《都督请留步》
第1章 一个个凶神恶煞又蛮好相处的
破庙,年久失修。
破门,摇摇欲坠。
破败的荷花池里,没有一朵荷花,只在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的平坦处,摆着一个佛龛,显得古里怪气的。三更半夜,初秋的野风一吹,佛龛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四处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这番萧索破败的景致,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甚至连妖魔鬼怪都懒得搭理,只愿让这衰败的寺庙早些完蛋。
哗啦!
浅浅的池塘里,泛起阵阵涟漪。借着月光,一个黑影下了水,似乎是在池塘里摸索着什么。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脏兮兮的一枚永平五铢钱!上面满是青苔和淤泥,仅仅能从尺寸,去判断它是永平五铢,而且还不是官府版本,而是民间私铸的!
因为只有民间私铸的永平五铢,才会那么小!官方版本比这玩意大一圈!
宣武帝永平三年(公元510年),北魏宣武帝为了改变之前孝文帝时发行的“太和五铢”流通混乱的局面,特意改制新铸的。可惜,北魏皇族元氏一族无人通晓货币理论,这次改制,不但没有改变北魏货币混乱,物价波动剧烈的臭毛病,反而引发了更多更大的问题。
比如说这种民间私铸的“小钱”,就真的只是小钱,小到根本用不出去!
“捞了半天,就这一个小钱(民间私铸),破庙也是要揭不开锅啊。切,还皇家寺庙呢!”
池塘里的黑影喃喃自语的嘲讽了几句,将这枚小钱随手丢到池塘里,顺便看向月光下稍显突兀,那个假山上的佛龛。
风一吹,铜板撞击木板的声音,令人无比愉悦。
黑影似乎犹豫了那么一两秒,继续自言自语说道:“佛渡有缘人,你我有缘,在此地相会,乃是千年修来的缘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不对不对,佛祖你要这么多钱干嘛,铜臭只会让你黯淡无光。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施主我,来替你解脱吧。”
黑影慢慢的靠近假山上的佛龛,他在心中默念着:我就拿一点点,我绝不多拿,就拿亿点点。
假山附近的淤泥颇多,黑影艰难的迈步,好不容易攀上假山,结果却被这里到处都是的铜钱,弄得险些滑倒!
“我勒个去,太凶险了!”
黑影在即将滑倒的关键时刻,用手抓住佛龛,堪堪稳住身形。
“谢了佛爷。今日找你借点钱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七四十九级浮屠不是?”
他一松开手,就看到这年久失修,又被金钱压得不堪重负的佛龛,猝然解体!
“哐当!”
“哗啦!”
木板落地如暮鼓晨钟。
铜钱散落如水银泻地。
黑影呆若木鸡,彻底傻掉了。
以他今日的所做所为,这个破庙只要还有和尚,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打,打累了以后再火烤,送去西方极乐。
不,是下阿鼻地狱!要多惨有多惨那种!
“什么人!”
“有人动了圣物!”
“逮住他,快去禀告住持!”
惊吓三连,黑影看到十多个点着火把,影影绰绰拿着长棍的武僧,急急忙忙的朝着他而来。貌似不太客气的样子。
一个破庙养这么多武僧,这么有钱你倒是提前说啊!你说啊!不能偷我可以骗啊!
早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我还踹什么寡妇门,挖什么绝户坟啊!
黑影心中暗骂这破庙喜欢装逼,身体却是不慢,拔腿就跑想要风驰电掣,可惜在荷花池里,哪里跑得快,一走三滑时不时踉跄一下。
等他蹚出池子的时候,正好被一群面相森然的武僧团团围住,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武僧的擒拿功夫相当了得,三下两下,就将黑影的双臂架住,只有脑袋能够勉强活动了。某个穿着常服(僧服的一种,皂色,日常穿),面相本应该很憨厚的和尚,此时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贫僧道静,是不是永宁寺派你来捣乱的?”
和尚开口就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一把扯下满身淤泥倒霉蛋脸上的遮布,顿时被对方俊朗的容貌弄得晃神片刻。
好一个偏偏少年郎,剑眉朗目,面有正气,多一分刚硬则粗鲁,多一分俊秀则娘炮,可谓是长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厮不干人事!白白糟蹋了爹娘的恩赐!
道静一想到自己未出家前,就因为容貌丑陋而被人嘲笑,顿时心中就涌起三分火气。
“不说是吧,贫僧今日就要让你知道,亵渎佛祖是什么后果。来人,直接送他下阿鼻地狱!官府那边,贫僧会去知会一声的。”
自鲜卑北魏孝文帝入洛阳以来,惠及民生的大事没怎么干,佛寺倒是修了不少。发展到今日,整个洛阳已然是寺庙林立。
官府在册的寺庙就有1367座!号称“佛国”!
和尚,尤其是官府册封,尤其是负责管理寺庙的和尚,话语权不是一般的大,官府也要礼让三分。
“鄙人姓刘名帅哥,我要见住持,你根本不是住持,你无权处置我。”
姓刘可能是真的,但帅哥乃是红果果的嘲讽,道静和尚眉毛一挑,恨不得给他一拳。
“唉,想不到洛阳的佛寺也内卷得这么厉害,你们圣明寺,是很怕永宁寺对吧?”刘帅哥继续啧啧感慨道,毫无阶下之囚的自觉。
如果你不丑,又怎么会介意别人说你丑呢?
刘帅哥一句话说得道静和尚要暴走了……偏偏这家伙说的是人人皆知的大实话。本以为自己佛学颇有造诣的道静和尚,此刻才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涵养还不太够。
而且这世间需要被佛祖“拯救”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像眼前这位一样。修行是一辈子的事,任重而道远。
“将他放了吧。”道静深吸一口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戒嗔乃修行的本分,无须动怒。
有些人油盐不进,你能把他怎么样呢?狗咬人一口,人就直接咬回去么?
武僧们松开刘姓帅哥,那位爷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道静。
“走?不不不,我要见住持,不让我见住持,可是你们的损失哦。”
某帅哥似乎并不想走。
离开这里有什么意思,外面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这年代无权无势的人,哪一天不是水深火热?你是选水深还是火热。亦或者来个套餐?
“道静师弟,让贫僧来跟这位施主说吧。”
围成圈的武僧分开一条道,走出来一位胡须浓密,头发茂盛,穿着常服的……和尚。
这年头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剃度,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吃素。当然,剃度跟吃素,是一种不可逆的趋势。
这位和尚看着虽然不高大,但是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宁静的气息,周围武僧似乎都颇为信服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他的面容,完全不像中原人,只是汉话说得毫无违和罢了。
“贫僧道希,施主可否解释下,为何深夜来圣明寺。”
道希和尚面容平静指了指一片狼藉的“荷花池”,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胜道静。
“大师,法不传六耳,还请借一步说话。”刘帅哥略带些许神秘,拉了拉道希和尚的袖口。
“施主,请禅房一叙。”
道希指了指寺庙内院的门说道。
“师兄……”
道静还要说什么,却见道希摇了摇头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那佛龛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随它去吧。”
道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只能微微点头,轻叹一声。他招呼了一声,带着一群武僧先入了内院。
“大师,我要不……先换一身衣服?”
刘帅哥指着自己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问道。
“肉身乃皮囊而已。施主自称帅哥,贫僧也略懂是何含义,帅哥岂惧身上淤泥?”
道希大师“邪魅”一笑,看得刘姓帅哥心惊肉跳。
前面那位道静和尚虽然凶,不过看得出来,是一位老实人。而眼前这位道希大师慈眉善目,貌似不太好忽悠。
“罪过罪过,鄙人刘益守,彭城人士,家乡洪水无以为继,只得到洛阳乞食,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这身上湿乎乎的,寒风一吹,明日在下就会伤寒高烧,三日内挨不过去就要一命呜呼。大师岂不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益守拉着道希大师的袖子不撒手。不是他太苟,而是这年头因为小病被拖成大病,最后悲惨死去的人不要太多。
“施主过虑了,禅房内可换常服,里面请吧。”
道希大师是想敲打刘益守,可不是把他给打死。带他去换了一身干净僧人常服后,还给了些许稀粥吃,算是仁至义尽了。
等两人在禅房对坐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眼皮打架,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觉。
“施主今日去荷花池里摸钱,大概也是存了见贫僧的心思。有什么话,此地但讲无妨了。”
道希大师笑着说道。
这话让刘益守微微有些吃惊。
原以为自己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没想到这年代也不缺聪明人啊,眼前这位道希大师不就是咯。
“荷花池里的佛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铜钱。佛门清净之地,居然铜臭熏人,大师可以解释一下么?”
刘益守反客为主问道。
道希不答。
刘益守接着问道:“贵寺从前应该香火颇为兴盛,设立那个佛龛,应该是用来许愿的。对香客言明,只要能将铜钱投到佛龛中,许愿就能中,对么?”
道希还是不答,这毕竟是寺庙之耻。但看向刘益守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一个好看的皮囊。
现在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个有智慧又好看的皮囊。
这就有点意思了!
“可是,贵寺因为某些原因,被永宁寺抢了生意……我是说抢了香火?”
刘益守继续进攻。
老头,地铁,看手机。
道希大师的表情,有几分茫然困惑,也有几分释然苦闷。
“当年宣武帝建了3座寺院,即瑶光尼寺、景明寺、圣明寺,本寺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在胡太后当政,建永宁寺。施主既然已经来到洛阳,应该不会不知道永宁寺吧?”
永宁寺有一座高塔,据后世推算,高度竟然达到136.71米!仿佛通天塔入云端!北魏皇室开始大力扶持永宁寺,不惜工本的修建扩建。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嗯,一朝寺。宣武帝的3座寺庙,自然就断了皇家的供奉。胡太后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不仅不给这三座寺庙贴钱,反而时不时的打压一下。
所以到了几年后的今日,圣明寺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听到道希大师介绍,刘益守才发现洛阳佛家的水也是深不见底!想想也是,一座城市再怎么大,有一千三百多寺庙,也太多了点。
就好比一座城市有一千三百多旅游景点,那么这些景点要内卷成什么样?
今日特色旅游,明日暗黑旅游,什么清纯女导游一对一陪玩……想想都很刺激!
很可惜,圣明寺就是被内卷得要卷铺盖关门的那种。
“我来找佛祖拿……借一点钱去救人。”
刘益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些许铜板,又救得了几人。佛龛里的铜板,你拿去便是了。不管是救你口中的人,还是救你心中的人,都由得你去。”道希大师哀叹一声说道。
看得出来,不管是道静也好,道希也好,都有些躺平的心态。如果刘益守去永宁寺“摸鱼”,此刻只怕已经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师,佛祖虽然是天上的,和尚却是人间世俗的。哪怕是修好佛龛,清理好池塘,也未必能兴盛香火。如今肯将铜板丢进佛龛里玩的人,都不会来圣明寺。”
刘益守都懒得喷,这寺庙的经营手段实在太过陈旧,还处于“饵咸钩直,愿者上钩”的阶段。
“所以,你有办法让圣明寺的香火旺盛起来?”
道希大师眯着眼睛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等这句话么!
刘益守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好像充了电一样抖擞起来。
他一把拉起道希大师的手道:“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救圣明寺于水火……”
看到道希大师微微皱眉,他又改口道:“我是说可以弄到些钱修缮一下圣明寺的前院,大门……什么的。
寺庙乃是佛祖的脸面,大师也不想佛祖天天都……不洗脸吧?”
道希大师有点明白道静刚才那么不淡定了。
“施主请讲。”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刘益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
第2章 漫漫长夜我来也
禅房里,一个中原人,一个“异邦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施主请讲吧,刚刚你说的条件,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道希大师显然不想跟刘益守在要不要吃宵夜,要不要喝下午茶,明天早上换什么衣服。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呃,大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贵寺已经如此破……朴素,何以能养十多个武僧呢?”
不要以为看过《少林寺》就觉得武僧很厉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看佛寺的好坏,跟武僧的厉害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寺庙的高贵在于传承和经文。
会写书,会念经,会翻译的和尚才是厉害和尚。耍弄拳脚的,是底层的存在。
道希顿时感觉一阵牙疼。
“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禁军,不过是无处可去,在庙里混饭而已。他们自有朝廷每月发放俸禄,与贫僧无关。这里怎么说都是皇家寺庙。”
道希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圣明寺看似威严,真正的和尚,也就他跟道静二人!剩下的也就是做饭扫地的两个“师傅”。难怪永宁寺现在都不怎么对付圣明寺了。
这破庙已经混到此等地步,离关门大吉,也就一步之遥。
“大师,圣明寺也是庄严佛寺,按道理说,香火不该如此没落,就说这佛龛。”
刘益守指着被武僧们搬进禅房的佛龛“遗体”和遍布铜绣的满地铜钱道:“这些钱只怕是好多年前投的吧?”
道希大师老脸一红。他的“专业”,是翻译佛经,而不是经营寺庙。以前有元氏一族每月提供香火钱,自然是吃穿不愁,他干自己的专业翻译就行了。
然而,现在元氏不供奉他们了,这些人又没有谋生的手段,名为皇家寺庙,又不能像其他寺庙一样放高利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没落。
“大师,恕我直言,就算皇家拨钱修缮寺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这世道变了呀。”
刘益守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圣明寺,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道希大师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如果我有一枚铜板。”
刘益守拿起地上的一枚铜钱,绿色的铜绣看着像古董一样。
他将钱摆在道希大师面前说道:“我若是穷人,一枚铜板,够我吃一个饼。省点用,一天都能混过去。”
道希大师继续点头。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娘子,这点破事还是知道的。
“如果把它奉献给佛祖,那我肯定要饿死,至少要饿一天。起码得等我发达了,才能侍奉佛祖吧?”
刘益守指着成堆的铜钱道:“这几十年来,均田不断被世家贵胄们侵占,落到普通人家的钱,也越来越少。
有多少人能把钱丢佛龛里祈福呢?饿都饿死好些了吧?”
其实一文钱在孝文帝入主洛阳的时候还可以买个鸡仔,但是现在就只够买个饼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刘益守是想不出来的。
不等道希大师回答,他就继续嘲讽道:“而那些世家贵胄,虽然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可以耍,但他们肯定是去永宁寺耍啊!去了说不定还能讨好胡太后,来这里能捞着什么?
宣武帝已经不在了啊!”
刘益守的话让道希大师如梦方醒,好像从前从未仔细思虑,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的事情,如今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壮硕莽汉,赤条条在自己面前跳舞一般。
恶心又令人无奈!恶心是因为丑,无奈是因为打不过!
“阿弥陀佛!”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师,圣明寺已经是一条咸鱼……我是说比较落魄了,走上层路线虽然短平快,但是容易招人恨,比如说永宁寺。
倒不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积小钱为大钱……大师以为如何?”
每一个字都明白,但组合起来,就有些不明所以了。道希大师面有难色道:“所以,贫僧要如何做呢?”
“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我是说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不过,我先拿一百文当药钱,救人。明日……今日午时以后,再来跟大师说说具体怎么弄。”
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深深一拜,捡了一百个铜钱装入布袋,随即拜谢而去。
刘益守走之后,道希将道静找来,让他安排人去荷花池里捡钱。武僧肯定不愿意干这活,可怜的道静只好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捞了一天的铜板。
……
洛阳城郊外某个破败小农庄里,刘益守眼巴巴看着自己请来的医官,给恩人扎完针灸,稍稍松了口气。
“兄弟,别怪我收你钱,家中的规矩。这世道如此,我若是不收诊金药钱,不说别处,就说这洛阳城内外,乞儿遍地。
你能救活几人?记得了,你还欠我一千九百文。亲兄弟明算账。”
医官将药箱收好,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此人名叫崔冏,这脸真跟冏字差不多,四方形的,年纪轻轻看着就一副大叔像。不过此人针灸确实了得,据说是家学渊源,祖传技艺。
魏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曾祖父崔逞,曾经是魏国重臣,先祖是曹魏重臣崔琰。地道的世家子弟,在洛阳开医馆纯属历练,万一干不下去了就到宫里当太医,或者去哪个州郡当一地之长什么的。
典型的创业失败就回家当市/高官!
而床上躺着的这位壮汉,就是当初救刘益守的恩人。嗯,他因为长得太帅,要被某些个元氏的家奴抓回去当“书童”。
是这位老哥挺身而出才没有让那些人得逞。不过他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崔冏看到了,从中说情,此事才得以了结。
要知道,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的,甚至危险系数一点都不比妙龄少女要小。
“益守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寒门出身,哪怕家道中落,也得奋起才是。要不我给家里说说,给你介绍一官半职如何?”
崔冏好心问道。
这个叫“刘益守”的俊美青年,可不止是留了一手啊!当初这厮就用半阙五言律诗将自己镇住了。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痒啊。
此等文采,混个打酱油的小官一点毛病没有。当然,前提是他只有这点文采。
“谢了,洛阳并非久留之地,我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的。”刘益守摆摆手,拒绝了崔冏的好意。
崔冏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最后带着怜悯看着躺在床上的壮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世家子弟,并非全无头脑,崔冏这是在投资人脉呢。有利用价值并不应该感觉悲哀,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刘益守并不觉得崔冏是假仁假义。
“刘叔叔,请喝水,小叶子请你喝水。”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破碗,烧过的水,递到刘益守面前。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身子骨瘦小得很,只有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刘益守两世为人,从未见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他将碗接过来,放到老旧的桌案上,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你看,这世道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先治好你爹的病,然后渡过今年的年关,明年希望就来了,不是么?”
小叶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行了,从明天开始,跟着我一起干活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养活你爹,不害臊。对了,以后不要叫叔叔,要叫哥,知道么!”刘益守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知道了,哥。”
小叶子乖巧的说道。
刘益守打开布袋,拿出一袋面粉道:“去和面吧,今天做饼吃。现在灾民越来越多了,把院子里的门锁好。”
小叶子继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哥,那我去和面了。”
“嗯,去吧。我去一下圣明寺,晚点回来。”
……
午时以后来到圣明寺,道希大师果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两人禅房相见,道希大师关切问道:“人救回来了么?”
“应该还行吧。”
刘益守离开的小农庄的时候,觉得那位恩人大哥面色还算不错,呼吸也平稳,大概是没事了吧。不得不说,崔冏这家伙,医术确实了得。
道希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刘益守。
“大师,如今民生艰难,指望施舍来的香火,已经很难了。”
刘益守实话实说道。
“那施主有何良策?”
“我们卖斋菜!”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呵呵!
道希大师撇撇嘴,本来想讥讽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因为佛法精深,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如今的洛阳,衣食住行,处处都有佛家的影子。别说是斋菜了,每年宫里都会进行斋菜大比。你跟贫僧说卖斋菜,我丢你老母!
“施主这想法,有点儿戏了。”
道希大师淡然道。
“大师,是这样的。当年宣武皇帝还未登基时,某日梦醒,发现洛阳城内佛光大盛,刺目宛若天上烈日。问其左右,又不能见。
于是宣武皇帝独自微服出巡,来到此处,看到有一老僧搭着个炉子卖斋饭,香飘四溢。”
“只是奇怪的是,饭菜虽然很香,但却无人购买,哪怕有人路过,都视若不见。宣武皇帝上前问老僧曰:斋饭是否可尝,为价几何?”
“老僧曰:斋饭中若吃到铜钱,则无需给钱,铜钱亦可带走。若是没吃到,那就得要一千文。”
“区区简陋斋饭就要一千文,不亚于抢劫。但宣武皇帝贵为王爷,自然是不缺这点钱。他要了一碗斋饭,才吃了一口,就咬得牙疼,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澄黄的铜钱!”
“他顿时觉得斋饭香甜无比,也顾不得铜钱,一个劲的吃,吃到肚皮滚圆才停下来。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坐在一个池塘边。没有斋饭,没有老僧,没有摊子,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但吃到的那枚铜钱,却依旧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顿斋饭的缘故,宣武帝感觉神清气爽,并且好运连连,不久之后,就登基为帝。”
刘益守也不管嘴巴张成大无法闭合的道希大师,指着窗外那个破败的荷花池道:“当年宣武帝吃到斋饭的池塘,就是这里了。所以……”
所以是贫僧的无耻程度不够,才让圣明寺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么?
道希大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来了一句:“施主真是慧根独具!”
“大师,这洛阳城里的富贵人,都是人傻钱多……我是说不在乎钱的。愿意花一千文吃一顿饭的,就不在乎再多花一千文。他们吃的不是饭,而是逼格……就是在别人面前很威风。
咱们在斋饭里……”
“可以了,你全权安排下去吧。那些武僧,如果你能分点钱给他们,他们应该很愿意为你出力的。”
道希大师懒得再听刘益守聒噪,反正这事情听起来好像很靠谱就是了。
“那个……大师。度牒的事情?”
刘益守眼巴巴的看着道希大师,他们之间约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决刘益守的“度牒”,也就是国家承认的和尚(而非野和尚)。
这年头,你说你是和尚,并不是看你吃不吃肉,留不留发,留不留胡子。而是看你有没有魏国官府发的度牒。
有度牒的和尚,在某个寺院里出家,叫“挂单”,刘益守现在就想在圣明寺“挂单”。只要有度牒,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甚至连南梁都能去!
不会有人盘问你,要什么路引,度牒就是最大的路引!刘益守反复横跳绕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度牒么?要是想搞钱给人治病,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已经交给官府申请了,至于什么时候申请下来,贫僧说了也不算。”
道希大师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好好卖斋饭,那就很快能下来。
你天天划水摸鱼,那就可能永远处于“在办”状态。
刘益守忍了,挤出一丝笑容,在心中问候了道希大师一番,悻悻的出了寺庙。
他用身上仅有的钱,在洛阳城里买了点蜜饯果子,等回到农庄的时候,却听到小叶子压抑的呜咽声。
“怎么了?”
叫开门以后,刘益守就发现小叶子目光呆滞,好像有事情。
“爹……爹没了……我爹没了!”
小叶子昏死过去,不过刘益守感觉她应该只是饿晕了。
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来。
对于小叶子来说,这世道或许还有点点余光,但很快就会黯淡消逝,剩下的只有漫漫长夜。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冷。
第3章 这操作让人直呼内行
“轰隆!”
秋日里不常打雷,但今日的雷声交加,闪电密布,却并未下起瓢泼大雨。
刘益守抱着轻若无骨的小叶子,放到木板床上。他看到有个人影走进院子里,打着伞,提着药箱,正是崔冏无疑。
“庸医,你还敢来!”
刘益守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崔冏的衣领吼道:“你不是号称洛阳最年轻的神医吗?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人怎么给你治没了?”
崔冏面色冷峻,对于愤怒的刘益守视若罔闻。
他拍了拍对方揪住衣领的手道:“放开手,他还能有一炷香时间可以活。不放手,那就死透了!”
刘益守连忙松开手。
崔冏将“恩公”扶起来,扎了几针后,对方吐出一口血块,睁开眼睛,似乎又活过来了。
当然,这只是典型的回光返照。
“有话快说,一炷香时间。”崔冏连忙催促道。
刘益守拉着小叶子来到“恩公”身边。
“益守兄弟……小叶就拜托你了。将来做妾还是为奴,都随你。”
恩公气若游丝的说道,脸上带着笑。像刘益守这等俊朗又热心肠的男子,小叶子在他身边做妾也血赚。
她,应该会满意,的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你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谢谢……”
恩公断气了。他似乎是一直憋着这句话没说,说完心愿了却,灵魂也随风而去。
小叶子还在呆滞当中,刘益守拉着崔冏出门,才到门口,他再次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道:“人为什么死了啊,你为什么没救活?你不是医术很厉害么?”
“拜托,我学的是医术,不是神仙术!一个人五脏六腑都碎裂了,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前所未见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被那群人毒打一天试试?那一百文诊金么,你拿去你拿去我不要了!”
崔冏扯开刘益守揪住他衣领的手,回屋抓起药箱就走,临走的时候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袋子丢到刘益守怀里。
沉甸甸的,估计不止一百文。
“那位是为了救你而受伤的,无药可救,关我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救活他,我只能让他死前不那么疼罢了!你以为我是谁?要是我能呼风唤雨,还至于在洛阳开医馆么?为了这点破事,我被我爹骂得狗血喷头。你特么好心当驴肝肺!
兄弟,你醒醒吧!你就是个比常人长得好看的人罢了,最多有点才华,你以为你是谁!要是不去贵妇家里做面首,你啥都不是!帅能当饭吃?
这年头能保全自己的人就很厉害了,你还想救人?你以为你能救谁!你在洛阳不知道外面乱吧,六镇动乱,多少人死于非命,你往北走,往幽州,往晋阳走。到处饿殍遍野,时刻都有杀人吃人!
这世道已经没救了,谁来也不好使!碰见你我倒了八辈子霉!我滚好吧,以后再来找你我是畜生!”
越说越恨,崔冏气急败坏的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朝着刘益守脸上砸去。刘大帅哥不偏不躲,那鞋子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印。
脏在脸上,疼在心里。
“哥……崔叔叔是个好人。”
小叶子拉着刘益守的衣服说道。
特么的,凭空矮了一截。刘益守知道,感觉无力的何止是自己呢,崔冏是真的生自己气么?
不过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被现实毒打罢了。崔冏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既惩治不了杀人的恶奴,也救不活垂死的倒霉蛋。
“以后咱们各论各的。”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鞋印,他当然没有怨恨崔冏见死不救,他只是很恨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不是救世主,这个世道,自有规律运转,也无须你去拯救。
“干!有本事你劈我啊!”
刘益守对着天竖起中指,无能狂怒。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田里的枯树上,他连忙缩了缩脖子。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关门的圣明寺,貌似有一点……王八翻身的趋势。
圣明寺沦落到今天,跟魏国的政局,大有关系。当初宣武帝新建这三座(含圣明寺)的目的,就是为了召集西域来的高僧,在此地翻译经文,可以看做是“公用”。
而永宁寺则是胡太后一手建立的,地址,就在她寝宫的正对面!可以说永宁寺,就是胡太后的“私人寺庙”。
很难说她有没有在那里做过什么很x很暴力的事情,因为胡太后淫乱宫廷,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快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所以宣武帝兴建的三座寺庙,就显得很碍眼了。因为在某些人眼中,皇家寺庙,只能有一座,而且应该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座。
寺庙的野蛮生长,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为了生存下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但除了比较有实力的寺庙外,其余的,要么消失不见,要么就是往下三流走。
放高利贷甚至把佛寺开成“会所”,都变成了常规操作。
而落魄的圣明寺,变成了其中一个异类。
……
“咦,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排队?”
一位穿着华丽锦袍,却又不修边幅,双手拢袖一副懒洋洋模样的青年,看到圣明寺附近的巷子里,已经排满了人。
这位青年像是没睡醒一样,脚步也有些虚浮。很显然,这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很可能是在女人肚皮上渡过的。
“听说,是宣武帝曾经到过的地方。”
在前面排队的汉子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散发着一阵阵馊味,这位慵懒青年忍不住掩住口鼻。
“圣明寺是宣武帝兴建的,他当然到过。”
慵懒青年不满说道。这群人到底带脑子没有啊,人云亦云简直是。
“不对不对,是宣武帝在这里遇到神仙显圣了,然后吃了一顿斋饭,吃出一个铜钱,最后就当了皇帝。”
站在慵懒青年后面的汉子一脸神秘说道。
“这你们也信?类似的事情,显然是编出来的……”他看到周围的人都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不说话了。
罢了,去看一看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吧。
远远的,慵懒青年看到一个汉子将大概十个铜板,丢到做斋饭的桌子上,抱着一个碗就走了。这人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人要抢他们的东西一样。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我吃到铜钱了!我也要走运了!”
刚才急匆匆离开的汉子,抱着麦饼做的碗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半枚金灿灿的铜钱!
“啊,没想到是你呀。住持说佛祖托梦给他,会有人从碗里吃到铜钱,我之前还不信,原来真有此事!”
远处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
“你的斋饭不收钱,免单。这枚幸运铜钱,你也保存好,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那个声音充满了蛊惑,让慵懒青年很是无语。
套路是很俗的套路,人也是很蠢的人。俗的套路遇到蠢的人,那就像是饥渴的怨妇遇到色狼,一言难尽。
洛阳卖东西很多都是收绢或者布,但是更方便的还是铜钱,特别是佛寺这种地方,更喜欢铜钱。
“唉!”
他长叹一声,随即又对这位装模作样说话的神秘人有了点兴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要飞黄腾达了!”
吃到铜钱的那人,像是发了疯一样,离开人群。排队吃斋饭的队伍里,投过来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整个巷子里,弥漫了荒诞和兴奋的气息。
只有那位慵懒青年,失笑着的摇头叹息,看此人的目光带着怜悯。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慵懒青年看向桌上做好的斋饭。
面皮烤硬以后,做成一个碗的形状,里面糙米和神秘块状物混合的斋饭,再加上细碎的菜丁,光这看相,就值五文钱而已。
然而卖却要卖五十文,这简直是在侮辱智商!
看着眼前的斋饭,慵懒青年若有所思。
“挑一个吧。”
听到声音,慵懒青年抬头看到一个帅得让他惭愧的年轻人,系着围裙,大大方方的指着面前三碗斋饭说道:“随便挑一个吧,这可是佛祖的旨意。”
神特么的佛祖!我又不是那些蠢货!
慵懒青年将五十文钱放到桌上,随手拿了一盒就走了,面前这个大帅比,让自己十分不舒服。特别是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眼熟。
嗯,就是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出现的那种“我明明耍了你,可惜你拿我没什么办法”的自傲。
作为“碗”的面饼,烤的焦脆,配合柔软香糯的米饭,还有咸中带酸的菜丁。
真是美味!东西少,质量倒还凑活。
魏国不禁盐,这大概是北魏王朝比以往中原王朝强得不多的地方……之一。
可惜的是,并没有吃到铜钱。
慵懒青年吃完这一盒分量并不大的斋饭,在心里算了个账,发现这一盒斋饭的成本,似乎就是在十文上下徘徊。
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抽奖!吃的不是饭,而是吃的感觉!
“有点意思啊。”
他躲在一旁静静的观察排队的人群,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令人疑惑的地方。
“中奖者”,总是那么几个人,每到差不多一个时辰,就会换一个人出来,说自己吃出铜钱了。
排队的人里面,也很有那么几个熟面孔。
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身上满是馊味的家伙。
“刚刚吃完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会带着一种期盼。没有中的话,就会感觉很可惜。果然,是上当了么?”
慵懒青年自嘲一笑,摸了摸肚皮道:“不过斋饭做得相当不错,而且不用在那里吃,拿了就可以走。很有想法的一个人啊。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能示之以能,善之善也。”
他看了一眼那个长得很帅,在圣明寺前忙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散漫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
一天的忙碌,终于完结了。刘益守顾不得去看收钱箱里到底有多少铜板,他若无其事走到一个漆黑的巷子口,顺手将一个钱袋扔到里面,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做得好,明天,后天还有两天。”
巷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师舍得给钱,这买卖以后可做得么?”
对方貌似尝到了甜头,还有点舍不得了。
刘益守摇头道:“兄弟,要是这活能长久做下去,我都想亲自上阵了,还能轮到你么?
拿到好处就收手吧兄弟。”
巷子里安静下来,似乎并不想回答刘益守的问题。
“再会。”
刘益守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巷口。
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至少,他可以救活圣明寺,用斋饭打开局面,说白了就是炒热度,让圣明寺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办法,搞活寺庙。
道希大师有多少胆略,他就有多少谋略!
以后可以将小叶子安置在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拿到度牒,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至少不应该放弃希望。
如果世上真有那种东西的话。
“这位兄台,你今日演了那么精彩的一出戏,难道就这么想走么?好歹,也把我五十文钱的饭钱,还回来吧?给四十文也行啊。”
身后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蟒蛇缠绕脖子,让刘益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心,你转过头来,我手里没有刀。不如我们找个酒肆,喝一杯如何?前面就有一家不错的,我请客。”
声音虽然慵懒,却没什么恶意。刘益守转过头来,看到眼前这位青年,顿时愣住了。
白天的时候,此人给他很深的印象。
衣着华丽,但是不修边幅!
黑眼圈浓厚,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审视,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兄台可是元氏出身?”
刘益守警惕问道。
这慵懒青年一愣,随即失笑摇头问道:“你猜?”
“看来不是。那没事了,你带路便是。”
元氏强抢帅哥,给刘益守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那几位伤人的家奴,还没有被惩治,他甚至连幕后是哪一个元氏族人都不知道。
崔冏显然是知道却不想告诉自己,以免自己将来去报仇,自投罗网。
两人来到一处名叫“明月楼”的酒楼,格调颇为高雅,奢华而不显粗犷,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兄台,这里恐怕……”
慵懒青年拿出一个木盒子,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我来这里,从来都是不给钱的。有时候,他们还要给我钱。”
听这语气平平无奇,实则装逼到了极点。
一时间刘益守也有点好奇,身边这位到底怎么“免单”。
可别是吃霸王餐,最后把鸭脖子都打出来了啊。
两人在二楼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俯瞰大街,景致极好。四周都坐满了人,唯独这个空着,显然定下这个位置,也是要钱的,说不定比酒席还贵。
“兄台,你今日弄的这些,在下十分熟悉,所以跟兄台是一见如故啊。”
那慵懒青年略带得色的说道。
难道你是骗子出身?
刘益守疑惑问道:“那兄台是做什么的呢,莫非也是经营餐饮业?”
“不不不,你要说跟餐饮有关吧,那就很令人不适了。勉强可用算是屠宰这一行吧。”
屠宰?我可去你老母了!
刘益守指着慵懒青年身上的华丽锦袍问道:“现在杀猪宰羊,都穿这么好么?”
“不不不,不是杀猪宰羊,只是杀人而已。再说也不是我动手,我只是一言而决,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认识一下,我是叫陈元康,临清县男,几年前间接杀过许多人。”
慵懒青年伸出双手,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
“店家,好酒好菜全上,不用担心吃不完,把桌子摆满。”
陈元康豪爽说道。
第4章 你说你装什么X呢
“哦,原来你就是为人不识陈元康,就称英雄也枉然的陈元康啊,失敬失敬。”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对着陈元康行了一礼,非常敷衍,明摆着就是客套一句。满桌子菜都没有人动一筷子。
刘益守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平日里有几分自傲,总认为自己同辈人都是辣鸡的陈元康有些迷惑不解。
我现在已经这么名声不显了吗?我也很厉害的好吧,二十岁以前靠军功封爵,魏国也就我这一号人物了好吧?
陈元康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兄台,你可知李崇先生,是在下什么人么?”
为了试探刘益守是不是二货,陈元康连恩师都搬出来了。
“李崇……没听说过,是你舅舅么?在洛阳做官?”刘益守困惑的摇了摇头。
李崇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只要是对朝政稍有了解的普通人,都不会没听过李崇的名字。
此人历经孝文帝,宣武帝和当今皇帝三朝,倍受恩宠,朝廷有什么事情就会第一时间想起李崇,此人堪称是北魏政界军界的定海神针,乃是最听话又最能打的。
李崇南征北战,从两淮打到漠北,吊打过梁武帝,痛殴过柔然人。只要是北魏跟人打仗,必有李崇一席之地,而且他几乎没有败过。
梁武帝萧衍曾称李崇为“卧虎”,对方几千精兵撂在淮南,就压得南梁不敢北上。
要是李崇不死,可以说后面就根本没尔朱荣什么事。
只是他两年前去世了,陈元康失去恩师加靠山,于是在洛阳尚书府里当个书办,整日咸鱼打酱油。因为那些杂务对他而言实在是不要太轻松了。
陈元康作为李崇的关门大弟子,从小悉心调教,几年前就已经大放异彩,随李崇出征,出谋划策,并因战功被封临清县男爵。
当年他连二十岁都不到,成名比诸葛卧龙还早。
陈元康有心气是正常的,毕竟现在正是他抑郁不得志气的时候。
只可惜他遇到了刘益守这个木鱼。
“唉,原来兄台只是个俗人啊。”
陈元康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那是在下想多了,告辞。”
他刚要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刘益守恨不得号啕大哭。
“兄弟,你把我丢在消费档次这么高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有点不厚道了吧?我这张帅脸也不能当卡刷啊。”
听不懂某些词,不过不妨碍大概意思的理解。
陈元康微微点头,对着楼道里伺候的店伙计叫道:“店家,结账。”
“盛惠,绢一百匹。”(那时候一匹绢大概值200文铜板)
一个店里伙计堆着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
其实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从来都是“记账”,不会给现钱。
这一桌子菜,顶天就十匹布,伙计明显是翻了十倍,这是典型的狗眼看人低了?
这位伙计是有意为难刘益守他们,有可能是因为刘益守这厮长得帅,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吧。
当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点东西就要一百匹绢,你们这里的饭菜,是金子做的么?你看着面生得很,新来的?”
陈元康很想问一下伙计,他到底知不知道一百匹绢在这个时代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他不缺钱,却不代表有人能把他当傻子耍。
“酒菜不过十匹,但座位就要九十匹,合计一百匹。”
伙计得意洋洋说道。
“伙计伙计,坐下说坐下说,不要动怒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刘益守笑呵呵的将店小二按在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上,看起来比陈元康好说话许多。
“现在你能说说,为什么座位要收九十匹么?”
刘益守的笑容很亲切,让店小二卸下了防备。
嘿,看你等会还笑得出来。当然,如果帅能当饭吃,就当我没说过。
“第一个,我们明月楼背后,你知道是谁么?皇族!元氏!就不怕人吃白食的!不给钱,你们看自己能不能完好无缺的走出这明月楼。”
店小二拍拍胸口,自豪的说道,搞得好像他就是元氏出身一样,言语中满是威胁。
“所以呢,还有么?元氏就能乱收钱?”
刘益守继续笑呵呵的问道,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那当然……不会啦。”伙计差点说漏嘴,继续说道:“这个位置,是孝文皇帝(元宏)坐过的,他还在我们酒楼里吃过斋饭。要额外多收钱。
皇帝坐过的位置你坐,不觉得自己也体验了一把……那啥么?”
伙计继续得意洋洋的说道。
飞龙骑脸,我看你怎么办!
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面面相觑,都被伙计的无耻下限给震惊了。
“所以呢,店里只有三种人可以坐这里不额外出钱,但其中肯定不包括你们。”
大概是感觉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伙计往回圆了几分。
元宏并不会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写“到此一游”,所以他们把一头猪坐过的椅子拿来,也同样可以收钱。
这种情况,换个刘益守听得懂的说法,叫“智商税”。
“那么是哪三种呢?说来听听,搞不好我们恰好就是呢。”
刘益守“不耻下问”道,丝毫看不出动怒的迹象。
就你?一块钱三把的钥匙,您配么?
“第一个嘛,自然是元氏的皇族,而且必须是嫡系一脉的,你们肯定不是了,他们在店里都记账的。
第二个嘛,必须是战功卓著的将军,看你们这模样,肯定也不是啦。
至于第三个嘛,皇家寺庙的住持,可以来店里免单,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坐一坐,请问你们是其中哪一种么?”
店小二轻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至于不修边幅的陈元康,被他自动忽略了。
“诶?我好像就是圣明寺住持啊(临时),圣明寺乃皇家寺庙。所以,大概我应该是有资格的吧?还是说,最终解释权在你们手中?”
刘益守微笑着将象征住持身份木牌放在桌上,推到这位伙计面前,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粗鄙,反而显得十分文雅。
这是他找“老好人”道静那弄的。因为寺庙正式和尚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也管不到什么人,道静索性就将自己的住持牌子给了刘益守。
道静自己还乐得清闲,毕竟刘益守要赚钱,嗯,这叫兴旺香火。至于真假,圣明寺这种咸鱼寺庙,谁特么会关注啊。
伙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圣明寺现在跟咸鱼差不了多少,但确确实实是登记在册的皇家寺庙。
他刚才的话,无异于自打耳光,这下丢人丢大了。
“在下临清县男,因军功而封。你自己算算要封这个爵位,得立多少军功。”
陈元康将手里的木盒子拍在桌上,挑衅一般蛊惑道:“你可以自己打开查验,这件东西,可以让我一文钱都不给,敞开在这里吃,甚至找你们掌柜要钱,他都会双手奉上。
但是查验后有什么后果,你确认自己负担得起么?要不把掌柜叫来问问?”
陈元康皮笑肉不笑说道。刘益守脾气好不动手,他陈某人要的只有狠狠打脸!
两块铁板,而且还是烧得滚烫的铁板,这位伙计踢了一脚,只觉得好疼!
你说你们没事装什么x呢!
伙计感觉好像有亿点点不妙。
“伙计,你看,你刚才说,这座位,是非富即贵才能免费坐,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刘益守亲切问道。
店伙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知道对方想玩什么游戏。
“所以说,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三类人,就必须要给钱,否则的话,就是对孝文皇帝不敬,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刘益守继续亲切问道。
店伙计木然点头,他刚才想玩的套路,确实是这个逻辑。
“所以,你现在也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掌柜钱呢?”
刘益守满含深意的对着店伙计咧嘴一笑道:“是这个道理吧?或者你有办法速成,让人送来寺庙住持的信物,还是能认一个元氏皇族当爹?
我觉得多半不太可能,对吧?
那么,要么,你是承认对孝文皇帝不敬咯?还是你自己乖乖的去找掌柜,当着我们的面,给他九十匹绢?或者从工钱里扣?”
陈元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怀好意盯着眼前这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店伙计。
“唉,越是底层的人啊,越是喜欢内卷。明明你手里只有一块饼,你不去努力的挣钱填饱肚子,不去劫富济贫,打大户人家的主意,反而盯着身子弱,手里只有半块饼的人。
就算抢到了那半块饼,要不了多久,你还是会饿的,然后你再去抢下一个?
伙计,你这么做事,迟早会被人拆了骨头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店伙计的肩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们就走了啊,你就在这里慢慢思考孝文帝当年是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吧。
这一桌子菜,反正我们也没动过,就留给你慢慢品味吧。”
他对着陈元康使了个眼色,后者哈哈大笑,仿佛把胸中不得志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明月楼。
只是他们走了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就有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人,慢慢的迈步上了明月楼二楼,走到了刚才刁难刘益守他们的那位店伙计身边。
“怎么样?”
“李崇的离世,对陈元康打击相当大。不仅断了他的仕途,而且也让他消沉了。”
这位“伙计”站直了身子,刚才的市侩完全消失不见,目光深邃的看着刘益守二人离开的方向。
中年帅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出,这位帅哥身上的气质,其实跟刘益守有一些神似。
虽然他们的外貌不同,身高不同,年龄更是差了一轮多。
真要说的话,这位穿着锦袍的中年帅哥,可能会是刘益守将来混得好的样子。而刘益守呢,也有可能是这位中年帅哥年轻时不得志的模样。
刘益守是青春版的中年帅哥,中年帅哥是升级后plus版的刘益守。
“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帅哥好奇问道。
“很有些出乎意料,我觉得不错,很有气度,嗯,应该叫气量。你看他刚才完全没有动怒,也没有刁难我,只是无形中化解了麻烦。”
看到自己的副手如此褒奖刘益守,中年帅哥长叹一声道:“事情是办不了了。今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回邺城,就这样吧。”
“不劝老爷一起走么?”
“伙计”有些错愣的问道。
“老爷子脾气倔,我劝不动,随他去吧。”
中年帅哥再次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
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明月楼,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
“刚才你为什么不发怒呢?”
两人走在洛阳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上,陈元康疑惑问道。他有很多话想问,不过不太方便说出口,只好一直憋着到现在。
刘益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街边坊间玩耍打闹的狸花猫说道:“如果我说这只猫要过来吃人,非得咬掉你一条腿,它才肯罢休,你信不信?”
陈元康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他无聊的过去想踢那只猫一脚,结果狸花猫敏捷的逃掉了。
“你看,我想踢它,它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陈元康带着孩童一般的爽朗笑容说道,心情十分的好。
“所以你看到了,对于酒楼的伙计来说,察言观色乃是基本功。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今日是乞儿的少年,你焉知以后不能做将军?他一个酒楼伙计,也就狸花猫那点能耐,怎么会一上来就找我们的麻烦?
而他在我们面前,却如此放肆,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很明显,这是非常刻意的试探。至于试探我们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试探我们。到底是你惹来的人,还是要迫害我的人,这些问题,我都来不及去想。
仅此而已。”
陈元康本来还有几分雀跃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
“走,去圣明寺吃点斋饭吧,唉,放心放心,我给钱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现在要一百文一碗了。”
“诶?你这坐地起价啊。”
“真的,童叟无欺。”
……
洛阳郊外,某个早已被废弃的小庙里,三个腰跨环首刀,挂着统一样式的腰牌,穿着粗布麻衣,看着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端着圣明寺卖的那种斋饭在吃。
“阿岳,我没有吃出铜钱呢,真他娘的晦气。”
“阿胜,别总是惦记着吃,这一趟,我们是来办大事的。”
那位叫“阿胜”的汉子,跟说话的这位,样貌非常相似,应该是亲兄弟。
“尔朱都督,一直对洛阳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虽有入主洛阳之心,不过却是对洛阳城里各方势力,有所忌惮。
我们这次来,就是探听洛阳这边的虚实,回去禀告尔朱都督。你们两个,不要惹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说完话,吃了一口斋饭,感觉被一个什么东西嗝了一下。
将嘴里的米饭吐到地上,满地血水,里面还有金灿灿的半枚铜钱。
“你看,这好运不就来了么?”
他捡起铜钱,用袖口擦拭干净,对面前二人说道:“军中俱是粗鄙武夫,难成大事。此番去洛阳,我已经想好了,要找一位军师入伙。要不然,大家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的这位,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一切要等完成任务以后再说。
第5章 地震前的蛇虫鼠蚁们
洛阳城修文坊一处朴素的别院内,崔冏正端坐于石桌旁,手里拿着本《易经》,津津有味的看着。
不一会,他将书本放下,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两难呐。”
崔冏啧啧感慨道。
他本来想去找刘益守,结果又想起那天说的气话,难道自己真要当一回畜牲?
“整日游手好闲,不出仕也不在医馆好好待着。在家连医书都不看了,整日研究什么阴阳数术,我看你是想家法伺候!”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正是自己老爹崔景哲。
“爹,我又怎么会没事呢。”
崔冏嬉皮笑脸的让崔景哲坐下,然后给对方揉捏肩膀。
崔景哲僵硬的脸庞缓和下来,虽然时常有将崔冏吊起来打死的冲动,但谁让这一代就他一个儿子呢?
把这混球打死了,谁来传宗接代?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男人好色子嗣多了要分家,不好色呢,搞不好又是独苗,男人太难了。
“你整日到处乱跑,到底是想做什么,啊?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回清河县老宅!”
崔景哲没好气的说道。
“爹,乱世医术救不了几个人,大乱将至,孩儿我也是准备回一趟老宅,闭门读几年书。”
诶?
崔景哲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说话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嗯,那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喜欢胡闹,平日里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不想行医的话,出仕也是可以的,大丈夫不可因为一点事而消沉惰怠。等哪天你闯了大祸,再回祖宅面壁思过也不迟。”
崔景哲又要长篇大论的讲述医治国家与医治病人的区别,崔冏连忙打断道:“爹,你相不相信,有死人复生这一说啊?”
崔冏略显神秘的说道:“我最近看到一个人的面相,明明此人应该是命里早夭,而他现在却活蹦乱跳的。您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景哲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他沉思片刻,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说道:“坐下说。”
“此人名叫刘益守,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剑眉朗目,身长八尺……”
我看你不对劲!
察觉到崔冏似乎有某种不好的倾向,崔景哲不耐烦的拍了拍石桌,打断崔冏道:“别废话,说重点。”
“没了啊,就是这么一个长得比我好看一点点的人,第一次见面时,我发觉此人面相显示他应该早夭。不过这家伙现在活得好好的,而我再看他面相,已经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崔冏有些气馁道。
如果只是长得比你好看一点,那又岂能入你“法眼”。崔景哲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审美异常自信。
有些人明明自己长得不怎样,欣赏水平却还奇高无比,比如崔冏这样的。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崔景哲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今日朝会,天子与太后居然吵了起来,矛盾已经公开化。只怕这魏国……恐有不测风云。”
皇帝元诩今年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想要学孝文帝元宏,一展宏图的时候。
然而胡太后不仅私生活不检点,淫乱宫廷,而且还喜欢干涉朝政,时不时就干扰朝廷运转,大肆提拔亲信。很多朝臣都对胡太后意见极大。
北魏立国,为防外戚专权,有“母贵即死”的传统。也就是说,当皇子被立为太子后,他的生母就会立刻被处死,以防外戚坐大。
当然,这个规矩后来破了,但“余威”仍在。
某种程度上说,胡太后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毕竟法理上说,她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
“朝政现在都被太后的人把持着,天子也就几个亲近的心腹可以用。
我要是天子,必定私下派心腹去边镇要地,引边军入洛阳勤王。”
崔冏沉声说道,不见平日里的嘻嘻哈哈。
崔景哲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想说不敢说的话,居然被独子一语道破。
“看来,是为父小瞧你了。”
“我昨日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现在所在之地乃是危墙。
我琢磨着吧,除了边军入洛胡作非为以外,实在是不出已然掌控洛阳全局的胡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大开杀戒。
这洛阳并非久留之地,不如爹今日就和孩儿一起回祖宅避祸吧。”
崔冏苦劝老爹崔景哲。
“我乃朝臣,不可轻离,你且自去吧。”
“爹!”
“闭嘴。要是爹有不测,偌大崔氏,不缺爹一人,繁衍无碍。为父对你很放心。若是觉得回祖宅丢人,去邺城叔伯家避祸也不成问题。”
回清河县老家,还是去叔父崔休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崔冏想了想,点点头道:“我去跟朋友道个别,今日就启程去邺城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情况不妙,跑路为上,没啥丢人的。
……
很多天过去了,寺庙的斋饭也越卖越好了,站稳脚跟后,刘益守也打算把小叶子接到庙里住,然后把洛阳的田卖掉,准备跑路。
这天,卖完斋饭的刘益守往郊外田庄走去,打算回“家”,心里想着的却是之前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位恩公,看上去挺窘迫,然而,能在洛阳郊外有土地,还未被人兼并的家伙,再窘迫又能窘迫到哪里去?
这其中只怕有些私密。
快到农庄的时候,他看到院子外面,围了一群孩子,正隔着篱笆朝里面扔泥土。
“小叶子,你就是个野种!”
为首的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咒骂道。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想看看这群孩子到底想干嘛。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犀利回骂。
“你娘来你家的时候,就是挺着大肚子的。生了你就跑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再次犀利回骂。
在一旁躲着看热闹的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
“小叶子,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言语,往往伤人更甚,谁说人性本善来着,欺软怕硬,从孩童时代就开始了。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再次传来倔强的声音。
此女真是深得兵法要意,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小叶子死咬着“你们全家都是野种”这一句,愣是让那群对骂的孩子无可奈何。
“谁家的孩子这么无礼,去,把你们家父母叫来。”
刘益守走了过去,面对一大帮穿着粗布麻衣,上面还有很多补丁的穷孩子,丝毫不怯场。
腰间挂了把陈元康之前送他的横刀,刘益守觉得面对这群熊孩子跟他们的父母,自己的胆量应该比赵子龙还大。
佩刀本身就象征着身份,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在秩序尚未崩坏的情况下,社会底层的农夫,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们等着,我回去叫我爹来收拾你们!”
为首的那孩子撂下狠话就跑,其他的跟班做鸟兽散。
落魄的人不一定会同情跟他境遇差不多的倒霉蛋,有时候反而会在对方身上找优越感。
我有亲爹亲妈,你是野种,这就是优越感。有优越感就会产生愉悦,古今无二。
“哥!他们欺负我,还说要抓我回去当童养媳!”
小叶子一看刘益守来了,直接开门扑到他怀里泪奔。
小孩的世界,也很复杂啊。
刘益守心中感慨,他看了看小叶子泪眼婆娑的小脸,越来越觉得奇怪。
刚才那个叫骂的男孩,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想那位恩公虎背熊腰,四肢壮硕,皮肤粗犷,面部五官……相当豪放。
他应该生不出小叶子这样大眼睛,小嘴唇,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瘪的小女孩吧。
两世为人,刘益守觉得,小叶子好好调理的话,将来应该是“弱骨丰肌”这种类型的婉约美人。
这里头大概很有些故事!
一时间,刘益守脑子里出现了恩公当年的舔狗模样。
“他的孩子我来养。”
“滚,你不配养他的孩子。”
“那…我跟他姓,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
撇开脑子里的杂念,刘益守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院落,还有长得很像牛粪的东西四处散落,弥漫着天然的味道。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恩公已经埋在院子里,刘益守早已不想住在这里,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永久的。
“屋子里的东西,能不带走就不带走,以后不要回来了。反正,你父亲也埋在院子里,就当是他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吧。
以后我们暂时去圣明寺里住。”
此处治安不好,邻居也不太友善,还是回寺庙里避一避比较好。等拿到度牒,赶紧的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益守当然知道李崇是谁,陈元康更是如雷贯耳,只可惜,他并不想在这个时代搅动风云。离陈元康这样的人越近,到时候死得越快。
李崇号称是北魏最后一根真正的顶梁柱,而不是尔朱荣这样“貌似忠良”的野心家。
两年前这根柱子倒了,定都洛阳的北魏政权已经药石无医,还是早走早好为妙。
迫在眉睫的河阴之乱,虽然史书上说只是杀了两千多朝臣。可它的余波,却是遍及洛阳每一个阶层,史书当中的惊鸿一瞥,偶露峥嵘。
不要以为你不当官就会没事。那时候秩序崩坏,管你是世家贵女还是王孙公子,被暴徒逮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谓“暴徒”,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们打的过你。
“对了,小叶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叶子就叫小叶子啊。”
面前的可怜小女孩如是说。
看来是被收养的孤儿没跑了。
“以后别人问起你,你就说自己叫刘小叶,我是你亲哥,知道吗?”
“小叶子知道了。”
“以后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知道么?”
“小叶子只听大哥的。”
刘益守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好像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成熟感,虽然她说话很幼稚。去屋里把所有的铜钱都带在身上,拿了几件小叶子的旧衣服,刘益守带着小叶子悄然离开了。
……
“小兄弟细皮嫩肉啊。”
洛阳东门前,一个从未见过的校尉,穿着红色的禁军胯裆铠,装束迥异于城门官,将准备入城的刘益守拦住。
虽然圣明寺离城门很近,但却依然是城里的寺庙,而不像是白马寺一样,坐落于城外。
“这位将军有什么讲究?”
刘益守脸上堆满了笑容问道。
“嗯,现在有一桩好事,兄弟看上去条件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跟我们走一趟吧。
事成之后,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呢。”
这位红铠甲校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益守,眼中满含深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的话让刘益守想起了“xx快乐球”,“xx快乐火”之类的江湖传说。
果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长的太帅也有很多苦恼。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抓我哥哥,就是坏人。
我哥哥说过,大丈夫立于天地,一定是锄强扶弱,绝对没有欺压弱小的道理。”
小叶子拦在红铠甲校尉面前,振振有词的说道,口齿伶俐,不见往日“复读机”模式。
她的表情神态,无疑让这位公干的禁军军官想起了家中不成器的子女。
要是把刘益守抓了,这瘦弱的小女孩必死无疑。
人都有爱屋及乌之心,找刘益守的麻烦,只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或许太后会很喜欢。
当然,他们今日在此戒严,并非是为了给太后找面首,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
没必要节外生枝。
“搜搜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衣。”
红铠甲校尉意兴阑珊的说道,完全是例行公事。毕竟,要抓的那个人,只可能是往城外走,而不会往城里走。
不出意外,刘益守身上身无长物,连铜板都没几个,唯一值钱的就是陈元康送的那把横刀,但也只是普通货色,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卒还要搜小叶子的身,哪知道红铠甲校尉一脚将准备动手的禁军踢开。
“长脑子没有啊,血衣会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你们是不是早上吃多了?”
话音刚落,刘益守走到小叶子身边,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对红铠甲校尉说道:“你看,确实没有。”
被踢倒在地的禁军,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可以的,这位兄弟做事很讲究啊。直接过去吧,以后你们两个出城,可以不用查验。我姓于,你叫我于校尉就行了。”
于校尉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小叶子快走。
进城之后,刘益守的心沉到谷底。很显然,就在自己出城的这么一小会,洛阳城出了大事,还有什么“血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他来到圣明寺的时候,却见两个武僧持棍棒守在门前,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懒散。
第6章 拯救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圣明寺和洛阳一般的寺庙都不太一样,或者说宣武帝建立的这三所寺庙,都是洛阳寺庙中的异类。
比起它们的名气,这三座寺庙的规模都不大,一般也不作为“旅游景点”接待香客。
至于放高利贷,贩卖高价值经济作物(俗称寺庙土特产),开嫩尼会所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没有硬件条件。
毕竟,这三座寺庙里的和尚都堪称是“佛界精英”,还拉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这就好比没人会随便用泥坑里的脏水洗脸一样。
这三所寺庙,表面上看是佛寺,实际上则是北魏官方的佛经翻译机构,比较学术化那种。
论佛法修行,它们是很厉害的,但谈起捞钱的本事,拍马也比不上白马寺,永宁寺这种大寺庙。
像这种“清水衙门”,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特别是在它们被北魏朝廷断了香火后,大量西域高僧去别的寺庙挂单,例如近在咫尺,传承颇有来历的洛阳白马寺。
于是这三所寺庙就越发的门可罗雀了。
所以当看到圣明寺门前站了两个手持棍棒的武僧时,刘益守内心升起一股好奇之感。
莫非,皇帝到圣明寺微服私访来了?要不然还有哪个小贼会来这里,还需要大白天都要武僧去守着?
当然,皇帝来不来,跟他这个莫得感情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砰!”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刚刚进入圣明寺,背后那扇前两天才修缮过的寺庙门猛地合上,犹如巨兽合上嘴巴一样,让他心中感觉无比别扭。
莫名的冷颤+1
让小叶子去院子里等着,刘益守独自进入圣明寺佛堂,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盘坐于地,闭目不言的道希大师身边。
那姿势像极了……恰好路经此地晕了过去。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刘益守脚跟钉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其实他很想跑的,不过一想到小叶子还在寺庙里,就彻底熄灭了逃跑的念头。
不是说男人就是要犯贱对自己狠一点,只是跑路了也无处容身罢了。
“不,刘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道希大师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刘益守,眼中有一道幽光闪过。
莫名的冷颤再+1,刘益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位受伤的人是谁么?”道希大师慢悠悠问道。
“嘛,闲着不也闲着嘛。那您说说看,反正不管听到什么,我都当没听过。”
刘益守后腿了一步,不料双肩顶到两个武僧的肩膀。不知何时开始,他身后已经站了两名魁梧的武僧,堵住了退出佛堂的路。
莫名的冷颤+10,刘益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今日,天子派人出宫,打算送出血书,去并州找契胡部的首领寻求帮助,想要软禁胡太后及其党羽。可惜,事有不密,被人发现,使者出宫后被追杀。”
道希颇有遗憾的说道,眼睛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了的年轻人。
然后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刘益守。
从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您就能看出这么多信息来?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怀疑道希大师是佛祖转世,很有些道行。
“哦哦,朝廷的事情还蛮乱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摸了摸脑袋,尴尬的干笑了一阵,却发现佛堂里的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套路哥”道希大师显然稳得一比,倒是“老实人”道静急得火烧眉毛。他拉着刘益守到佛堂的角落里,贴耳低声道:
“天子忍太后已然许久,此次派人出宫求援,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如今信使中箭昏迷,事不宜迟,得有人替他去一趟并州才行。我师兄是想让你去一趟,只是路途凶险,你又无武艺傍身,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不如就此别过,你快离开寺庙吧。”
道静明显是个软心肠的,可惜刘益守却是知道,此刻自己只要有出寺庙的心思,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那些名为武僧,实则退役禁军的家伙撕成碎片!
这座寺庙宣武帝所建,它的作用,只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佛经。
“唉,老静啊,来都来了,哪里还能走啊。对了,寺庙外站着的两个武僧,都是万人敌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问道。
道静压下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道:“万人敌会在这庙里当毫无油水的武僧?”
“那可特么的差劲了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拍拍道静的肩膀,走到道希大师面前,盘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师怎么说?”
“我们出洛阳太扎眼,只能施主……”
还不等道希说完,刘益守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大师,不是我说,您看我这模样,出门安全么?觊觎在下美色的,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任人宰割的咸鱼姿态。
男人用美色这种词来形容十分不妥,但看了看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道希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眉毛一挑,倒也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话。毕竟,之前洛阳某元氏权贵家奴想抢夺刘益守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
既然有前例,那么出了洛阳城,岂不是更不保险?
“而且啊,大师,现在,您和贵寺……不,应该说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大门方向,继续说道:“平日里这破寺…我是说圣明寺连个鸟都不来,大门开着都没人进来。
如今却大门紧闭,而且还有两个武僧值守,就差没在门上写着:这里躲着信使!如果在下没猜错,搜捕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纳尼!
佛堂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在下……重担在身,绝不能……”
昏迷的倒霉蛋醒了,似乎听到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挣扎着说了半句话,又晕了过去。
“洗洗睡吧您,身体真是好,流这么多血还能说话。”
刘益守对着地上躺着的年轻信使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
“大师,现在就把信使藏在佛堂大佛像后面佛龛下,那个地方只要不凑近了蹲下低着头去看,一般看不到的。而且那里不透光,还要点着火把去看。除非翻脸,否则一定不会仔细搜!”
“把寺庙门打开,佛堂门打开,所有武僧离开前堂!”
“佛堂里多烧点香,把作法式的东西都搬出来!”
刘益守有条不紊的下令,从内到外,倒是一条都没漏下。这时候,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他身边。
“按刘施主的安排去做!”
道希大师沉声说道,随着他一声令下,佛堂里诸多武僧忙碌起来,唯独刘益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叶子轻轻的拉了一下刘益守的衣服问道:“哥,这是怎么了呀?”
“没事,出了亿点点麻烦。”
刘益守伸出小拇指,对着小叶子做了一个手势。
话音刚落,入寺的山道台阶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四方脑袋,背着个大箱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刘益守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崔冏无疑。
崔冏走进佛堂,就发现这里忙乱成一团,他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说话,“高冷”姿态的刘益守,想开口又有点拉不下面子。
毕竟,某个人说再来找另一个某人,那某人就是畜生,这话似乎说了还不到十天。
“崔叔叔,你来啦!”
小叶子自来熟一样的走过去,拉着崔冏的衣服问长问短的,似乎一点都不为对方“治死”自己老爹而感觉伤心。
刘益守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崔冏轻咳一声,温言对小叶子说道:“我找你益守哥有点事情。”
话音刚落,崔冏就发现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崔叔叔,您是个好人,千万不要当畜生啊。大哥说人要有气节,不能当畜生的。”小叶子很认真的看着崔冏说道。
似乎有无声的箭射中崔冏后背,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点抽搐和僵硬,言不由衷道:“那只是戏言,戏言,我跟你益守哥开玩笑呢。我跟他是朋友嘛。”
“行了行了,小叶子,去外面玩一会,别走远了啊。”
刘益守打发走小叶子,从腰间抽出小刀,麻利的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崔冏吓得连忙打开药箱,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东晋葛洪的《抱朴子》里有煮布条的相关记载,这个时代外科包扎已经比较专业,专业医官绝不会用脏布去包裹伤口)。
趁着崔冏在给自己包手,刘益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道:“你今天不该来,快点走吧。”
你这是见客的态度?人家七岁女孩的玩笑话你当真?我还给你包扎手,我真特么是犯贱!
崔冏差点被刘益守的话点炸了,他冷哼一声道:“我马上要回老家读几年书,先去邺城看看,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啊。”
崔冏没好气的说道。
那天他收了刘益守一百文,最后还回去好几百,倒贴了一堆呢!没想到这厮真他喵的记仇!
刘益守正要开口解释,远处就传来了黑压压的脚步声!
整齐,密集,带着盔甲摩擦的声音。
为首的一抹鲜红,手握佩剑,威风凛凛!此人身后是数百禁卫,将圣明寺外围困得水泄不通。拿弓箭的,拿弩机的,拿刀盾的,一层又一层,搞得跟要灭门一样。
嗯,其实也差不太多,如果那个昏迷的信使被搜出来了的话。
崔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嘴巴张成“o”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禁军,又看了看刘益守,心中有橘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只是来跟你道个别……然后就?”
崔冏看看了门外林立的兵戈还有凶悍的禁军虎贲,又看了看丰神俊逸,老神在在的刘益守,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善于看相算卦的自己,居然没算到今天大难临头,果然是医者不自医么?崔冏感觉今日他,嗯,应该说这座庙的所有人,大概都难逃一死了。
果然是善水者溺于水!
“都说了让你快走,你非要跟我拧着来,所以怪我咯?”
“渣男”刘益守轻叹一声,不想继续再解释下去。崔冏的心情正如那句“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要不是门外凶悍的禁军在,他真想拿鞋垫抽刘益守的脸。
用十年都没换过,臭气熏天的那种鞋垫抽。
“等会有人问你,无论问什么,你就说: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句,知道么?”
刘益守教崔冏否定三连,他已经看到那位穿着红色盔甲的于姓校尉,手按佩剑剑柄,带着四个亲卫走到了佛堂门前。
“诶?崔郎中也在啊,真是巧了,你不在医馆行医,到这破庙做什么呢?”
于校尉一见崔冏,就皮笑肉不笑问道。
“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崔冏脱口而出道。
于校尉微微一愣,轻轻摆手道:“来人,带下去看好了。找不到人的话,就拿崔郎中顶罪。”
刘益守耳边似乎响起那句熟悉的“你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办你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们只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行了。
一把刀架在崔冏脖子上,这位“洛阳神医”吓得魂不附体,关键时刻,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叮!”
一把剔骨用的小刀,突兀的掉到了地上,正是从刘益守宽大的袖口里面。
于校尉和几个禁军宫卫都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崔冏是因为出身世家,被他们盯上准备栽赃,是明显无辜者的话。
那么从袖口里掉小刀的刘益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疑之人了。
锵!
长刀出鞘!
几把刀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架在刘益守脖子上!
至于崔冏,已经暂时没有人管他了。
“看着眉清目秀的,倒是身怀利刃啊。”
一身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蹲下身(这种盔甲便于骑马,下半身甲裙可以两边分开,蹲下毫无压力),拾起那把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的短刀。
“在下是一个厨子,所以我身上掉下来一把刀,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刘益守讪笑辩解道。
“厨子么?要不给我露两手?”
于校尉盯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看到他的手上包着白麻布,还染红了一大片。再联系起佛堂里的丝丝血腥气,倒是信了几分。
“只是在下这手……”
“我给你帮厨就是了。”
于校尉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后背发凉。
第7章 达则功高震主,穷则行为艺术
圣明寺的厨房里,于校尉脱下了盔甲,拿着菜刀在切菜,而刘益守则是单手揉面,两人手法看起来都非常娴熟。
刘益守感觉这位于校尉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究竟是“励志故事”还是“恐怖故事”,那就不太好说了。
“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跟崔冏那个倒霉蛋也无关。”
于校尉停下切菜的手,和刘益守对视,继续说道:“太后只是需要一个答案,她也很想知道,消息究竟传递出去了没有。这件事,不是你这一条命就能填满的坑。
今天你那把刀,掉得很巧。呵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明天的圣明寺,就会因为谋反罪被除名。至于这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能猜到。”
于校尉放下刀,面带微笑继续说道:“你让我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所以你不应该死得这么窝囊,尤其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怀旧”?
人们怀念过去,不是因为喜欢旧日时光,他们只是感慨自己无奈的老去罢了。
这番话让刘益守汗毛倒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跟圣明寺一帮咸鱼,居然就这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于将军,杀了我们,其实对您来说也于事无补,不是么?于将军做这些意义何在呢?”
刘益守感觉这位看似精明的于校尉,实际上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没错,可是太后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她又没要求一定要找到真相?
而我的使命,也就是交差,杀一个人或者一伙人,破获一个案子,仅此而已。至于是不是杀错人,真正要找的有没有被找到,事情有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言语满含深意。
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至于“坏人”是不是真的坏人,要坐多少年牢,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不是他们说了算的,需要法官和检察官出马。
于校尉抓“信使”,无论是抓对了,还是抓错了,只要胡太后认为行了,那就可以了。如果不满意,那就继续“加码”,直到对方满意为止。好还是不好的标准,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至于无辜的冤死鬼,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关键在于胡太后怎么想。
所以精明干练的于校尉表面上忠于胡太后,可实际上,他的立场非常可疑。
你可以说他是胡太后的亲信在搜捕叛党。
亦或者只是忠于国家,例行公事。
甚至还可能是天子的暗中支持者,搜查只是走走过场,甚至是在无形中阻止其他人搜查。
任何说法似乎都能自圆其说,这也更是说明,于校尉绝非依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无能之辈。
这件事仿佛深不见底的一个巨大泥坑。正如于校尉说的:你这条命填进去,也就飘一个浪花,连深浅都试探不到。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刘益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揉面的手都停滞了下来。
“行了,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厨子,相信你跟血书的事情无关了。”
于校尉用衣服擦了擦手,看着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菜肴说道:“剩下的你自己搞定,等会我和我的人就会在寺庙里搜查,然后就来吃你们弄的那个什么斋菜。
我也很想知道,能不能吃到半截的铜板呢。”
于校尉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便走,留下了刘益守独自一人在厨房。
某个人毫无疑问是在“磨洋工”,刘益守似乎有点明白于校尉到底想做什么了。
……
洛阳青阳门位于城北,附近权贵聚集。
因封建时代的风水有“坐北朝南”一说,所以洛阳城素有“北贵南贱”的说法。
在某个极具规模,堪比王宫,又奢华得如同天上仙宫一般的府邸内,正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食神大赛”。
“快点吃!前十个吃完的,每个赏绢十匹!”
“谁吃到半截铜钱的,赏王爷贴身侍女一人!”
“最后十个吃完的,砍断双腿,逐出王府!”
“每多吃完一盒,就赏赐一匹绢。”
刘益守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今天拿来卖的那个什么斋饭,已经被洛阳城的某个大人物“包场”,现在堆积如山的“盒饭”,正在被府邸里的下人们分食。
并且正在举行一场残忍又令人瞠目结舌的比赛。
宽敞的院落里,下人们红着眼睛,狼吞虎咽。
堂屋内的上座,有个微胖的中年人,穿金黄与鲜红混织而成的华贵丝绸,正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吃相狼狈的下人,嘴角露出微笑,看上去慈悲而富态。
“王爷……圣明寺今日的佛餐,都在这里了。”
狗腿模样的内侍,谄媚说道。如果刘益守在这里,就能一眼看出,此人就是当初要将他掳走的那一位权贵家奴。
“吃出半枚铜钱来,就能登基当天子么?”
中年富态男疑惑问道。
这一位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极为不着调,可这次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刁钻了,饶是狗腿总是“智计百出”,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显然,这位王爷的关注点有点跟常人迥异。
那个什么宣武帝吃出铜钱以后就顺利登基的佛语故事,这不明显是扯淡的么!可问题是,有的人明明长着一副猪脑子,偏偏手里的权势又大得惊人。
他随便翻个身,就能把你压成肉饼!不赔笑,你还能怎样呢?
做人难,做狗亦难,做权贵家的狗,难上加难。
狗腿子讪笑一声,没有搭腔。
“笑什么,问你话呢。是不是吃出铜钱来就能登基为天子?”
富态男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狗腿子无言以对,如果吃出半枚铜钱就能登基做天子,还轮得到眼前这位爷么?他自己去试试难道不香?
“王爷,还记得上次奴给您说的那位美男子么?”
狗腿子压低声音说道。
“记得,不过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吃出铜钱是不是就能登基做天子。”
富态中年男依旧不依不饶。
“王爷,那个人,正好跟这件事有点关系。”
狗腿子三角眼眯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了主意。
果然,富态中年男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精神。
“说说看,说细一点。”
“喏。是这样的,此人上次被崔冏劝说后,就到了圣明寺里,然后圣明寺就推出了这个佛餐。那么……这岂不正好说明了,他跟佛餐密切相关么?
只要把他找来,佛餐的事情可以解决,王爷的心头之患,也可以解决啊。”
看到富态中年男逐渐舒展开的眉头,狗腿子悄悄的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爷给唬住了。要不然以这一位喜怒无常的性格,打断自己双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你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这样,你去圣明寺请他过来,客气一点,别像上次那样绑一个粗鲁汉子回来打了。”
富态男漫不经心的说道。
“喏,在下这便去。”
狗腿子眯着三角眼转身便走,心中把自家王爷狠狠骂了一顿。
蠢笨如猪,胡作非为,见识短浅,偏偏,就是身份高贵得吓人,手里掌控的财富更是吓人。
“崔显,回来!”
富态男又叫住这位名叫崔显的狗腿子。
其实吧,崔显的妹妹,还是这位富态男的小妾,他应该也算是对方的便宜“小舅子”。
不过很显然,这位王爷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哪怕他出自博陵崔氏旁支。
“王爷有何吩咐?”
“这样,你引路,本王亲自去一趟。”
富态男面色诡谲的说道,似乎在想着什么骚操作。
“王爷,您每次出行,都非常……热闹。如今洛阳城内正在四处搜捕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现在出行,似乎……有些高调了啊。”
崔显为难的说道。
他身边这位爷,每次出门的动静,恨不得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如今局势如此紧张,他这么跋扈,在城里这么横着走真的好么?
“崔显,你记不记得当初你送你妹妹来王府的时候,本王是怎么说的?”
富态男略有得色的说道。
“呃,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
崔显言不由衷的说道,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又很快隐没不见。
“本王说过,洛阳城里,本王虽然不是天子,但本王的气派,要是最足的那个。吃饭,本王要吃得最好,府里的奴婢妾室,要比皇宫里更多,更美。
出门,本王就是调门最大的那一个,谁也不能比本王调门更大!你懂么!下去准备吧,准备好了通知本王一声。”
富态男嚣张的说道。
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
……
圣明寺的佛堂里,于校尉冷着脸,站在大佛前面,宛若保护大佛的金刚。一位亲兵匆匆忙忙的进来,在耳边低声道:“于校尉,没有发任何现。”
又是一个“没有发现”,算上这个,所有小队在寺庙里都是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找到。
正在这时,刘益守从后堂走了出来,用裹着麻布的手跟于校尉打了个招呼说道:“东西已经做好了,还请于将军移驾后院,因陋就简的吃一顿便饭吧。”
于校尉看了看刘益守左手上带血的麻布,若有所思,并不搭腔。
他像是悟出什么一样,绕到大佛后面,随意看了看,又绕到大佛面前,最后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行了,那就这样吧。各位还是把寺门守好,万一进来什么歹人,你们被殃及池鱼那就不好了。
那位,可是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各位若是知道什么线索,务必立刻前来跟我说,可不要自误才是。”
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脸都是绷着的,唯独刘益守像是没发现会有什么大事一样,整个人都有点懵,或者叫另类的淡定。
于校尉有些欣赏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一起吃?”
“好啊,那就一起。”
后院吃饭的宫廷禁卫,自然是没什么吃相。这些人粗看凶神恶煞的,可你若是跟他们近距离接触,其实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平凡甚至平庸,当然,于校尉显然不是一般人。
刘益守发现他吃得很快,而且虎口上全是老茧,似乎武艺不俗的样子。
“于将军来自边地?”
刘益守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
于校尉明显是在想问题,随口应付了一句,说出口才大感不妥。
“对于胡太后来说,或许边地将领作为宫卫首领,比洛阳本地人更可靠。起码,边地将领想把太后卖给洛阳权贵,洛阳权贵也不敢伸手去接。”
刘益守压低声音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于校尉有些意外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能有如此见识。
自己麾下的这些亲卫,其实多半都是洛阳的勋贵子弟。可是胡太后却坚持让自己这个边地将领当统领,或许理由正是刘益守说的那样。
胡太后没了,他这个边地将领出身的统领,也就没了前途。当然,这是在一般情况下。
“你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在我身边当个亲卫。”
于校尉殷切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在下,连拿刀都很吃力。”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伸出那只裹着麻布,还带着血腥气的手说道。
“无妨,人各有志。”
于校尉微微点头,没有继续劝说。他吃完饭,在刘益守肩膀上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意味深长的说道:“洛阳乃是是非之地,如果你能走的话,尽早的离开洛阳吧。或者早点去城门那找我,在我身边当个亲兵也行。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灾难来临的时候,细胳膊细腿的,抵挡不了大势。
对了,胡太后好男色,我不抓你,不代表别人不抓你,出门记得伪装一下。”
于校尉重重的拍了拍刘益守微微有些单薄的肩膀,对着后院里蹲着吃饭的宫卫吼道:“都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别的地方搜,就是掘地三尺,今日也要把人给找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有些懒散的宫卫们抓起丢在地上的兵器,鱼贯而出的离开了圣明寺,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寺庙住持道希大师打招呼,显得极为无礼。
于校尉一行人离开之后,危机解除,刘益守来到佛堂,看到崔冏正凝神看着自己,他一屁股坐到打坐的草垫上,双腿都在发抖。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跟那位于校尉谈笑风生,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啧啧。”
崔冏对洛阳的“行情”似乎相当熟悉。
“他是怎样一个人?”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崔冏长叹一声。
第8章 做人不能有傲气,但岂能无傲骨
“说起于校尉,还真是个……传奇人物,他好像很欣赏你一样。”
崔冏有些感慨的说道。
道希大师等人也围过来,听崔冏“讲故事”。
“于校尉啊,早年跟我一样,明明可以出仕了,他偏不,他偏要在家读书。
当然了,这种人嘛,跟我一样,心中都是有几分傲气的嘛。
但是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州郡级别的官员,完全不入他法眼,但是三公九卿之流,那必须等待时机。
所以就一句话,官太小了,我不去,你说厉害不?这话我都不敢说啊。”
崔冏说得唾沫飞溅,刘益守听了直摇头。要是能在崔冏嘴巴上面安装个过滤器就好了,这碧莲老是拿别人跟他比,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只不过,于校尉怎么入了宫,当了卫队首领呢?
虽然说这家伙没有转移到“太监路线”上,却也算是脱离了原本轨道啊。
陈元康这种,才是人才应该走的捷径。
“后来呢,后来如何?”
开口询问的是老实人道静。
崔冏顿了一下道:“后来,我也不知道,听说他在边境屡立战功混出名堂,又被人诬告通缉了。不过最后怎么到皇宫来的,倒是值得大说特说。”
崔冏说话罗里吧嗦的,要不是看到众人面色不对,他可以东扯西拉一个时辰。
“我听别人说,于校尉拿着通缉令,来到官府门口,然后对官府的人说道,我来领赏,抓到通缉犯。
小吏便问他:通缉犯在哪里。
于校尉便说:我就是通缉犯,在这里,请把我押解去洛阳见太后。
后来他见到太后,痛陈利害,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太后就赦免了他,还任命他为宫卫首领,一直到今天。”
原来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刘益守亦是没料到于校尉有如此胆色,或者叫有勇有谋,运筹帷幄。这年头逃避通缉的办法有很多,藏在边境隐姓埋名未必不是条容易走的路。
可是于校尉却选择了一条相对难走,收获却极大的路,至于是福是祸,人生那么长,你怎么知道现在走的好路,不会成为未来的绝路呢。
“对了,那个倒霉蛋呢?”
刘益守这才想起来,佛龛下面还藏着个人呐。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位受伤的信使拉出来,这家伙居然睡着了,呼吸平稳,身上虽然有血迹,但已经干涸,没有再失血了。
这是怎样怪兽一般的身体啊!
刘益守啧啧称奇。
“对了,这信使叫什么名字?”
对于有着怪兽般恢复力的人,刘益守总会有点关注,当然,通常他的关注点跟常人都会相当不同。
道希大师和崔冏等人面面相觑,谁特么的会关注送信的人叫什么啊,他身上的东西比较重要吧!
“他叫源士康。”
老好人道静面无表情说道。他果然是个老好人,如果不是心肠慈悲得要烂掉了,谁会关注一个送信的信使叫什么呢。
“源士康和袁世凯一字之差,这名字不吉利啊,难怪会中箭。”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刘施主,天子的处境,事关天下苍生。这块度牒,提前给你了,请你务必去一趟并州。”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呵呵,不可能,再见。”
刘益守站起身就想走。
拜托啊,虽然没有去过洛阳城外,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但是看于校尉做事的风格就知道,这年头真是人命如草芥啊!出门送信,那只有这位生命力堪比怪兽的信使大哥出马才行!
刘益守暗自揣摩,若是自己受了这样的伤,只怕早就死了!
“施主……”
道希还想开口,刘益守立刻加快语速道:“大师,我死了是小,耽误天子的事情是大。这位源壮士身体如此强壮,相信没几天就能恢复的,到时候他再出城送信,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可还行?
道希大师恨不得那木鱼砸刘益守的脑袋。
“大师……在下可以的,只要休息几天……血书,不能交给其他人……”
躺在地上的源士康,醒了几秒钟,说了断断续续几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不是吧?
道希大师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源士康,那似乎是在说:你看,我说这厮不顶用吧。
他伸手在源士康身上摸索,果然,在腰带的内侧,摸出来一个缝好的布条。上面透着红色的血迹。
“看来,这就是血书了。”
道希大师轻叹一声道。
不,这不是血书,这是催命符。
道希大师伸出手,将血书递给刘益守,但某人的手就像是跟裤子缝在一起似的,完全抬不起来。
画面就这样定格住了。
道希大师尴尬的不愿意收回手,刘益守打定主意就是不去接那个血书,嗯,催命符。
正当局面僵持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锣鼓的声音!
咚咚咚!锵锵锵!
叮叮叮!铮铮铮!
叮咚叮咚!铃铃嗡嗡!
嘤嘤嘤嘤!噔噔噔噔!
各种乐器,听起来不下十种。不仅有喧嚣的锣鼓,也有温和的丝竹。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却又不显杂乱。
佛堂内众人彼此张望对视,都被寺庙外面的乐器声给惊呆了。
这特么的是请了个乐队过来吧?
“贫僧在洛阳不过数年时间,这等场面,也是头一次见,不过听说倒是听说过几回。”
道希大师淡然的对刘益守说道。
可恶,被他装到了。
“然后呢?”刘益守本来想怼道希大师几句,又担心对方将血书强塞给自己,内心十分纠结。
“然后?没有然后吧,赶紧把人藏在佛龛下面,将寺门打开吧。”
道希大师长叹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
洛阳城北某处大宅门前,挂着“陈府”两个大字。此刻门口站着三个壮汉,一看就是边地打扮,穿得很粗鄙随意。
“在下贺拔岳,这是拜帖,我们想见见陈县男(陈元康)。”
为首的粗犷汉子,将手里的拜帖递给开门的书童。
拜帖上写着“太学生贺拔岳敬上”,非常简单的一行字。
书童收好拜帖,想起近日陈元康对自己交代的,如果有陌生人来找自己,语气甚为恭敬客气,那么就直接通传,不在家的话,那就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哪里。
于是这位年轻的书童点点头道:“我家先生不在,他说今天会去圣明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那我们晚点再来拜访。”
贺拔岳对着书童恭敬一拜,书童也还礼,随后“啪”的一声关上府邸大门。
“一个文士,整日不读书,却四处乱跑,我看这个人,很不着调!”
跟在贺拔岳身后,跟他长得很像的一个汉子不屑说道。
“阿胜,闭嘴!如果你再这样,就不要认我这个兄弟!”
贺拔岳似乎生气了,那位叫阿胜的,名字是贺拔胜,是贺拔岳的哥哥。但贺拔岳明显有勇有谋,见识过人。贺拔家三兄弟,很多事情都是以贺拔岳拿主意。
“乱世将至,我们贺拔家的人,骑马射箭可以,带兵打仗也行,唯独很多事情不能考虑周全。若是有一个军师在身边,那是如虎添翼的事情。
陈元康是我们唯一能请得动的人了。”
这年头有没有智计过人,运筹帷幄的家伙呢?
实际上是有的,而且并不是天下无双之类的稀罕货色。
只不过,自己可以驾驭,自己同时又看得上的,也就陈元康这样的“少壮派”了。如果这个人没请到,那么接下来自己在尔朱荣麾下打拼,无异于“裸奔”。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贺拔胜点点头,自己老弟贺拔岳说得非常有道理,不愧是贺拔家脑子最好的那位。
“阿武,你怎么看?”
贺拔岳问身边那个明显要年轻一大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汉子。
“听大哥的,大哥要怎么弄,那就怎么弄!”
阿武洒脱的说道,一点都不在乎。
“阿岳,现在怎么办?”
贺拔胜低声问道。此处人多眼杂,并非久留之地,他们在这里等陈元康回来,非常不妥。
“请人要有诚意,我们现在,就去圣明寺!去会一会那个陈元康。”
贺拔岳拿出腰间的半枚铜钱,似乎这半枚铜钱就带着自己的气运一样。
……
圣明寺的佛堂内,已经热闹得如同炸锅!
数十个奴仆,从寺庙门开始,就在地上铺羊绒做的毛毯,寺庙里的武僧本来想驱赶这些奴仆,可是当某个趾高气昂的下人将一根又粗又重的金条递给道静的时候,那些武僧们就缩回来了。
没法子,这些人虽然不礼貌,但是……他们给得太多了。
“这庙太脏了,要是不铺毛毯,怎么能让我们王爷高贵的脚去沾染那些俗气呢!”
某个铺地毯的仆人,这么对刘益守说道。
果然,这个时代的有钱人,脑回路你是无法理解的。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跟这比起来,也就小巫见大巫罢了。
很快,锣鼓停了下来,丝竹之音,却更加的张扬了。
十个穿着红裙的美人,一边转着圈,一边来回跳舞,交错前进开道,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脸魅,腰细,腿长,一个个都是十足的妖精,让男人在床上死翘翘那种。
恶奴开道,那都是俗人的做法了,你看看人家,舞女开道,边跳舞边奏乐,啧啧,这逼格简直……让人无法描述。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些跳舞跳得起劲的美人,那些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个英俊得超凡脱俗的年轻男子盯着自己,一个个更加卖力的跳,还有人对着刘益守抛媚眼。
刘益守偏过头,被那些火辣的目光所击败。
果然,只要别人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会是自己。
很快,他便看到了这一行人中的“正主”。
一个身材微胖,除了衣服和装饰外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这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当初指挥家奴,想把自己“抢走”的那一位!不过此刻那人收敛了嚣张的目光,低眉顺眼的在“正主”面前低语着什么。
“高阳王,您几年都没来贵寺了,这次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呢?”
道希大师不卑不亢问道,并不高大的身形,稳如山岳。那些丝竹之音也停了下来,跳舞的貌美舞女们,也停止了动作,退出了佛堂。
“一边去,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高阳王指了指正在发呆的刘益守说道。
他拍了拍手,几个健仆将道希大师从脚底开始抬起来,让道希大师坐在他们肩膀上,这种搞法,看得刘益守瞠目结舌。
寺庙里的武僧,想动手又不敢动手。毕竟眼前这位王爷,只要他不是要把寺庙拆了,那就不算自己“违反约定”。
就算是杀了道希大师,在这些武僧眼里,也是可以容忍的。他们的使命是守护寺庙,当有不可抗力的时候,优先执行这一条。
更何况高阳王还没对道希大师怎么样呢,嗯,目前还没有。
“啧啧啧啧啧,果然,崔显说得不错,真是人间美色啊。”
高阳王搓搓手,看着刘益守,有些兴奋的说道:“不是本王没见识,而是本王真没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怎么样,今日跟我回一趟高阳王府?”
这样也行?
一时间,刘益守感觉眼前似乎有一盆绿头苍蝇在晃悠,让人恶心得不行。
伺候富婆已经让人很难堪,但是更难堪的,是让你去伺候“富爹”!
你说这年代的人,怎么破事就那么多呢?这一路开道的也有十多个貌美舞女了,还不够你玩么?
那些腿都够我玩十年啊!
刘益守在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是如同瘫掉一样,那是种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冷漠。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冷冷的,对我不假辞色的类型,这样才有感觉!”
高阳王兴奋的搓搓手,围着刘益守转圈,但是并没有像某些油腻男一般动手动脚的。这让刘益守心中涌起一股好奇来。
不过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可以预料的东西,哪怕再凶恶,总有应对的办法。真正可怕的,仅仅只是未知而已。
崔显看着刘益守的眼神很冰冷,因为这个人,让自己丢了一次大脸。
然而刘益守却惊讶的发现,崔显看高阳王的眼神,似乎也藏着杀机,这就令人有些好奇了啊。
“也好,那就去一下。”
刘益守洒脱说道,对着道希大师,双手合十,躬身一拜。
“这就对了嘛,我那里很好玩的。”
高阳王目的达到,叉着腰哈哈哈哈的开怀大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圣明寺。
第9章 但是我很欣赏他
不得不说,圣明寺的位置还是挺偏的。
陈元康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微微有点喘。当然,这跟他经常在女人肚皮上打转转有关。毕竟沉溺于女色的人,身体就定然不会特别壮。在这一点上,他被处男刘益守完爆!
他今日来,是请刘益守当自己小弟的……呃,叫书办也行。总之就是帮小刘同学混一份职业,然后每天在尚书府里打酱油,工作一个时辰以后就回家,随便去哪里浪都好。
尚书府里都是些老学究,或者是无能之辈靠着裙带关系上去的(陈元康其实也是),陈元康跟他们没什么话好说的。
进入圣明寺,进入佛堂,没看到刘益守的人,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呃,大师,这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元康看到道静在唉声叹气,于是不理会老神在在打坐的道希大师,直接跑来问这里的“二把手”。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刘益守的人,长得很俊朗那个。”
他看到道静不说话,又补了一刀。
“被高阳王的人抓走了。”
道静摇头叹息道,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
听到这话,陈元康大吃一惊!
高阳王是什么人?这个人呢,其实一言难尽,不过有一件事,就可以知道这厮是什么人物了。
陈元康的恩师李崇有一天到高阳王家里吃饭,看到高阳王的饭桌没吭声。回来就对随从说:高阳王的一顿饭,顶的上自己的一千顿饭。
一桌子菜能让李崇这样的大人物吃一年,那换成普通人家,要吃多少年?李崇乃是孝文帝元宏表弟,平日里生活可不节俭,也是很奢侈的。
只是跟高阳王比起来,彻底沦为了弟弟。
这种人,把刘益守掳走,能有好事么?
可惜陈元康恩师李崇已经死了两年,人走茶凉,他的面子已经不顶用了。
“唉!”
“唉!”
同时两声叹息,陈元康诧异的看着离自己不远,身边有个药箱,正在叹气的年轻男子。
“还没请教……”
“陈元康。”
“崔冏。”
“幸会幸会。”
“有兄台陪在下,在下也不会寂寞了。”
崔冏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元康说道。
“啥?”
陈元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崔冏指了指远处的寺庙大门,似乎正在缓缓合上。
诶?
“发生了什么事?”
陈元康觉得事情好像有亿点点不妙,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崔冏。
“这位施主,请随贫僧禅房一叙。”
道希大师走到陈元康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武僧。
……
府邸里有山,山里面有泉水,有凉亭,还有河流环绕,有花园,占地极大。刘益守觉得,只怕北魏的皇宫,都没有这座府邸气派,天知道有多大啊,只知道在城北。
一行人来到一座宽敞的堂屋里,支撑起屋子的,都是两人环抱才能抱住的粗大柱子,这玩意,似乎在建皇宫的时候才用得上。
高阳王府居然也有!
这可不是土豪能有的待遇啊!
刘益守猜得不错,这座府邸,正是宣武帝当年赏给自己的叔叔高阳王的。一般来说,皇族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很好才是。
但是宣武帝跟高阳王之间的关系,就非常要好。当然,这也是因为高阳王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就是“穷则行为艺术”的代言人,要将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艺术进行到底!
衣食住行,鲜衣怒马!皇帝有的他要有,皇帝没有的他更要有!皇帝宣武帝来当,享福他这个叔叔来享,岂不美哉!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高阳王就在洛阳皇宫不远的地方,过起了自己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除了崔显,所有男人都出去。”
高阳王坐在大厅主座,满是威严说道。话音刚落,众多男仆鱼贯而出,非常自觉。
刘益守亦是转身便走,高阳王说所有男人嘛,那他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诶?你去哪里啊?来人啊,拦住他拦住他,今天他走了,那游戏还怎么玩啊!”
高阳王一看刘益守也往外走,彻底急了。
几个漂亮女人拦住刘益守,见他帅得惊人,这些女人竟然一时间有些羞赧。其中一个雍容大气的红衣美人对刘益守点点头,低声道:“王爷未必是要杀你,但你今日若是走了,定然活不过今夜,莫要自误。”
得了,那位爷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一看这些女人的脸色,刘益守就知道她们肯定见过府里不少人殒命。
“王爷,请问,叫在下来这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刘益守微微有些不耐问道。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谁能忍受被权贵随意摆弄!
“呃,事情嘛,到还真的有点事情。”
高阳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指了指刚才跟刘益守说话的那位红衣美人,对刘益守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秀而不媚,仿若扶风杨柳,美不可言。”
刘益守“面无表情”冷淡说道。
听到这话,红衣美人羞红了脸,而其他美女,都满是期盼的看着刘益守。
毕竟这里站了足足一百多个美女!
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让刘益守浑身都不自在。
“本王记得你是叫徐月华,你唱歌很好听,各种乐器都用得出神入化,对吧?”
高阳王满是探究的问道,看不出喜怒来。
徐月华挺起饱满的胸膛,微微有些自傲道:“王爷所言不虚,而且奴婢对舞蹈也有些研究。”
嗯,看出来了,毕竟你腰那么细,腿那么长,不跳舞的话,不可能保持这种身材。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道,他发现崔显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徐月华,眼睛里恨不得喷火。
一时间,他似乎有所感悟为什么崔显看高阳王会有那么的仇恨了。
当你天天幻想的女人,被某个权贵王爷玩腻了,玩到不想玩的时候,你也会恨那个权贵的。
舔狗真是可悲啊!
刘益守看向崔显的目光有一些同情,但是跟他这条从后世来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想当舔狗那就继续舔吧。
“嗯,本王记得,你还是处子之身,对吧。毕竟本王的女人那么多,还轮不到你,当然,也可能是本王记错了。”
高阳王回忆了一下,他睡过的女人太多了,都是美女,所以反而记不清楚有没有上过徐月华了,有极大可能是没碰过。
“奴婢……还是处子之身。”
徐月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着一百多个“姐妹”的面说这样的隐私,简直让人想死。
崔显一脸错愣,就是刘益守,此刻也是难以置信。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问,更不敢去试探。
“嗯,那就好。如果你不是处子之身,我会要你的脑袋哦。”
高阳王出言威胁道。
徐月华看着柔媚,但内心似乎非常刚强。她对着高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可以找婆婆来,任何时候都行,给奴婢查验,眼见为实。”
她也是豁出去了!
听到这话,高阳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那还不错,没有便宜我那几个儿子。”
刘益守和徐月华,甚至包括崔显在内,都明显松了口气。事实上,崔显也不知道高阳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觊觎徐月华已经很久了,本来打算最近提出来,让高阳王将其赏赐给自己。上次抓刘益守,就是为了这事。
毕竟,高阳王是个很现实的人。你找他要东西,必须要同等的来换才行。
“嗯,不错。那你呢,年轻人。你有过女人没有?”
高阳王一脸戏谑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老子处男的事情,难道你要拿出去到处宣扬?
刘益守恨不得给高阳王几耳光,他继续冷着脸说道:“没错,在下就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嗯,我相信你是。”
高阳王说出了这句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话。
“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了。”
高阳王有些兴奋的说道。
“开始什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徐月华却已经吓得俏脸煞白。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能做什么?还用我教你么?哦,对了,毕竟你没碰过女人嘛,可以理解。
来人啊,在地上铺个毛毯。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
啥?
刘益守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爷,你是说,让我跟她,在这里,来一发?”
高阳王的话,让刘益守三观崩坏。
“来一发?这个说法有趣,就是这个意思吧。怎么样,美若天仙,处子之身,没有埋汰你吧?我对你好不好?没有让你做奇怪的事情吧。”
高阳王的笑容,朴实得像田间老农。
你以为有权有势的人过得不快乐么?不,人家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鲜卑权贵受到拜火教的影响,很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人伦之事,并将自己的妾室赐给身边的近臣和侍卫玩耍。
史书中多有记载。
不过刘益守显然是对这种事情很是不能接受。
要知道,现在跟徐月华当众来一发,只是高阳王的“赏赐”,他认为这样是看得起你。至于对方要做的事情,还没摊派到你头上呢。
所以这就是个连环套,高阳王可能将徐月华赏赐给刘益守,不过相对的,刘益守也要为高阳王做事,做那些常人做不到,只有他这种帅哥能做的事情。
想想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抱歉,我拒绝。”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大厅内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虽然徐月华没有当众跟男人做过那种事,但不代表在场一百多美女中没有人经历过!
她们更是知道,很多男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当众做那事的时候,比谁都要狂野!
像刘益守这种,一边是绝色美人诱惑,一边是生死考验威压,还能严词拒绝的,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如果拒绝我,你会死哦,死得很惨那种。”
高阳王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确切的说,他是觉得刘益守不识抬举!
老子准备了一个还未被人碰过的雏给你,你居然不给面子!
“说说看,如果说得好听,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时间,高阳王也想听一听,为什么有人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他对刘益守这个人,有点兴趣了。
“很多事情就像是泥潭,你一旦做了,就陷进去了,再也出不来。”
“今天我当众做了那种事情,就沦为了禽兽。下一步,王爷会不会想让我挑战一下耐力,看跟这位美女妹妹多少次,才会体力不支呢?
再后面,会不会很多男人一起,或者很多女人一起呢?
王爷的兴趣是没有止境的,而我的能力和羞耻,是很有限的。”
话说出来,大厅里一百多位形形色色的美人,都对刘益守肃然起敬。有佩服,有遗憾,有惋惜,更是有人被刘益守那俊朗的外表和坚贞不屈的精神所折服。
高阳王坐直了身体,微微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看上去我是有路可以走,其实我根本没有路走。无论是按照王爷安排的路,一步步走到深渊里面,还是被王爷直接剁了,最终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坚决点呢?人可以没有傲气,但是不能没有傲骨,我现在就是穷得只剩下这一身傲骨而已,你要的话,就送给你熬汤了!”
刘益守可不想成为将来史书上的注脚:“高阳王招某俊男,与其奴婢当众媾和,甚乐。”之类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啊!”
高阳王笑了,一边拍巴掌一边笑,只是这笑容有点冷。
“王爷,此人桀骜不驯,只怕是……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崔显在高阳王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很小,但由于大厅的传音效果很好,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多美女都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崔显。
不得不说,刘益守这卖相和精神气,真是太招女人喜欢了。他若是今夜留宿高阳王府,指不定真有美女自愿去“侍寝”。
“你真这样觉得?”
高阳王有些疑惑问崔显。
“对,在下怕他将来对王爷不利。杀了是为了王爷好。”
崔显三角眼中凶光毕露。
“但是我很欣赏他。”
高阳王摇了摇头,对崔显说道:“你,还有其他人,一起出去,徐月华留下,你陪这位小兄弟,跟我一起去卧房吧。”
他看到崔显愣着不动,有些不满道:“滚啊,要我叫人赶你走?”
第10章 逆转裁判
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高阳王的卧房,虽然富丽堂皇,但也就床大点,软点,装饰华丽点罢了。
甚至房间的规模,比寻常的卧房还要小一点点。
据说人身上都有“气”,住太大的房子,“气”容易散掉,人也就活不长了。估计高阳王对于这些也略有所得,所以卧房特别小。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并未出现任何“助兴”的下流玩意,连张xx图都没有,似乎有些不符合高阳王渣男的人设。
太普通了,简直是掉big。
“别看了,本王已经有半年没有房事了,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这里,具体的,不便多说。”
高阳王淡然道,说出这等秘辛,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羞愧。只能说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修炼到家了。
怪不得,如果不能人道,卧房里又有无数x暗示的东西,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喜欢她么?”
高阳王指着徐月华,然后笑眯眯的问刘益守。
“美人如玉,自然是喜欢的。”
“那么,这个女人,本王送给你了。”
高阳王豪爽说道。某人面无表情的等着下文,脸上看不到一丝兴奋。
“不过呢,你要替本王去做一件事。”
“要是给胡太后当面首这样的事情,那王爷就不必开口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刘益守选择直接硬顶!
徐月华暗暗为身边这位帅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担忧。
高阳王平日里不是经常发怒,但这不代表他不经常杀人。更何况,徐月华觉得刘益守似乎要激怒高阳王了。
果然,高阳王想说的话被刘益守直接堵在喉咙,面色迅速的晴转阴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行,本王已经忍你很多了,莫非你想白白从我这里把美人弄走?你何德何能?”
“我没有要弄走美人啊,我只是想独自离开而已。”
刘益守满脸无辜,他觉得这高阳王太特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了。
“那你还说美人如玉非常喜欢?”
高阳王是真的生气了。
“喜欢而已啊,这又不是什么错,但喜欢不代表要占有啊,哪里不对劲了?”
刘益守理直气壮说道。这下高阳王也没了脾气。
他心中的喜欢,就是抓过来直接丢床上,然后就是占有。
在高阳王心目中,喜欢和占有是等同的概念,并且整个魏国,除了皇位以外,就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然而刘益守的喜欢,只是看着顺眼而已。
两个人的思维不在一个纬度。
他们根本无法正常交流,跟对方聊天完全是鸡同鸭讲。
高阳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羞怒,看着刘益守问道:“你觉得本王如何?”
某人想了想,继续若有所思道:“不恨生不见石崇,只恨石崇不见我。”
听到这话,高阳王猛的一拍大腿,走过来紧紧握着刘益守的双手,激动的说道:“知己啊!本王这么多年了,没有听过如此顺耳的话。
那行,就凭这句话,徐月华送你了,你们可以走了。”
诶?
刘益守呆住了,徐月华小嘴微张,接着又用白皙的手捂着嘴,她害怕自己会高兴得哭出来。
“呃,好像这样也不太好。”
高阳王的“激动”,貌似只维持了几秒钟。
以至于刘益守他们连步子都来不及迈出,王爷就要反悔了。
“你们先在这里坐会,我去想想再来。”
高阳王慢悠悠的出了卧房,只剩下刘益守跟徐妹子二人面面相觑。
“崔显对你有觊觎之心,你知道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道,吓了徐月华一跳。
她原以为这位大帅哥冷酷不可接近,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询问起来。
“奴知道,他骚扰过奴几回,不过没有得逞,毕竟奴是处子还是王爷的人。”
“崔显为什么在高阳王府里权力很大?”
刘益守接着问道。这一点很重要,他刚刚想出来一个疯狂的计划。
只要几个关键点合乎推测,那么就可以干他一票!
“崔显妹妹,是被高阳王看中宠爱的,虽然不是正妻,但正妻卢氏已经去世多年。
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崔氏被高阳王幽禁了,崔家兄妹的处境不是很好。”
徐月华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
“崔显或者崔娘子,高阳王必杀其二人,或许就在近期。”
刘益守沉声道,此刻他看起来沉稳老道,一点也不似刚才的尖锐如刀。
“王爷怎么会杀崔显?”徐月华不敢相信道,几乎是喊了出来,因为她知道一些刘益守不知道的事情。
“崔氏一定有子嗣,而且是嫡子,我说得可对?”
刘益守的样子看起来很自信。
“正是如此,崔氏生嫡子元泰,正因为这样,王爷才不会杀崔娘子和崔显啊。”
徐月华正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崔显在王府里的地位稳如泰山。
“不,正因为崔显知道王爷太多秘密,将来祸起萧墙之时,他必定杀死王爷所有庶出子嗣,以保元泰。
毕竟元泰娘家人没什么权势,崔显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世家出身却甘愿入王府当管家一类的家奴,难道只是因为王爷对他好么?
高阳王难道对他完全信任?”
刘益守知道,自私自利的渣男,对任何人都绝不会毫无保留。崔显怎样,高阳王再蠢也该有所警觉,从幽禁崔娘子的事情看,崔显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刘益守一番话,令徐月华茅塞顿开,这王府就是缩小版本的北魏皇室。
而北魏素来有立嫡子后就杀其老母的习惯。刘益守的话不像是信口开河,倒很像是对未来的预演和解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月华现在明显把刘益守当成了“自己人”。
“你不要说话,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刘益守眼中寒芒闪过,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呢!
当日崔显笑得有多嚣张,今日他就让这碧莲哭得有多凄惨。
“我这个人,平日里虽然与人为善,但报仇起来,那可是从早到晚的。”
刘益守露齿一笑,竟然让徐月华有一丝害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一会,高阳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哪怕刘益守在高阳王府里见惯了美人,徐月华更是姿色顶尖,也被高阳王身后两个美女给镇住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高阳王这个大色狼,不打徐月华的主意了。因为徐月华在府中的定位,是“歌星”+“演奏家”,她有艺术专长,如果高阳王选择特别多,肯定轮不到她陪睡。
而身后两个美人,明显就是“以色事人”的。
真别说,高阳王这厮,还挺会搭配资源的。
有艺那就卖艺,有色那就卖身,资源优化配置。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点评了一番,这位王爷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倒是管理府邸管理得像模像样的。
“自从本王不能人道后,都是这二位美人,为本王保守秘密,掩人耳目。
别人都以为她们受宠,实际上她们都是在守活寡,本王心有不安啊。”
高阳王叹息着说道。
刘益守心中大为警惕,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太喜欢搞事情了。现在都不能玩了,还盯着下三路,有意思么?
“所以?”
“今晚留下来,陪陪本王的这两位爱妾,让她们舒舒服服的,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带着徐月华走了。放心,本王会赶走院子里所有下人,保证无人偷看你们。”
呃,这种要求,听起来很像是前世已经绝迹的“富婆借种”诈骗案。
刘益守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了,你不想睡妹子,结果有人千方百计求你睡,睡的还是这样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妹子。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人生观价值观受到极大冲击。
免费让你吃一顿,明天早上还能打包带走一个。如果不答应,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不得不说,高阳王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刘益守的意料。
徐月华在一旁暗暗着急,几乎是想替刘益守答应下来。她看得出来,高阳王这是难得的发了善心。
这两位绝色美女,一个叫脩容,另一个叫艳姿,都是高阳王起的绰号,足以见得喜爱。
要知道,徐月华这种美人,都没有资格起名,都是直呼其名而已。
“王爷厚爱,不过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益守居然拒绝了!他面色肃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只是徐月华,就是高阳王和那两位美人,都莫名惊诧的看着刘益守。
“不识抬举!你这是不识抬举!本王何曾这样大方过,你这是存心让本王难堪!”
高阳王直接就怒了!完全在徐月华的意料之中。
“王爷,请屏退其他人,在下有些要紧事跟王爷说。等把事情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王爷那两位爱妾,在下是不会碰的,嗯,徐月华也不会。”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高阳王的怒火瞬间熄灭,看了刘益守两眼,摆摆手,三位大美人顺从的退到屋外。
“王爷,太后的事情,不必担忧。色衰而爱驰,太后腻烦了面首,那么面首自然就会失去影响力。
而若是有人杀王爷,那么洛阳城内自然是人人自危,所以王爷不会有事。如果王爷有事,到时候您派个人取在下人头,亦是不碍事。”
没想到刘益守一语道破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惶恐的事情,高阳王脸上顿时表情不自然起来。
“胡太后宠信郑俨等人,并淫乱宫廷,路人皆知。但他们尚且还不敢对付王爷您。您也不必想着拿在下作为对付郑俨的武器。
以静制动,取胜之道,王爷以不变应万变,魏国的皇位,胡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去坐,只要还是元氏的人当皇帝,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错,只看他们做错事就行了。”
说完,刘益守对着高阳王深深一拜。
“嗯,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高阳王心中已然被刘益守说服,只是还有些嘴硬罢了。
拿一个新面首去对付一个老面首,看上去是骚操作,实际上则是蠢到家的行为。由此可见,无论是胡太后一帮人,还是高阳王,政治智商,全都是负数,唯独有点点小聪明罢了。
刘益守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国家果然如崔冏所说,神仙难救。
“所以,你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然后就让我把徐月华给你,对吧?”
高阳王眯着眼睛问道。
“不是,其实在下只是想离开而已,对于徐月华,并无兴趣。”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你以为跟歌星影星什么的混一起就好了?前世山西有个煤老板儿子娶了明星,没几年就破产入狱了。这种只会唱歌跳舞的妹子,带回家有什么用?
刘益守一点都不稀罕,他是发现徐月华很想离开高阳王府,才没有当着对方的面拒绝。
“你是说,我把你送给胡太后,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你会成为下一个郑俨,因为我感觉你比他聪明多了。”
高阳王自言自语说道。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终于说服自己,刘益守的政治智商,确实是碾压了他,这才不甘心的长叹一声。
“王爷要相信,如果胡太后没有您的支持,那么无论她有多少面首,无论面首都是些什么人,都缺乏来自皇族的支持。
所以王爷什么都不需要做,不做,即保持了威慑。真要使出手段,反而落了下乘,被胡太后等人看轻。”
刘益守对着高阳王又是深深一拜。
这话算是说到对方心坎上了。也让这位北魏皇室重臣满心愉悦。无论刘益守说的是不是真的,起码这马屁非常奈斯。
“行吧,你走吧,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了。”
高阳王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算是把从前的事情翻篇了。
“对了,王爷放过在下,那么作为谢礼,在下也有件事想提醒一下王爷。”
刘益守郑重说道。
高阳王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沉声问道:“是什么事情?”
“对于世家来说,给权贵跑腿打杂,乃是奇耻大辱。可是崔显居然对此毫无怨言,连王爷将他妹妹关起来,他都没什么表示,只怕他要么就不行动,一旦有所动作,必定能够重创高阳王府。
还请王爷对他稍稍留意一下。”
临走的时候,刘益守给崔显上了一道眼药,在心中期待他有福消受。
高阳王面色阴晴不定,居然没有询问刘益守是如何知道这些王府中人才会知道的“秘密”。他心中的某个疑问开始不停的放大,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刘益守离开。
第11章 君子报仇也要从早到晚
高阳王府占地面积真的不小,刘益守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左边转圈右边转圈,几乎把王府全都逛了一遍,才算是走出大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今天这一关,过得真是相当不容易。幸亏这段时间对北魏的朝局多了些了解(主要是找陈元康打听的),要不然,还真是唬不住高阳王元雍。
怎么说呢,刘益守完全没有说谎,只不过,他隐瞒了自己所说的这些,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前提条件。
朝局的平衡,不会被外力所打破!
一旦有一支外面来的强大力量打破平衡,那么,元雍就会成为最先死的那一批人!还好,这位王爷的政治智商很感人,大概这些年都把精力花在行为艺术上了,要不然,今日刘益守定然会被剁成肉酱喂狗。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个政治智商足够的政客,又怎么会想用面首去对付胡太后和她的面首亲信团这种馊主意呢?
“哼哼,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崔显,希望你一路走好。”
刘益守忍不住得意的哼哼了两声。
高阳王不是没意识到崔显这个人有什么不妥,要不然,就不会把他妹妹崔娘子关起来了,这摆明了是不让崔显借力!
但是至于是哪里不妥,这位政治智商欠缺的王爷,其实也没有很明白。
所以刘益守就给他陈明了利害。
一个男人忍辱负重给你做牛做马,妹妹给你做妾,现在她还被你囚禁,结果到最后都毫无怨言,人家图什么?
高阳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刘益守就告诉他,人家图的是你的身后事!图的是高阳王府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偌大的权力!
于是高阳王就明白过来了,至少是部分明白过来。
无论如何,这都够崔显喝一壶,不让他有精力来找自己麻烦了。等崔显回过神的时候,刘益守这条咸鱼,已经游走了,天知道会在哪里,反正不在洛阳就是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他看到一身红裙,宛若妖精的徐月华,站在街角,满脸幽怨的看着自己为止。
刘益守的笑声就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的公鸡一样,突然停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月华,疑惑问道:“元雍让你给我送东西?”
“是啊,他让我把自己送给你,带我走吧。”
徐月华微笑道,这一刻仿佛百花盛开。她确信,在两人第一次对视的时候,这个帅气又正气凌然的年轻男人,读懂了自己的眼神。
带我走!
“你养我啊?”
刘益守一句话让徐月华飘到天上的心自由落体到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唱歌跳舞,各种乐器妾身都会。”
“然后呢?”
“啊?”
徐月华风中凌乱,她会的这么多,难道还不够?
“你会做饭么?”
“不会。”
“做家务呢?”
“没做过。”
“养鸡养鸭,耕田织布,缝缝补补,你会不会?”
“呃……不会。”徐月华的自信被击的粉碎。她自幼就被当做乐师来培养,后来学习舞蹈,无论要不要侍奉男人,她所经历的,都跟刘益守口中那些“粗糙”的生活毫无瓜葛。
“这不就得了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看你这双手,这么白,这么修长,做家务,会变黄,会磨损。
你看你的腰身这么细,你的腿这么笔挺,这么长这么美,生了孩子以后,腰要变粗,腿要变粗,变得你自己不敢照镜子。
田里劳作,风吹日晒,你白皙细嫩的皮肤要干枯,变得又红又黑,最后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只属于天宫里住着的那样人,只有高阳王府这种地方,才养得起你这样的仙女。我只是个凡人,可养不起你,也不想因为生活的琐碎毁了你。
喜欢只是一时冲动,只是见色起意,当这种感觉消退,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毕竟,我也是会变老变丑的。”
“懂么?”
“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地狱了。至于你说的,都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卖笑就要被人摆弄,要踏踏实实活着,就要接受你说的那些。
我可以去外面抛头露面养你啊,乐师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我可以养活自己啊,甚至养你也可以试试,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听到这番话,刘益守原本的心思有了些许动摇。一个女人能说出这番话,很难得了。一颗柔软的心,是不应该被伤害的,刘益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
“行吧,那你跟着我吧,只当是我养只猫好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
“以后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啊,可以跳舞给你看啊。你想听羌笛我就吹羌笛,你想听琵琶我就弹琵琶。”
徐月华听到刘益守允许她跟着以后,兴奋得像是个四处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大概是王府压抑了她的天性,一旦解放,她便暴露出自己外向而热情的性格来。
“可以的,我期待你以后跳钢管舞给我看。”
刘益守给她开了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钢管舞?那是什么舞?”
“忘掉吧,我随口说说而已。”
刘益守的脸,又变成了平静而深邃。徐月华有些痴迷的侧过头看着这张脸,越是看越是觉得喜欢。
有的时候,人的三观会跟着五官走。假如刘益守是个丑八怪,徐月华还会像现在这样跟着么?或许会,但很有可能则是不会。
看到漂亮的人,就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是好人,这是所有人的通病。
“对了,你怎么会出府呢?”
刘益守一边往圣明寺的方向走,一边好奇问道。他脱身是靠的口才与判断,徐月华要脱身,那真只能看高阳王元雍的施舍了。
“王爷说你赢了赌局,所以把赌注,也就是我,送给你了。就这么简单。”
徐月华说得轻松,只怕这里头有不少惊涛骇浪。
刘益守想了想,长叹一声道:“今日脱险真是不易,崔显送了你我一段缘分。”
“嗯?”
“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想看到的事情越是会发生,人生常常就是这样,至少对崔显来说。”
刘益守对徐月华意味深长的说道,并未解释其中的关巧。
……
高阳王府的某个卧房里,脩容和艳姿两位姿色还在徐月华之上的美人,殷勤的给元雍揉捏肩膀。这位权势熏天的高阳王,则是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王爷,如果,妾身是说如果那个叫刘益守的,要跟我们姐妹风流一夕,王爷会不会很心疼呢。”
脩容嗲着声音撒娇问道。这话可有些犯忌讳,不过平日里元雍很宠爱她们,更过分的话,她们都说过。
“没事,等你们三个爽完了,天亮我就会把你们三个一起活埋了,在地下亲热个够,哈哈哈哈哈。”
高阳王很是随意的说道。
脩容和艳姿的手臂瞬间就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像是固定住一样,根本没法变出其他的表情。
“哈哈,吓你们的了,最多把那小子活埋了,要埋你们,我哪里舍得啊。”
高阳王拍拍二女的手,哈哈大笑道。
正在这时,崔显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进来,他就按奈不住来到元雍跟前,喘着气道:“王爷,您怎么就把刘益守放跑了呀,还把徐月华交给他了,他何德何能啊!”
崔显要气炸了,徐月华是他看上的女人,惊喜发现还是处子,怎么可以被刘益守这个混蛋夺走!这个女人就是死了也比落到刘益守那里要好啊!
“不是跟你说了嘛,本王很欣赏他,所以就把徐月华赏给他了嘛。还是说,本王做什么事,都要给你通传一声?”
高阳王语气似乎极为不悦。
“不敢不敢。”
“来人啊,崔显对本王不敬,把他关在柴房里,等候我发落!”
有权有势的人,常常就是这样任性,前一面还当你是狗腿子,下一秒就能杀狗做火锅。崔显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阳王元雍,他激动道:“王爷,这些年,我帮你弄了不少女人,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您说翻脸就翻脸啊?”
“对啊,我就是看你不爽了,所以想把你关起来,眼不见为净,怎么了?”
高阳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崔显还真是没法子跟这样的人讲道理。
“我把徐月华送给刘益守,就是故意要气气你,怎么啦?我不可以么?”
此刻的高阳王,话语中满是威严和不可置疑。崔显低下头,眼中寒芒疯狂闪动,他在心中发下毒誓,若是将来可以脱困,今日高阳王给他的耻辱,他必定百倍奉还!
嗯,刘益守跑不掉!
还有那个徐月华,也跑不掉!
崔显被下人拖走了,看起来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毕竟,他从前相当跋扈,得罪了府里不少人,现在很多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
“如果高阳王把你送出府,那么则是说明,他打算跟崔显摊牌。不说必死无疑吧,起码这家伙要九死一生了。
如果你没有出府的话,那说明元雍还念着旧情,他会把你赐给崔显,安抚一下对方。不过很显然,元雍这个渣男,对崔娘子的情义,早就消失殆尽了。所以崔显的结局已经注定,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刘益守耐心的跟徐月华解释自己是怎么跟高阳王解释,怎么策动对方进入他的“逻辑圈套”,怎么给崔显下眼药,怎么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真正运用起来,是一环扣一环,稍微有点点失误,现在在身边的,就是刘死人,而不是刘大帅哥了。
“脱困的办法,不是跟元雍硬顶,强调自己不去,而是告诉他,我去亦是无用,反而会坏事。
这样,元雍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所以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收尾,只是多余的利息而已。”
刘益守侃侃而谈,那样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些别样的魅力。徐月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身子都有点软,只想对方揽着自己的香肩,在自己耳边说说情话……什么的。
比如说他在高阳王和一百多美人面前形容自己的那些,就很不错,她还想多听几遍,嗯,几百遍。
“我说……你都挤得我没有路走了,要不你挂我身上得了。”
刘益守无奈的白了徐月华一眼,这妹子一路上就是不动声色的靠自己手臂上,然后自己往右边挪动一点,她就变本加厉的靠过来一点。
都这么大人了,腿这么长不知道自己走路,长得又不胖,走点路能花费多少能量?
难道还想他刘大帅哥背着?
呵呵,想多了!女人就是不能惯着!
“我的脚磨出水泡了,能不能背着我走?”
徐月华搓着手,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刘益守想开口拒绝,看到她软绵绵的眼神,又说不出口,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就这一回啊,我养你是当猫养的,你见过人背着猫的么?过分!下不为例!”
刘益守一边愤愤不平的碎碎念,一边将徐月华背起。
迎着夕阳,趴在刘益守背上,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徐月华第一次感觉生活是那样温暖。对于她来说,爱情是来得那么凶猛,那么突然,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只要在一起,那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
圣明寺的后院中,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三人,背靠背的围成一圈,拿着横刀,满眼警惕的看着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十多个武僧。
对方手里都是长棍,跟步槊一个规格,这显然就是禁军退役后,直接将步槊的矛头取了,拿来当长棍用。
贺拔岳感觉这地方,就是佛寺里的黑店,他们三人一进来,对方就将寺门关闭,然后出动武僧,极为可恶可憎!
“贫僧是想跟三位施主好好说话,为何三位都不相信呢。”
武僧的圈子外面,道希大师摇头叹气道。这三人说是来找陈元康的,结果陈元康偷偷看了这三人一眼,说完全没见过,只怕是不怀好意!
所以才将他们围困起来,想两边都来指认一下,有可能这是个误会。
结果这三人瞬间就炸毛了,完全一副“刁民害朕”的防御姿态。道希觉得,不给这些人点滴教训,只怕对方真的会胡来。
“诶?这里还挺热闹的啊。”
道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激动的转过头一看,只见刘益守衣衫完整,神气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背上还背着个穿鲜红衣裙的妙龄美女。
这……被高阳王掳走,回来还能带个妹子回来?
一时间,道希也感慨刘益守那张帅脸真是可以为所欲为,从前只听说妙龄美女进了高阳王府后没出来的,能从里面捞个美女出来,不说绝后吧,起码是空前了。
“他们在干嘛?”
“切磋武艺而已。”道希淡然道。
“不是吧,切磋武艺直接拿刀捅啊?都流血了。”
刘益守指着有个武僧的胳膊被贺拔岳的刀捅伤,血流如注,一点也不相信这是在“切磋武艺”。
第12章 一个经典的傻子
“诶?放下刀嘛,嗯,也放下棍棒,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能在佛祖面前亮兵器呢。武僧们退后,收起棍棒,佛祖可不是教你们如此待客的。”
刘益守来到人群中间,先是让武僧们放下棍棒,安排两个人送受伤的倒霉蛋去包扎,又好言相劝,总算是让那些武僧们离开了。
武僧们都走了,贺拔岳等三人,再拿着刀作出防御姿态,就有点像是个笑话了。
徐月华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感受到刘益守身上无形的力量,心弦被轻轻的拨弄着。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可以把她从高阳王府带出来了。
这个年轻的男人,长着一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却又远远不止是这一张脸。
四周紧张的气氛很快就平缓下来。
贺拔岳悄悄的舒了口气,将手里的刀递给达奚武,对刘益守抱拳行礼道:“兄台怎么称呼?这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一来,就要将我等软禁?”
这还不是因为怕你们去给胡太后通风报信嘛!弄得道希大师都想开黑店了。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脸上却带着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禅房一叙。”
“如此甚好,请带路吧。”
相由心生,刘益守那俊朗的面容跟亲和的感染力,都很难让普通人拒绝,当然,妒忌他容貌的男人除外。
站在一旁的道希大师简直怀疑人生,为什么同样的话,刘益守来说,就能令人放下防备,而他来说,对方却拔出了刀剑呢?
自己才是地道的西域高僧啊!刘益守那是个西贝货,顶着和尚头衔的无赖啊!
难道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
如果刘益守能听到道希大师这番心声,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很负责任的告诉他。
在千年后的现代,长得帅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禅房内,六个草垫,一边是刘益守,道静和道希大师,另一边则是贺拔岳贺拔胜兄弟,还有年轻一大截的达溪武。
气氛略有一点尴尬,毕竟,刚才贺拔岳三人跟寺庙的武僧动手了,还伤了其中一人。
“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
三人简洁的自报家门,差点让刘益守眼珠子瞪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贺拔岳作为尔朱荣先锋军的领军,一举击溃洛阳守军,并率先入城!
可以说震铄古今的河阴之变,这位起码有一半的功劳。
或者说有一半的罪孽要算在他头上。
既然按照历史轨迹,贺拔岳会作为先锋首先到洛阳,那么现在这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白了,这些人无非是前出侦查,试探洛阳守军的虚实呗。
贺拔胜和达奚武也是贺拔岳麾下大将,都不是无名之辈。这三人一同来洛阳,贺拔岳显然是野心极大,而且这次是豁出去了。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带几个亲兵过来。
想明白这些关节,刘益守不由得感觉手脚冰凉。
很多时候,就是你越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他发现自己再次卷入历史的大势里面,动弹不得。
明帝元诩向尔朱荣求援的血书出现了,贺拔岳等人也已经出现了,那么从某个角度看,尔朱荣想入主洛阳,操纵朝政,似乎是预谋已久,只是等待契机而已。
“在下听闻并州契胡部有一猛将,名叫贺拔岳,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叫贺拔胜,一个叫贺拔允,不知…是否就是二位呢?还是恰好名字一样?”
这次刘益守没有选择藏拙,而是直接揭破了对方的身份。
嗯?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这古代可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要打听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非是“专业人士”。
试想,在精力和时间都有限的情况下,如果你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遇到龙,那么修炼屠龙技有什么意义呢?修炼屠龙技的人,定然是有机会屠龙的人啊!
贺拔岳看刘益守的眼神,不由得慎重起来。
之前此人分分钟就化解了一场危机,如今又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足以见得不是泛泛之辈。
“敢问先生是……”
“刘益守,彭城人士,避洪灾而来洛阳。”
洪灾?
贺拔岳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他似乎没听说彭城发什么水灾,当然,也许是消息太闭塞了。
其实刘益守不知道的是,彭城建都悠久,选址亦是异常巧妙,项羽当年选中彭城作为都城,亦不只是想衣锦还乡。
别说是今年了,就是今后一千多年,也并未发生过需要人口迁徙的大洪灾。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城池变更极小,几乎可以作为古代地图坐标的城池。
说彭城洪灾,这都是欺负那些不懂水经地理的人。
贺拔岳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有道希大师面带神秘微笑,却又不说破。
“先生可否解释下,为何你们会软禁我们呢?”
贺拔岳疑惑不解的问道。看刘益守他们的态度,貌似并无恶意。
“其实,都是因为这个。既然将军也在尔朱都督麾下,给将军看看也好。”
刘益守对道希大师使了个眼色,后者从黑色常服中套出一张染红了的帛布,将其递给贺拔岳。
“这是……”贺拔岳心中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天子派人送出的血书,使者中了箭伤,在寺里修养。这封血书正好是给尔朱都督的。将军且过目。”
贺拔岳略有些颤抖的接过血书,看完之后,直接怒发冲冠!
“这帮乱臣贼子,将朝廷当做私产,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此等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贺拔岳猛的站起身,就要去拿房间角落里放着的横刀。
“贺拔将军,如果有力气的话,不如想想,要怎么出洛阳城,然后将这封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淡然说道,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盛夏里落下一盆冰水,贺拔岳整个人都冷静清醒了过来。
再生气又有什么用,难道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
“有贺拔将军出马,只要出了洛阳城,此事已定。益守啊,你也不必去并州凑热闹了。”
老好人道静难得的露出微笑,虽然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凶恶,并不显得和善,不过刘益守知道,这间屋子里面心肠最软的人,非道静莫属了。
只可惜,老好人心肠是好了,脑子却有点不太灵光。
刘益守暗自叹了口气,他见贺拔岳竟然也没有反驳,不由得对此人看低了几分。如此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此人在大略上是没问题的,前出侦查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独辟蹊径。
唯独在某些细节上不太注意。
“贺拔都督,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们混出洛阳城,那么,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带着血书,直接回并州?”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贺拔岳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确实如此,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早一天回并州,就能早一天将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不由得又看低了此人几分。
“贺拔将军,这封血书,其实不是天子写的,是我用鸡血写的。里面的内容,也是我胡乱编的。”
刘益守抱起双臂,就这么和贺拔岳对视。
“寺庙里也养鸡么?”
一旁的达奚武好奇问道,很明显,圣明寺是吃素的,养鸡何用。
贺拔岳也是回过神来,疑惑问道:“兄台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就说这血书是我弄出来的,你们信么?”
“不信,上面还有天子的印信呢。”
贺拔岳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找了块石头刻的。”
“这……谁信啊。”
达奚武对此嗤之以鼻道,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刘益守。
“对啊,你们都不信,空口无凭的,拿一份不知来历的血书回去,尔朱都督也不信啊。”
刘益守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确实如刘益守所说,只带一封血书,而没有证明人,很难取信尔朱荣。
“那兄台觉得要怎么办?”
贺拔岳就是这样,自己不知道的,他就非常虚心求教,不耻下问。所以身边的弟兄对他都很服气。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有个正牌信使,叫源士康。不过他现在已经因为流血太多,经常昏厥,大概是不能跟你们一起上路。
所以你们可以等他恢复再走,说不定一个月吧。”
刘益守给了一条死路,毕竟,一个月以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个选择呢?”
贺拔岳直接把刚刚那个建议枪毙了。
“还有个选择,就是我,这个冒充的信使,跟你们一起上路,然后我把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你们也别说破我的身份,就这样。”
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的。如此重大且正义的一件事,居然要弄虚作假,这令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就好比饭碗的白米当中掉进去一个蟑螂。
“天色不早了,各位先去歇息,明天再答复也不迟。只要你们想好了,决定了,那我就想办法带你们出城。”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达奚武本来想来句“就你也配?”,结果被贺拔岳的眼神制止了。
“那些麻烦兄台了,容我们思索一夜,明天一早,就给你答复。”
贺拔岳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他都拜了,贺拔胜跟达奚武二人,也跟着对他深深一拜,三个的动作,像是编过程的机器人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等他们三个离开后,道静这才皱着眉头问刘益守:“洛阳城外就不怎么安全了,六镇动乱以后,这天下越来越乱,你到处乱跑做什么?”
道静一直认为刘益守有“作死”的倾向,屡劝不改。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不过这次去高阳王府以后,我改变了主意。”
刘益守站起身,郑重的对道静说道:“现在这个朝廷,已经没有救了。所以我想它能有一点点改变,就让我去推动它的改变吧。”
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傻气,道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规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随他去吧!
“师弟,凡尘诸事,皆为历练。刘施主想要历练,乃是心有所属,路只能他自己去走。”
道希笑呵呵的站起身,拍了拍刘益守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双手合十一拜,脸上的笑容有点随意,甚至是戏谑。
“拯救苍生,就拜托你啦。”
道希难得跟刘益守开了个玩笑,洒脱的走出禅房,一点也不像道静,一走三回头的看某人,似有不舍。
等禅房里只有刘益守一人的时候,这位年轻帅哥无声的叹了口气。
“河阴之变的时候要是我插一脚,应该能少死点无辜者吧,起码洛阳乱起来,会少死点人。”
他紧紧的握住拳头,暗暗的做了一个决定。
……
高阳王府的某个不起眼的墙角,是用来排污的。不过许久不用,污水都干涸了,平日里也无人靠近。
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排污的“狗洞”里面钻出,狼狈的站起身,被身上的恶臭熏得要昏倒。他强忍着恶臭,从油纸包裹里面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王府大门的方向。
“元雍,今日之耻,他日我崔显一定会百倍奉还,我要让你王府消失在洛阳,让你家绝后,全家死光!
至于那个刘益守,还有那个贱女人徐月华,等跟你算完账,我再去找他们算账,一个都跑不掉。给我等着,我崔显迟早要做人上人!”
他随意将衣服丢在无水的阴沟里,然后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高阳王府里,高阳王元雍听说崔显在“熟人”的帮助下,从柴房逃走后,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崔显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他在王府太久,早已忘了作为一个需要为衣食住行操劳的普通人,应该过怎样的生活。
不过他还是下了一道很残酷的命令。
“来个人,去把崔娘子勒死吧,勒死她以后,我就会立元泰为世子。”
“喏!”
高阳王元雍的决断,竟然跟刘益守告诉徐月华的分毫不差。
第13章 碧螺春和小罐茶
夜已深,圣明寺中的某个卧房外,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一个从东头而来,一个从西头而来,然后在卧房门口意外的碰面了。
“你……也来了啊。”
“嗯,我……来看看。”
“我也是。”
陈元康和崔冏二人,心照不宣的蹲在卧房门口听动静,原因无他,乃是那个红衣大美人徐月华太迷人了,那脸蛋,那腰身,简直是勾引人犯罪。
他们都恨不得取代刘益守,跟这个美娇娘春宵一夜。
不过他们虽然好色,却不是夺人所好的那种卑劣之人,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祝福刘益守这个混蛋呗,顺便今夜听听动静。
“不是说只是说说话么,你为什么要抱着我的胳膊?”
房间里传来刘益守疑惑的声音。
“我冷了。”
“那我再去找道静要床被子。”刘益守似乎要出门。
“我又不冷了,只是胳膊麻了动不了。”
“哦,那算了,你就抱着吧。”
刘益守似乎认命了。
“对了阿郎,今天高阳王说……让你跟我那两位姐妹春宵一夜,其实我那时候也做好准备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很高兴的答应,只是,你最后还是拒绝了。”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看你似乎没有一点挣扎和纠结啊。”
徐月华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是已经被这个男人所征服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举手投降的时刻。
“世道变坏了,到处都是坏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以淫乱放荡为荣,以循规蹈矩为耻。”
刘益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你是不是就觉得,反正世道也是这样,那么我也要当坏人,我也要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别人放荡,我要更放荡,反正没有人会笑我,对么?”
这话徐月华无法回答,太过于沉重了。
现在魏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世道坏了,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做坏人么?”刘益守看着徐月华的眼睛问道。
月光下,徐月华看到刘益守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叫“坚守”的光芒。
“三个不认识的年轻貌美女子,我跟她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谨守最根本的男女之防,这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事情么?
为什么不做四人大被同眠的事情,反而会被认为是不正常呢?”
刘益守犀利的反问道。
徐月华忽然明白,其实刘益守并不是不喜欢女人,他只是把事情看得很明白罢了。
一个最基本的道德,遵守的人,竟然会被称颂,甚至被人认为“不合时宜”,有问题的不是刘益守,而是这个时代,而是整个魏国,都出了大问题。
很多尼姑庵成了“会所”,年轻貌美的尼姑,成为了权贵们的玩物。
寺庙也一样,很多权贵家的已婚妇人进入寺庙,为了不让丈夫找来,直接把寺门锁上,玩够了再出来。
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打不过就加入,为虎作伥者不少,更多的则是和光同尘。
唯有刘益守站在那里问一句:究竟是我病了,还是这个世道病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却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美人的红唇吻在他脸上,带着真挚与发自心底的爱慕。
“都说了带你回来只当是养猫了,结果你还馋我身子。本公子是你们这些妖精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
刘益守轻轻的拍了一下徐月华的头,后者缩了一下脖子,笑呵呵的把他胳膊抱得更紧了。
“当时要是我露出一点觊觎美色的心思,恐怕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高阳王为什么会选中你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为什么呀?”
“高阳王希望激怒崔显,虽然我觉得他很蠢,但是在元氏这个大染缸里,多少也会有些警觉。
崔显的心思,是在知道高阳王不能人道以后才显现出的,因为这个原因,高阳王就必须要立世子,考虑身后事了。这正是崔显的机会。
高阳王担忧崔显,又投鼠忌器,所以拿你做试探,因为崔显曾经找高阳王讨要过你,结果被拒绝了。”
听到刘益守剥茧抽丝的分析,徐月华心中相当信服。自家男人太厉害了,就凭着一点点信息,居然可以推测出很多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来。
“而那两位美人,高阳王早就起了杀心,但多少有些不舍。如果两位美人拒绝我,那么说明对王爷一条心,高阳王也能说服自己放过二人。
但如果她们顺从了高阳王的意思,跟我睡一觉,那么,等待她们的命运,一定会很悲惨。
至于你,要么送给崔显,要么被当做知情人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的话,让徐月华浑身冰凉!一个人毫无知觉的在鬼门关外徘徊,直到脱险后,才后知后觉,这如何能让人不怕?
“但是高阳王可以选择将我们都杀死啊?”
“不会的,因为我说出了很多宫里的事情,他投鼠忌器,不知道我的深浅。起码,暂时我们是安全的。”
那就是说,其实以后也不见得安全。徐月华吞了口唾沫,想建议要不今晚他们来一发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何必留遗憾呢。只是这话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你肯定是在想,要不今晚我们就做夫妻该做的那些事情吧,以后都不留遗憾,对吧。”
刘益守像是猜透了徐月华怎么想一样,让这位性格十分开朗大方的妹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必担心,明日我便送你和小叶子去道希大师相熟的尼姑庵,暂时避一下风头。高阳王的好日子,也不会很久了。”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眼神有些深邃。
“你要离开洛阳么?去哪里,还回来么?”
这一刻,徐月华有点慌了。
“当然会回来,回洛阳来。人命,终究不是草芥,如果我可以做什么的话,那么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不知为何,徐月华觉得刘益守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那,要不妾身给你按个摩?”
是正经的那种么?
刘益守还未说这话,就感觉有一双纤细修长的小手,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肩膀。很快,他就仰着脑袋,呼吸逐渐悠长。
他睡着了。
“阿郎,你真是算无遗策,只是,你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其实我也是王爷派来的人。
留我的处子之身不是因为他不想占有我,而是他想用我拉拢人才。”
“王爷,我彻底爱上他了,我真的疯了!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做了。他给我的东西,你给不了。既然他说你快死了,那你就快点去死吧,你死了我就真正自由了。”
徐月华自言自语的说道,轻轻抚摸着刘益守的脸,那眼神都热切得要把人融化了。
卧房外,一直偷听的陈元康和崔冏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
“有张帅脸真是无敌了啊,这都行。”
崔冏小声感慨道,他看了看同样表情复杂的陈元康,无奈苦笑。
……
第二天一大早,贺拔岳就拜访了陈元康,嗯,在他心目中,刘益守虽然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不过毕竟没有被证明过本事。而陈元康,则是跟着李崇打过仗并封了爵位的。
他已经证明过自己了。
“你找我何事?”
陈元康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鄙夷,贺拔岳拱手道:“洛阳城危如累卵,倾覆之下,先生恐有一劫,不如跟随在下回并州,为尔朱都督出谋划策。”
贺拔岳感觉自己似乎不太请的动这尊大神,只好想把他诓骗到尔朱荣那边再说。到了那边,他人生地不熟,除了依赖于自己以外,还能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贺拔岳就发现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我恩师之子李神轨,乃是洛阳禁军之首。我若是要从军,跟着李神轨不好么?”
陈元康抛出的问题,打得贺拔岳的脸啪啪响。
老子有师父的儿子不去投靠,跟着你们去边地厮混,岂不是见鬼!
陈元康现在不从军的原因,自然不必跟贺拔岳这个人说,所谓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给贺拔岳好脸色看。
毕竟,现在尔朱荣才算是一号人物,他贺拔岳不过尔朱荣帐下先锋官。要知道,先锋官阵亡率很高的,这厮活不活得到天下再次太平,都要打个问号。
“如此,唐突先生了,告辞。”
贺拔岳拱手行了一礼,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让其显露在脸上。
“如果你是想找个军师呢,刘益守就很好了,现成的一个你不找。
你心里骂我狗眼看人低,其实你自己何尝不是狗眼看人低呢?”
贺拔岳转过身的时候,就听到陈元康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说道。
“如果只是尔朱荣帐下先锋,你大可以对他言听计从就行了,如果不是有别的野心,还需要找什么军师?
别自欺欺人了,大乱将至,想自保想有所改变,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只不过,别把那些事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好吧。我又不是傻子,凭你一番话就去并州,那样我才是真犯贱。”
说完,陈元康转身便进了厢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都懒得再跟贺拔岳多说话。
贺拔岳又羞愧又是后怕,自己道行太浅,在聪明人眼里,真就跟裸奔一样。看来,陈元康那个不是建议的建议,可以考虑一下。
……
徐月华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整齐,露出些许无奈。
从前在王府,很多男人整天想着的就是把她弄到手里把玩,她时刻都要防备着。
结果现在,变成了她千方百计要把某个男人弄到手,结果那个不开窍的就是不上套!
越是想要的就越是得不到,刘益守说得还真是不错!
正在这时,她发现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那正是刘益守收的义妹,叫小叶子。
这小孩昨晚睡得死沉死沉的,自己偷亲睡着了的刘益守时,她都一动不动。
“姐姐,我现在应该叫你嫂嫂,还是叫你阿月姐姐呢?”
小叶子疑惑道:“爹以前说男人女人睡一起了就是阿郎跟娘子,所以我应该叫你嫂嫂吗?”
当然是叫嫂嫂!快叫啊!
徐月华心花怒放,这个叫小叶子的小女孩,看着呆萌呆萌的,没想到如此上道。
“以后你哥不在的时候,你就叫我嫂嫂,在的时候,你就叫我阿月姐姐,知道么?”
徐月华教了小叶子一个乖。
“好的,嫂嫂。可是,如果哥哥以后还有更多的,像阿月姐姐这么美的朋友怎么办呢?小叶子叫你嫂嫂,又叫别人嫂嫂,这样会很奇怪呀。”
小叶子用幼稚的语气疑惑问道。
“那你就叫我大嫂,以后来的,就叫她们二嫂三嫂四嫂什么的知道吗?只有大嫂是最疼你的。”
徐月华露出甜美的笑容,拍拍小叶子的头说道。
“好的大嫂。”
小叶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小叶子在心中默默想道,毕竟,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对自己也是最好的。
……
圣明寺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陈元康送他的那把刀递给对方说道:“这把刀你留着防身,洛阳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你就同我们一起出洛阳吧。
出了洛阳以后,直接去邺城,我把事情办完了,就会来邺城跟你们汇合的。”
陈元康没有矫情,他接过送对方的那把刀说道:“只能这样了,血书的秘密瞒不了多久,事情败露后,我们都会被通缉,离开洛阳实乃上策。
契胡部作风野蛮,与塞外胡人并无差别,你也一路保重。”
“什么时候走?”
一旁说不上话的崔冏插嘴道。
“准备一下,我把徐月华和小叶子安顿好了以后,还要借用你们二人才能出去呢。”
借用?
陈元康和崔冏有种不好的预感。别说高阳王很能折腾,眼前这位刘帅哥,也是很能作死的。
“对了……徐月华这个女人,可能不那么单纯,高阳王不会那么大方的。”
陈元康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刘益守一句。
“看出来了,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我就不相信,你们昨晚没有想过跟她做点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只要她没有害我,那我就会一直相信她。”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陈元康和崔冏对视了一眼,都是彻底的服气了。可能这就叫做人格魅力吧,硬是能把高阳王派来的,居心不良的女人给掰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城?”
“出城的工具就在这里。”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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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洛阳版“隆中对”
贺拔岳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缺点,比如说太容易相信人,比如说大略精通细节不足,比如说常常会感觉自己很牛逼,做一些蠢事。
但他身上也有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优点,那便是拉得下面子又不耻下问,而且还富有冒险开拓精神。
当初刘益守摆在圣明寺门口卖的那些“诈骗盒饭”,贺拔岳就忍痛花了一百五十文钱买了三盒。原因无他,因为他没有玩过这种智商税游戏。
被骗了钱,体验了被骗的感觉,贺拔岳并不觉得后悔,这反倒是难得的人生经历。
所以当陈元康明确拒绝他之后,贺拔岳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就直接到禅房里找刘益守,询问进取之道。
也可以看做是“面试”吧。
圣明寺的某间禅房里,贺拔岳盘坐于地,有些殷切的看着刘益守,等待对方回答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如今魏国的局面已经在崩坏边缘,怎样才能在激流中自保甚至是更进一步。
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贺拔将军,是站在尔朱荣都督麾下前锋将领的角度问这个问题,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问这个问题?”
刘益守沉吟片刻问道。
“这两者有区别么?”
“区别很大。这将会决定我是对你说客套话还是说实话。”
“既然先生这么说,那么在下肯定是站在自身的立场去问这个问题。”
贺拔岳沉声说道。
刘益守的话虽然很隐晦,但他还是听懂了。
站在尔朱荣麾下将领的角度,逃走乃至背叛,不会是其中选项之一。而站在自身角度,只要是有利的,出卖尔朱荣也没什么不可以。
“那这些话,你就在这里听听,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账了,可以么?”
刘益守脸上不见平日里的嘻嘻哈哈,显得异常严肃。
“请。”
“尔朱都督,出身北秀容(今山西省朔州市)契胡部,世代为契胡部统帅。我这么说,你不会否认吧?”
听到这话,贺拔岳微微点头。
这些信息,可以很轻松的打听出来。
“这条路,在草原前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上,历来都是门户所在。周边胡人部落不少,生存与交流的方式,就是用手中的刀来决定。
谁的拳头硬,谁的刀犀利,谁的人多,谁更能打,那么谁就能说得上话。”
刘益守简单而精确的概括了尔朱荣,还有他所处环境的处世哲学,说白了,就是原始的丛林法则,并且是最接近野兽的那一种。
想了想平日里尔朱荣的作风,贺拔岳继续点头,不由得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在没有见过尔朱荣的情况下,却能将其三言两语描述得精髓尽显,也确实是有点道行。
“契胡部尔朱氏,虽然自魏国(北魏)开国以来,都跟元氏联系紧密,可是,他们的根基还是太浅薄了,就算拿下洛阳,也无法控制洛阳的局面,如果你是尔朱都督,你会怎么做?”
刘益守幽幽问道。
还不等贺拔岳回答,刘益守就用手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两人眼神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么我再接下来推测,洛阳树大根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的分支,都在洛阳以外。尔朱都督用契胡那边解决问题的方式,去处理洛阳的事情,只会造成一种结果。”
“什么结果?”
“尔朱都督越是在战场上取胜,越是能打,手里的武力越是强盛,那么希望他死,想在暗地里给他一箭的人,就会越多。
哪怕中立的人和势力,也不想他活着。因为只有他死了,那么庞大的势力才会解散,像将军你这样的人,才有机会脱颖而出,不是么?
所以,只要尔朱都督南下洛阳,那么他,还有尔朱契胡部的结局,就已然注定了。
只要他还习惯于像从前那样处理问题,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话说完,房间里就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贺拔岳只觉得嗓子发干,想要出言反驳刘益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拔将军如果真的对尔朱都督有着绝对信心,那么你何以出现在这里?你又何必问我一些看上去很无聊的问题呢?”
这个人确实不一般。
贺拔岳这次总算相信了陈元康所说的,也知道了陈元康为什么看不起自己,甚至连尔朱荣也没有放在眼里了。
一个注定要败亡的人,陈元康这种惊才绝艳之人,绝不会将鸡蛋丢这种篮子里面,正如他连恩师李崇的儿子也不鸟一样。
因为李崇的儿子李神轨,虽然是禁军统领,但是却是听命于胡太后。很显然,陈元康同样不看好胡太后的结局。
听了刘益守这番话,贺拔岳脑袋像是开了光一样,瞬间开朗起来了。
“尔朱都督败亡之日,就是将军雄起之时。在此以前,广交豪杰,肃正军纪,训练精兵,低调发展。在关键时刻,寻求外放,才是将军比较容易走的路。”
“还请先生以后能时刻指点在下。”
贺拔岳站起身,然后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好说好说,互相关照了,互相关照。”
刘益守客气的将贺拔岳扶起来说道。
“敢问先生,我们这次应该怎么办呢?”
贺拔岳此时对刘益守的态度,已然完全不同。此刻他言语甚为恭敬。
“这次我虽然不知道尔朱都督是怎么计划的,但是,肯定是跟血书无关。血书是一个意外事件。你能来这里,说明即使没有血书,尔朱都督也已经下决心拿下洛阳了,就看是怎么动手而已。”
“半年前,天子给尔朱都督写了一封信,让他带兵屯扎河东孟津,隔水相望洛阳,以为奥援。”
贺拔岳这才吞吞吐吐的将这个几乎被忽略过去的决定性情报告诉刘益守。
“这就难怪了。天子(元诩)很害怕岳父尔朱都督篡位,或者当曹操。但是呢,他更怕被胡太后废了!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直接给尔朱都督写信,但半路又后悔了,在后悔之余却又害怕尔朱都督回去以后,他失去手里的筹码。
所以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这样两边观望下,才下达那样的命令。于是尔朱都督现在应该已经屯兵河东,而不是在晋阳,对么?”
刘益守剥茧抽丝的推理,让贺拔岳叹为观止,这真是神奇得如同亲眼见过一样,令人不得不信服!
“确实如此!大军如今屯扎河东,随意可以顺着黄河而下,在孟津渡河。”贺拔岳有些激动的说道。
“如果依靠尔朱都督手里那点人马,要拿下李神轨麾下的洛阳禁军,难如登天。”
刘益守直接给贺拔岳泼了冷水。
如果是之前,贺拔岳一定会硬怼刘益守,但是经过刚才那番话,他已经对这个人心悦诚服了。如果刘益守说尔朱荣无法撼动洛阳,那么他就一定做不到。
“没错,洛阳的禁军,确实不经打。但是,他们守住洛阳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也不是尔朱都督麾下两三万精锐能搞定的。”
“所以?”
“天子,应该还有一个后手,可以配合尔朱都督,将洛阳的防御弄瘫痪。但这不是将军应该考虑的。”
“血书在手,尔朱都督就可以用清君侧,诛奸邪的理由,团结各地郡守,以及在洛阳以外的元氏之人。
将军将血书送去,亦是大功一件。”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贺拔岳还是感觉有点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这个先锋军领军,可能到时候并不会出现在第一线。
而是尔朱荣亲自操刀!博取政治资本!
不过好处就是自己的嫡系部队,不用打仗,也不会死人。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次能找到先生,也是不虚此行。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迷津了!”
贺拔岳热情的握着刘益守的手,脸上洋溢着笑容。
……
洛阳城东青阳门附近,有一座看上去很是不起眼的尼姑庵,名叫宁静庵。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它的地位,却比圣明寺还要显赫!
这是皇族的妃嫔出家的尼姑庵!当然,皇族的妃嫔出家在这里,不代表这里只有她们。只要元氏不倒,洛阳城佛寺里面经常出的那些破烂事,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去骚扰这里的尼姑。
当道希大师带着刘益守和徐月华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遇上有几个妃嫔前来宁静庵出家!
刘益守远远看去,这些人当中,除了一个颇有姿色外,其余的人都是相貌平平。难怪高阳王元雍对自家的“侍女天团”如此自傲了,从某个角度上说,他确实比皇帝还风光。
“你们是贫僧推荐的人,在这里不会受苦,但那些妃嫔,却不一定了。”
道希大师感慨的说道,引得刘益守跟准备在这里避祸的徐月华都异常好奇。
“大师是在这里认识什么人么?您面子真是够大的。”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常服的尼姑,轻巧的走过来,略有些轻蔑的看了道希大师一眼,然后伸出了瘦小却不干枯的手掌。
道希大师对着刘益守呵呵一笑,从袖口拿出几颗金豆豆,然后放到这位尼姑手里。对方轻轻掂量了一下,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朝着道希大师展颜一笑道:“大师最近出手倒是阔绰了不少呢。”
言语暗讽从前道希大师出手一定是异常小气。
“这位娘子,还有这位小妹,拜托您照料了。”
尼姑看了看道希大师,忽然察觉到刘益守那伟岸俊俏的身姿容貌,顿时喜笑颜开,冷不丁抓起他的手热情问道:“敢为这位娘子是您什么人呢?”
“是在下妾室,那一位是在下妹妹。”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妾室是假妾室,妹妹更是假妹妹,可现在不这么说,那要怎么说才好呢?做人真难。
这位尼姑不动声色的在刘益守掌心挠了一下,给他抛了个媚眼道:“放心,包在贫尼身上了。等你来接的时候,她们一定都是白白胖胖的。”
画风好像有什么不对,刘益守疑惑的看了道希大师一眼,这位圣明寺的高僧轻咳一声,又从袖口拿了一颗金豆子出来,对面的尼姑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徐月华忍不住问道:“大师说的关系甚好,莫非就是这铜臭一般的关系?”
道希大师讪笑道:“不给钱的都归佛祖管,指不定哪天就被佛祖接走了。给钱归寺庙管,只要加钱,要什么都可以。”
看来大师念头通达,甚至给钱办事,多给多办的门道。
“行吧,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小月你好好照顾小叶子,我很快就会回洛阳的。”
正在说话,刘益守就看到那个姿色颇为不赖的妃嫔,被几个尼姑一把拉扯头发,连拉带拽的拖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刘益守有些哀怨的看着道希大师,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介绍的这地方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劳改犯待的地方啊。
“打吧,打吧,我迟早要杀了你们!等我父亲带着兵马来洛阳,你们一个个都要死,哎哟。”
“你们一个个都要死,我要杀你们全家,全都杀光!”
那个挨打的妃嫔,虽然被打,嘴里却还谈吐不清的碎碎念。然后她就迎来了更凶狠的拳打脚踢!
“你们不要再打啦,再打就打死人啦!”
小叶子冲过去将打人的几个尼姑推开,然后对着刘益守大叫道:“哥,快过来看看。”
你特么的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
刘益守挺直了腰,慢慢走过去,他的样子英俊中带着些许正气,那些爱美的尼姑,看到自己打人的丑态被这样一个大帅哥看在眼里,眼神都不由得有些躲闪。
“自己出来捞的时候,也要给别人一点台阶下。这里的妃嫔,虽然大多数,都是咸鱼一样不会翻身了,可万一有个人真的翻过来了,找你们算账怎么办?
你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他给这三个尼姑一人一颗金豆子(都是从崔冏那里要来的),对方果然羞愧的拿着钱离开了,片刻都不愿意停留。
刘益守低下头看着那位被殴打的妃嫔,只觉得她皮肤异常白皙,鼻梁高耸,眼眶深陷,带着异域风情,不像是中原人士。
“这位姐姐,我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他说,他都会帮你的。”
刘益守刚刚准备走人,就被小叶子在身后补了一刀。
第15章 优秀的模仿者
“这位郎君,有些人,你是不能碰的,甚至问也不能问。”
刚才那位收钱收得爽快的中年尼姑,板着脸来到刘益守面前,面色略有不善。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太帅了,让这些常年守寡的尼姑心中骚动,她只怕要拿起棍子将对方赶走!
“这位……嗯,师太。我就多说几句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过去没有妃嫔翻身的情况,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这座尼姑庵里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会受到灭顶之灾,师太你更是难逃一劫。
我知道,是太后吩咐了,所以要去做。但具体怎么做,师太应该心中有数,不要把事情做绝,话说,莫欺少年穷啊,这位妃嫔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焉知她将来不会发达?”
刘益守好生劝说道。
这位中年尼姑略一沉思,就明白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你哪怕把眼前这位妃嫔打死了,也不过是胡太后记都记不住的一件小事,收益非常低。
但是你如果把眼前这位得罪死了,而对方将来有天翻身了,你将会等来对方最疯狂的报复。这个可能性无论多么小,都不能当做不存在。
因为一旦发生,那就是山崩地裂,把自己逼上绝路。
毫无收益的顺从和某种可能性极小,危险性极大的概率,你究竟愿意去赌哪一个呢?
“郎君请便,一炷香的时间。”
尼姑看在刘益守长得顺眼,说话顺耳的份上,给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尼姑庵里的人都回避离开以后,刘益守看着低头不语的某位妃嫔,又看了看无辜盯着自己的小叶子,轻轻叹了口气。
教育小孩,还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你爹或许权势熏天,或许麾下千军万马,但他现在暂时还没办法拿胡太后怎么样。然而,胡太后弄死你,却只是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或许还不需要这么久。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刚才你那番话,就足以让尼姑庵里的人将你杀死,然后死无对证。”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那位长相异域风情的妃嫔,用沙哑的声音质问道,完全是一副狗咬吕洞宾的姿态,根本不领情。
“头发挺不错的,进去了以后可别剃光头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牛角梳,放在眼前这位被打伤的妃嫔手里。
“有什么困难,就找小月和小叶子,呐,就是这两位。人要活着才能谈将来,而不是把脾气撒在没用的地方。用一句话来说,那就叫亲者痛,仇者快。
对了。”
刘益守从包袱里拿出前一天做的多余“盒饭”,递给那位受伤的妃嫔道:“你估计饿的厉害,冷饭将就一下吧。希望下次来这里,不会听到你的死讯,那是挺让人糟心的一件事。”
还是没有回应,只是对方抄起斋饭就开始猛吃,像是被关了三天没吃饭一样。
遇到这样没礼貌的,刘益守不以为意,他站起身,瞪了小叶子一眼道:“在外面就别乱跑,遇到坏人怎么办,让你小月姐带着你进尼姑庵吧。”
他又安慰了徐月华和小叶子几句,就跟着道希大师一起离开了。在刘益守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刚才他“施舍”的那位年轻妃嫔,正拿着隔了一晚上的冷斋饭狼吞虎咽,吃相极为狼狈。
大颗的眼泪顺着留到饭菜中,她都浑然不觉。
……
圣明寺的佛堂里,包括刘益守在内,不属于这座寺庙的几个人都聚集到一起,商议出城的事宜。
陈元康和崔冏看起来相当随意,而贺拔岳三人明显的紧张得绷直了身体。
“现在洛阳已经戒严了,所有可疑的物品,都会被搜走。所以可疑人物,都会被先关押,再核实。”
刘益守说完,将血书放到众人面前。而贺拔岳等人,则是将契胡部边军的特制腰牌放到了一起。
这玩意被搜出来,也是很麻烦的,但这种象征身份的东西又不能不带。更别提血书了。
“这些东西一旦被搜到,后果会非常严重。”
“除此以外,我们还缺四份路引,如果我用度牒出城,那么也还缺三份。所以,唯一出城的办法,就是避过搜查。”
“废话这么多,到底要如何出去嘛?”
达奚武忍不住怼了刘益守一句。看到贺拔岳眼神不对,又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出去有两种办法,第一个是让城门官查不到,第二个嘛,就是让城门官都不敢查。你们觉得,哪一个更好?”
刘益守环顾了一周问道。
“当然是不敢查最好。只是,现在这道戒严令,城门官不敢查的人极少,除非是…胡太后的亲信,而且是不敢得罪的亲信。”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大神就是大神,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所以,你们看,我这个胡太后的面首,合格不合格?”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诶?这样也行么?
“做面首?亏你想的出来,那你怎么从胡太后那里脱身?还不是会牵连我们。”
达溪武又说了一句,不过这次,所有人都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这位出自六镇,弓马娴熟的棒小伙,瞬间就不说话了。
“我们一行人,假扮是胡太后的面首,然后从离白马寺最近的一个门出城。”
连元雍都很满意刘益守的相貌和气质,那说明这一位要忽悠并不能算是很聪明的城门官,其实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胡太后为什么不在宫里玩,要去寺庙耍乐子,这里头可得想好说辞。
众人都看向陈元康,毕竟,刘益守虽然帅得一塌糊涂,可跟女人亲热的次数是零,他偷女人心不是问题,偷女人身,可从未有过经历。
而老陈同志,那可真算得上“身经百战”了。
“都看着我做什么?”
发现不对劲,陈元康摆摆手解释道:“你们这都是庶民思维,完全跟不上权贵的节奏。
洛阳的贵妇,而且是最贵的那个,她要去哪里玩,需要跟一个守门的城门官解释么?
如果有人盘问,直接一巴掌招呼过去,然后接着拳打脚踢。等他们的上级来劝架的时候,再不阴不阳的威胁一番,最好是说要保密,不然杀你全家之类的。
那样我们就能稳稳当当的出城了。只不过有个问题……”
陈元康看着刘益守,继续说道:“益守身上的衣服,太土气了,而且没有装扮。这样子怎么能去见太后呢。起码也得打扮一下。
而且出城的话,马车也是个问题。”
“不,我们不用马车,我们抬轿子。”
刘益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轿子是何物?”
“稍等,我拿根树枝来给你们解释一下。”
刘益守在地上画了个轿子的图,谁知道陈元康恍然大悟道:“《尚书·益稷》说‘予乘四载,随山刊木。’大禹自述其治水经过时讲的。四载便是:‘水行乘舟,陆行乘车,泥行乘橇,山行乘欙’。这个欙(通雷),不就是你说的轿子嘛。”
北魏起于草原,建国初期,牲畜极多(甚至比唐初那时候还要多不少)。所以人们出行普遍都用上了牲畜,比如牛马等。
而所谓轿子,在这个年代,就是人抬着的车。虽然洛阳城内很少见,却也不是没有过。
“轿子这种东西,只要普通的木匠都会,做一个毫无问题。抬轿子,需要四个轿夫,贺拔将军他们三人,外加崔冏一人,你们四个负责抬轿。而在下就是坐轿子的人,长猷(陈元康表字)兄负责引路。如此一来,我们这一行人,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刘益守的话,贺拔岳等人似乎没听懂,为什么不要人家检查,反而要弄得全城人都知道一样。他们原来待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兵法有云,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明明我们就是有问题的,偏偏就要摆出一副不怕别人查的架势。然后等真正有人想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展示不给他们查的理由。”
陈元康帮刘益守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拔岳缓缓点头。
出城这件大事,慢慢的分解,将分解后的小事一件件的解决,最后就只剩下几个最重要最核心的问题。
所谓军师,办的也是这样事情,没有办法的时候,能够硬生生的想出办法来。
那么现在就剩下给刘益守换一件“称头”的帅衣服,以及做一顶华丽的轿子。貌似,都不是遥不可及的样子。
“所谓轿子,我府里有一个类似的,凑活下可以用,不过要把上面的轮子拆掉。”
陈元康淡定的说道,怎么说他也是个封了爵的,平日里又贪财,家里怎么会没钱呢,一顶轿子还不是小场面!
“现在就剩下衣服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
陈元康的政治地位,比在场的这些人高不少,勉强可以算是将来要被河阴之变解决掉的那一类人了。所以这位天然的对契胡部反感,其实也是所谓的“阶级立场”在作怪,还不是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事不烦二主,我看我的身形也就比益守兄弟胖一点,穿得宽大些,貌似问题不大。就把我受封爵位时穿的那件礼服拿出来吧。”
“不行,你那是朝服,穿出去太引人注目,而且,没有哪个面首跟太后私会,要穿着朝服的。”
刘益守摇摇头,陈元康这明显是矫枉过正了。除非看门的将领都是傻子,要不一眼就能察觉到猫腻。
如今已然晚春,根据他前世偶然看到的史书,河阴之变应该已经发生,却不知为何的推迟了。
此刻刘益守身上穿着平民常见的麻布袍子,内衬丝絮的夹层。不能说是最底层的泥腿子,却也绝不算是非富即贵。这种行头,只怕胡太后一看就会“倒胃口”。
万一城门官稍微有点见识,就很难唬住人。
“把陈元康现在穿的衣服给你穿,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还想得如此持久?”
一旁听得都要睡着了的达奚武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在场几个“聪明人”听得恍然大悟,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就是了。
“让道静走一趟吧,去一趟陈府。事关重大,现在寺庙里的武僧,都不能完全相信。”
几人又商议好了相关细节,这才散去,各自准备去了。
……
洛阳城的正西面是西阳门,这里是城内最宽的主干道,而西面更靠南边的门,挨着永宁寺。虽然这里离城外的白马寺更近,刘益守他们却是不敢走的!因为一不小心,就真有可能遇到“正主”胡太后!
这位不务正业的太后,经常呆在永宁寺胡混,而不是皇宫里办正事。
这天天色渐暗,快要到宵禁的时间了。西阳门所属的青龙大道上,三个壮汉一个小胖,抬着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城门官见多识广,自然是不会没见过所谓的“轿子”,只是这轿子似乎拆掉了车轮,需要完全靠人抬着走,这在洛阳倒是第一次见。
领头的那一位,城门官恰好认识,他便是几年前随着李崇禁军一同出征,担任行军长史的陈元康!
这位陈大人心黑手黑,行军途中,因为军法的事情,斩杀了好些不听话的。其人并不像他平日里看起来那样嘻嘻哈哈满不在乎。
而此刻他在前面引路,后面的轿子里面,会坐着什么人?
这位同样是姓陈的城门官,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拦住一个想上前盘查的士兵,对他使了下眼色。
要知道,洛阳城内番号庞杂。外城守门的军士,地位相当之低,而且经常被按在这个位置不得升迁,只靠平日里给不该开门的人开门,混点小钱过日子。
这位陈姓城门官深知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又不是于校尉!于校尉是胡太后宫里的亲卫长,官位跟他们只高一级,但实际地位,那就是第一层跟大气层的区别。
陈姓城门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着陈元康拱了拱手,示意对方快走。这一波人查验完了,就到宵禁时间了,他也乐得清闲。
正在这时,远方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特制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
“禀太后懿旨,现在进行换防,洛阳外城由宫卫接管,你们可以走了。”
于校尉指着陈姓城门官,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不要蹚浑水!
扎眼的功夫,刚才还站得好好的城门兵丁,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们几个站住,还没有查验呢,跑什么!那些人不查,不代表本校尉不查!”
于校尉指着陈元康身后的轿子说道,而此时,他们已经出了洛阳西阳门。
第16章 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刘益守他们准备找的理由,是送“面首”,也就是他本人,去白马寺跟胡太后相会。
可是,于校尉就是胡太后的亲卫长,自然不会不知道胡太后在哪里。更何况,他见过崔冏!
他们一行人这套“装备”,可以说元氏皇族来了都是不虚的!但唯独怕一个人,那就是跟胡太后关系密切的于校尉!
根据墨菲定律,常常都是怕什么来什么。于校尉出来得不早不晚,正好把刘益守一行人逮了个正着!
“停下,将轿子放下,不要反抗,任凭他们搜身,所有东西都在我这里,不怕。”
坐在轿子里的刘益守压低声音说道,他真是害怕达奚武这种愣头青,要跟于校尉比拼刀法!那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其实刘益守完全想多了,因为从未见过如此世面的达奚武,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整个身体都僵直了,还怎么跟人比拼刀法啊。
“将他们五个带到一边,好好的搜身。”
于校尉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几个禁军宫卫如狼似虎的将贺拔岳等人拉到一边搜身,就连陈元康,他们都没放过。
掀开轿子的幕帘,于校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果然如此”的戏谑笑容。
“当初我记得跟你说过,你出城,我不搜你身。”
于校尉似笑非笑道:“那我现在是搜呢,还是不搜呢?”
他的目光,像是看向猎物的猎人。刘益守沉思片刻道:“于校尉觉得,如今的天下,如何?”
“糟透了。”
刘益守拍了拍胸口道:“我这里有个东西,可以改变糟透了的世道,于校尉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沉默了很久,贺拔岳他们似乎都被搜完身了,于校尉才微微点头,大声说道:“太后现在在白马寺,已经等急了,你们快点去吧。”
听到这话,所有的宫卫都退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四人抬起轿子,在陈元康的带领下,慢慢远离洛阳城,朝着西北方向的河中城渡口走去。
魏国在那块的黄河中心河滩上,建了一座城关,而南面则是渡河的渡口。河对岸,就可以看做是河东的最外围了。
这些人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于校尉心中跟明镜一般,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等刘益守他们走远了,于校尉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后会有期,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
离开了洛阳城,告别了陈元康等人,和贺拔岳他们一同北上前往孟津港,刘益守这才知道,原来崔冏说的都是真的。
洛阳北郊,几乎十室九空,至于人去了哪里,不知道,或许很多都成为和尚,躲在洛阳城内和郊外的庙宇里了。
国家衰败的痕迹,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很明显的察觉到。
前面不远有一座几乎要破到倒塌的小庙,天色已然从明转暗,今夜只怕要在这里过夜里了。前面的路程,大概还需要半天,才能到黄河渡口。
“前面将就一夜吧。”
刘益守询问贺拔岳说道。
“如此也好。阿武,阿胜,刀准备好,搞不好这里住着什么野兽。”
听到贺拔岳的吩咐,达奚武和贺拔胜都拔出横刀,警惕的交替前进,显示出了良好的战术素养,嗯,只是进山捕杀野兽的战术。
正在这时,破庙门前传来了年轻女人呼救的声音。
“不要这样……”
“你们停下来……”
“不要……”
贺拔岳四人缓缓靠近,这才看到令人傻眼的一幕。
两个壮汉,一人按着妙龄少女的一只胳膊,第三人则是在脱对方裙摆里面的裤子。北魏胡汉文化碰撞从曹魏时期就开始了,裙子+打底裤,现在已经成为女性出门标配。
至于在家里,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穿得再另类的都有,没有参考价值。
少女的脸看不清,但身材无疑是极好的。
脱裤子的壮汉显然是老江湖,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少女的裤子就被褪下,白皙的长腿在空中扑腾着,但那位壮汉却只用一只手就按压住了。
“这是我们的人。”
达奚武压低声音说道。
他本来就指挥先锋军中的斥候,眼睛最好,一眼就看到那三人腰间,挂着跟他们一模一样的腰牌!这种腰牌,只在契胡部大军中有,形状和款式都非常特别,用于敌我识别。
贺拔岳等人面面相觑,此情此景,他们是上去制止呢,还是不理他们,等那三人完事后自行离去,还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自己悄悄离开呢?
刘益守微微皱眉,他发觉贺拔岳等人对如此恶劣的事情都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心中不由得对尔朱荣麾下大军,评价又低了几分。
“此事,实在是不好干涉。”
贺拔岳低声对刘益守说道。
“虽然我们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搅合了别人的好事,很遭人记恨的。打仗的时候,指不定就有人从你背后,悄悄给你一刀。”
贺拔岳担心刘益守有想法,又补充了一句。
那妹子像是认命一样,已经不怎么挣扎了。
贺拔胜和达奚武二人眼中似有不忍,但却无一人提出异议。很显然,这种事情很多,多到没有人能管得过来,自己不去做,就已经是对得起天地良心。
“腿挺白的。”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态度,让贺拔岳等人大吃一惊。
如果说提出异议,甚至提出加入到那些人里面,贺拔岳都不会感觉奇怪,因为契胡部里面,也有人反对过这样的事情。
各种破事亦是不少。
无论刘益守怎么看待这种事,都不算稀奇。
只是,“腿很白”算什么回答?
你的关注点应该在这上面么?
“腿确实挺白的。”
达奚武轻轻的抹去流出来的鼻血,喃喃自语说道。
贺拔岳自动忽略了他的想法。
“兄弟,你刚才那句话是何意啊?”
刘益守一把拉开贺拔岳的袖口,露出长毛浓密黑毛的胳膊,皮肤粗糙,黑黄,还散发着某种异味。
“你看,将军的胳膊,风吹日晒的,都像现在这样了。田里的农妇,从小就要给家里帮忙,再好的皮肤,也要变黄变干。吃得不好,又辛苦劳作,腿脚定然不好看。
结果你看那娘子,腿又白又直,还软绵绵的连男人的一只手都踢不开。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平日里娇生惯养,根本不干活,也不怎么劳作。
所以我判断此女非富即贵。只要是将其救下来,再将其送回去,她的家人在感激之下,定然会给我们提供帮助,无论是什么,总比两手空空要好。
而且拿到那三人的腰牌,作为物证,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他们所属部曲的领军。所以上去收拾这三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益守说了这么多,想表达的无非是一个意思:上去把那三个人做了,其他的,随便怎么处理,都是利于不败之地。
“大哥,军师说得对,这娘子好看,就算什么都捞不到,我们顶替他们三个也不亏啊。”
达奚武嘿嘿傻笑,说了一句让贺拔岳下定决心的话。
“这事情果然做得么?”
贺拔岳看向贺拔胜问道。
“奸银妇女者斩,军法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杀他们,他们死了也白死了。”
平日里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贺拔胜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难得这位还记得大军里有“军法”这种东西存在啊。
“上!”
达奚武冲在最前面,一刀,又一刀,对面两个人报销了,效率极高。
刘益守也是第一次看到军中悍将杀人,果然是犀利,出招朴实无华,也没有那些所谓的虚招,更没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只一个照面功夫,对方三人就被杀,几乎连杀他们的是谁,都没有看清。
果然,军队在不同的状态下,战斗力的差别,那是指数倍的。这三人能前出侦查,相信武艺应该也是不错的,只是此刻满脑子都是小娘子的妙曼身姿,被贺拔岳他们三个直接捡了便宜。
刘益守慢慢走过去,只见这妹子头发遮住了脸,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至于那双腿……是他可以玩十年的那种。
也难怪达奚武会流鼻血了。
“阿胜,阿武,去庙里面点火把。军师,你抱着她进来,我来收拾场面。”
贺拔岳面无表情的说道。
进入破庙,这里就真的是破庙,一个佛堂,一个厢房,啥也不剩下了。不过厢房里床铺都还完好,似乎昨日还有人住一样。
刘益守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今日死的那三个倒霉蛋,其实就是在这里住着,并且伺机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毕竟,这里是河东到洛阳的必经之路,真就没有第二条路到洛阳了,难道,这三人其实是在堵贺拔岳他们吗?
火把点上了,妹子也放床铺上了,刘益守这才仔细观察起对方的小脸来。
很清纯的模样,若是单凭长相,肯定是比不过女歌星徐月华的,但是这就好比是前世大学校花跟成名的女网红比美一样,只能说各有所爱吧。
他沉思着,却没有注意到,厢房的门被反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拉了拉门,却发现门栓的木条,在外面。
“军师,择日不如撞日。这娘子就算清白没被毁,说出去也没人信了,其实已经是被毁了。军师到我大哥这里,我们还没有送你见面礼。这小娘子长得不错,不会辱没了军师,不如今日就把事情办了吧。
大家一番好意,你可别拒绝哦。”
门外传来达奚武的声音,带着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
刘益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妹子,有看了看被反锁的破门。其实他想出去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事情可能不止是能不能出去。
……
破庙门口,贺拔岳将三个腰牌递给贺拔胜道:“贺六浑(高欢)的人,只怕是来堵我们的,这小娘子估计是他们见色起意。”
贺拔岳稍稍松了口气,猎物变猎人,他们还要感谢刘益守。
他将腰牌收好,对达奚武说道:“等会军师出来,你就把自己的刀递给他,让他一刀将那小娘子给宰了。”
贺拔岳说得平静,就好像是不是在杀人,而是杀一只鸡一样。
达奚武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杀?”
“一来,带着碍事,尔朱大都督的事情,不能有任何风险。二来嘛,军师是我们的军师不假,但,能为我们考虑的人,那才是自己人。
我们让他杀,他不杀,那就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要也罢,甚至他越聪明,对我们的威胁,也就越大,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军师把那个小娘子杀了,就是我们自己人了。要是他选择不杀的话,那么……”
贺拔岳眼中凶光一闪道:“早点把他宰了,比晚点好!趁他还没见到尔朱都督,杀了正好!”
“如果他没有睡那小娘子呢?”
达奚武还盼着刘益守不要,送给自己玩呢。
“那他就更该死了!我们好心送给他玩,他不领情,这种人能留着么?”
贺拔胜插了一句嘴说道。
三人陷入沉默。
其实他们对刘益守的印象都很好,只不过,打仗的时候,背后站着的只有兄弟,才能完全放心。而真兄弟,心要在一起,想法要往一处想。
如果他们想冲锋,而刘益守最为军师角色的人物,却拼命让他们后退,这能配合得好么?那样会把所有人都害死的!
与其到那一天大家一起完蛋,还不如现在就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
“我这是在哪里呀?”
床上的妹子终于醒了,发现被人脱掉的裤子已经穿好,身边又有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年轻男子温和的看着自己,她倒是不太慌。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刘益守沉声道,吓了妹子一大跳。
“现在我们的情况很危险,你有几条路可以走。”
“呃,郎君,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妹子看到刘益守的样貌,就彻底安定下来了。
“第一条路,就是我们在这里行周公之礼,然后出去,那三个人会递给我一把刀,将你宰了。”
哈?
妹子简直怀疑人生,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平平无奇的说出来。
“那第二条路呢?”
“你将我杀死,然后出去后,那三人会轮流跟你那啥,最后将你杀死。”
刘益守有些无奈的说道。
妹子呆萌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感觉还不如第一条路呢,毕竟眼前的刘益守是那么的俊朗,这样貌简直是前所未见!
“还有第三条路么?”
“我们双双自杀,等着他们来找。不过这个没什么意思。”
妹子听来听去,发现似乎所有的路,她都必死无疑,只看死前能不能快活一回。
她想了想,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腰带,又扯下衣服的一边,露出半截香肩。正当她要褪去衣服的时候,刘益守将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肩膀,扯回了衣服里面。
“我说你是不是傻?”
刘益守满脸无奈的问道。
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这本书,起码酝酿了一年是有的。
我也一直在思考,北魏末年丧乱,到北齐北周争霸这几十年间,最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前一本的高都督,是黎明前摘桃子的人,他需要的,是各种不择手段。
而这本书的刘都督,等待他的是漫漫长夜。如何坚守本心不被这乱世所侵蚀,才是要需要面对的最严苛考验。
这不仅考验心智,还考验人性。
由于本书的历史年代太过于暗黑,几乎等同于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道德沦丧,因此,本书的行文选择了轻松直白的方式,并且尽量的避开了背景介绍。
面对困难,主角会尽量选择优雅而不失体面的解决。
但是。
如果他遇到自己完全没法回避,普通手段无法解决的困难,那么:
天道不仁,为害苍生,拔剑起跃,怒而弑神。
则是他唯一的解决方式。
期待刘都督华丽的表演吧,毕竟这位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爷们。
第17章 跑车和三轮的区别
眼前这位清纯妹子,简直傻得刘益守都有点无语了。
人家说啥就是啥,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啊。一定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没有遭遇过社会的毒打。
刘益守暗自感慨,幸亏自己不是坏人,要不然稍微耍点手腕,就能轻松让这个傻妞献出贞操,甚至是以鱼水之欢的姿态彻底享用这具年轻美妙的身体。
不过这妞智商不咋地,运气倒是好得惊人。
刘益守在心里暗自点评了一番。今日这情况也就他这位坚持原则又富有智慧的帅哥能解套了,换其他人来都要坏菜。
“你不是说就这几条路走么?我这么年轻,都还没有试过,总不想留遗憾。
其实,倒也没那么严重了。”
萌妹子有些娇羞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垂下头不说话了。看这样子,貌似等会已经不打算反抗。
这傻妞想法虎得很,刘益守轻抚额头,直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压一个劲往上。
想给这傻妞一耳光劝她自爱,又感觉对方似乎根本就是由心而发的朴素想法。
或者只是一种危难下的自暴自弃。
罢了,随她去吧。
“遇到麻烦,我们要想办法去克服,而不是自暴自弃。女孩子,怎么可以随意抛弃自己的贞洁呢?”
刘益守先是斥责了一番,又安慰她道:“放心便是,有我在,应该能保你无事。”
“可是…如果我们那个过了,你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么?你要救我,总不能让你陷入险地。”
小娘子又去摸自己的腰带了。
不败之地可还行?
刘益守板着脸道:“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说说看吧,你姓谁名谁,家住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在。”
现在解套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女孩身上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大到可以让贺拔岳等人饶过她的性命。要不然,所谓的“投名状”,应该就是这女孩的项上人头了。
贺拔岳他们玩的戏码再熟悉不过,自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要加入六镇这个团体,试问你以为你是谁?
不留下“把柄”,不毁掉你的“人设”,那些人可能接纳你么?不存在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说的这个。
“我叫冯淑鸢,乃是长乐冯氏出身,来洛阳就是为了投靠表哥元彝的。”
冯淑鸢眼神闪躲了一下,隐瞒了一个重要信息没说。
毕竟,她来洛阳是为了避祸,顺便要嫁给表哥元彝为王妃。结果在此地被人劫杀,护卫都死掉了。如果不是遇到刘益守到等人,只怕会被人玩腻了以后杀掉。
当然,现在这一行人,似乎除了刘益守外,其他几个也不像好人。
“元彝是不是在天子身边当侍书(负责起草圣旨)的那个?”
刘益守敏锐注意到一个从陈元康那里听过的人物。
任城王元彝!
这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不过很显然,他此刻肯定已经不在皇宫担任要职,不过社会关系肯定还在。
这就是让眼前这个呆萌妹子活下来的一道护身符。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贺拔岳等人改变计划。
至于长乐冯氏是什么地位,直说北魏那个冯太后就知道了。
“你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我就去叫他们开门,你不要说话,我来跟他们谈。会有一点点风险,不过值得冒险。”
刘益守看着冯淑鸢,眼神很真诚。
还是会有一点点风险啊。
冯淑鸢看了看刘益守俊朗的脸,低着头,怯生生问道:“那你…能不能抱下我,我有点怕。”
嗯?
那只是谦虚的说法好吧,实际上几乎是百分百成功,只是说话不能说满而已。
你怕个锤子啊!
刘益守真是有点不懂对方的脑回路。
“好了好了,不怕了。”
刘益守坐在床边,将冯淑鸢搂在怀里说道:“放心,等下就送你回去。把你交给你表哥,完好无损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跟表哥一起。”
冯淑鸢小声嘀咕道,不过刘益守没听到。
自己的裤子都是眼前这位帅哥给穿上的,这就是缘分呐!下半身都被看光了(脑补的),不嫁给他怎么能行呢?
而且像这么有风度,正义感又谦和的年轻男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他还那么帅!帅得人骨头都软啊!一个人怎么能长得那么帅呢?他是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刚才没说服他一起共赴巫山,可惜了。
冯淑鸢竟然还觉得有点可惜。
此时此刻,她的心理活动异常丰富。俗称:加戏。
等刘益守松开她的时候,这妹子已经把他们的第十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我还是有点怕,要不你再抱我一下?”
冯妹妹似乎觉得刚才那滋味有点囫囵吞枣,没试出什么味道来,想重新体验一下。
“可以了,怕的话在这里待着吧,我出去跟他们说。”
刘益守的想法就是,对女人绝对不能惯着!她们会蹬鼻子上脸的。
“呃,我还是跟在你身后吧。”
冯淑鸢言不由衷道。
刘益守走到破门边上,对着外头大喊道:“开下门,已经完事了。”
……
破庙的佛堂内,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三人,听到被锁住的房间内传来的声音,都是微微有些吃惊,随后面色便有些古怪。
“这就是样子货么?”
达奚武有些疑惑问道。
从进去,到现在,大概也就一炷香的时机。未免太快了点吧?
他们三人都注意到陈元康脚步虚浮,眼圈发黑,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这种人是“快男”,确实不算稀奇。
可是刘益守平时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又是十八九岁的“虎狼之躯”,连个小妹妹都搞不定?
“大概,是生下来就有些不利索吧,有的人是这样的。”
贺拔胜讪讪道,为刘益守打了一句圆场。
这种男人太可怜了,自己这帮人要是还嘲笑他,那还是人么?
“阿武,开门,看看情况。”
贺拔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之前房间里太过于安静了。怎么说也得叫唤两声吧?
房门打开,刘益守领着萌妹子出来了。
三人便看到妹子紧紧的跟在刘益守后面,并且有意躲闪着自己这边。偶尔看到对方的眼睛,那也是一脸警惕的模样。
两人都是衣衫整齐,特别是妹子身上的衣服,别说是散乱了,甚至比之前进房的时候,穿得还规整些。
贺拔岳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达奚武将手按在佩刀上,他们的表情都是紧绷着的。
“大哥,这一位是长乐冯氏出身的娘子,到洛阳来找她表哥元彝的。元彝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我们如果跟元彝能联系上,对尔朱都督的事情,大有裨益,对大哥的军功,也是很有帮助的。
我跟这位娘子谈得投缘,她愿意带我们去见他表哥,至于后面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达奚武按着佩刀的手,瞬间就松了下来。
哪怕他这样的,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随意瞎搞,就更别提三人中说了算的贺拔岳了。
“益守,你是说……对尔朱都督的事情,很有帮助,对么?”
贺拔岳将“尔朱”二字咬的很重。
刘益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看他们三人的肢体动作,大致上也能猜到自己没有睡冯淑鸢,这些人打算对自己做什么。
果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失去警惕之心!
“确实如此。”刘益守镇定的点头说道,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发现贺拔岳等人的“阴谋”一样。
“你随我来。”
贺拔岳指了指刚才冯淑鸢和刘益守待过的禅房说道。
“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刘益守温言对着冯淑鸢一笑,跟着贺拔岳进了禅房,并关上了房门。
冯淑鸢警惕的抱起双臂,看着达奚武跟贺拔胜,这两人脸上瞬间就不自然起来。
……
“大哥此番回去,功勋还不是太够,而且很容易被别人摘桃子。”
一进屋,刘益守就沉声对贺拔岳说道。后者面沉如水,只是微微点头不说话。
“大哥想要作为先锋立功。这个先锋,可以分为文斗,和武斗。武斗就不说了,大哥到时候还会不会担任前锋都难说得很,倒是这个文斗值得说道说道。”
听到这话,贺拔岳有些沮丧的摆了摆手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么,其实我早就想过,只是插不是说而已。天子与尔朱都督,都是通过信使联系,并没有中间人。
而且这种大事,岂是我可以插一手的。”
贺拔岳轻叹一声,对刘益守推心置腹,似乎忘记了之前他还想着一有不对劲就将对方斩杀。
人之常情而已,因为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忽略对自己不利的因素,而看重对自己有利的因素,俗称:报喜不报忧。
“但是,如果天子驾崩了的话,恐怕,大哥的作为,就很重要了。”
刘益守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益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贺拔岳瞬间就急了,由不得他不急。天子还活着,跟天子已经驾崩,尔朱荣要采取的策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太后不杀天子,留着过年么?等着天子招尔朱都督带兵攻洛阳,清君侧?”
刘益守反问道。
贺拔岳无言以对,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虎毒不食子,再说什么时候死,也是很令人怀疑的一件事。
胡太后还没杀死天子,而尔朱荣却打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这种事情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我在洛阳的某个尼姑庵门前,遇到了天子的妃嫔,其中一个,就是尔朱都督的女儿,尔朱英娥!”
刘益守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说什么!”
贺拔岳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
既然知道尔朱英娥被迫出家了,你为何不救?这是多大一件功劳啊。
“天子的妃嫔都被迫出家,这就说明什么?说明天子应该已经遇害,只看有没有宣布而已。胡太后等人,应该是布置完了后手以后,然后再宣布天子的死讯。”
刘益守就通过这一点点的细节,剥茧抽丝般的得到了天子已然驾崩的惊天消息。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要过黄河,到北岸去见尔朱……”
发现刘益守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轻蔑,贺拔岳瞬间就闭口不言了。
“是啊,我们是可以回去。然后尔朱大都督连洛阳城谁当家都不知道。没有内应,如何破开河阳关?
如何进入洛阳城?如何对付被逼入绝境的洛阳禁军?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被定性为谋反吗?”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
这一刻,贺拔岳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个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那是真的厉害!很多人都被他俊朗得不像话的容姿所迷惑,而忽略了他的脑子!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贺拔岳有些沮丧的问道。
刘益守的脑子是一辆风驰电掣的跑车,他的脑子是一辆破三轮,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要无能狂怒。
“兵分两路。你拿着血书,跟达奚武二人,一同前往军营,见尔朱大都督,将血书交给他。
信使不在?没关系,只要尔朱都督知道,并且相信天子很危险就行了。这份血书,足以让大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位于黄河北岸的河阳关!
让尔朱都督兵锋直指洛阳,但切忌不要渡河!只要不渡河,洛阳的人,就会认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屯扎河阳关的时候,你就可以主动请缨,去洛阳周边要害,说服那里的守将,暂时听命于尔朱都督,清君侧!这样,洛阳城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接着就看我的表现了,等我办完了事情,自然会带着书信和名单,去河阳关来找你。当然,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让贺拔胜跟着我一路就行了。”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刘益守居然能够说出可行性极高的策略,而且听起来还很像那么一回事。贺拔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是小看了此人。
陈元康那句“狗眼看人低”,倒是真没有骂错。
风高浪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贺拔岳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就分开行动吧,你那边有几分把握?”
“把握的话,一分也没有。但做事不就是这样么,有一分的可行,就要去追求九分的结果,不然的话,主公要尔等何用?”
刘益守说这话的时候,贺拔岳忽然感觉对方身上有种看不见的光芒,让自己不敢直视。
第18章 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贺拔岳带着达奚武心急火燎的走了,刘益守和贺拔胜,还有萌妹冯淑鸢留了下来。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想赶路,而是花一两个时辰走到洛阳,天估计还未亮,城门还没开,闲杂人等在城门处等候,实在是太过扎眼了。
无名破庙的佛堂里点着篝火,闷葫芦贺拔胜坐在刘益守对面,脸色看上去颇为纠结。
“我们之前在商量,如果你不给这娘子一刀,我们就把你解决了,以免后患。”
贺拔胜沉声说道。
虽然刘益守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贺拔胜能把话挑明,他还是相当意外。
其实贺拔岳他们不知道刘益守的为人,刘益守亦是不知道六镇那边的习惯。这些人保守,刚健,残暴;又讲义气和袍泽之情。
一起轮x少女的时候,同时化身为恶魔,谁也不会出来劝说阻止,但提起裤子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又是彼此间最靠得住的伙伴,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
“我们只是想你也跟我们一样,这样大家就都是好兄弟,可以彼此照应。”
贺拔胜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们都小看你了,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说,都小看了。这件事你的处理方式比我们好得多,我贺拔胜不会虚伪的说客套话,今天你做的这事,我很服气!”
贺拔胜对着刘益守伸出大拇指说道,那眼神不像是在讨好,反而有些认同。
无论什么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人们都会认同强者,不同的只是对“强者”是如何定义。
事实上,他们这些从底层爬上去的人,一直都在反思和改进行为方式。就好比历史上高欢从前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也是言语粗鄙,凡事都奔着下三路而去。
但当他当了一军之首后,就开始肃正军纪,培养纪律性了。
原因无他,屁股决定脑袋而已。
现在贺拔胜就觉得,刘益守虽然是底层的屁股,却长着一军之首的高层脑袋,这种人,用一句话概括,那就叫:前途不可限量。
“我还是那句,论迹不论心。达奚武那小子,心里只怕已经把冯娘子睡了几十遍了,可是他只要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就随他怎么去想。
同僚国色天香的夫人,上级千娇百媚的小妾,大家或许都有过觊觎之心。但只要是没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凡事一笑而过即可。无论你们之前想做什么,只要最后没有做,那就无妨。
若是有些念头那就要置人于死地,只怕现在世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是啊,贺六浑的夫人,确实人人都想上,那真是国色天香。”
贺拔胜的思维居然飘到很远的地方。
“贺六浑?”
“哦,就是高欢,不知道你听过他没有。他夫人娄昭君,乃是六镇公认的第一美人!”
高欢!娄昭君!
这两个名字刘益守怎么可能没听过!今后几十年,中国北方,就是这两人的舞台啊。
不过这跟自己这条没什么追求的咸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高欢屡次与我们为难,乃是我们在尔朱都督麾下最大的对手。”
贺拔胜皱着眉头说道,心中对高欢的为人嗤之以鼻。
六镇里面,贺拔岳他们是武川镇的,高欢一帮人是怀朔镇的,这里头的互相排斥,大概可以类比于两个不同的草原部落。
他们天然就是敌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彼此的立场。哪怕同在尔朱荣麾下也是一样。
相应的,尔朱荣也没有能力去弥合这两个团体的矛盾,甚至是在有意纵容他们互斗。
当然,这两个团体,对于像是刘益守这种没有特定立场的人,只要不是带着自己班底加入,那都是极为欢迎的。
贺拔胜今天的一番话,大概也是很担心高欢把刘益守拉拢过去了。
“今夜我守夜,你去禅房里陪陪那位小娘子吧。”
贺拔胜指了指身后的禅房说道。
冯小娘看刘益守的那种眼神,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利用她敲开元氏一族的大门,那么哄哄对方并无不可。
“也罢,我也有些事情要问她。”
刘益守点点头道,并没有矫情。
……
黑暗的房间里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床板上,一具妙曼的身影正侧着身子背对着刘益守,温柔的曲线带着无尽的诱惑。
某人心中暗自感慨,也难怪达溪武会流鼻血,冯娘子青春少女,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正如那酸甜的青梅一样,谁都想咬一口。
“睡着了的人,呼吸的声音,不是像你这样的,别装睡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躺到了对方身边,仰面看天上的一轮明月。
“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好可怕。”
冯娘子似乎在咬着衣服在说话。
“是啊,人心不古,现在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才见识到多少?”
来这里并不久的“菜鸡”刘益守教训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冯萌妹道。他也没见过很多险恶,但好在人够机敏。
“洛阳,真的会出大事么?”
冯娘子小声问道。
“确实如此。”
“会不会跟我家乡那边一样,死很多人?葛荣大军四处流窜,我们那边好多人都死了。”
冯娘子一边说一边有些发抖,大概是吓的。
“很快,洛阳也会变成这样……”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冯娘子忽然转过身来,黑暗中,那双清纯的眼睛带着无助与困惑。
“怎么了?”
“我是在想,你说洛阳很快也会变得危险,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回去呢?带我一起走,远离这里,不是更好么?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表哥的。”
冯妹子有点不懂刘益守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她一不小心就把藏在心里的所谓“秘密”全说出来了。
不过刘益守只当是没听见的。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傻子,他们对有些事情看不下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做点什么,比如像我这样的傻子。”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很多事情,都像是精密啮合的齿轮一般,一环一环,所有的最终结论,都指向河阴之变与北魏政权的崩溃。
元彝为什么早不娶冯娘子,晚不娶冯娘子,非得这个节骨眼成亲呢?难道他看不出洛阳的局面不对劲么?
刘益守推己及人,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因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在局势紧张的时候办婚礼,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既然是“表哥表妹”,那么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任城王元彝,亦是希望加强他们这一脉跟长乐冯氏的关系!
退可自保,进则可以谋一谋皇位。
灾祸将至,或许普通人察觉不出什么,但权贵的警觉性显然高一些。哪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类型的坏事,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自保,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思维。
所以这门亲事表面上看有些不合时宜,实则是必然的选择。
“是不是我把你引荐给表哥,就可以帮你达成心愿呢?”
冯妹子不动声色的抱起刘益守的胳膊问道。
“那倒不是,这只能代表,你能帮我到这里,后面的路,得我自己独自走完。”
刘益守忽然明悟,或许冯娘子的表哥,对自己也许并不怎么待见。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未婚妻,等同于老婆的人,主动抱着某个帅哥的胳膊,还总是含情脉脉的看着那位帅哥……他也会很不待见那位帅哥的。
类比于新娘新婚前夜私会健身教练,锻炼身材之类的。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从对方怀里抽出来,结果一根筋的冯娘子往自己这边拱了一点点,顺势又把胳膊抱住了。
刘益守放弃治疗,懒得跟她在这种事情上拧着。抱个胳膊而已,难道你还能抱出个儿子来?
“你还认识别的元氏的什么人么?”
刘益守忽然感觉跟冯娘子表哥见面,搞不好有杀身之祸。
“男的么?那不可能认识啊,我这个字待闺中的小娘子,哪里会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嘛。人家平日里都见不到男人。”
冯娘子牵强的辩解道,一点都没在意她抱着“不三不四”的男人胳膊,是多么不妥。
“行吧,女的呢,有没有认识的。”
冯娘子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最后还是无奈说道:“彭城王家的元季瑶元姐姐,还有几个姐妹我都认识。但是,我就是不认识她们家的元莒犁,一点都不熟,完全没说过话,听说这个人特别不好相处。反正你别找她就行了。”
冯娘子脸上有些发烫,毕竟她还不是很习惯说谎。
刘益守没有点破冯娘子那点小心思,却是暗暗记住了元莒犁这个名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被你表哥乱棍打出的话,你记得快点去洛阳的圣明寺来找我,然后带我去见你认识的随便哪个元氏娘子。
这件事非常重要,关乎洛阳城的安危。”
总感觉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冯妹子微微点头,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刘益守的胳膊拽得紧紧的。
房间陷入静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孤男寡女,男未娶,女未嫁,抱在一起(萌妹子脑补),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吗?
冯淑鸢慢慢将自己的红唇靠近刘益守的脸,越凑越近。只要亲上去,然后就,再就,最后就……把事情办成了!
她坚信自己可以,萌妹子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呃,那个……”
“怎么了?”
企图“偷袭”的冯淑鸢以为自己的企图被发现了,心脏不争气的狂跳,手都有点抖。
“我的胳膊,被你压麻了……”
刘益守微微皱眉道。
“哦。”冯淑鸢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
有的时候,哪怕时间过去十年,一个人的生活也不会发生改变。
但更多的时候,往往就是过了一夜,生活就会完全不一样。
对洛阳来说,对冯淑鸢来说,都是。
当刘益守他们出现在洛阳城外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城头挂起了白布,城门卫兵头上绑着白布,所有进城的人,都要在胳膊上绑一条白布,全城缟素!
这是皇帝驾崩才有的待遇,连重量级王爷死了都不可能洛阳全城缟素。
贺拔胜一脸惊骇的看着刘益守,某人昨晚上跟贺拔岳他们说天子元诩会被胡太后弄死,今天居然洛阳就发丧了!
这到底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显灵,真是一言难尽。
洛阳各大城门都已经完全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外出。但是,却可以不经过检查,直接进城!也就是说,对进城的人,不加查验,只是严格控制出去的人。
毕竟,洛阳也需要各种物资,如果连人都不能进来,这么大一座城池,或许三天都维持不下去!
刘益守暗中揣摩,朝廷,或者干脆说是胡太后及其党羽,应该是在试探各方反应,绝不会长期封锁城门。
他忽然想起于校尉来。于校尉是在搜查“血书”和“信使”,估计是没有搜到(无论是不是主动不搜寻)。
所以,胡太后为了以防不测,所以干脆就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一同进城吧。胡太后大概是防着有人出城通风报信,倒是不介意外面的探子进来,反正都是出不去的。”
混在人群中,堂而皇之的入洛阳,并未遭受任何盘问。
刘益守暗暗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胡太后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别人家一般都是外松内紧,结果这洛阳城反而成了外紧内松。
街上连个巡逻的队伍都没有。
刘益守觉得,胡太后大概是以为天子元诩被自己弄掉,尔朱荣就再也不是“岳父”的身份,缺少了带兵入洛的借口,在战略上,已经全盘输掉了。
当然,她这么想,一般情况下是没错的,比如说尔朱荣只是个手里没有兵马的权臣,现在基本上就是待宰羔羊了。
……
任城王府外,冯淑鸢去叫门,门房去开门。然而正当刘益守和贺拔胜二人准备跟着萌妹子一起入府的时候,从府里出来了一位面色阴沉的年轻人。
穿着华丽,相貌尚算是英俊,当然,完全没法跟刘益守比。
他身后跟着十多个拿着棍棒的家奴。
“我表妹的护卫,就是你们杀的么?”
刘益守愣了一秒,随即醒悟过来,对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拱手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你表妹,看她一个人比较危险,所以送她入城。我们这就离开。”
“哼!”
那位年轻人面色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这些人都进入府邸后,刘益守嗤笑着才对贺拔胜说道:“防着我跟防贼一样,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贺拔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刘益守就继续说道:“先回圣明寺休息一下吧,任城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因为你长得帅,所以人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刘益守这回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成也萧何败萧何”。
第19章 天地男儿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当刘益守出现在圣明寺的时候,这座寺庙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病人一样,跟自己第一次来“踩点”的时候差不多。
也就门好点,锁新一点罢了。
而正在门口扫树叶的道静看到刘益守的时候,那表情可以用后世的一句英语来概括:
how(怎么) old(老) are(是) you(你)?
“佛祖啊,贫僧杂念太多,居然出现了幻觉,罪过罪过。”道静一个人转过身,喃喃自语,就像是没见到刘益守他们一样。
“好了,不用念了老静。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进去了啊。”
刘益守拍了拍道静的肩膀,大步朝着佛堂走去。
“许久”不见,道希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如老狗,看到刘益守等人,也只是微微点头,指了指禅房的方向。
莫非是这老和尚不知道天子驾崩了?
如果说道静不知道,刘益守是相信的,但道行颇深的道希大师不知道,那可就呵呵了呢。
这年头洛阳的寺庙,尤其是皇家寺庙,没有一个简单货色。两人来到厢房,贺拔胜就开始焦躁起来了。
“军师,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冯小娘子,失去了跟元氏联系的线,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拔胜这话说得刘益守眼皮直跳的,他真的很想问眼前武艺不俗,身材健壮的汉子:我们拥有过冯小萌妹吗?我们明明只是顺便送人家回来的好吧!
“没事,等今晚再说。”
刘益守沉声说道。看得出来,冯淑鸢似乎还是有些地位的,并非是完全被元彝支配,毕竟,长乐冯氏的来头亦是不小,这桩婚事,属于任城王一脉巩固自己“自留地”的政治婚姻。
既然是政治婚姻,你又怎么能逼迫自己的结婚对象呢?双方的地位只取决于身后的力量对比呀!
当然,这些跟贺拔胜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正当刘益守在禅房里跟贺拔胜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道希大师走了进来,坐到了两人侧面。道希大师开门见山的说道:“天子的信使源士康已经醒了。”
所以呢,带他来见见啊。
刘益守跟贺拔胜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道希大师想干嘛。
“不过他听闻天子驾崩,就气得晕过去了,现在还躺着呢。”
道希大师的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唉,就知道这厮挺不靠谱的。你看元诩的人吧,有能力的,比如尔朱荣,野心大的要吞掉国家,没能力的吧,像是源士康这种,忠心是忠心了,结果动不动就晕过去了。
一点卵用没有!
刘益守抓了下后脑勺问道:“那他说了什么没呢?”
道希大师从袖口里拿出一块质地温良的羊脂玉说道:“天子的私人信物,源士康在昏迷之前,交给我的。”
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这厮总算还做了点人事,要不然真就是一路躺平了。
“你们尽快出洛阳城,胡太后,或许会另立新君。然后大肆搜捕反对她的朝臣,这洛阳你们就出不去了。”
道希大师好言相劝道。
刘益守跟贺拔胜对视了一眼,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毕竟,尔朱荣麾下大军,并不能无故长期停留在洛阳周边!
你以为尔朱荣大军退却后,危机就解除了么?
恰恰相反,随着天子的驾崩,胡太后又无法补充直属的力量,完全没办法控制场面,那么河北那边的“义军”,就会长驱直入洛阳。
尔朱荣有恃无恐,胡太后投鼠忌器,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的北魏,可不是太平盛世,各地的起义暴动,都是此起彼伏,甚至可以称为风起云涌。
“你们好自为之,待离开洛阳的时候,源士康会跟你们一起离开。天子已经驾崩,他也没了效忠的人,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这也是他的意思。”
像源士康这种人物,天子元诩如果还活着,如果还能真正掌权,那么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但是,一旦元诩死去,这种人就失去了最根本的靠山。无论谁当新皇帝,都有自己的班底,绝不会把源士康当做自己人。
现在的世道,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你拼尽了全力去搏一个未来,而未来却并不由你完全掌控。不仅源士康这个例子,就是刘益守现在左右横跳,挪腾躲闪,也不过是在跟命运赛跑罢了。
道希大师走了,让人送来斋饭,几乎就当刘益守他们不在这庙里一样,并且禁止任何人(主要是道静)跟刘益守他们说话。这也是为了圣明寺不参与到政局中来。
毕竟,天子已经驾崩了,圣明寺的使命,也结束了。
“我总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看到刘益守闭目养神,贺拔胜小声说道,颇有些不自信。他脑子不怎么好用,面对刘益守这种“跑车”级别的人,又怎么可能自信得起来。
此时春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刘益守身上披着一层金色,颇有些神秘的气息。当然,这也是贺拔胜自己脑补的。
“等吧,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强闯彭城王府。”
刘益守睁开眼睛说道。
强闯王府可还行?王府入口有箭楼,你还没砸门,就被人射成刺猬了,没事装什么x呢!
贺拔胜有心想怼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忍住了,说不定对方只是在说气话呢。
洛阳元氏几个最显赫的王爷,高阳王元雍不说了,刘益守自然了解这碧莲什么货色。吃喝玩乐他可能在行,其他的,也就呵呵。
任城王一脉,现在元彝的前任元澄,乃是孝文帝元宏时期的改革功臣,虽然血脉隔得比较远,但是在朝堂里的分量和人脉却很重。
而长乐冯氏一族,从孝文帝之前的冯太后开始,就是汉化力量的推动者之一。
所以现在的任城王与其说是宗室,倒不如说是汉人世家集团里面的代表。这一脉不可能成为皇帝,却很有可能走宰辅路线。
当然,前提是北魏这个政治格局还能存在。
最后,刘益守把目光聚集在彭城王这一脉。
老的彭城王是元勰,拓跋宏的异母弟,不过已经在二十年前被处死了(政治斗争)。新的彭城王,是元劭,历史上孝庄帝元子攸的同母哥哥。
从血脉上看,这一脉离孝文帝元宏最近。
血脉上说,元雍跟元勰一脉,基本上是同一起跑线。但是比起威望来,彭城王一脉可比高阳王一脉强了太多!
于情于理,刘益守都应该跟彭城王府的人联系。就算他今日跟那位“表哥”相谈甚欢,最后估计还是会走到彭城王府里。
可以说这个任务,终点其实是一定的,就是彭城王府。缺的就是如何进入对方视线,并且与之达成接上头。
果然,还是冯萌妹的关系靠谱一些啊,直接就跟彭城王府的贵妇联系上了,省了许多事情。
一个人如果太弱,就不得不借助各种关系来补强自己的弱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到这里,刘益守念头通达起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现在洛阳城内是全城缟素,但来往的行人只是稍有减少,并非是一座死城。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靠近圣明寺开着的寺门,才一进去,就被横眉冷对的道静拦住了。
“天色已晚,拜佛明日再来。”
道静虎着脸说道。
洛阳城内,很多寺庙是到了晚上才热闹,毕竟,有些事情白天来做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圣明寺很显然不是那种类型的寺庙。
借着灯笼的暗光,道静这才注意到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居然是个年轻女人。
“进去吧,人在穿过佛堂后的第二间禅房里。”
道静颇有些无语的说道。
只要是年轻漂亮妹,那么绝对是来找刘益守的无疑了。
“谢谢大师。”
某萌妹子高兴的点点头说道。
一个是想太多,一个是想得太少,两人居然可以接上头,也堪称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看到又一个妹子被刘益守无情的“祸害”,道静暗暗的叹了口气。
“皮囊皆是色相,为何她们都那么执着呢?”
……
圣明寺的某间禅房内,贺拔胜呆若木鸡看着冯淑鸢脱下外面的黑袍子,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刘益守,有点点怀疑人生。
萌妹子的表哥什么德行他也见了,这一位要出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结果这位明显是智商不太够的妹子,居然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是该说任城王府的人心大呢,还是长乐冯氏面子大呢?
“我说今晚在彭城王府过夜,不回去了。毕竟以前也有过,所以他们也没怀疑。”
怀疑未必是没怀疑,可能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刘益守微微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毕竟你是在危难的时候也能考虑到别人,我从未怀疑你会不会来,只是担忧有人不让你来。”
刘益守给冯淑鸢戴了一顶大大的高帽子。从女孩笑得弯弯月牙一样的眼睛看,她对刘益守的吹捧应该是非常受用的。
贺拔胜好像从刚才那一幕里面领悟了一点点撩妹的技能,能够体会到实实在在的提高,却又无法说出来。
“唉,姑姑把我骂了一顿。我说这次路上遇到截杀,非常不吉利,成亲可能并非吉时。好说歹说,姑姑总算是答应今年过年之前不再提这事,明年选个黄道吉日再说。”
冯淑鸢略有些得意的说道,眼睛盯着刘益守,脸上似乎写着“快来夸我”,看得某人莫名其妙。
这妹子在自己面前好像蠢得可以,对付她姑姑倒是一套一套的啊。
“我带你去见元家姐姐,你怎么感谢我呢?”萌妹子眯着眼睛问道。
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呃,你想要什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他还想救洛阳人于水火呢,他找全洛阳的人要感谢了么?
挟恩图报,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这话以他的情商显然不会说出来,要说只会说:我替天下人感谢你!
“我想……”
冯淑鸢本来想说我想跟你亲个嘴,不过一想到对方应该会很快就会被自己“攻略”,这么重要的愿望,可不能许在亲嘴这样的小事情上面。
她沉思片刻说道:“那就我想好了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想好。”
“嗯,那你想好了告诉我,赴汤蹈火都替你走一趟。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
刘益守怕她提出“现在我们就来一发”啊,“趁热赶紧结婚”啊,“入赘我家很好很强大”啊之类的愿望,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句。
“那行,说好了啊,我们这就出发吧。彭城王府离这里不远的。到时候你跟元季瑶姐姐谈,我就在王府里转几圈。”
冯淑鸢把刘益守的行程安排得死死的,其实是因为她很忌惮一个人。
“那就出发吧。对了,贺拔兄弟,你就在寺庙里等着,拿着这块玉佩。如果我今夜没有回来,那么你拿了这块羊脂玉,立刻就离开洛阳回尔朱都督大营,不用得我了。”
刘益守将那块天子……嗯,前任天子的信物,交给了贺拔胜。
“你是说……”
贺拔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没回来,那就是彭城王将我交给了胡太后,你还是祈祷下我能适应面首的角色吧。”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
没想到此行是如此危险,贺拔胜跟冯淑鸢都有些面色纠结,想劝刘益守不要去,这话又说不出口。
如果可以不去,那他们千方百计的进洛阳来,难道就是为了看风景么?
什么叫男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顶着困难上,不会退缩,这才是男儿所为。
贺拔胜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冯淑鸢这个出身好,长得漂亮的萌妹子那么迷恋刘益守了。其实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比男人的判断要准。
“呃,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带么?”
比如说尼姑庵里面的那个妖娆美女徐月华和小叶子?
“没什么话要带的,如果我就这样没了,那就没了吧。我做事自然是遵循我的原则,既然是认定了,那就一定要去做,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郎君,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会跟元家的人求情的。”
冯淑鸢自信满满的说道。
刘益守忽然有种被立了旗子的感觉。
“罢了,带路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20章 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比起占地庞大,陈设奢华的高阳王府,彭城王府的规模要小得多,也朴素得多。可能是某些人的想法不太一样吧。
比如说高阳王元雍,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也根本不往那方面去想。所以,名望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累赘。
美食,美色,奢华,这才是他追求的。不求帝王般的权力,但求帝王般的享受。
而彭城王一脉,明显心思比较多,比起高阳王与天子一脉的人亲密无间,毫无防范,彭城王一脉甚至可以说跟天子一脉有着血海深仇。
老一代的彭城王元勰,就是宣武帝亲手送上断头台的!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外乎权力倾轧。
想到这里,刘益守似乎对高阳王元雍这个人的印象有所改观。毕竟,能跟宣武帝谈笑风生,关系好到如同一家人毫无防范。
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啊!
“跟我一起进去啊,你在想什么呢?放心,我已经跟元姐姐说好了,还说你也会来,她也同意了。”
萌妹子冯淑鸢显然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大概,是事情太过于顺利了吧。
自己何德何能?说难听点,就是个出身来历都是谜团的“泥腿子”。而世家,特别是如彭城王一脉这种顶级勋贵,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
哪怕他们“好男色”,起码也得见过自己以后,才会让自己进去吧?哪里有冯娘子招呼一声,就带个男人进府的?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都来了,不跟彭城王见上一面,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道回府的。
“嗯,也是该进去了。”
……
黄河北岸,孟津渡口。这里屯扎着北魏帝国最精锐的一支武装力量,人数虽然仅仅万人,却足以逆转乾坤,乃是各方都要拉拢的力量。
帅帐内,皮肤异常白皙,容貌俊美的中年主帅,正一脸深思的看着手中的血书。贺拔岳垂手站立,低头看地一言不发。
“此人名叫刘益守?”
说话的这位主帅正是尔朱荣,北秀容契胡部首领!近两年来声名鹊起的那一位!
由于“名声在外”,刘益守印象里,尔朱荣应该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胡须浓密到可以当刷子,徒手撕裂虎豹那种。
但实际上,尔朱荣的卖相非常儒雅。呃,儒可能抬举他了,但是“雅”这一点完全没问题。
平日里,尔朱荣的言行也是非常文雅的,几乎不会去亲手杀人。当然,都是手下代劳。比起粗鄙的六镇部曲,尔朱荣看起来更像是个“文明人”。
天子的血书,在尔朱荣看来全是废话,没有一点实际意义,忽悠那些关隘守将而已。
倒是刘益守这个人有点意思,思路清奇,甚至可以说是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回禀都督,确实如此。此人才智卓绝,不可小觑。”
毕竟没有实际战绩,贺拔岳也不好帮刘益守吹嘘,只好说了些套话。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主要是贺拔岳那句“太后必杀天子”,打动了他。天子是活人,还是已经死了,这对他来说,有着云泥之别。
如果活着,那就要小心翼翼的,绝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如果天子已经驾崩,只需要一句“调查天子死因”,就能号召起一大批人,最后兵临洛阳。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进来,看到贺拔岳在,用眼神请示尔朱荣。
“说吧,但讲无妨。”
“回禀都督,斥候回报,洛阳全城缟素,应该是天子驾崩了!”
哈?
石破天惊!
尔朱荣和贺拔岳一同呆住了,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刘益守那个乌鸦嘴,一天前说的事情,一天后就应验了。尔朱荣摆摆手,传令兵跟亲兵一同退出了帅帐。
“他还说了什么没?”
尔朱荣现在对刘益守产生了极大兴趣,这一人的智谋,不亚于千军万马!
“回都督,他说在洛阳办一点事情,等事情办完,大都督就可以带着大军入主洛阳了!”
贺拔岳把刘益守说过的话,稍微往前走了一两步。刘益守只是说他们可以入主河阳,可不是说入主洛阳!
可能贺拔岳觉得以刘益守的本事,再加上尔朱荣麾下精锐大军的威力,入主洛阳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此甚好,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行了,你下去吧,刘益守如果到了大营,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这个人以后就跟着我了。”
尔朱荣一句话,就将刘益守本来的序列,调动到了自己身边!
贺拔岳傻眼了,他好不容易找了个人才,尔朱荣就这么招呼都不打,直接抢了?你特么做事也讲点先来后到啊!
“喏,卑职告退。”
贺拔岳拱手而退,心中充满了愤恨。
尔朱荣大军的核心是契胡部,在战斗过程中,陆续收编了不少六镇力量。但是,契胡部就是契胡部,他们跟六镇的人马,是没什么历史渊源的。
相反,契胡部跟元氏的关系,反而比跟六镇关系更近些。这也是为什么尔朱荣可以当元诩的岳父,为什么历史上高欢可以那么容易就捏合六镇的力量来跟尔朱部对抗。
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伙人!
现在尔朱荣要把刘益守调到自己身边,相当于是把某个人才从六镇的武川镇抢夺到契胡部来,虽然他们的军营是在一起的,但这绝对是两个不同的团体。
为了人才,尔朱荣居然都不顾自己吃相难看,贺拔岳也是感慨刘益守魅力强大。跑车一般的头脑,确实是可以对只懂得带兵打仗的尔朱荣,予以极大支持!
果然,世道虽然乱,但对于真正的人才,大家都是识货的。
贺拔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下大力气拉拢刘益守了,只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
某个会客的偏厅内,一位年轻的少妇,发髻高高盘起,坐在刘益守对面。
此女名叫元季瑶,彭城王府家中排行老二,已经嫁人。夫君是陇西李氏出身的李彧,可以说是强强联合。
冯娘子的小心思,几乎是一览无余。因为刘益守面前这位少妇,很显然是他的个人魅力无论如何也“拉不动”的。
从此女眉眼中不露声色的春意看,夫妻生活应该挺不错的,毕竟李彧是出了名的壮士,颇有武艺。她实在是犯不着为了一个帅哥,就暗送秋波。
“小郎君真是俊俏呢,不知道找我弟,有什么事情要谈呢。”
元季瑶抿了一口酒,慢悠悠的问道。
“一件很紧急的事情,还请务必让在下见到能主事的人!”
刘益守沉声说道,他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只是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桌上的小菜和酒水,他动都没动过。
“哎呀,真是不巧了呢,我家王爷,哦,就是我兄长元劭,他不在府里呢。”
元季瑶说话的语速很慢,很是漫不经心,总让人心里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一会说弟弟,一会说兄长……刘益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郎君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那我就让家奴送你出府了。冯家小妹今夜就在王府过夜,不需要小郎君操心了。”
元季瑶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假。
“可以啊,那我先去跟冯娘子告个别。”
刘益守也笑着说道,这笑容已经不是假了,而是活生生的皮笑肉不笑!
“呃,这有点不妥当吧,毕竟你也不是冯娘子什么人,我们没有必要听你的。”
元季瑶的脸迅速就冷了下来,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神闪过一丝惊慌。
刘益守抓起手边的酒壶,朝着桌上一砸,几乎是一瞬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令人沉醉的酒香。
“你!”
刘益守将边缘锐利的酒壶陶片抵在元季瑶的脖子上,冷冷说道:“带路!我现在就要带冯娘子走!”
“这件事与你无关,今夜之后,冯娘子就是我们彭城王府的人,这对她来说没有损失。但是你挟持我,小命就会不保,而且对事情没有任何影响,请你不要自误!”
元季瑶的态度依旧是非常强硬。
而且她并没有说错什么。
“我不想重复说过的话,带路!”
陶片划开了元季瑶脖子上白皙的肌肤,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听我说,我们王府不是没有美人,甚至是还未被男人碰过的美人,每一个都被冯娘子好看。我可以送两个给你!
我们王府不缺钱,你要多少都可以给你,这件事与你无关,亦是不会要冯娘子的命,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感谢我们。”
“话说三遍淡如水!带路!”
刘益守抄起桌上另外一块碎陶片,直接扎入元季瑶的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这下元季瑶终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油盐不进了。她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叫嚷,只要弟弟把“事情”办了,自己受点罪算什么呢。
正在这时,偏厅大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女,扶着门,胸膛剧烈起伏,有些惊讶的看着被刘益守挟持的元季瑶。
“放开二姐,我来替她。她流血了,要治伤。”
这位少女指着刘益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此女眼若晨星,玲珑腻鼻,肤若白雪,朱唇一点更似雪中一点红梅孤傲妖冶,简直活脱脱一个从锦画中走出的人间仙子。
只是她的气质有点冷傲,看上去不太容易接近。
除了那双能玩十年的腿,冯萌妹的容姿,在各方面被此女完爆。
这大概就是对方口中那个“很不好相处”的元莒犁了。
“你是元莒犁?”
刘益守好奇问道。
“诶?你知道我?”
那位仙子一般的美人一脸错愣道。
看到你的模样,就知道为什么冯小娘防你如同防贼了。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这一位肯定是家中最美宠妾生的庶女。
因为元季瑶是嫡女,从相貌看,差了元莒犁一大截,肯定是母亲都完败,才会遗传到下一代。
“你是家中庶女?”
“这你都知道?”
元莒犁心中暗暗不爽,冯淑鸢这个大嘴巴,到底说了多少她的事情啊!
她乖乖的替换了受伤的元季瑶,后者迅速的跑路,大概是去叫人了。
“带路吧,晚了你那位好姐妹要失身于你弟弟了。这事说平常也平常,但你们会惹怒一个不该惹怒的人。”
刘益守搂着元莒犁的腰,将锋利的陶片抵在对方脖子上。
“惹怒谁?”
“惹怒我。”
“如果惹怒你会怎样?”元莒犁感觉此人说话有些好笑。
“如果有人惹怒我,那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去死的路上。”刘益守毫不客气的威(吹)胁(牛)道。
女孩身上传来诱人的香气,别误会,不是女人的味道,而是不知名的浓郁花香。有可能是来自于西域的香料,看她头发还没干,之前应该是正在沐浴。
“我说,你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吧,你看不出来我是站谁这边的么?”
元莒犁气得直发抖。
她在心中祈祷,刘益守的爪子,千万别碰自己肚子前面的那根腰带,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千万别拉开。
这是出浴的袍子,腰带一拉,整个都会滑落,她就一丝不挂的暴露在别人面前了。
“带路吧。”
刘益守催促道,只见元莒犁递给他一把金色刀鞘的匕首。都做戏做全套了,那么把陶片换成匕首,也是很正常的吧?
“那把刀抵着,像一点。”
元莒犁也是被气到了。
自己正在沐浴,听人说冯娘子来看自己了,她开开心心的跑过来,结果就看到有人挟持二姐……更那啥的是,自己的某个弟弟,似乎对冯娘子起了不轨之心。
两人略有些狼狈的来到一间厢房跟前,门都没关严实。他们凑到门缝里,就看到有个年轻男子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冯萌妹,抱起双臂在说话。
“冯娘子呢,来找我姐姐元莒犁,可是没找到,于是呢,她就随便找了个房间休息。
可谁知道呢,她找到的房间,是我的妾室的房间。
然后今天我喝了很多酒,天旋地转的,不知道在哪里,就直接躺床上了。
后来我想起是妾室的房间,床上又有个女人,我就脱光了她的衣服直接睡了她。
虽然那时候我发现睡错了人,因为我的妾室早已不是处子,但这个女人是。然而她紧紧的抱着我,我挣脱不开,所以将错就错,我们一夜鱼水之欢。
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这个女人是冯娘子。
不过我是正人君子,那肯定不能睡过了就不管不顾,我要对她负责,所以她就会成为我的夫人。嗯,事情就是这样子。
可以开始办事了。”
那个年轻人自言自语了一番,把整件事都“补圆了”。门外的刘益守跟元莒犁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此人才好。
“他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刘益守摇头叹息道。
“贼人在此,给我拿下!”
正当二人偷窥得起劲的时候,元季瑶捂着受伤的胳膊,带着一队手持弓箭的家奴,将刘益守和他挟持的元莒犁团团围住。
第21章 反派死于话多
被一群手持弓箭的家奴(家将)包围,其实刘益守一点都不慌,因为他有两个人质。
顺势退入冯小娘躺着的那间厢房,刘益守回头对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年轻人说道:“兄弟,反派死于话多,你要是刚才没那么多废话,这冯娘子不早就到手了么?
现在你的表演时间结束,轮到我了。”
他退到那位年轻人身边,对着那人的后背就狠狠的一脚踢过去!
对方本来就是有些酒色过度,这一下竟然在地上滚了几圈,才被惊慌失措的家奴扶起来。
“刚才那一脚,是替冯娘子踢的,我替她问候问候你。”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元莒犁的小肚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不想春光乍泄的话,叫他们都退出屋子!”
诶?
这话瞬间就让元莒犁后背发凉,就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自己肚皮上一样。
“都退后啊,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死?”
元莒犁俏脸含煞,怒视那群家奴说道。
“三娘子,在下箭术百步穿杨,绝对可以一箭射死这贼子,而不伤娘子分毫。”
家奴中一人走出来,搭弓射箭,擦着刘益守头发而过,弓箭“咚”的一声射入身后房间的支撑柱上。
这下轮到刘益守后背发凉了。
你妹啊,有狙击手不早说!
忽然想起怀里又香又软的妹子,刘益守将手里的匕首放了下来,但揽着元莒犁细腰的手,却开始拉动那根“死亡之带”。
“我怀里的这位,是彭城王府的第一美人,你们不否认吧?”
刘益守笑着说道,有人想上前,元莒犁焦急的暗示对方后退,不要上前。
“哼,是又怎么样,快放开我三姐!”
刚才那位年轻人黑着脸上前说道。
“人都有爱美之心,我就不信,你们没想过这位娇俏的元家三娘子不穿衣服是什么样的。要是偷窥洗澡不会被抓的话,只怕她每次洗澡,你们都会去吧?”
刘益守的话,让元莒犁肺都要气炸了。但是她还是个拎得清的女人,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冯淑鸢,现在就必须要配合刘益守。
“只要我一拉这根腰带,你们深藏心中的愿望,就可以实现啦!到时候我会顺便将她的袍子抓手里,敞开了让你们看,爱看多久看多久!
啧啧,三娘子云英未嫁,她的未来夫君都没看,你们反而先看了,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呢?让你们体验到了一把洛阳权贵才能享受的待遇?
那么打个商量,你们要看,还是不要看呢?”
刘益守轻轻抚摸着那根腰带,很多家奴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们不是兴奋,而是快要吓破胆!
抓住贼人是小,自家小姐春光乍泄问题就大了。
为了元氏彭城王一脉的名声,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被处死!最少也会被挖出双眼来!
要不然,某人在街上跟其他人吹牛说:我家三娘子可白咯,她身上每一寸我都看过,实在是要人老命啊。
试问元氏彭城王一脉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场的所有家奴,都不自觉的放下了弓弩。只要刘益守拉下腰带,那就等同于他们同归于尽!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在下元子攸,你到底想怎么样?”
元子攸自然知道刘益守是跟冯娘子一起来的,起先没注意这个人,现在看来,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叫两个女仆,把冯娘子弄醒,我们要离开彭城王府。”
只是这个小要求?
元子攸微微点头,今日只能算是临时起意的偷鸡,鸡没偷到,下次再说,总有机会的。至于这个刘益守,活不过明天,他有的是办法要此人的小命。
“你肯定是在想,明天天亮以后,就找人把我做了对吧?”
刘益守像是元子攸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连对方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哼!”
元子攸冷哼一声没说话。要挟他三姐,弄伤他二姐,破坏他今夜的计划,此人还想活命?真要让这厮活着,彭城王府的面子往哪里放?
“在下对你的三姐,也就是我怀里的这位元莒犁,那真是一见倾心啊。她不在我跟前,我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都会朝思暮想的不想活下去。
所以呢,我这只手,就跟她粘住了,松不开了。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她一起走咯。”
刘益守又不是傻子,只要没了人质,他连能不能走出彭城王府都难说。元氏皇族是没有下限的!
元子攸气得咬牙,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益守怀里的元莒犁面无表情,面对如此“社死”的局面,她觉得暂时离开王府几天避避风头也好,要不然,自己在王府里随时都会有下人背后嚼舌根。
比如说“三娘子被一个很帅的歹徒劫持,她却在别人怀里娇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之类的。
“照这位壮士说的做。”
元子攸无奈下令道。
刘益守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动刀动枪呢?”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三姐走?”
元子攸沉声问道。
目前这个局面,现在还没有解。兄长元劭又不在,真是有点棘手。
“记住了,明日午时,来圣明寺。你一个人来,不要带家奴,什么人都不要跟着。也不要派人监视我们。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监视,就夺你三姐的贞操,我第二次发现有人监视,那就别怪我跟你三姐夜夜笙歌了,毕竟你姐姐这么美,我又是个男人,忍不住的,对吧?
到最后你虽然可以杀我,但你也不想十个月后有个野外甥吧?”
十个月后有个野外甥可还行?元子攸真是被刘益守的无耻给惊呆了。不过他本就是个腹黑虚伪的小人,难道只许自己做初一,不许他人做十五?
世间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刘益守担心元子攸不信,特意在元莒犁光滑洁白的脸上亲了一下。
元莒犁像个木偶一样,已经放弃治疗,随意让刘益守摆弄,只要他不拉腰带,做什么都行!
这是个狠人!
元子攸都有些怕了,他对着身边的下人吩咐了几句,两个女仆架起迷迷糊糊的冯娘子,一行人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
“唉,说真的,我从未见过有人对这傻娘子如此好,你是第一个。”
黑灯瞎火,走在回圣明寺的路上,元莒犁都有点妒忌冯萌妹了,语气里带着些许酸意。刘益守背着的冯娘子软绵绵答道:“是呀,郎君是最好的。”
她喝了一点点有迷药的水,不过不多。身子是软的,意识倒是有点清醒。
对于之前的无礼,刘益守没提,元莒犁自然也不会去提,事急从权,又不是故意要这样。如果不是刘益守有勇有谋,今日想从彭城王府脱身,难于登天。
大义与小节,元莒犁分得很清楚。
“对了,如果我弟弟真的派人监视你,那你就会夺我贞洁?”
元莒犁那精致的俏脸上出现一丝凝重。她很清楚,元子攸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想让他“原谅”刘益守,难如登天。
“不,我会劝说你,赶紧的跟我一起私奔了。真的,起码我对愿意跟我一起私奔的女人,绝对会真心相待。哪怕不跟你做夫妻,也不会亏待你。
而你弟弟为了保全王府的名节,顺手将我俩一起杀死,都是有可能的。”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你只要敢监视我,我就玩你姐姐,各种花式的玩,把她肚子搞大,结果你还派人来监视我。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姐姐当回事嘛!
在这样的家庭里,元莒犁最终绝对会迎来毁灭!与其这样,还不如一路浪迹天涯呢。
刘益守把话说完,元莒犁却是沉默了,因为对方说的是真的,家中庶女,不说受到欺压吧,那待遇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
关键时刻被放弃也是必然。
“其实呢,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当然,我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刘益守对着元莒犁笑着说道:“认识一下,我叫刘益守。通常留的不止一手。”
元莒犁略一揣摩,就明白了对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确认彭城王府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前,元莒犁都无法离开刘益守身边。甚至晚上睡觉都要躺一起!
“我带表尔朱荣都督而来,为的就是扶持你们家的某个人,当新的天子。”
刘益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因为他要让元莒犁的心向着自己,在冯娘子离开后。
别看元莒犁现在很好说话,那是因为她的好友冯娘子还在这呢。等冯娘子回了任城王府,这一位应该就会翻脸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老虎都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刘益守必须要让元莒犁知道,我很重要,保护好我,就是保护好你们家的前途!
“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元莒犁感觉刘益守真是牛皮吹破天了!之前说什么夺取贞操啊,搞大肚子啊之类的浑话,那毕竟在极端情况下也能实现。
结果你现在就吹牛能让彭城王府出一个天子?
“是真的,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事。”
冯萌妹软绵绵的补了一刀。
其实她早就可以活动了,力气也差不多恢复了,只不过,脑子就是命令自己不要动,不能动,不准动!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事情?”
元莒犁无奈的捂住额头,她感觉自己的弟弟元子攸,可能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有时候,人生的关键几步,你连一步都不能走错。
“太后乱权,如今还毒死了天子。对于彭城王府来说,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因为皇室一脉,几乎已经断绝了,新的天子,必定要从亲近支脉里选一支,而彭城王府,是最近,最有威望的那一支!”
刘益守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当然,这也是顺着胡太后的思路,至于胡太后会不会做,那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一位太后,政治素养颇为可疑。
低得令刘益守怀疑人生。
“唉,是啊,事情不好办了。”
元莒犁哀叹了一声,原以为只是当个人质,但现在仔细想想,她有个可怕的预感,都不敢跟别人说。
“我们确实要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在除掉胡太后,尔朱荣入主洛阳以前。
元莒犁顺着整个事情的思路往下想,越是想越是感觉害怕,那深不见底的可怕深渊,恐怕要无数人命填进去,才能转动政局的齿轮缓缓朝着彭城王一脉而来。
彭城王府上位,必然有很多利益受害者,这些人,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尔朱荣野心勃勃,彭城王府上位后,他难道会乖乖的俯首听命?
元莒犁突然感觉,貌似跟着刘益守私奔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洛阳的事情太特么的糟心了!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刘益守背后的冯娘子,悄悄伸出了罪恶的手,在元莒犁肚子前面那根早已松动的腰带处轻轻一拉。
丝绸的睡袍如水银般落地,刚好看向元莒犁的刘益守瞬间愣住了。
……
半夜有人叫门,道静打开大门,发现是一个如仙子般精致美丽的年轻女人。他下意识的说道:“刘益守不在,请回吧。”
“呃,大师,我是在的。”
刘益守从那美丽女子背后走出来讪笑道:“麻烦让我们进去好吧。”
只是你脸上为什么会有个巴掌印呢?
道静看了看面色冰冷的仙女,又看了看在刘益守背上装睡的冯娘子,再看了看刘益守满脸疲惫的可怜模样。
他很想问对方一句:为什么你总可以把新的美女带到寺里面来呢?
“进来吧。”
道静让三人进了圣明寺。
禅房里,冯萌妹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元莒犁。以前她们都是这样开玩笑的啊,互相拉扯对方的衣服,也不见一拉腰带,整个袍子就掉了啊!
她还不是看元莒犁跟刘益守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跟对方开个玩笑,哪里知道如此严重呢。
正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贺拔胜,有些为难的对刘益守说道:“军师……你这魅力很大在下很清楚,可是一个又一个美人,你身体真的吃得消么?”
刘益守摆摆手道,指着元莒犁说道:“你看好她,如果她想跑,直接痛下杀手即可,不要讲客气。我有点事要出去。”
嗯?这么晚出去?
“那,我跟你一起吧。”
元莒犁实在是有点害怕跟贺拔胜这种身形的人在一起,毕竟刘益守很帅不是么。
“随你,出事了可别怪我。”
刘益守微微点头,对贺拔胜说道:“那你送冯娘子回任城王府,记得,一定要送进门里面去。”
第22章 唯有套路得人心
离永宁寺不远的一座小庙门前,刘益守和元莒犁坐在寺庙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元莒犁换上了一套宽松的黑色僧侣常服,掩盖了傲人的身材。
月光下,刘益守低头沉思着什么,看起来非常专注,而坐在他身边的元莒犁就比较无聊了,毕竟,这大半夜的到个寺庙门口干坐着,实在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坐这里……”
元莒犁还没说完,刘益守就接着话道:“很像傻子对么?”
你也不用把话说这么直接吧?
元莒犁微微点头,她确实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像傻子一样。
“我只是在赌,胡太后的策略,是不是会跟我想的一样。”
“胡太后能有什么策略?”
元莒犁好奇问道。
“胡太后怎么可能没有策略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无后,那么胡太后会怎么办?当然是找一个替代的。”
刘益守幽幽说道,元莒犁感觉这话听着挺熟悉,仔细一想,不就是之前对方给自己灌输的观点么!
天子无后不假,但后继之人,属于哪一脉,则是大有讲究!
对于胡太后和权臣们来说,继任的皇帝,必须要年幼,还要老实听话,并且家族势力不能太强!对于胡太后来说,彭城王一脉虽然不是最差的选择(最差的是高阳王元雍)。
但也是相当差劲的选择了。毕竟,胡太后和当年老彭城王之死,也有点关系。
设身处地的想,胡太后会任由着天子的位置空着么?不存在的,她必然会找一个容易控制的人上位。一两岁的孩子,似乎是一个最好的过渡。
“这附近,是不是住着什么人?”
元莒犁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不笨,只是缺少阅历。
正在这时,有一队宫卫走来,看到刘益守他们坐在大石头上,立刻就带着兵刃围了过来!所以元莒犁并未得到刘益守的回答。
“你们两个,深夜在此地作甚?”
领头的宫卫沉声问道,他们身上的盔甲,跟于校尉的很像,只是颜色偏黑,在月光下看不太清楚。
“我们在做什么,你们看不出来么?”
刘益守忽然搂着元莒犁的腰,亲密的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配合一下。”
元莒犁听了,连忙抱住刘益守的胳膊,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围着他们的宫卫,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们就是喜欢在这里调情,碍着你们的事了么?
卧了个槽,俊男美女大半夜的撒狗粮,几个宫卫面面相觑,想起某些鬼故事中的狐妖,又担心这两人是狐妖假扮的,要不怎么男的帅女的靓呢?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凝固。
这都能把人吓住?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我们就是找茬的,你们带我们去找于校尉吧。”
于校尉!
几个宫卫都是瞬间夸张变脸,有人悄悄的后退,想要溜走。
“喂,违反宵禁的人在这里,还不来抓?你们是怎么巡夜的?”
刘益守感觉很奇怪,似乎眼前这些人听到于校尉的名字,就跟看到老虎在身边转悠一样。
“那个,兄弟啊。宵禁什么的,都是抓可疑的人,你们喜欢晚上谈情,也由得你。但见于校尉,实在是不太方便,你们这就离去吧。只要不在周围转悠,一切都由得你们。”
领头的宫卫有些为难的说道。
刘益守瞬间领悟,于校尉治军严苛,让这些兵油子都怕了。这些宫卫都是洛阳的勋贵子弟,人家全都是整日打酱油混饭吃的。
如果抓两个月下谈情说爱的人回去,肯定会被于校尉骂。要知道,洛阳城内常规巡夜的工作,并不是由宫卫执行的,宫卫巡夜的场所是皇宫啊,出宫巡夜,那是特别任务!
很明显,他们在此地宵禁,并不是针对刘益守这样的人,而是针对某些特定人群。
但这个秘密,领头的宫卫不能告诉刘益守。
“你们派一个人,领着我们去见于校尉吧。”
刘益守平静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威势,让这些宫卫微微有些一愣,感觉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于有恃无恐了。
领头的宫卫有些不情愿的指派了一个人带路,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经过此番试探,刘益守已经基本确定了一些事情。
大胆推论,小心求证,推论过程已经结束,现在是时候去于校尉那里求证了。
……
于校尉的办公地点,不在皇宫内,而是在洛阳城西北角,靠近金墉城的百尺楼!
来到这里,哪怕是元莒犁这样缺少阅历的郡主,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直属于胡太后的禁军宫卫,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呆着,却跑到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附近呢?
刘益守暗暗思索,这可能是胡太后对时局的一种“应激反应”,简单的说,就是用自己人和亲信,控制洛阳城防核心(不可能控制住所有的城门,毕竟洛阳太大了)。
她未必察觉到什么,很可能只是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罢了。
“不想今晚冯娘子那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就不要跟我分开。在彭城王府,我尚且能带着冯娘子全身而退,到这里,再来一百个刘益守都不够看的。”
元莒犁连忙跟上刘益守的脚步,不敢东张西望。
两人来到签押房,那个带路的宫卫,跑得比兔子还快,关上门转眼就跑没影了。刘益守原以为于校尉的办公地点应该案牍很多,没想到居然连一张纸都没有,甚至连笔墨都没有!
他不会只是在这里混时间吧?
刘益守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你上次说你要做大事……”
于校尉看了看刘益守身边花容月貌的元莒犁,想了想,最后居然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在一声叹息里了。
人家为了下半生的“性福”,撩个漂亮妹怎么了?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怎么就不算大事了?
于校尉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这么高调的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呢?”
“知道这一位是谁么?”
刘益守指了指元莒犁反问道。
“知道,彭城王家的三女,容貌非常出众,应该说是他们家最漂亮的一个女儿吧。”
于校尉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像这些事情他都了若指掌一样。
刘益守和元莒犁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这么晚来找于校尉了。
“禁军宫卫,在永宁寺附近布防,哪怕走近,都会被盘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益守沉声问道。
于校尉翻了个白眼,毫无回答的兴趣。
“那么我换个说法吧。胡太后已经选定了一个新天子的人选,他就住在永宁寺附近。你们在那里布防,不过是想看看谁会在那附近晃悠,谁会钻进笼子里,对么?”
于校尉将腿放到办公的桌案上,那姿势似乎是在说:你继续编,我听着呢。
“那么我用排除法啊,你不用回答。”
刘益守来回踱步,指着元莒犁道:“彭城王府家的几个女儿,嫁的都是强力家族,其中就有陇西李氏。至于身边这位,早已名声在外,根本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元子攸等人,也都成年,嫡子就有三个。这股力量,已经自成体系,胡太后难以插足,所以,彭城王一脉被排除。”
“高阳王子嗣虽多,但他一向都是无心政务,子女也特别多。胡太后若是将天子的位置给高阳王一脉,她自己就混不下去了。主要是高阳王名声太差。”
“天子无后,自然是不需要多说。但是有一家人,似乎很符合胡太后的要求,那就是宣武帝之弟元愉家的后人。
我记得,现在好像还有元宝炬在。当然,元宝炬也成年了,胡太后对他肯定忌惮,不可能立他为天子。
只是,他有没有儿子呢?他的几个兄弟,哪怕是已故的,有没有儿子呢?所以我就非常好奇了。
于校尉,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么?虽然我会很容易查到,但是,你告诉我,还是会快一些。”
刘益守非常确定,于校尉能一眼认出元莒犁,除了这位是大美女外,也说明于校尉是个“有心人”。而以他的身份,听从胡太后的命令就行了,要“心”做什么。
他有的,只能是不臣之心!
“你这个脑袋,还真是……有点厉害了。”
于校尉长叹一声,对刘益守二人招呼了一下,三人凑近以后,他才略带些许无奈的说道:“天子与潘充华有一女,尚未起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明日,胡太后就会昭告天下,诈称此女为男,登基为帝。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胡太后看上了元宝炬已故兄长元宝晖的儿子元钊,正如你所说,年纪很小,才两岁。
元宝炬一家人都是住在永宁寺附近,你的猜测完全正确。”
元莒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她就听到了要人头落地的消息。只是,于校尉跟刘益守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跟她说呢?
“于校尉,我跟她什么关系,你应该也看到了。尔朱都督的计划,就是扶持彭城王一脉,从三个嫡子中选一个出来做天子。
胡太后这条船,要沉了。彭城王府有尔朱都督这个强力外援,获胜只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到那时候再投诚,恐怕……这魏国将会没有将军的立锥之地。
不如在关键的时候,于校尉弃暗投明。有在下在尔朱都督面前建言,有这位三娘子在新君面前说好话,于校尉两边都能吃,两边都买你的账。
这样两手抓,两手都硬,双倍的快乐,何乐不为呢?”
啧啧啧,死人可以说活,也莫过于此了。
元莒犁在心中暗暗感慨,刘益守此人真是口若悬河,关键是在情在理。别说是于校尉了,就是自己,也感觉好像真的就跟刘益守是情人关系!
“你有何凭证?”
于校尉沉声问道。
嫌货才是买货人!刘益守暗叫一声“稳了”!
“如果真有那东西,还能安全的进出城门么?被人抓到怎么办?
于校尉可以按兵不动,但是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知道尔朱都督的大军,什么时候占据黄河对岸的河阳重镇!
河阳丢失,洛阳等于无险可守,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有那一天,你应该就能相信我说的话,如果没有那一天,我在圣明寺又不能跑,你再去一趟将我逮住,亦是易如反掌。”
说得好!
元莒犁在心中大叫,给刘益守喝彩!这番话真是说得偏僻入里,于校尉现在已经到了命运的最后抉择时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个时候,只能听刘益守的。毕竟,胡太后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劝服于校尉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如果她有那种本事,她就是北魏的第二个冯太后了,何以能落到今日之下场?
“你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所以,我要做什么事情,取信于你呢?”
于校尉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关键时刻约定不可信。
“彭城王府的人,会在某天出洛阳。于校尉当夜,要打开所在城门,放他们离去。取信于人,总不能空口白牙,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来,对吧?”
听完这话,于校尉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甲片,正是他那套胯裆铠上多余的。
“这个甲片形状特殊,有阴阳(凹凸)两片,正好刊合。需要开城门的时候,以此为信物,用过之后,我就要将甲片收回。”
刘益守拿到甲片,将其递给元莒犁道:“收好了,你们家保命的护身符,关键时刻再用。”
元莒犁不知道刘益守为什么要当着于校尉的面说,不过还是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于校尉公务繁忙,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刘益守拱手告辞,于校尉将其送出百尺楼,这才一屁股坐到签押房胡凳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后生可畏啊,居然可以跑这么远了。”
于校尉喃喃自语道。
……
这个季节,天亮已然很早,迎着霞光,元莒犁那双美目一直盯着刘益守的脸,越看越是觉得帅到了无以复加。
她原本以为冯娘子很肤浅,居然会因为男人帅就“沦陷”了,没想到这一夜过后,她才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你怎么知道皇家这么多事情?”
元莒犁好奇问道。
“如果我说都是诈唬的,你信么?”
“我信你个鬼!”
那个于校尉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元莒犁才不相信刘益守什么都不知道呢。
“对了,其实昨夜,冯娘子就算失身,后果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她嫁给我弟,跟嫁给她表哥,差别并不大。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好多时候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而你会搭上一条命,很不值得。”
元莒犁原地站立,对着刘益守的背影说道。
“就算你把那事说得再美好,你也没法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些事,你问过她了么?那些你们觉得很好的事情,觉得没关系的事情,你们问过冯娘子了么?”
元莒犁无言以对。
“所以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了。元莒犁看了看手中的红色甲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步跟上对方,生怕他跑远了。
第23章 天空飘来五个大字
圣明寺作为北魏的专业佛经翻译机构,或许有天会穷得揭不开锅,但有几样东西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笔墨纸砚,以及用于印刻佛经的雕版。而此时此刻,元莒犁看着刘益守搬来一张桌案在禅房里奋笔疾书,一时间很有些不解。
“你一夜没睡,真就不累?”元莒犁有些担心对方扛不住。
刘益守或许被老天开了魅力加成buff,但是绝对没有开不眠不休的特技。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说道。
元莒犁听了这话,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睡的话,你等会就会长眠的!
她凑过去看刘益守在写什么,只见偌大的泛黄白纸上写着“乱国妖后,人人得而诛之”,摆明了就是说胡太后的。
“你写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那个心黑又冲动愚蠢的弟弟还没蠢到家,拿到这篇檄文,他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刚好写完,刘益守放下毛笔,满意的看了看上面鸡抓一样的简体字,然后扭过头对元莒犁说道:“誊写一遍,我去睡会,你弟弟来了叫我。”
这……元莒犁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难道你不怕我跑路么?
似乎猜透了她想什么,刘益守淡然一笑道:“你跑路的话,记得带上这篇檄文,相信你弟弟还会让你回来的。说不定他还会让你对我用一下美人计。”
美人计可还行?
听到这话,元莒犁突然有所明悟,而刘益守却早已躺在草垫上背对着她闭目养神了。
“昨天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早有预料对吧?”
元莒犁一边看那篇字迹糟糕的檄文,一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显然啊,你到这里来谁都不认识,我一走,你就要独自面对贺拔胜。你只要不傻,肯定会跟着我啊。”
刘益守懒洋洋的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叫上我?”
“主动叫你,我让你配合我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心甘情愿了。”
好吧,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元莒犁算是服气了,被刘益守耍得没脾气。
“带我去见于校尉,也是因为你没有把握,想借彭城王府的势力?毕竟于校尉看到我,就会以为彭城王府也参与进来了,对吗?”
元莒犁感觉自己在慢慢的解开疑团。
“对啊,你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回过神来了呢!”
元莒犁被暴击一万点!
刘益守继续漫不经心说道,他已经很困了,眼皮直打架,他希望这个废话多的女人问完问题以后快点闭嘴。
“而你带冯娘子去彭城王府,只是希望让别人觉得,你和任城王一脉的人有交情,这件事背后水很深,对吗?”
“差不多吧,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基本上一切都还在我掌控之中。”
“那你说的得罪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去死的路上……”元莒犁发现自己被这个男人骗得好惨,除了自己的身体他不骗以外,其他的这一位什么都是连哄带骗。
你说他是渣男吧,他又不打你身体的主意,既不骗财,又不骗色。
你说他是好人吧,可是这家伙明显的心怀鬼胎,做任何事情都带着明显或不明显目的。
“人总是要死的啊,我们都是在去病死,去老死的路上啊,又不是千年王八。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么?
打不过你们,还不许我嘴硬装个哔?”
刘益守理所当然的答道,声音已经有点飘忽。
好吧,是我太年轻了。
元莒犁终于意识到,和某些老鸟比起来,她确实是嫩嫩的小鸡。
这令她非常颓丧。
元莒犁常以为自己聪慧过人,没想到一切都是幻觉。不是因为她太聪明,不过是身边的人太蠢了而已。
“喂,是不是,其实你跟尔朱荣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你扯虎皮做大旗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元莒犁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刘益守不答,他已经呼呼呼的睡着了。
“喂,问你话呢?”
元莒犁坐到草垫上,揪着刘益守的耳朵说道。
“唉呀,我睡个觉,你就是像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刘益守爬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将铜钱倒出来,放在地板上。
“天子驾崩,把魏国分为十七块,就好比这十七文钱。”
刘益守在地上摆好十七文钱。
“天子说太后乃生母,所以应得一半。彭城王府乃宗室,应得其三分之一,尔朱都督乃是岳父,应得九分之一。
现在交给一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来分,请问怎么分呢?”
刘益守打着哈欠问元莒犁。
“十七文怎么分一半?又怎么会让你来分?”
元莒犁感觉这件事莫名其妙,难道把一文钱掰开成两半?
“刘益守这个年轻人呢,拿了一文钱出来,正好凑足十八文。
那么太后分九文,正好一半,彭城王府分六文,正好三分之一,尔朱都督分两文,正好九分之一。”
将铜钱划分到三堆里面,还剩下一枚。刘益守拿起这枚铜钱道:“这个年轻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一文钱,把天子的遗产分掉了。
好了,故事讲完,不要再打搅我睡觉。
我又不是在睡你,拜托你不要这样胡乱折腾我好吧?”
他假模假样的在屁股下面的草垫上用手指划了一条线道:“过线者,禽兽也。”
说完倒下去转身就睡,很快就睡得实沉。只是元莒犁看着地上那三堆铜钱,还有孤零零的那枚很突兀又很碍眼的铜钱,似乎相当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又好像完全没明白这个傻子+骗子到底想干嘛。
“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没有忘记刘益守的交待,她一边誊抄那份“檄文”,一边想着事情,还未抄到一半,心就乱得如同打结的毛线一样,胡乱拉扯着。
“没有盯着那一堆钱,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原则,对么?”
元莒犁猛然间觉得自己的弟弟元子攸很可笑。
在自己身后睡大觉的男人,是来给他们彭城王府送“大礼”的,结果却被元子攸给赶了出来。
原因就是为了要上冯娘子的床。
但元子攸一来不是因为好色才做这事,二来不是为了要真心得到冯娘子,宠爱一生。他只是为了跟长乐冯氏搭上线,获得冯太后当年留下的政治人脉。
可是这点人脉(且不论能不能得到),跟房间里睡觉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完全就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元莒犁扪心自问,元子攸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转了一圈,芝麻没捡到,却把西瓜给丢了。
放下笔,元莒犁转过身看着刘益守熟睡的背影,心中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呐喊。
“占有他!吃掉他!
让他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让他迷恋你的身体,然后用你们的孩子捆住他!
让他成为彭城王一脉的领航者!家族有了此人相助,还能再兴盛五十年!
快下手!快下手!迟了的话,会有无数妖艳贱货跟你竞争!”
元莒犁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两颊通红,脑子里出现她和刘益守拜堂成亲的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跟元子攸并无本质区别,两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为了家族可以牺牲个人利益,而且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只不过元子攸鼠目寸光,而元莒犁觉得自己慧眼如炬。
“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总以为自己好的东西,就强加到别人头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令人作呕。”
“你问过她了么?做这些就是为她好?”
刘益守昨夜说的那些话,不断在元莒犁脑子里盘旋。
站起来的她,又一屁股坐到桌案前,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被嫌弃了呢,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我们这群人啊,确实很下贱啊。”她看向刘益守熟睡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但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或许,正因为你就是那单独的一文钱,不需要再去从别人那里抢钱吧。”
元莒犁没有料到,她不知不觉当中,对刘益守有了许多认同,也有点理解为什么他要大闹彭城王府了。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是蝇营狗苟的活着,就像是刘益守,始终都坚持自己心中的底线。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自己认识的那些权贵子弟,那都是些什么玩意?
元莒犁感觉自己这十几年似乎都白活了,直到此刻才算是清醒,而过去的日子,只能算是“醒着”。
……
元子攸非常守时,正午时,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圣明寺,去“救”他姐姐。
当被道静引到禅房的时候,刘益守和他姐姐元莒犁,已经端坐在草垫上,等着他来了。元子攸开始观察起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的元莒犁。
眉心未散,并没有像自家小妾房事过后的那种慵懒妩媚,看样子,刘益守还算够意思,没有对自己姐姐做什么。
元子攸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又很快觉得不对劲。因为元莒犁是自己姐姐啊,按道理,她应该坐在自己这边,岂有坐到“仇人”身边的道理?
再看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眼神,元子攸心中暗叫不好!
刘益守或许不好女色,但这不代表他那张帅脸对女人没有杀伤力啊!男人可以好女色,女人同样也可以好男色的!
元子攸就觉得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丝的欣赏爱慕,肢体动作,也完全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颇有点郎情妾意的感觉。
虽然没失身,但好像被攻略了。
元子攸看着刘益守沉声问道:“该放我姐姐回去了吧,我们彭城王府可以用信誉保证,绝对不会追究昨晚的事情。”
元莒犁在心中祈祷,嘴巴锋利无比的刘益守,不要说出“你们王府也讲信誉”这样的话,要不然她的立场会很尴尬。
刘益守没有回答元子攸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对元莒犁说道:“东西誊抄完了么?”
“嗯,都完成了。”
“行了,你带着那篇檄文,跟你弟弟一起回去吧。”
刘益守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下元子攸不淡定了。以昨天的应对看,刘益守此人很难对付,乃是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角色。今天就这么认怂了?
如果说夺了他姐姐的贞操,现在心软放人,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元子攸却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你这是为何?”
元子攸好奇问道,一时间忘了装哔。
“檄文先看看再说啊。”
刘益守闭目养神说道,他瞌睡还没补够呢。
元子攸将信将疑的打开那篇檄文,才看了几列(书信檄文都是竖着写的),就面色大变,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打湿了写着檄文的纸。
“这是……这是……”
元子攸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嗯,让你这位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姐姐来跟你解释吧。”
刘益守继续闭目养神说道。
元莒犁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将她跟刘益守之间搂搂抱抱故意调情的故事略过了。
“尔朱都督真有此意?”
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差点把元子攸砸晕了过去。此刻他看刘益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财神!
真是的,为什么刘益守这么文雅呢,要是昨晚跟姐姐睡过就好了!
元子攸此时的心情非常真实,那就是抱怨元莒犁为什么没有趁着昨天的机会把刘益守拖上床成就好事。
只要他们二人做过了,那就是一家人了啊!有刘益守在尔朱荣和彭城王府之间穿针引线,还会担心当不成天子么?
“误会误会,昨夜那都是误会,应该说不打不相识啊,哈哈哈哈哈哈。”元子攸爽朗的笑着,浑然忘记了昨夜在刘益守他们走后,发毒誓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忽然,他又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于是压低声音问道:“胡太后既然要对付我们彭城王府,她要是封锁洛阳城,猝然发难怎么办?尔朱都督虽有大军,但是远水不解近火啊。”
“你看窗外,天上有什么?”
刘益守指着外面万里无云的蓝天说道。
元子攸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面色颇为尴尬。
“天……很蓝?”
“不,你看到没,天空飘着五个大字:那都不是事!你们脱困的办法,就在你姐姐手里。不过人多嘴杂,暂时就不告诉你了。
现在误会解除,你带着你姐姐回王府吧。”
刘益守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个长得漂亮问题又多得出奇的喜鹊走了正好,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刘益守在心中盼着元莒犁快滚。
第24章 一人抵一军
“还请先生教在下应对之策!”
元子攸态度极为谦卑的对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将那份檄文递给了他。
你妹的,抄作业都不会抄,还要老师讲解!不知道是因为太苟了呢,还是心思太多!
刘益守心中暗自叹息,元子攸这碧莲,还真算得上一个奇葩。
“这份檄文,回府以后,找信得过的文士,或者干脆就你们自家兄弟,誊抄个几十份。明天早上天还未亮,就贴在洛阳城内显眼的地方还有专门贴告示的地方。
朝廷将会在明天下旨,立那个女孩为天子,所以我们就要在旨意下达之前,将这件事捅出来!明白了么,抢的就是时间!但也不能太早贴出来,太早了太后有所准备,她会干脆不下旨了!”
看到刘益守侃侃而谈,元莒犁心中感慨。别看这人平时挺好说话的,作风也很正派,这阴招损招使出来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别人哪个地方弱,他就往哪里捅!
听完刘益守的解释,元子攸双眼放光,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放心放心,先生交代的事情,在下一定会办好的!”
很多人在危急时刻抓瞎,不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根本看不清方向,一旦可以看清方向,那么就能迅速走出危机,甚至反杀。
“行了,带着你三姐走吧,我要睡觉了。”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元子攸姐弟快滚。
两人悻悻离开,走到圣明寺的前院时,元子攸拉着元莒犁的手,一脸认真。
“三姐,要不……你就在圣明寺呆着吧。刘益守身边没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始终都是个隐患。洛阳元氏的人如此多,万一尔朱荣不支持我们彭城王府,而支持其他人怎么办?这件事瞬息万变的,非得有智慧的可靠之人才能担任。”
元子攸总算是说了句靠谱的话,只可惜这个决定刘益守早就猜到,并且告诉元莒犁了。所以这位容颜如仙子一般的元氏娘子,只是轻声叹息,微微点头。
她觉得元子攸的道行,真的是差太远了。他所有的举动,都在刘益守的预测之中,这种事情,真是细思极恐。
“我知道了。”
元莒犁微微点头道,其实她也不想走。
“三姐……刘益守乃是难得的人才,如果能抓手里,对我们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三姐不妨牺牲一下,他也长得不赖,一表人才的,也不算丢我们王府的脸,对吧。”
元子攸带着神秘笑容,将一个黄色纸包放到元莒犁手中。
“三姐见机行事吧。”
说完就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却没有看到元莒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
“唉,元子攸也算是花了血本了,连异母姐姐也肯卖啊。”
刘益守悄无声息的从元莒犁身后走出来,轻轻一抓,便将手中那个黄色纸包拿到了手中。
“啧啧,这是行走江湖的利器,采花贼的福音啊。”
他将纸包在元莒犁面前晃了晃说道:“没收了啊,别整天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
两人回到禅房,刚一坐下,元莒犁就长叹道:“元子攸完全变了,或许是我真的不了解他,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美眸盯着刘益守,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来。
“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被一头母狼盯着。”
“好吧,我是在想,为什么元子攸会被权势迷惑,而你不会呢?”
因为我知道他迟早要凉啊。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说道。
“我们接下来就是等着胡太后出招么?”元莒犁好奇问道,作为洛阳的主人,胡太后没理由遇到这种事情不反击。
刘益守摇摇头道:“也许她会无能狂怒,但是毫无办法,这是阳谋,她会提前掏出自己的底牌,打乱原先的节奏。”
“所以呢?”
“等会会有个人来,你最好回避一下。”
刘益守指了指禅房的门说道。
“还有谁会来?我也不见你去通知谁啊。”元莒犁感觉很奇怪,因为她一直是跟刘益守在一起的,难道于校尉会到这里来?
想想也不可能。
胡太后立女皇帝的事情被泄露出来,于校尉肯定会被人怀疑。这个时候来圣明寺,岂不是不打自招?
“今日会来这里的人,叫冯令华。”
冯令华!
此人乃是冯小娘的姑姑,冯熙的女儿。而冯熙则是孝文帝元宏的岳父!任城王元彝,就是冯令华的亲生儿子。
也就是说,元彝只能代表任城王一系,而冯令华,除了可以代表任城王一系,还可以为长乐冯氏牵线拉桥!
至于为什么冯令华会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元子攸想上冯小娘,而冯小娘是内定给元彝的。如果冯小娘自己要闹情绪不嫁,倒是可以理解,但元子攸想强上,那就不是下半身的破事了!
这关系到派系站队的问题,于公于私,冯令华都要去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直接上门彭城王府,找元子攸兴师问罪,得到的结果,就会是元子攸那夜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冯令华可不是想听这个。
冯令华历经孝文帝,宣武帝,还有刚刚死去的明帝(尚未加谥号)三朝,吃过的盐比元子攸吃过的米都多,又怎么会被这厮轻易忽悠。
所以很自然的,冯令华就一定会来圣明寺一趟,找“当事人”刘益守了解下情况。
元莒犁倒吸一口凉气,冯令华居然会来兴师问罪,元子攸这一关不太好过。哪怕人家嘴上不提,以后也有办法给你小鞋穿。
当然,元子攸当了皇帝以后,另说。
“然后呢,你打算跟她谈什么?”
“冯氏在朝中势力极大,我会让她联络朝中可靠的朝臣,联署一份反对胡太后立两岁孩童为天子的信。然后,将这封信,交给尔朱都督。”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说道。
“就这?”
元莒犁总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味。
“如果让他们签署支持元子攸继位的信,那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你怎么可以让他们这些没什么武艺的人拿着刀去死呢,太苛刻了。”
刘益守明白,通常情况下,要说“是”,那是很难的,但是说“不”,却是很容易。
比如说让一个人说自己“是好人”,这就很难为情,但说“不是坏人”,那就顺口多了。反对胡太后立两岁天子,是“铁骨铮铮”,而赞成元子攸继位,迎接尔朱荣入洛阳,则是乱臣贼子所为。
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是如此。
所以让他们去反对胡太后,难度比投靠尔朱荣要低多了!毕竟胡太后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做这些有什么用呢?”元莒犁还是有些不明白。
刘益守摆摆手道:“没什么用,就是想让尔朱荣看看,朝臣们还是支持他的,所以他就能比较坚定的入洛阳,并且采用比较温和的手段去处理善后的事情。”
其实这些也是刘益守推测的,因为从历史上看,尔朱荣有时候并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刘益守只是说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比较好的结果罢了。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这么热心的帮尔朱荣,不需要跟元莒犁这样的妇道人家说什么。
……
“喂,帮我揉揉肩膀。”
写了一天文书的元莒犁趴在草垫上,整个胳膊都麻痹了。
刘益守猜错了,冯令华并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贺拔胜去洛阳城内转了一圈,却感觉到大事不妙。
四处都是穿着胯裆铠的宫卫,在搜捕“可疑人员”,说白了就是洛阳的流动人口。不知道多少人被抓,还有元氏各个府邸外,都有宫卫在盯梢。
不过据贺拔胜描述的,此举貌似只是胡太后在无能狂怒,并没有对时局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为被抓的明显都是些来往商旅。
反而是将胡太后他们要立出生不久的女婴为天子的事情,彻底在洛阳城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事,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对不起,在下有三不做。”
刘益守看着趴在草垫上“撒娇”的元莒犁,表示自己对蹬鼻子上脸的妹子绝不惯着。
“哪三不做?”
元莒犁一时间也忘了胳膊酸痛。
“一不盏茶递水,二不洗衣扫地,三不铺床叠被。”
刘益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元莒犁趴着懒得翻身,只是带着揶揄说道:“之前我睡觉的被子都是你叠的,居然还能叠得四四方方,你也真是厉害。”
元莒犁让刘益守想起了前世某人说美人拉便便都是粉红色的笑话。这妹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是没有家奴伺候,就是个废物。在圣明寺呆了一天,身上的气质狂掉,宛若仙子落凡尘。
还不如冯小娘呢!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是想说,我一不做牛做马,二不为奴为婢,三不作威作福。我找跟棍子你,酸痛的话你自己敲吧。”
自己敲可还行?
正当刘益守准备去找棍子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道静的声音。
“于校尉来了,穿着僧侣的常服,有急事!”
刘益守连忙吹灭了油灯,用被子将趴在草垫上的元莒犁盖住,然后拉开厢房门,让于校尉进入这个黑灯瞎火的房间。
“这个时候你还睡得着?”
于校尉的声音颇有些急切。
“为什么睡不着?”
“胡太后暴怒了,今天杀了十多个宫卫,因为我在百尺楼办公,所以逃过一劫。那天在永宁寺附近巡夜的宫卫全都被杀。
元宝炬他们一家人,现在都被抓了,关在永宁寺。胡太后一直对要不要立两岁的元钊(元宝炬侄子)很是犹豫。”
于校尉的语气很是急促。
胡太后想立女婴当天子,这件事的暴露对于她的权威,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多亏了刘益守那个“战斗檄文”,让群臣们看到了胡太后的权威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摇摇欲坠!
现在已经有人建言,让北海王元颢回洛阳来主持大局!而现在这位王爷,正带着一支主力,前往邺城镇压葛荣的叛乱!
这也是尔朱荣很心急的原因之一。
但是胡太后现在暂时还不敢走这一步“狠棋”,因为尔朱荣不过是边地一契胡酋长,政治地位很低。而北海王则不同,他的政治地位很高,随时都可以“登基”。
胡太后被北海王和尔朱荣夹在中间,实际上处境相当危险。而洛阳城内,支持北海王的大有人在!
“于将军不要轻举妄动,只等着胡太后立元钊为天子即可。”
刘益守沉声说道,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
“你怎么知道胡太后会立元钊为天子?如果她写一封诏书,招北海王回洛阳呢?”于校尉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如果北海王回了洛阳,那真就没尔朱荣什么事了!虽然北海王回洛阳,会对河北战局产生灾难性的严重后果,可谁知道北海王会不会因为想当天子想疯了,而孤注一掷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我相信,胡太后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她做过什么事情,心里定然清楚得很,也相信自己一定会被北海王清算。
所以说立元钊为天子,不过是洛阳的政局更乱一些。但北海王入洛阳,她必死无疑。一个人趋利避害是本能,又怎么会自己杀死自己,而便宜别人呢?”
此刻的刘益守,宛若洞察人心的神明,让于校尉不得不佩服。
“明白了,那我走了,一切照旧。”
“嗯,你也多小心,记得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违规开一次城门,就一次。”刘益守特意强调道。
于校尉退出了房间,消失在了黑暗中,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他可以隐约感觉到,对方对他起了杀心!
如果这个问题没解释好,说不定对方会很从容的跳到北海王那条船上!先拿自己的人头,去解除太后的疑虑,再徐徐图之。
诶?怎么没声音了?
刘益守掀开被子,发现元莒犁缩成一团,吓得直发抖。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刘益守,你这个大骗子!”
元莒犁像是一头雌豹,扑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满脸都是泪水。
“北海王的事情,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如果说了的话,我们……”
她全身都失去力气,捂着脸痛哭。
“如果先跟你说了,你们就不会入局了啊,这不是明摆着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满脸无奈。
他一个手无寸铁,毫无社会关系的年轻人入洛阳,现在一人抵得上一支大军,还想要他怎么样?他只是一枚“铜钱”,到处借力,可不是一锭金子,能把人砸死啊。
革命可不是请客吃饭!又要有所成就,又要照顾好所有人,这怎么可能呢!
第25章 愿得一人心
“对,用力一点,嗯,嗯,就是这样,再用力。”
黑暗中,元莒犁的声音带着快乐与慵懒,好似房事时的呻吟。
“我说,就是给你揉个肩膀,不需要喊得这么妩媚吧?”
刘益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当好人真特么的难。
“行了行了,我气消了,可以了。”
元莒犁也不想弄得太过分。她只是想让这位算无遗策的帅哥吃瘪。
“尔朱荣入洛阳,我弟弟登基以后,你会得到很多好处,对吧?类似于从龙之功。
金银绢帛,豪宅土地,高官厚禄,应该都不会少吧。”
元莒犁有些吃味的说道。
“美娇娘也不会少,估计得有个十个八个吧,但是我不会要。”
听到这话,元莒犁心中暗喜,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也是,那些财帛什么的,可以作为聘礼,跟洛阳某家权贵结合,那么你就有了助力。将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到下一代,开枝散叶,光耀门楣,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世家们通过联姻的方式,吸收青年才俊,壮大自身,这是常规操作。
不过元莒犁显然对这个世道已经乱成什么样,缺乏直观的概念。
“我是说,金银财帛那些,我也不会要。我的目的,只是救人而已,尔朱荣想让我甘为马前卒效力,他还不配。”
刘益守的话语里满是坚定与自傲!
“救人?救什么人?你不会说是救我吧?”
元莒犁简直要怀疑人生,没有哪个傻子说要救人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扪心自问,大家这么折腾,谁不是为了能更进一步啊。
就是她自己,也是为了彭城王府一脉而奔走。把郡主的头衔变成公主。
刘益守的话,听起来才像是疯言妄语。
“救谁?当然是此次天子权力交替过程中不应该死的那些无辜者。如果混乱的政局可以平息,河北那边的叛乱,也就能被快速扑灭,如此一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有谁会死?”
元莒犁感觉莫名其妙,听不懂刘益守在说什么。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刘益守无法跟元莒犁解释这一波会死多少人,史书上说洛阳变成了阴森鬼城,河阴之变当时死的人并不多(也就两千多朝臣),但事后洛阳的余波和大清洗,却是让这座城变得家家有人死,户户有人亡的绝地。
大量民众四散奔逃,在路上又是成千上万的死。
这些刘益守要如何跟元莒犁说?难道说他能预测未来?
可能是察觉到说错了话,元莒犁有些无奈的问道:“就算如此,就算你救下很多人,那些人也不会认为是你救了他们,而是认为命该如此。
你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人终究是趋利避害的。
哪怕你不贪财好色,哪怕你不夺人妻女,哪怕你不助纣为虐,乱世的时候苟一下,人之常情吧?
“当葛荣在河北滥杀无辜的时候,你当做没看见,胡太后祸乱朝政的时候你当做没看见,尔朱荣草菅人命的时候你当没看见。
那么假如有一天,他们将屠刀放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所有人也会学你之前那也,当做没看见。世道的坏,就是从人心崩坏开始的。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既然看到了,就不会当做没看见。
你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如果世间只有你一人如此,即使你做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元莒犁忽然有些为刘益守感觉心疼。
他明明那么才华横溢,机敏睿智,有勇有谋。
无论是投奔尔朱荣,还是跟着哪位权贵,都可以混得很好。财富,权力,美人,唾手可得。
但他却选择了一条几乎不可能走到最后的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世道虽坏,但我一定不会去跟着做坏人。我坚信这世道终究会好起来。”
刘益守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目光坚定。
元莒犁想起冯娘子对刘益守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迷恋,飞蛾扑火一般的痴狂,若有所思。
某些人明明很蠢,直觉却出奇的准,运气却离谱的好,可以用错误的论据和扭曲的判断方法,推理出正确的结论。
冯娘子的推理模式就是:长得帅所以就是好人,救了我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所以结论是我已经是非他不嫁啦。
明明是九成九都会被渣男骗财骗色的结局,竟然真能让她遇到个好的。
正如“好姐妹”冯娘子妒忌元莒犁美艳绝伦一样,此刻元莒犁也很羡慕冯娘子的运道和直觉。
“你看世情看得如此透彻,那你认为我以后会怎样呢?”
元莒犁把刘益守的肚子当靠枕,眯着眼睛问道。
“尔朱荣就是你的归宿,没有什么好说的。”
刘益守趁机将对方扶正,防止这妹子借机揩油。他对女人就是这样,你要好好谈恋爱,那就来,别搞什么暧昧勾搭之类的东西。
“尔朱荣?”
元莒犁像是弹簧一样站起身,脑袋直接撞到了刘益守的鼻子。
“我去,你这是要杀人啊。”
刘帅哥疼得欲仙欲死,几乎要昏厥过去。可是元莒犁被吓得惊魂未定,等他恢复过来以后,这才拉着衣服问东问西。
“我会嫁给尔朱荣?为什么?凭什么?”
也不怪元莒犁吓傻,而是刘益守这个答案太可怕了。
“尔朱荣容貌白皙俊美,精通兵法,老实说,除了老一点,配你绰绰有余。他可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那种莽汉。”
刘益守无情的暴击了元莒犁。
“呃,那倒不是,只不过……”元莒犁脑袋懵懵的。
“元子攸说…会撮合你我在一起,他怎么会又选中尔朱荣?”
不能说有多爱,但是刘益守作为结婚对象来说那是极好的。人年轻又帅,还有才华,心肠也好,古道热肠。跟这种人成亲,元莒犁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但是尔朱荣那就…不说也罢。
“你弟弟要当天子,跟尔朱荣之间必须要一个扭带。
你是庶女,又是家里最美的,你不出马,谁出马?
至于我,我是什么德行你也看出来了,你弟弟将来不踩死我就算他开恩了,你不会以为他真想我做姐夫吧?
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新人入洞房,媒人踢过墙,他跟尔朱荣接上头后,不捶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对元子攸是什么性格洞若观火,从来都不留一丝侥幸。
元莒犁无语了。
虽然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元子攸也可以娶尔朱荣的女儿啊。
这岳父变姐夫,尔朱荣不是吃亏了么?
元莒犁也不傻,发觉了刘益守话语里最大的漏洞。
“看上去尔朱荣是吃亏了,但是床上多一个美娇娘,生的孩子还有元氏血统,可以更好的控制朝政,而且女儿还能留着再去联姻,怎么看都是血赚好吧。
有时候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看到你美若天仙,而你弟弟也希望你去做尔朱荣夫人,会千方百计制造机会,尔朱荣只要脑子还正常就知道要怎么选。
有这么多人推动,你一条细胳膊拧的过大腿么?”
刘益守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不打一点折扣。黑暗中元莒犁看不清表情,只是用无奈的语气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的嘴很欠揍?”
“有。”
“是谁?”
“就是你。”
好吧,跟这个人吵架,那确实是吵不过的。
“我想喝酒,陪我喝!”
元莒犁的脾气上来了。
不过刘益守却是摇摇头道:“寺庙里戒酒戒色,你哪里去弄酒呢?”
“厨房灶台旁白有一坛,做菜用的。”
元莒犁不动声色说道。
好吧,这都被你发现了。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去拿吧,少喝点啊。毕竟我可是圣明寺的和尚呢,你总不能说让我帮你去拿酒吧。”
看得出来,元莒犁已经是放弃治疗了。
妹子出了禅房,并未发生任何意外,很快就回来了。
“来,喝吧,你一口我一口。”
元莒犁拿起坛子就想对着嘴喝,却是被刘益守抓住了手腕。
“喝完这顿酒,我们就会在这里,如同两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放纵,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你觉得这样好么?”
刘益守轻声问道。
元莒犁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将酒坛放在地上。
“既然你知道,为何刚才不阻止我?”
元莒犁很怀疑自己下药的事情是如何被刘益守知道的。
“放纵可能会带来一时的快活,但那不是真正的快乐。不过你难得鼓起勇气去做一件事,如果我拦着不让你去,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窗外说道:“真正的快乐,是经得起时间拷问的。哪怕你多年后回忆起来,也会感觉到这段记忆甘甜无比。那才是真正的快乐。你现在这样,不过是在自暴自弃而已。”
“你说得对,无所不能刘哥哥,魅力四射,无人能挡的大善人。”
元莒犁哀叹一声,像条咸鱼一样趴在草垫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的明月。
人生中悲哀的一件事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更悲哀的是,连放纵都有人拦着你。
“其实呢,如果你是冯小娘呢,说不定我就咬咬牙,闭闭眼,将这酒喝了。第二天醒来,冯小娘才不会去想以后要不要嫁尔朱荣,她只求现在开心就行了。
我并不是食古不化的卫道士,如果那也真能给她快乐,我也不介意来一发。可是你不一样。”
元莒犁看不清黑暗中刘益守的脸色已经严肃了起来。
“你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又喜欢多想,还常常会后悔。
尔朱荣当然不介意你不是处子之身,但他也是男人,恐怕会在意第一次睡你的那个人是谁,死了还是活着,对你还有没企图。他到时候肯定会弄死我。”
“那么再假设尔朱荣求才若渴,不想把气撒我头上,那么这股脾气要发出来,必定是选择那种无法抵抗他屠刀的人。
到最后,因为你今夜的放纵搞不好要死好些人,甚至你们家的人也会受牵连。那时候你回想今夜,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后悔?请问这是真正的快乐么?”
元莒犁不说话了。
“联姻,都是牺牲个人利益,去成就家族利益啊。不过换个角度看,尔朱荣要乱杀人的时候,你出来劝一劝,就能救活不少人,这样想,心里是不是平衡了呢?”
刘益守劝说的角度相当刁钻。
“确实…如你所说。”
元莒犁完全没法否认对方的话,哪怕这真的很残忍。
“所以说,你毫无报酬的劳碌,我牺牲自己成就家族还能拯救部分人命,我们都挺伟大的对吧?”
元莒犁的俏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可惜黑暗中刘益守完全看不见。
“虽然我以前没这么想过,但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你弄得我现在都有点飘飘然了。”
刘益守躺到了元莒犁身边,他连放纵都拒绝了,自然不在乎睡觉睡一起。
有没有那种心思,别人不清楚,自己还不清楚么,他问心无愧。
元莒犁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
刘益守有点无奈,他又不是工具人。
“我只是想感觉感觉下,对你有没有动心。”
元莒犁的声音有点抖,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
“那么你感觉出来什么没?”
“完全没有,果然是完全没有。”
元莒犁口是心非道。她按着心脏,怀疑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那种强烈的紧张感,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就对了。别玩了啊,睡吧,公主就应该跟恶龙在一起的,就像是尔朱荣那种。我这种咸鱼,不该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刘益守翻个身背对着她,这几天他用脑过度,明天估计冯令华一定会上门来,计划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这洛阳越来越危险,还是早走早好。
草垫的另一半,元莒犁好久才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她在刚才那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她爱上了一个伟岸的男人,但自己却要嫁给另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此等命运,现在看来无解。
“如果我不姓元就好了。”
元莒犁喃喃自语的说道。
北魏末年的一些碎碎念
历史书上写得很多,我就大概讲一下书上写得很少的。
一、皇族元氏内部的分裂
河阴之变时发生了什么,具体过程如何,网上很多资料,不在这里细说。不过有个很显眼的现象,那就是参与屠戮洛阳百官的人群里(死的大部分是元氏族人跟与其结亲的汉人门阀大族),居然也有很多元氏族人!
具体是谁就不说了,一大箩筐,甚至还有元天穆这种把尔朱荣当亲兄弟,把元氏一族当仇人的元氏族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现象,在中国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比如说明清两朝,比如说唐宋两朝,几乎没有各类皇族互相组队屠杀的案例存在(玄武门不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幕呢?
根子出在孝文帝元宏这里。
在元宏以前,由于北魏帝国有着半游牧的性质,各大宗室子弟,贤者上位的模式大为盛行,主宗和小宗区别不像是后面那么明显。
所以纵观北魏前期历史,在创业过程中,元氏一族各宗异常团结,这在中国各朝代中也是很不多见的。无论是多远的宗室,都有朝廷得到供养,虽然极大增加了财政负担,却也让元氏族人比较齐心。
孝文帝汉化时,出了一条新规矩,“五服”以外,那就是外人了,虽然你姓“元”,但我娶你家女儿,可不算乱伦(北齐的史书可以翻到很多夫妻都是元氏出身的人)。既然是外人,那么,自然也无法得到朝廷的供养。
久而久之,远宗就对皇室嫡系一脉(也就是元宏老爹这一脉)产生了极大仇恨,还是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仇恨,一直贯穿到北齐北周!
河阴之变,有远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成分在里头,所以可以看到元氏一族杀元氏一族,还杀得很起劲(甚至在箭楼上观摩指挥)。
二、社会风气
鲜卑一族入主中原后,一直被两个问题所困扰,第一个就是游牧化,怎么转变为农耕化,以前是抢了就跑,现在地都是自己的,还能去抢谁呢?
面对一年五百多次的农民起义,冯太后和孝文帝元宏开始改革,哪怕从结局看,这次改革为北魏几十年后的灭亡埋下了祸根,但是……如果当时不改革,几年后可能北魏就没了!
我们不能对那一年五百多次的农民起义当做不存在。当时有的北魏中央军刚刚扑灭一处,新的命令到了,就跑去扑灭临近的地方,此起彼伏,全年无休。
比996还狠!
均田制,俸禄制,汉化,这就是元宏开出来的药方。只是有一个问题被忽略了,不是六镇,而是均田制,从来都是开国良方。
而那时候北魏已经立国百余年了!已经进入帝国中期甚至是晚期了。这个时候再开出均田制的良方,其实已然有些迟了。
因为世家大族,包括鲜卑贵族转变后的鲜卑世家大族,已经把田地占得差不多,元宏可以操作的空间其实非常小,经济基础这块的改革,实际上很浅。
远不足以给北魏续命百年!
同时,北魏的鲜卑贵族,也犯了后来辽国,金国的错误。
汉人的优点,一个没学到。汉文化里的糟粕,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了对抗汉文化,又不得不引入佛教文化来对抗文化渗透。
最后的落脚点,就是洛阳。
鲜卑大族的堕落奢侈,淫乱放荡,黑白颠倒,那是前朝都没有的。当然,在这个时期,人们的思想很自由,所以北魏中后期,文化呈现爆炸性的增长,已经跟南梁不相上下。这在南梁使者访问北魏后,回来描述的片段里面可以窥见一斑。
简单的说,就是社会风气很不好,但却并不是出门就会被人打劫。用比较好理解的词句来说,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以奢为荣,笑贫不笑娼。《洛阳伽蓝记》里有详细记载。
三、契胡尔朱部,不是所谓的草原蛮族。尔朱氏亦不是六镇的“自己人”。
如果硬是要分个谁最野蛮,后赵石虎大概可以上榜。尔朱部虽然民族成分上跟石虎有点关系,但是他们在抱大腿方面,显然是远远胜过石虎。
尔朱部在北魏可以说是深耕经营,从开国皇帝那时候起,就是拓跋氏的追随者。而到尔朱荣的时候,尔朱家跟很多朝廷重臣都有联姻,可以说是树大根深,远远不是那些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有草原游牧。
试想一下,那时候北魏边疆内附的胡人部落何其多,为什么尔朱氏会得到信任,甚至跟皇族联姻呢?因为在元氏眼里,尔朱氏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
这是尔朱荣能崛起的重要原因!至于尔朱荣长什么样,这本书里也写了,可以说比洛阳绝大多数禁军将校都更帅!他本人亦不是茹毛饮血之辈,至于吃人肉之类的,那真是江湖传说,至少轮不到尔朱荣干这事。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贺拔岳跟高欢,乃至后面的宇文泰,他们的社会关系,是在北魏的下层,具体说就是六镇。
贺拔岳带着武川镇,高欢带着怀朔镇,彼此有各自的兄弟。
而尔朱荣乃至尔朱氏一族的关系,则在北魏的中上层!这一点非常重要!
尔朱荣死后,高欢迅速上位,尔朱氏残余迅速败落,说白了,人要明白自己屁股坐哪里。尔朱荣就是个不明白自己屁股坐哪边的人,更别说他死后尔朱家那几个。
高欢跟贺拔岳的社会关系,层次虽然很低,但胜在扎实可靠,有群众基础!一旦那些社会关系成长起来,他们也就发达了。
四、孝庄帝元子攸,不是悲情英雄,而是个阴谋家跟刽子手。
具体的,请看本书描述即可。
第26章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
上天没有给元莒犁“攻略”刘益守的时间。因为她还来不及在下个晚上耍点什么套路的时候,冯令华就带着冯小娘来圣明寺“拜佛”了。
这位作风颇为迅捷果敢的女强人,没有在冯小娘为什么会被元子攸套路这种废话上绕圈子,而是直接给了刘益守一份名单。
除此以外,作为“见面礼”,冯令华还开门见山的告诉刘益守,根据她们的消息渠道,胡太后正在跟亲信商议,近期就立两岁大的元钊为天子,将其过继到已故天子名下。
很显然,“女婴天子”刚刚出炉就被打脸,让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抛弃了胡太后,并且让使出这一番“小操作”的刘益守和元子攸,进入到相关人等的视线当中。
本来昨天冯令华就想来的,结果某些人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跟刘益守以及刘益守背后的尔朱荣(他们自己脑补的)交涉,最后,还是让冯令华来试探一下。
“尔朱都督入城后,只要按照这份名单,去处理胡太后的党羽,我们就支持元子攸登基。并且,承认他此举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冯令华长得跟冯小娘有几分相似,不过气质上更威严一些。今日她出马,而不是冯家的官僚出马,也是为了双方都保留退路,不会撕破脸。
当然,也不排除是洛阳世家大户并不怎么看得上尔朱荣等人。
关于这点,刘益守秒懂。
谁都知道胡太后要完蛋,特别是“女天子”事件后,大家都知道这位除了祸乱宫廷是一把好手外,其他的都不太行。
而胡太后的所谓“党羽”,自然也要被清算,但这里有个问题。
谁才是胡太后的“党羽”呢?谁又来定义?谁又有权定义?
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核心中的核心!
比如于校尉这种,你说他是胡太后的党羽吧,似乎有些牵强,你要说不是吧,他是胡太后禁宫宫卫领军,妥妥的党羽了好吧。
如果能赦免于校尉,那么这位妥妥就能去禁宫捉拿胡太后。可如果有心人硬是要把于校尉这样的人加到胡太后的党羽名单里面。
那就别怪人家狗急跳墙的哗变了!
所以说冯令华的说法,非常有弹性和迷惑性,也就是说,名单上的人,都是他们认为的“党羽”,实际上是不是呢?
不知道,不好说。
这里头有着难以描述的巨大风险。这也是洛阳世家中人在政治斗争中的所谓“智慧”。
新天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野心家们的狂欢。尔朱荣是一把快刀,谁都想用这把刀做点事情,谁都没想过,也许这把刀有天会要了自己的命。
虽然很同情冯小娘,但刘益守却觉得,冯令华和背后的世家大族,其实都有点“飘了”。
这是好言难劝作死的鬼。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还耍套路,真是嫌命长么?
“冯娘子(那时候女子都可以用姓+娘子来代称,未婚的称为小娘),在下觉得,你们如果真心想合作的话,起码,要展现一点点诚意。
胡太后立元钊这事,不算是什么诚意,毕竟我之前就已经推测出来了,有没有你们的确认,并不重要。”
在商言商,刘益守没什么好客气的,哪怕对方是冯小娘的姑姑。
“那么,你希望我们展现什么诚意呢?”
冯令华微笑着说道,并不盛气凌人。
“今天,我有个手下要出洛阳城送信,你们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出去?动静小一点,必须要万无一失。”
刘益守沉声说道。
“这个好办,我跟南门守将说一声便是。”
刘益守觉得很难解决的问题,在冯令华看来,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这就是世家的体系力量,对抗个人实力的降维打击!
“那行,你们写一份反对胡太后立元钊的公开信,然后能署名的,都在上面署名!我派人送去给尔朱大都督,至于后面的,等这次合作顺利,以后再说。”
刘益守认为,人与人之间联合办事的时候,要寻求“最小公约数”。
尔朱荣反对胡太后,认为是“妖后乱国”。
而现在世家勋贵们,能联合起来发表声明,反对胡太后立元钊为天子,一方面,是向尔朱荣示好,暗示尔朱荣带着大军逼近洛***有相当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他们又没有失去自己的立场。
他们只是反对胡太后,却并没有明火执仗的支持元子攸啊!
所以这份声明,或者是“公开信”,是目前为止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共同语言”。也有助于缓解目前洛阳紧张的气氛。
“这个,我需要……”
冯令华还没说完,刘益守就打断道:“事不宜迟,今日天黑之前,我就要知道答案,成与不成,给个话。今夜子时以前,我的信使就要出城,明日入夜以前,尔朱大都督就要看到。”
刘益守步步紧逼道:“现在的洛阳,局势非常敏感诡谲,动作迟缓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出事不要紧,反正烂命一条。
可是洛阳的文官勋贵们,命可是很值钱的,若是因为动作迟缓而导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岂不是很可惜?”
“迟一点会发生什么事?”
冯令华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却有说不出来。
“这洛阳城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跟尔朱大都督联络。你们不能看到我现在好说话,就认为他们那些人也很好说话。
如果尔朱大都督听信了某些人的话,把你们一同定为胡太后的同党,那就……会很可惜了。”
刘益守半真半假的说道。
冯令华那张额头上有点点鱼尾纹的脸变得不自然紧绷,很明显不如刚才从容了。
“此话怎讲?”
“尔朱大都督呢,是个忧国忧民的人,嗯,你就姑且这么认为吧。他来到洛阳,看到胡太后乱国,河北匪盗成群,他会不会觉得,这些都是洛阳中枢朝臣的错呢?
我不知道,或许他会这么以为吧。
那么,他会不会在大怒之下,把你们也归为胡太后那一类祸国殃民的人呢?哈哈,我同样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尔朱大都督,对吧?
我就言尽于此了,你们回去慢慢斟酌吧。”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呆若木鸡的冯令华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佛堂。
……
圣明寺另一边的某个厢房内,冯小娘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元莒犁,看得某人都不好意思了。
“你不对劲!你真的很不对劲!你在心虚啊!如果是以前,你早就骂我了,结果你什么都不说,你肯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冯小娘觉得,元莒犁肯定把“事情”办了。
“唉,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元莒犁长叹一声。
“诶?我没说什么呀,难道你真的?”
冯小娘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唉!我真是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当时我都跟他说了,说我完全不认识你,跟你没说过话,你这个人最不好相处了!结果你们还是搞一起去了!我当时就不该带他去彭城王府啊!”
冯小娘一阵捶足顿胸,搞得好像刘益守明天就要跟元莒犁成亲一样。事实上,就算这两人成亲,又关她什么事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的想法,他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而且以后我会嫁尔朱荣了。”
元莒犁情绪低落的说道。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说她会嫁尔朱荣的人是刘益守,除此以外,没有人任何人断言过(甚至包括尔朱荣本人),但元莒犁就是对此深信不疑。
“尔朱荣的话,确实……”
冯小娘想起贺拔岳等人的模样,心有余悸。她以为尔朱荣的相貌跟六镇那边的人差不多。
元莒犁见惯了刘益守这等“人间绝色”,再去跟贺拔岳那样的人过一辈子,这岂是凡人能忍受的。
你要说没见过好的,那捏着鼻子认了也就罢了,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啊!这差不多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意思。
“那你就真的嫁啊?”
冯小娘颇为元莒犁不值。这种花容月貌,只有嫁给像刘益守这种颜值级别的人,才不算是“明珠暗投”。如果是她,估计要直接逃婚。
当然,以尔朱荣的权势和他手里的刀,逃婚等于是害死自己全家人。让元莒犁来选,还真是很难抉择。
“怎么能不嫁呢,这种事情,是我说了算的么?”
元莒犁生气的说道,翘起的嘴巴都快要挂油壶了。
“说得也是,唉。”
冯小娘还不算是塑料姐妹,少了一个劲敌,没有笑出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冯淑鸢,走了。”
门外传来姑姑冯令华的声音,听语气相当不悦!
“来了来了来了。”
冯小娘深深看了元莒犁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兔死狐悲的心情,让她也感觉到压抑。最后只能拍了拍元莒犁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她走了以后,很快刘益守就来了,并在桌案上铺开纸,让元莒犁负责代笔,他来口述。
“尔朱大都督敬上,鄙人刘益守,彭城人士,对都督异常仰慕……”
刘益守非常流畅自然的自述,几个呼吸时间,他就看到坐在身边的元莒犁,脸上微笑的表情凝固住了。
“你……不是尔朱荣派来的?”
元莒犁本来就很白的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造出来的纸一样。
苍白中透着面无人色。
“对,我自称是尔朱荣派来的,跟我是尔朱荣派来的,还是有一点点小差距。”
刘益守掐着小拇指做了个手势。
元莒犁现在只想掐断他的脖子!
“贺拔岳,是尔朱荣派来洛阳侦查的,或者,也可以说是他主动请缨吧。”
“而他到了洛阳以后,请我做他的军师,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我也是尔朱荣的麾下。”
“所以也可以说我是尔朱荣派来洛阳的,嗯,这种说法没问题。”
刘益守糊弄了几句,元莒犁觉得自己都要绕晕了。
“也就是说,你跟尔朱荣,其实是不认识的,对么?”
元莒犁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她在认真的考虑,要不真就跟眼前这人私奔算了,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傻子,被骗色得了。
反正被刘益守这种帅哥睡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谁说女人就不能好色呢?
真特么的不想掺和刘益守弄的这些鬼事情了!
“也不能这么说。首先,贺拔岳肯定跟尔朱荣说过我了,应该对我挺欣赏的吧。
其次,这封信送出去,他不就认识我了么,可能这就叫神交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了,快写信,今夜之前要送出去呢。
啧啧。”
刘益守啧啧两声,脸上毫无愧疚之意。
“你让我缓缓。”
元莒犁连扑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浑身冷汗。她们家这下子,算是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面了。
偏偏元子攸的欲望已经被挑动起来了,不当天子,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的情况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哪怕刘益守是假的,元莒犁也要千方百计的帮他遮掩,把戏一直唱下去!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你直接按照我说的写,就行了。”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元莒犁猛然间醒悟,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在洛阳皇族当中骗色的新办法了,假如昨夜刘益守没有阻止自己的话,那么她元莒犁就是皇族中第一个被骗色的蠢货。
“放下笔,放下笔,我跟你说个故事。”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洛阳有个汉子,在街上卖马。有天一个外地人模样的穿着锦袍而来,找他买马。
马贩子说了个价以后,这锦袍人说他的钱是金子,需要去布匹店里找钱。两人同去后,锦袍汉子对店里的布匹挑三拣四,与伙计争执起来。并对伙计说:我去找人鉴定一下这布匹,就在那边不远。我的马让人看管着在,你不用担心。说完拿着布就急匆匆的走了。
马贩子以为他是回家拿钱,想做这生意。反正自己的马也还在没什么损失,所以也不在乎对方耍什么阴招,最差也就不赚不亏。
而伙计一看马贩子还在,那马的价钱,也远远大于布匹,于是就同意了。哪知道等了很久,也不见这锦袍汉子回来。布店伙计便对马贩子说:你把布的钱结一下。
而马贩子跟伙计又不认识,两人便争吵了起来,最后见官。”
“然后呢?”
元莒犁听入了迷,下意识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县令查到真相,抓到了那个锦袍汉子,将布还给了伙计,然后送进大牢。”
刘益守懒洋洋的说道,顺势就躺在了地板上。
“如果总是能有这么英明的县令,那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27章 叶问带枪上拳台
刘益守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嘴里嚼着一根草茎,一边用懒散的语气讲述给尔朱荣写的信,让代笔的元莒犁一阵阵的心脏狂跳。
刘益守是个色狼,喜欢骗财骗色x
刘益守喜欢把人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此时此刻,元莒犁情愿自己被刘益守骗色,而不要去接触她写的这些东西,每一条拿出来,都能让人眼皮狂跳!
终于,折磨人的“行刑”完结,元莒犁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头枕着刘益守的肚皮,那样子真不比进行了几个小时的“床上运动”要轻松。
“大概尔朱荣的胆子都不会比你还大了,诶。”
元莒犁表情麻木的说道,被惊吓的次数多了,也就被“锻炼”出来了,她觉得现在彭城王府就是被灭门,估计也就眨眨眼睛罢了。
“你弟弟在洛阳还是有些根基,但终究是根基浅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就是借着尔朱荣的手,把政敌全都杀掉。”
“第二件也与第一件有关,那就是尔朱荣造成了洛阳的恐怖氛围,一来他的名声将会臭不可闻,二来幸免于难的人,会紧密的团结在你弟弟身边,三来嘛……”
刘益守发现自己说漏嘴,没有继续说第三条。
“所以你说的洛阳会死很多人,就是我弟弟跟尔朱荣之间的尔虞我诈么?”
元莒犁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单单是这样,主要是杀戮一开,就很难收住手。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刘益守让元莒犁枕着自己的腿,一边按摩对方的太阳穴,一边说起了“小故事”。
“有一个贼,到一个独门独户的人家家中盗窃,本来家里没人,结果他家的孩子回来了。
孩子嘛,见到陌生人就会大叫,一叫唤就会引来村里的人。那个贼就顺手把孩子掐死了。”
掐死了?
元莒犁感觉一阵冰冷,不过并未说什么,而是继续听刘益守讲故事。
“那个贼想着吧,反正孩子也杀了,这户人家要是发现孩子死了,肯定得报仇,我就不好过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索性把这家人都杀了吧。
这个贼也会点武艺,这家人又不是一起回来的,于是陆陆续续,全家人都死于贼手。
此贼又想,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肯定会查,搞不好会查到我,要不就一把火将房子烧了吧。于是他一把火将房子烧毁,却引来了村里的人救火。
逃出村外的贼有些后怕,觉得村里的人搞不好会发现一点什么,毕竟自己进村的时候也被人见过。既然如此,那就要做得更大了,于是他勾结了山贼,将这村落给屠了。”
刘益守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府一般,元莒犁的纤纤玉手,像是铁钳一样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一刻都不敢放开。这个故事说完以后,她还深陷恐惧之中。
“你是说……”
“后知后觉的某人,就不要再说说说了,老老实实的睡吧。”
刘益守用手掌盖住元莒犁的眼睛。
有句话叫“疏不间亲”,而刘益守在说元子攸坏话的时候,元莒犁居然都能表现出认同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比元莒犁姐弟之间的共同点要多得多,以至于连亲情都拉不动元子攸。
这也是刘益守喜欢跟元莒犁说废话的原因之一。因为自己说的话,对方会深信不疑。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洛阳不要失去秩序,对么?”
元莒犁拉开刘益守的大手,和他双目对视着说道。
“有点内味了。大概差不多的意思吧,只要大家别杀红眼,偷了东西就赔钱嘛,何必把整个村的人都屠了呢?”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法律要强调不能花钱顶罪?
因为一旦花钱可以顶罪,那么有钱人必定是铆足了劲的犯罪!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法律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洛阳失去秩序也是一样的,会有无数人暴起杀人,去取悦尔朱荣,或者元子攸,甚至是洛阳的世家勋贵们。
暴起杀人的刽子手们,又有自己的恩怨和判断,于是杀人的范围,又会进一步扩大,甚至产生“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这种危险思想。
还会号召没有动手的人,一起加入,这就叫做“法不责众”。
如果元莒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政治智慧,就能很容易理解这里头的逻辑关系,以及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毕竟,在这场游戏里,尔朱荣等同于带枪上拳台的叶问,他想遵守规则那就跟你打拳,不想遵守规则,就直接给你一枪!
“稍微,有点点明白了那天你在彭城王府里,豁出性命也要带冯淑鸢走了。以前我以为是你看上了她的美色,现在看来,跟你要拯救洛阳的理由是一样的。”
说完,元莒犁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洛阳并不需要你去拯救。”
对于这番话,刘益守无言以对。
……
在回任城王府的路上,冯小娘看到街上乱糟糟的,似乎到处都有禁军士卒在抓人,气氛逐渐紧张,心中非常不安。
“你不是很关心我对刘益守怎么看么?为何不问?”
犊车里,冯令华笑着问道。
“那姑姑觉得他怎么样?”
冯小娘有些紧张的问道。
“如果说家世的话,他给你提鞋我都嫌多了。”
冯令华毫不留情的打击了冯小娘。
萌妹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了。
“但是抛开家世来说的话。”
“他还挺不错的,对吧?”
冯小娘开心的问道,她对刘益守可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辣么帅!
“配不上。”
冯令华冷冷的吐出三个字。
“配不上?我觉得不会啊,抛开家世说的话……”
冯小娘还想为刘益守说两句好话。
“我是说他太优秀,你远远配不上!”
冯令华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此子看上去大气又睿智,实际上心中甚有沟壑。这种人,不是你可以驾驭的。嫁给他,你或许可以快活一两年,但将来,唉……”
冯令华摇了摇头,冯小娘这次的眼光,不是很不靠谱,而是太靠谱了,靠谱到让人惊艳和害怕!
冯令华都感觉,若是此人跟长乐冯氏结合,搞不好家族会成为对方的附庸!这是典型的过犹不及!
这真不是冯令华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冯淑鸢嫁给儿子,而是刘益守这个年轻人,她看不透,而且隐约感觉,对方反而是看不起她和长乐冯氏。
甚至包括其他世家!
“洛阳确实是要进入多事之秋了,你也少闹腾点,还有,以后不许来圣明寺,更不许见刘益守。无论是他来找你,还是你去找他,都一样!”
冯令华直接将冯萌妹禁足了。而一旦这位家族中说话分量颇重的人开口,冯萌妹恐怕就真的很难出任城王府了。
……
“恩公!”
面前的年轻人,跪下对着刘益守一拜。他转过头看了看巧笑嫣然的元莒犁,想了想,拱手道:“夫人好。”
神特么的夫人!
刘益守轻抚额头道:“你也睡了好久了,如今伤也差不多好了(怪兽般的恢复力),也是时候离开圣明寺了。天子已经驾崩,估计也没人去抓你这条小虾米。”
面前的男人,就是几次醒来又晕过去,曾经为已故明帝送信的“信使”源士康,被刘益守笑称为“洗睡达人”,因为动不动就洗洗睡了。
不过看此人忠厚的模样,元诩倒也没托付错人。
“你说话还蛮好听的,益守啊,你就听听他说什么嘛。”
很显然,源士康的那句“夫人”,元莒犁很是受用。
“好吧好吧,那么这位源大人,您是想做什么呢?”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问道。
“在下,想死。”
源士康抬起头看着刘益守和元莒犁,面色肃然道。
哈?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料到源士康会说出这几个字来。
“呃,既然想死,那……”
那怎么不去死呢,跑我这表白?
刘益守都有些困惑了。
“哦,是在下没有说清楚。主辱臣死,天子驾崩,本来在下也要跟着一起去。但是妖后还没有伏诛,天子的后人也未掌权,乱臣贼子还在群魔乱舞。
在下是想死,但也要等那些人都得到应有惩罚以后再死!一旦那些人都伏法,在下绝不多活一日!”
源士康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特么真是个小机灵鬼,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道。
不说别人,就说贺六浑(高欢),从现在起,又多活了二十年,你这发誓果然是发得很有水平啊。
“那么,你是想跟着我么?为什么呢?”
“因为恩公给尔朱荣送了血书!”源士康的表情相当坚毅。
但是刘益守继续在心中吐槽道:送血书的人,是贺拔岳!
“在下武艺尚可,随时可以替恩公挡刀!”
源士康继续推销自己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他胸前箭伤留下的破洞补丁,确认了一件事。
这一位打别人能不能打,不好说。
但是说道挨打,他大概是很有实力的,血非常厚!一想到尔朱荣大营里面那些凶神恶煞又蛮好相处的“同僚”们。
刘益守觉得身边有个护卫,嗯,能挨打的护卫,其实也挺不错的。起码能派出去求救!
“那行吧,以后你跟着我好了,不过没有工钱哦。”
刘益守开启了“黑心老板”模式,给你九九六都是福报,黑心老板要的是七二四!
七天,二十四小时,全年无假期,没有工资,非常奈斯!
“在下将死之人,要钱又何用?主公赏一口饭吃就行了。”
源士康感激的说道,让刘益守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才是七二四的那个?
“好了,你去做饭吧。”
刘益守挥挥手将源怪兽体力士大难不死康打发走以后,贺拔胜就回来了,跟刘益守讲了下今日洛阳的情况。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胡太后等人,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四面楚歌,已经察觉到了大事不妙。但是,就是有力气也没有地方使用!
你总不能让禁军,在洛阳大开杀戒吧?
就算要杀人,他们也不知道谁该杀,谁不该杀,一旦杀错了,或者激起反抗,等待了将是各种不可靠,甚至是禁军哗变!
无能狂怒之下,洛阳禁军只好抓捕路上的行人来凑数,洛阳几个比较大的监牢,现在都是人满为患!
“算算时间,差不多到火候了。今夜,应该会有人引着你去南门,出洛阳城。出城后,直接去河阳关!我估计,尔朱都督应该已经占据了河阳关,并且周边所有关隘,应该都在大军控制之下,所以整个洛阳才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因为消息被封锁了。”
刘益守的猜测很简单。
比如说一个经常用的玻璃杯,怎么说在上面都会有指纹,甚至是几十个人的指纹。
但如果有一天在检测的时候,发现上面居然连一个指纹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一点,即:有人刻意去擦过了。
现在的洛阳,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情况,毕竟,自己当初跟贺拔岳交代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估计被尔朱荣采纳了。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思索,到目前为止,尔朱荣的一切应对,其实都是模仿着曹操在进行,连所谓的“董卓”,那真是差了太远!
是什么让尔朱荣改变主意,在洛阳大开杀戒呢?
刘益守没有任何想法,他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贺拔胜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双目含情的元莒犁,心中暗叹一声,总算是明白那天为什么刘益守不趁机上了冯小娘子了。
因为人家根本不需要玩那么卑鄙,他只要站在这里,就自然有漂亮妹子自己贴上来,换做是你,你还会像个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一般的货色么?
“军师有什么交代没?军师要怎么离开洛阳呢?”
贺拔胜关切问道。
“没那么难,你就跟尔朱都督说,我们会在河阳关北岸的北中城见面的。那一天,也是元子攸登基为帝的日子。他会立刻册封尔朱都督,掌管京畿兵马,可以任意调动。
到时候,我再跑一趟洛阳,让王师可以兵不血刃的入城。你只这么说就行了,其他的细节,我会当面跟尔朱都督禀告的。”
刘益守郑重的将元莒犁誊写的那封信交给贺拔胜贴身放好。
第28章 这就非常真实了
河阳三镇,乃是洛阳西北重镇,连接河东。不过此时尚未完全铺设到位,北魏目前只是以黄河北岸的“北中城”为基础,又在黄河中央沙洲重新修建了早已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阳关(原关隘是东汉灵帝时修建的)。
而后来的黄河南岸的“南城”,现在还只是个渡口而已。
此时此刻,在北中城的县衙大厅,尔朱荣麾下大将都聚集一堂,商讨对策。
其实在几天前,他们就利用贺拔岳送来的“天子血书”,轻而易举的撬开了北中城的大门。城中守将郑季明并未抵抗,而是直接下令士兵放下武器。
这等于是否认了胡太后的统治权威!
要知道郑季明可是胡太后宠臣郑俨(同时也是面首)的族人,他的背叛,很能说明此时的人心向背!
尔朱荣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心中不由得对那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更加感兴趣了。在占领了北中城这个要害之地后,他下令全军修整,并未派人攻取河阳关!
毕竟,刘益守有言在先,而现在事情又跟对方预言得一模一样,尔朱荣很期待,对方能继续给自己惊喜。
不过他虽然还沉得住气,可他手下那帮人就未必了。
别的不说,尔朱荣平日里最为倚重和信任的高欢,现在就非常不满,并且经常在部下面前说“取死之道”之类的丧气话。
有了一个人开这个头,大军又停滞不前,那么自然会暗地里闹腾。
不过还好贺拔岳是站在尔朱荣这边的。
只要六镇的人马没有联合起来闹事,那么尔朱荣就不害怕他们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为什么尔朱荣不攻打河阳关,不进军洛阳,甚至攻破洛阳呢?
不全是因为他相信刘益守会给他一个漂亮的答案,而是他在等一件神器!
一件可以兵不血刃洛阳,毫不费力就能击破各路人马的神器!
那便是一个有分量的元氏宗室!
如果两手空空进军洛阳,这就叛逆谋反。
但如果你提前立了一个“天子”!而胡太后又根本拿不出有分量的元氏族人与这个“天子”对抗,那么,进军洛阳就不再是谋逆,而是“勤王”!
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区别。
那平日里脑袋非常清醒,时常有“奇谋”的高欢,此时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是不是因为他是傻哔呢?
并不是,因为高欢的行为逻辑,跟尔朱荣以及贺拔岳,那是完全不同的。
贺拔岳不闹,是因为尔朱荣听从了刘益守的建议,采用“文斗”的方式,谋取洛阳。刘益守是贺拔岳找来的,所以这也等同于尔朱荣采纳了贺拔岳的建议。
事情了结之后,论功行赏,贺拔岳肯定是第一位。尔朱荣不说了,好的坏的,他都是拿大头。
那么高欢有什么呢?
打仗的话,根本不必要出手,总不能说人家守城的开城投降,你还要故意拒绝,然后强行攻打城池吧?
尔朱荣对这支军队还是有些控制力的,虽然高欢能够制约他的本部人马。
如果要“文斗”的话,贺拔岳已经走前面了,高欢无论做什么,都是“鹦鹉学舌”,“照猫画虎”。
做得好,那是拾人牙慧,做不好,呵呵,那就叫东施效颦了。这叫高欢如何能忍?他手下也有一帮兄弟的。
不能带兄弟吃透,这队伍就要散了。
所以高欢的策略,就是无理取闹。只有闹下去,才能让贺拔岳露出“破绽”,才会出现改变现状的机会。
那如果闹腾坏了怎么办?
高欢觉得,尔朱荣要是没有失去理智的话,那么绝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解决了他高欢,贺拔岳那帮人,就要一家独大了。
哪个当老大的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他闹腾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极低,成功的几率却比成本大上许多,完全值得玩一玩。
就算没玩好,也可以给手下交代:你看,我不是没努力过,你们把仇恨都算在尔朱荣身上吧,我还是你们大哥。
果然,高欢的闹腾是有效果的,尔朱荣受不了属下的聒噪,在北中城的县衙大堂“开会”,商议对策。
“都督,在下派人去洛阳周边侦查了,守备极为空虚。只要我们趁着夜色进攻,绝对可以出其不意的拿下洛阳!错过这个机会,等北海王元颢回过神来,从背后捅我们一刀就糟了。”
一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身穿皮甲的将领对堂上的尔朱荣拱手说道,此人就是高欢,被贺拔岳他们成为“贺六浑”。
此人平日里能说会道,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在大营里人缘非常好。
他把话说完,大堂内许多将领都不自觉的点头,认为他说得非常对。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认为呢?
因为他们需要战功啊!
尔朱荣确实可以发达,但是那跟他们这帮人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是个过河卒,将来还是个过河卒!并不会因为尔朱荣飞黄腾达了,你也能一起跟着发达。
这就非常真实了。其实这个年代,做统帅,而且是做有野心的统帅,非常难。
因为封建制度堆集成的上层建筑,唯一管用的,就是“天子受命于天,守牧天下”。如果统帅的军队,后台老板是天子,那么尚且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凝聚人心(有多少效果存疑)。
而对于曹操那样的野心家来说,这一套就不怎么管用了。历史上无数次的惨败教训告诉他们,如果没有天子的号召力,再强的军阀,也可以在一次失败之后,就永远的一蹶不振。
他们这些人,只能笼络住手下的将领,利用这些将领之间的矛盾与不对付,互相平衡,维持住局面。
那些将领的手下又有自己的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利益,以此传递下去。
“贺拔岳,你说说看。”
大营中,贺拔岳是唯一一个坚持在此地等待,“以拖待变”的主将(独领一军),可以说等到今天,所有的压力都到了他身上。
“有个得力的人,在洛阳城内办事,等事情办好了,我们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入洛阳,各位请稍安勿躁。”
贺拔岳的语气明显比较软。
其实他在劝别人稍安勿躁,他自己就是那个最“躁动”的!
“狗x的贺拔岳!什么鸟人在洛阳,你搞了什么破事!耽误大军行程砍了你脑袋都担待不起,还不滚一边去!”
有个矮个子的跛脚将军指着贺拔岳破口大骂,言语极为粗鄙。
此人叫侯景,跟高欢关系很密切,但……他们并不是在同一军里面,也可以看做二人平起平坐,谁也不隶属于谁。
尔朱荣环顾一周,心里也有点着急。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尔朱荣弯腰行礼道:“大都督,贺拔胜回来了,说有重要军情!”
贺拔胜!
尔朱荣心中大定!
他自然知道贺拔胜是去干啥了。
虽然洛阳城内,也陆陆续续投靠了一些曾经的旧友,亲信之类的人物。但是这些人,带来的消息,都是零散的,片面的,无序的。
只有刘益守给尔朱荣的消息,是完整的,有序的,可推进的,有路线图的。所以要怎么取舍,结果就很明显了。
很快,贺拔胜进了县衙大堂,直接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尔朱荣道:“大都督,这是益守兄弟的信。他说很快就会带着元子攸,以及彭城王府的人,前往北中城与都督碰面。
此外,他还建议都督在北中城做好准备,扶持元子攸登基为帝。有此人在军中,纵然洛阳城内有百万之众,也不过土鸡瓦犬一样。”
贺拔胜跟了刘益守几天,也稍微学了点劝(忽)说(悠)的技能,一番话说得在场众将目瞪口呆,只有贺拔岳不动声色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好!”
尔朱荣连说了三个好字,直接从贺拔胜手里抢过了刘益守让元莒犁代笔的信。他还算是能稳住情绪,等坐到了位子上,才细细查看这封信。
好奇,震惊,佩服,庆幸,后怕,各种表情在尔朱荣脸上轮番上阵,等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这才长叹一声。
“得此人相助,真是不亚于在洛阳安置十万大军。”
尔朱荣感慨道,将信收好,并未给在场众将传阅,亦是没有说什么。
“高欢听令!”
“末将在!”
尔朱荣突然的下令,让正在沉思的高欢一阵错愣。
“你点齐本部人马,埋伏在前往河桥(即北中城通向河阳关的浮桥)附近,一旦河阳关内传来喊杀声,立即强攻过去!
切记,不得破坏浮桥,若河桥不在,你也不用回来了,让你部下替你收尸!”
尔朱荣的面色异常严肃。
高欢微微点头,明白了尔朱荣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浮桥被破坏,那么再想过河,就会非常周折。这种行为,等同于背叛!所以尔朱荣下了死命令,哪怕你们的部队打光了,浮桥都必须要保住。
“好了,都散了吧。贺拔岳,贺拔胜,慕容绍宗留一下!”
尔朱荣一声令下,还没怎么开的作战会议,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看得高欢、侯景等人一阵阵的错愣。
不过既然尔朱荣说要走,那他们就不得留在此地,那他们也不能不走。等其他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尔朱荣才将手里的信件,交给贺拔岳和慕容绍宗二人观摩。
慕容绍宗出身名门,乃是前燕太原王兼名将慕容恪之后。慕容恪当年号称是鲜卑慕容大将中唯一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可惜死得早,要不真没有苻坚什么事。
而慕容绍宗也不差,他身材魁伟,虽然沉默寡言,但却胆略过人,很得尔朱荣赏识。尔朱荣很多大事都与之商议。
刘益守的这封信,贺拔岳自然是不会说什么,而慕容绍宗居然也微微点头对尔朱荣道:“此人见识深远,颇为不凡。如果他不是胡太后派来的内应,那么此事可为。
甚至可以说非常轻松。”
慕容绍宗谨慎乐观,因为万一刘益守是跟胡太后唱双簧的,那就很不妙了。
“绍宗多虑了,若是胡太后能招募到此等大才,还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么?”
尔朱荣不屑说道。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哪怕慕容绍宗对刘益守这个人感觉到怀疑,也很相信,胡太后实在是驾驭不了此等人物。
这位北魏太后,就是典型的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王炸都要拆单张打的那种!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才能,也不会给尔朱荣任何翻身的机会。
“此人说,他会想办法说服河阳关的守将投诚,大都督无须行动……这倒是让我有点好奇。”
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从北中城攻打河阳关,其实有点別手。等于是双手捆着跟对手打架,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洛阳朝廷所依仗的“地利”,不就是河阳关么?
刘益守劝阻尔朱荣千万不要攻打河阳关,只要站住北中城就行,不就是因为一旦攻下河阳关,洛阳城内所有权贵都会被震慑。
到时候他们反而会站在胡太后这边!
这里头有着非常微妙的进退关系,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把握好尺度的。
尔朱荣之所以现在还在北中城,就是指望着刘益守呢,这不,惊喜就来了。
“所以你看他说,如果拿不下河阳关,说明元子攸毫无威信,不足以为天子人选,请大都督强攻河阳关,之后的事情,怎么快怎么来即可。”
贺拔岳帮刘益守说了一句话,当然,这也是信里面写的。
如果元子攸不能“通关”,那么他,和跟他在一起同来的刘益守,都是废柴!这年头,废柴是不足以被拯救的,请大都督“另选贤能”。
如果元子攸可以“通关”,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算是证明了自己。那么,他就有资格在北中城“登基称帝”,然后带着所谓“大军”,去洛阳拿到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这也是刘益守在证明自己,证明给尔朱荣看:我并不是一个狐假虎威的骗子,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看好了。
这就是属于顶尖人才的风骨与傲气。在场三人,包括尔朱荣在内,都读懂了。
“可是大都督为什么要派贺六浑去接应呢?”
贺拔岳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呀,把肉吃了,也得留点汤给别人,对吧?”
尔朱荣拍了拍贺拔岳的肩膀,笑着说道。
第29章 加油吧少年
天色渐晚,圣明寺的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元莒犁那件很是奇葩的睡袍叠好,装进一个布包袱里,递给原主。
“不用了,送给你做纪念吧。”
元莒犁俏脸微红道,想起了某个“乌龙事件”。
当时发生意外之后,她给了刘益守一耳光,不过对方却并未道歉。不道歉也行,起码身材好不好,你也拐弯抹角的夸两句嘛,多说句人话会死么?
这件事一直让元莒犁耿耿于怀,又难以启齿。
“你觉得我留着你的睡袍有什么用,每天闻一闻神清气爽么?”
刘益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元莒犁说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元莒犁羞怒的抢过包袱,转过身不跟刘益守说话了。
“我现在出去一下,等会元子攸来了,你就跟他一起回彭城王府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他将一张又一张废纸,放到油灯下点燃烧掉,似乎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又出去?那我跟你一起吧。元子攸怎么会晚上来?”
元莒犁一脸错愣道。
“大概,是不想你我太亲密吧。毕竟将来尔朱荣若是发现你生的孩子太像我,也是个挺麻烦的事情不是么。”
这特么能是一回事?
元莒犁暗怒,她确实是想做点什么,可对方一点机会也不给。总不能说自己直接脱得光溜溜的往人家怀里钻吧?她也是要脸的。
“要是元子攸没来呢?这些天他都没来,应该是很希望我们在一起吧?”
元莒犁完全没有想回彭城王府的意思,如果可以,她情愿这种生活持续一辈子。
“有句话叫时移世易。以前他这么想,现在却不会这么想了。此刻他巴不得我碰都没碰你手指一下。不过我还算对得起他,起码你还是你,没有成为刘夫人。”
瞧这话说的,还刘夫人呢。元莒犁翻了翻白眼,在油灯的照耀下,那张平日里颇有些冰冷的俏脸,居然看起来还有些热络可爱。
“行,知道你是好人,我替元子攸谢谢你啊。临别前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这小女子说呢?”
“没,我办完了事情,你要是离开了的话,我就去彭城王府里找你。”
这还像句人话!元莒犁面色有阴转晴道:“那你小心些,你要是出事了,这洛阳城里的人可就没救了呢。”
她难得的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行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我走了啊。”
刘益守背对着元莒犁甩甩手,大摇大摆的出了禅房,扬长而去。等他走后,元莒犁感觉心空了一大截,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异常的憋闷不舒服。
她无聊的坐到桌案前,看到油灯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似乎写着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元莒犁那洁白如玉的双手无力的垂下,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元莒犁能看懂自己留的那两句诗么?她是看不懂的。真正的答案在这两句诗以外,可惜,生不逢时。
一如这首诗,一如他跟元莒犁二人。
刘益守满怀心事,来到洛阳城西北金墉城附近的百尺楼,在向值班的宫卫说自己有重要军情禀告之后,对方就将他带到了签押房。
当初看到于校尉,就感觉他非常的悠闲。如今看到于校尉,发现他更悠闲了。不仅桌案上一片案牍都没有,现在甚至还摆了个棋盘,上面放着好多黑棋白子。
刘益守认为这是于校尉无聊得自己跟自己下棋。
屏退左右之后,于校尉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今夜来做什么,你的姘头呢?”
姘头?
拜托,那是尔朱荣预定的老婆好不好,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摇摇头道:“于校尉说笑了。倒是最近洛阳城颇为不太平,你却在这签押房里摸鱼不干活,莫非太后不管么?”
“摸鱼?这个词有点意思,可不就是在摸鱼么。”
于校尉哈哈大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有什么事情,都坐下再说。”他的态度,比当初随意了许多。
“于校尉想不想立个功呢?”
刘益守沉声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好吧,其实我不太喜欢你这种表情,有话你可以直接说。”
因为元莒犁的事情,刘益守现在心情非常差。
“我们呢,都是聪明人,或者说,我觉得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只是处世的方法不太一样。
现在洪水来了,大家都想上岸,其实对于我来说,上岸的方法有很多,那些都无伤大雅,我随便选条路都能自保。
只不过呢,我看到有个傻子跑洪水里去救人,他原本是可以轻松上岸的,所以我就很好奇,那个傻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刘益守,不得不说,你能走到今天,已经相当出乎我意料。不过,这也应该是你的极限了。
如果我这次不在背后推你一把,那么,你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对么?”
聪明人可以很容易看到聪明人的底牌,相反,有时候蠢人的底牌,反而常常在聪明人的意料之中。
“于校尉,尔朱大都督入洛阳的最后一关,就是河阳关。当然,他可以自己攻下河阳关,但如果于校尉能想办法拿下此地,并带着元子攸和彭城王府一干人等,在那迎接尔朱大都督。
那么,无论洛阳城内会怎么清算,都不会清算到你头上。甚至在新君那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些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刘益守就不信以于校尉这等人杰,会看不到如此明显的阳关道。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有一点我搞不懂。”
于校尉双手撑着下巴,依靠在桌案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刘益守问道:“如果这么玩,我自己去联系元子攸就好了啊,中间何必要隔着一个人呢?”
这是一个最核心,也是最让刘益守难堪的问题。
你看上去智计百出,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人而已。如果你要谋划的那些人,都选择绕开你,单独联系,那么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看得出来,如果这个问题刘益守不能解释得让于校尉满意,对方应该不会答应想办法占据河阳关。毕竟,在元子攸登基之前,干这种事情,绝对是跟脖子上的脑袋过不去!
形同谋逆!
“如果于校尉主动跟元子攸联系,那么你就很容易被打上元子攸的烙印。无论你是不是他的人,尔朱荣都会将你看做是元子攸的亲信。
这样一来,一旦元子攸跟尔朱荣发生矛盾,那么,你就会首先承担来自尔朱荣的强大压力!甚至,连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都要打一个问号。
如果于校尉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怕你早就去找元子攸了,又何必在此地等我来呢?”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这一刻,于校尉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家乡跟友人口若悬河描述志向的模样。他心中感慨,当年的自己,也是个追风少年,可惜,岁月不饶人。
坎坷的现实,很容易就能将你的棱角磨平。如果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那么只能从头再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说得很对,于校尉就是看透了胡太后倒台后的政治格局,才会选择与元子攸保持距离。他只需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看不惯胡太后作为”的宫卫首领就行了,无须得到元子攸的赏识。
所以说刘益守的切入点非常精准,都是在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起手。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不逊当年的自己,一旦有所历练,必定能一飞冲天!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还有难处。宫卫中有不少太后的亲信,我要如何说服他们,如何能指挥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离开洛阳,在毫无后勤保障的情况下,一鼓作气攻下河阳关呢?”
这个问题更加实际,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如果没有具体的,可行的,缜密的计划,元子攸入河阳关的可能性是无。
完全没有可能!
甚至连出城都要看运气。
人少了,出去没用,毕竟,不能逃到南梁避难。
人多了,真以为胡太后的爪牙都是瞎子么?于校尉不管,并不代表胡太后的其他亲信也不管。
虽然于校尉也有自己的办法,不过还是想听听刘益守怎么想的。
“于校尉想必也是有亲信的,你只要将自己的亲信找来,说胡太后打算杀掉他们中的一些,至于是哪一些,随意。
反正胡太后最近已经杀了很多宫卫,都是以办事不利的借口杀的。你这样说,绝对无人怀疑。
然后,将不是你亲信的宫卫,一批一批的召集起来,让已经相信你话的人,跟那些人描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为了给自己的叛逆找借口,那些人绝对会把胡太后的所谓命令说得恶劣一千倍。而胡太后的真正亲信,亦是不敢跑到太后寝宫里去核实真假。
如果为假,一大堆人造谣法不责众,他们落不到好。如果为真,他们则会被胡太后砍头。所以只要是脑袋没坏掉的人,都会听你指挥。
接下来,你再说河阳关守将才是真正的叛逆,是他造谣蛊惑太后,所以太后才会杀你们。
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打下河阳关,拿着守将的人头,去宫里找胡太后理论(逼宫,这种事情宫卫以前经常做)。所以,后面要如何说,不需要我教了吧?”
刘益守一口气说完,直接让于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是想借机先杀掉太后的亲信,然后再办事,那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刘益守的办法似乎更好。
最重要的是,没有暴露他跟元子攸的关系。
“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于校尉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他将挂在墙上的佩刀拿了下来,这并非是制式横刀,倒是很像私人定制款的,看起来很是轻便。
“当年我在广阳王元深帐下,这把刀,就是他赠我的。我看你似乎有些孱弱,用制式横刀恐怕力有不逮。送把轻便的刀给你防身吧,短是稍微短了点,聊胜于无吧。”
于校尉将刀递给刘益守,后者用双手接住,感觉果然是比陈元康送的街边货要轻便不少。
“过刚则易折,用刀如做人,你好生思量吧。”
于校尉吐了一口浊气,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全盘接受了刘益守的计划,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夜,子时出城。然后天未亮前,正好可以到河阳关。那个时候,是人精神最差,也是最没防备的时候。
于校尉可以试试骗开城门,或者直接亮出元子攸,让守将开城门。”
“到时候让元子攸出马吧,不行再让我麾下弟兄去试试。”
两人相视一笑,搞定了一件大事,彼此间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很希望能看到我不敢做的事情,有人能把它做成,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两句废话,你姑且听一听吧。”
于校尉站起身,在签押房的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魏国自入主洛阳以来,其实矛盾就在一直积累,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用势成水火来形容。
胡太后和她亲信面首跟朝臣们的矛盾,朝廷中枢的内部矛盾,元氏内部的矛盾,南下的勋贵,跟六镇子弟之间的矛盾。
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亦不是你请客吃饭,就能粉饰太平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只想提醒你,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而不是深层次的实质。”
于校尉转过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要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对么?”
刘益守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那倒不是。这世道聪明人太多,争权夺利,心怀鬼胎的人也太多。无论怎样,也总要有几个傻子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傻子,那么像尔朱荣那样,像元子攸那样的聪明人,就会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道也就越来越坏了,不是么?”
“这世间很多人未必能觉得你可以做成什么事,但是,他们也在期待你能把那些事情做成。毕竟,那些事情,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于校尉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满是鼓励道:“加油吧,洛阳是国家的心脏,有济世之心的人,不应该被嘲讽。”
第30章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那位娘子,离开的时候很是不舍啊。”
刘益守跟于校尉谈完事情,回到圣明寺的时候,开门的道静一见面就开口说道。
“大师,你可是佛门中人,说这话不合适吧?”
刘益守无奈说道。
特么的你是和尚啊,又不是情感问题专家?
“随你便,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
老好人道静冷哼一声,打开门让刘益守进来。
“对了,佛堂的佛龛下面有一封信。如果我明天晚上之前都没有回来,你就让源士康把信送到黄河对岸的北中城给尔朱荣吧。
反正他的使命原本就是送信不是么?”
刘益守似乎并不打算再进佛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去抢人?
我只是说那小娘子被家人接走很不甘心,又没说她被人劫走。
你可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彭城王府不好惹的。”
道静的脑洞,不是太保守就是太激进了,让刘益守阵阵无语。
“师弟,让他进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道静身后传来道希大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如老狗。
两人来到佛堂,就看到大半夜的道希跟夜猫子一样的不睡觉,盘坐在草垫上,闭着眼睛数佛珠。
“刘施主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道希睁开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刘益守。
找到组织了!
刘益守刚要激动的过去握住道希大师的手,却见大师摇了摇头道:“这话是你那天午睡的时候说梦话说的。我偶然听到,感觉颇有禅机,想和刘施主你好好探讨一下。
不过那时候我看你搂着元氏的小娘子睡得挺开心的,就没有打扰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啊。再说了,你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啊,明明是睡着了把手搭人家身上了,怎么叫搂着睡呢?
刘益守一时气结。
他还以为道希大师也是跟自己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呢。
“那大师有什么指教呢?在下要去彭城王府办事了。”
刘益守已经不打算再回这里了,再回来,只会给道希大师一行人招来祸端。
“贫僧和道静,我们打算离开洛阳,云游四海,行万里路钻研佛法。
只是寺庙里数十武僧还没有归处。所以贫僧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一致决定以后都跟着你。”
诶?
刘益守大惊。
这些武僧都是脑子有毛病吧?难道跟着我吃土?
“大师…这有些不合适吧?”
魏国官府都不管你们这些到处跑的和尚么?圣明寺还没有被除名呢!
刘益守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天子驾崩,胡太后倒行逆施,尔朱荣边军入洛逼宫,葛荣大军肆虐河北,号称百万之众。
这天下大乱,已经迫在眉睫了,谁还有心思去管破庙的事情啊!
“这件事已经定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你,现在时间紧,让源士康以后跟你说吧。
上次那个尼姑庵你还知道不?他们在那里等你。”
诶?
道希大师像是看穿了刘益守打算做什么事情一样,他笑呵呵的说道:“贫僧虽然老了,不能跟你去做想做的事,但总要给你把退路想好是不是?
这些天你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只管去便是。
那位徐娘子和小叶子,还有某位你很关注的妃嫔,这些武僧和源士康,会将她们保护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那今日一别,以后有缘再见吧。”
道希大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静亦是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益守想起前世的老师跟自己说过。人是社会的动物,无论你在哪里,你身边的人都会不动声色的观察你,审视你。你的所有行为,都会成为他们做判断的依据。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刻刘益守深以为然。
那些武僧们或许很难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们一定能感觉得出来,这一位是个有情有义又有能力的好人。所以在关键时刻,这些人就愿意站出来,给刘益守帮个小忙。
顺便,为自己搏一个前程,可不要小看底层人民的政治智慧啊。
正如于校尉愿意给刘益守提供方便一样,这年头元氏内讧,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的反攻倒算,已经让很多人都厌恶了。
他们不愿意再相信阴谋家的任何许诺和谎言,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被利用。从刘益守愿意甘冒奇险替源士康送信以后,圣明寺里从道希大师到武僧,都对他高看一眼甚至是推崇备至。
胡太后倒行逆施,几乎站在了所有人对面,就连宣武帝所建的圣明寺中的僧侣,都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了。
这些人情愿跟着一个不顾自身安危的“傻子”,去闯荡一下。在哪里死不是死呢?
“与虎谋皮,极为危险。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贫僧以为吧,做完那些事,你就往南面走,去梁国吧。洛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道希大师苦劝道,刘益守只是微微点头,并无言语。
要逃避很简单,一死了之也是一种逃避。
难的是直面残酷的现实。
……
作为“传说中”尔朱荣的亲信刘益守,当第二次来到彭城王府的时候,迎接他的,没有满地鲜花,没有娇俏的暖床侍女,甚至连一口夜宵都没有。
只有关押家奴,处置家奴的柴房,以及捆住双手的绳索。在得知刘益守“去而复返”甚至是“自投罗网”以后,元子攸笑得脸孔都有些扭曲了。
果然,再聪明的男人,为了喜欢的女人,就是会“浪一把”。元子攸心中暗暗得意,刘益守哪怕再聪明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落到自己手里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家伙,不过是借着尔朱荣的虎皮罢了。等自己登基以后,谁会记得这瘪三是谁?
看着面前被捆住双手的刘益守,看起来如同拔了牙的老虎一般,元子攸很有一种在对方那张俊朗得让人心醉的脸上踹一脚的冲动!
特么的小白脸,居然把自己姐姐的魂都勾走了,他是何德何能!
在杀掉此人以前,一定要先把他脸给划上几百刀,哼!
元子攸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刘益守,一言不发。
“你怎么会回来呢?啧啧,我忽然想起来,我自己就能跟尔朱荣联络上,我还能得到洛阳城内一部分世家的支持,你算老几?等我杀了你,然后我跟尔朱荣说你被胡太后杀了,难道他还会替你报仇?”
看到元子攸这么得意,刘益守有心开口说两句,结果元子攸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次死定了!我要出城乃是很容易的,冯氏的人,在南门有内应,我想出去,易如反掌。只要见到了尔朱荣,就根本没你什么事了。他见到我姐姐,就会神魂颠倒,到时候顺势就跟我们彭城王府结亲,然后他就是我姐夫。
至于河北那些草寇,还有北海王这个废物,尔朱荣会帮我搞定的,哈哈哈哈,不对,我现在不应该自称我了,应该自称朕!
还不给朕磕头?”
元子攸冷冷的看着刘益守的眼睛,杀意迸发。
“那个……”
刘益守刚刚说了两个字,元子攸猛的一挥手道:“朕不想听你说什么!朕一看到你,就很生气!你算老几?为什么你总是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朕总觉得你是看不起朕!
杀你之前,朕要先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呃,你听我……”
“朕不想听你求饶,自从上次你来王府,破坏了朕的好事,朕就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你而后快!你现在想求饶,晚了!”
元子攸其实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心中有一股戾气,不知道要往哪里发泄。比如说元莒犁明摆着喜欢刘益守,他虽然很生气,却不能对着自己的姐姐发怒。
因为元莒犁还要当尔朱荣枕边人的!这枕头风的威力极大,实在是得罪不起。
可是刘益守却不一样了,无论什么脾气,朝着他发那就对了,哪怕很多事情并不是由他引起了,谁让他弱呢?谁让他没有后台呢?
没后台还长这么帅,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朕不接受你的效忠,也不接受你的求饶,无论你是跪着还是舔朕的鞋子,都是一个结局,朕甚至都不会让你好死!”
“可是我却能让你当不成天子啊。”
刘益守满怀委屈的说了一句,顿时让元子攸愣在当场。
“你刚刚说什么?”
元子攸揪住刘益守的衣领问道,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我刚才说,我可以让你当不成天子,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啊?”
刘益守“一脸委屈”的说道,那“无辜”的样子,恨不得让人给他几拳。
虽然很想将那张脸给撕碎,但不知为何,元子攸下意识的觉得,刘益守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你想说什么?”
元子攸绷着脸问道,有些紧张的看着刘益守。
“其实呢,我给我的随从写了封信,如果明天天黑前,我还没有回去,那么,他会将我留的那封信送回去。你猜猜看,那封信写了什么?”
刘益守抬起手,用嘴巴努努胳膊上的绳索。
元子攸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里藏着的小刀割断了绳索。刘益守一边揉着被勒得通红的手腕,一边漫不经心说道:“我在信中说,元子攸心怀异志,若是大都督见到此信,那么相信本人已经遇害,死于元子攸之手。请大都督强攻洛阳,总览大局,切莫被元子攸派来的说客所迷惑。
入城后,千万不要对此人客气。”
刘益守站起身,在元子攸面前晃了晃手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尔朱大都督是相信我这个死人的呢,还是相信你这个元氏王爷呢?”
元子攸紧紧的握住拳头,他猜测,刘益守所说的信,十有八九是假的。
可问题是,光脚不怕穿鞋,他不敢赌啊!
“而且啊,我还有几个小小的问题,如果你可以回答我呢,那么不需要你来杀,等会我就会用你割断的这根绳子挂房梁上自尽,你要不要听我说说看?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不会因为你骂了我就骗你的。”
刘益守像是个苍蝇一样在元子攸面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心烦。元子攸很想不去听对方说什么,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没等他回答,刘益守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想出洛阳,是一个人走,还是一群人走?王府已经被人监视,走一两个人,或许还可能,若是府里的人都想走。起码十多个人吧,你真是当那些宫卫是瞎子啊。”
面对刘益守的嘲讽,元子攸无言以对,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不过在火把的照耀下看不出来。本来,他就把所有希望放在冯氏他们那些人身上,至于其间的风险,他没有仔细考虑。
“好吧,我就算你们可以很从容的出府,那么怎么到达南城门呢?那边离彭城王府可不算近啊。还有,就算你们出了城,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胡太后派军队出来追击,你们能抵御么?”
刘益守也不顾元子攸越来越差的脸色,他继续说道:“就算太后真的傻了,让你们几十个人出了洛阳城,来到河阳关。
那么,你怎么让河阳关的守将打开城门?”
诶?
元子攸愣住了。
“尔朱荣没有占据河阳关么?他不是已经占住北中城了么?拿下关隘不是时间问题吗?”
元子攸十分诧异的说道,他是真的以为,尔朱荣已经打下河阳关了,只不过洛阳消息闭塞,还不知道而已。
“因为我给尔朱大都督写了一封信,说你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拿下河阳关。如果拿不下来,那则说明你元子攸力有不逮,不是当天子的料,请尔朱大都督另选贤能。反正洛阳城里姓元的宗室,没有一万,起码有一千吧。
选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傀儡,貌似也不是难事,并非只有你元子攸不可,不是么?”
你特么敢阴我!
元子攸大怒,伸手就想拔出佩剑!
“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冷静,冷静嘛。”
刘益守讪笑着退后,一边退一边劝解道:“我死不足惜,但你坐不上天子的位置,问题可就大了啊。
尔朱大都督选出另外一个人来,那个人登基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先杀你元子攸,以绝后患。毕竟,你现在心里也在想着类似的事情,总不能说只许你想,不许别人想吧。”
刘益守用最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柔软的话,做的却是对元子攸来说最缺德,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
此刻这位元氏王爷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有猛虎!
第31章 跳起来打不到膝盖
心中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刘益守此人,只不过吹牛吹上天,瞎**胡扯的。
可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声音说,哪怕刘益守刚才说的事情,有一条是真的,恐怕都会有不小的麻烦。
一时间,元子攸陷入两难之中。而对方那张俊脸,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又是十分的欠揍,想让人直接给他一拳!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元子攸压下内心的冲动,感觉隐约上了一个大当!他之所以敢这么对刘益守,就是听了某些世家之人的教唆。
那些人跟自己讲,完全可以抛开刘益守这个“中间人”,直接跟尔朱荣接上头谈条件。何必让眼前这个大尾巴狼给自己不痛快呢?
“反正,夜还很长。王爷可以……哦,我记得你好像还不是王爷呢,不好意思啊,记错了。”
刘益守连忙给元子攸道歉,只是那语气更像是在嘲讽,没有丝毫的愧疚。
“刘益守,你赢了,我这就放你出去,为你准备上好的厢房,热水,美食。连暖床的侍女都给你准备好。
刚才那些,不过是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想考验一下,你对尔朱大都督是不是够忠心。”
元子攸毫无逻辑的拼命把话往回圆,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真是,得罪成这样,都能往回圆回来,这元子攸简直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刘益守笑着微微点头,既没有接受对方那番话,亦是没有反驳。他直接往身后的草垛上一躺,仰面看着元子攸说道:“不啊,这里挺好的。你这人一天三变的,说不定明天早上又要拿我脑袋送胡太后那边,谁知道呢?
不如让弩箭飞一会吧,落地再说。”
刘益守根本就不吃元子攸那一套,或者说,他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已经服软了啊,那我现在发毒誓,如果以后我再对付你的话,就让我死在尔朱家的人剑下,这样你满意了么?”
元子攸气急败坏的说道。
他真怕刘益守搞什么幺蛾子。对方固然是会完蛋,但自己这边也没法好过!这世间真有那种为了一口气,也要拖你下水淹死你的混蛋。
“诶?别那么见外嘛。”
刘益守舒服的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道:“你元子攸是什么人,我心里可是明白着呢。不过也没事,我这个人挺大度的,不会轻易跟人为难,包括你。
而且我也相信,在你想杀的人名单中,我刘益守啊,应该是排到很后面很后面的。你相信我,无论你多么恨我,实际上我对你的威胁,比某些人要小多了。
真犯不着你费那么多功夫去惦记我。”
听到刘益守说的话里有话,元子攸的脸沉得如阴沟里的水一样。
也不顾他难看的脸色,刘益守继续说道:“比如说,你现在最想杀的,不是我这个外人,也不是胡太后这个注定要死的倒霉蛋。
反而是跟你相亲相爱的两个兄弟,你大哥元劭,跟你弟弟元子正。”
不可思议!
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居然被人一语道破!
元子攸的手不自觉按在剑柄上,恨不得此刻就拔剑杀人。
“我又不是禽兽,岂会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再说我兄长和我弟都已经让我当天子了,我又何必去杀他们!”
元子攸梗着脖子强辩道,只是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心虚,更像是在狡辩。
“你当然不用亲自动手,你要是亲自动手的话,天下人会怎么看你呢?”
刘益守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么则会扶持你上位,但是为了控制你,钳制你,我会将你兄长和你弟弟带在身边,就当是随从吧。
以后你听话,那就好好当这个傀儡。如果你不听话,那么尔朱大都督也能将你兄长跟你弟弟直接扶上去。
就像是现在将你扶上去一样。”
“为了自己的权势,你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我可是很佩服你的,从未小瞧过你的智慧啊。”
“一派胡言!”
元子攸心虚的猛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他实在是不敢在刘益守面前呆着了,对方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无论埋藏多深的想法,刘益守这碧莲都是洞若观火一样。
等元子攸走后,刘益守长长的出了口气。
江湖险恶,多准备点后手,果然没错。
……
元子攸走了有一会之后,柴房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靠近刘益守躺着的草堆。
“刚才那些话,都听到咯?”
刘益守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泪痕的元莒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令人心疼。
“所以说了,像冯小娘那样的,才是活着幸福。人清醒的时候,才能了解到自己的不幸与苦难,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问那么多问题呢?岂不闻知道得越多越苦恼么?”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我在禅房里留了一张字条,要你不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元莒犁也不怕稻草将自己身上白色丝绸的衣裙弄脏,直接躺在了刘益守身边的茅草上。
“其实我……”
刘益守刚想说话,元莒犁将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
“你之前说元子攸这个人……嗯,我也不多说了。其实我还是有些不信的。”
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
元莒犁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
“不知道。”
“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你说的总xx的是对的。”
元莒犁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你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我很生气……但是你今天能来这里,我很高兴。
现在我就放你走吧,别回来了。不管是回尔朱荣那边还是随便去什么地方,随便你吧,走吧。”
元莒犁从草堆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着刘益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拉你起来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彭城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眼中含着泪,几乎是要哭出来。
“你们姐弟啊……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刘益守将元莒犁拉到草堆上,两人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滑稽。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两句诗前面,还有两句。”
刘益守认真的拉起元莒犁的小手,然后在对方手上用很慢的速度写下了另外两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元莒犁先是惊愕,随即变得狂喜,她舌头都在打结,有些紧张的问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吗?”
刘益守轻轻点头道:“话不能说太明白,你知道就行了。也许我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但是把心意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而且,我不想伤害你。”
“我也不想你受伤,所以你还是走吧。”
元莒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情意绵绵的说道。
她不是冯小娘子,她身后还有彭城王府,无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是冯小娘子,那绝对是果断私奔,我管尔朱荣要怎么无能狂怒!就是到时候被抓住,起码现在爽过了。
“如果能走,我当然想走。但问题是,我走了,以如今城内外的态势,你们恐怕很难活到见尔朱荣的那一天。元子攸死了我不在乎,你死了我会心疼死,所以还是需要将你们带出城,送到尔朱荣面前。”
刘益守说得很平静,元莒犁脸上却已然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又变得黯然。对于元子攸来说,见到尔朱荣当然好,可是对她来说,不亚于羊入虎口。
要是以前,陪尔朱荣睡觉那就罢了,可是现在她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人了,以后的痛苦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大概是都想到了这一茬,刚才误会解除的喜悦,又被冲淡,谁也无法回避元子攸的“计划”。
“呃,郎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元莒犁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要是问我以前有没有跟别的女人睡过觉,那定然是没有的,你不必怀疑。”
刘益守坦然说道。
没想到元莒犁大怒道:“生在帝王家,我在乎的是这个么?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元莒犁能看上的男人,要是就我一个女人,说出去难道不丢人?”
这叫什么脑回路?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那你问吧。”
“以前你问我,如果有一天佛祖对你说,只要你自尽,这世间就再也没有灾难,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人间极乐净土,那么,你会自尽么?
当时我没有回答,我现在想问问你,你会么?”
看到元莒犁的表情如此认真,刘益守略一思考,也很认真的答道:“不会。”
元莒犁心中暗喜,追问道:“为何?”
“如果真有那样的世界,佛祖自己去了,让它自尽它都愿意,如何能轮到你?如果真有这样的神,那么我也会拔刀而起,逆天屠神,管他个娘的。”
听到这话,元莒犁笑了,这一刻如同百花齐放,艳丽不可方物。
她朱唇轻启道:“我也不会。”
说完,她双手搂住刘益守的脖子,朝着对方的嘴唇,狠狠的亲了上去。
……
柴房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元莒犁的白色丝绸襦裙,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地上到处都是衣物,两人“坦诚相见”,差不多也要到最后一步“本垒打”了。
元莒犁欢乐的哼哼着,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热烈的迎合着对方,早已不知道什么叫矜持。
她早已准备好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一刻,就等着刘益守快点动手了。
至于尔朱荣,呵呵,见鬼去吧,今晚先把事情办了再说!谁也不能阻挡她今晚得到这个男人!
谁也不能!哪怕尔朱荣进城后会宰了她元莒犁,今晚她也要豁出去一回。
正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敲了三声,外面传来一个带着揶揄的女声。
“虽然打扰你们比较抱歉,但是,今晚到此为止了。”
一听就是元莒犁姐姐元季瑶的声音。
“不要停下来。”
发现刘益守停下了“攻略”的脚步,元莒犁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
结果房门更加急促的敲了三声,外面的声音已经是很不耐烦。
“元莒犁,不想你在仆人面前春光乍泄的话,那就继续,不然给我滚出来!”
话都说这个份上,两人狼狈的穿上衣服,等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元莒犁发现元季瑶身边还站着个魁梧的男子。
陇西李氏出身的李彧,她的姐夫!
这次丢人可丢大了,元莒犁发簪都掉了,此刻披头散发的,脖子上全是细密的红点,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刚才我们没有偷看,稍微听到一些声音罢了。”
李彧尽量保持着面色严肃,不过还是有点绷不住。倒是刘益守十分热情的上前握住李彧的手说道:“抱歉抱歉,上次在下粗鲁,弄上尊夫人的手,实在是抱歉得很。”
他的热情,让李彧一时间有些不适合。后者看了元季瑶一眼,只见元季瑶轻轻的摇了摇头,李彧这才松开刘益守的手说道:“进去聊会吧,就我们两个。”
刘益守是明白,很可能是元季瑶有话要跟元莒犁说话。刚才差点把事情办了,如今被人家听墙角,也是有点心虚和无话可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李彧进了柴房。
……
“我特意从城外赶来的,还好没有来晚。我夫人跟我说了那天的事情,还说你有情有义有担当,是个能扛得住的好男儿,今晚你能来,已经证明了这点,你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
刘益守听到对方这么说,他稍稍松了口气。
元子攸是个跳起来都打不到他膝盖的蠢货,可李彧跟他背后的世家,却不是这么庸俗无奈的虫子。
“所以?”
“我想听听你的计划,如果出洛阳,如何拿下河阳关。”
李彧沉声问道。
“在洛阳,我有得力的人,可以出城。至于河阳关,其实有两个办法,你想听哪个?”
“简单的那个。”
“元子攸拿着诏书,在河阳关下大声念出来,城关的门就会自己打开。”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诏书,哪来的诏书?”
李彧听得一头雾水。
“诏书,我来写。前任天子的信物,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明天晚上,我带你们去。元子攸拿着信物跟诏书入城关,此事就能定下来。”
李彧没有问刘益守万一门没开怎么办,亦是没有问那个“比较难”的办法。当然,刘益守也没说。
第32章 都是有故事的人
对于元季瑶来说,她允许自己的异母妹元莒犁稍微放纵下,跟刘益守玩玩,那是可以默许的。毕竟,又要马儿跑得好,又像元子攸那样,不给马儿吃草是不行的。
当然,亲个嘴什么的可以,但绝不能越过最后一步。如果产生了“质变”,这事情确实不好收尾,毕竟尔朱荣不是傻子。
所以最后刘益守被安置在一间最好的“贵客房”,被许多下人在外面守着,天亮以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包括元子攸。
而元莒犁则是住在元季瑶的卧房,独自休息。并由元季瑶夫妇在院子里“亲自看管”!
可以说不给两人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元季瑶所属的院子里,这位彭城王府的嫡出二姐,正在跟她夫君李彧二人“赏月”。哪怕已经过了子时,二人也是毫无睡意。
毕竟,刘益守说明天就要奔逃出洛阳,得知此消息,得心多大才能睡得着啊!目前府里顶了彭城王爵位的元劭,以及元子攸的弟弟元子正都不在洛阳。元季瑶觉得,尔朱荣选中元子攸,大概也是时运所致。
“你这妹妹国色天香,说真的,也就只有刘益守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其容貌,换其他人,真是委屈了。
可惜,不管是他们也好,还是你我,其实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若是有得选,李彧也想选元莒犁啊!这种绝色佳人,房事的时候多带劲啊!可是豪门之间的婚姻本就是政治婚姻,美色,只占了很小很小一部分。
“夫君有点偏心呢。”
元季瑶白了李彧一眼,有些幽怨的说道:“元莒犁的愿望你就让她实现了,我的胳膊被刘益守扎了一下,你怎么就不给他点颜色看呢?”
对于那天的事情,元季瑶耿耿于怀。
当然,伤不是什么大伤,当天就止血包扎好了。只是,治身上伤易,治心中伤难。她元季瑶什么身份?那可比元莒犁高了一大截。
元莒犁还可以说为了笼络寒门英才下嫁,但元季瑶那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所以这两个女人对婚姻的认知也不一样。
“我已经惩罚他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李彧疑惑的问道,心中暗骂元季瑶头发长见识短。跟刘益守这种聪明人说话,那才叫舒服,换了自家夫人,就好像以前开跑车,现在开一辆电动三轮一样。
那种差距是实实在在的。
“怎么个惩罚了?你又在打马虎眼了。”元季瑶嗔怒道。
“你不懂男人啊。”
李彧嘿嘿一笑说道:“那刘益守虽然年轻,却是自制力极强的人物,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若我是他,你妹妹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么?有些事情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会特别佩服能够做到的人。”
李彧不动声色的将刘益守夸赞了一番,让元季瑶一阵阵的不爽。这就感觉老公站在外人那边指责自己一样。
“然后呢?”
“你想啊,如果没有今夜我们开这个口子,刘益守一定能忍得住。到时候,元莒犁嫁给尔朱荣,他也不过是稍有遗憾罢了,将来,他也会娶妻生子,甚至妻妾成群,哪里还会记得元莒犁是谁?
他那时候说不定都已经是尔朱荣麾下的大红人,要什么没有?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会看他的脸色。”
李彧说得元季瑶一阵哆嗦。
刘益守现在看起来很大方不记仇的一个人,但谁知道他以后发达了,会不会记得窘迫的时候,有人故意给他为难呢?
那个时候,他反手就能不动声色的报复一下,他会不下手么?
李彧说得一点都不错。
“但是呢,今夜他已经尝到甜头了。这个,你明白的。虽然还没到最后一步,但刘益守肯定将元莒犁当做是自己的禁脔,不允许其他人染指,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他们刚才在柴房,那可不是简单的抱一抱亲一亲,你是过来人,会不明白那种感觉么?”
李彧脸上的笑容很盛。
新婚燕尔两个人,哪怕只是抱一下,都会想着去床上耍耍。这种事情自然而然的,谁也无法反抗自然规律。
“所以他就一定会跟尔朱荣翻脸?”
“那倒不一定,说不定他会找尔朱荣讨要你妹妹也不一定,但两人肯定没法像以前一样了。当然,如果刘益守捏着鼻子认了,那他也真是一号人物,我只能说自愧不如。”
李彧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以后刘益守跟尔朱荣之间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直接讨要元莒犁,并说明原委。尔朱荣捏着鼻子把人给了,但是心中一定异常不爽!这事撂谁身上都会不爽的。
所以他以后肯定会给刘益守穿小鞋。元季瑶的仇,自然是尔朱荣给她报了。
第二条路,就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刘益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起所爱的女人在上司床上婉转承欢,当然,那还算好点,刘益守高尚点的话,祝福元莒犁幸福,好歹可以压下一点内疚吉恩羞愧。
但元莒犁明显不是省油的灯,她婚后必定会疯狂出轨,百般撩拨刘益守,再续前缘。
就看这二人作死作到什么地步吧。
在李彧的设想中,刘益守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刘益守抛弃所有的一切,带着元莒犁私奔,跑得远远的。美人当然倒手了,但前途也毁了。
不过李彧觉得对方应该不会走这条路,傻子也知道应该怎么选啊。虽然第二条路难走了点,但尔朱荣知道这件事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刘益守的,说不定还赚了。
听到李彧的解释后,元季瑶心中的不平,也彻底平了。没想到她夫君这招“阳谋”,真是打得刘益守毫无脾气。
美人投怀送抱,你要不要?
要!
你想不想一直要?
想!
你是不是见不得她被别的男人抢走?
是!
那好,你就入套了,迟早跟尔朱荣直接面对面,根本没法回避。
“希望元莒犁不要太任性了。”
元季瑶喃喃自语的说道,天上的一朵红云遮住了皎洁的明月,看上去,月亮都是血红血红的。
第二天一大早,刘益守就离开了彭城王府,并跟李彧约定好,王府的人,今夜子时,所有人从靠近永宁寺的西直门离开,会有人在那边接应。无论是谁,过时不候。
而他要做的,就是确认一下,于校尉是不是真的换防成功,将自己的部曲替换掉了原本值守西直门的宫卫!
不过在此之前,刘益守还必须要去一趟东阳门附近的宁静庵。
……
“姐姐,我跟你说,我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今天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小叶子叉着腰,自信满满的对当初那个被尼姑们捶打的前任妃嫔说道。这位相貌异域风情,皮肤白皙如雪的美人,有些无奈的听着小叶子吹牛,想说话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无论多好的许诺,如果你每天都听到,也会厌烦的。
“这位妹妹,我家主人,会像小叶子说的那样,来接我们走的,到时候也把你带上好么?”
徐月华温和的说道。她眼睛多尖啊,当初就发现刘益守对这位脾气看起来不太好的先帝妃嫔异常上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徐月华还是多了几个心眼。
“叫我尔朱英娥吧,我们出不去的。”
尔朱英娥似乎情绪非常低落,甚至可以叫生无可恋。她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就像是快枯萎的鲜花一样。
这间尼姑庵的某个厢房里,道希大师正笑眯眯的看着当初那位收钱的中年女尼姑,对方脸上满是挣扎的神色。
“你让我收容那几十个武僧,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都帮你做了。你现在又要我放了这些尼姑还俗,我说道希啊,你真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啊!”
中年尼姑不满的说道。
“我佛慈悲。”
道希大师递给中年尼姑一根金条!
对方立马眼睛都瞪圆了。
“可是,这些都是皇帝的妃嫔……”
中年尼姑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一根金条很贵重了,可那些妃嫔都是“摇钱树”啊。
这就跟球员转会一样,转会费虽然一大笔,可是以后的相关收入就拿不到了。很难说是赚还是亏。
主要还是给得不够多。
“我佛真的很慈悲。”
道希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根金条!
这中年尼姑本来都想答应了,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个老秃驴很不对劲!
打个比方,假如说道希大师算是“票客”的话,那就是典型的“欢场土拨鼠”,狗x的没钱事还多!以前找这位中年尼姑办事,拿个铜板都抠抠搜搜。
如今一出手就一根金条啊!这岂不是说,将尼姑全部还俗这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平日里也没见圣明寺家底有多厚啊?
中年尼姑热络的脸庞冷淡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佛祖慈悲也没用啊,我只是个办事的,关键还是看宫里的意思,这……不太好办。”
“佛祖真是很有心的,就这一次。”
道希大师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金条,递给这位中年尼姑!
卧了个槽,这家伙如此有钱?看来这次是志在必得啊!
中年尼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不行不行,这事没商量……”
中年尼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胸前出现一个刀尖,自己背后心脏的位置被人插了一把尖刀!
“佛祖慈悲,救苦救难。”
道希大师垂下眼睑,仿佛老僧入定。道静将尖刀从那中年尼姑的身上拔出来,将那三根金条揣袖口里,冷哼一声道:“贪得无厌,手里不知道多少无辜人命。今日佛祖派贫僧来收你入阿鼻地狱!”
老好人不假,但老好人发飙的时候,连大佬都要退避三舍。因为轻易不发飙的人,一旦发狠,才是尤为可怕。
道静忍这尼姑多年,今日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师弟,让武僧们,将她的尸首埋了吧。咱们事情办完,该上路了。”
“师兄,不等刘益守来,吩咐几句么……”
“洛阳这场浩劫,已经无可避免,所有杂事,随他去吧。”道希大师轻叹一声,走出了禅房。很快,这两人就消失在尼姑庵,不知所踪。
……
当刘益守来到宁静庵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在门前值守的人,居然是源士康!
现在尼姑庵都变寺庙了么?
他轻叹一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像没看到尼姑啊?”
源士康答道:“道静一刀将那贪婪的中年尼姑给宰了,然后让这里所有的尼姑都还俗,所以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武僧还有徐娘子和小叶子,哦,还有那位叫尔朱英娥的妃嫔,她是尔朱荣的女儿,说要跟我们一起走。
哦,对了,两位大师已经走了。”
信息量实在太大,刘益守一时间有些懵逼。
才一天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么?
道静一刀宰了尼姑。
尼姑庵里的那些妃嫔全都还俗跑路。
这里只剩下武僧和相关人等。
“对了,道静是什么人啊,还能杀人?”
不是说和尚不能杀人,而是道静明摆着就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心肠软的,他会杀人?
刘益守感觉这个世界有点复杂。
“主公你不知道么?道静大师以前是宣武帝的贴身护卫,后来因为杀了不能杀的人被治罪,最后不得不出家,连家产也都被抄没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
源士康啧啧感慨道。
刘益守顿时感觉此人废话极多,之前那种“沉默寡言”的印象,完全是因为这厮一直陷入昏迷。
人都昏了还能说话么?自然是“沉默寡言”了。
“带我去见尔朱英娥吧,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源士康点点头,带着刘益守来到徐月华跟尔朱英娥她们待的禅房,还不等徐月华开口说话,小叶子就拉着眼中放光的徐歌星往外走,气力之大,徐月华都要招架不住。
等其他人离开后,尔朱英娥看到俊朗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刘益守,不自觉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呃,你父亲现在在北中城,离洛阳只隔着一个河阳关。今夜我就会带着你们出洛阳,不久后,你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
刘益守柔声说道,语气里并无一丝居功的意思。
尔朱英娥还是背对着他,低着头,那模样有些奇怪。
“大哥,你那么俊朗,尔朱姐姐见了你都觉得不好意思。她本来很美的,只是现在自己的样子太丑了,怕你笑话她。”
刘益守身后传来小叶子的声音。
这特么的童言无忌,好伤人啊。
一时间,刘益守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尔朱英娥了。
第33章 面如冠玉,心似修罗(上)
小叶子来了!
小叶子替刘益守打出gg!
小叶子超神了!尔朱英娥下线!
禅房里,刘益守一脸无语的看着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下的尔朱英娥,又看了看睁大圆溜溜眼睛,看着非常无辜的小叶子,无声叹了口气。
小孩子的言语,往往更伤人,尤其是他们说得特别在理的时候。现在大概是尔朱英娥长这么大,状态最差,看起来最丑的时候。
“小叶子,你去找月华姐玩一下,我跟这位姐姐有话要说。”
刘益守拍了拍小叶子的头说道。
后者很快就匿了,小叶子早熟得很,如果你以为她是小孩子,那就太天真了。刘益守上次就看出小叶子不简单。
嗯,姑且可以算是小绿茶吧。
……
“天子的死,是胡太后倒行逆施的结果,与你无关,你亦不是灾星。”
尔朱英娥背对着他,刘益守也是感觉异常尴尬。
“我们,真的可以逃出洛阳么?”
尔朱英娥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大概是哭得太多,伤了嗓子。
“不是,我们不是逃出洛阳,而是跟尔朱大都督,也就是你父亲见面。你也不必担忧出什么问题,很简单一件事,不要想得太复杂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妹子直接赶人了。
刘益守拱手告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等他走后,尔朱英娥这才松了口气,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正如后世很多宅男根本不愿意打扮自己一样,不打扮是因为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当你很在意某个人对你的看法以后,你就会很在意你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就是传说中的“女为悦己者容”。
尔朱英娥就很不想刘益守看到自己难看又糟心的一面,比如今天。
“糟透了。”
某个陷入自卑的年轻女人捂着脸自言自语道。
……
“主公,有什么吩咐?”
厨房里,源士康正在指挥两个武僧做饭。这有可能是他们在洛阳城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吃完这一顿饭,就要上路,去夺取河阳关。
夺取如此雄关,光靠几十个武僧,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加上于校尉手下的宫卫亲信,兵力也是捉襟见肘的。
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智取。
“做饭这种事情,你告诉他们就行了,现在还有件要紧事,帮我弄一个东西。”
刘益守在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然后跟他描述了一下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这位元诩身边的亲信才微微点头。
“主公如果找别人的话,这事情一定会办砸了。可是这事情交到我源士康手里,那简直比吃饭还要容易。
两个时辰以后,主公来看便是。”
妥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握紧拳头。说真的,源士康刚刚那番话确实不是吹牛,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也确实只有此人才能办这事。
这段时间,刘益守经历了不少事情,他得到了一个最为宝贵的经验教训,那便是:永远都不要将获胜的胜负手,交托在别人手里,哪怕那个人是你最信任的人!
于校尉未必没有办法破开河阳关,但是刘益守不会完全相信他,更不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底牌。
更别说那个相当不靠谱的元子攸了。怎样破开河阳关,怎样让尔朱荣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是个很让人头大的事情。
时间很快就到了入夜,刘益守让源士康准备的东西,也准备好了。下午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做得惟妙惟肖,非常不错。
嗯,源士康除了废话比较多以外,还算是个很靠谱的随从,不仅会做饭,而且处理杂事很到位。
此刻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于校尉那边,会不会没准备好?
刘益守发现,无论你事前怎么计划,在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代,就必须要做好各种出状况的准备。
“长棍上槊头,准备前往西直门,让小叶子她们在队伍中间,我走最前面。如果遇到巡夜的禁军,我来交涉。”
刘益守镇定的下令道。
此行有没有风险?
肯定是风险很大的。
因为从东华门穿越到西直门,需要贯穿洛阳中心城区的一条大街!这么长一条街,不遇到个巡夜的禁军,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给你去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刘益守已经决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玩命,就顾不上这些。
“东西你拿着。”
刘益守将手里用黑布包着的沉重器物交给源士康,自己则是将于校尉送给他的那把短款横刀挂腰间。
“所有人,去西直门途中,不许脱离队伍,不许说话,不许打乱序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现在就出发!”
刘益守冷着脸对着尼姑庵内的众多武僧说道,当然,也包括那几个妹子。
“喏!”
众多武僧整齐划一的吼道。刘益守非常确认,这些人极有可能从前在禁军的时候,就是一个序列的!北魏的宫卫序列,是以“队”为单位,编制与普通军队不同,特别小。一队就有一个头目,管理的人不多,官还不小。
当然,于校尉的官职大得多,管理的人也多得多。
刘益守和源士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源士康好像见过许多大世面,脸上一副淡然模样,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看到他临危不惧,刘益守也冷静下来,不急不缓的朝着西直门方向而去。不知道是因为运气太好,还是如有神助,居然这一路,都没有碰到任何巡夜的禁军!
这不禁让他感觉大为惊奇。按道理说,概率为零的事情,居然就发生了,那么只能说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一路无惊也无险的来到宽敞的西直门,刘益守远远就看到于校尉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胯裆铠,甚至在火把下反射着亮光。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来,没想到还带了这么多武僧。”
一见到刘益守,于校尉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热情的模样。趁人不注意,于校尉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我跟附近巡街的校尉说了,今夜子时,高阳王府可能有异动,让他们去监视高阳王府。
还说此事今夜不可张扬,一切等明日面见太后再说。所以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这条街都没有巡夜的人。”
于校尉带着些许得意说道。
你特么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刘益守在心中大赞于校尉人才了得,这种人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一到关键时刻,鬼点子比谁都多。
他有点相信当年于校尉是因为“太聪明”而被通缉了。崔冏说得没错,眼前这位看门的校尉,实际上根本没把胡太后放在眼里。
跟一块钱三把的钥匙一个道理。
“彭城王府的人呢?”
于校尉沉声问道,他刚刚才发现,这些人里面除了两个妹子跟一个小女孩以外,就全是武僧。源士康是谁,于校尉长期在禁宫厮混,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们子时到这里,过时不候。我队伍里有一人是尔朱大都督的女儿,彭城王府的人就算不来,带着她一路去河阳关,亦是大功一件。”
这基本上算是保底吧。当爹的知道你救了他女儿,就算不褒奖你,难道还会拿刀斩你狗头么?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半个时辰!”
于校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最怕出意外,刘益守是个很靠得住的年轻人,但彭城王府的人,就未必会这样了!
这半个时辰,稍微出点意外,就前功尽弃了。
要知道,宫卫里面,并非于校尉的一言堂,也就是说,官位和职责,是交叉重叠的,避免拥兵自重!
宫卫里面有几个等同于校尉职责的官职,但官职是一回事,实际上能指挥得动多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于校尉现在能控制的宫卫,不过两百人而已,毕竟这些机密的事情,搞不好就掉脑袋,只有最信得过的兄弟才能参与。
如果有太后的旨意,于校尉就可以组织起千人的队伍,毕竟有“虎皮”可以拉扯。但在关键时刻,胡太后能有多少号召力,就难说了。
城门处有专门计时的水漏,也就是靠水位来看时间,不受日光影响。这半个时辰等得相当难熬,无论是刘益守,还是于校尉,都没有说话。
更不要说城门处的那些宫卫,还有刘益守带来的那些武僧,都安静得如同泥人一般。
早熟的小叶子,见识过不少难堪的徐月华,还有此番经历了相当磨难的尔朱英娥,都是沉默不语。城门处的气氛都要凝固了!
终于,水漏走到了子时,到了约定的时刻,然而彭城王府的人还没来。于校尉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了,握着腰间佩剑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兄弟,咱们干的这事,不止是掉脑袋,那是诛九族的。咱们是现在走,还是……再等等?”
于校尉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变幻。
“于校尉,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以后都叫你于校尉于将军的,这样很见外啊。”
刘益守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示意于校尉稍安勿躁。
“我叫于谨,字思敬。你以后叫我一声大哥也行,叫我思敬也行。”
这年代直呼其名,那都是上级对下级,皇帝对臣子。普通人也能称呼对方为“兄台”,就算是刘益守经常说的“老哥”,也是无伤大雅。
但唯独不能直接叫名字,当然,刘益守也不会蠢成那样。
如果说之前那半个时辰,是一分钟一分钟的过,那现在等待的时间,则是按秒来算。每一秒都锤在刘益守和这里等候的人心头。
那些武僧还好说,可是于谨麾下的宫卫,已经有点躁动了。毕竟,人家愿意参与,本身就是于谨连哄带骗的,现在就是傻子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正当于谨要跟刘益守摊牌,带着所有人前出洛阳去河阳关的时候,从城南方向走过来一群人,远远看去,正是元子攸家的一行人!
数了数去,只有两男两女四个人而已!
于谨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他也是没想到,彭城王府参与的人如此之少!
“我们之前去了南门,想从南门出城。后来才发现那边戒备森严,可能是消息走漏了。”
元莒犁喘着气对刘益守说道,剩下的话,其实不说大家也明白了。
彭城王府始终都是更加相信某些世家提供的出城渠道,就正如元子攸在刘益守面前炫耀的那样。元莒犁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过她的话好歹有点作用,让这群人没有像昆虫一样撞到蜘蛛编制的网里。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彭城王府的人会迟到了。
其实如果他们直接从西直门来,恐怕还会比刘益守他们更早到这里。
于谨的面色已经极为难看,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了。
“老哥,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益守压着怒气说道。
愤怒在现实面前是没有作用的,与其发怒,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你说得对,不过要走快点了,不然天亮前到不了河阳关。”
刘益守瞥了元莒犁一眼,发现她一直痴痴的看着自己,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不为元子攸这个混球,也得为元莒犁考虑一下。
谁让自己是男人呢?
“你们就跟在武僧队伍里,不要走散了。”
来的四个人里面,除了元莒犁外,还有元季瑶和她夫君李彧,再就是元子攸。此时元子攸看众人的面色相当躲闪,恐怕就是他不想来西直门,而一意孤行要求去南面城门的。
毕竟,他在刘益守面前,丢了不知道多大的面子。此番要是靠刘益守的力量出城,只怕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一定是认为只要大家在河阳关前汇合就好了,因为洛阳到河阳关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路。
李彧有些歉意的对着刘益守拱了拱手,走到武僧队伍里去了。元季瑶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敢看刘益守的眼睛。
元季瑶用迷恋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情人,那眼光都要把人融化了。她张嘴说着唇语,似乎是在说“我一定要得到你”,不过刘益守不太确定。
妹子依依不舍的跟着李彧走了。
只有元子攸硬气的来到刘益守身边,似乎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殿下,这一路或许会有什么风险,如果出了事就不太好了,还请到武僧的队伍里吧,这样更安全。”
于谨面带微笑的对着元子攸拱手行了一礼,射出去一根软钉子。
元子攸气哼哼的走了以后,于谨这才轻蔑一笑,对刘益守使了个眼色说道:“走吧,咱们开路。”
本书有些地方会细思极恐
圣明寺失去了皇家的供奉,也就是失去了经济来源。书中暗示,几年前,曾经开放“旅游业”转型,但是不成功,连游客的铜板都是生锈了的。
翻译佛经显然不是个轻松活计,是纯粹脱产的,那么这两年圣明寺没有倒闭,他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呢?
主角到来后,道希大师似乎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所依仗的是什么?
皇家寺庙的住持,居然跟尼姑庵非常熟悉,还有“生意往来”,但很明显圣明寺不是开会所的,那么到底是什么生意往来呢?
于校尉第一次见主角就想送去胡太后那里,完全是一种下意识行为,这说明了什么呢?
冯令华和主角没谈妥,书中暗示她反手就去找了元子攸,这背后又有怎样的阴谋?
陈元康和崔冏,根本不知道尔朱荣要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还拒绝了贺拔岳的招揽?
第一卷这十几万字看起来很轻松,只是腐朽的洛阳背后,所隐藏的肮脏,需要细细品味。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第34章 面如冠玉,心似修罗(下)
人生的路很长,看上去仿佛无尽走不到头。
可人生的关键步伐,又往往只有那么几步,一旦走错,没有机会再重来。
当年于瑾就是在被通缉关键时刻,选择自首,并对太后进行了一番“深明大义”的劝说,最后被授予官职,平步青云。
听起来似乎是时来运转。
然而,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童话故事?胡太后如果能听得进劝,何以会如今日一样,陷入众叛亲离的下场?
当年于瑾可不是在对太后劝说,恰恰相反,是太后在劝说于瑾投效!
为了理想抱负,还有生存,于谨妥协了。当然,他的妥协也是有原则的,只当鹰犬,不做面首。
如今,要亲手将胡太后拉下马,甚至送上断头台,于瑾心中的感受还是颇有些微妙的。
点着火把的队伍,如同长龙一样,朝着河阳关扑去,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刘益守跟于谨,面对的全是前路的黑暗与夜空中的星星点点。
两边的树林与荆棘,看起来狰狞可怖,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毒蛇猛兽。
一如此刻两人的心情。
“将来你有何打算?我看你似乎并不愿意在尔朱荣麾下效力。”
于谨小声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观六镇做派,与我不像是一路人。强行捏合,大家都难受还要彼此迁就,不如好聚好散。”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这一波大概能很轻松的在尔朱荣麾下混个高位。但是他没有根基,亦不是六镇出身。
进不能融入北魏官场,退也无法跟六镇基层打成一片。
这不上不下的,根本没有前途可言。当然,也可以捏着鼻子去抱元子攸的大腿,说不定元子攸脑子一热,或许会扔几根骨头。
只是这条路也不好走,甚至不能走。看看元子攸的为人啊,那真是相当差劲。或者说过于不接地气。
只要是非世家出身的人,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这种人和平年代或许还能“何不食肉糜”的混下去。
一旦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元子攸身居高位,反而是最容易死的。
想想还真有些前途晦暗呢。
“你再惨,肯定惨不过我当初被胡太后通缉。”于谨苦笑道,那真是他人生当中的最大一次危机了。
这件事饱含着当初的屈辱,一想起来,于谨都有些心塞,于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间气氛有些沉默。
远处邙山的影子,看起来层层叠叠的,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与威严。
“那边不知道埋了多少帝王将相。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唉。”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顺便借用了唐伯虎的一句诗。
于谨心中暗笑,自己身边这位帅哥,才华是有的,心性和能力亦是没的说,只是有些消极避世。
或者叫看破红尘也行。
当然,这种思想,此时不但不特别,反而异常流行。很多官宦子弟,像刘益守这么大的时候,居然都出家当和尚了,换种说法叫“顿悟佛法”。
其中居然还有人最后成了得道高僧。这找谁说理去?
不过看刘益守对妙龄女子的那种不讲道理的杀伤力,此人桃花运旺盛得吓人,大概是很难跟尘缘了断的。
心中转过一些复杂的念头,于谨沉声问道:“益守兄弟,你想好怎么破关了么?”
“想好了,我一人足矣。”
刘益守淡然道。
卧了个槽!
于谨吓得腰间的佩刀要都掉了。不是他不相信刘益守的能力,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一人破关,除非河阳关守将是刘益守他爹那还差不多。
“兄弟,咱们虽然不讲军法无情,可你要怎么破关呢?就一人……那要怎么做?”
于谨简直是怀疑人生,以他的聪明脑袋,也无法做到一人破关,刘益守何德何能?
“我先上,如果失败了,想必已经殒命当场。到时候呢,你再用你的办法就行了。”刘益守大包大揽道,那样子十分豪迈。
看来只能这样了。
于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其实他是想让元子攸上的,可是在今日见到元子攸,以及见识到此人的做派与言行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人当个吉祥物是没问题的,毕竟元子攸长相真不差。可是……有橘麻麦皮于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厮绝对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把事情搞成,他或许很难办到。但是把事情办砸,那说不定是一等一的厉害。于谨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刘益守这样的赌一赌,可是他绝不敢指望元子攸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有正常发挥。
超常发挥就别想了,现在元氏整体堕落,除了元氏出来的妹子因为母亲一系的美女层出不穷而越来越水灵外,其他的简直一代不如一代。
“那等会就看你的咯?”
于谨忽然觉得伙伴太有担当了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follow me!”
刘益守飙了一句鸟语。
“哈?”
“我是说,等会看我的就好了。要搏命,也是我刘某人第一个上,既然这次是我建议你护送元子攸去河阳关,那我肯定罩着你,不会拉你垫背的,放心啦。”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厚实的肩膀说道。
“嘿嘿,你这真是……”
于谨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心头一松,刚才阴霾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
他在边军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危险,第一次听说有人要“罩着”他的。
他还需要人罩着?
刘益守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
天色已经微微有些亮光,很像是刘益守前世老电影里面鬼片那种天色,天阴沉的,看得见轮廓,又看不太清细节那种。
众人面前就是一座十分结实,名为浮桥,实则永久性桥梁的一座十分宽敞的浮桥,两边都是用铁锁连接,看起来非常坚固。
这座桥什么时候垮塌的不知道,但是在宇文泰跟高欢于洛阳大战的时候,它依然挺立如初。
浮桥的对面有一座沙洲上垒起来的关隘,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河阳关。洛阳本地将浮桥与河阳关统一称为“河桥”。
于谨面色凝重的看了刘益守一眼道:“兄弟,这次就看你的了。”
此时元子攸和李彧等人也围了上来,更别提那几个妹子了,元莒犁差点哭成泪人。
“放心,一切都好说,对了,源士康呢?”
刘益守叫唤了一声。很快,源士康提着那个黑色包袱过来了,将它小心翼翼的递到刘益守手中。
“老哥,刀你帮我保管着。”
刘益守将刀递给于谨,吓得众人都呆住了。
单刀赴会,人家还带把刀呢!你这是空着手去闯关啊,又不是打街霸!
似乎察觉出了众人的疑虑,刘益守轻叹道:“有刀就有威胁,说不定城头的弓箭乱射就射死我了。手里没刀,人家弓箭都不会举起来,我真是比泰山还稳。
我一个不会用刀的人,拿把刀干啥?”
众人忽然想起刘益守的某只手还有点小伤,说真的,拿把刀也确实没用。元子攸面色复杂的看着刘益守,这一次本来应该是他出马的,谁让他是天子呢。
嗯,做完任务以后才是天子。
此番单枪匹马的闯关,正是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
可是元子攸不敢赌,也不想赌。他什么身份,有着大好前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魏国下一任天子!如果死在这种地方,死于城关守军一不小心手滑的弓箭,那找谁哭去?
于谨有心想说什么,看到刘益守态度甚为坚决,最后也是一声叹息,啥也没说。
试试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这里也就两百多号人,别说闯关了,就是能摸到城门,那都是对方在放水。
“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取死之道。大丈夫生不能纵横捭阖,中流击楫,死也要轰轰烈烈、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刘益守慷慨激昂的说道,对着于谨等人拱手告辞,提着那个黑色包袱就朝着浮桥而去。
看着刘益守远去的背影,元子攸忽然觉得,好像对方才应该去当皇帝,而自己,只是个可笑的小丑。
……
河阳关城头,一个留着美须而面色憔悴,披着皮甲的中年男人,有些疑惑的看着刘益守独自一人穿过浮桥,来到河阳关城下。
守城的士卒之所以没有放箭,甚至连弓箭都没举起来,正是刘益守说的那个原因:因为他手无寸铁,孤身一人。
城下的来人有没有威胁,那些兵油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假如手滑了弓箭射出去了,又恰好射中了,而被射中的那个人,又恰好是自己不能得罪的。
这不是平白无故的作死么?
所以城头的那些士卒有些都在打哈欠,看都懒得看刘益守一眼。
“城下之人,河阳关乃洛阳之要害,无事速速退去!”
城头上有个士卒对着刘益守喊话道。如果是平时,他们断然不会对刘益守这么客气,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黄河北岸的北中城,都在尔朱荣手里了。
只要眼睛不瞎的人就能看到,河阳关乃是洛阳最后一道屏障。失去了河阳关,洛阳就等于是个没穿衣服的贵妇,在香闺里“迎接”破门而入的盗匪了。
正在城头端详刘益守的这位中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李崇的嫡子,胡太后的姘头相好,洛阳禁军统领李神轨!
也是拉拢了陈元康无数次,而对方都当他不存在的那位“大佬”。
想想也是,胡太后为了自身安危,关键时刻,怎么会把生死攸关的要害之地交给于谨这种人呢?女人,特别是享受过鱼水之欢的女人,只会相信跟她有过房事的男人!
“我乃天子的信使,特意来送信的!”
刘益守对着城头大喊道。
李神轨沉思片刻,对亲兵说道:“拉他上来,看看他想说什么。”
很快,亲兵放下吊篮,将刘益守拉了上来。
李神轨端详着此人,只觉得对方丰神俊朗,气质优雅又不失硬朗,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等“盛世美颜”,去给胡太后当面首绰绰有余了。
作为胡太后的面首,看到一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年轻人,心中不免有些吃味和担忧。
“天子被刺身亡,他还能派你送信?来人了,将此人抛入黄河,就看他水性怎么样了。”
李神轨淡然说道。
虽说是考验水性,但黄河水流湍急,穿着衣服掉下去,多半十死无生。
刘益守心中暗骂对方变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在下手里有一件宝物,李将军不看看么?”他早就知道镇守河阳关的就是李神轨,不仅于谨跟他说过,在于谨说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
刘益守举起手里的那个黑色包袱,面带微笑说道。
“宝物?”
李神轨面露古怪之色,面前这位俊朗的年轻人,似乎有些喜欢玩花样。不过怎么玩都无所谓,他是不会上套的。
刘益守打开包袱,里面赫然装着一个女人的人头!
“这……”
李神轨和身边的亲兵都吓了一跳,不过等他平静下来,仔细端详这个人头,隐约发现好像看着有些眼熟。
“不用看了,胡太后的首级在此,现在洛阳已经在新天子的控制之下了!”
刘益守顺手将人头抛入黄河,扑通一声沉入河水之中,看得李神轨都傻掉了。
“不相信是吧?可以啊,你现在就派个人去洛阳问一问,胡太后是不是伏诛了。不过我来这里,是来救你一命的。尔朱荣等会就会攻城,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看,他们的人是不是在浮桥那头埋伏着。”
刘益守指着李神轨声色俱厉的说道!
“主公……”
亲兵在李神轨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位河阳关守将,洛阳禁军统领面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可惜现在蒙蒙亮的天色,不太看得出来。
亲兵刚才说,他们昨晚就发现尔朱荣的人在河桥那头埋伏着,似乎准备伺机夺关!
刚才又看到胡太后的首级,当然,面前这位使者可能是诈唬他的,所以做贼心虚的将人头抛入黄河之中。
但刚才自己看着的……确实很像是胡太后的容貌。面前这位年轻人不可能见过胡太后,要是想弄个替代品,得找个跟胡太后面容很有些相似的人。
特么的现在时间紧迫,这些人能从哪里找?
李神轨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派出的人,很有可能在回洛阳途中,被截杀。然后这就从侧面佐证了,对方说的是真的。
“前任天子,知道太后要对他不利,特意留下了一封信,还有他的贴身信物,相信李将军一定认识。
当然,这封信是别人代写的,相信原因你也很能理解。他知道自己无后,于是选择过继彭城王一脉元子攸为子嗣。
尔朱荣乃是边军,新天子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还需要一些人鼎力支持。李将军进一步是从龙之功,退一步则跟胡太后陪葬,何去何从,李将军要好生思量才是。”
刘益守将怀里的信,还有那个平平无奇的羊脂玉扳指递给李神轨。
所有的牌都打完了,如果李神轨还不相信,一定要跟胡太后做同命鸳鸯,那刘益守也没有办法。这个世上最难对付的,往往就是痴情的傻子。
李神轨是这种人么?
第35章 渣男守则
渣男守则第一条,所有的女人都是物件,上床你是贝贝,下床你是那谁。
渣男守则第二条,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准岳父给你一百万要离开他女儿一定要说yes,但若是结婚后能得到一千万,那一定要说no。
渣男守则第三条,当断则断,没有什么舍不得,最好的妹子永远都是下一个。
……
刘益守脑子里蹦出前世看到的某些奇怪玩意,眯着眼睛,带着微笑看着眼前脸色很差的李神轨。
在河阳关的签押房里,所有的外人都不在,就他们两人一对一的“谈条件”。
“胡太后那个人头是假的吧?”
李神轨沉声问道。
“对,面揉的,粘上头发还挺像的不是么?反正也不是给你看的,只要你麾下士卒相信就好了。”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能进到签押房,这一局他就已经赢了。李神轨什么人,他早就知道底细,此人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
更何况,刚才那么多士卒看到了那个“人头”,李神轨越是解释,谣言就会传播得越快越离谱,最后这支军队就没法控制了。
刘益守之前就在揣摩李神轨这个人,并得出了非常有趣的结论。
对于陈元康来说,作为恩师和事业引路人的李崇,这个人在心中的地位定然是很高的,也是很有些情分在里头的。
爱屋及乌之下,只要李崇的儿子李神轨不是太差,作为洛阳禁军(不是宫卫)之首的他,招揽陈元康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陈元康是不是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好相处的人呢?
根据刘益守的感受和判断,陈元康这个人不仅不差,反而做人非常够意思。而且喜欢结交有识之士,只要对他胃口的人,他也可以折节下交。
所以足以见得,问题是出在李神轨身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陈元康宁可在尚书府里打杂也不去找李神轨谋个更“对口”的一官半职,并一再拒绝对方的招揽呢?刘益守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在他得知河阳关守将确实如预料一般是李神轨的时候,就知道这局绝对可以躺赢了。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啊。”
李神轨呵呵冷笑了一声,眼中一丝羞恼闪过,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如果李将军没兴趣跟我谈,刚才就已经把我丢下黄河了不是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李神轨的底牌,他早就看穿了,无论对方怎么装,都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而从目前的情况看,李神轨比想象的还要不堪,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勇气都欠缺。
胡太后手下,也真是没有人才。本来就坏,这帮人还够蠢,难怪会被各方势力所抛弃。
果然,李神轨没吭声,显然是已经默认了刘益守的说法。
“尔朱大都督,是前任天子的岳父,却不是现任天子的岳父。
所以现任天子元子攸,嗯,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他对尔朱大都督,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之常情。
所以我觉得,只要李将军愿意投效,有天子作保,李将军能保全家小,甚至保住官位(不是官职),不是什么大问题啊。”
刘益守把话说完,就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真不能保全禁军统领这个职务么?”李神轨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
眼前这位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要是还能担任禁军统领,那叫尔朱荣如何自处?
难道人家一路从晋阳奔袭而来,就是到洛阳来看风景的?看完风景再回去?
“李将军,你现在面临什么局面,相信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这么谦和的跟你说话,并不代表我身后之人,没有办法拿下河阳关,更不代表他们没办法收拾你跟胡太后那帮人。
所以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将来如何我不好说,但现在,你刚才的愿望很难实现,多少还是好好看看现在的情形再说吧。
当然,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推我入黄河,然后跟尔朱大都督决一死战。
赢了固然好说,可万一输了,在下不过是比李将军早走一步罢了,你和你全家老小,也会不久之后来陪我。
这又是何苦呢?无论你对我如何,哀求也好,羞辱也好,都不会造成任何后果,问题的核心,还是在尔朱大都督和新天子这里。”
刘益守平静的劝说道。
这个道理,李神轨无法否认。其实他之前就想过打开河阳关城门,让尔朱荣的人马进来。但是又害怕对方直接拿他人头祭旗。
刘益守来了,李神轨反而松了口气。靴子落地了以后,才算是尘埃落定,不落下来,谁知道会不会砸穿地板呢?
“呃,那在下,应该怎么做呢?”
李神轨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刘益守心中暗暗叫道:终于妥了!
“我这里有一篇檄文,交给你收好。你等会将所有将佐都招来你的住处,摆上酒宴,让信得过的亲兵埋伏后堂。
然后将这篇檄文大声念出,并公开号召,拥立彭城王府世子元子攸为新天子。若是有人公开反对,则摔杯为号,让亲兵入堂,将其收而杀之。人头传阅酒席,所有人依次在檄文上按手印,以示支持。
如此人心可定。
所有这些都做完了,李将军就能打开河阳关大门。到时候我自会出去,引天子入关,李将军就大功一件了。”
一番话杀气腾腾的,什么“摔杯为号”,什么“收而杀之”,一环套一环的,说得居然如此轻巧。眼前这位究竟是谁,做事竟然滴水不漏?
虽然身上手无寸铁,李神轨却感觉,对方全身都是刀!
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自己让手下开河阳关城门就行了,没想到这位“信使”,那是要把所有危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活了一大把年纪,做事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靠谱?现在的年轻辈,都这么猛了吗?
我这是活在一个怎样压力巨大的世道啊!
前有陈元康,后有眼前这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刻,李神轨有种前浪死沙滩的无力感。
“李将军意下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李神轨不答,显然,此事颇有风险。
“李将军可以考虑,在下耐心很好,天子也很有耐心,但唯独尔朱大都督是个急性子。他早已急不可耐的想将洛阳城内的各种乱臣贼子吊死在城门口。
万一尔朱大都督急了,一个不小心那就……呵呵,在下只是随便说说,李将军要是不爱听,那在下就说点别的。”
刘益守满口打哈哈,言语中却是充满了威胁!
李神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如果只是开城门,他早就搞了,多简单一件事啊。可是像刘益守说的那些摆酒宴啊,按手印啊,摔杯为号之类的骚操作,风险真是不一样的。
“听说,洛阳禁军的另一位统领费穆,现在在虎牢关,尚未回来。我还听说他跟尔朱大都督相交莫逆,很熟的样子……要不,等费穆回来再说?”
刘益守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李神轨瞬间面色大变!
费穆之所以不在洛阳,就是胡太后知道这碧莲喜欢搞事情,将天子毒死以后,他可能会政变。于是提前将其调走!
如果尔朱荣跟费穆勾结上,那真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李神轨咬了咬牙道:“那行,这事我去办,天使(天子的使者)您跟我一起?”
“不不不,这点小事,李将军自己就可以搞定了。在下就在签押房里慢慢等着好了。”
刘益守淡然的摆了摆手。
开玩笑,摔杯为号这种行动,很容易误伤的!那种用于狭窄地段的短弩连弩,刷刷刷的十支弩箭就出去了,前面站在的人估计没谁扛得住。
弩箭才不管你是不是胡太后的亲信!杀红了眼的情况下,谁知道李神轨会不会脑子抽风,一声令下把手下将校都砍了啊!
刘益守向来不介意用最丑恶的人心去揣度那些满是污秽的人。
“如此也好吧。”
李神轨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将那篇檄文揣怀里,就迈着大步出了签押房,并让两个亲兵好好“照顾”刘益守。
对方要什么给什么,唯独不能出这个房间。
……
刘益守天还没完全亮就进了河阳关,太阳升起以后,没有出来,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依旧没有出来!
别说六神无主的那两个妹子跟一个小女孩,就是于谨,此刻也有点不淡定了。
河阳关那边,就算真的不投降,一般也不会将使者杀掉,因为现在的情况很明白,胡太后四面楚歌,而尔朱荣的大军,离洛阳近在咫尺。
名义上,尔朱荣是入京“调查”天子元诩死因的,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实际上,这一位边军大员,入洛,完全是来“秋后算账”的。
河阳关守将能不慌么?他装一回好汉,杀掉使者刘益守,能起什么作用呢?尔朱荣该砍他脑袋,依旧会砍,这种杀使者的报复行为,吓不到尔朱荣的。
于谨眯着眼睛看着浮桥那头平静的河阳关,心中暗自揣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将军,要不要再派个人进城看看?”
在元莒犁的撺掇下,元子攸有些不情不愿的上前问于谨道:“咱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太后派兵马出洛阳围杀我们,大事休矣!”
别说是元莒犁苦苦哀求了,就是元子攸,此时也是有点慌。当然,他并不担心刘益守如何,而是害怕河阳关一直不破,那么他就一直没办法跟尔朱荣接头。
到时候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就难说了。
“等到晚上,如果人还没有出来,那么……我们就强攻河阳关。”
于谨握着拳头说道。
为什么他要强攻河阳关呢?因为尔朱荣的兵马,实际上也对这里虎视眈眈的。等他们闹出动静来了,只要尔朱荣还没蠢到家,那么一定会从另外一面派兵攻城。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他之前确实是有些主意,可是那些办法,其实跟刘益守入城劝降,大同小异。如果刘益守入城都没解决这事,那么于谨的那些办法,只会让对方发笑。
到最后,依然是只有强攻,或者逃亡别处两条路可以选。
于谨下令全军(也没几个人)原地休息,吃点干粮,做好战斗准备。他看得出来,刘益守带着的那些武僧,一个个都还斗志昂扬的样子,可是跟着自己来的宫卫,好多都有些开小差了。
于谨心中暗暗着急,祈祷刘益守千万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如果这次失败了,想从泥坑里爬出来,难度就真的很大很大。
能逃过一劫,就是祖坟冒青烟!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过了下午,到了夕阳西下之前的那段时间,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得彤红。
忽然,河阳关大门发出一阵阵牙酸的朽木摩擦声,包铜皮的大门,缓缓开启,宛若不知名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刘益守领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在浮桥上。
他身后,跟着李神轨与其麾下的亲信将佐,这些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厮杀!
元子攸激动的越过于谨的身位,来到浮桥的端头,看着刘益守一步步走来。
这一刻,对方那张曾经看着恨不得撕烂的帅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爱迷人!如果刘益守是女人,元子攸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抱着他一顿猛亲!
“王爷,在下幸不辱命,说服李神轨都督弃暗投明。现在请王爷与诸位一同,随在下入河阳关!
并准备明日在此地登基为天子!”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元子攸深深一拜。
他身后的李神轨等人,也同样的双手拢袖,弯腰深深一拜。
元子攸的虚荣心,此刻得到了极大满足!他甚至起了将元莒犁下嫁给刘益守的念头。当然,也就这么一瞬间而已。
一想到刘益守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哪怕他智谋比诸葛亮还厉害,心思比司马懿还诡谲,那也比不上手握重兵的尔朱荣!
乱世,有兵马,你才是天子。没有兵马,那你就是顶着天子名头的肥羊,任人宰割。
元子攸觉得自己离真正的天子,又近了一步。
而在元子攸身后,于谨伸手对着刘益守竖起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至于隔在两人之间得意洋洋的元子攸,他们都没当回事。
第36章 小孩耍大刀
“你怎么说服李神轨的?”
趁着没人注意,于谨小声在刘益守耳边问道。
此时此刻,元子攸忙着跟李神轨套近乎,好像他得了河阳关内这支两千人的禁军兵马就无敌了一样。那满足的神情,带着意气风发,似乎与当年孝文帝元宏南迁洛阳得偿所愿时的颇为神似。
于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元子攸这个人,总是搞不清状况,过河拆桥这种事情,做得也太明显了,你让跟在你身边的人怎么看?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小凶险,不过总算是搞定。”
刘益守也是瞥了元子攸一眼,这一位还未登基的准天子,还真是标准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典型拔x无情的渣男。
“我让源士康用面团捏了个人头,他在宫里见过胡太后无数次,捏的还像那么回事。然后尼姑庵里不少女人留下来的头发,粘上一些,将白色的面弄上点灰。就那个意思了,反正只是用来哄那些士卒的。”
刘益守将自己的套路告诉于谨,后面这位长期边疆厮混,颇有建树的老兵油子,也不禁佩服刘益守的心思缜密。
逃出洛阳的事情繁杂多变,在关键时刻还能留个杀手锏,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好比说打仗,很多将领兵书能够倒背如流,然而临阵接敌的时候,却变得呆板不知变通。
而某些人虽然并未学过兵法,却能在战争中学以致用,不断积累水平。这种人,往往可以在战争最关键的时候灵光乍现,一击必杀!
很显然,刘益守虽然没学过兵法,却是个很有“灵性”的人。
一时间,于谨对刘益守也是刮目相看。他跟元子攸二人,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大哥等会随我一同出关,去尔朱荣大营。哦,对了,要带着尔朱英娥一起。到时候我就说出城的相关事务都是大哥安排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将一件大功送给于谨。
“兄弟,这可如何使得?”
于谨可不是完全不通人情的元子攸,瞬间就明白了刘益守的打算,也是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某人通过叩开河阳关的功劳,就足以刷满尔朱荣的好感度,多刷一个带元子攸出洛阳的功劳,锦上添花而已。
可于谨就不同了。
他本身算是胡太后的“亲信”,要是投靠过来仅仅是因为“胡太后众叛亲离”,那不仅不能算是功劳,反而是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
背主求荣,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不被社会主流道德所提倡的。
刘益守将带众人出城的功劳完全让给于谨,实际上则是帮对方“洗白”,意义非常重大。其实,能察觉到这些就已经不简单,更难得是肯把功劳让出来。
于谨心中明镜一般,此子不过弱冠之年,又有如此心性与手腕,只要不遭遇意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他将这些事情做得不动声色,不正是说明很会笼络人心么?
二十来岁,正在身体和能力巅峰期的于谨,忽然有种自己快老了的感觉。
嗯?
于谨眼角余光看到尔朱荣的女儿,那个叫尔朱英娥的,此刻将发髻上的金钗拔下来,递给刘益守认的义妹刘小叶手里。
然后蹲下身,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鬼鬼祟祟的样子,眼神片刻都没有离开过刘益守。那样子,很像是草原上的母狼在观察猎物。
而刘小叶将金钗收好,笑眯眯的跟对方说话,交头接耳的,似乎是在谋划什么。
“呃,益守兄弟,我看尔朱都督之女,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啊。”
于谨忍不住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
“哈?”
刘益守转过头,朝于谨指着的方向看去,尔朱英娥很自然的将头偏回来跟小叶子说话,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老哥昨晚太操劳,眼睛花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
神特么的太操劳了!老子今天打盹打了一天好吧!
于谨十分无语,预料身边这位大概很有可能被尔朱荣招为乘龙快婿。边镇的习俗跟中原大不一样,女子豪放得很。比如说六镇第一美女娄昭君吧。
看上了高欢,直接出钱倒贴!这位高大官人软饭硬吃可还行?
在别处是天方夜谭,可在六镇那边,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于谨觉得,凭刘益守的才华和卖相,别说软饭硬吃了,就是软饭海吃,也没什么不可能啊。
安顿好众人后,已经入夜。虽说晚上沟通交流可能会出些岔子,但刘益守更害怕的是,尔朱荣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以为还是李神轨控制着河阳关。
要是对方傻里傻气的派兵攻城,那可特么的乐子大了啊。
河阳关城头的签押房内,元子攸、李神轨两人坐在一边,刘益守和于谨坐在另外一边,双方的意见正好相反。
元子攸认为,作为“准天子”,绝对不能出河阳关去见尔朱荣,一定要尔朱荣前来“觐见”自己才行!而李神轨则是希望元子攸气势足一些,这样,他就能靠着这条大腿,抵抗尔朱荣的“问罪”。
要知道,胡太后毒死前任天子元诩的时候,虽然没跟李神轨商议,但这厮却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你能说他没罪责?
元子攸不追究李神轨的原因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没有胡太后毒死元诩,哪里能轮到他上位呢?在元子攸眼中,李神轨不但没有罪责,甚至还有“从龙之功”。
可尔朱荣会这么想么?
这位边军大员,契胡尔朱部的首领,未必跟元诩有什么感情。但是!名义上,尔朱荣来洛阳,可是为了元诩“讨回公道”的!
你说他会轻轻的放过李神轨?
反正刘益守是不信的。以己度人,如果尔朱荣入了洛阳,有一个算一个,谋害元诩的凶手,无论是知情不报的,还是同流合污的,他全都会一个不漏的干掉!
这是明面上做给天下人看的!连女婿的仇都报不了,以后谁还会卖他面子?
私底下,尔朱荣的野心可就是欲壑难填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就是刘益守也不知道。但是历史上那件惨案在那里摆着。尔朱荣想干嘛未必有人知道,但是他干了啥,史书上可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呐。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和李神轨两个傻蛋,自己想死了不说,还要拖着一大堆无辜的人一起死。
“这样吧,天子应该有天子的威严。虽然还不是天子,对吧?”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顶了元子攸一句,后者无言以对。元子攸似乎才想起来,尔朱荣鼎力支持他登基,他才是天子,尔朱荣不想理他,那么他连个王爷都不是!
这一代的彭城王可是元劭,不是他元子攸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呢?”李神轨语气不悦的问道,早已没了当初的惶恐不安。
“今夜,我跟于将军,带着尔朱大都督的女儿尔朱英娥,去北中城大营,跟尔朱大都督见上一面,以免造成误会。
至于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对他来说,李神轨是个废物,元子攸是个自大又无能,还看不清状况的小屁孩。这两人啥事也做不了。
至于元子攸的姐夫李彧,那是来代表洛阳的世家,跟尔朱荣谈“入洛方案”的。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尔朱荣是无法和平进入洛阳的,非得动刀兵不可。
元莒犁不说了,至于元季瑶为什么也要跟着李彧一起来,刘益守暗自揣测,这很可能是洛阳世家担心元莒犁的“庶女”身份,尔朱荣不见得看得上。
所以才留元季瑶这个“保险”。
至于元季瑶已经许配给李彧了,这在世家看来,算是大事么?
他们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很精确,似乎没有犯一点点错误。如果说真有什么地方做错的话,那可能就是低估了尔朱荣的能力与野心吧。
签押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与尴尬,元子攸其实是不希望刘益守去的,因为他也有点信不过李神轨。刘益守和于谨一走,他等于是手无寸铁要去面对李神轨这个之前还是“绝对敌人”的家伙。
感觉颇有些不妙。
“如果今夜不去,已经在北中城盘踞多日的契胡大军,会不会按奈不住,攻打河阳关呢?”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问道。
“如果他们攻打河阳关,事后要怎么收尾?这个问题,王爷想过么?”
刘益守继续追问道。
“罢了。”
元子攸轻叹一声,起身就往外走,结果被刘益守拉住了衣袖。
“王爷,请在此地亲自写一封信,然后给在下贴身信物以为凭证。要不然,在下入北中城大营,如何取信尔朱荣?”
刘益守有些不客气的问道。
元子攸这个碧莲,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着尔朱荣过来纳头就拜。想得也太美了!如果不是需要这家伙稳定洛阳的局面,乃至稳定整个北魏的局面,刘益守早就给他几耳光了。
“朕写信,岂不是向尔朱荣低头?现在应该是他给朕写信吧?”
元子攸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王爷,你现在还不能称朕,起码,等尔朱大都督点过头之后,这个称谓才算合适。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出去也这么说,要闹笑话的。”
刘益守“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
夜已经深了,元子攸磨磨蹭蹭的,一直到子夜才写完信交给刘益守。带着这厮的亲笔信,某帅哥带着于谨和颇有些“近乡情怯”的尔朱英娥,出了河阳关朝北的城门。
此处一出去就是浮桥,走到北岸,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北中城了。
“天子如此天真幼稚,绝非国家之福啊。”
刘益守身边举着火把的于谨长叹了一声说道。之前他把自己当个工具人,在旁边听着,目睹了刘益守跟元子攸交涉的全过程。
怎么说呢,于谨觉得,元子攸太习惯于洛阳这边的“游戏规则”,而忽视了一个最大的致命弱点。
于谨生于边疆长于边疆,不仅多年在家潜心读书,更是有边镇的赫赫战绩,又在洛阳厮混了两年,可以说对北魏这个国家,都有着极深的理解。
洛阳这边的公卿权贵,喜欢用阴谋诡计来处理问题。而边镇那边的人,则很习惯用刀子说话,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
其实无论哪一种方法,都不能说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不好。
但是,尔朱荣来了,如果他用洛阳这边的“脑子”,去指挥边镇锋利的“快刀”,会有什么效果?
元子攸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刘益守对此却很有预见性,所做的事情,不仅比元子攸稳妥许多,而且还留有后手。
“陈元康曾经送我一把横刀,我这人气力不大,用着始终不顺手。元子攸现在面临的局面,其实也是小孩耍大刀。
他完全没有能力去掌控局面,却偏偏想要做这件事,唉。”
尔朱英娥还在身后,刘益守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快走到浮桥北头时,岸边忽然亮起无数火把!
一个矮个子,长相尖嘴猴腮的将领,抬起了手。他身后有数百人规模的弓手,已经将弓拉满,只要对方的手一放下去,这些人就会不停的朝浮桥那边射箭!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我乃尔朱都督帐下军师将军刘益守,你乃何人!”
刘益守拿着于谨的火把走到前列,拔出横刀指着对方大声喝道。
“军师将军?”
矮个子将军小声问身边的副将道:“我们这有这个名号么?”
副将也是一脸懵逼,虽然没听过,但听起来似乎很威风很厉害的样子。
“对了,侯将军,他是刘益守啊,大都督念叨了好多次的那个。”
副将似乎想起来什么,在对方耳边小声提醒道。
“我不认识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从河阳关出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来人啊,射死他们,不留活口!”
那矮个子又跛脚的将军朝下挥了一下手!
刘益守瞳孔骤然收缩,他也是没料到,对方完全不讲道理,说翻脸就翻脸!
“放肆!在下身后乃是尔朱大都督千金尔朱英娥!你们是想动手?
来人啊,将那个矮个子跛脚的给我拿下!随我一起将他送到尔朱大都督面前对质,在下保证你们有功无过!若是有过,先砍我脑袋再来清算你们的过错。”
刘益守拿刀指着刚才嚣张说话下令射死他的那个矮个子说道。
之前还用弓弩指着刘益守等人的弓手,瞬间将弓箭对准了刚才下令的那位将军,并将他们缴械。
刘益守松了口气,这一波太危险,总算是赌对了。
很明显的,这两边并非直属关系。刘益守刚才就判断,如果尔朱荣犯了傻,让麾下独立的人马去守桥。假如这队人马被人收买,则有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政治后果。
比如说私下里射死某些来投诚的重要人物,然后将尸体抛入黄河,并隐瞒不报。
为了遏制麾下军头们私下行动,他定然是将两个不同的部署混编,互相监视。
第37章 江湖上有我的传说
“刘军师,这家伙叫侯景,平日里最爱惹是生非。由于他跟贺六浑(高欢)都是怀朔出来的,所以尔朱都督每次都让贺六浑来处置这些事情。”
一个看着有些书生气的偏将,对刘益守拱手说道,指着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侯景似乎一点都不给对方面子。
“呃,敢问阁下是……”
刘益守稍稍有些疑惑,此人好像对自己有些客气的过分了。
“在下李虎,在贺拔岳都督麾下做事。贺拔都督经常跟我们说,您是自己人。这次我跟侯景的队伍混编,就是贺拔都督担心贺六浑那帮人要对刘军师不利,所以才引而不发。”
李虎客气的说道,语气颇为热络。
果不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历史上高欢劝说尔朱荣自立为天子,而贺拔岳驳斥之后,立马请斩高欢!
说明怀朔和武川这两帮人几乎都是要贴着脸打架了!彼此的矛盾完全没有弥合的可能性,果然尔朱荣一死,两边立马分道扬镳。
这个李虎……好像以后混得不错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握住对方的手拍了拍,友善的对李虎点了点头。他走到侯景面前,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位历史上将江南弄得乱七八糟,并将梁武帝拉下马的“奇人”。
人如其名,就是个“猴精”!
不仅尖嘴猴腮,而且身材矮小。不过此时正在用讨好的目光看着自己,完全没有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可以猜猜,我等会跟尔朱大都督说什么,让他斩你狗头。
今天要是拿不下你,以后我见你就绕着走,把刘字倒着写,还要倒立走路说文言文。”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侯景轻声说道,那声音小到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然后拍了拍对方有些惶恐的脸。
“你敢!”
察觉到对方不是开玩笑,一向对生存很有敏锐直觉的侯景,忽然感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一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镇外出草原的时候,被狼群盯上!
看到刘益守神色不对,李虎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此人向来诡计多端不好惹,刘军师是打算待会怎么跟大都督说?
若是没有把握,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
李虎小心翼翼的劝说道。贺拔岳跟他们私下里说,这位叫刘益守的年轻人,万万不能因为他年轻,而轻视他。
所以李虎这才在关键时刻出手,冒着大军哗变内讧的危险,将侯景等人控制起来。如果是其他人过浮桥,哪怕他阻止了侯景,下令大军按兵不动不要射箭,又何苦翻脸将侯景拿下呢?
因为贺拔岳的态度,让李虎觉得卖刘益守这个面子,能得到的东西,比得罪侯景而失去的东西要多得多。
一行人入北中城后,大军各自回营,李虎带着侯景跟他副将二人,引着刘益守等人来到府衙大堂。此时尔朱荣还没睡,依旧在查看地图。
不过看得出来,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是在想事情。
“咦?李虎,你为什么绑着侯景?”
尔朱荣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李虎押着侯景,有些不悦的问道。
李虎是贺拔岳的重要手下,而侯景虽然独领一军,但很多事情上都是跟高欢一个鼻孔出气。看得出来,这两边又是闹起来了。
“大都督,刘益守刘先生,已经将河阳关的事情办完了,现在元子攸就在城关中!”
李虎激动的说道!
尔朱荣一听,瞬间就站起身,完全顾不得侯景为什么被捆住跪地上了!
有元子攸来,大事可定,侯景算个屁!
“只是,刘先生过浮桥的时候,差点被侯景下令射杀……”
李虎绘声绘色的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尔朱荣。
“将刘益守带进来吧。”
尔朱荣坐了下来,面色平静不知喜怒,却也看都不看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侯景。
……
进入县衙大堂,刘益守就看到坐在主位的中年将领,大概十成十就是尔朱荣了。
“果然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啊。”
他小声感慨了一句。
尔朱荣容貌确实俊美,而且眼窝深陷,不似中原人士。
刘益守还来不及说话,他身后的尔朱英娥就扑了过去,趴在尔朱荣怀里嚎啕大哭。那声音真是杜鹃啼血,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是刘益守根本哭不出来,也一点都不敢动,他只是在心里大骂尔朱英娥将自己推火坑!
你妹啊!一见面就嚎啕大哭,尔朱荣看女儿哭成这样,还不以为他刘益守是渣男,把自己女儿这样那样了再抛弃呢!
很是哭了一阵,刘益守和于谨二人相视苦笑,如同工具人一样在原地杵着。尔朱英娥哭够了,才在尔朱荣耳边说鲜卑语,一边说一边看刘益守,那样子竟然还有几分娇羞。
“她是在说,她非这个人不嫁。”
于谨精通多族语言,长期在边镇为将,耳力也好,自然是听清楚了尔朱英娥说了什么,带着揶揄小声对刘益守嘀咕了一句。
我特么,你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吧?
刘益守保持着面色不崩,心中满是苦水。草原的儿女就是奔放,人家要什么直接跟老爹说,完全不跟你玩什么郎情妾意的恋爱游戏。
听完了尔朱英娥的抱怨与诉求,尔朱荣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刘益守身边,不断打量着他。
“你是刘益守么?”
“正是在下。”
“本帅明天就能入河阳关了对吧?”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拱手行礼道:“属下已经打点好一切,大帅入河阳关,扶持元子攸登基,神剑在手,号令天下,无有不从!”
这话说得尔朱荣心潮澎湃,他用力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脸说了三个“好”字,似乎除了这个字以外,再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刘益守,你很好。你不是说你是本帅帐下军师将军么?本来没有这个封号,那本帅就创一个!
这位是于校尉吧,你也是鼎鼎大名了。你就跟在军师将军麾下,独领一军吧!”
尔朱荣大手一挥,给了刘益守一个对他没什么鸟用,但贺拔岳和高欢等人都眼馋到要哭的东西:部队番号!
部队番号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高欢有号召力,他能在怀朔招呼来一万人。可是,尔朱荣只给他五千人的编制。
那么这就意味着,剩下的五千人,粮饷,盔甲,武器,全都要高欢一人搞定!
这谁特么受得了?高欢这样的人,又没有权力插手部队的钱粮!
而尔朱荣直接给了刘益守一个番号,那么只要在编制数量内的人员,尔朱荣就会保障其粮饷,当然,这年头,装备还是需要自己去弄的,对方只会给你些步槊啊,刀盾啊这些容易弄的。
当然,你有马才有马队的番号,只有步兵的话,就只有步队番号。
但这也很了不得了。
别说是刘益守了,就连于谨,甚至李虎都没料到,尔朱荣有这么大的手笔!
你看看,这就是长得帅的好处,这就是当人家女婿的好处!真是学也学不来的。刘益守与贺拔岳相善,李虎也是乐见其成。
唯独跪在地上的侯景,感觉大事不妙,山崩地裂。
他的预感没错,此时尔朱荣已经注意到他,并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侯景,杀意涌现。
但很快尔朱荣就压下的杀意,毕竟,女儿没有死,刘益守也完好无损,甚至这次都没死人。既然没损失,何必没事找事呢?
当然,如果尔朱英娥死亡甚至受伤,那侯景就必死无疑了。
“益守啊,这次的事情呢……”
尔朱荣在踌躇,到底应该怎么开这个口。
“大都督,听说侯景一向与高欢相善,而这次又是贺拔岳所部阻止了侯景,索性将他们二人都找来,人越多越公正嘛。”
刘益守拱手说道,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尔朱荣点点头,他只是想要个台阶下,刘益守的话,正合他意。
哪知道刘益守又说道:“大都督麾下,亦是有亲族和本部人马,他们都是您最坚实的依靠。无论如何,也要听听尔朱家的人怎么说,毕竟,这次尔朱英娥险些命丧侯景箭下,于公于私,都应该让他们来听一听,对吧?”
光把贺拔岳和高欢叫来还不够,刘益守居然还提议把尔朱荣的族人也叫来。
尔朱荣微微点头,不得不说,把人都叫到了,这件事的公正性就更没的说了。
“也好,李虎,你辛苦一下跑一趟,将尔朱世隆,尔朱兆等人都叫来。对了,把高欢贺拔岳也叫来。”
李虎拱手转身便走。
他还没走出大堂,就听到刘益守继续说道:“叫了这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叫几个,干脆把军中重要将领都叫来。
是非曲直,道理必须是越说越明白,可不能越说越糊涂,对吧?”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道。
这下,等同于摊牌了。
军中所有重要人物到场,那么尔朱荣就必须要公正的处理侯景。不能偏袒“准女婿”(他自认为的)刘益守,亦是不能偏袒侯景和稀泥。
不过这样有个好处就是一旦事情处理完了,那么大家都没话说,毕竟,这事大伙都在场,有话当面说,不要背后嚼舌根!
“那行!李虎,都听到了吧,把平日点将时能进帅帐的,一个不漏,给我找过来!”
尔朱荣一拍桌案,吓得李虎哆嗦差点摔倒。
这特么可真是玩大了啊!
“刘益守,本帅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满意了么?”
尔朱荣笑着问道。
其实刘益守感觉这人还挺温和的,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至于茹毛饮血,那就更谈不上了。其实尔朱荣的卖相比贺拔岳好多了,更像是个“文化人”。
不一会,李虎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县衙大堂,咋一看不下十数人!
这些人也很有意思,几个跟尔朱荣长得很像的,不动声色的站在了尔朱荣背后。而贺拔岳,贺拔胜等人,站到了刘益守身边,而某个长得很英武不凡的将领,则站在了跪在地上的侯景那边,隔着一点点距离,却又不太远。
三拨人,三个站位,果然是泾渭分明。
“人都到齐了吧?侯景违抗军法,企图滥杀从浮桥那边过来的人,被抓现行。你们说说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理吧?”
尔朱荣不以为意的问道,看向身边一个年轻人。此人跟尔朱荣长得有点像,不过更文弱一些,眼睛贼溜溜的转悠,一副很精明的模样。
“尔朱世隆,你怎么看?”
“侯景粗鄙,此事不止一次了。不如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尔朱世隆也是不以为意,跟尔朱荣态度如出一辙。他是尔朱荣族弟,平日里很受信重。
果然,尔朱荣听到后微微点头,似乎很是赞同。
“族兄,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谁来打!若是贺拔岳的人来打,要把侯景打死。若是贺六浑(高欢)的人来打,又是玩玩而已,族兄以为如何?”
说话的这位叫尔朱兆,尔朱荣堂侄。长得孔武有力,五大三粗的。刘益守觉得,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用他身上还稍微有点那个意思。
“贺拔岳,高欢,你们怎么说?”
尔朱荣把目光投向两边,沉声问道。
“大都督,侯景做事一向没分寸,不如将这次的过错记下,戴罪立功。下次若是再犯,数罪并罚,够他喝一壶的。大都督以为意下如何?”
侯景身边那个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英挺的中年将领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人立场看似公正,实则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到下次,谁特么下次还得这事啊!这等于是公开放侯景的水了。
“大都督,侯景违反军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不能肃正军纪,只怕他还有下次,不如就从这次开始。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贺拔岳站出来,套用了当初刘益守说的那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看到这些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尔朱荣只觉得心烦意乱。他看了看刘益守说道:“益守,你这次是苦主。受罚还是放过,你都最有权说话了,你来说,要如何处理?”
第38章 出道即巅峰
怎么处置候景?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很严肃,容不得大意。更何况,很多话,尔朱荣能说,甚至高欢跟贺拔岳等人也能说,唯独刘益守这个“外人”不能说。
“大都督,在下有些事情没搞明白,所以呢,如何处置候景是次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弄清楚。堂堂正正的摆在大家面前来评判。”
刘益守拱手对尔朱荣行了一礼继续说道:“难道我们不应该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么?当事人又都还在,先把事情弄明白,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一愣,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你继续。”
“在下不过第一次入大营,跟候景又是第一次见面。那么奇怪的问题来了,候景为什么要针对在下呢?我又没有惹到他?”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欢。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贺六浑不出来解释一下?
高欢双目朝天,看着房梁,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到。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可问题是,高欢确实没交待候景要射杀刘益守。虽然他私下里抱怨刘益守让他们都没汤喝不是好东西就是了。
“此事确有可疑。”
尔朱荣点点头,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说法。当然,也无人关心候景会怎么说,狡辩的词句千篇一律,那些都是哄小孩的。
“既然没人说,那我接着往下说了。要是说的不对,你们也别不吭气啊,我是对事不对人。”
一般说对事不对人的时候,那就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刘益守看着高欢,笑眯眯的说道:“候景在那里等着,其实呢,想做的事情,不过是看人下菜罢了。”
“如果来的人对自己有利,那就放他过去,没有利的话,那就当场射杀。
事后报一个奸细啊,逃兵啊之类的,没人会去查这种小事,不是么?”
这事基本上是潜规则了,如今被人说破,众将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谁敢说自己没做过这种事啊。
就拿这次来说,如果尔朱荣不是担心候景坏大事,何必在候景人马中安插贺拔岳麾下的两百精锐弓手?
不过有一点刘益守没说对(也可能是故意不说),候景他们这些人趁着独领一军机会办事,多半都是为了钱财或者女人。
至于争权什么的,那太高看现在的他们了。
“那么我有个问题,候景这么做,他知不知道,有可能会坏了大都督的好事呢?
比如说这次元子攸要是也在我身后,比如说这次大都督的千金被无辜射杀。局面会不会无法收拾?
我想他肯定是考虑过的。只是,杀了我更重要,甚至比大都督入主洛阳还要重要。所以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候景这么死心塌地呢?”
刘益守绕着候景转圈,忽然“恍然大悟”,对身边两个卫士说道:“糟了,你们赶紧卸了候景的下巴,把他嘴堵住,以免他咬舌自尽!”
你特么真阴险!
刚刚准备辩解的候景双目都要喷火,却见那两个将他带上来的卫士,直接将他下巴卸下,顺便撕掉他军服的一角,塞进候景嘴里。整个过程,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止。
刘益守甚至还看到高欢微微松了口气。
“候景心中有个主公,这个人呢,可能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在场的某一位,在下跟候景不熟,今天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他心中那位主公是他自己还是那个谁。
所以接下来的都是推测啊,如果不对你们说出来别闷着。
对于候景来说,天大地大,此人最大,尔朱大都督能不能入洛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位主公,能不能得到好处。
在下是贺拔将军发掘于洛阳的,因此被候景认为是碍了他那位主公的事。
所以将在下射杀,虽然对尔朱大都督没有一点好处,可是对他那位主公,却不亚于除掉了一个大隐患。
因为他那位主公,将来也未必不会跟尔朱大都督翻脸。除掉在下,无论如何,对他那位主公,绝对是有莫大好处的。尔朱大都督以为,这个说法,能不能自圆其说?
或许根本没这个人,只是候景脑后有反骨。
或者是在下想多了?大营之中,所有人都团结一心?
那在下可就有点害怕了。
今日候景能违抗军令,差点射杀在下与尔朱大都督的千金。他日有机会,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后给大都督一刀呢?这军纪啊,真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了呀。”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你特么还真是敢说啊!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刘益守话说完,就感觉大堂内阴风阵阵,这里无论是谁,都像是嘴巴被缝起来一样,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更别提给候景求情了。
“尔朱兆?”
很久之后,尔朱荣才轻轻叫唤了一声。
“末将在。”
尔朱荣身后的尔朱兆小心翼翼的答道。
“将候景拖出去枭首,人头传阅三军,以正军纪。”
尔朱荣沉声说道。
“呜呜呜呜…”
跪在地上的候景疯狂挣扎,却是被那两个卫士拖着走,跟随着尔朱兆一起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都散了,刘益守留下,高欢跟贺拔岳留下。”
尔朱荣有些疲惫的摆摆手说道。
“喏!”
众将士如蒙大赦,瞬间做鸟兽散。
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尔朱荣这才正色对刘益守道:“刚才你还有些话没说吧,现在可以说了。”
“喏!”
刘益守点点头道:“大都督,从前,大家都是边军出身,都是苦习惯了的,很多事情也不在乎。
可是现在不同了。洛阳禁军已经废驰,大都督手下这支军队,就是新的魏国禁军。岂可再用从前的眼光来审视自己?
从前在泥巴地里光着屁股,现在登堂入室了,难道也在地上撒欢?
洛阳的花花世界在眼前,洛阳公卿权贵们,他们出的起价,高官厚禄,财宝美人,要什么没有?
今天候景能私自行动,焉知他日不会收了别人的好处违抗军令哗变?甚至成为洛阳某个人的私军。
有候景如此,他人会不会有样学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都督须防微杜渐,矫枉必须过正!
所以今日卑职请斩候景,并非是为了我刘某,而是为了大都督。还请大都督海涵。”
刘益守顺势就要跪下表忠心,却是被尔朱荣扶住了。
“此番大军能入洛阳,你出力最大!你我虽然第一次见面,我却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
你说的那些,我也想过,只是边军积弊甚多,一时间我亦是无可奈何啊。”
刘益守今日说了很多,尔朱荣未必每一句都认同,可对方有句话说得很好,这个大营,只能有一位“主公”,那就是他尔朱荣。
绝不能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为自己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谋私利。所以哪怕候景有些冤枉,死了也白死了。刘益守说得很对,万一进了洛阳,候景这样的人被洛阳某个权贵收买,反手给他尔朱荣来一刀怎么办?
现在自己都还掌控局面,候景都敢这么玩,进了洛阳,在某些人的厚重许诺,外加绝色美人的腐蚀拉拢下,能保证大营内所有人都能把持得住?
刘益守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因为他不过是把历史上尔朱荣死后高欢做的那些事概括了一下罢了。如此“真实”,尔朱荣能不信么?
“那你觉得,本都督要怎么应对才好呢?”
尔朱荣从容的坐回正位,目光炯炯的看着刘益守问道。高欢跟贺拔岳二人,心怀惴惴,不敢言语。天知道尔朱荣为什么要将他们留下来,说不定是为了敲打呢!
“回大都督,卑职认为,在军中专设一队,名为勤务纠察队。在大军内,监督各部执法,只在暗中记录,不做处罚,将记录结果交与都督即可,一切由都督定夺。
对外,专门负责与洛阳本地势力接洽谈判,负责分配在洛阳地区获得的战利品,负责记录军中有与洛阳本地权贵勾结的不法行为。同样不做处罚,只将记录结果交于大都督。
鄙人不才,愿意毛遂自荐,担任队长。”
刘益守拱手对尔朱荣行礼道。
这队人马貌似有点意思啊。
高欢和贺拔岳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有很多问题想弄明白,却有无人能回答他们。刘益守提的建议,归结起来就一点,在军中专门弄个记录违反军纪的队伍,阴搓搓的打小报告。
时间一长,这些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直到你因为违反军法被拿下!
而与洛阳权贵接洽这样的事情,是跟严禁大军各级将领勾结本地势力相关的,相信这道军令在刘益守说了以后,尔朱荣很快就会颁布。
从某个角度说,以后军中任何人,都没办法亲自到洛阳城内去抢劫了,除非尔朱荣下令,否则,要抢,也只能是刘益守带着人去抢,抢完回来以后,再来分配!
踏马的连环套真是厉害啊!
高欢在心中暗暗叹息,这次贺拔岳在洛阳发掘的人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啊!才一个照面,就“斩”都督侯景!
现在又是一条又一条的毒计冒出来,都是打在自己的软肋上。
负责记录不法,你不敢动他。
负责在洛阳抄家,为了得到更多战利品,你还得巴结他。
高欢心中暗暗盘算,刘益守此人虽然还不知道有多少斤两,但从今夜的表现看,这家伙厉害着呢!打仗未必很猛,然而在“内斗”方面,这手腕真是一等一的厉害。
“呃,刘都督自荐当然是好。可是,刘都督太年轻了,洛阳公卿又是一个个的老奸巨猾。你跟他们沟通的话,只怕会被他们玩得团团转啊。”
高欢不动声色的“好心”提醒道。表面上看是在为刘益守担心,实际上则是暗指他根本无法胜任在洛阳城搞事的职责。
“披坚执锐,高都督在行,以德服人,在下比较在行。相信洛阳的那些权贵公卿,都会很好说话的。
当然,口说无凭,在下从洛阳来,反正一事不烦二主,过两日元子攸登基后,在瞎再跑一趟洛阳,让大都督可以领着大军毫无阻碍的入洛阳,那应该就能证明在下可以胜任了吧。”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嗯?
高欢跟贺拔岳都瞪直了眼睛。现在都来北中城了,还单枪匹马的回洛阳干嘛,这不是找抽么?万一被人抓起来砍了泄愤,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高欢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叹气摇头。
“呃,其实你大可不必再去洛阳的。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勤务纠察队,我觉得甚好,人手你可以自行招募或者在军中挑选,你任队长,编制千人,武备按禁卫的刀盾配置。在给你两百匹马,你觉得如何?
洛阳就不必再去了吧。”
尔朱荣一时间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主要是刘益守太会来事了,又是个没有背景后台的人,这种人不拉拢,难道放任贺拔岳去拉拢?
元子攸掌控在手里,尔朱荣就不担心洛阳的事情了,他已经可以躺赢!
“大都督厚爱,无以为报。无功不受禄,待我叩开洛阳城门,庆功宴上大都督再行封赏,亦是不迟。”
面对尔朱荣的招揽,刘益守表示,自己的原则就是:先办事,后收钱。
高欢看着跟尔朱荣信誓旦旦表忠心的刘益守,心中暗叹,这碧莲真是把尔朱荣的脾气吃透了,要是自己手下有这种会来事的谋士,何愁大事不成啊,贺拔岳算毛球!
高欢暗叹自己来迟一步,没有把人才抓手里。
很多人以为战场上厉害就行了,什么以一当十,万人中取上将首级之类的。但是高欢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要问为什么,很简单,等会送进来的侯景人头,就会告诉你答案。侯景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可他是怎么死的?他还是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被刘益守一句话给杀了。
虽然是借刀杀人,但你不能否认对方手腕的厉害,有效果的招数就是好招,无所谓是不是下三滥,更何况刘益守用的阳谋,还不算是下三滥!
高欢从今夜来大堂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搞明白侯景到底是怎么死的。侯景是死于尔朱荣对于洛阳的巨大恐惧,还有不能对人说的自卑!以及对于尔朱家根基浅薄的担忧!
是大势,是大环境,刘益守就是借着大势,几句话就送踩到红线的侯景归西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在尔朱荣面前毕恭毕敬的刘益守,如果自己刚刚想的这些,眼前这位年轻人早就想明白,并且用它除掉了侯景的话,那只能说,这一位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39章 我有个绰号叫螃蟹你知道么?
回到自己的住处,高欢就看到年近五十的连襟段荣,正等着自己回来。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观察星象,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段荣跟高欢是老相识了,他娶了娄昭君的亲姐姐娄信相,跟高欢是几乎一个鼻孔出气的亲信。
说起此人恐怕很多人不熟,不过他有个很牛逼的儿子叫段韶,历史上一直从高欢跟到高玮,地道的n朝元老,擎天之柱。
“新来的那个叫刘益守的,我观他面相,不似甘居人下之辈。
听他杀侯景之言,机巧颇多,可谓是步步连环,此人着实了得。”刚才尔朱荣召集众将,段荣亦是在场,亲眼看到刘益守轻飘飘的玩死侯景。
段荣长叹一声,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看到刘益守这样风华正茂的人才,感受自然是那句“时不我与的哀愁”,心还有余,力气却不足了。
“刚才刘益守话语中不少陷阱,多亏你没有贸然替侯景求情,要不然人救不下来,自己还得搭进去。”段荣有些后怕的说道。
刘益守话语中里里外外的暗示,侯景心中的那个“主公”,就是他高欢!如果这时候高欢跑去救侯景,替他求情,那正好坐实了刘益守话语中的陷阱。
尔朱荣以后一定会让他高欢好看!
“这次不少怀朔的兄弟都会怨我见死不救,只是……真救不得。侯景之死,亦非我所愿。”
高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凝神看着段荣问道:“侯景也是一军之主,尔朱大都督岂会听一个外人的话,就将他拿下?这里头有什么关节么?”
其实高欢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是他更想听听段荣的想法。
“侯景想杀人,其实,是兵行险着。你忘了,那两百弓手不是他的,而是贺拔岳的。就算射死了人,也是贺拔岳的人射死的。”
还能这么玩?
高欢一时间有点不明白侯景的脑回路。
“侯景这个人,就是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他就是想把水搅浑,把你跟贺拔岳都拖下水。到时候刘益守死了也就死了,死人还能碍着活人的事情么?
他最多被打板子。但是他知道,你一定不会让他死。”
段荣的说法其实很明白,侯景被自己的小聪明给玩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侯景让贺拔岳的人把刘益守射死,然后事后肯定是隐瞒不报,而不是像今晚这样炸裂。一直拖时间,等实在是瞒不住的时候,再把李虎拉出来扯皮打官司。
这年头又没有录音机,双方众口一词,再加上刘益守被射死,谁知道是李虎搞鬼,还是侯景使坏,李虎麾下那两百弓手又没看到怎么回事。
反正人已经死了,到时候尔朱荣只能和稀泥,毕竟,他也不希望贺拔岳坐大,也不会给一个从未谋面的死人报仇。
至于尔朱英娥,那只能算是个意外,侯景也没想过有这一茬,谁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运气好呢?
说完以后,段荣感慨道:“善水者溺于水,古人诚不我欺啊,平日里侯景就没一句实诚话,如今却死在小聪明上,令人扼腕。”
高欢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唉,你们走了之后,他还向尔朱大都督献策,十分刁钻歹毒,真叫个一言难尽呐。”
“怎么说?”段荣好奇问道。
高欢颇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然后将众将走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段荣说了。沉吟片刻,段荣这才说道:“此人颇有以退为进之心,我不怀疑他的才能,不过暂时不足为虑。他似乎另有打算。”
段荣这话,让高欢大感惊奇。这个说法,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此话怎讲?”
“六镇皆为虎狼之辈,他初入大营,不想受人摆布,必定要立威。侯景只是不巧撞上去罢了,就算没有侯景,他也会想别的办法立威。
刘益守将怀朔镇出来的人,往死里得罪,其实也就是取悦了武川那帮人。而实际上,他也没打算跟贺拔岳深交。要深交的话,他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不过我觉得好奇的是,此人似乎……也没打算在尔朱大都督麾下长待。毕竟稽查这种事情容易得罪人,绝非长久之道。
至于分战利品这活,其实最不好下手私藏,很多人都盯着呢。他拿了一匹布,都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这么说来,此人也似乎也没想从中捞一笔。
不求跟我们这些人的交情,不求财,那你说他求什么?难道给大都督当一辈子鹰犬?似乎也不像,有些琢磨不透。”
段荣若有所思道。
六镇粗鄙之辈甚多,但也不可否认,里面是有一些真正人才,并且是学识修养皆有的厉害人物!他们委身于尔朱荣,却未必看得起尔朱荣。
当然,尔朱荣平时也只是调动他们,而无法将他们打散后重新整编。到底还是尔朱家契胡部起家,根基浅了,不入某些人法眼,有时候反倒不如刘益守这种毫无背景的人。
因为毫无背景的人才,就是极好的女婿人选。但尔朱荣这样的人,谁敢招他做女婿?
“刘益守这个人,好像猜到了我们马上要做什么。”
高欢有些懊恼的摸摸头继续说道:“我原本打算跟大都督说,纵兵劫掠洛阳,大家手里都拿满了,自然就军心整齐,可以如臂指使了。
只是刘益守现在已经把路子堵死,此事颇不好办。”
“起码,比贺拔岳插手这事要强,不是么?”
段荣笑着说道,高欢露出苦笑,也只能默默点头。
唉,他还想这次在洛阳好好搜罗下各大世家的美女呢,都快淡出鸟来了!刘益守这么横插一杠子,高欢的某些不可告人小心思,也很难如愿了。
……
尔朱荣给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安排了一间独立的院落,至于尔朱英娥,自然是跟着她爹回去叙旧了。
被人引到院落后,一直有话要问的于谨,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
“于大哥,在下不好男风的。”
刘益守无奈的对着于谨摊了摊手。
“去你的,我才不好男风!”
于谨朝着刘益守肩膀轻轻打了一拳,大笑道:“真有你的,这一路我的心就一直提着,又不好表露出来,你可真够猛的,才入尔朱荣大营,就斩他们一都督,连万军中去上将首级的万人敌都不如你!”
由不得于谨不兴奋,有了刘益守今日这么一番折腾,谁来打他们的主意,那都要掂量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疯狂的报复。
侯景的例子在面前摆着呢,有种你们来啊!
“六镇皆为虎狼之辈,你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要给你颜色。你看在下这容貌,万一军中有人好男色,那在下岂不是要噩梦般的过活?
男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可做那些肮脏之事!”
刘益守气哼哼的说道。
他这一路憋了一肚子火。
麻痹的侯景,一见面就搞事情。斩尔狗头,也让高欢跟贺拔岳看看,他刘益守不是好惹的!
“对了,这次要是不能做掉侯景,咱们的处境可是相当凶险,你如何可以肯定尔朱荣一定会斩侯景呢?”
于谨好奇的问道。
事后看出来不算稀奇,但是一直坚信这点,并最终做局,那就很不简单了。这就好比很多人解说足球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恨不得上去就能进一百个球。
但真让他上,估计能摸到球就很了不得了。
“贺拔岳和侯景的人马,各自为阵,并混编。但是李虎发难的时候,侯景手下居然没有反抗,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当时没有注意到。
“侯景这是在碰瓷呢,给李忠下套。我当时也是不明所以,李忠跟我说了情况后,我就立刻反应过来,今日只怕是无法善了。”
“你是说,侯景故意装怂,博取同情。等对质的时候,他和他手下副将会众口一词的说李忠听错命令。或者看错手势。”
于谨轻轻点头,作为长期带兵的将领,他当然知道,麾下的军头,其实各自有各自的兄弟。单独执勤的路上,碰到个富商,顺手就宰了,尸体一埋,财宝各自分了。
然后把口供咬死,是路上捡到的。
这种事情多得不要命。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动机可多了,不过我认为,他应该是泄私愤。”
“泄私愤?你不是第一次见他么?”
于谨完全不明白侯景对刘益守哪里有怨恨。
“你有没注意到,大厅内,哪怕是贺拔岳麾下,也有很多人用不善的眼神看着我?”
刘益守的话并未让于谨吃惊,因为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为我给尔朱大都督提了建议,不要破河阳关,至于后面的洛阳城,那就更没他们什么事了。
所以这一路,他们的战功很少,这还是其次。因为我的缘故,不能冲进洛阳城内抢劫,才是让他们怨恨的最重要原因。
尔朱荣可以因为某些怀柔政策而获得登堂入室的资本,可底层的士兵,还是金银布帛来得实在。就是冲进权贵家里看到美娇娘带不走,当场爽爽也是好的,不是么?”
刘益守的话实在是说得太有道理了,让于谨无言以对。
“我时常听闻尔朱大都督麾下都督侯景,畏威而不怀德,喜欢欺凌弱小。他以为我是弱鸡,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可以随便怎么折腾我都行。呵呵!”
刘益守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于大哥,接下来看你的了,招募禁军里信得过的老兄弟,咱们哥俩,马上要在洛阳横着走!”
刘益守嘿嘿笑道。
横着走?
于谨一愣,不知道刘益守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我有个绰号叫蟹先生。”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于谨虽然不知道“蟹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清楚,螃蟹是横着走的。而横着走路的,不会是什么正经人!
“那个……”
“来来来,进屋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走进厢房里,刘益守将桌上的酒倒在杯子里,递给于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跑到门口四处张望,最后关上房门。
“是这样的。”
刘益守将刚才跟尔朱荣说的事情,又跟于谨说了一遍。于谨何许人也,那是当年因为智力太高被全国通缉的牛逼人物,根本不需要刘益守多解释什么,立马就明白了他们二人到底要干嘛。
“只是,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于谨很快就察觉到刘益守的计划,有一个最可怕的漏洞。那便是不考虑长远的将来。
“六镇自成体系,其中人才不计其数。而且最可怕的是,很多六镇的人马,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河边葛荣那边!
假如尔朱荣灭掉了葛荣那所谓的百万雄师。你说谁会是最大受益人?尔朱荣难道把葛荣的俘虏全都杀了?那可是几十万人!”
很多棘手的问题,核心并非是在问题本身,而是往往在问题之外。
所以说一个人眼界很气量,非常重要。有眼界,不会碌碌无为,有气量,不会错过机会。有的人有能力有气量,却没有眼界,所以到死都是在十里坡当剑圣!
“你是说,高欢和贺拔岳,他们才是最大受益者?”
于谨沉声问道。
“没错,继续打下去,尔朱荣的核心势力,只会越来越相对弱小,而六镇的人马,则会越来越壮大。更关键的是,他们看不上尔朱荣,不会真心投靠尔朱荣,而是会在尔朱荣大军之中,找个所谓的大哥。”
所以怀朔的高欢,跟武川的贺拔岳,就是两个大山头!这两个山头,只会越来越壮大!最后到尔朱荣都压不住的地步。
这是由北魏自孝文帝南迁洛阳以来的政治格局决定的,跟尔朱荣本身的能力无关。
原来尔朱荣这条船,也不行啊!
于谨在心中暗暗感慨。
很多年轻人得到大领导的重用,常常就会飘飘然起来。而刘益守却能认真分析利弊,预测今后的发展趋势,以此来制定自身的发展策略,这就很难得了。
“如果你没打算在这里常待,那就好办了。”
于谨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道:“我这几十年,多数时候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甚至陪着笑卖着好。
这回,就跟你一起风风光光的……嗝!”
于谨打了个酒嗝,脸上闪过一丝疯狂道:“跟你一起在洛阳横着走!”
第40章 听话听一半
“爹!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好极了?英雄无匹,面对侯景临危不惧,是不是男子气概?”
尔朱英娥像只猫一样围着尔朱荣转,兴奋得活蹦乱跳,弄得这位手握雄兵的大帅不胜其扰。
“是是是,你眼光一向不怎么样,不过这次倒是看准了一回。”
尔朱荣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盯着油灯,实际上思绪飘到了很远。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六镇那帮家伙的强大压力!杀侯景,一半是因为刘益守的话有些道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怕了,却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以杀人的方式立威!如果不杀,说明自己怕了六镇这些人,这样造成的政治后果会是灾难性的。
高欢、贺拔岳三兄弟、侯景、段荣、彭乐、司马子如……这些人要么是六镇出来的,要么人脉是六镇那边,可以视为他们外围的!
今天是侯景搞事情,那明天呢,后天呢?杀掉一个侯景,总会让高欢等人安分几天吧!
刘益守没想到的是,尔朱荣杀侯景的理由,其实比他说的那些要简单太多了!尔朱荣麾下就慕容绍宗和可朱浑元等少数有能力的大将,是自成体系不跟他们玩的。(也未必是对尔朱荣死心塌地)
其他的,除了尔朱氏本部人马外,其他几乎都是六镇或者跟六镇有关系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的主帅,谁特么不慌啊!
现在有机会杀侯景,警告高欢跟贺拔岳,干嘛不搞?
政治是没有任何人情可以讲的,更何况刘益守说的那些,非常合理,而且他尔朱荣跟侯景也没什么交情。
“唉,只是我本想将你嫁给元子攸为皇后,一女岂能二嫁?”
尔朱荣有些苦恼的说道。
“父亲,刘益守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了。这等英雄人物不嫁,要去嫁给那个软脚傀儡,亏得父亲能想得出来。他除了元氏的出身外,哪点比得上刘益守?”
尔朱英娥对尔朱荣横眉冷对,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老娘都见识到这种极品了,你还让我去捡垃圾吃,凭什么啊。
人就是这样,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当你见识到远远超过另一个比较对象的顶尖人物时,剩下那个,就会变成一坨翔。
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身的侮辱。
“你说的这些,我也承认,可是……”一时间,尔朱荣也是有些动摇。
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像刘益守这样的,没什么大来头,但是很会来事,而且很年轻可以成长的智囊!
真的,不需要太能打,尔朱家披坚执锐有的是人,缺的不是快刀,而是脑子。
“你容我好好思量一下。”尔朱荣颇有些无奈的敷衍道。
尔朱英娥瞬间就不说话了。
如果尔朱荣是发脾气了,那往往是说明心虚,这个时候,就要据理力争。而每当尔朱荣很冷静,表示自己在思索的时候,那就是他真的在认真考虑。
这个时候撒泼是没有用的。
尔朱英娥用鲜卑语骂了一句,转身出了书房。
……
第二天,尔朱荣将众将叫到县衙大厅议事,并让刘益守阐述昨晚的想法,要怎么去组织这支“勤务纠察队”。
“大都督,对内纠察这块,我建议由于将军负责,他跟大都督麾下人马都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好讲,做这事比较合适。”
刘益守急忙将于谨推出来当挡箭牌。
于谨虽然现在跟刘益守在一起,但他的名声却是很响亮的,当年在边镇跟随元深的时候,可以说屡立战功,把通缉令交给官府,去洛阳“请罪”也算是不多见的骚操作,所以他的名声实际上比刘益守大多了。
现在尔朱荣麾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刘益守是干嘛的,知道于谨事迹的人却是不少。
“至于入洛阳的差事,卑职觉得在下虽然可以胜任,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尔朱大都督可以派三人辅助在下,做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果不其然,大堂内的高欢跟贺拔岳都有些意动。
说是三个人,摆明了就是怀朔一人,武川一人,尔朱荣本家一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有人来给各自的山头汇报刘益守的动向。
尔朱荣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刘益守,就是会来事,不给自己添麻烦。
“尔朱兆,你就跟在刘军师身边吧。有些世家之人不开眼,你帮着刘军师教训教训他们。”
尔朱荣回过头对自己的堂侄,那位长得人高马大的武将说道。这一位稍微看看就知道,肯定是把技能点全都点在肌肉和武艺上的。
这一位跟在刘益守,是使不出什么绊子的,与其说是监视刘某人,倒不如说是让刘益守“带带他”,让尔朱兆能跟着学点东西。
“喏,大都督请放心。”
尔朱兆对着刘益守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些怪异。
这是个不会笑的,跟其他人关系肯定不好。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说道。笑容都看着可怕的人,如何能亲近他人呢?你看他刘都督的笑容,是多么亲和,女人一看都腿软,心都酥了。
“高欢,这事你怎么说?”
尔朱荣不经意问道。
“大都督,我帐下司马段荣,精通算学,可以给刘都督打打下手。”
高欢软饭硬吃,靠着娄昭君倒贴起家,所有他最相信的,只有所谓的“自家人”。这其中就以连襟段荣他们家为最,当然,这也是因为段荣为人靠谱忠厚。
如果段荣是侯景那种性格,高欢那是万万不会将机密的事情跟他分享的。
原来是段荣么?
尔朱荣默默点头,高欢还是相当重视这件事啊,他在心中感慨。果然,大多数人最“爱”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是自己的情人,而是自己的“敌人”。
大家对于敌人的研究,比自己父母兄弟跟老婆小妾要多多了!
“贺拔岳,你呢?”
“李虎做事还蛮勤快的,让他给刘军师跑跑腿吧。”
一个是打打下手,一个是跑跑腿,别看说着似乎微不足道,但这两人的作用,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站在大堂靠门位置的慕容绍宗道:“你呢,绍宗?你觉得怎样?还有可朱浑元呢?你们两个也说说看。”
“大都督定夺此事就好,末将也没什么要关注洛阳的。”
慕容绍宗谨慎的拱手说道。
而站在他不远处,皮肤异常白皙的可朱浑元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末将也是一样。”
简单明了。
可朱浑元是出生在怀朔镇,表面上看,他应该是高欢的亲信,但实际上里头大有文章!
在这个年代,每个人一出生,基本上你是谁的朋友,你是谁的敌人,就已经确定下来了。可朱浑乃是辽东的一条河名,住在附近的人,便有了可朱浑这个名字。
可朱浑一族,是从辽东迁徙到怀朔镇的。
往上追溯,可朱浑一族跟尔朱氏完全没关系,跟怀朔的那些人,亦是没有渊源。
但是!他们却是鲜卑慕容氏的铁杆盟友!
世代联姻那种。
五胡十六国时期,鲜卑前燕慕容俊的夫人,就是可朱浑氏(亦叫可足浑氏),而慕容绍宗则是出自慕容恪一脉。
两者的关系,比其他人要接近太多了。所以在大营里,反而是可朱浑元跟慕容绍宗比较亲近。
这两人都不想蹚浑水。傻子也能看出来,大营内纠察这种事情,没人关注,大家也不介意多一双眼睛。但是入洛阳跟世家接触,这里头的利益太大了。
大到尔朱荣都不能单独去决定,而是要询问各大“山头”的意见。
“如此也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尔朱兆负责护卫,段荣负责账目,李虎负责沟通跑腿,诸事不决,由刘益守一言而定,大家没意见吧?”
尔朱荣环顾四周问道。
这时候,他的能力就显现出来了,不愧是当老大的,利益分配非常均衡,又不会因为利益分配而耽误大事。
果然,大堂内所有人都拱手道:“喏!”
“对了,还有件大事。入河阳关的事情。”
尔朱荣“恍然大悟”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鄙视对方虚伪,却是不动声色站在原地,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按规矩,应该是我单独入河阳关,向元子攸请求,求他登基。然后元子攸大怒,将我赶出关。
我再次扣关劝说,他再将我赶出,最后一次,勉为其难的答应当天子。
只是……”
尔朱荣有些为难的停住,然后看着刘益守,希望对方接着他的话头说。
他是手握雄兵的边军大将,可以随意决定洛阳任何人的生死!
现在让尔朱荣像一条哈巴狗,去河阳关“跪舔”元子攸,“劝说”他当天子,这看着难道不可笑么?
踏马的元子攸不想当天子,直接换老子来不就得了?
还得捏鼻子演戏,元子攸也配这待遇么?
尔朱荣感觉很恶心人,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操作比较好。
“大都督,人们常说,此一时彼一时,说得更简单点,叫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刘益守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尔朱荣大喜,他现在就是缺个“捧哏”,刘益守站出来的时候正是刚刚好。
“所以呢?”
“尔朱大都督带着雄兵前来洛阳勤王,难道元子攸见了,不应该感激涕零?难道他不应该激动得不能自己?难道他不应该连鞋子都忘记穿,直接跑过浮桥来迎接大都督?
有大都督,洛阳城内的妖邪才能被除掉啊!
至于劝诫登基什么的,有句话叫当仁不让!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要是还惦记着那些虚礼,那就是个废物!
如果他元子攸若是废物,那么洛阳里的元氏宗亲多的是,我就不信选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他要是敢推辞,那就直接让他滚回洛阳的彭城王府,咱们再挑个合适的。”
刘益守慷慨激昂的说道。
“好!说得好!”
尔朱荣拍案而起,激动得发抖,那感觉比刚刚睡了个绝色美人还过瘾!
这番话太踏马的舒服了,简直是瘙痒瘙到心里头,全身都毛孔都是畅快的。
“刘军师说得好,你们觉得如何,本帅带着兵马到河阳关北岸,让元子攸出来就行了。你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朱荣看着大堂里的众将,环视一圈,无人敢跟他对视。
高欢跟段荣等人面面相觑,那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说你妹啊!能说的这碧莲都说完了,你让我们说什么?
高欢在心中大倒苦水,长这么大,愣是没见过拍马屁拍得如此不动声色的,搞得他都想让刘益守来拍拍自己的马屁。
那番话说得真是舒服啊,他完全不觉得尔朱荣有抵抗的力量。
果然,尔朱荣完全飘了。他走过来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刘军师,劳烦你再去一趟河阳关,本帅就在浮桥北岸等着元子攸出来。”
还是……完全不出意料。
大堂内众人都是心中苦涩。这刘益守来得最晚,现在却最受信任。所有人看着年轻俊朗的刘益守,都感觉自己的岁月都是活狗身上了。
一个人长得帅就罢了,偏偏还那么会来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事一桩,那我就再跑一趟河阳关。”
心情大好的尔朱荣,带着一队兵马千余人,在河阳关北岸浮桥出列阵展开。刘益守孤身入城关,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引着元子攸出来了。
元子攸身边只跟了一个人,那便是前任洛阳禁军首领李神轨。
其实李神轨也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因为他要弄清楚,到底尔朱荣要怎么处置他。
“刘军师,这位是谁?”
尔朱荣忽视了如丧考妣的元子攸,指着李神轨问道。
“此人乃是洛阳禁军之首的李神轨,之前镇守河阳关,我劝说他开城投降。”
刘益守淡然道,并没有出言替李神轨求情。
得知来人是谁后,尔朱荣大怒道:“这个乱臣贼子,就是毒杀前任天子的凶手!亦是杀我女婿,乃是我的仇人!
来人啊,将李神轨乱刀砍死,抛入黄河!”
听到这话,李神轨一脸错愣的看着刘益守,你踏马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大都督,现在洛阳人心未附,杀了李神轨不要紧,却是让我们入洛阳的难度增加了。望大都督三思。”
刘益守在尔朱荣耳边低声说道。
貌似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毕竟尔朱荣又不是真的给元诩报仇,他只是说说而已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李神轨全身用绳索捆住,抛入黄河再拉起来,以此往复三次!若是他还没死,那我便不再杀他。”
尔朱荣转过身一挥衣袖,气哼哼的走了。
看着被人押走的李神轨,刘益守无奈自言自语道:“我当初说天子会饶你,又没说尔朱大都督会饶你。关键是,天子说的不算,尔朱大都督说的才算啊,你怎么就听话听一半呢。”
第41章 我常因为不够XX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代,在腿上绑个弹簧绳,玩高空蹦极,是一件有趣而刺激的事情(并不能完全排除危险)。
而这个时代,则是纯粹羞辱人的刑罚。
被五花大绑的李神轨,由几个健硕士卒抬着,随后便从河阳关上丢到黄河里。
片刻之后,他被人拉上城墙,身上都是布满泥沙的黄浆,居然还没有窒息!
尔朱荣大怒,踏马的这小强的命真硬,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都没吃饭么?用力,抛远一点!”
尔朱荣阴沉着脸,对着负责“丢人”入河的那几个士卒说道。
站在一旁的刘益守,神飞天外,想着前世蹦极时的那种心脏跳出来的崩溃感,在心中默默为李神轨点了一炷香。
尔朱荣是个很小气,很不讲道理,很野蛮下作的家伙么?
以刘益守的感知,似乎对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他这么折腾李神轨,很难说是因为对元诩有什么惋惜之情。
说不定在心中引吭高歌也未必,毕竟如果元诩不被胡太后毒死的话,他今日能进河阳关那才是见鬼!
刘益守觉得,尔朱荣如此高调的在城墙上丢人入黄河,实际上则是杀鸡给猴看。因为如果不做到这点的话,那么等入洛阳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被洛阳的公卿当猴看了。
尔朱荣从晋阳杀到洛阳,显然不是为了扶持元子攸上位以后,再两手空空的回去。
更别说入洛阳以后被人嘲讽了!
不会么?才怪!
刘益守觉得,以他上次和冯令华的交涉看,那帮沉浸在阴谋诡计中不可自拔的洛阳公卿们,绝对有可能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抛下去,拉上来,再抛下去,再拉上来。等搞完尔朱荣口中的“小惩大诫”,躺在地上吐水,浑身黄泥的李神轨,已经不成人样了。
人是还有一口气,不过等他醒来以后,回想起今日的遭遇,还能不能保持精神正常,那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的给这位前任洛阳禁军都督上了一炷香。
在这个过程中,面色苍白的元子攸,始终都是一言不发。哪怕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喝多了的元子攸向李神轨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对方跟了自己,一定可以保住禁军都督的职务。
没想到今天就被尔朱荣疯狂打脸,而且是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给他。
“刘军师啊。”
尔朱荣站在河阳关的城墙上看着关外滚滚而过的黄河水,面色有些不好看。
“卑职在。”
“你说,这洛阳城里的酒囊饭袋,是不是多了点呢?”
尔朱荣语气不善的问道。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酒囊饭袋,很显然不是说的那些流民青皮,而是指的洛阳公卿勋贵们。
“大都督是说……”
刘益守佯作不知问道。
“你也是够滑头的。”
尔朱荣嗤笑了一声,他才不相信刘益守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但怎么说呢,不进谗言的家伙,有时候的确不那么讨喜,可也不会沦为自己需要提防的那一类人。
以刘益守的立场来说,此时确实是不好接话。
难道让他说“洛阳公卿皆可杀”?
“大都督,本王已经备下薄酒,还请赏光,请!”
元子攸谦卑的说道。
尔朱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元子攸,并未说什么,而是将头转过去对身旁的刘益守问道:“这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刘军师,你说本帅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回大都督,您可以在城墙上先看看风景,我去叫尔朱兆来将河阳关的城防控制起来。然后大都督再下令让贺拔岳守北中城,命高欢带本部人马在黄河南岸扎营,与城关互为犄角。
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刘益守如同千年乌龟一般,回答得四平八稳。
没想到尔朱荣脸上居然露出好奇的神色,有些探究的问道:“此番布置深得我意,莫非你学过兵法?”
派人守住北中城,是为了防止后路被断,前出河桥扎营,是为了与河阳关互为犄角。那么尔朱荣今天就可以在城关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呃,都是卑职琢磨出来的,以前没看过什么兵法。”刘益守“如实”回答道。
踏马的,《三国演义》看一遍也知道是啥套路了啊,这有什么难的!
尔朱荣满意的点点头道:“事情要做,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军师将军,凡事都不用自己跑腿。你不是组建了那个什么勤务纠察队么,让李虎带着我的信物去大营下令吧。
你去河桥那边跟尔朱兆说一声,大军入关!所有闲杂人等,全部缴械!”
尔朱荣森然下令道!
“呃,大都督,里面有些兄弟,是于将军的亲信,还有些武僧是在下的亲信,那……”
“那就不是闲杂人等了嘛,谁是闲杂人等,还不是你说了算?不是要建班底嘛,你现在就可以挑人了呀。”
尔朱荣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十分亲热的样子,颇为出乎某人意料。
刘益守心中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这尔朱荣,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客气呢?没理由啊。
他看不到的是,元子攸那张俊朗的脸,几乎要扭曲了,强压着内心的冲动,时不时就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刘益守。
尔朱荣不讲道理,可以理解,谁让这厮手里有一支雄兵呢?
可是刘益守这个家伙,一点背景都没有,为什么好像很得尔朱荣看重一样?
他凭什么?
嫉妒和怨恨,还有难以启齿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在撕咬着元子攸的内心。
……
河阳关的都督府大堂里,已经摆满了各色酒菜。
新鲜的河鲤,当季的瓜果,草原而来的乳酪,各式各样的果脯,肉脯,鱼鲊。每样都是一小碟,由貌美的侍女小心翼翼端上来放到各个宾客的桌案上。
而先送上来的碟子,无论里面的菜肴有没有动过,都会被撤掉,换上新的。当然,从入席到现在,根本无人动筷子,因为尔朱荣没动,其他人就不敢动!
此时尔朱荣端坐于正位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告罪告罪,在下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刘益守急匆匆的来到都督府大堂内,不好意思环顾四周。
坐在左边的,是元子攸,他姐夫李彧还有已婚的嫡亲二姐元季瑶,以及刘益守的“姘头”元莒犁。
坐在右边的,是尔朱兆,高欢,贺拔岳以及一个空座位。
想来那个座位就是留给自己的。
高欢跟贺拔岳只是孤身到此,吃完酒,还要继续去驻地执行军务。今天这顿酒,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尔朱荣把麾下几个山头介绍给元子攸。
而此时尔朱荣居然坐在主座上,而不是在两边列席!这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看来,刚才李神轨被丢到黄河里“蹦极”的事情,给了元子攸极大刺激。
刘益守之前见到他的时候,这厮还一个劲的强调君威不可亵渎云云,等会一定要让尔朱荣俯首称臣。结果一个照面就彻底怂了,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某人在心中暗暗鄙视。
“好了,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席了。”
尔朱荣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中国人就是这样,一般在饭桌上谈事情,就很容易把事情谈成。而在谈判桌上谈事情,那只能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近年来妖后作乱,国势倾颓,河北一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多亏有尔朱大都督挺身而出,这才能控制住事态。
如今尔朱大都督雄兵在手,入洛阳清君侧,扫除污秽,真是令人钦佩啊。来,在下敬大都督一杯。”
李彧举起酒杯,倒满之后,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为天子做事嘛。对了,你是哪位?”
尔朱荣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很好说话了,丝毫不见在城外的跋扈嚣张。
“在下李彧,王爷的姐夫,东平郡公李彧。”
李彧有些谦卑的说道。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似乎心情不错。
很快,元子攸拼命的给坐在他身边的元莒犁使眼色,被逼没法子的元莒犁,只好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款款而行,来到尔朱荣身边说道:“小女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尔朱大都督是大英雄,我敬您一杯。”
元莒犁说话的样子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像是跟刘益守说话时那种刨根究底的强势。
“她是谁?”
尔朱荣似乎并未被美色所迷惑,有些不悦的问元子攸道。
“这位是在下异母姐,字待闺中。”
元子攸不动声色的说道,那意思就是:此女还是黄花大闺女,你要是喜欢就上吧,我完全不介意!
酒为色之媒,今天只要尔朱荣被元莒犁的美色所迷惑,他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元子攸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好戏。
最好是尔朱荣急不可耐的将元莒犁扛起,然后到后院的卧房里面办“好事”办了,那就成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给我敬酒?”
尔朱荣直接将酒杯中的酒泼到元莒犁脸上,包括刘益守在内,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刘益守不是没考虑过尔朱荣色令智昏,拉着元莒犁就去后面的房间里面“办事”,他已经想好说辞,去劝说尔朱荣不要这么着急的就那啥。
可不要小看彭城王府第一美人的名头。
结果居然是……尔朱荣大怒!
这踏马的也太难伺候了吧。
回想了下,元莒犁的表演虽然比较僵硬,可也没有硬伤啊,更没有出言嘲讽尔朱荣。这位大都督是为何发怒?
“大都督息怒,大都督息怒啊。小妹不懂事,妾身敬大都督一杯,千万别为了这点事伤身。”
看到情况不对,元子攸又被吓傻了,元季瑶只好站出来,走到尔朱荣面前敬酒打圆场。此时元莒犁也愣住了。连脸上的酒水都顾不得擦,退后躲到一边,那模样相当狼狈。
“你又是何人?”
尔朱荣质问道。
“妾身元季瑶,王爷亲姐,李彧之妻。”
元季瑶小心翼翼的说道。
尔朱荣板着的脸化开了,一把抓起元季瑶的手腕,就往后堂里走!
这一幕再度刷新众人认识,李彧眼中都要急出火来,却不敢贸然上去阻拦尔朱荣。
“刘军师,你还愣着干什么,带着那个娘们一起来,快点!”
已经要走出大堂的尔朱荣不耐烦的催促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益守身上,带着难以尽述的复杂意味。
这关我啥事?我都没说话啊!
嘴里已经被鲤鱼肉塞满了刘益守,有些懵逼的看着四周。只见自己这边,贺拔岳脸上带着坏笑,尔朱兆似乎想表达自己的善意,但那笑容看着又有些狰狞。只有唇红齿白的高欢,脸上的笑容僵硬,带着嫉妒跟羡慕。
“大都督好意,军师不可拒绝哦。”
贺拔岳给刘益守使了个眼色。
“呃,那我去了啊,马上回马上回。”
刘益守讪笑了一下,拉着元莒犁的手就离开了大堂,跟着尔朱荣的脚步去了。
李彧着急的想起身,尔朱兆却拔出放在身边的佩刀喝道:“大都督说让你们动了么!”
他声如雷吼,吓得已经起身的李彧又缩回去了。
“尔朱兆啊,有理不在声高,有话好说啊。”
远处传来刘益守的叫喊声。
贺拔岳差点没憋住笑,被一口酒呛得直咳嗽。
“啊,咱们吃菜,吃菜啊。”
缓过来以后,他指着还基本上没动过的菜肴对面黑如锅底的李彧和元子攸说道。
……
被尔朱荣带到都督府的卧房里,刘益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地方名为“都督府”,然而因为河阳关的规模很小,这里就是守将住的地方,所以它真就是“都督府”而非“大都督府”。
卧房内间大概是守将居住的,而外间较小,只有一张床,估计是贴身的亲兵睡觉的地方。外人要进来,会先跟亲兵碰面,无论亲兵是不是睡着了。
“呃,益守啊,你这次功劳甚大,我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赏赐你。
你看这元氏姐妹,颇有姿色。元子攸的庶姐应该还是处子,对吧,所以等会你在外面跟她好好玩,我在里面跟元季瑶好好玩。等玩完了一轮以后呢,咱们换着来。
反正这元子攸的庶姐以后要给我当妾的,今天就当我请你玩了,怎么样?”
尔朱荣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种好色之相,轻轻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
万般感受在心头,槽点太多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个,这一刹那,刘益守竟然发现自己语言很贫乏。
难道真是因为我不够变态,所以常常与你们格格不入么?
第42章 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每个人,在漫长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难以抉择的问题。
比如说今天早上的早饭是吃粥还是吃面。
比如说今天是上班摸鱼,还是直接请假在家炸鱼。
比如说游戏账号被封,是用老爹的身份证再办一个,还是用老妈的身份证再办一个。
虽然难以抉择,却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刘益守遇到的情况,明显不同。
领导出钱,邀请你玩你的女…性朋友,要怎么接这一茬,还真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选择,尤其是在你领导还拎着刀的情况下。
“大都督,有些话属下说了可能您会大怒,甚至属下还会有性命之忧,可我还是不得不说。”
卧房里,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
这位手握雄兵,手下山头都是一方人杰的边地主帅,有些玩味的看着刘益守,似乎并不感觉吃惊,反而像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想想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拒绝的。
当然,这种拒绝,未必是不想上去试试,而是因为害怕!尔朱荣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你放心。”
尔朱荣欣慰的点了点头,拍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我绝不是试探你,今天这事吧,其实也是人多热闹点,一个人快活没什么意思啊。
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介意。这元季瑶我虽然会弄回去当正室,但她也跟一般的奴婢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至于那个添头就更不用说了,元子攸当我没见过女人呢。”
“可是元季瑶,已经嫁给李彧了啊,这会不会……”
刘益守小声问道。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啊!”
尔朱荣哈哈大笑道,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小子,你还太年轻”。
元莒犁沉鱼落雁之姿,在尔朱荣眼中,也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可能在某些人眼里,这种美丽的皮囊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权力的附庸而已。等获得了权力,等成为魏国的主人以后,要什么没有?
刘益守心中了然,元子攸实在是太过于小瞧尔朱荣了!
元子攸是年轻人,激素分泌旺盛,可能有用不完的精力,是个女人就想玩!他以为他自己是这样,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以为只要是美色出马,尔朱荣就一定会入套!
他觉得一定会是这样。
然而,尔朱荣出自边镇不假,可边镇出来的,也不是人人都是色魔啊!
戎马半生,有蛰伏,有嚣张,有一飞冲天。说真的,尔朱荣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会缺美女么?就说现在,他要是执着于这一口,有无数美女给他玩,玩到肾衰竭!想要就能有!
刘益守终于弄明白尔朱荣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元季瑶是李彧之妻,还偏偏要对她下手了。
因为在尔朱荣心中,元莒犁除了那点美色还能提一提外,其他的,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动手!
至少是不值得单独拎出来玩这一出。
“那你说说吧,看得出来你是挺有想法一个人。”
尔朱荣把哭哭啼啼的元季瑶丢床上以后,就再也懒得理她。
刘益守也看出来了,比起自己这样的“人才”,尔朱荣根本没把洛阳城内的元氏之人当人看。两相对比非常明显。
也许在尔朱荣眼里,阳城里的那些洛家伙,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远远比不上他自己的下属重要。
“大都督的意思是,很多禁忌的东西,我可以给,但你不能伸手要。
然而人的贪欲都是无穷无尽的,尝到了甜头,将来会不会出现大都督不想给,但下属也想要呢?
大都督的妻妾,若是在下染指了,将来欲壑难填之下,难免会产生怨恨之心。到时候大都督会如何看待在下,在下又如何跟大都督相处?
难道将来属下每一次办事,都要让大都督的妾室伺候才肯行动?现在要了女人,以后会不会要权势?谁能说得准呢,在下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刘益守满脸认真的说道。
听到这话尔朱荣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刘益守,你放肆!我让你玩是看得起你,你岂敢生出不臣之心?”
“大都督,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再忠心的属下,若是有偌大的权力在召唤,而付出的代价又可以承受,那么相信任何人都会铤而走险的。
大都督想听实话,这就是实话。”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
“你知不知道,贺六浑(高欢)也好,贺拔岳也好,他们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尔朱荣冷着脸问道。
“大都督,您不妨找他们来问问,是不是这么想的,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
刘益守低着头,保持着双手拢袖的姿势答道。
如果尔朱荣真有那么天真,相信属下会无条件对自己一辈子忠诚,那他也真是活到头了。不,应该说他之前在边地的那些战绩,都是浪水打来的。
“带着那个女人,滚出去!”
尔朱荣花了几秒钟冷静了一下,深吸一口之后,指着房门的方向说道。
刘益守如蒙大赦,拱手道:“喏。”
他拉着元莒犁的手就往外走。
“对了,去门口守着,有人硬闯的话,杀无赦。哪怕那个人是元子攸。”
刘益守背后传来尔朱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喏!”
两人出了门,尔朱荣看着床上的“猎物”元季瑶,心情有些焦躁不爽的问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
“啊!”
身后的卧房内传来元季瑶销魂蚀骨的呻吟声,但门口的两人,都无暇去脑补那些画面。
元莒犁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其实刚才……如果你同意,起码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元莒犁带着些许无奈说道,她们在尔朱荣心中的地位居然如此之低,也是很有些出乎事先的预料。
“不不不,那种事情我完全接受不了。”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他发现这个年代的人阈值还挺低的,好像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认为是寻常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元莒犁的眼中带着幽怨,现在这么把人吊着,还真不如像尔朱荣说的那样,放开了玩呢。
起码和喜欢的人一起爽过了!
“只有想自我毁灭的人才自暴自弃,我有办法,只是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刘益守沉声说道,语速很快。
还不等元莒犁接话,元子攸就带着李彧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他们身后,要紧不慢的跟着尔朱兆、贺拔岳、高欢三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神情姿态非常轻松,也不拦着元子攸等人。
哦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接着!”
尔朱兆将刘益守的佩刀丢了过来,后者接住以后,伸出拿着佩刀的手,拦住了还要继续往前走的元子攸跟李彧。
“闲人止步。再往里走的话,人头落地哦。”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你!”
李彧走到最前面,来到刘益守跟前,脸都涨红了。
他身材高大,身高虽然只比刘益守高一点点,但体格却宽了不少,给人一种很压迫的感觉。
老婆被尔朱荣带到房间里面玩,如此奇耻大辱,只要是个男人就没办法忍!
“啊!”“啊!”“啊!”
那扇门之后,元季瑶的呻吟声更急切了些,带着无限的快乐,感觉不太像是被强迫的了。
高欢等人脸上都有些绷不住,饶有趣味的看着李彧,眼中带着戏谑。
估计他们很想说:你老婆挺不错的。
元子攸愤恨的瞪了元莒犁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现在被尔朱荣压在身下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李……兄台,你夫人正在跟大都督聊天,有些要紧事,不方便被人打扰。这里站好多人,也有点拥挤了,没什么好凑热闹的,都散去好么?
等会大都督事情谈完了,在下会去告知你们的。”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
他还能怎么样,不加入就很好了,你还指望能阻止尔朱荣?你以为人家玩女人就只是为了玩女人?
这是政治!
尔朱荣这么嚣张,就是做给洛阳世家看的,做给元子攸看的!
这不是刘益守这个“无足轻重”之人,可以干涉的事情。
“如果不让开的话,人头落地的人,是你!”
李彧也抽出了半截佩刀。
他练过武艺的,真要干起来,能打两三个刘益守。
可惜,现在刘益守背后,站着的是数万边军虎狼,是六镇势力暂时依附的尔朱氏!
就算再来一万个李彧,刘益守也完全不虚。
“退后,要不然,我不保证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神轨!退后!”
刘益守低声喝道,身后的靡靡之音,更“豪放”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呼喊,而是夹杂着一些床笫间的乱语。李彧对那些话,甚至都还很熟悉!
李彧忽然感觉,自己夫人说不定现在……挺享受?对哦,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今日之后,应该会和离,然后被尔朱荣迎娶,接着元子攸登基,名义上掌控权力。“剧本”就这样走下去了。
没想到小丑竟是自己!
李彧拿着佩刀刀柄的手,无力垂下,佩刀滑入刀鞘。刚才充盈全身的无穷力量,复仇的火焰,冲冠一怒的爆发,都在此刻化为无形。
“告罪。”
他低声对刘益守说了一句,转身便走,不知道要去哪里舔伤口了。
众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也有些转变,看戏的心思没了,多了点心有戚戚。人群很快散去,就只剩下刘益守跟元莒犁二人。
“李彧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和二姐的感情还挺好的。”
元莒犁叹息了一声。
“就跟戴帽子的小白兔一样,戴着戴着,就习惯了。”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小白兔戴帽子?是怎么回事?”元莒犁想起当初刘益守一个劲的给自己讲各种故事,少女心性起来了,也是忘了场合。
“从前有个小白兔,他戴帽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被大灰狼打死了。”
刘益守懒得跟元莒犁哔哔哔的说一大堆废话,这妹子看着高冷,实际上是个话痨,总是喜欢穷根究底的。
“哼,你有了尔朱氏的千金,要当尔朱荣的乘龙快婿(典故出自王羲之)就忘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刘益守吓得魂飞天外,此情此景,是说这样事情的地方么?他连尔朱英娥的手都没摸过,怎么就要当乘龙快婿了啊。
好歹咱们也“坦诚相见”了,除了那活,其他该做的啥没做?你这么说良心不痛么?
“唉,你这是越说越过分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从前,有只小白兔在森林里散步,遇到大灰狼迎面走过来,上来就给了小白兔两耳光,说道:叫你小子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的跑了。
第二天,小白兔戴着帽子走出家门,又遇到大灰狼。结果大灰狼又给了小白兔两个大嘴巴,说:叫你小子戴帽子。
戴帽子不行,不戴帽子也不行,思量了许久,小白兔最终决定去找森林之王老虎投诉。
说明了情况后,老虎说:好了,寡人知道了,这件事寡人会处理的,要相信朝廷嘛。
当天,老虎就找来自己的下属大灰狼,教育他说道:兄弟,你这样做事不地道,让老子很难办嘛。
说完老虎继续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教你一招,下次遇到兔子,你可以说:兔子,给我买块儿肉去!
他找来肥的,你说你要瘦的。他找来瘦的,你说你要肥的。这样不就可以揍他了嘛。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兔子,给我找个女人。他找来丰满的,你说你喜欢瘦的。他找来瘦的,你说你喜欢丰满的。一样可以揍他嘛。”
“狼也要睡女人么?”元莒犁疑惑问道。
刘益守无语凝噎,踏马的,你的关注点应该是在这里么?
“那不重要。
听了这番话,大灰狼对老虎崇拜的五体投地,不料正在窗外给老虎家除草的小白兔听到了。
第二天,小白兔出门,又遇到大灰狼。
大灰狼说:死兔子,给我买块肉回来。
小白兔问:那你是要肥的还是要瘦的呢?
大灰狼听罢暗叫不好,话锋一转说道:那兔子,给我找个女人来。
小白兔问:那你是喜欢丰满的,还是喜欢瘦的呢?
大灰狼沉默片刻,抬手给了兔子两耳光叫嚣道: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故事讲完,元莒犁看着刘益守的面孔,由面带微笑变成无限惊恐。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尔朱荣正站在刘益守背后,饶有兴致的听他讲故事。
“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尔朱荣猛拍了下刘益守的头,直接朝外面走去。
“还不跟过来?你是没见过女人身子还是怎么的?”
发现刘益守朝着卧房内张望,已经走远的尔朱荣淡然的来了一句。
第43章 渣男诞生记
刘益守有种预感,似乎尔朱荣根本就不会入皇宫,甚至,他连洛阳都不会去!
入河阳关后,尔朱兆就带着尔朱家的契胡部嫡系,进到了河阳关内。
而跟着于谨和刘益守出洛阳的那些人,都被安排到了位于黄河北岸的北中城,准备进行整编,单独成军。
刘益守任主将,于谨为副将。那些武僧并无异议,倒是跟着于谨出洛阳的禁军宫卫,产生了内讧。
一下子又走掉了百人还多,现在这支所谓的军队加起来还不到两百。
要知道,尔朱荣可以给了一千的编制!补给给你拉满!
结果现在却缺人,真是令人唏嘘感慨,这年头没有根基背景的人,想做点事情太难了。
河阳关内的一间小石屋里,刘益守点着油灯唉声叹气。虽然受到了尔朱荣的看重,但是要做点自己希望的事情,还是有相当难得,更何况,怎么脱身也是个问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子攸明天就会举行“登基大典”,新一轮的博弈要开始了。
他用清水在桌上写了“拯救”二字,凝视半天,又用手擦去,换来一声长叹。
“这满城的洛阳公卿,庸碌无为者甚众,但,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全都该死么?连带着受难的那十万计以上的无辜者,也都该死么?
这次内乱间接造成的死难,不下百万之众,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步步走近么?”
刘益守想起那句歌词“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刘益守的某些看法。尔朱荣心中藏着对洛阳公卿的极大不满,这不单单是权势操作,更有着长期以来的积怨情绪。
有句话叫“不吃他人苦,莫劝人大度”,六镇与洛阳的积怨,不是一日之寒,双方都没有化解的心思。刘益守没有立场去劝说准备拿起屠刀的人去放下屠刀。
一个想着用脑子继续愚弄对方卖命,而另一个则想着用刀将对方干掉,一了百了。
此外,在河北平叛的北海王元颢,现在带兵屯扎虎牢关的洛阳禁军首领费穆,洛阳城内尚且不肯就范的公卿勋贵,一步步磨刀霍霍的尔朱荣,这一个个的,没有好说话的人。
偏偏还都是脑子不太灵光那种。
至于尔朱荣下面的那些人,就更别提了,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后十年,北方大地会是他们的舞台和主场。
“阿郎叹什么气呢?你现在不是挺威风的嘛,今天的事情妾身可是听说了呢。”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女歌星”徐月华款款走来,那张妖精脸上带着微笑,有些勾魂夺魄。
徐月华左顾右盼,悄咪咪的关上门,然后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说道:“阿郎,你猜妾身刚才看到什么了?”
她的样子就是来说八卦的,刘益守略一沉思,恍然大悟道:“难道你看到元季瑶进了尔朱荣的卧房?”
徐月华脸上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感慨道:“阿郎这脑子就是转得快。我看到元季瑶鬼鬼祟祟的,担心她对你不利,于是跟着她一路。
没想到她钻进尔朱荣的卧房,后来尔朱荣让亲卫离开了,我就悄悄的摸进去,结果就……”
徐月华将自己看到的跟刘益守说了一遍,左右不过是元季瑶主动献身,百般勾引,让尔朱荣很爽很快活满足之类的。
如果是元莒犁看到那香艳一幕,估计现在身子会软得走不动路,但徐月华在高阳王府里见惯了各种不堪入目的人和事,现在这点,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她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真不愧是世家出来的女人,真踏马的会玩啊,比起来,尔朱荣反而成土鳖了。李彧也真是够惨的,早上的时候还是老婆被尔朱荣强上,结果到了晚上,变成了尔朱荣被他老婆强上了。
这世家的肮脏,各种套路,简直是一言难尽。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元莒犁放得开,看来也是有传承的。
说起那种事情,元莒犁甚至比歌女出身的徐月华还要放得开,徐月华还是很注重情感交流的,毕竟,她在高阳王府里面已经见过了各种“酒池肉林”。
刘益守帅是够帅了,吸引她的却不是外貌,而是担当。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刘益守有些怀疑人生,要说徐月华学某个女人一样来“献身”,他倒是可以理解。只可惜对方的样子,看着最多就是想跟他好好聊聊天。
“那当然不是,唉。”
徐月华叹了口气,一点都不客套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的刘益守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道:“新皇帝登基,说真的,我很不喜欢他们一家人。我觉得他们甚至还不如高阳王元雍坦荡。
元雍吧,他从来没说自己是好人,渣也渣得明明白白。而彭城王家的人,手段诡谲阴森,我不喜欢。我是来提醒下阿郎,一定要关注他们。
连亲姐姐都能送给外人侮辱的家伙,绝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刘益守或许很聪明,多谋善断。但说到人心险恶,他的认识,绝不会比徐月华更深刻。
“哦,对了阿郎,今天有个年轻女孩,在向我打听你的事情。”
徐月华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年轻女孩?”
刘益守想了想问道:“腿很长那个么?冯小娘子?”
“不可能,我见过冯家小娘啊,不是她。是个胡风女子,穿的衣服是我们常穿的青色圆领袍,但其他打扮很像是北地的风格。
而且她好像对你不怀好意。”
徐月华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不怀好意?我特么惹谁了?”
刘益守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一口一个我爹如何如何,看来家中势力很大啊。”
徐月华喃喃自语道。
难道是尔朱英娥?徐月华也认识她啊,不是她会是谁?
“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小娘子而已,不必当真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徐月华看了看刘益守那张又帅又满是正气凌然的脸,感觉那个女孩找刘益守是为了什么,只怕傻子都能看出来,只有某个人才浑然不觉。
或者叫干脆装傻。
“阿郎,你要小心些,边地女子,做事情很直接的。”
徐月华有些不放心,苦心劝诫道。
“区区一娘们而已,我背后有尔朱荣撑腰,我还怕她?她又不是尔朱荣女儿,你只管放心便是,哪怕她爹来了,我也完全不虚。”
刘益守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表示完全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破事。
“好吧,你是不知道,元莒犁在你不在的时候,一直跟我讨论谁做大谁做小。我当时就很想说,我怎么样不好说,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做正室的,不过太伤人了,就没说出口。”
你们平时都说这个?
刘益守简直是怀疑人生。
不过徐月华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她能在高阳王府的这些年,有此等姿色还能保住贞操,靠的不止是躲躲藏藏。
“何以见得?”
“元莒犁乃是元子攸之姐。元子攸是什么人,阿郎应该比妾身更清楚,他跟尔朱荣,以后一定是势成水火。甚至可以这样说,现在谁当皇帝,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郎要是明媒正娶元莒犁,那岂不是说明阿郎是元子攸的人?这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以阿郎的智慧,断然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奈斯,徐月华这人脑子很清楚,以后可以托付她做一些事情了。
至少她比后知后觉的元莒犁,比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冯淑鸢要有脑子多了。
刘益守在心中给徐月华点了个赞。
“最近你大概会很有时间,把源士康叫上,然后把尔朱荣赏赐给我的东西,全都兑现成黄金,包括赏赐的布匹。当然,宝石也行,什么轻便值钱,就兑换什么。”
这……是准备跑路么?
徐月华曾经也做过逃出高阳王府的梦,对刘益守这个说法很熟悉,简单点说就是“收拾细软跑路”。
“阿郎,你现在平步青云……然后就想着跑?”
这次刘益守来河阳关,徐月华就察觉到平日里那些偷偷觊觎自己背影的目光,消失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不言自明。
“有备无患吧,我这个人,不喜欢把命运交给他人,交给世道。我的命,我要自己做主!”
在这个时代,什么人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徐月华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她看了看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今日妾身说起做妾的事情……你好像没像上次那样反对,为何?”
“有些事,我想通了。”
刘益守平静的看着徐月华,诚恳说道:“以前我认为,一定要我爱你,我才会跟你在一起。但是今日看到李彧竟然没有能力去保护所爱的妻子,我这才意识到,这世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保护自己女人的。
假如你以后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哪怕他肯为了你付出很多,最后也一定只能是悲剧。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跟了我。
哪怕我不能给你全部的爱,但至少我能给你安定和自在。
所以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余生,我们互相照顾了。”
刘益守握住徐月华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诚恳说道。
“明明之前像个傻子一样,现在就这么会说了……”
徐月华有些羞赧的侧过头,完全不敢跟刘益守的眼睛对视,她怕自己会马上融化成一滩水。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正在徐月华考虑要不要过去紧紧抱着刘益守,然后两人做一点什么事情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
“阿郎,我能不能进来呢,有点事情。”
徐月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麻利的钻到了床底下,床单正好将身子遮住。房间里很暗,如果不蹲下来看,很难发现人藏在那里。
某女的八卦之心,真是强到没边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走过去将门打开。果然是元莒犁,喝得醉醺醺的,不过衣衫倒是完整的,不像是被人侮辱过的样子。
“怎么喝成这样?”
“今晚我要跟你睡,元子攸要我明日去陪尔朱荣睡,我不管了,你想办法!”
元莒犁一进来就抱着刘益守一顿猛亲,某人气得将她拦腰抱起,直接丢到床上。
“我说,你让我想办法,也让我说个话吧,你一直亲我还让我怎么开口?”
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道。
“过来嘛,离那么远做什么?”
元莒犁媚眼如丝,斜躺着床头,十足x妇之姿。她今晚大概也没想着完好无损的出这个门了。
“蠢得要死,这点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
刘益守不耐烦坐在桌边,喝了一口水,似乎想起徐月华刚刚喝过,这算是间接接吻了吧?这些女人啊,一个个的闹心。
“带把刀在袖子里,去侍寝的时候,跟尔朱荣说,等你姐姐成婚的时候,你作为陪嫁,自然会进洞房伺候着。
如若不然,那就自尽,香消玉殒,谁也不便宜。
尔朱荣本来就不是急色之人,他只想要最后的结果。你能拖到那天,剩下的我想办法就是了。”
“当真?”
元莒犁的酒瞬间就“醒了”,鲤鱼打挺般的从床上坐起来,毫无醉意。
你踏马的演技真是好!
刘益守轻抚额头道:“好了,回去睡。你不是我的妾室,被人看到了影响太坏。破坏了大事,最后没法捞你出来,你自己负责啊。”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元莒犁兴奋的在刘益守唇上深深一吻,刚想走,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声音。
“请问,是刘益守刘都督吗,我替我父亲来送东西的。”
哈?这么蹩脚的理由?有老爹让自己年轻女儿,深夜去给陌生的年轻男人送东西?这肯定不是亲爹啊!
你绝对是充话费送的!
“呃,已经睡了呢,要不明日吧。”
刘益守随口敷衍道。
“刘都督,莫要让小女子为难啊。”
那声音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
看了看这间小屋子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刘益守陷入了挣扎。
“呃,你先在床底下躲一躲吧。”
刘益守指着刚才徐月华躲着的地方说道。
元莒犁不疑有他,连忙钻进床底,却并未发生刘益守担心的事情,起码没有打起来。
某刘姓渣男打开房门,就看到一个满是青春活力的异族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审视和打量。
颇有些奇怪。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让我把这把金刀送给你。”
女孩取下腰间那把黄金刀鞘的金刀,递给刘益守。
“你父亲是……”
刘益守被此女搞得一脸懵逼,天黑衣服又宽大,不太看得清身材,但脸蛋满是异域风情,很有一种野性美。
“他到时候会跟你说的,再会。”
那女孩露齿一笑,转身便走,一点都不含糊。
第44章 城里套路深
一张桌案,两个漂亮女人,大眼瞪小眼,颇似柴刀现场。
“其实这把金刀吧……”
刘益守想开口,就被两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瞪回去了。
“今天比一场,输了的,以后见面绕着走。”
元莒犁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你踏马在尔朱荣面前屁都不敢放,在老娘面前倒是强硬得一套一套的!
徐月华冷笑道:“好啊,唱歌跳舞,十八般乐器随便你挑,输了我跟你姓元!”
“我们又不是卖唱的!”
元莒犁今天喝了点酒,也是豁出去了。
她凑过来在徐月华耳边嘀嘀咕咕半天,说得这位“女歌星”俏脸血红。
“你们元氏的人,怎么这样没脸没皮啊。”
徐月华啧啧感慨,元莒犁不以为意道:“你就说比不比吧。反正,我们以后不就是要干那事的,对吧?宠妾你说还能干啥?莫非你以为我还能成正室?你在把我当傻子吧!”
元莒犁毫不示弱的反问道,这倒是有些出乎徐月华预料。她原以为元莒犁会端着架子,没想到经历了某些事以后,元莒犁已经发现她这个元氏庶出的身份完全没鸟用。
甚至还很碍事。
“好啊,比就比!”
徐月华不由分说的开始解开腰带,二女像是比赛一样的脱衣服!
“我说,再闹我走了啊,我把源士康叫进来看你们比。你们才是在把我当傻子。”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
这两个女人明明是馋自己身子,找个借口就想推倒自己,表面上看是竞争者,实际上是一伙的。
诡计被识破,元莒犁和徐月华都露出尴尬的笑容,二人刚才在床底下商量的事情被揭破,现在衣服只脱了一半,简直无能狂怒。
“穿好衣服,说正事。”
刘益守虎着脸,将手里的金刀推到二女面前说道:“这玩意看似不像凡品,你说一个边地女孩莫名其妙送我一把金刀,是什么意思?
这刀只怕很贵重。”
这年头尚且没有“金刀驸马”一说,倒是有另一层意思。后来的“金刀驸马”,也是从那个意思引申而来的。
“这把刀,我好像见过,在皇宫里。”
元莒犁拿起那把金刀,若有所思说道。女人们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媚眼如丝”,现在就一本正经了。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似乎是挂在御书房里的,不过……”
元莒犁欲言又止。
“这,是不是先帝拓跋珪灭燕时,从慕容家缴获的?”
刘益守好奇问道。
元莒犁微微点头道:“极有可能,要不然不会出现在天子的书房里。
只是为何会出现在你手里,还让人想不明白。
元氏一族的人,绝对没有刚才那位小娘子那种打扮的,她肯定不是元氏中人。”
刘益守默默点头,看了看这把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把刀,可是象征着“城里套路深”的最高境界啊!
当年前燕宗室大将慕容垂,投降到苻坚这边后,后来就是被王猛用这把金刀套路了,留下了赫赫有名的“金刀计”。没想到这把刀还一直留着,辗转到了拓跋家的人手里。
不过很明显,拓跋家应该不是此刀的最后一站,后面肯定是被元诩交给了某个人。
“这把刀的主人,应该是并无恶意。”
刘益守若有所思道。
金刀,王猛,智计无双,王佐之才……刘益守似乎明白,背后之人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只怕这事还得严格保密,不能外传。
“今天那位小娘子来的事情,你们说漏嘴没关系,但是她送我金刀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知道吗?一不小心会死人的。”
看刘益守面色森然,二女都是心有戚戚的点头。
“好了,都回去睡。”刘益守大手一挥道。
这就走?
二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心。俗话说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么……
“回去睡吧,明日元子攸登基,你们也不想我当软脚虾参加吧?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可是……”
我们怕你身边的妹子越来越多罩不住啊!
元莒犁和徐月华满心纠结,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没有可是,都回去睡,再闹以后不带你们玩了。”
刘益守下了最后通牒。
二女不甘心的走了,那眼神叫一个幽怨。
等她们走了以后,刘益守盯着手里的金刀,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把刀,似乎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刘益守身边有人,而且肯定是认识的人,想拉拢他。
问题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尔朱荣首先就可以排除。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如果自己是合格的政治动物,看到尚未露出倾向的“猛兽”,会怎么选择?
急急忙忙的与之为敌?想都不想,上去就一棒子?
恐怕投石问路才是上策。
这把金刀就是投出去的石头。刘益守已经隐约猜到金刀的主人是谁了。这里头,似乎有一层不起眼却很重要的关系。他需要时间和机会去确认猜测。
当然,对方这一轮试探,只是个开始,而远远不是结束。送刀的妹子,只是推到前面的人,她背后站着的大佬,也未必是她的父亲。
果然,只要是个人,就会有他的立场啊。刘益守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尔朱荣麾下的隐藏山头,似乎不少。如果按照历史记忆去“按图索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刘益守有点明白为什么历史上尔朱荣死后,尔朱家没办法掌控大局了。
……
这一夜,刘益守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元莒犁和徐月华这个两个勾人的大美女,并未出现梦中。
他在梦里,倒是看到了燃烧的洛阳城,遍地的尸骸,正在疯狂屠戮陌生人群的“鬼兵”,还有墙上“贴着”的一张张惊恐面容。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低沉的呜咽,声嘶力竭的呐喊,咆哮,就像是跟在身后一般,如影随形。
从噩梦中惊坐起,刘益守才发现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感谢社会主义祖国母亲给我的疫苗守护,让肝炎,破伤风,天花远离了我。”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此刻天已经亮了,不远处黄河水的涛涛声如魔音灌耳,让你想不注意都不行。
出了门,上了城墙,就感觉背后一阵冷风。
“见到朕,为何还不行礼?”
元子攸的声音冷不丁的出现在身后,吓了刘益守一大跳。
他转过身,就见到对方穿着一身黑色带亮的丝绸袍子,上面镶嵌着金线,组成了极为复杂的美丽花纹,看上去绝非一日一夜可以赶制而成。
头戴白色纱帽,腰间黄色腰带,虽然并无装饰物,但看起来端正大气。不得不说,人靠衣装,元子攸打扮一下,倒是掩盖了身上的幼稚形象。
“王爷……现在,起码现在,我还不能称你为陛下,你也不能自称为:朕。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切莫玩笑。”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正色道。
难道是因为“扶弟魔”元季瑶昨晚去“做鸡”,把尔朱荣伺候爽了,所以元子攸现在抖起来了?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的自信到底来源于何处。无论怎么受打击,最后元子攸都能“迷之自信”,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以己度人,刘益守觉得如果自己是元子攸的话,现在估计都要给尔朱荣舔鞋子了,哪里像这家伙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难道人与人的差别,真有这么大吗?
刘益守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从心”了。
“今日是朕……是本王登基,会有很多朝臣来参加本王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朕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而你,什么都不是!”
元子攸又开始跟刘益守较劲起来。
“其实……罢了,你开心就好。”
刘益守无聊的摆摆手,转身便走。
他本来想说,如果元子攸说的那些真的会实现,那么,他姐姐元季瑶就是给尔朱荣当rbq,也无法消除对方的怒火。
但转念一想,很多人就是这样,自己傻还不自知,你越是说他,他反而越起劲。这就是传说中的“永远不要跟xx争论,他们会将你拉到跟他们一个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刘益守深以为然。
“你看你看,朝臣们来了!来了!”
元子攸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子,往女墙的缝隙里张望。
只见一辆又一辆华丽的马车,像是列队军演一般,前赴后继的朝着河阳关的方向而来。元子攸激动的说道:“前几天,胡太后就放弃了抵抗,躲到永宁寺里出家。她那几个面首,带着洛阳仅有的禁军,到弘农避难去了。
现在的洛阳城,根本没有大军驻守,唾手可得!本王只要去了,就是新一任天子!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元子攸激动的挥舞着拳头,小有俊朗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起来,看得刘益守都想打哈欠。
元季瑶算是让狗白x了一夜,没起到一点作用,扶弟魔真是做不得啊。
刘益守在心中感慨道,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连一句“哦呼”都没说。
“你不相信本王说的?等会人来了,你就信了,都是中枢重臣!全都是手握实权的重臣,你懂个屁!”
看到刘益守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元子攸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挫伤,恨不得狠狠的扇对方几个耳光。
“其实吧,我是觉得……”
“你闭嘴!本王不想听你说话,只想等会让各位大人来好好打你的脸!”
元子攸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装x失败,让他本来很爽的心情,变得很不爽!
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很受尔朱荣看重,他现在就想让人把这个长得过于英俊,把自己风头全抢了的家伙给宰了。
“是你让我说的,我要开口说,你又不想听我说,你到底想宝宝怎么样嘛。”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的背影,无语叹息道。
……
“尔朱都督,本王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司徒左长史王遵业,这位是中书郎王延业,他们都是朝中重臣,清流名望。”
元子攸兴奋的将他的亲信,太原王氏兄弟,介绍给尔朱荣。
不过这位手握雄兵的大都督,似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看在元子攸的面子上(或许也有他姐姐元季瑶殷勤伺候的份上),微微点头没有发作。
人到中年,气质高雅的王遵业、王延业兄弟,看到尔朱荣如此傲慢,脸上的笑容也消失,礼貌性的拱手行了一礼,似乎也不太瞧得起尔朱荣。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微微点头。
之前就没看到元子攸的兄弟几个,很有可能,他们是分头行动,去联络朝中亲信去了。不然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元子攸还需要靠着自己的关系才能出洛阳城。
“大都督,这位是驸马都尉冯穆,他掌管了洛阳禁军一部。”
元子攸将自己的底牌介绍给尔朱荣听。
冯穆笑眯眯的给尔朱荣拱手行礼,看上去比王氏兄弟尊敬许多,但也带着淡淡的疏离。
尔朱荣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微微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人都到齐了么?到齐了就开始吧。”
尔朱荣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现在朝臣们都不在,就小猫三两只,你搞个仪式给谁看?还整这么多花活!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盯着围在元子攸身边的那些或叫得出名字,或根本就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世家清流文士们,眼中杀意疯狂涌动。
只可惜元子攸兴奋极了,跟那些人热络的客套,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刘益守看了看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又有朝臣们陆续而来。
似乎元子攸的“表演”还未结束,也不知道他那几个兄弟到底是怎么在操作的,今日居然来了不少人。
河桥南岸的空地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简直可以去开古代的“车展”。
这些世家勋贵们,似乎准备在元子攸登基完之后,就跟着他一起返回洛阳。
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后面该干嘛干嘛。
喜欢美食的就好好吃,喜欢小妞的那就好好搂,完全没有考虑过黄河以北已经是烽烟四起,葛荣继承了六镇风波的余波,然后玩得越来越大。
实打实的军队,都有几十万,号称百万!
这些人怎么还能安然若此?
“哥,这些人好无聊啊,我们去黄河边钓鲤鱼吧。”
小叶子拉着刘益守的袖子说道。
“也是,我操这心干嘛。”
刘益守嗤笑一声,拉着小叶子就走,身后传来了元子攸和他亲信们的爽朗笑声。
金刀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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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言出随法刘都督
当部分朝臣们来跟元子攸道喜的时候。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在黄河岸边钓鱼。
当这些朝臣拥立元子攸为新天子,开始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刘益守身边的人已经多了贺拔岳跟尔朱兆等人,还有他们的相关下属。
当登基大典结束时,刘益守在黄河岸边组织的钓鱼大赛也差不多结束,几乎尔朱荣麾下所有排得上号的武将都参与了,一个没落下。包括高欢和他麾下那些左膀右臂们!
哪怕高欢很不喜欢刘益守,也不敢缺席这样的“政治活动”,要不然,他和他的亲信,会被尔朱荣麾下其他武将所孤立和排斥。
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集体抵制元子攸登基,随便找了个借口开小差,听说刘益守带着人在黄河岸边钓鱼,就跑来凑热闹。
钓鱼是闹着玩的,打脸元子攸,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些人内部虽然也有矛盾,甚至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但在某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处于同一战线的。
结果到最后,给元子攸“捧场”的,除了必须在那里的尔朱荣外,其他人,都是元子攸找来的洛阳世家清流和勋贵。
而尔朱荣的手下集体缺席!
当然,这也是尔朱荣暗自默许的,就是要给元子攸一点颜色看看。从“登基大典”结束后元子攸那黑得发亮,如同锅底的脸看,尔朱荣的目的达到了,今日扳回一城。
……
“哥,鱼来了鱼来了!拉啊,拉啊!”
小叶子手舞足蹈的在刘益守身边大呼小叫的,引来一阵阵的低声嘲笑。果然,刘益守拉杆起来,鱼又跑掉了。
别说刘某人钓鱼的技术本来就不行,前世的时候,也只能在一池塘水,大半池塘鱼,伸个手就能摸到鱼的池子里钓鱼,还很勉强。就算他是个垂钓高手,被小叶子这么叫嚷一番,鱼儿早跑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说的就是刘益守这种情况,到现在为止,他的鱼篓里,半条鱼也没有。而来得最晚的高欢,他手下的段荣很会钓鱼,几乎是一下子一条,杆杆都不落空。
“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刘益守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你小月姐玩吧,让我清静一下下。”
刘益守将听话的小叶子打发走了,顺便让她关注一下,有没有陌生女子来找徐月华,比如,那个送金刀的神秘少女。
等小叶子走后,贺拔岳不动声色坐到刘益守身边的石头上,低声问道:“元子攸今日来这么一出,完全是不给尔朱都督面子,兄弟你认为今日之事如何?”
贺拔岳问的事情,虽然没有说那么直白,但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了。元子攸之前都不吭声,现在却来了这么个“大戏”,尔朱荣见了,会怎么想?
这是元子攸在向尔朱荣展示自己的实力,也是在向尔朱荣表示:洛阳城外,你的力量确实无可匹敌。然而进了洛阳城以后,你那些力量,就用不上了!
毕竟,尔朱荣麾下大军,也就一万多精锐在这里。其他大军还在晋阳镇守,他总不能不管老巢!那么这一万多人,进了洛阳城,分散开来,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占地面积的精确测量单位,但后世在考古北魏洛阳城遗址的时候发现,这座古城,把外城郭,内城郭,金墉城和百尺楼,皇宫等地全算上,面积足足80平方公里!
一万多人撒到80平方公里的面积里,那才多少人?
在洛阳这个小笼子里,尔朱荣就像是被困住的猛兽一样,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元子攸今日,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尔朱荣:你是臣,我是君。
臣,必定要在君之下,而不能反过来!
这个道理,确实是不错的,可也得分情况,分时间,分场合!
贺拔岳、高欢、尔朱兆等尔朱荣麾下重要人物,他们聚集在这里,难道真是陪刘益守钓鱼?这鱼有什么好钓的,想吃能吃到肚皮撑爆!
贺拔岳问的问题,就是这些人久久不愿离去的原因。
“元子攸大肆张罗登基大典,这种事情,就是小孩耍大刀,小马拉大车,小个举大鼎,小斧砍大树!”
刘益守用了一个“大”“小”关联的排比句,说得贺拔岳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
“如此不智,尔朱大都督必定强势反击,甚至是……”
刘益守眯着眼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拔岳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刘某人,还真是敢说啊。对了,貌似这厮一直挺敢说的,还把侯景三两句话就给做掉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尔朱荣怎么想,贺拔岳是管不到的。他在乎的是,元子攸现在狠狠得罪了尔朱荣,对他们这些将领有什么影响没有。
“如果尔朱都督问能否称帝,切不可鼓励,一定要坚决反对。如果尔朱都督问要不要杀元子攸,你就说都督一言而决,若真是犹疑不定,问刘益守即可。
你把球踢到我这里,等尔朱都督来问我的时候,我自会应对,无须你忧心。”
刘益守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根本没把这种山崩地裂的大事当成一回事。
贺拔岳松了口气,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感激道:“我就知道兄弟你有办法,那我就听你的吧。”
“好说好说,有什么事情推我身上就好,没有那么难的。”
刘益守大包大揽说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点好,从来不把最麻烦的事情推给别人,所以无论是在圣明寺里,还是到尔朱荣军营里,肯定有人嫉妒他长得太帅,看不惯他太英俊太招女人喜欢。
但绝对没有人说刘益守做事情不地道。哪怕是高欢,也要承认,刘都督很会搞事情,而且只要他不想与你为敌,那么就一定不会把坑爹的事情扯到你身上。
至于他想搞死你的话,那么……侯景的例子已经摆在眼前了,那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贺拔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回到他所在的那一堆人群里,跟贺拔胜、达奚武等人商量着什么,声音很小,刘益守也无暇关注。
很快,一个穿着朴素,只是最常见的青色布袍,但看起来面容很和善的中年人,走到刘益守身边,对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段荣,见过刘都督。”
原来是段韶老爹啊!
刘益守指了指身边的石头道:“请坐请坐,久仰大名。”
段荣坐下来,用打量的眼神盯着刘益守的脸,很久以后,才面露微笑,却笑而不语。
“段参军(段荣此时的官职的法曹参军,主管军法)看着在下许久,莫非是想招婿?”
刘益守笑着问道,那笑容很是诚恳,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岂敢啊,在下家中女儿都是不孝女,没有能配得上刘都督这种俊才的。”
段荣摆摆手,他倒是很想招刘益守这种女婿,或者换句话说,刘益守这种女婿,只要是眼睛没瞎的,谁不想要啊。
问题是自己配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段荣是个心性很开阔的智者,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刘都督今日在这里钓的不是鱼啊,你看,你鱼篓都是空的。”
段荣指了指刘益守身边空空如也的鱼篓说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饵咸钩直,哪里会有鱼肯上钩呢。”
刘益守话里有话,却又不肯说得太明白。
他放下鱼竿,看着段荣问道:“段参军肯定是想知道,如果在下入了洛阳城,应该如何行动,对吧?
毕竟,那时候你也要暂时作为我的下属,一起进城,对么?”
“然也。”
段荣并不否认,虽然他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既然刘益守不提,那他也就不多说了。毕竟,大家还不是很熟。
“入洛阳,虽然是在下的身体,但心思却是尔朱大都督的。在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尔朱大都督的意志,如此而已。
到时候,段参军跟着在下就好。在下说往哪里走,段参军就往哪里走。
洛阳有歹人要袭击我们,也是先杀我刘某人。尔朱都督对我们不满了,要杀人,同样也是先杀我刘某人。
所以段参军完全不需要担心,只要你按在下的吩咐行事,那么功劳有你的份,麻烦没你的份,我这么说,应该是非常清楚了吧?”
“段某受教了。”
段荣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对方那番话,可谓是绵里藏针,暗暗警告段荣不要将一行人的作为泄露出去。
至于泄露给谁,除了跟段荣是连襟的高欢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对了,与洛阳世家交涉的内容,属于军机大事,若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段参军与高都督交好,而高都督交游广阔,人多眼杂。
万一段参军晚上睡着了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被不该听的人听到了,我刘某脖子上这脑袋,有些危险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番。
段荣乃是人精,岂会不知刘益守想说什么。他拱手道:“刘都督放心,去洛阳之后,在下会片刻不离都督身边,住也会住在同一间院子,并且闭门谢客,这些请都督放心,段某自有分寸,不会因公废私。”
“那我就放心了,有段参军这样老成持重的可靠之人在,相信刘某这差事会办得很顺利的,那就有劳了。”
“都督客气了,客气了。那在下告辞,都督请继续垂钓。”
段荣拱手告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又不是傻子,这差事明显是尔朱荣点过头的,万一不小心,那不是高欢兜得住的。段荣又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呢。
好处几乎没有,风险却大到没边了。高欢跟他毕竟只是连襟啊,又不是他儿子!
“好了,垂钓结束了,清点一下鱼有多少。等会在下跟尔朱都督说一声,看能不能把今日垂钓也当成军务,谁钓得多,谁的军功就多。成了的话,你们不必感谢我,当然,若是没成,大家也有鱼吃,不是两手空空,对吧。”
刘益守举起一只手慷慨激昂的说道。
四周提着鱼篓的众将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欢呼,不少人都大吼大叫,给刘益守喝彩。
他们并不在乎这点小恩小惠。
但刘益守这个人做事情很地道,大家今日被元子攸摆了一道心里都很不爽,钓鱼本身就是在偷懒。要是能赚点军功,那真是再好不过。
就算不成,也没什么,他们心里又不是没有b数!
万一成了,岂不血赚?
这刘益守虽然年轻,做事很老道啊。
很多人都在心里高看了刘益守几分。
“大哥,我看那小子鱼篓里是空的,他不是白来了?”
身材高大的彭乐小声在高欢耳边嘀咕道。
你们这些人就摸了条鱼,可你知道刘益守得到什么了么,还两手空空?
蠢货!
“你懂个屁。”高欢长叹一声,满嘴苦涩。
……
元子攸惹出来的巨大动静,暂时消停了。他那些从洛阳而来的世家大族和显赫勋贵们,似乎信不过尔朱荣。他们在河阳关外独自扎营,坚持不肯入关。
而尔朱荣也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河阳关城关大门关死,两边可谓是泾渭分明。
刚刚入夜,贺拔岳正打算动身返回驻地北中城,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走进石屋里。
“大都督!”
见是尔朱荣来了,贺拔岳连忙行礼。
“元子攸今日让我难堪,实在是睡不着觉啊。”
尔朱荣感慨了一句。
贺拔岳连忙把门去关好。
“这洛阳世家中人,目中无人,庸碌无为。国家变成这样,他们难辞其咎。
你说,如今洛阳已经无险可守,我若是带兵入城,杀元子攸,自立为帝,如何?”
尔朱荣用低沉的语气问道,眼中有寒芒闪过!
“大都督,万万不可啊!”
贺拔岳吓得差点给尔朱荣跪了。
不,他也是对言出随法的刘益守佩服得要跪了!
“起来再说。”
尔朱荣将贺拔岳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此事我亦是犹豫不决,所以才来问你们的意见。
刚才我去问高欢,高欢说元氏不杀不足以显示我军之威严,劝我杀光洛阳城内元氏,并登基称帝。我倒是觉得他说得言过其实,所以想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
贺拔岳想起刘益守交代的话,连忙说道:“若是说起我军之中谁最是目光深远,足智多谋,那非刘益守莫属。
况且他毫无背景,身后亦是无人,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定然是敢说的,绝不会私藏。大都督何不找刘益守询问一二?”
这倒是提醒尔朱荣了。反正他也听出来贺拔岳不想自己称帝,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于是尔朱荣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我先去找他问问再说。”
说完,尔朱荣也不客套,直接开门离去,他走后,贺拔岳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特么的,风暴将起啊!贺拔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46章 画风诡异的一柄神剑出鞘了
“十年磨一剑。”刘益守平静的说道,他在石屋里指导小叶子认字。
“十年磨一剑。”小叶子乖巧的念道,熟练的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五个字。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很小就接受教育,基本的常用字都会写。
这孩子的家教一定不简单,肯定不是那位“恩公”可以搞定的。她更像是出自家学渊源的世家女。
“霜刃未曾试。”
“大哥,霜字怎么写?”
“你先记下来,让小月姐教你写。”
“哦,好吧,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谁有不平事。”
小叶子跟着刘益守念,很是聪慧,这首五言绝句,念过一次她就会背了,看得刘益守啧啧称奇。
“好!诗好,写这首诗的人更好!”
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刘益守身后响起了尔朱荣的声音。
“小叶子,把这首诗拿去背,明天我考考你。”
“好的大哥,我去找小月姐玩了。”
她乖乖的拿着那张写有诗句的纸走了,顺手就把门关上。
“托物言志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尔朱荣欣慰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像是故意没话找话。
“大都督谬赞了,深夜来访,可是为了今日元子攸之事?”
刘益守疑惑问道。
尔朱荣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刘益守连忙引尔朱荣坐下,又关好房门。
“如今洛阳局面,十分繁杂,你如何看?”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虽然聪明,但很显然跟尔朱荣没有贺拔岳跟尔朱荣熟悉。
所以后者问话,很有保留。
“洛阳乃囚笼,大都督不可入洛阳。入则如猛虎进囚笼,一身力气都使唤不出来。”
刘益守正色道。
尔朱荣微微点头,很认可刘益守的说法,因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比较好?”
能提出问题的,只能算水准以上,但尔朱荣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俗语有云,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箭射出去,哪怕势大力沉,也会失去威慑力。只有没射出的箭,才是威力最大的。
所以大都督不能不管洛阳,又不能直接进洛阳。”
“你是说……”
“在下替大都督走一趟洛阳,大都督只需要屯兵洛阳城外,引而不发。其他的交给属下处理便是。不过应该如何布置,一切得听在下安排。”
听起来很靠谱,但…万一洛阳世家狗急跳墙,把刘益守这一行人都剁了怎么办?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重要属下,折损在了此地,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一时间尔朱荣起了爱才之心。
“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有一件事,颇有些……嗯,忧心。”
尔朱荣有点犹疑忸怩的说道,像是大姑娘要出嫁一般。
“大都督有事但讲无妨,卑职肯定为大都督分忧的。”
刘益守拱手说道。
“洛阳这些世家勋贵,如同蛆虫一般,令人作呕。魏国危在旦夕间,他们竟然还蝇营狗苟。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尔朱荣沉声问道。
“大都督请继续,卑职自有应对之法。”
刘益守不卑不亢道。
他这话让尔朱荣略有些尴尬。
这种话术,就好比渣男攻略妹子那样,先从握手开始,到“负距离交流”结束。其间过程弹性掌握,能攻略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而刘益守则是直接让尔朱荣说明白到底想干嘛,可这话,不太好直接说啊!
难道直接说自己想当皇帝么?
“唉,高欢等人都在劝我自立为帝,杀元子攸和洛阳元氏一族,以及他们的亲信朝臣。
我尚且在考虑之中。”
尔朱荣有些心虚的把高欢搬出来了。
“大都督,卑职有些心里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益守正色道。
一般说这种话的,听的人肯定是要说“但讲无妨”,要不对话还怎么进行下去呢?你把我的脸都打肿了,我还跪着去舔你的鞋子?
就好比企鹅绕了地球半圈,去找北极熊玩,北极熊说:我不想跟你玩。然后企鹅又绕半圈地球,回南极了。
这不可笑么?
“你乃是我心腹,有话直说便是,保管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尔朱荣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刘益守突然想起对方刚刚就把高欢劝说他自立为帝的事情告诉自己了,感觉尔朱荣这个人绝对是大嘴巴靠不住的!
对方这话也就听听而已。
他轻叹一声道:“大都督兵马不过万余,按多了说,两万人顶天。从晋阳到洛阳,其间经过河东要害,又有河桥重镇。
以如此兵力,大都督何以能披荆斩棘,有今日入洛阳之姿呢?”
刘益守反问了尔朱荣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你不过是边镇的一个大员,有什么资格问鼎洛阳,你是凭借的什么?要说兵马强度,你可是远远不如当年董卓!
尔朱荣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所以呢?”
他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大都督是已故天子的岳父,为女婿报仇,查清天子年纪轻轻却殒命的真相,惩罚谋害天子的真凶,这是大道,这是人心所向,这更是做臣子的本分!
所以哪怕胡太后有百万兵马,那些人,私底下也是暗中向着您的。与其说大都督是带兵一路打过来的,倒不如说是各地势力担心胡太后倒行逆施,故意给大都督放开一条路。
大都督能走到洛阳城下,可不是靠着刀兵,而是靠人心向背。”
这话说得真好,尔朱荣亦是无法反驳。
尔朱荣带兵过境,几乎秋毫无犯。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什么仁义之师威武之师。而是因为……北魏的大部分财富都在洛阳,他们在沿路上的那些乡下地方,又能抢到些什么?
不仅败坏名声,而且还捞不到什么好处。
刘益守隐隐指出尔朱荣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众怒难犯!
“大都督,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清算胡太后的她的党羽们。
用搜刮的财富,空缺的官位,抄没的田宅,去奖赏麾下将士们,扩军备战。
待秋收之后,粮草齐备,则大军挥师北上,击败葛荣这个心腹大患,收复河北之地。这样的话,大都督就能彻底控制魏国的军政大权。
到时候有没有元子攸,这个重要么?”
好像有点点道理。
尔朱荣默默点头,虽然他心中还是有其他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高欢建议的那些,太过于激进了。刘益守说的,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无论想怎么样,起码要先处理好洛阳内部的事情,树立起威信后,才好办事。
“依你之见,接下来我要如何应对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尔朱荣可不是想听那些夸夸其谈的,他是要知道具体的策略如何。
“在下领我新组建的本部人马,护送元子攸去洛阳。当然啦,如果他出事,那再好不过,大都督就能以为元子攸报仇的名义,带兵血洗洛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会有。
元子攸定然会组建卫队,不必搭理他。洛阳的军械库在城西北角的百尺楼和金墉城,命贺拔岳领兵两千,占领此地,保护军械库不被有心人利用。
并且这股兵马,在城内随时策应在下行事。
同时颁布戒严令,各坊内,自行组织人员负责治安,但不可出坊!城内若有人聚众闹事,按胡太后同党处理,天子亦不可出宫。若发现天子出宫,则处死皇宫内所有人。”
卧了个槽的,刘益守一番话说得尔朱荣目瞪口呆。要真搞成这样,洛阳不就像是休克了一样么?
“刘军师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在下还没说完呢。”
“到了这一步,在下就会跟洛阳的那些世家勋贵们好好谈谈,让他们拿出一份名单来。”
刘益守呵呵笑着说道。
“名单么?”
尔朱荣心领神会。
“就是胡太后党羽的名单啊。我们还没弄明白天子是怎么死的呢,胡太后一人办不成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有党羽,甚至是有很多党羽才对吧?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这些洛阳勋贵们自己先查一查呢?等他们查清楚了,就可以让元子攸召开朝会,处置这些人,对吧?”
很多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尔朱荣瞬间明白刘益守打算做什么。
大家都在洛阳,你怎么知道谁是胡太后的党羽,谁又不是胡太后的党羽呢?
我那天还看到你在皇宫里跟胡太后密谈呢,凭什么你不是?
所以说这种事情,并没有硬性标准,那是相当的主观。
是与不是,全在一念之间,关键在于是谁的一念之间,是元子攸的,还是尔朱荣的。
像于谨这样的宫卫首领,你也可以说他就是胡太后的亲信,应该推出去砍了,对吧?可他现在为什么活得好好的?
“妙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番。
高欢这厮,就像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那些人一样。
好比有人想跳楼,他们还在背后叫嚣:你跳啊,你怎么不跳,下面是沙地,跳下去不会摔死的,还会上新闻,跳了你就出名了,何乐不为,快跳啊,我们都拿出手机准备给你拍视频了。
此时此刻,尔朱荣想起高欢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揣摩了一下刘益守说的这些具体步骤,谁能干,谁喜欢玩花样,简直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忌惮六镇势力庞大,不可轻动,尔朱荣现在就想回去直接砍了高欢!
“大都督,军心士气,粮饷功勋,在下都可以入洛阳以后帮大都督解决这些。唯有一点,不可大开杀戒!在下斗胆说一句,只要让在下掌控生死大权,保管让大都督满意而归。
到时候若是大都督不满意,大可以砍了在下,然后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么?
想了想,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你随我来。”
刘益守跟着尔朱荣来到对方的卧房。
“这把剑,借给你用,用完以后还给我。”
尔朱荣将一把剑鞘上还镶嵌了宝石的华丽佩剑,递给刘益守。
“这把剑,是当初先帝(元诩)的聘礼之一,现在借给你,以为信物,可以号令三军。”
尔朱荣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殷切说道:“莫要让我失望。事情办成了以后,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绝不会亏待于你。”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
刘益守喃喃自语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名字起得好,那以后就叫尚方宝剑吧。
我一直觉得此剑颇为矫情,艳俗有余,刚勇不足。叫尚方宝剑,希望可以让它物尽其用。”
尔朱荣意味深长的说道。
乖乖啊,老子要在洛阳横着走了,刘益守心中暗道。
“大都督,还请手书一份军令,配合此剑,卑职才放心。”
刘益守言外之意,就是高欢他们那帮人,可不会买自己的账,如果没有尔朱荣亲自下的军令的话。
“也对,那你稍等。”
尔朱荣卧房里就有文墨,他飞快手书了一份军令交给刘益守,上面说得也很简单,就是大军入洛阳后一切事务交由刘益守统筹安排,没有特殊情况,依照对方的命令行事就可以了。
“请大都督放心,靠抢劫杀人能弄来的东西,卑职可以用手段帮您弄来。靠抢劫杀人都弄不来的东西,卑职也能帮您弄来。”
“去吧,不必多说,我相信你!”
尔朱荣大手一挥,豪迈说道。
等刘益守走后,他的面色才变得阴沉下来。
“贺六浑(高欢)果然是狼子野心。众将皆说不可称帝,唯独他力主我称帝。
究竟是因为我称帝后他能得到更多好处……还是想取而代之?”
高欢野心勃勃这是没跑了,但问题是,高欢是因为想出人头地而说那样的话,还是想坑死他尔朱荣说那样的话呢?
属下劝诫自己登基,其实作为主公,是不方便“秋后算账”的,因为会有非常坏的示范效应。如此积极推动你称帝的人都被你杀了,那么有一天你真的想称帝时,谁会来帮你呢?
发现高欢不太对劲,尔朱荣一时间也有些犹疑不定,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人。
但刘益守有没有私心呢?这可不好说,因为他明显就跟贺拔岳比较亲善,而贺拔岳跟高欢是死对头。
他未必是对自己有异心,可这并不是说他不想给高欢上上眼药。
“唉,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啊。”
尔朱荣长叹了一声,他的能力,只在战场上。一旦脱离了战场,进入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需要玩弄权术的时候。
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尔朱家,确实是缺了个聪明脑袋。”
尔朱荣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47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夜深了,徐月华抱着小叶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有种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就像是暴雨前的闷热一般。
“哥,我不想学写字了……”
小叶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哝了一句。
徐月华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孩子生存危机感特别强烈,很是害怕刘益守将来不要她了,所以对于学习这种事情,哪怕她很不喜欢,也在大人们面前表现得很好学的样子。
这孩子总是在自己面前说高欢的坏话,徐月华知道,其实小叶子很能分得清谁对刘益守是有敌意的,她精明着呢。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三下,徐月华警觉的起身,将一把自制的小刀藏在袖口里。这把刀就是个很小的细长铁片,开了刃,用麻布裹住一边成了刀柄,比寻常的利刃小不少。
“谁呀?”
徐月华躲在门后面低声问道,右手紧紧拽着刀柄。
“是我,小猫开门。”
徐月华松了口气。
只有刘益守平时没事的时候叫自己猫啊猫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个叫法。
她急忙开门,让对方进来,屋子里有点黑,两人差点撞头。
刘益守轻轻的关上门反锁,黑暗中,徐月华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呼吸的频率都加快了。
有时候,当你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点点小动作,都带着无以伦比的暗示。
“怎么这么着急呀,小叶子还在睡呢。”
徐月华嗔怪了一句,嘴上说怪罪,身体却已经倒在刘益守怀里。
“也是,那一起到我屋里说吧。”
刘益守拉着徐月华的手,两人出了房间,来到刘益守的卧房。只见油灯还点着,桌案上摆着一个精美的青色玉壶,还散发着阵阵酒香。
“坐吧,要不今晚陪你喝一杯?”
刘益守很明显是有心事,徐月华将门关好后,给两人的杯中都倒满了酒,端正的坐到他对面。
“这些日子,你照顾小叶子也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刘益守没说这酒是哪里来的,但徐月华却是很容易猜到,因为这种档次的酒只有洛阳的世家勋贵们才喝得到,比如说高阳王元雍家就很多。
“阿郎客气了,应该的。”
两人碰了一下杯。
刘益守将酒一饮而尽,看徐月华也喝完了,他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双眼凝视着眼前的美丽女子。
其实徐月华对自己什么意思,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平日里刘益守只是故意不去想而已。
“你是元雍的密谍对吧?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元雍培养你,就是为了将你送人,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他传递重要消息。
很快我就要入洛阳,你知道么,你现在很危险,假如你像我知道的那样,没有为元雍传递过任何消息的话,只要我出现在洛阳城,他必杀你。”
听了这话,徐月华俏脸煞白!
她还以为刘益守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小丑,居然是自己!
“所有的事情,阿郎都知道了么?”
“不,仅仅只是猜测罢了。好多事,就是那么俗气,缺乏想象和惊喜。世间的美好,都有其背后的残酷和理所当然。”
刘益守叹了口气,又给徐月华倒了一杯酒说道:“你虽然明白事理,但离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还差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的栽培你,保护你,你以为就凭着那点机敏,就能够逃过崔显的魔爪么?
我估计高阳王府里,对你有威胁的,恐怕还远不止一个崔显。”
听到刘益守这么说,徐月华苦笑点头道:“阿郎慧眼如炬,确实是高阳王在培养我的才艺,不让其他人碰我。”
“那当然,如果没有处子之身,岂能打动你要侍奉的人?既然是有用的货物,元雍自然不许其他人偷吃。
所以当他问你是不是处子的时候,我感觉他动了杀意,而他本身却不是个在乎女人贞洁的人,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你了。”
刘益守的语气很温和,却是让徐月华一阵阵的背脊发凉。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看刘益守在尔朱荣军中简直如鱼得水,就知道此人脑瓜非比寻常。
那不是高阳王这点道行可以比拟的。
“所以阿郎是要处置妾身,还是要送妾身走?”
徐月华满嘴苦涩的问道。
她一直是鸵鸟心态,认为只要高阳王不找她办事,她就可以一直躲着,最后谁也不知道她是高阳王特意放出来的。
只要我闭上眼睛,那天就一直是黑的。徐月华很多时候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为什么高阳王要放她在刘益守身边,其实不是为了刘益守,而是为了小叶子身后的那个人。
也就是小叶子的父亲。
“唉!”
长叹一声,刘益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挂在墙上的那柄“尚方宝剑”递给了徐月华看。
“尔朱荣给的,我拿着它去洛阳,上斩昏君,下斩谗臣。你想我用它斩了元雍的狗头么?如果他以前欺负过你,我就用这把剑斩了他。”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语气像是要杀一条狗。
嗯?
这情节好像有点不对路啊。
徐月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很快,她又想起高阳王元雍其实对自己还不错,虽然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人。
“阿郎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妾身对高阳王…没什么仇恨,当然,也不会为他说情。
他毕竟还是有恩于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始终都没法昧着良心要元雍去死。哪怕对方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和所谓任务了,除了刘益守外。
“嗯,我知道了。”
刘益守淡然点头,将那把佩剑重新挂在墙上。他从刚才开始到现在,行为举止十分怪异,跟以往大不相同。
“闲话说完,下面可以来谈谈正事了。”
刘益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徐月华瞬间坐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刘益守却冷不丁将桌案上的油灯吹灭,坐到床边,对徐月华道:“过来帮我捏下肩膀吧,那里有点僵硬。”
很多时候,男女之间有趣的事,彼此间有默契。即使不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徐月华心脏狂跳,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手脚都是发抖的,身子更是软得像面条一样。
“不是要我揉肩膀么…嗯,干嘛对我动手动脚的呀。”
徐月华欲拒还迎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大脑就已经宕机,之后说什么做什么都由不得脑子,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了。
一切都很突然,但那种感觉美妙极了!
狭小的石屋内奏响起欢乐的乐曲,此起彼伏,如痴如醉。
……
宽阔的官道上,元子攸坐在特制的犊车内,摇摇晃晃的朝着洛阳方向而去。他脑子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成为天子,又有些担忧,感觉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犊车共有十六头牛来拉,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还有点犯困。
昨晚跟徐月华玩得太嗨了,根本没节制。一直到玩得不能动了,两人才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以至于刘益守今日出发,险些迟到。
徐月华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特么的,跳舞出身的人,那腰真是软得跟水蛇一样,可以扭转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更别提徐月华在高阳王府里见识过不少“绝技”,两人玩心肝宝贝游戏玩得忘了时间。
要不是今天必须出发送元子攸等人入洛阳,刘都督都不想下床,要玩一整天。
论床上伺候男人,高阳王府里走出来的徐月华是相当专业的。
刘益守非常确定,那些权贵们好色是有道理的,因为被美色伺候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难怪大家都喜欢把美女抢回家,不真正吃下肚子里,你就不理解那种美妙的滋味。
这就是所谓的“越堕落,越快乐”。
“贤弟今日面色可不太好啊,这脚步都虚浮着。”
身边的于谨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大家都是过来人,于谨自然知道昨夜是怎么回事。
再说石屋隔音效果并不好,徐月华又是歌姬出身,办事的时候那声音简直甜腻得让人骨头发软,又带着穿透力。
“别提了,一言难尽。”
刘益守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谁能想到一个处子都这么有经验呢,真是小看古人了。
刘益守感觉自己要加强身体锻炼。
“对了兄弟,这次咱们入洛阳,要……如何?”
此处人多眼杂,于谨也不好问得太明白。
“一句话: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刘益守对于谨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瞬间秒懂。
“小人物也能干一番大事啊。”于谨忍不住感慨道。前些日子还只手遮天的胡太后,现在已经在永宁寺内出家,掩耳盗铃,全当外面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她的姘头郑俨,已经带着部分洛阳禁军,偷偷逃回老家荥阳,准备起兵“勤王”。
胡太后的另外一位姘头,中书舍人徐纥,据说孤身一人,往南面逃走了,不消说,这厮绝对是去投靠此时如日中天的梁武帝萧衍了。
说起萧衍这位“佛家皇帝”,对北归之人,都是异常大方,面子功夫绝对要做足的。所以说徐纥看上去比郑俨要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至于结局如何,还不太好说。
现在洛阳城内的禁军,早就不复存在,没跟郑俨一起跑路的,都把军服脱下,各自回家,或者逃出洛阳了。
不过因为洛阳的归属还未定,城外又有尔朱荣大军虎视眈眈,所以那里倒是形成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诡异局面。
没有治安力量,治安却好得不能再好!因为任何想搞事的人,都担心被冲进城的尔朱荣当做反面典型第一时间杀掉。
这就是刘益守当初对尔朱荣所说的:君子引而不发!
只要你没进城,那么城内的人,就会对你忌惮三分,不知道你会率先搞掉谁,所以他们反而是投鼠忌器,连逃跑都不敢!
这也是为什么洛阳城里的某些世家清流和勋贵,迫不及待的想迎接元子攸入城一样。他们已经快要过不下去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这次入洛阳,我看你可以捞不少好处呢。”于谨轻笑道。按刘益守的手段来说,此番去洛阳折腾,实在是不要太轻松。难的只是以后怎么吧。
没有自己的势力,在尔朱荣麾下混日子,始终是比较难的。因为尔朱家,是靠着不断与其他家族联姻,来巩固自身势力的。
但根基浅薄的尔朱部,本身并无统帅群雄的势力,现在尔朱荣能维持的局面,已经是极限了,这种极限,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这取决于尔朱荣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当然,这些话,于谨不可能跟刘益守说。现在二人算是合作关系,并非是上下级关系,于谨必须要有所保留,这是乱世的生存之道。
“现在这世道,一个大哥手下有很多小弟,而小弟的下面,有更多的小弟。并非所有人都把大哥当大哥看待。
每个人都要先照顾自己的兄弟,所以每次起冲突的时候,背叛,投靠到另外一边的人,因为失去了麾下兄弟的支持,所以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这就好比说六镇,武川是一伙人,怀朔是一伙人,其他四镇不提也罢。他们现在在同一支军队里,却并未融合,各自有各自的圈子。
将来势成水火,都是必然。很多话,我不说,于大哥应该是懂的。”
听到刘益守这么说,于谨默默点头。他看着身后一辆又一辆洛阳权贵们所属的马车,又看了看坐在十六头牛拉的犊车里,威风八面的元子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风起之时,真正的英雄,往往都还在草莽之中。而那些高高在上,又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们,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什么好果子。
无论是元子攸也好,马车里的洛阳世家勋贵们也好,都是如此。
果然啊,这些事情,已经被自己身边那个年轻人完全看透了。
“兄弟,这次进洛阳,有什么吩咐,无论是不是尔朱都督亲自交代的,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保证风里雨里在所不辞。”
于谨抓住刘益守的肩膀,激动的说道。
你特么别抓了,昨天晚徐月华咬了一口的!
刘益守暗暗叫疼,面不改色道:“大哥放心,其实都是些小场面。等到了百尺楼,我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第48章 朕,朕,狗脚朕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来到洛阳内城的皇宫,刘益守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洛阳有没有春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洛阳的皇宫变成了一个大狗窝。
宫里的侍卫,宫女,太监,很多都已经逃散,不知所踪。剩下的,有些占据了小偏殿,在那里苟延残喘。因为尔朱荣大军就在城外,所以他们尚且不敢胡作非为。
还有很多,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淋过雨水后,已经开始发臭发烂。空气中散发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人命贱如狗,果真是诚不我欺。
“于大哥,这边你熟悉,去宫外请些民夫来,将这里好好收拾一下。万一元子攸因为感染瘟疫死在皇宫里,尔朱大都督脸上也不好看。”
刘益守忍住呕吐的冲动,装作很淡定的对于谨说道。
于谨领命而去,他巴不得早点走,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从洛阳禁宫里出来的人,可不是尔朱荣麾下嫡系。
“对了,元子攸呢?”
自从刚才一进洛阳皇宫,就不见元子攸了。
刘益守好奇的问身后的段荣道。
“回都督,天子在皇宫正殿,与群臣们商议善后事宜呢。”
饶是段荣性格温和,也是对元子攸极为不满。特么的一进皇宫就把自己当根葱呢,就凭他也配么?
“他倒是心大啊。”
刘益守呵呵冷笑,他看到跟在自己身后,一直憋着气的尔朱兆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想想也是,本来跟着刘益守办事,就已经是“屈尊”,现在元子攸又各种作死搞事情,他心情能好那才是真见鬼。
“尔朱将军,你带着亲卫去正殿,将那些臣子们全部轰走。
今后,没有尔朱大都督首肯,任何人不得进入洛阳皇宫,也不得出宫。
所需采办,由宫内申请,段法曹(段荣)来审批,贺拔岳的人负责送货。
元子攸要是不同意,就断洛阳皇宫的粮,先饿他几天再说。
当然,尔朱大都督不愿意进城,全权委托在下负责洛阳内所有相关事宜,也就是说,只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洛阳宫禁。
违令者,按胡太后同党处理,无论他是谁,包括某位天子在内。”
这话真是痛快,尔朱兆原本担心刘益守会同情元子攸,听到这话,彻底把心放肚子里了。
“喏!在下这就去办!”
尔朱兆雄赳赳的带着亲卫走了。本来他以为这趟差事会很不爽,没想到刘益守一到洛阳皇宫就发大招。
真是猛!
“人啊,就是不能不明白,自己屁股是坐在哪边的,是谁给了你位子坐。段法曹,你说是不是呢?”
刘益守转过身头,对面带微笑的段荣说道。
“然也,刘都督所言极是。”
段荣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心悦诚服道:“有什么事情,都督尽管吩咐在下便是了。”
很好,看来段荣不会帮高欢给自己下眼药埋雷了。
见对方如此识趣,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手段,只是会闹得脸上不好看,段荣现在这么配合正好。
为了办好洛阳的差事,刘益守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昨夜那场轰轰烈烈的房事。
男欢女爱虽然销魂蚀骨,却也没有那么的纯粹。刘益守可以说服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他昨夜下决心收徐月华入房,就是担心对方被元雍要挟,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比如说带小叶子去高阳王府这种。
所以才会当机立断,成就与这位妖娆“女歌星”之间的好事。
把身子交出去了,徐月华也就不做他想,一心一意跟着刘益守了。如若不然,这位名动高阳王府的女歌星估计还得苦等,哪里能像昨夜那样在床上唱了一晚上征服。
……
元子攸是个不肯吃亏的,尤其是不肯在刘益守面前吃亏。很快,面色苍白中带着不正常嫣红,走路如风,气势汹汹的元子攸,就在两个随从的跟同下,来到刘益守面前。
其来势之凶猛,就连附近躺在地上的尸体都未多看一眼。
而尔朱兆则是好整以暇的带着亲卫在旁边看笑话,既没有阻拦对方,又是隔得远远的,看样子似乎是等着元子攸出丑。
或者是看刘益守道行够不够,能不能降伏得了这位傀儡皇帝。
再怎么是工具人,是吉祥物,可那也是皇帝啊,名义上的天子!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摆弄的对象。
“陛下好像很闲的样子啊。”
刘益守对着元子攸拱手说道,脸上毫无尊敬之意,甚至语气比他平日里说话还嚣张不少。
这倒不是刘益守看不起元子攸才故意这么做(虽然也是真看不起),而是如他刚才对段荣说的那样,做人心里要有逼数,不能境遇稍有改善,就忘乎所以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不能吃着尔朱荣的饭,然后对元子攸勾勾搭搭的,砸尔朱荣的锅。
在关键立场上,必须要站的住,这才叫生存之道,要站,就站住,站稳。
假如说刘益守成为了尔朱荣的心腹,又长袖善舞的成为了元子攸的心腹,最终结局,绝不是左右逢源,到处吃得开。
而是被尔朱荣吊死在洛阳城门口!
这也是他为什么现在选择跟元莒犁保持相当距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刘益守害怕尔朱荣知道他和这个绝色佳人曾经差点就真刀真枪的来了一发!
而是担心尔朱荣以为他刘某人是坚决站在元子攸这边的。
其实如果刘益守想下手,元子攸那位对他芳心暗许的异母姐,早就被拿下,会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这偌大皇宫,就是朕的地方,朕想怎么样就能怎样,你怎敢对朕不敬?
你居然还敢派人驱赶朝臣,你知道这样是形同谋反,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数?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现在就是一个苍蝇般大小的都督而已!”
元子攸气鼓鼓的说道,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其实他说得也没错,都督前面不带“大”字,就跟参谋后面不加“长”字一样。
都督是一个动宾短语的缩写,全称是“都督x军事”,后面就变成了称谓。只不过,所都督的军队,可以是数十万人,气吞万里如虎。也可以是不到百人,上朝都见不到你人影那种。
所以为了区别喽啰和大佬,所以要在位高权重的那一种“都督”面前加个“大”字,以示区别。加了大字,可就真的大起来了。
而刘益守现在,确实是个小都督。
听到这话,刘益守不以为然道:
“我高兴呢,就叫你一声陛下。若是不高兴了,叫你元子攸,也是无妨的。别老是一口一个朕的,当别人不知道你是天子一样。
朕,朕,狗脚朕,你真是说谎说得连自己都骗了。难道忘记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么?忘了你姐姐元季瑶怎么在尔朱大都督床上摇尾乞怜么?
我要是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益守带着冷笑,用尔朱荣给的那柄“尚方宝剑”剑鞘,敲了敲元子攸的肩膀说道:“现在洛阳城很危险,老老实实在皇宫呆着,出了宫,我不保证你的安全。
要知道,现任天子参与谋害前任天子,这种说法很多人都信,道理上一样说的通。
尔朱大都督能扶着你上去,他自然能把你拽下来。”
这话说完,元子攸身边的两个近侍(出自彭城王府),都拔出佩剑,指着刘益守,对着他瞠目欲裂。
主辱臣死,这是非常正常的应激反应。他们要砍下刘益守的脑袋,来洗刷刚刚天子所受的屈辱。
“尔朱将军,我现在怀疑这两个近侍参与了谋害先帝的行动,还混到了现任天子身边。在下真是好生为难啊。”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轻叹了一声。当年赵高指鹿为马,也不过如此了。平日里他都是与人为善的,现在“作恶”起来,让周围的人觉得他很有当坏人的天赋。
没错,当坏人也是要有天赋的,要不然,就当不了坏人,而是想坏却没法坏的蠢人,愚人。
“嘿,刘都督真是对这狗皇帝太客气了。”
尔朱兆咧嘴一笑,伸手揪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咔吧一声就将其喉骨捏断,随手甩到一边。他力大无穷,让人感觉生撕虎豹也不是什么问题。
元子攸的另外一位近侍,被尔朱兆麾下一人当场斩杀。电光火石之后,元子攸又变成了孤家寡人,吓得跌坐到地上。
“来人啊,这两人是胡太后的党羽,企图袭击天子,被尔朱将军杀死。回头在下会在大都督面前给诸位请功的,把尸体收拾一下吧,说不定能发现先帝被杀的线索。”
栽赃嫁祸随口就是,毫无违和。刘益守给这里所有人展露了一点点“小技巧”,直教人瞠目结舌。
原来,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
连跌坐在地上的元子攸,都用畏惧加憎恨的目光看着刘益守,说真的,也就是这位身份低了点,出生晚了点。
要是早二十年,在洛阳当个贤臣或许看不出,但当个佞臣绰绰有余。
“陛下,这宫里死人挺多的。万一你得了瘟疫驾崩,也无人来验尸的。谁知道你是被刀捅了以后病死,还是感染瘟疫病死呢?
做人啊,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比较好。”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那张因为惊怒交加而变得扭曲的脸,无所谓的轻笑了下。
这句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贼子尔敢!”
元子攸站起身拔出佩剑想去劈砍刘益守,却被尔朱兆死死的将握住剑鞘的手按在剑鞘里。
“陛下,你醉了,要回去休息了。来人,将陛下扶进去休息。对了,你们以后就当陛下的贴身亲卫好了。”
尔朱兆大手一挥,手下两个猛汉直接架着元子攸走了,这位有名无实的天子,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比起刘益守的冷嘲热讽,尔朱兆更喜欢“降维打击”。
“洛阳皇宫实在是不像样子,不如尔朱将军随在下一同前往金墉城,咱们就以金墉城为驻地,掌控洛阳局面。今夜,尔朱将军将麾下队长都叫上,我有事情要交代。”
尔朱荣一时间有些迟疑。他很不明白,万一元子攸今夜耍什么花样,那要如何。洛阳城,真的太大了。别说入城的只有两千人,就是把大军全部派进来,也没办法掌控这座城池的所有地方。
甚至你连守门的人都凑不齐!
“尔朱将军,洛阳城大,势力复杂,各家也豢养了不少私军。虽然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并未大批量装备盔甲兵戈,但真要将军队分散驻守,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我军优势在于游击野战,不在于守城。无论城内有多少图谋不轨的势力,他们哪怕联合起来,也不是尔朱都督的对手,这就是我们的底气所在。
金墉城乃是洛阳城内要塞,又挨着城防中枢百尺楼,还掌管着兵器库,乃是城内唯一值得驻守的地方。只要金墉城在我们手中,那么洛阳城内的势力,武备只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光有人没武器没盔甲有什么用?”
尔朱兆乃是一线大将,听几句就知道刘益守说得异常精准,甚至可以说是三言两语就找到了洛阳城的命脉所在。
“那行,今天就在金墉城内部署。”
正在这时,李虎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见到刘益守,就拱手行礼道:“都督,贺拔都督已经占据金墉城,等候下一步指令!”
尔朱兆一愣,原来刘益守早有准备,他还在担心金墉城有守军,到时候可能会起冲突,没想到刘益守早就安排好了。
“尔朱将军,贺拔岳他们的任务,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维护洛阳日常治安的,而我们,是做大买卖的。”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对着尔朱兆眨了眨眼。
不愧是被叔父看重的人啊。
尔朱兆在心中感慨道。刘益守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武力,甚至还有点俊美,给人一种飘逸感,似乎连个兔子都杀不死。
但此人做事却非常爽利,果断,先手一大堆!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事情做完了。这个人,有点不简单啊!
尔朱荣有点期待这次在洛阳会闹出什么风浪来了。
第49章 严肃点,是去抄家呢
百尺楼作为洛阳的军事指挥中枢,虽然坚固程度远不如初始设置为关押犯人的金墉城,但重要性,却一点也不小。
两者不仅互相依靠为犄角,而且有高层的回廊可以互通,设计异常巧妙。
对于刘益守的本事,包括尔朱兆在内众将,都非常信服。然而,内心最震惊的,却是于谨!
只有于谨知道,刘益守才到过百尺楼两次,而且都是夜晚!占领金墉城和百尺楼作为依托的主意,是刘益守独自想出来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此人对于地形的记忆力和判断力非比寻常!哪怕作为地头蛇的于谨,在没有其他决定性情报支援的状况下,也无法比刘益守做得更好了。
当然,很多人都是死于多嘴。于谨跟尔朱兆等人并无交情,自然也不会将这些“闲话”告诉对方。
此时刚刚入夜,在百尺楼内的用于点兵的大厅内,刘益守站在一张桌案上,显得比其他人高了不少。而大厅内人头攒动,大部分是尔朱兆麾下队正,还有些是于谨带来的禁军兄弟。
至于跟着刘益守的那些武僧,此刻正守在门外,防止有人溜走,或者闲杂人等靠近。这些人军事素养高得出奇,起码纪律性非常棒,几乎是工具人一样的存在。
刘益守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打折扣,也不做多余的事情。
“诸位,明日清晨开始,我们将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刘益守举起手喊道:“高阳王元雍,乃是先帝惨死的最大嫌疑人,所以,我们要去元雍府上,寻找证据!”
他慷慨激昂的说完,发现下面应者寥寥,众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说,元雍家里,豢养了五百位绝色佳人,每一位都是沉鱼落雁!”
刘益守轻咳一声说道:“那真的是人间美色啊。”
嗯?
他猛然发现大厅内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过来,刚才的昏昏欲睡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精神抖擞。
“不过,这些美人,咳咳,都是尔朱大都督的私人财产……大概,没你们的份。”
“唉!”
一大堆长叹,士气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了。
“但是!”
“只要各位功劳足够,然后在本人的操作下,带一个美人回家暖被窝,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房梁,一副神游天外的姿态。
“诶?”
大厅内昏昏欲睡的众人又不困了,颇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前提是,你们要听我号令行事,懂么?”
刘益守从桌案上跳下来,拿着那把“尚方宝剑”……的剑鞘,到处指指点点的。
“明日,我们去高阳王府抄家……不,找东西,有几个地方,要好好注意的,我先告诉你们。”
刘益守转身背对着众人,高声问道:“你们听不听我号令呢?”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好!我就是要这句话。”
刘益守转过身来,兴奋的说道:“第一个,把步槊的枪头取下来,放金墉城里。当然,佩刀还是要带着。
我的第一个要点,就是不许你们杀人,懂么?可以打伤,可以抓走,但是不能杀人!
要知道,高阳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钱,知道吗?可以换东西的,都是大军的共有财产,还有尔朱大都督的私人财产。
你们万一杀了人,那些损失,就会从你们的功勋里面扣,懂么?”
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要是不去杀人,那还叫抄家么?
“咳咳,刘都督,他们都是粗人,你得说清楚点。”
尔朱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他也没听懂。
“假如你们,对,只有你们。一个人,给你们分一千亩,一万亩地,你们能养活自己么?肯定能!但是你们能活得很好么?那不可能!
哪怕树上长着美味的果子,也得人去摘,哪怕地里长好的庄稼,也要人去收割,哪怕是金山银山,也要人去开采!
所以,财富不是土地,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懂么?不同的人,能够做不同的事情。
美女服侍你们上床休息,壮汉在地里劳作,为你们提供吃的,读书人给你们的孩子教习,让他们长大后不至于大字都不认识,这些都是人创造的,明白么?
你们明天要是不注意,一刀下去,把人杀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懂么?美人没有了,钱没有了,地里的收成也没有了!你们就两手空空的回去,就算抱着金山,没有人给你们提供粮食布匹货物,你们靠什么生活?”
这番话发人深省,明明不是很深刻的东西,听起来却能感受到一些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
“刘都督说得对,如果明日没有成建制的家奴袭击我们,那么我们就不能杀人!都听到了没有。”
尔朱兆虎着脸对麾下的那些队正说道。
刘益守满意的点点头,虎豹不堪骑,要让这些如狼似虎的边镇丘八听话,控制他们的行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件事,不许奸银女人!那些都是大军的共有财产,尤其是美人,那都是属于尔朱大都督的!大都督说赏赐给你们,你们才能带回去自行处理。现在尔朱大都督还没下令,你们就不许做那些事情。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抓到一起,处理一起,不管你是谁麾下的人。”
刘益守的话很好理解,如果说美女都是货物的话,你们就只是搬运货物的!想要啊,拿军功去换!谁也不能在货物运输过程中私自享用!
这一条,比不杀人的规矩好理解。毕竟,那些美色,都是上层人物享用的,平日里还真轮不到他们。其实,他们也习惯了,只是别人没有刘益守解释得这么清楚。
“第三点,也是最容易犯错的一点。凡是在高阳王府里找到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要全部上缴!哪怕是再小的东西,也不能私藏!
第一次抓到,砍双手,第二次……没有第二次了,砍了双手,你们就是废物了,哪里都容不下因为违反军法而被砍双手的人,我劝你还是那时候自尽比较好。
所有的东西,都由段法曹(段荣)记录归档!抄没到什么,与你们的工作有关。抄没到越贵重的东西,你们的军功也就越大。
比如说比床还大的陨铁,几丈高的红珊瑚这样的东西被找到,那你们就发达了,知道么?谁抄没到什么东西,段法曹会记录并折算!”
这话说完,下面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抄没越多,奖励越多,难道是按比例分成?这买卖可真是做得啊!
就连尔朱兆也有些意动,他平日里虽然权势很大,但又拿不到什么钱,现在还是穷逼一个。
“好了,说最后一点。最后一点就是,高阳王府的东西,非常非常贵重。哪怕一个装明珠的木盒子,都有可能是檀木做的高级货。
所以啊,你们都把脾气收敛点,不要打砸抢,知道么?说不定人家家里随便拆个门下来卖掉,就抵得上你们家人在家里种地种十年的。
听我一句,轻柔点,小心点,知道么,那些都是钱,别跟钱过不去,在我手下,那是要绩效考核的!”
这踏马的是钻钱眼里去了!
众多队正一阵阵的无语,却又完全没办法否认刘益守说的话。随意的打砸抢,发泄自己的怒气,爽是爽了,然后呢?
你知道你打碎的花瓶,价值多少匹布么?你知道你拆掉的一扇窗,能够换好几匹马么?
在钱面前,你们都是弟弟,都要一个个的跪下唱征服!
被刘益守一顿大忽悠,众人迷迷糊糊的离开,最后只剩下几个主将,就连贺拔岳都不去巡夜,跑这里来“旁听”。
尔朱兆有些迷惑的问刘益守道:“高阳王元雍真有这么富?好几丈高的红珊瑚?床那么大的陨铁?”
他很难想象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奇物。
“你说的那些,我太确定有没有。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这个人,绝对是洛阳城里最富有人。就连洛阳皇宫都没有他府邸豪华,你只要闭着眼睛想一想就知道了。”
虽然刘益守也只去过一次高阳王府,但听徐月华说过很多次,高阳王的老巢,只能用“非常牛逼”四个字来形容。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不过尔朱兆有个最大的疑问没弄明白,为什么是元雍!
要知道,前任天子元诩能上位,最大的推手就是元雍!而且元雍跟宣武帝一脉的关系,是非常好的,远远比彭城王府要亲近。
老实说,把元子攸干掉,都比把元雍干掉可能性大,对于尔朱荣来说。
当然,这些只是私人感情而已,世间运作的规律,又不是这些毫无意义,毫无营养的私人感情!
“我军入洛,各大世家,一定非常不爽,而且会暗中观察我们的行为。
如果我们肆意乱杀,那么他们则是会抱团来对付我们。洛阳是他们的主场,一旦闹起来,还真有些不太好控制。”
刘益守正色道:“但对付元雍那就不一样了。第一个,元雍的名声非常差,脑满肠肥,自私自利,庸碌无为。
几乎所有的元氏族人,还有那些世家子弟,都认为自己跟元雍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一类人。元雍被处置,说不定他们还会拍手叫好。
因为处置了元雍,那就意味着尔朱大都督要处置的人,又少了一人。所以我们在办这件事的时候,压力会小很多!”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尔朱兆对刘益守心悦诚服!很多办法事后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在事前,也只有非常厉害的人,才能策划并成功实施。
“还有,大都督麾下大军,到了洛阳以后,都满怀期待,希望在这里撒开腿的抢劫,能捞多少捞多少。
这样下去,大军就没有战斗力了。
抄没元雍的家产,可以为大军提供足够的奖赏,让他们安心在洛阳办事。这样无论打不打仗,大都督都会安心些。
财富回晋阳再分,也可以让大军保持斗志高昂。”
因为斗志不高昂的大军,又劳师远征,很容易栽跟头。这一点尔朱兆也是明白的。
“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展示了自己的实力。我们能对付元雍,就能对付洛阳城内任何一个世家!那些人,大概就不会当我们是猴子了吧。尔朱将军以为如何?”
不如何,只觉得你牛逼到爆!
这么大一个洛阳,势力极多!就元氏来说,有孝文帝一脉的,有疏宗的,他们的政治立场不仅是不一样,有的甚至完全相反!
再说城内的各大世家,有鲜卑改汉姓的鲜卑世家大族,也有老牌汉人世家,像什么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等等等。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个人是朋友关系,家族立场却是互相排斥,搞得跟无间道一样。这些人对于尔朱荣的态度,对于元子攸的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并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是非,对错这样的逻辑模式去判断各自的立场。比如说汉人清流里,居然也有人是鼎力支持尔朱荣的!
这一点尔朱兆没有告诉刘益守,但很显然,后者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很多。
从如此多的杂乱关系里面,选出元雍作为突破口,刘益守想必已经准备了后续策略。对此,尔朱兆非常确定。
“此番入洛阳本来我还特别担心,但有你一路带队,感觉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尔朱兆感慨的说道。
他并不能算是很有心计的聪明人,然而他并不是瞎子,刘益守的各种本事,那几乎都要到瞎子也能看出来的地步。
这个人实在是太猛了点。
“尔朱将军明日切记,不要开杀戒。我们要降低世家之人的警惕心,但又要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分量。要树立典型,但不要把我们自己树立成杀人狂魔的典型了。”
刘益守好心提醒道。
尔朱兆微微点头道:“临行前,叔父一直强调,入洛阳后所有事情,都以刘都督为主。明日,我就当自己是个木偶人,刘都督说怎么动,那就怎么动好了。”
“好说好说,明天只是个小菜,我不会让尔朱将军失望的,也不会让洛阳那些世家失望。”
第50章 那些都是证物,统统带走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你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也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
刘益守哼唱着前世的调子,领着整装列队的精兵,雄赳赳走在洛阳的朱雀大街上。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情,感觉自己成功的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大流氓,嗯,明火执仗,打家劫舍那种。
叫洛阳扛把子?还是叫玉面小飞龙?
刘益守神游天外,想着等会见面跟元雍说什么,比如说“你送的那个女歌星真是够劲道”之类的?却总感觉气氛好像不太像抄家呢?
“都督,你刚才唱的那歌真是带劲,要不教兄弟们都唱唱?”
身边引路的李虎殷勤说道。
他们身后五百虎贲,都是不穿盔甲,手持长棍的简约装扮。毕竟,如果武装到牙齿,去抄家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给人的感观不太好。
就像是要杀光洛阳的权贵一样。做事嘛,该高调的时候就高调,该低调的地方就要收敛。
对于细节,刘益守是很注重的。
“其实,你们都挺紧张的吧。你从百尺楼出发,就说了一路的话,平日里李将军也是这么健谈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李虎瞬间不说话了。这就好比去妓院的时候,被老鸨嘲笑为处男一样,哪怕是的,也不能承认啊。
“呃,其实尔朱兆将军也很紧张,大家都很紧张,唯独刘都督不紧张。”
李虎小声说道。
刘益守瞬间秒懂。
或许十年后,这些人都会叱咤风云,雄霸一方,手下的兵丁少说也是以“万”为单位的。
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边镇的一帮子土鳖罢了。尔朱荣好歹早年还在洛阳做过禁军的官,知道这里的深浅。
而六镇那帮人,比如李虎,一直都在边镇厮混。
现在去抄家,对方豢养的仆从都有三千,比他们这些人还多,谁会不慌啊!
“放心,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相信高阳王也会跟我们讲道理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我们不是那些抢劫的盗匪。”
但我们就是去抄家啊,这跟盗匪有什么区别?
听到刘益守的话,李虎的价值观受到了极大冲击。
他猛然间意识到,盗匪打家劫舍,也不过是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完就走。而他们去抄家,那是一片瓦都不会给别人留下。
要说不同,估计就这点不同了。
李虎想起昨天在洛阳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并未亲眼见到,但事后大家都在议论,或者叫津津乐道。
眼前这位刘都督,不仅胆大包天,手段犀利,而且指鹿为马的水平一流,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他不由得对“讲道理”这个词有了些新的感悟。拿着刀跟别人讲道理,感觉真不赖。
高阳王元雍的府邸非常好找,因为足足占据了洛阳四个坊,这规模比皇宫也是没小多少,就在洛阳城东北角,一眼就能看到。
“就是这里么?”
李虎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楣,上门挂着鎏金的牌匾:“高阳王府”。
连大门都是木包铜的,跟洛阳城城门同款。
刘益守身边的尔朱兆,李虎,段荣等人都面面相觑,有点佩服起刘都督的手腕了。
这特么的一看就是肥羊中的领头羊啊,油水都要冒到外面来了!
“那就…叫门?”
李虎不确定问道。
“圣旨到!高阳王接旨!”
刘益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踏马的也太直接了!
尔朱兆抬起手,麾下亲信都是紧紧握住步槊的木杆(已经去枪头),随时准备战斗。
大门被打开,一个面带卑微笑容的老人走出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恭迎天使,里面请。”
说完他才注意到刘益守等人身后一众望不到头的持棍武士。虽然棍上都没有枪头,也没有穿盔甲,但身上的那股彪悍之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在的。
“高阳王元雍,涉嫌参与谋刺先帝。现在要带他去接受调查。
当然了,府邸我们也要好好搜查。”
刘益守将一块黄色的帛书递给这位老人,帛书上面鸡爪一样的字,然后有一个红色的印章。
这……一看就是假传圣旨吧?
老人心中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可惜他不敢说。
人家有刀,哪怕是假的,那也是真的,君不见皇帝都不出来放个屁么?
你手里没刀,有道理也是没道理,你说的话没有人听,哪怕他们说不过你,也能用刀让你闭嘴。
“所有人听命!随我入府!
听好了,按我昨天说好的,别一个个的手脚不干净啊!谁要多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刘益守拔出“尚方宝剑”,将其按在那位老人肩膀上说道:“请带路!”
……
高阳王府某个华丽的偏厅内,两个容貌不显,但手法一流的女奴,在给中年富态男,高阳王元雍捶肩揉腿。
有时候美貌与按摩手法,很难集中在同一个人手里。比如说徐月华按摩的手法就不咋地,但架不住人家能歌善舞啊,那小腰扭起来能把你扭晕乎。
不过对于高阳王来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而大人则是:我全都要。
有貌美的妾室陪聊,亦是有手法娴熟的“技师”按摩。反正对于高阳王来说,钱连数字都不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就像是rpg游戏中,用游戏作弊码,锁定了金钱选项一样。
“最近洛阳有些不太平啊,这尔朱荣是进城了?还是没进?”
眯着眼睛的元雍忽然睁开眼睛问身边的管事。崔显被“开除”后,又换了另外一个管事,当然,也是他某个妾室的父亲之类的。女人太多,实在是记不过来。
“王爷,尔朱荣大军确实没有入城。不过倒也不能这么说,他派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护送元子攸进了洛阳皇宫。”
这位年长的管事说了一句以后,就闭口不言,因为他已经看到刘益守远远的带着一大帮人冲着此地杀来!
“王爷……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元雍眼睛并不瞎,他也看到刘益守朝着这里而来,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很多距离看着很远,然而走近也不过片刻功夫罢了。
穿过雕栏玉彻的小桥,进入富丽堂皇的偏厅,刘益守和元雍对视,眼神漠然,那样子,有点像是在看死人。
虽然还不至于,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李虎,带着两百兄弟,分十队,去各处搜捕,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王府大厅前的空地,记住,是每一个人。
如果有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
刘益守从容的下达第一道命令。
李虎领命而去。
刘益守接着对身侧的尔朱兆说道:“尔朱将军,剩余的人,在府邸外布防,以免闲杂人等混入王府,也防止府里的人逃脱。留十个人给我打下手就行了。”
“可是,王府这么多东西……”
尔朱兆有点为难的问道。
自己麾下部众都去抓捕高阳王府里的人去了,谁来抄家啊!
“抄家,李虎带着的人马足够了。至于搬东西,府里的仆从这么多,尔朱将军还怕没人当搬运?”
刘益守反问道。
尔朱兆默然无语。
果然,仆从对于高阳王这样的主人,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他们都是莫得感情的工具人而已。抄家嘛,自己在边上指挥一下,让那些仆从来搬运,那就很好了。
一时间,尔朱兆感觉刘益守干这活还挺熟练的。
“你们在那里分赃,是不是当本王不存在啊!”
高阳王元雍,气得要爆炸,但是他被尔朱兆麾下的两个武士按住了肩膀,就是想装逼也没是完全没办法。
“松开松开,我们不是劫匪,要讲道理。”
刘益守对着那两人摆摆手,他们立刻就退到了一边。
尔朱兆也不想参与跟高阳王元雍之间的对话,他对着刘益守拱手道:“那我在门外等着,你办完事情就派人跟我说一声。”
其实,这次应该是完全没可能有人能伏击他们一行人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刘益守不仅让尔朱兆守在外面,朱雀大街的各处,都有贺拔岳的兵马在埋伏着!
事实证明,这是刘都督典型的“刁民害朕”理论。那些庸碌无为的世家勋贵们,此时正在等尔朱荣派人收拾元雍呢!
这个游戏,就好比两个人在森林里遇到熊,要怎么解套呢,爬树还是装死?其实都不是,而是拼命朝前跑就行了!
这样虽然摆脱不掉熊,但是只要比同伴跑得快,那么熊追上同伴,吃掉同伴之后,就会饱饱的不想再吃,那样自然就解套了。
洛阳城内的世家们认为,尔朱荣把元雍做掉,应该就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毕竟,元雍实在是太有钱了!他们巴不得元雍等人快点死。
“王爷乃是千金之躯,气坏了可就不好了。”
刘益守上前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说道:“在下是代表尔朱大都督前来问话的。尔朱大都督听说高阳王毒杀了先帝,也就是他的亲女婿,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呢?”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这样也可以么?
在场的人,包括段荣在内,都被刘益守的无耻给震惊了。这厮颠倒黑白,真是一套一套的。
果然,元雍摇了摇头道:“本王跟先帝一脉关系甚好,为什么要毒杀先帝呢?”
“对啊,我也不相信,可是,尔朱大都督觉得,你大概是感觉先帝不如你吧,所以你就下毒手了。或者你不知为何,一时冲动就动了手。谁知道呢?”
刘益守无奈摊开手,继续说道:“虽然王爷对在下有恩,还送了个漂亮歌姬给在下暖床。可是,公事就是公事,私事就是私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对吧?”
这话乍一听似乎在说自己“公私分明”,实则暗暗撇清关系,表示出一种“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过是送奴婢的普通朋友而已”。
“要去则去,可是你为何要派人来抄家?”
元雍觉得刘益守在侮辱他的智商!
“在下没有说要抄家啊,那些都是证物啊,当然要弄到尔朱大都督那里,好好的调查了。要不然,我们一走,有人毁坏证物怎么办?”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是在下游撒尿,便污染了上游的河水一样。段荣等人都羞愧的低下头,很害怕刘益守回过头来一句:你们也这样认为,对吧?
“那我府里的人,你为什么都要抓走?”
“因为他们可能是对先帝直接下手的嫌疑犯啊,这还用说?难道是王爷您亲自动手的?”
刘益守问了一个元雍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我府上那么多侍女呢?难道她们也是?”
“对啊,女人下毒不是更方便么?你自己都说了,还用问我么?”
刘益守那关爱智障的眼神,令元雍气得发抖,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人撕碎!当初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呢?要是把他给杀了,现在不就啥事都没了么?
“来人啊,把王爷带回去,送到尔朱大都督那里。是非曲直,尔朱大都督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在下只是个粗人,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来。”
刘益守使了个眼色,刚才那两个武士直接像是抓小鸡一样,架起元雍的胳膊,将其往府外的方向拖走。
“人生寂寞如雪啊。”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他看到段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探究,便对这位高欢的亲信说道:
“段法曹就在此地办公,今日之内,务必要统计完王府里的东西。
来人啊,将高阳王府的所有账房先生都找来,记得,带着他们的账册,一切交给段法曹处置。”
说完,他便走出偏厅,只觉得这里气闷得不行。他站在小桥上,看着溪水里的鱼儿在游动,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
洛阳城内,无数像元雍这样的肥羊,真是杀也杀不完。所有历史上尔朱荣干脆就一次性将他们全部解决了。人为什么要死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权势,金钱,有时候不是保障,而是催命符呢?
刘益守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
许久之后,李虎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来到刘益守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刘军师,你随我来,有件要紧事。”
嗯?
刘益守有些错愣的看着李虎,今日之事异常顺利,怎么可能还有要紧事呢?
“军师,跟我来没错的,相信我。”李虎压低声音说道。
第51章 元雍有难,八方点赞
床上躺着个十分年轻的美人,她睫若羽翼、眉似新月,唇比蔻丹,整张脸庞完美得不禁让人啧啧称奇。更出奇的是,那白皙的肌肤仿佛白玉一般光滑,有种难以形容的妩媚。
“这……是美得有点过分了啊,元雍最宠爱的妾室?小了点吧,元雍这个禽兽。”
刘益守问身边看直了眼睛的李虎道。
对方说是有好东西,带他来这里以后,就看到床上躺着的年轻美人。
“不不不,她叫元玉仪,元雍的庶女,不是妾室。”
李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很多东西,能者居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德不配位的话,哪怕得到了,也会招来灾祸。
床上的美人,不是他可以染指的。
“这你都知道?”
刘益守莫名惊骇。
“她跟我说的啊。”李虎不以为意是说道。
“可是她现在昏迷了啊?”刘益守不解的问。
李虎讪讪道:“她想大喊大叫,我就把她打晕了。”
这都行?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这等美人,你带我来看做什么,这很明显是尔朱大都督的禁脔啊。”
这等美人,如果可以白给,刘都督肯定想要啊。但问题是,美人不仅是男人欲望的终点,还伴随着灾祸。
刘益守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都督,李某有一句肺腑之言,听完后,您再做决定也不迟。”
李虎抱拳对刘益守行礼道。
“你说吧,你我并非上下级,只是差事分配而已。”刘益守无奈说道。
“此番抄没高阳王府,在场诸人,应该是见者有份,都督一级的人物,哪怕领到一位元雍的侍女,也未可知,是否如此?”
李虎沉声问道。
刘益守点点头道:“元雍是第一个被抄家的,后面还有很多人要被收拾。无论如何,你们都会享受到很大甜头。确实如你所说,我已经给尔朱大都督去信,包括你在内,你们都能领到一位美人回去自行处置,另有财帛奴仆无算。”
“这不就结了么!刘都督如此慷慨,有做事公道,大伙都是心悦诚服。只是李某有点疑惑,刘都督自己打算从这些抄没的东西里面拿多少?”
李虎十分认真的问道。
“我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我又不是元子攸。”
刘益守平静说道:“就算分给我,我也拿不走,这些东西没意思。”
“是啊,这些是没意思,但是都督这么认为,大伙可不会这么认为。大伙只会认为都督所图甚大,大到高阳王府里的这些俗物,都无法满足都督的胃口。”
李虎壮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刘益守秒懂。
李虎又继续趁热打铁道:“此番入洛阳,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刘都督先是内应,后又是叩开河阳关,可谓居功至伟。带领大家抄家,也是全盘布局,井然有序。
可以说都督的功劳,已经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结果您居然什么都不想要。李某清楚都督的为人,自然知道都督是一心为尔朱大都督着想。可是其他人,也会这么想么?
他们会不会认为,都督你野心甚大,是瞄着人主而去,而不是甘当人臣呢?”
李虎问了一个刘益守无法回答的问题。
人人都有私心,你带着大家抄家高阳王府,元雍还送过你暖床的侍女,那么,你究竟图个什么呢?就算是逼不得已要来,你没必要这么积极吧?
你这个动机就说不清楚了,不是么?
“所以?”
“所以只要把床上这位带回去,收到房中。刘都督少年热血,喜好花季美人,无可厚非,大家都理解,不是么?谁没年轻过呢?谁不是十多岁的时候,见到美人就蠢蠢欲动呢?只看有没有机会而已。”
李虎又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他的话让刘益守没办法反驳。
“贺拔岳吩咐你的?”
“贺拔都督有过交代,不过这些话是我自己的肺腑之言。刘都督仗义之人,在下这番话,也就今天在这里还认账,出了门,在下就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李虎诚恳说道。
“李将军有心了。找个大的木箱子,将美人装里面,记得给箱子开洞,别把她憋死了。然后将她送到百尺楼旁边禁卫所属的院落里。
记得要做得鬼祟点,但也要让一些人知道,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刘益守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说道。
李虎大喜,猛的点头道:“十分要得,给元雍留一条血脉,也显得咱们办事不那么绝情绝义,在下这就去办,都督等在下好消息便是。”
“你忙吧,我去府外跟尔朱兆将军说一下这件事。”刘益守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并无一丝得到美人的惊喜。
尔朱兆是尔朱荣的眼线,这点事情虽然是小事不足挂齿,但不让对方知道,那肯定是不行的。
刘益守独自走出房间,暗暗叹了口气。在你势单力孤的时候,在你无力改变大环境的时候,那就不得不按“规矩”办事,哪怕这规矩看起来很不合理。
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你做好人的时候,身边人不一定认为你是谦谦君子,而是会用“大奸似忠”来看待你,说不定防备你比防备那些最坏的人还要厉害。
而且,李虎这么做,虽然是出自“好意”(也不排除是贺拔岳的关照),但亦是有自己的私心。
抄家元雍这件事,现在看,好像是皆大欢喜,没人说什么。但在政治上,一直都有“清算”这种说法。今日的猎人,指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变成猎物。
今日的元雍是过街老鼠,但也可能过个十年,他就被“平反”了!
到时候,现在这些抄家的人,比如李虎之流,反而会变成过街老鼠!而刘益守在这里,一文钱都不拿,到时候他就可以从容上岸。毕竟,尔朱荣让他抄家,他不能不去!
无论死多少人,账也不能算他头上。
不过若是把元玉仪收入房,成为自己的小妾之流,那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刘益守见色起意,贪慕元玉仪美色,将其灭门后收入房,以行苟且之事。
所以刘益守将来就跟李虎等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势必不会让元雍翻案。而以刘益守颠倒黑白的本事来看,李虎等人无疑是上了个“双保险”。
难理解么?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一群匪徒打劫,抢到的钱和东西,肯定是人人有份。哪怕是放风的,踩点的,提供内幕消息的,这些没有直接参与的人,也会得到一份赃款。
拿了钱,那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死大家一起死。不拿钱,这不是你做人好,而是你心怀鬼胎,准备到警察那边反手捅兄弟一刀!
原本刘益守是打算在这件事上糊弄过去,单独跟尔朱荣陈明利害,没想到,尔朱荣还没说话,身边的人就已经受不了了。
刘益守走到高阳王府门口,就看到之前还板着脸的尔朱兆,现在已经笑得如同脸上长菊花,都是那种掩盖不住的盛开。
他本来咧嘴笑就难看,凶神恶煞的,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大反派把主角的妹子ooxx得手了一般,那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刘都督好样的!”
尔朱兆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大声说道。他身后那些亲兵,也一个个都是笑得要抽搐。一车又一车的绸缎,装着宝石的箱子,大小各异的金佛,各种奇珍,都被高阳王的仆从搬运出来。
就连贺拔岳的人马,现在也被尔朱兆叫来搬东西了。整个高阳王府,都快要成为一个蚂蚁窝。
“是这样的,尔朱将军。”
刘益守将尔朱兆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在府里看到一位年轻的美女,惊为天人,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能不能私下里收入房,不要跟尔朱荣说云云。
等他把所有的话讲完,尔朱兆这才嘿嘿一笑道:“无妨的无妨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就是元雍的庶女而已嘛。对了,他的嫡女你见过了么?要不要留一两个?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跟尔朱大都督说,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呃,元雍有五百多侍女,各个貌美。我琢磨着吧,截留下一二十个,点一下数量,应该还是五百多个。把那些最漂亮的几十个留下来,其他的,以后慢慢的想办法让弟兄们都谋点福利。
至于元雍的其他家眷,我们没办法做决定,交给大都督正好。尔朱将军以为如何?”
自己截留了元玉仪,怎么能不给其他人喝点汤呢?
刘益守这招正合尔朱兆心意,他本来就打算提出来的,没想到被刘益守先说了。
“好说好说,这事刘都督自己决定就好了。以后抄家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只负责守住街区,防备有人偷袭图谋不轨就行了。”
尔朱兆哈哈大笑道,对刘益守的“上道”,十分满意。
“那我去看看段荣整理账册整理得怎么样了。”
……
其实岂止是尔朱兆满意,今日参与抄家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满的。哪怕是平日里和善又好说话的段荣,此时也是堆满了笑容,在偏殿内不断整理账册。
“段法曹辛苦了啊。”
刘益守看到几个账房先生如同鹌鹑一样乖乖的站在段荣身边,段荣一旦有疑问,这些人都是有问必答,十分殷勤。
“你们先退到殿外候着。”
段荣挥了挥手,那几个账房先生鱼贯而出,值守的侍卫也走到门外,就剩下刘益守跟段荣二人。
“段法曹,元雍的财产,很大一部分,都是洛阳郊外的田庄。这些东西,我们拿不走,所以呢,我打算将其卖给洛阳的其他世家勋贵,你以为如何?”
好是很好的,只是……现在兵荒马乱,很多田庄都荒芜了。
段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洛阳的那些世家勋贵也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不知道,元雍被收拾了,下一个就是他们?现在买元雍的田庄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或者说,是刘益守想太多。元雍手里的不动产,全都砸了,没办法脱手,更没办法使用。
毕竟,尔朱荣的根基在晋阳。
别说现在,就是历史上的几十年后,洛阳的房地产也一点作用都没有,到最后杨广一来,将这座城池铲平,重新建新城了!
“人最怕的不是傻,而是贪。如果洛阳的世家勋贵们不是太贪心的话,何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益守本来想说“与虎谋皮”这个词,但想想自己现在在尔朱荣麾下,貌似就是所谓的“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元雍真是富可敌国啊。”
段荣感慨说道。
要是尔朱荣有这些钱,特么的,洛阳以北,都会是他的地盘!而洛阳城里的这些人明明有如此多的财富,哪怕拿一点出来,也足够组建兵马,改善民生,镇压河北的民乱。
“对了,刘都督,你认为,我们处理了元雍,其他人会不会抱团起来,对抗大都督呢?”
段荣问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
有个词叫“物伤其类”,还有个词叫“兔死狐悲”。洛阳城内的其他世家看到元雍被抄家了,他们会不会拧成一股绳呢?
毕竟,他们可是都在尔朱荣的刀锋威胁之下!
“段法曹想多,元雍有难,八方点赞。现在洛阳城内不但没人觉得我们是威胁,只怕很多人都会暗地里感谢我们替他们做掉了元雍!至于元子攸那边,就更别提了。”
刘益守不屑一顾说道。
“点赞?”
“就是这个。”
刘益守对着段荣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哈,确实,应该很多人觉得我们在为民除害吧。毕竟元雍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没少做。府里的侍女,好多都是抢来的,有些成婚了的,直接就把人家丈夫杀了。”
“所以说了,首先选择元雍作为突破口,这一点绝不会有错。因为他不但名声够差,而且还是洛阳城里财富最多的人,不搞他搞谁?”
段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一把老骨头了,庸庸碌碌过来几十年,没想到知天命的年纪,还能见到元雍家的金山银海,这辈子倒是没白活。”
他又看了看刘益守,将其与自己的连襟高欢比较了一下,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很尴尬的结论。
眼前这个人,似乎比高欢的潜力更大些。
把洛阳的事情弄完,搞不好他就是尔朱荣麾下第一人了,嗯,背后出谋划策那种。
开个单章冒个泡
这本书怎么说呢,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剧情关系。尽量是在把文字写得浅,把剧情写得深,很多简单的行为背后都有潜藏的东西。
如果理解不了的话,那就当小白文看也无妨的。如果想理解我表达的那种深层次时代感,可能还得二刷。
有些烂俗剧情线故意没写。
比如说跟高欢抢抢女人啊,争一争妹子啊,或者搞些装x打脸一类的,这样可以加剧矛盾冲突,但是,格局低了,路走窄了。
在写书的时候,很多东西是要放弃的,因为我是想写一本不走寻常路的书,包括上本书用过的套路,我都在有意识的回避。
不能没有危机感啊,ai写书已经出笼了,不出五年最多十年,随着算法的更新,套路的收集,还有不断试错,很多作家会沦落到连ai都写不赢的地步。前十年的那些老路,说真的,没啥意思了,再写的话,说不定你连人家ai都不如,只有创新才有活路,而创新是伴随风险的。
有大获成功的,也有突然暴死的。这本书嘛,历史时代感很沉重,所以我故意往轻松了写。
不要用曾经看过的那些套路去套这本书应该如何如何,什么打地盘,招武将,收人才,做皇帝之类的,我不说现在十本里面有八本吧,起码十本里面有五六本是这种套路。
创新要么是系统流,时空穿梭流那种离谱的,要么就是老一套的,切入一个绝无可能翻盘的人物(比如汉献帝)开始刷。
有点像,怎么说呢,很像是读一个bad end的死档,然后把人物属性调到极高,去玩翻盘流,也有点没意思。觉得爽的人会很爽,觉得假的人也会感觉很假。
历史文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文慢热(很多书我一直追),开局要爆很难,很多都是中期发力。总体趋势看,其实是在慢慢式微。具体不多说,一句话“时势造英雄”,随着时代发展,文字在式微,音频视频在崛起,这是时代的趋势。
这本书,说走寻常路,也是在走,没系统,没有老爷爷,没有时空穿梭机,没有无限仓库,也不是穿越到某个牛逼历史人物身上。
说不寻常,你们就慢慢品味吧,反正我不会模仿那些套路,写一些无聊的文字每天去凑更新。
最后说下更新。
最近比较忙一点,单位经常加班,所以一天一大章节。闲下来就是一天两大章8000字,忙就4000字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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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成长就是转过身再掉泪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个红珊瑚有多大!一丈高还不止!普通的房子都装不下!当时我都看呆了。元雍真踏马的有钱啊!”
洛阳百尺楼的签押房里,李虎拍着桌子,跟贺拔岳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吹嘘高阳王府里的见闻。
贺拔胜,达奚武等人都在场,听李虎说得兴奋,一个个都啧啧称奇。
什么比床还大的陨铁,什么比普通房子还高的红珊瑚,什么五颜六色的夜明珠,还有些奇珍异宝,别说见了,就是听也未曾听过。
“元雍家里有美人吗?多不多?这次抓到几个?”
人群后面响起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
李虎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粗犷汉子,身材虽然魁梧,却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
“侯莫陈崇,你在后面叫什么叫?”
李虎不悦的喊了一句。
侯莫陈崇是跟着他哥哥侯莫陈顺的,而侯莫陈顺是领军,李虎也是领军,在官职上跟李虎等人平级。所以侯莫陈崇平白就比他们矮了一头。
如果说贺拔岳麾下的武川人马也要分山头的话,李虎和侯莫陈顺,就是明显不同的山头,他们麾下更是各有一帮兄弟。
“你踏马的是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
侯莫陈顺打了一下侯莫陈崇的头,气得不行。他这个弟弟作战极为勇猛,可惜脑子不怎么好用,平日里又喜欢瞎说话,实在是个很令人头疼的人物。
“我不过是问问嘛,大家从晋阳到洛阳,都淡出鸟来了,谁不想美人啊。”
侯莫陈崇顶嘴道。
“可是那些美人,都是要用军功去争取的!”
签押房门口,刘益守背着手,不动声色的来了一句。
“刘都督!”
“刘都督!”
签押房的众人都自觉让开一条路,神态甚为谦恭。
其实不是因为刘益守太会打仗,也不是因为这位跟他们一起在武川镇长大,而是这位做事情太特么的地道了。如果没有深仇大恨,那么眼前这个人,还是尽量尊敬些比较好。
因为他可以给你带来的好处,要远远多于他对你的威胁。
“今日参与抄家的,领军一级的人,都可以从元雍的侍女中,挑选一个作为侍妾,不可送人,选中后不可交换。此事,我已经写信给尔朱大都督,相信应该无碍。
相关命令很快就会下来。
当然了,这些侍女当中有那么几十人,是名满洛阳,姿色绝顶的。这些人尔朱大都督要亲自看看,所以你们不能在里面选。剩下的可以随意。”
卧了个槽的,这么爽!
签押房里诸多领军一级的人物都在交头接耳的,显然是已经兴奋得不行。唯独侯莫陈崇一脸灰败,他大概是这里最想玩漂亮女人的,十四五岁的青春期,那真是跟禽兽一样,只要是见了漂亮女人就忍不住!
常言道少年须戒色,到了十多岁这个年龄,由于激素分泌旺盛,其实他们对于漂亮女人的诱人身体,抵抗力几乎于没有。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侯莫陈顺不悦问道:“今天就是去抄家,你又没进去,就是在朱雀大街上盯梢,你到底激动个什么劲?”
“可是你都有侍女,我没有啊!”
侯莫陈崇委屈说道。
“那就忍着!”
侯莫陈顺狠心说道。
其实一个貌美侍女而已,送给弟弟玩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高阳王府出来的侍女,那一个个都是“腰中仗剑斩愚夫”的女妖精,连侯莫陈顺自己都要小心应对。
侯莫陈崇这种十四五岁不知节制的少年,怎么能被这种女妖精祸害呢?
做大哥的,就是心里不能没逼数,害了弟弟,那是将来做什么都没法弥补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咱们这一趟回去,就去晋阳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着急个什么?”
侯莫陈顺简直对自己的弟弟无语了。这时候,贺拔岳也注意到这边,发现侯莫陈崇似乎有什么不满,再想想对方的年龄和军中官职,瞬间就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就是挑不到女人嘛,这点小事,那还不好解决么。”
贺拔岳在侯莫陈顺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两人都用戏谑的眼光看着侯莫陈崇。
“这样的,我要这侍女也没啥用,让你挑好了。不过呢,军法上说,不可送人对吧?所以只是借给你的,到时候要还的。
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侯莫陈顺差点没笑出声来,贺拔岳的意思就是:你只能看,最多亲亲嘴什么的,但绝对不能上床!
如果上了,那就是违反了军法!
“呃,还是算了,谢都督好意。”
侯莫陈崇讪讪说道。
能看不能吃,呵呵,那还不如不看呢!如果真来个绝色美人,他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呢?这特么不是折磨人嘛。
咚咚咚!
刘益守拍了几下桌案,签押房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李虎负责将高阳王府抄家的事情办完。如果下次还有抄家的事情,那李虎就不用亲自带队了,只需要留下来清点抄没的货物就行,换个人,带着他本部人马,跟着我一起去抄家。”
原来抄家也可以轮流坐庄啊!
签押房中各大“山头”都是心中窃喜。
“好了,留下值守的人,其他人都散了吧,在金墉城驻扎。今后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很忙的。”
刘益守从容下令完,等所有人都走了,李虎才小声在他耳边说道:“美人我已经安置在金墉城内一处禁地,也是作为刘都督休息的小院,闲杂人等没办法进入的。”
李虎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有劳李将军了,不过现在还顾不上什么元玉仪。你将军带几个人,跟我出去一趟,今夜我要去见一个人。”
都这么晚了,还要忙?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在卧房的床上忙碌么?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你就情愿扔一边?
李虎有些迷惑问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么?”
他也在元雍的侍女里面挑了一个姿色上乘的,不得不说,元雍就是审美水平高,这洛阳的妹子都能掐出水来。
刘益守晚上不忙,可是他李虎很忙啊!
“确实是很重要的,放心,不会很久。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刘益守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不会故意给人难堪。人家赶着回去“洞房”,你把人扣着不让走,这可比上学时老师下课拖堂要严重多了。
“好,都督稍后,我去准备一下。”
李虎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便带着几个亲卫,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刘益守面前。
现在是晚上,不比白天。要是身上不带刀,不披甲,不拿盾,走路步子都虚,生怕会被冲出来的某些乱民给屠了。
“这就出发,快去快回。”刘益守将尔朱荣给的那把“尚方宝剑”拿了就走,至于小美人元玉仪,他都顾不上去看一眼。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高阳王元雍被尔朱荣麾下的兵丁带走,并抄家的事情,一天之内传遍洛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各种世家勋贵。
心有戚戚者少,弹冠相庆者众!除了早就是惊弓之鸟的胡太后一党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没有担心尔朱荣会搞什么状况出来。
因为一来元子攸已经入皇宫,二来尔朱荣现在打着的旗号,也是为“女婿”元诩报仇。元雍作为朝堂上的重量级人物,被尔朱荣带走很正常。
况且也只有他被带走!
在一些世家勋贵们眼中,这场政治危机,已经随着元子攸的“归位”,而终结。剩下的,就是尔朱荣带着大军快滚到河北去跟葛荣的所谓“百万叛军”厮杀个你死我活就行了。
任城王府里,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但冯令华依旧没有睡,而是在某个厢房里点着火把打坐,数着佛珠。
“夫人,外面有个叫刘益守人求见。”
忽然,冯令华听到管事在房门外说道。
“带他进来吧,对了,不要惊动冯小娘。”冯令华平静的说道。她忘了自己数到多少个佛珠了,手不自觉的一掐,穿佛珠的线断掉,圆润光滑的佛珠散落一地!
冯令华的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佛珠断掉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很快,刘益守就被下人引到房间里,任城王府的管事很会来事,一路都低调行事。无论是任城王元彝,还是冯家小娘冯淑鸢,都没有被惊动。
“刘将军今日可是威风八面了呢,偌大的高阳王府,你来去自如。高高在上的元雍,还有一众元氏子弟,都成为了阶下囚,连在你面前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呢。”
冯令华面色平静,不过嘴上的话不怎么好听,关于这些,刘益守其实也可以理解。
“如果夫人想说的就只有这些,那么在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刘益守不卑不亢道。
所谓的不卑不亢,其实就是“亢”,因为在某些人眼里,此刻你就应该低头求人,结果你没有求,他们当然会觉得你有着与身份不匹配的傲慢。
“好吧,我因为一点小事,心情不太好。你可以说说,是为什么而来了。不过如果要接冯小娘离开任城王府,那恐怕不能答应你。”
“夫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刘益守将手里厚厚一叠纸递给冯令华,借着火把的亮光,冯令华看了半天,终于面色微变。
“这是高阳王府所有的田庄位置,数量,规模。还有城内的店铺,宅院,郊外的工坊等等。这些东西,肯定是被抄没了。但尔朱大都督要这些东西没有用,所以我来问一句,夫人背后那些人,对这些东西有没有兴趣。”
冯令华紧紧将这张纸拽在手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土地扩张,人口占有,这是世家的天然冲动,如同吸血鬼要吸血,银行要放贷一样。如今有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面前,谁会不动心呢?
虽然这些东西,按道理说应该是会“收归国有”,但尔朱荣拿出一部分,用来从世家手里换一些东西,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逻辑。
“看来夫人对这些很有兴趣,不如跟那些人商量一下,如何?在下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再来,到时候夫人给在下一个答案就行。”
刘益守完全没提冯淑鸢的事情,这让冯令华很是意外,随即也释然。刘益守当初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素人”,而现在,很显然是在尔朱荣麾下如鱼得水。
他现在要什么女人没有?
不追求身份,各种美色,他都玩不过来,只要想玩的话。
“可以,明日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答复。”
刘益守微微点头,站起身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他蹲下身将其拿出,居然是一枚光洁的佛珠,一看就不是凡品。
“夫人,您看这枚佛珠也是与我有缘,不如送我如何?佛家不是最讲究一个因果么?”
刘益守拿起佛珠,在冯令华面前晃了晃。
“罢了,你拿去便是。”
佛珠这种东西,如果一串一串的,那是很私密的信物。哪怕是亲儿子,冯令华也未必会给。但这串佛珠已经散了啊!
佛珠散了,因果也就了断了。哪怕再将珠子都找到,然后再串起来,也不是从前那一串了。所以一切还是随它去吧。
“夜已经深了,刘将军还是一路小心。”
冯令华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有宝剑护身,宵小不得近身。”
刘益守拍了拍剑鞘,对冯令华拱手道:“告辞,明日这个时候,我一定准时到。”
走出任城王府,刘益守并未去找冯淑鸢,也没有搞什么幺蛾子。从入府到出府,前前后后,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刘都督,这就好了么?”
李虎好奇问道。听说刘益守跟府里的冯家小娘颇有渊源,贺拔岳等人都知之甚详。李虎还以为今日刘益守是去府里要人的。
凭借今日他们一举端掉高阳王府的气概,冯令华这个妇道人家,敢不放人?冯淑鸢又不是他们任城王府的人,不过是侄女而已!
“对,这就好了。明日我还会来一趟,到时候你们就不必跟来了。”
刘益守有些感慨的说道,听起来语气颇为消沉,不太像是今日抄家归来的心情。
“李虎,我以朋友的身份,问你个问题啊。当然,你们都是,今日这里没有将佐亲兵之分。”
“兄弟请说!”李虎年轻的时候颇为风流倜傥,交游广阔,自然是很健谈的。
“你说一个人到什么程度,算是成长了呢?”
刘益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成长的话题,写一百本书也很难尽述,更别提他们这些丘八了。一时间李虎跟麾下众亲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益守兄弟以为如何呢?”
“我觉得吧,成长可能就是伤心欲绝的时候,要转过身才掉泪,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吧。”
刘益守回望了一眼夜色朦胧中的任城王府,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第53章 蝇营狗苟
“人呢?”
刘益守被李虎领到金墉城内的一处独立院子里之后,走进这里唯一的一间卧房,就没看到一个人影。
火把照耀下,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李虎来得匆忙,也就让人把床铺准备好了,又摆了一张桌案,仅此而已。
刘益守注意到墙角的那个大木箱子。不会妹子现在还被关在木箱子里吧?
这乐子可就大了!
他赶忙过去开箱子,外面有个铜制的插槽,将上面的铜条抽掉后,就看到元玉仪平躺在里面,似乎因为光线的照耀,而眼睛不适,用手遮住双眼。
这帮丘八做事太糙了,怎么能把十多岁的软妹子锁木箱里呢,到了就应该把人弄出来啊。
“手脚麻了对吧,我抱你起来,给你弄点吃的喝的。”
刘益守柔声说道,躺在木箱里的元玉仪还有点弄不明白状况,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
……
“你……你们太欺负人了!”
元玉仪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粥,一边吐词不清的抱怨,眼泪掉到碗里,又被她吃到肚子里。现在她大概还不知道,她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刘益守就这样平静的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大概吃了两碗粥,元玉仪终于缓过来了,有些疑惑的看着周围的景致,貌似与家中的陈设差别极大!
哪怕再傻的妹子,也能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我这是在哪,我爹呢?”
元玉仪小声问道,她觉得面前的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人,大概还算好说话。至少比打晕她的那个好多了。
“这里是金墉城,洛阳西北角。你爹已经被尔朱大都督抓了,我们带人去抓的,还包括你的……所有亲人,还有你爹的侍妾,仆从等等。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家要被搬空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现在没有,将来大概也不会有,高阳王府不存在了,没了。所有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元玉仪瞪大了双眼,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喊出来。
“你现在想怎么样,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根据实际情况答应你,或者告诉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你。”
听刘益守这么说,元玉仪暂时放下心来,起码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见到自己就扑上来。她可是亲眼见到高阳王府里,自己老爹是怎么骑在侍妾身上的,那种饥渴狂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呃,那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元玉仪小声问道。
“回去做什么?高阳王府里已经一个人都没了,就算有,也只有想进去浑水摸鱼的盗匪。”
“真的?”
“你现在有什么值得我去骗的?难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征求你意见么?”
刘益守反问道。
元玉仪瞬间没话说了。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刘益守没必要撒谎。
“那……你能不能把我爹找回来?让他带我走?”
刘益守就这样看着有点羞怯的元玉仪,很久之后,这才轻叹一声道:“你随我来吧,光靠说是说不明白的。”
很多人,你不把血淋淋的事实给他们看,他们就总是会心存幻想。
刘益守走到院子外面,正好遇到了李虎留下的亲兵,源士康去河阳关送信还没回来。
“你们两个,带我去关押元雍的地方吧,我知道,他明天早上才会被送走的。”
看到两人没动,刘益守有些不悦道:“就算我放跑元雍,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里?”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拱手答道:“喏!刘都督,我们这就带您去地牢。”
金墉城本来就是为了关押犯人而建的,这里不仅有地牢,而且地牢面积还相当大,不过现在已经关了许多人,绝大多数都是高阳王府的人。
他们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就像是快下被人下锅的死狗一样,麻木的坐在监牢的墙角,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
元玉仪看着曾经熟悉的亲人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怖,她忍不住紧紧拽着刘益守的大手,生怕对方走快了将她丢在这里一样。
来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刘益守看到元雍似乎正面对着墙壁低语着什么。两个亲兵打开门后,站在监牢外,并不离去,似乎想听听刘益守想说什么。
“爹!你怎么了呀!”
元玉仪看到元雍蓬头垢面的,激动的跑过去,抱着元雍痛哭!
“人家叙旧,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看着了吧,来来来,我随你们一同出去。”
刘益守对两位似乎不怎么信任他的亲兵说道。
“刘都督,之前得罪了,贺拔都督是怕您心软……”
“我知道了,走吧走吧,一炷香时间以后再来。”
刘益守拍拍两位亲兵的肩膀说道,三人一同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观望。
“都督,您可真是好心呢,让他们父女见最后一面。”
一位亲兵忍不住对刘益守竖起大拇指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是他提出,要最先抄元雍的家,也是他亲自带人来抄家,还是他提出将元雍送给尔朱荣去处置。如果这都能算好心的话,那这世间的好心,未免也太廉价了。
这就好比说我带人杀你全家,再给你们修个坟?
在这样的状况下,任何的小恩小惠,都是很虚伪的。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的过去,然而,几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红肿的元玉仪,就走到刘益守面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父亲不想跟我说话了,你们去把监牢门关起来吧。”
不知道元雍跟元玉仪说过什么,但现在看起来,这一位养尊处优十多年的美少女,很明显看起来跟刚才的懵懂模样不太相同了。
“嗯,你们去关门,我带着她去休息,今日打扰你们了。”刘益守客气说道,牵起元玉仪的手就走,而这位美貌非同凡响的少女,也没反抗,任由着刘益守牵着她。
两人回到卧房里,关上了门。元玉仪没有再哭了,不过状态似乎也是很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还是接着刚才的来,你可以提出要求,如果我可以满足,那就满足你,如果无法满足,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
“你能放我走么?”
元玉仪平静的说道,跟之前的怯弱完全不同。
“可以。但……你走出这个院子,被其他士兵看到了,他们会把你抢回去,要做什么,相信你父亲对侍妾做过很多次,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刘益守从徐月华人生头一次房事时就展现出的那高超得令人发指的床上技巧,就能推测出高阳王府绝不可能有什么单纯的人!
只分为思想被污染,和身体与思想一齐被污染两种人!
要说元玉仪不知道男女间那点破事,谁信啊!
果然,元玉仪有些羞怯的避开刘益守的目光,没有执着刚才那个话题。
“那你能不能饶我父亲一命?”
“不可能,这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甚至我都不能去插手这件事!”
刘益守斩钉截铁道。
元玉仪眼中那一点点期翼的光芒黯淡下来,变得沉寂。
“我……不知道了。”
家庭剧变,元玉仪一时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益守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背说道:“你父亲,你母亲,你们高阳王府的所有人,都会陪着你父一起陨落,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这一点,我也没办法改变。
你能改变的,就只有好好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元玉仪疯狂的大叫着,拍打着刘益守的后背,放声痛哭。
她捶打的气力虽然不大,却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刘益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打她的背。
很久之后,元玉仪终于平静下来。她挣脱了刘益守的怀抱,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个好人吗?”
“我叫刘益守,在洛阳城的坏人里面,算是个好人。”
这叫什么话?
元玉仪被这话说得一愣,暂时忘记了悲伤。
“那在洛阳城的好人里面,你也是好人么?”
元玉仪好奇问道。
“洛阳城里没有好人,只有坏人和笨人。你父和我都是坏人,你是笨人。”
“你真的不能救我父亲吗?只要你愿意救他,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
元玉仪认真的说道。
刘益守轻叹一声,从袖口翻出一枚铜钱,放在右手手心。
“猜猜哪个手有铜钱,猜中的话,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包括救你父亲。”
这也可以么?
元玉仪瞬间来了精神,她想了片刻,指着刘益守的右手说道:“这只手有铜钱。”
刘益守摊开右手,掌心空空如也。
“那,就是左手吧。”
刘益守摊开左手,掌心同样是空空如也。
“你这难道不是耍诈?”
元玉仪嘟起樱桃小嘴,有些不满的哼哼道。
“可是,我刚才也没有说有啊,要不你来试试?”
元玉仪不服气的握紧两个拳头,伸到刘益守面前道:“那你猜吧!”
“这个手没有!”
刘益守掰开元玉仪的右拳,然后指着她的左拳说道:“所有就只能是在左手了,不是么?”
原来这样也可以?
元玉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但刘益守说得好像也没错。
“我是想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事情,可以用话术,去改变游戏规则。比如说放你走,让你走一炷香时间,再派人把你抓回来。因为我只是说放你走,没说不能把你抓回来,对吧?
无论你怎么想办法,我都可以通过改变游戏规则,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是洛阳城的坏人,而你只是笨人而已,连好坏都不值得去评价,明白了么?
你父亲输了,所以家破人亡,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他变成了弱者。
而我现在是强者,我拥有了处置你的权力,我可以怜悯的对待你,也可以粗暴对待你,这一切,全在我一念之间。”
元玉仪似乎有点明白自己是什么处境了。
她的眼中满是忧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过了今夜,你我就是一体了,忘掉过去吧,我会照顾你的。”
刘益守在元玉仪耳边低声呢喃道。
他轻轻吹灭了油灯。
“别这样,咱们好好说话。”
元玉仪无力的抗拒着,但当听到刘益守在她耳边说自己有多么美的时候,她却不动声色的自己解开了衣衫的搭扣。
嗯,这件白纱襦裙很难解开的,如果不了解搭扣位置的话。
……
刘益守懊恼的侧着身,却被元玉仪从背后抱住了,这软妹子不仅抱着他,还一阵阵的娇笑,似乎看穿了他刘都督“外强中干”的真实面目。
一炷香时间以前,就在元玉仪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准备告别自己处子时代的时候,她又嗲又软的说了一句话,让今夜的风流变成了尴尬。
“阿郎,妾身还未及笄,你轻点。”
然后刘益守就不动了。
及笄,十五岁成人礼,前世就是xxx少女。
在牢房的时候,元雍只跟元玉仪说了一件事:今晚跟刘益守把事情办了,就是他和妾室们办的那种事,千万不要犹豫,这是保命的唯一办法!
元玉仪记住了这句话,她也自然是知道男女间的那种事情,是什么事。
结果遇到了这一茬。
元玉仪有点相信,其实刘益守是个好人了。虽然他总是装出一副很冷血的样子。
“阿郎,其实父亲让我今夜服侍你。我真的可以的。”
元玉仪小声说道。
刚才的感觉确实不错,她不讨厌这个人,身体的反应骗不了别人。
“我知道,但是三年起步,十年以下啊,玩不起。”
刘益守抚摸着元玉仪满是汗水的头发,长叹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
元玉仪不解问道。
“没事,我是说,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能骗别人,包括你,但是骗不了自己。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总体说来,还是我欠你爹多些,算是为他留一点香火吧。”
“阿郎,其实我爹挺相信你的吧?”
连一个少女都明白的道理,刘益守自然是明白的,他只是没有办法去改变某些现实而已。
“人生总是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当你去选的时候,其实是没得选。大家都是蝇营狗苟那样活着。就好比说你今夜,看起来是有机会不侍寝的,而实际上,你没得选,没有我也有其他人。
但我似乎也没得选,因为我不和你做那种事,明日金墉城里的人就会质疑我把你扣留下来的动机,到时候我就很难跟尔朱荣解释,我为什么要为元雍,也就是你父,留下一条血脉。
其实我也想,咱们好好培养感情,等你接受我了,我们再做这种事,你也很容易接受这个,可现实不允许,你明白么?好多人都盯着我呢。”
“亲亲嘴总没事吧?”
光溜溜的元玉仪像条蛇一样钻到刘益守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亲。
刘益守猛然感觉,或许怀里的女孩并不单纯,他是被套路了。
第54章 人人都爱刘益守
“阿郎…”
清晨,元玉仪拖着长长的音,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那声音软软糯糯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刘益守无奈的坐起身,慢慢的穿衣服。
天知道他昨夜经历了什么!这妹子的软萌都是装出来的,在见过元雍之后,就彻底原形毕露了。
因为忌惮年纪太小,不能跟她那啥。结果这小妖精又喜欢撩,百般勾引,弄得血气翻腾的刘益守一晚上没睡。
“昨晚,阿郎可是很冲动呢。”
元玉仪从背后抱着刘益守,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经历过徐月华的侍奉,刘益守就知道,这年代的女人,你可千万别小看,人家可主动了。
元玉仪再次强化了这种印象。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元雍“言传身教”吧。
“你爹就没有教你点好的么?我要是冲动,你今天就下不了床了。”
刘益守没好气说道。
“教了啊,他说你是唯一可信之人。既然如此,我心甘情愿与你为妾,这有什么不对?
在阿郎面前,我就是再放纵,也是放纵给你一个看的,这是我爹教我的。
不要做一个没有用的人,妾室不就是为了哄主人开心的?”
好吧,你看这家教杠杠的,感情昨天傻乎乎的软萌都是在演呢。
“穿衣服吧,谁说你是妾室了,你只是个侍女而已。”
说了半天,元玉仪没动,刘益守转过身,看到她毫无羞怯的光着身子与自己对视。
刘益守在惊叹这身子满是青春诱惑的同时,也是对此女的脸皮之厚暗暗称奇。
其实出自那样的环境,缺少羞耻心也不怎么奇怪,毕竟元雍怎么说呢,酒池肉林习惯了吧。
刘益守稍微也有些理解。
“阿郎,妾身从前在家,都是别人给我穿衣服的,我自己不会穿……”
元玉仪理所当然说道。
元雍这一家人可真是…死的不冤。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感慨。
“就这一次了,以后别当虫子啊,要堂堂正正做人,先从料理好自己开始。”
刘益守小心翼翼给她穿好衣服。不得不说,人靠衣装,穿上那件白色轻纱以后,此女看起来又有点“仙气”了。
“阿郎,妾有话要跟你说。”
元玉仪收起脸上的媚笑,看起来颇为严肃。
“说吧,我听着呢。”
元玉仪搂着刘益守脖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一脸殷切期盼的看着他。
“我的天,你这些想法是怎么来的?”
刘益守轻抚额头,对元玉仪的三观崩坏程度大为震惊。
“我爹说……”
“可闭嘴吧你,当我不知道你爹什么德行啊。他要是有这种心机,能沦落到被人抄家的地步?”
刘益守按着她的头,虎着脸问道:“那些想法是谁教你的?”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是我娘教我的。她是我爹的宠妾。”
这才像话。
“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一下做人的道理,明白么?歪门邪道走不远的。”
刘益守训斥了元玉仪一句。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元玉仪直接顶嘴道:“我跟阿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阿郎发达了,妾身也就过得好了。
阿郎倒霉了,妾身也会跟着倒霉。好多事情阿郎不做,还不许妾身做么?从今以后咱们是一伙人。”
刘益守仿佛听到那句熟悉的话:队长,你自己不想捞,别挡了兄弟们的财路啊!
场景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道理。
“阿郎,人人都会防备男人,但是不会防备我这样娇滴滴的小女人,对不对?有什么阿郎不方便做的事情,妾身就很方便做啊。”
好吧,其实刘益守也承认,一般男人对于元玉仪这种样貌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
比如在酒中下毒,元玉仪去敬酒,那就很有可能会成功。
看来这个女人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会拿出什么。或许被关进箱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觉悟了。
元玉仪知道自己未及笄前的地位其实很微妙,被刘益守拿去送人拉关系的可能性不小,所以就必须要拼命显示自己的价值才行。
“好吧,我给你去换件朴素点的衣服,这一件有点招摇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
真不能怪世道不好。元玉仪穿着漂亮的白色纱裙,又娇艳,又妩媚,身子骨又没有完全长开,总能激起男人内心隐藏的野**望。
还是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行,刘益守可不希望以后随便走到哪,都发生那种别人找他讨要侍妾的庸俗桥段。
“今晚我要去一个地方,嗯,干脆说了吧,是去任城王府。你晚上再把漂亮衣服穿上,帮我撑一下场面。”
换了一身奴婢青色布袍的元玉仪,身上的光华收敛不少,刘益守觉得美是美了,逼格稍微有点不够,晚上去跟冯令华谈,断然不能矮人一头啊。
“好的,阿郎。”
元玉仪对着刘益守盈盈一拜,动作十分优雅。
虽然不会自己穿衣服,可是那些繁杂的礼仪,她可是学了不少呢。
“嗯,不错,有点内味了。”
不知道以后穿黑丝白丝,穿女仆装,穿ol装怎么样。
徐月华换身衣服给人感觉差别不大,可元玉仪换身衣服,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
以后家里除了歌星以外,似乎演员也齐了呀。
刘益守看着气质和在床上时截然不同,带着贵气而显得略有些傲然冷漠的元玉仪,若有所思。
这女孩可塑性很强,就是性格有点乖张不像小叶子那么听话。
……
元子攸入宫了!
元子攸被软禁了!
洛阳要害金墉城与防御中枢百尺楼被刘益守派人占领了!
高阳王元雍被抄家了!
无数奇珍异宝,美人奴仆,被押送到河阳关了!
这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的大事,延绵不断的传到尔朱荣这里,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军中自上而下充满着一股自信与欢乐的气息,光宗耀祖只在这回,扬眉吐气就在今日!
当然,由于是贺拔岳和尔朱兆的部曲干的这些事,所以功劳也是他们的。
而高欢帐下也就段荣一人参与了,其他的人看着眼红,几乎是天天在高欢那里打小报告,要求入洛阳城!
这让本来就已经很不爽的高欢,内心憋闷到了极点。他不得不主动出面,向尔朱荣提出率军入城的建议。
但由于尔朱荣现在因为抄家元雍而赚得盆满钵满,对刘益守的表现异常满意,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断然否决了高欢的提议。
而且还严厉警告高欢,要约束部下不得入城,不要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
北中城的县衙后院里,卧房门被推开,尔朱荣迈步而出,在院子里踱步,思考某些要紧的问题。
虽然这些天元季瑶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床上卖力的伺候着,但尔朱荣的脑子是清醒的。
刘益守在洛阳城里做得很好,所以不能听元季瑶的枕头风,将他换掉,由元子攸的兄长元邵接替。刘益守这个人在洛阳,把元子攸克制得死死的,元季瑶十分不满,这一点尔朱荣也是洞若观火。
但他为什么还要故意“宠幸”元季瑶呢?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做给元子攸看的。
男人嘛,什么时候要逢场作戏,尔朱荣心里很明白。
“大都督!尔朱兆将军回来了,还带来了很多元雍的家眷,包括元雍本人,都在里面。”
忽然,亲兵在院门口大声禀告道,语气中的轻松快意傻子也能听出来。
尔朱荣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尔朱兆,带着一群五花大绑的男人,在县衙门前垂首而立。
“国家沦落至此,都是这些人的过错。来人啊,将他们抛入黄河祭天!”
尔朱荣大吼一声说道。
卧了割草的,这么直接啊!
一时间尔朱兆也有点傻眼。习惯了刘益守每次做事都冠冕堂皇,理由充足,循序渐进。现在又被尔朱荣拉回了原点。
原来他们这帮人,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糙的,刘益守只不过是他们之中的异类罢了。
元雍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被人用破布堵住自己的嘴,然后架起肩膀,直接往河阳关城头走去。尔朱荣的命令,干脆而直接。
等他们这一行人都被带下去,尔朱荣这才看着尔朱兆问道:“此行洛阳如何?之前刘益守给我写了信,不过信中语焉不详。”
听他这么说,尔朱兆才回过神来。他从袖口摸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尔朱荣说道:“洛阳的情况很顺利,刘都督已经将元雍的家抄没完了,能拿的东西,我们全都带到这里来了。
我临行前,他说要去找洛阳的世家和勋贵们,将元雍手里的田宅都卖掉,换做军资,毕竟,那些土地我们是带不走的。”
尔朱荣微微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刘益守深得我心,知道我们要去河北与葛荣决战,再过几个月入冬,各种军资那是不可少的。对了,这次行动他居功至伟,有没有跟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尔朱荣眯着眼睛问道。
一时间,尔朱兆面色尴尬道:“他就挑中了元雍的一个庶女,叫元玉仪的,那相貌确实是非同凡响,侄儿以为……”
“行了,不必说了,都是小事。”
尔朱荣摆摆手道,完全没兴趣听他说下去。
区区元雍庶女,又能如何,别说庶女,就是嫡女,又能如何?没看到元雍等人刚刚已经被丢到黄河里了么。
“这样,你再辛苦跑一趟,负责洛阳城的安全。刘益守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必去阻止他,随他去闹腾就行了。
你跟他说,等把洛阳的事情办好,我会送他一件大礼。对了,看看这次搜刮的财物中有没有软甲一类的宝物,送他一件防身,也是个意思嘛。”
看得出来,尔朱荣心情很好,不过他依然坚持不入洛阳!
“叔父……侄儿并不担心洛阳的情况,侄儿是担心北方的邺城,有可能陷落。”
尔朱兆沉声说道。
洛阳只要有刘益守主持大局,元子攸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北方还有葛荣号称百万的乱军,你可不能当做那些人都不存在啊!
“元颢等人,正在河北与葛荣鏖战。先让他们互相消耗一下,等我们在洛阳补充好军资,调整到最好状态,然后再一击而下!”
尔朱荣眯着眼睛说道。
他原本还要分心洛阳的事情,现在刘益守把那些他不擅长的糟心事办妥帖了,他已经可以静下来去思索怎么应对河北的战局。
现在河北有好几路人马。
其中最大的一路乃是葛荣,实际兵马几十万,有不少六镇子弟都在其军中,威胁极大!
还有朝廷派去平乱的禁军,以北海王元颢挂帅。
以及河北本地世家组成的郡兵,主要集中在邺城,以封隆之等人为首。
葛荣在不断蚕食地盘,封隆之等人屯兵邺城,固守待援。而元颢则是屯兵跟邺城近在咫尺的黎阳,按兵不动。
黎阳位于白河水利枢纽,连接邺城的漳河与黄河,地位非常重要,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过总体而言,抗击葛荣的人马,都是心怀鬼胎,局势非常不乐观。
“对了,元季瑶想让元莒犁这个贱货对刘益守用美人计,索性这次你也把元莒犁带去洛阳,看看刘益守会怎么做,只当是个考验了。”
尔朱荣若有所思道。
尔朱兆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感觉尔朱荣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毕竟,刘益守跟尔朱荣是“单线联系”的,除了明面上让自己和李虎等人送信外,他自己也有亲信给尔朱荣送信。
这里头定然是有些重要消息,是他尔朱兆不知道的。所以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插嘴比较好了。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先提出来。
“叔父,我家那个疯女儿,也长大了,我早就想为她寻一门亲事。叔父觉得刘益守此人怎么样呢?侄儿觉得他脑子相当活络,是个可用之才。”
尔朱兆不动声色问道,言外之意便是:老子想招他做女婿。
尔朱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洒然一笑道:“这种事情,岂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人好不好,你回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是她们成亲,不是你成亲啊!”
尔朱荣的意思很开明,尔朱兆却是在心中大骂他无耻!
当初将还未及笄的尔朱英娥嫁给元诩,他尔朱荣一句话可都没问过尔朱英娥!现在倒好,装起大尾巴狼来了啊!
“侄儿觉得,按中原的规矩,父母之命就好了。娄昭君那一套,实在是学不得。”
尔朱兆难得倔强了一回。
尔朱荣面色一僵,打哈哈道:“可以的可以的,等他把洛阳的事情办完再说吧,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分心。”
第55章 时代变了啊大人
元玉仪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得极慢。她旁边的刘益守感觉自己在跟一只乌龟比赛。而现在已经天黑,这厮走路是给谁看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作?你的优雅步,等进了任城王府再做可以么?”
刘益守不满的说道。
元玉仪尴尬一笑道:“我只是找找感觉,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再怎么受宠,她也不过是个庶出啊,看元莒犁什么境遇就知道了,大家族中,嫡出庶出,完全是两个待遇。
很多人把大家族中的第一房,第二房,或者东房西房这种搞成了嫡出庶出之分。一个家族总要传承分家,假如妻子生了四个男孩,那么依次就是一房(大房)二房等等。
而小妾生的庶子,那就是“无房”,或者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嫡出,但血脉比较单薄的人那里。法理上,这个孩子就不能把生母叫“母亲”,而要叫过继那一房的女主人为母亲,这是非常慎重的伦理要求。
可以想象,元玉仪在家受宠是没问题的,但要说多有地位,抛头露面什么的,完全不可能。这就像元季瑶可以跟尔朱荣谈条件,而元莒犁则完全没有说话资格一样。
今日元玉仪要跟刘益守一起去见任城王府的实际主人,说真的,还真是挺让她惶恐的。
“无妨,你等会越高傲越好,但不要说话。我说什么,你应着便是,明白么?”
刘益守教元玉仪一个乖。
今日为什么要带她去见冯令华?
刘益守只想告诉冯令华,不要狗眼看人低。元雍的女儿,现在也不过是我摆弄的一个玩偶罢了。只要冯令华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智商能够冷静下来揣摩下,就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阿郎……你说我父亲他们,现在会怎么样呢?”
元玉仪有些低沉的问道,黑暗中看不清那张精致又未完全长开的俏脸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被丢到黄河里喂鱼吧。”
刘益守感慨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狼吃羊,羊吃草。
老虎吃狼,狼吃不到羊,然后饿死了。
这里面谁对谁错,谁能说个明白?
“为什么,不是被直接杀死呢?”
元玉仪喃喃自语问道。刘益守很好奇她为什么对家族的悲剧并不那样伤感,至少跟昨天判若两人。
“大概,是因为,尔朱荣认为,洛阳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将尸体喂鱼。以后洛阳这里的人吃到的鱼,就是吃你父尸体长大的,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种趣味吧。”
刘益守随便编了个理由。
其实草原民族自古以来都有往河中抛尸祭天的传统,想来元雍等人的下场,就是被“祭天”了。
这么残忍的结局,还是不要直接讲给元玉仪听比较好。
“你没想过为你父他们报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昨晚就想过。”
元玉仪拔下发髻上的金簪,让头发自然垂到肩膀上,幽幽说道:
“昨晚想将它插你眼睛里。”
“你可真够黑心,亏我还救你一命。”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学得不像么?”
“没一点像的,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状态。”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哪怕报了仇,我父亲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吧?”
元玉仪轻轻握住刘益守的手问道。
“确实如此。”
“所以还是我继续活下去比较重要,不是么?”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能说元玉仪的这种想法有什么毛病,毕竟她也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能保全自己,已经花掉了毕生的气运。
要是还想着报仇雪恨……她怎么不去造飞机呢?
在元玉仪身上,刘益守体会到了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无奈与无力。爱情,友情,仇恨,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时代的奢侈品。
毕竟,活着才有未来可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觉得自己多了些人生感悟,或许,将来会离底层的那些人更近一些。
……
“母亲,淑鸢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那要如何是好?”
新一代的任城王元彝,恳求母亲冯令华道:“这门亲事还要一直拖下去么?”
冯令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今夜我跟刘益守谈过以后,就会让你们先圆房再说。”
“可是……她真的很倔啊。”
元彝觉得冯淑鸢的裤腰带有点紧,凭自己的力量很难解开。
“等会跟刘益守谈完,我就会去看她,然后让她喝点米酒。”
冯令华拿出一个小纸包,对元彝说道:“我把这个加在里面,等她睡了以后,你就可以圆房了。”
本不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可是自家侄女冯淑鸢似乎对那个刘益守念念不忘,老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谢母亲成全!”
元彝大喜,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冯令华才长叹一声道:“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废物来了呢?难道真是造孽太多么?”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孝文帝元宏跟冯家之间的纠葛极深,可惜的是,他的后人,并未继承他身上的雄才大略和改革决心,反而是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内卷中。
元彝比他父亲元澄差了许多,元澄好歹也算是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左右手,他儿子竟然如此废柴,连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都压不住!
“夫人,刘益守来了,就在前院。”
任城王府的管事在厢房外柔声说道。
“让他们进来,不要声张。”
“喏。”
不一会,刘益守带着盛装出行的元玉仪,款款而入,坐到了冯令华对面。
“你昨天问的事情,我已经问过那些人了,他们都很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要交易的话,是怎样个章程。”
冯令华淡然说道。
“昨天给夫人看的只是一部分,还没算元雍的封地。今日所有的田庄,宅院,店铺,工坊,水舂(借用水力去谷壳的装置,乃是此时的战略资源)等,都在这里了。”
刘益守对着元玉仪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她背着的包袱拿下来,打开后将里面厚厚一叠纸摆在冯令华面前。
这似乎比原定的多不少啊,元雍真是有钱!
冯令华微笑点头道:“不错,这位是?”
她指了指元玉仪问道。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什么气质,跟她的身份是正相关的。除非是故意扮猪吃老虎,要不然什么咖位明眼人一看便知。
“哦,这是尔朱大都督赏赐给我的侍女,元雍的庶女而已。”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
冯令华瞳孔骤然一缩,刘益守刚才那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极大!
要知道,元雍的妾室,赏给谁无所谓。但他的女儿,得到赏赐的人,可就不是一般受宠了。更何况还是这么年轻,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
冯令华暗暗揣摩了下,好像除了那双迷死人的大长腿,冯淑鸢在各方面被此女完爆!
“美女配英雄啊,你们还真是很般配,很般配。”
冯令华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一句。
“还有件事,要拜托夫人一下。”
刘益守拱手说道。
“请讲,马上要交易这些田庄,也不在乎那点小事了。”
冯令华笑着说道,心情似乎有点快乐。
“是这样的,元莒犁乃是冯小娘的闺中密友。她现在在河阳关一个人有点寂寞,又不能回洛阳来,所以能不能请冯小娘去河阳关陪陪她呢?当然,这是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见谅。”
刘益守客气说道。
“那不可能,此事断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冯令华一口拒绝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可以答应,只是今日都答应儿子了,做母亲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真的不行么?我觉得,其实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刘益守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将那厚厚的一叠纸里面,抽出来一张纸,放到油灯上点燃。
冯令华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讲武德,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竟然愣在当场。一直到那张纸完全烧成灰烬,才回过神来,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益守!
“你怎么敢……”
“我就敢啊,我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我的田。”
刘益守又抽出一张,准备放油灯上点燃!
这一张纸可不是一张地契,而是写着田庄信息的记录!一张纸就代表了很大很大一块地,涉及到很多很多的财富!
“夫人,只是去陪陪闺中密友,这个要求,不过分,对吧?”
刘益守晃了晃手中的纸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恶至极!
“她不是我女儿,我无权决定她去留。你把她叫来问,她愿意走的话,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她不愿意,那么你也不好强求,对不对?”
冯令华狡辩道。
这就是典型的双标了,当然,人家有这个权力,刘益守也并不否认,并不介意。
他有的只是办法而已,绝非无能狂怒的当喷子。
“来人啊,将冯小娘叫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让她务必来这里一趟,就现在。”
冯令华对守在门外的管事说道。
很快,睡眼惺忪,但衣着尚算整齐的冯淑鸢,被带到这间厢房。当她看到刘益守的时候,瞬间就不困了!
“诶?你怎么来看我了?住在这里好无聊啊,我都想去庙里找你玩,可惜不能出去。”
冯小娘说着说着,看到了刘益守身边离风华绝代就差一两年光阴的元玉仪,激动了喊出声来了。
“她……她是谁啊?你又找了一个?你不能这样啊。虽说大丈夫三妻四妾,可你这速度太快了。”
冯淑鸢被彻底打击,容貌被完爆,而且这小娘子比元莒犁还过分。元莒犁怎么说已经长定型了,分数是固定的。
而这位小娘子还没长定型,换句话说,她现在还有无限潜力!
“她这么小,你她较劲什么?”
刘益守无语说道,眼前这位的关注点,总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冯小娘看了看元玉仪不大却很挺拔的胸,又看了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前胸,自言自语道:“说真的,也不算小了,真的。”
“冯淑鸢,元莒犁让你去河阳关陪她,你去不去?去就现在跟着刘益守走,不去那我就回绝他们。”
冯令华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不要去。
“诶?去啊,怎么不去。我在洛阳都闷坏了啊,正好出去散散心。姑母,那我就跟刘益守去了啊,不会有事的。”
冯淑鸢想都没想,直接掐断了冯令华最后一丝希望。
“好吧,你跟他们去吧。刘益守,你把那叠纸放这里,带着冯淑鸢走吧。”
冯令华的面色非常难看,但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好再圆回去了,只能让刘益守等人离开。要不然,天知道这一位还会烧掉多少写着地契信息的纸张啊。
如果都烧掉了,那么交易也就告吹,这不是冯令华一个人的事情,背后好多人都入局了,把事情搞黄了,你能承担得起么?
“那就谢过夫人了,我替元莒犁感谢您。”
刘益守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看到对方似乎不耐烦的样子,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夫人,世道变了啊,多做点准备,没有坏处。”
“那就谢你吉言了。”
冯令华没好气的说道,已经懒得跟刘益守继续说下去,也不想再去看胳膊肘往外拐的冯淑鸢。
……
任城王府门前,冯淑鸢看着缓缓关闭的府邸大门,心中有种说不清的轻松与解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觉得里面很压抑,怪怪的?”
刘益守意味深长问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今天听说你来了,我就想跟你一起走了。”
冯淑鸢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我问你个问题。”
“哈?什么事?”
冯淑鸢一脸迷惑不解。
“你相信我么?”
刘益守很认真的看着冯淑鸢问道。
“相信?我当然相信你啊,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就一直相信你的!”
冯淑鸢脑子很笨,可直觉却异常的灵敏。
“你相信我的话,那,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刘益守郑重的对冯淑鸢说道,他的认真态度,反而是把冯小娘给吓到了。
“我总觉得是不是洛阳要出什么大事情。”
冯淑鸢嘟哝了一句,走在刘益守跟元玉仪之间,不让他们牵手。
结果两人将她的双手牵住了。
“你们这是……”冯淑鸢一脸懵逼。
“怕你跑了。”刘益守微微点头。
“今晚我们三人要一起睡。”元玉仪十分开心的说道。
“诶?”
第56章 生鱼片没有鱼很奇怪么?
对于任城王元彝来说,冯淑鸢的裤腰带很紧,紧到无论耍什么招数都没办法解开的地步。
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冯淑鸢的裤腰带就不是很紧,而是特别松,松到不用手拉着就会自己掉下来的程度。
金墉城内那间小院的卧房里,冯家小娘一脸不满的看着元玉仪问道:“你不是说阿郎今晚会……那个,三人大被同眠么?
我都不介意这个,他怎么跑了?”
我哪里知道!我爹平时都是喜欢一男二女啊!我以为他也喜欢这种调调呢!
元玉仪面色幽怨道:“可能是他觉得不合适吧。不过你别灰心,他肯定很喜欢你的,绝对。你知道他今天为你做了什么吗?烧掉了一张写满了田庄位置的纸,值好多好多钱了。你知道这些钱可以换多少貌美侍女么?
如果不是为了换你出来,他跟你姑姑早就谈妥了。”
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刘益守的动机,倒不一定是如元玉仪所说。
元玉仪从刚开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帮刘益守说好话,但她自己也认为,好像自家主人,并没有攻略冯淑鸢的想法。真正的情况,可能是相反的,是冯淑鸢想攻略刘益守却找不到好招数。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挺有意思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
昨晚在床上听到刘益守说过这句话,此刻元玉仪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思想很有深度的人。
她瞥了一眼正坐在床上生闷气的冯淑鸢。心中暗道:这一位就不是了。
而此时此刻,刘益守正在百尺楼的签押房里,跟城内众多将佐开会,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元子攸过半个月要召开朝会,任命文武百官。在朝会上,他还会宣读参与胡太后谋逆的叛逆名单,并处置叛逆。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任命我们需要任命的人,处置我们要处置的人,明白么?”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董卓不就干这事呗。
签押房内众将佐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点头。
“不过这些是我要做的,与你们大部分人都无关。于将军,把洛阳城布局图挂起来。”
刘益守对着于谨点点头道,后者将一张床那么大的洛阳城内坊市布局图,展开挂在墙上。这张图一看就是北魏官府所有,绘制极为详尽,每一条街,每一个坊,甚至坊内的主要结构,都有绘制。
不少地方,用红色的朱笔圈起来了。
“画圈的地方,我会分配到每一队。不同的圈,配给的队伍人数也不同。少的二十人,多的两百人。军令会送到每个人手里,各人所接到的命令也都不同。
希望各位保密,不要探听其他人的军令,也不要把自己的军令给其他人看。一旦行动失败,我将会追究带队主将的责任,请各位知悉。”
“谨遵都督号令!”
签押房内众将齐声说道。
“好了,行动前一夜,军令会以字条的形式送到各位手里,我这里有存底,方便事后论功行赏。都散了吧,这些天暂且驻扎金墉城练兵,除了日常巡街外,不许出金墉城。”
等所有人散去之后,于谨走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要使出雷霆手段,何须如此?”
于谨觉得刘益守有些小题大做了。在朝会上,一样可以用政治手段去实现这些目的。
“我们到这里已经好多天了,元子攸除了一开始外,其余时候,都没有找我们什么麻烦,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刘益守一说,于谨也是回过神来,元子攸也是太安静了点。
“别忘了,城内有很多人支持他,他自有渠道去联络那些勋贵世家。虽然胡太后的人,会在朝会那天被拿掉,但是尔朱大都督在朝中的势力是很薄弱的,在别人的地盘,你怎么玩的过人家呢?
这也是元子攸有恃无恐的地方。
再说了,如果我们在朝会上动手,传出去影响太大,很容易让有心人号召边镇势力勤王。”
刘益守的话很是在理,于谨只能表示赞同。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带兵在洛阳皇宫里屠戮群臣。
历史上尔朱荣都不敢做这种事,做了,国家就没了,真不是开玩笑。
东汉末年的董卓是怎么死的?说白了,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短处去对付敌人的长处,空有无敌的军力,却使不出力气来。
于谨叹了口气,元子攸碰上刘益守,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这一位打仗现在看好像没什么特别(没机会展露),可论起耍手腕真是一等一的厉害,不客气的说,绝对是吊打尔朱荣!
“兄弟,你想过没有,此事了结后,洛阳群臣应该是恨你我入骨了。”
“那又如何?”
刘益守满不在乎道:“有人喜欢我们,就自然有人憎恨我们,做人是做自己,不是做让每个人都满意的老好人。”
“说的也是啊,你也应该还有后手吧。”
“对,有些朝臣,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立场,我们可以拉他们一把。这样尔朱大都督的嫡系,元子攸的余党,再加上这些人,三足鼎立,洛阳就能稳定下来。
到时候,就没我啥事了。”
刘益守吐出一口浊气道:“算是我为这座城积了点德吧。之后大军开赴河北,我就不跟着了,到时候找个机会溜号,于大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留在尔朱荣麾下,只要不轻易站队,混口饭吃易如反掌。”
“唉,也是。这段时间跟着你不用动脑子,我也是乐得清闲,以后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于谨伸出手,跟刘益守的右手握一起,狠狠是甩了一甩道:“这些日子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般操作我若不是亲眼见到,打死也不信游戏还能这么玩。”
于谨现在是有点佩服刘益守了。他布了局,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包括尔朱荣在内。
“无欲则刚而已,我什么都不拿,也就没有弱点。只要你有贪欲,就入了局。
于大哥只是想保命,所以你有没觉得,自己在局中很悠闲呢?”
于谨细细揣摩刘益守的话,发现其中大有深意,越想越是觉得妙。
“是啊,只要不贪,入局就很安全。”
于谨感慨说道。
……
悄悄的推开门,屋子里轻柔的呼吸声,显示出床上的两个人已经睡着了。刘益守松了口气,说真的,他这几天血气翻涌,还真怕一时冲动就把冯小娘给吃干抹净。
其实倒也不是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马上要杀人家全家(冯妹子至亲早亡),现在就要了对方的身子,与禽兽有何区别?那种重量级的人渣,干的不都是这种事么,先霸占妹子再灭门。
熄灭火把,点燃油灯,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纸,摊开放在桌案上。
“义阳王元略,居然还是尔朱荣内侄(老婆亲兄弟之子),看来是平日里看不起尔朱荣,这次被针对了。”
“司空元钦,三公之一,显然难逃一劫。”
“武卫将军李神轨,这位是定好了的,上次没死,这回必死无疑。”
“任城王元彝,我救不了你啊,救你未婚妻,已经算我积德了,对吧。要不然肯定是十多个人轮流上,那画面我不敢想啊。”
……
“黄门侍郎王遵业兄弟,虽然是元子攸的亲信,但是尔朱荣的眼里,他们就是祸害。”
“彭城王元劭,元子攸之同母弟元子正。这是元老弟怕兄弟夺权,委托尔朱荣干脏活了。”
“其他世家宗亲等,可斟酌添加,但不可减少,名单上之人必杀。啧啧,尔朱荣还想拖我下水呢。”
刘益守深呼吸,将名单收起来,闭着眼睛思索。
元子攸手里,估计也有一份“必杀名单”,而尔朱荣手里的这份“必杀名单”,这二者,大概只是在很小范围内重合。
两份名单中,甚至有些必杀之人,是对方要力保的,比如说元子攸的亲信王遵业兄弟。
刘益守又拿出一份尔朱兆写给他的信,这封信虽然不知道是谁代笔,但行文中的亲切与拉拢,溢于言表。
尔朱兆在信中强调,他安排在元子攸身边的两个卫士,一个是并州人,叫郭罗察,另一个叫叱列杀鬼,高车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二人,皆供尔朱兆驱使,防止元子攸狗急跳墙。但,杀元子攸,乃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此二人的主要作用,是来杀元子攸之兄长元劭,与其弟元子正的!
此事,已经由他尔朱兆负责亲手操办,希望刘益守到时候不要杀错了人,能放开一条道,事后让这两人逃离洛阳。
杀元劭和元子正,是尔朱荣的意思,还是元子攸的意思?
刘益守觉得很有可能是元子攸与尔朱荣的秘密协议,而且这件事,没有更多的知情人了。至于尔朱兆把这件事爆出来,大概是他察觉到有些不安。
“水很深啊。”
这份名单,很多元子攸的亲信都在列。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份自己写的名单,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长舒一口气,洛阳这个危局,如果不是他自己亲手布下的,那真是要把人给吓死。
杀,杀,杀,杀,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个字!
元子攸的杀人名单,刘益守虽然还没有拿到,不过也不打算去探查什么了。毕竟,他可没想给元子攸当臣子,来个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之类的。
“元彝啊,其实真的不是我在针对你。尔朱荣的必杀名单里面,你排第四位,如果你母亲冯令华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现在就应该带着你跑路才对。
让我放开一个缺口,还是问题不大的。只是,我显然不能把你从必杀名单里排除掉。”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明明你没想打算做什么,偏偏别人对你带着无比的敌意。明明你没有想强抢民女后灭门,偏偏不可违抗的上级,要给你摊派这样的任务。
如果没有尔朱荣,冯小娘嫁给表哥元彝,未尝不是一条可以走的路,虽然不见得多幸福,但起码胜在安稳,家中地位也可以保证。
只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这就是命运!一如当初自己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没遇到崔冏,只怕会被抢到元雍府中,结局难料。
刘益守走到床边,看着二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口水都把衣衫打湿了,他哑然失笑,俯下身轻轻的吻了两个女孩的额头。
“如果人生中只有岁月静好,那该多好啊。”
他下意识拍了拍藏在胸口的那份“必杀名单”,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
两天后,任城王府里张灯结彩的,庆祝任城王元彝大婚,新娘是出自长乐冯氏,亦是元彝的另一位“表妹”。
其实,如果冯令华想找的话,可以给元彝找几十个这样的“表妹”来,不过冯淑鸢是跟元彝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那是别的冯氏妹子不能替代的。
刘益守觉得跟元子攸比起来,元彝只能算是个心性不成熟,心胸不开阔的小男生,远远不能算是个“坏人”。
嗯,也可以说,他连做坏人的资格都没有,而刘益守则已经在尔朱荣心中挂了号,算是“出色的资深坏人”。
府内的一间僻静院落里,也摆了好几桌,不过不是菜,而是切好的水果冷盘。气氛也不像是婚礼时的喜庆,而是凝重得要滴出水来。
“尔朱大都督这就是没诚意了。”
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不屑说道。
在座的都是洛阳的世家豪门派出的代表,或许是家中管账的,或许是有能力的远房亲戚,所谓“正主”,都是顾着矜持,哪里肯见刘益守这种“跑腿之人”呢!
“那么,是哪里没诚意呢?”
坐在首席的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问道。
“这些田庄,只有地,没有佃户,那算什么田庄?”
山羊胡子老者不客气问道。
“我们家乡有一种面点,叫公婆饼,你觉得里面会有公婆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这特么的……有些无耻啊!
“据说江南有个名酒,叫美人醉,香醇无比。请问这酒里面有美人吗?难道田庄里,就一定要有佃户么?”
刘益守再次反问了一句。
似乎感觉自己有些过分,他清了清嗓子道:“佃户呢,是没有了,但是洛阳城嘛,人可是多的是。”
看到众人都有些意动,刘益守指了指远处说道:“河北动荡,很多灾民,哦,不对,是贼寇,都躲到寺庙里面去了。啧啧啧,这些人要是能安置在田庄里,你们还怕没有人耕田么?”
是这个意思了!
勋贵们或许脑满肠肥,但他们麾下办事的,肯定不缺灵醒人。一个胖乎乎的小胡子中年问道:“可是,寺庙并不好进啊。”
“一般情况下是的,但是,如果天子下一道诏书,那就不一样了。至于天子要如何下诏书呢?我这里有一份请愿书,你们轮流看看,合适的话,就在上面按上手印好了。”
第57章 抱歉,我不是针对谁,而是……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刘益守那张俊朗得过份的脸,实在是很欠揍。
但此时此刻,他开出来的条件太香了。别说揍一拳,能不跪舔,就已经算是定力好了。
各大世家和勋贵宗室派出的代表,都毫不犹豫在那份“请愿书”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现在我们来卖期房…我是说卖田庄。虽然没有人,但我们可以先把价格跟份额定下来,然后再一手交地,一手交钱。
段法曹,地契都带来了吧?”
“回都督,在这里呢。”
一身文士打扮的段荣,从身边的木箱子里面拿出厚厚一叠地契。
“今天只认购第一批,一旦成交,概不退换,价高者得。
成交以后,就在地契上盖上你们家的印信,然后签名,按手印。到时候尔朱大都督会派人去跟你们交割。
现在第一批认购的是洛阳南边,洛河以南沿河的五百亩地……”
刘益守侃侃而谈,各大世家和勋贵的代表群情激动,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后,售楼先生站在建好的楼盘模型前,介绍着自家预售的楼盘。
什么小区离地铁仅十五公里。
什么楼盘地面地下双停车场。
什么周边名校附属分校在建。
客户一个个哭着喊着把钱送给你,你不收他们都跟你急。
这一刹那,刘益守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在他脸皮够厚,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客户”丝毫不怯场。做完介绍后,他便对身边的段荣说道:“段法曹,剩下的细节你跟他们谈谈,我出去透透气。”
傲慢是必须的,因为此刻他才是大爷,如果太谦卑,这些世家勋贵府中的管事之人,反而会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有诈。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么愚蠢跟犯贱。
刘益守感慨的来到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桂花树下,结果发现有个穿白纱的年轻男人,正在树下垂泪。
此时北魏婚葬皆穿白纱,服饰上只有细节的些许不同,刘益守定睛一看,这特么的不是今晚的新郎元彝么?
“老哥,要不来根华子?”
刘益守走过去轻声问道。
“华子?你在说什么?”
元彝站起身,瞪着刘益守,却很快眼神暗淡下来,想说的话都堵在嘴边说不出口。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不只是战场,情场也一样。想想心心念念的妹子在人家身下婉转承欢,老公老公的喊着,你除了无能狂怒外,还能说什么呢。
更别说冯小娘这种情况,是哭着喊着求睡,比被这男人花尽心思攻略还要不堪。
“老哥,情况跟你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虽然你们不能在一起吧,不过我跟她也没有那个什么。她现在好好的呢。”
刘益守拍了拍元彝的肩膀说道。
“当真?”
元彝一脸惊喜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话虽然不错,但你还是要把眼前的事情顾好,婚礼岂同儿戏?已经有了妻子,就要负担起责任来,别想其他的事情了。”
元彝还想说什么,刘益守接着“安慰”道:“她将来有自己的路,归宿可未必是我,你要是恨我没有必要,也恨错了人。要是对她还有些感情,那就祝福她好运吧。”
刘益守拍了拍元彝的肩膀说道。
元彝沉默了,心中似乎比之前更难受。
之前还有个憎恨的目标,现在听刘益守这么一说,似乎对方也没什么好恨的,一时间元彝感觉内心无比的空虚。
“那个…你以后要对她好一点。”
元彝沉声说道。
“就凭你这句,我会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元彝的肩膀,然后转身便走。
“你答应过我的!”
元彝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知道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心里堵得难受。
回到毗邻的小院,这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签订了“认购协议”的世家代表,都是喜笑颜开,好像中了一百万似的。
“那个,军务紧急,还有一柱香时间,你们抓紧啊。”
刘益守也不走过去,而是对着人群喊了一声。
“我来我来!”
“我排前面的!”
“刚才你做什么去了!”
人群中尚未买地的人更加焦躁了。
“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
刘益守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便走,直接走到任城王府门口等段荣。
……
“刘都督,其实在下一直在想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段荣笑眯眯的说道。
来的时候黑云压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月明星稀,看起来明天会是好天气。
“唉,段法曹就别卖关子了。”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在下最近一直想,我那一岁的庶女,将来给刘都督做妾,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哈哈哈哈哈哈。”
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开玩笑的段荣,哈哈大笑起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行啊,段法曹到时候可别反悔就是。”
刘益守呵呵一笑,没有当真。这种口头花花的玩笑,以后人家落魄,你发达的时候,或许会当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万一你落魄了,人家发达了,还是忘掉比较好,别太当真。若是当真跑上门去,那就是典型的自取其辱了。
“说真的刘都督,今日在下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其间龉龃,不提也罢。”
段荣意有所指的说道,显然是心情很不错。
平日里段荣说话虽然客气,但都是公事公办,从来不曾“交心”,今天大概是在世家面前显摆了一番,有些得意,所以觉得刘益守这个人还挺够意思的。
六镇的人,很多先辈,无论胡汉,都是北魏的精英人物,当初社会风气不同,戍边乃是光宗耀祖之事,所以后来六镇人才辈出,其实也并非是无根之木。
“洛阳世家勋贵,皆是脑满肠肥之辈,不复先辈之精明悍勇,又贪得无厌,祸事不远矣。”刘益守轻叹一声。
这些人里面,固然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人。但也有很多不过是享受惯了锦衣玉食,又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普通人。
比如元彝。
这些人是不是也该死呢?刘益守认为其实是有待商榷的。
但正如命运的齿轮自有规律一样,很少有人能将其逆转。轮到你了,自认倒霉吧。
段荣轻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自孝文帝陨落后,党争不断,每次党争,无不是以兵变结束,对失败的一方赶尽杀绝。”
两人唏嘘感慨了一番,都对将会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段荣虽然不像刘益守那样知道细节,但从很多蛛丝马迹里面,就能查探出一二来。
等快走到金墉城的时候,刘益守忽然拉住段荣的袖子,从怀里摸出一根金簪,放到对方手里。
“就当我送你那一岁女儿的见面礼了。”
段荣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他收好金簪,拱手行礼道:“那就谢谢刘都督了。”
聪明人,懂的事情都懂,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对了,现在元雍家产的清点工作,段法曹也做完了,不如现在就回北中城复命吧。高欢那边,应该催你催得很紧了,老是躲着不见,不是太好。”
刘益守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段荣笑了笑,微微点头道:“那就谢过刘都督了,在下就不进金墉城了,去找他们要匹马,这就回北中城。洛阳城内繁杂军务,也有赖于刘都督了。”
“就此别过,咱们后面再聚。”
段荣大大方方的将那金簪收进袖口,拱手行礼后,便自顾自的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刘益守这才长舒一口气。
今日一番试探才发现,六镇内部哪怕是怀朔镇里,大家也并非是一条心跟着高欢,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
段荣先是一番试探,开玩笑似的,说想跟自己亲近,至于娶他一岁女儿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要是执着于这个,那可真就输了。
而自己没有拒绝,临别时送金簪,也是意味深长,而段荣亦是没有拒绝好意。
今晚发生了什么没?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但往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大家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确定了敌我,那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临别时的那些场面话,难道刘益守不跟段荣提,段荣就不会把最近一段时间洛阳发生了什么事情跟高欢讲么?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几句话就卖个乖,何乐不为,又不掉块肉。
只可惜把元玉仪的金簪送走了,其实也是想去去她身上的晦气,让她彻底跟过去告别。
回到百尺楼的签押房里,他摊开那张硕大无比的“洛阳坊市布局图”,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红圈,那里似乎有鲜血在慢慢的渗透出来,还散发着血腥气。
刘益守揉了揉眼睛,感觉一阵阵发自内心的疲倦。
其实很多事情在尔朱荣看来,或许他刘某人做得很不错,甚至是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在圈禁和杀人而已,哪怕这些人里面,很多并非无辜之人。
刘益守并未从这些事当中感受到一分一厘的自豪光荣。他只是不得不听命行事而已。
一个莫得感情的高级智能工具人。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洛阳失去秩序,不要牵连无辜的人进来,顺便,让尔朱荣可以快速的积蓄力量,以平定河北的叛乱,减少动乱持续的时间。
仅此而已。
可是离这个目标越近,他的心就会越发不安,越会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
……
深夜,洛阳皇宫的明光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元子攸像是发了疯一样,坐在龙椅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忍不住长叹一声。
“朕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呢。”
他转过头,对一个用刀划花了脸的神秘人说道。
尔朱荣派来监视他的两个莽汉,现在已经被迷晕了,或者说,这两人每天晚上吃过饭以后,就会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等朝会那天,我们就会一举将他在洛阳城内的亲信,全部铲除。就在这明光殿内,当场斩杀那些乱臣贼子。
尔朱荣失去了这些人,就像是失去了门轴的铁门一样,任凭有千般力气,也无力施展,最后还是得向陛下妥协才行。
陛下只要得到尔朱荣想要除掉的人名单,就能通过排除这些人,然后根据与尔朱荣的接触次数,判断出谁是他隐藏在洛阳的亲信。”
“崔显,元雍不知道你的才华,所以才有今日家破人亡之祸,但朕不一样,朕会重用你的。”
元子攸站起身,他甚至已经看到半个月后的朝会,尔朱荣因为准备不足,而使得他的亲信在此地被屠戮一空的景象。
“所以,事情要办成,关键是要搞到尔朱荣那份名单。我们在洛阳城几乎没有成建制的军力,要做成此事,只能在明光殿动手,因为尔朱荣是绝对不敢在明光殿杀人的!”
脸被刀划得面目全非的崔显,自信说道。
他说得不错,洛阳的明光殿,只有皇帝杀朝臣的,没有朝臣弑君的。当年就是董卓也没干这样的事情。
崔显自从上次被元雍囚禁后,他就逃亡到了皇宫内。此时皇宫已经大乱,胡太后也逃到永宁寺出家,宫里出现了“无政府状态”。
利用混乱,崔显杀了一个太监,换上他的衣服,又用刀划伤自己的脸,被人问起就佯装是被叛逃的禁军(如于谨之流)划伤。
当时宫里都是个人顾个人,也无人盘问他到底是哪个宫殿的太监,一直到元子攸等人到来,崔显这才找机会投靠了元子攸,并献上了第一策:明光殿伏杀尔朱荣亲信!
虽然这个计划有点蠢,但元子攸这个人,本身就是胆大妄为又不计后果之人,居然将崔显引为知己,决定干一票大的!
元子攸很确信,只要杀了尔朱荣在洛阳城内的亲信,那么,对方就不得不跟自己合作,而没有可能再换一个人。
因为洛阳城已经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民心思定,再乱下去,河北那边的官军都要造反了!
从某种程度上看,元子攸的妄想,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如果刘益守不在洛阳城的话。
“陛下,您真能拿到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么?”
必杀名单这种东西,肯定是存在的,就看是写出来了在纸上,还是藏在心里。
而从尔朱荣根本不敢进洛阳城看,此名单一定是写成了册子,在某个主持洛阳大局之人手里。
那么,这个人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是别人,朕确实没有办法,可是,对于那个人,朕却是死死的拿捏住了他。”元子攸得意笑道,这笑容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森然。
第58章 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洛阳世家与尔朱荣大军之间的py交易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刘益守已经不再负责这些田庄的销售工作。尔朱荣为了给他减负,特意让城外的高欢和他所统帅部众,进行财货与土地的交接。
反正段荣跟高欢关系好,这两人沟通起来也顺畅。
在很多人,特别是世家中人看来,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尔朱荣根基不在洛阳,要了洛阳周边的土地,只会招来祸端,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洛阳城里的世家勋贵们,则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力,保住吃进来的土地。同时,名义上支持元子攸登基,实际上该干嘛还是干嘛。如果元子攸在那位置上不折腾,那就让他好好坐着。如果元子攸不听话喜欢瞎折腾,那么他们也能依葫芦画瓢的再换一个。
事实上,自孝文帝死后,北魏的恶性朝堂动乱,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世家中人在吃进尔朱荣抛出来的利好后,也都认为这场危机到了要结束的时刻了。
这天,土地交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高欢将段荣约到洛水岸边垂钓,顺便闲聊。
“子茂(段荣表字)啊,这些日子你一人在洛阳,我心甚为不安啊。不过总算是没出什么事。”
高欢言不由衷的说道。
段荣对他的性格知之甚祥,笑着说道:“其实这次入洛阳城很轻松,甚至比在尔朱大都督麾下还要轻松。
基本上我都不用去想要做什么,都有人给我安排好了。”
那家伙就这么牛掰?
高欢心里有些不痛快,表面上一本正经的问道:“那还好啊。对了,你觉得刘益守此人如何?是不是一块璞玉?”
璞玉?
段荣失笑着摇头道:“这哪里是一块璞玉,这已经是一块光芒四射的美玉,人人都想占为己有。贺六浑,你这是想跟尔朱大都督抢人啊,哈哈哈哈哈。”
段荣得意的笑道:“别想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抢来了你也保不住的。”
“唉!”
高欢叹息了一声,啥也没说。
特么的候景这厮误事,当初我怎么没提前把他给宰了呢?
当初要是能把刘益守弄到麾下,不需要尔朱荣出手,他高欢会亲自捅候景八十八刀,捅到刘益守满意为止。
你看这家伙在洛阳干的这些事,哪怕不是站他那边的,也都会拍手叫好。
要是能弄自己麾下,不出三年,他贺六浑就能把尔朱荣根基挖空!取而代之只是等闲!
可惜了!
“刘益守能约束部众,那是因为他们喝了头汤。现在咱们这边的人马,一个个蠢蠢欲动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满心不甘。
好多事情明摆着的,刘益守带着人去抢了元雍家,几乎搬空了。虽然大家不能打砸抢,但事后分赃,肯定少不了这些人的好处。
而高欢现在带着人与世家交割土地,换回来的东西都是有据可查,白纸黑字的。这里头油水就很少了。
可高欢又不得不做,因为洛阳城内接下来的行动,尔朱兆和贺拔岳部的人,根本没打算让出来!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我们跟刘都督配合得那么好,令行禁止,完全达到了预设效果,那为什么要换高欢的人马上呢?这好像说不过去吧?
对此尔朱荣也没法一碗水端平,因为跟着刘益守,干的少,拿的多,无风险。大家都喜欢跟着刘都督抄家…呃,捉坏人,查赃物。
所以尔朱荣多次否决了高欢的提议,弄得这位一表人才,靠娄昭君嫁妆起家的美男子相当不爽。
主要是刘益守也超帅,还会来事!特么的!这种人要是跟着自己混那就很爽,但是在对头那边,就很不爽了。
“葛荣逐渐做大,威胁河北。你也不必气馁。关键还看怎么积累军功,莫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啊。你的出路在葛荣身上。”
段荣知道高欢心里不爽,苦劝道。
你跟刘益守有什么好较劲的呢,人家连个势力也没有,只要他不跟着贺拔岳,那就一点威胁也没。
刘益守长袖善舞,但那都不是沙场上见真章的招数,跟你没冲突。
“你说得也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唉。”
高欢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当有人劝说的时候,他就好了。
两人讨论了一下时局,意见也比较统一。他们都认为现在洛阳的局面,就差一锤定音的关键“一击”,等这波结束,大军也真要北上邺城了。如果邺城被葛荣攻下,只怕河北世家的立场,有可能剧变。
……
“封回……这个人很有意思啊。”
刘益守查看洛阳本地官员的卷宗,按图索骥,找到了很多很有趣的人。
虽然在洛阳这个大染缸里面,能当官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是陈元康,也是贪污受贿不断,下班逛窑子,找小三,玩当妇不亦乐乎。
但不可否认,沉船也有三千钉,哪怕是烂透了的国家,多少也是有些好人存在的,官员里亦是如此。这个叫封回的,就是洛阳快绝种了的好官。
此人曾经当着胡太后的面痛骂她,强调法治的重要性,对于官员犯罪,一定要严惩不贷。当时胡太后听了十分感动和惭愧,然后……她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被封回骂过以后,她既没有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官员,亦是没有按照对方的建议去惩罚犯罪的官员,而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一次读到此人的卷宗时,刘益守简直怀疑是不是眼睛长反了,既不相信胡太后如此懦弱,又不相信对方如此愚蠢!可惜多方打探,尤其是向于谨打听后才知道,这特么居然都是真的!
“国家沦落至此,看来并非偶然。”
刘益守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眼睛,打算今日悄悄去拜访一下封回。此人德高望重,很有号召力,如果肯站出来,力量不可低估。
此人任殿中尚书,这个职务,似乎是管理宫廷车驾与库房的。当然,现在元诩驾崩,一朝天子一朝臣,封回本身就七十七岁高龄了,现已回家待业,估计也不会出来当官了。
“怎么请他出山,倒是个麻烦事。”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正在这时,李虎悄悄的走进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一脸慎重的看着他。
“此女来者不善,你要小心应付。”
“我还能怎么应付?”刘益守苦笑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有个年轻英武的妹子双手背在后面,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的“办公环境”如此简陋。
“见过尔朱娘子。”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尔朱英娥一看到他,俏脸立马红到了脖子根,就这么转过身去了。
诶?刘益守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刘都督,我父亲让你在洛阳,帮我找些好看的首饰,衣服。这段时间我就住在这里了。”背对着刘益守的尔朱英娥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紧张不安。
诶?
尔朱荣这理由找得太烂了吧?只怕这根本不是尔朱荣的意思,而是妹子自己跑来的。刘益守心中全是问号,这来得太突然,事先完全没打招呼啊!
“哦哦,好的好的,我在附近安排一个小院你住下。”
刘益守尴尬的说道。
特么的,这妹子也不是啥害羞的人啊!今天这娇滴滴的几个意思?
刘益守以前听李虎说,尔朱英娥没出嫁前可凶了,硬钢得很。号称是“弓马娴熟”,可以骑马射箭的那种!
一个妹子号称是“弓马娴熟”,这能是害羞的人?
“我读书少,你可别……那个,尔朱娘子啊,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也累了吧。
我去安排热水,让尔朱娘子好好洗一洗,放松一下。没事,我的侍女(元玉仪)来伺候你,你有什么需要,她会告诉我的。”
赶紧的把这妹子唬住,然后找李虎等人商量对策!现在洛阳的事情进行到了最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半点意外。
天知道这家伙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还是尔朱荣派来监视自己的!
刘益守现在做的事情,虽然90%都是尔朱荣想做的,却也有10%是自己的“私货”。
“那就有劳刘都督了。”
尔朱英娥的声音跟蚊子差不多,听起来特别秀气。
半个时辰以后,刘益守将李虎、于谨、贺拔岳、侯莫陈顺等人召集在一起,询问对策。他们也是对尔朱英娥到此茫然不解,那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装的。
主要是这几位现在还未脱掉边镇的质朴风格,要是说了弥天大谎,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像刘益守平日里一样,做什么都是不动声色。
“尔朱大都督派人来监视咱们的?尔朱兆回北中城了,这么说也说得过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贺拔岳迷惑不解问道。
“澡堂”是刘益守新弄出来的,他们每个人都试过,爽的不得了。估计尔朱英娥在里面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不过也不能老是这么拖下去,洗澡就是洗的再爽,也不能洗一整天啊。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尔朱大都督听了高欢的谗言,怀疑咱们私下里截留战利品,所以派女儿来看一看。谁会防备一个小娘子呢?”
于谨显然是“刁民害朕”的信奉者。不过说真的,高欢现在弹压手下的不满情绪已经焦头烂额,还真顾不上刘益守他们在洛阳城里玩得开不开心。
“会不会,其实只是来看刘都督的呢?毕竟刘都督这么俊朗对吧,而且此番又立下大功,这英雄气概也是有的……”
李虎说着说着,发现众人都用不善的眼光看着自己,他才急忙解释道:“别啊,你们看娄昭君,在城楼上看到正在守门的高欢,就立刻哭着喊着,带着一百匹马的嫁妆,嫁了。
有娄昭君在前,啥事不可能啊?不说别的,刘都督比当初的高欢,那可不知道强哪里去了对吧?”
李虎风流成性,思维经常往下三路走。最近没事就跟元雍府里截留下来的一位舞娘玩到半夜都不睡!他们这么想,确实也是基于自身思维,不是自己要使坏。
正当众人讨论了半天,没什么结果的时候,亭亭玉立的侍女元玉仪,急急忙忙的来到签押房,看着众人都惊艳于自己的美貌,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拉着刘益守的袖子到旁边。
“不必,这里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除了第一夜以外,自己并没有对元玉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相反,后面他还很关心元玉仪的学业,教她读书和典故,以及做人的道理。
这种事情,刘益守坦坦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要说呀?”
元玉仪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说吧,没事。”
“好吧,其实是尔朱娘子叫我来跟你说一下,她肩膀有点酸,在澡盆里不想起来,要你去给她揉一下。”
然后她就退出方面,对刘益守大喊道:“阿郎快一点啊,奴先去应付着。”说完逃之夭夭!
除了刘益守外,所有人都看着李虎,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孔。
“咳咳,你看,自古美女爱英雄……”李虎还要再说,刘益守有些尴尬的打断他道:“去去去,你说的那些都是幻觉。
实际上,是我的妾室徐月华,跟尔朱娘子的关系很好,她跟尔朱娘子说,我很会揉肩膀,就是这么一回事,嗯,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场所有人都不信,然后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刘益守,好像是在说:你现在是去呢,还是等尔朱英娥出来以后拿你当骑射对象呢。
人家可真会骑马射箭的啊!
“呃,我还是去看一下吧,失陪了失陪了。”
刘益守直接匿了,不去不行啊!尔朱英娥因为元诩惨死的事情,吃了不少苦。尔朱荣来洛阳看到女儿这么惨,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
得罪此女,绝非明智之举。
等刘益守走了以后,贺拔岳想了想,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说道:“尔朱大都督好像没有其他女儿了,不过尔朱兆将军还有一个,你可以稍微努力一下。”
第59章 心中有数刘都督
“刘都督,你…进来做什么呢?”
尔朱英娥一脸错愣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光线美丽而暧昧,在洗浴间内的房梁与四壁,都悬挂着不同花色不同亮度的夜明珠,不仅神秘,而且还可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让人不自觉的卸下防备。
这也是尔朱英娥没有叫出声,依然还能保持镇定的原因之一。不得不说,饶是尔朱英娥在皇宫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佩服这浴室在简陋中还孕育着非凡的匠心。
俗称:喜欢找事。
当然,刘益守自己不拿元雍府里的一针一线,但是拿点“不值钱”的夜明珠当灯泡来给大家谋点福利,还是无伤大雅的。反正也没几天好潇洒了。
“我弄了点香料,正好撒到热水里。”
刘益守面不改色说道。
尔朱英娥白皙的上半身在水中若隐若现,这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依然是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刘益守故意不提这一茬。
提了更尴尬!
至于元玉仪,那是今晚睡前要拿竹条打屁股的!
但是现在,刘益守想帮这个不听话的小孩把玩笑遮掩过去。
尔朱英娥未必敢拿刘益守怎么样,然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好好收拾一下无依无靠的元玉仪,那还是问题不大的。说不定等刘益守回来,这娃就被扔黄河了也不一定。
不能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而将元玉仪置于危险之中,刘益守可不敢赌尔朱英娥大度。当初他可是听到这位说要杀光尼姑庵里的所有人呢。
尔朱英娥老爹尔朱荣把元玉仪老爹丢到了黄河里,其实想想元玉仪这不大不小的年龄,有些叛逆跟胆大妄为,实属正常。这小丫头打着什么坏主意,刘益守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男人嘛,要有点容人之量,特别是对一个双亲暴毙,无依无靠的小孩。
“呃,刘都督请便。”
尔朱英娥有点不自在的说道。
当然,她知道自己有点走光,不过一来她觉得被对方看了没什么,本来心里就很喜欢刘益守,二来则是跟刘益守的想法差不多。
很多事情,只要不说破,那么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刘益守将小木盆里的干花抛到大木桶里,浸透了香料的干花沉入热水,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肺的香气。尔朱英娥情不自禁的舒服呻吟了一声,背靠木桶,彻底放松了下来。
“尔朱娘子这次来,其实不是为了在下吧。”
刘益守慢慢走过去,在尔朱英娥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捏着。在神秘香气的配合下,尔朱英娥全身都松软下来,脸上出现舒适又迷醉的表情。
“嗯。”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尔朱大都督应该是想让你嫁给元子攸,但是尔朱娘子又不太看得上这个人。大概是跟尔朱大都督吵了一架,胳膊肘拧不过大腿,所以答应来洛阳好好看一下元子攸再做决定。
其实尔朱娘子不过是想着拖一天算一天,对这个突发状况,既没有准备,亦是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
刘益守说得随意,尔朱英娥却大为惊骇!
因为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之前尔朱荣还答应得好好的,说刘益守这次在洛阳表现好,就考虑一下招为女婿。
结果昨天又毫无征兆的突然变卦,硬是要求尔朱英娥嫁给元子攸,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她这次赌气来洛阳,跟尔朱荣说的是看看元子攸如何,实际上根本没想太多,正是如刘益守所说的,拖一天算一天。
“军中诸将皆言刘都督言出随法,说什么话,什么事情就会变真的,唉。”
尔朱英娥轻叹一声,懒懒的躺在木桶里不想动,这按摩按得好舒服啊。
“那些事情,暂时不要去想了。明日我正好要去洛阳皇宫,到时候带你去就好了。不过你要稍微乔装改扮一下。”
刘益守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缥缈。
“嗯……嗯。”
尔朱英娥被动的哼哼着,呼吸越来越轻,最后慢慢陷入了沉睡。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特么的,元雍这色鬼真是会享受,连这种好东西都有。”
撒到盆子里的干花,有一点安神的功效。如果说像刘益守这样的人在尔朱英娥身边,那就是很好的安睡药剂,让这位风尘仆仆的妹子可以好好睡一觉。
可如果是元雍那种人,尔朱英娥估计就惨了,现在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想反抗那是不可能的。
这玩意做什么用的,不提也罢。
刘益守慢慢了走了出去,准备叫元玉仪和冯小娘进来给木桶里的妹子换衣服。
他却看不见尔身后面色潮红的朱英娥睁开迷蒙的眼睛,伸出手想抓住刘益守的背影,又无力垂下,只觉得心像是被蚂蚁啃咬一般,躁动得不行。
“你……回来呀……抱我,唉。”
……
深夜,洛阳城内封府的大厅里,精神矍铄的封回老爷子,正在喝着小酒,笑眯眯的打量着孤身前来拜访的刘益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刘都督,不瞒你说,老朽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年轻时一样,心里特别高兴,来,满上满上。”
封回亲热的给刘益守又倒了一杯酒。
“呃,敢问封老爷子家有女眷在么?现在洛阳城可不太平。”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封回眼中阴霾一闪而过,叹息道:“我就一个儿子,现在在邺城做官,家中没有女眷。”
没有女眷就好!
现在刘益守非常害怕对他态度好的人,是想要招他做女婿!
“老夫当年在安州(今北京密云县)为官,那里靠近边地,民风彪悍,时有塞外胡人入寇。那些人什么德行,老夫早就心知肚明。
如今尔朱荣来洛阳,他是什么人,平日里什么做派,老夫也是有所耳闻。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是尔朱荣主洛阳事,现在洛阳早已血流成河,不似今日之平静。
至于为什么尔朱荣会这么老实,我想答案应该就在你身上。老夫也是有点人脉,知道你这个人。”
封回正色说道。
果然,尔朱荣“进京赶考”,哪怕是请刘益守“代笔”当枪手,也是被有心人看穿了老底。
其实这也很正常,尔朱家族作为北魏西北面的“看门狗”,家中女人如何做派(都去跟北魏各大员联姻去了)不好说,但尔朱家的男人,作风可都是相当“淳朴”的。
打仗就是胡人那一套,攻破某个部落,女人为奴,男人高于车轮的杀掉,矮于车轮的,看不顺眼的为奴,看顺眼的就收为“苍头”,也就是给骑兵老爷扛马槊的随从。
封回对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而是知之甚详。
“好了,言归正传吧。刘都督来找老朽,是有什么事情呢?”
封回放下酒杯说道。他已经算是尽到礼数了,毕竟,别人不知道尔朱荣的军队进了邺城都听刘益守的,他却是知道的。
对这样的人,你无论多么客气都是不嫌多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刘益守不仅送上拜帖,而且是孤身前来。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既然别人给了面子,那就要接着,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活了七十多岁封回,自然是懂的。
“元子攸,不希望做傀儡,所以想在洛阳多杀点人。封老爷子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益守毫不避讳的说出了所谓的“军机大事”。
不过封回倒是没怎么吃惊,想想也是,七十七岁高龄,怎么看都是已经将这个世界琢磨透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这样的人呢?
“这个老朽倒是没想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又觉得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唉。”
封回叹了口气,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像刘益守这样的,或许对元子攸要做的事情感觉不适。然而北魏朝廷中枢的现实就是,每次政变后,元子攸要干的那种事情,当权者都会做一遍!
不说别的,胡太后当年,就被权臣元乂囚禁了好几年,在这一波政变当中,不少世家勋贵都挂了。
而几年后,高阳王元雍,又联合其他势力,解决了元乂,让胡太后和元诩能够掌管朝政,形成之前尔朱荣未南下时的局面。
洛阳每次闹腾,都会死一大堆权贵,除了没有尔朱荣这样的强力外援打手外,其他的跟今日之局面并无本质区别。
“可是尔朱大都督,亦是有些要杀的人。”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在封回面前晃了晃说道:“名单很长很长,封老爷子,亦是榜上有名。虽然几乎是排在最末尾的。”
刘益守这话,信息量极大,封回也是愣了很久,才微微点头,有点明白对方今日来府上是为了做什么了。
尔朱荣为什么要杀封回呢?难道他不知道,封回这个人,德高望重,很有号召力么?
其实糟糕就糟糕在号召力三个字上面,要不然,尔朱荣发了疯去为难一个七十七岁老人?这么大年纪,就算不杀,又能在人世间晃悠多少年?
“元子攸有一些党羽,尔朱大都督有一些亲信,在朝中定然是势成水火。不过如果还有些人,能够缓和一下二者之间的冲突,游离于这两股势力以外,那么,朝局就会趋于稳定。
两条腿的鼎站不稳,三条腿的鼎才能立得住,封老先生觉得是否是这样?”
刘益守笑着问道。
其实,历史上这么做的人,并不止刘益守一人,实现朝局稳定的办法,也并不只是这一种。但封回感觉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很有意思得很。
他是尔朱荣的手下,就算不帮主公,那起码也要去跟元子攸混啊,跑自己这老头家里,能捞到什么呢?
“刘都督,你说的道理老朽都明白,只是有一点,我还没看透。”
封回浑浊的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他笑着问道:“就算我做这些,对你刘益守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活在人世间,每做一件事,都要为自己谋取直接的好处么?”
刘益守反问道。
封回摇了摇头道:“确实不是如此,你继续说。”
“假如世间盗匪横行,那么哪怕你一身武艺,也无法完全保证自己和亲人不受盗匪的伤害。如果你做了一件事,让天下太平了一分,其实也就是间接了保护了自己和亲人。
打个比方,我们单个人,随意往路边的阴沟里尿尿拉屎,觉得无所谓。若是人人如此,那势必瘟疫横行,各处都是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还说很多事情与自己无关呢?”
封回微微点头,表情有些动容。
当年他在华州得罪了人,来到安州为官,发现那边“民风淳朴”,一家所有男女老幼,皆是住在很大一间屋子内,夫妻人伦,也是不避讳他人。
于是封回下令,并推行各家以内,分房而居,并卓有成效。
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那些人在屋子里乱伦,跟他封回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保证自家人按照正常习惯分开居住,不就完事了么?
这就是所谓“天下大同”,就是所谓的“公心”。你今日有机会坐上了那个位置,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总要去花点心思,做点“正经事”,而不是学元雍那样,只顾着自己去享乐。
北魏朝廷中枢,就是因为元雍这样的人太多,而一点点的腐烂掉的。
“这份名单上的人,我会想办法,从尔朱大都督的必杀名单上去掉。所以也请封老爷子联络一下这些人。十天后的朝会,请务必参加。”
刘益守递给封回写满了名字和官职的两张纸。这些人,是根本没资格参加元子攸登基后第一次朝会的。
但那个时候,刘益守给他们引路,他们自然就能去了。
当然,这件事要好好跟尔朱荣说道说道,在朝会以后!这是他做事所需要承担的一点点风险。
“那好,这件事,我接了。”
封回用那只枯黄的右手,接过刘益守递给他的纸,放到袖口里收好。他躬身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老朽替洛阳百姓谢谢宅心仁厚的刘都督。”
封回是明白人,他很清楚刘益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可能是有点同情他们这些辛辛苦苦为官清廉的官员,但更多的则是不让洛阳乱起来。
洛阳一旦乱起来,逃难,饥荒,抢劫杀戮,足以毁灭这座城市。
“那就拜托封老爷子了。”
刘益守也是深深一拜,起身告辞。
第60章 她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说封回还算好说话,那么崔冏老爹崔景哲,态度就相当直接了。
崔府门前,书童模样的下人,将一张纸递给刘益守,随即将门关上,半句话都没有说。
刘益守打开叠起来的纸卷,借着门外灯笼的红光,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不必再来!
这四个字极为无礼,几乎就跟打耳光差不多。刘益守已经报上名号,说自己是崔冏的朋友,没想到崔景哲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表面上看,似乎是“狗眼看人低”,但想想清河崔氏的立场,又有些释然了。
就家世来说,封家差了清河崔氏一大截,所以封回可以给刘益守礼遇,崔氏却要考虑跟尔朱荣的“手下”走太近,会有怎样的政治后果!
要知道,崔冏跟刘益守在一起混的那时候,刘都督可不是尔朱荣手下呢!
“罢了。”
刘益守转身便走,封回是主角,崔景哲,只是顺路为之,反正这厮也没上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不管他了。
心事重重回到百尺楼附近的小院,刘益守就看到李虎守在一间厢房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间院落原本是李虎和新收的小妾过夜的地方,他看刘益守女眷多,就将其让给刘某人了。
“呃,李将军在这做什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你猜猜,里面睡着的女人是谁?”
李虎一脸暧昧笑容的问道。
“尔朱英娥呗,还能有谁?”
刘益守恨不得拿麻袋把李虎头套住然后打一顿,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揍。
“这你都知道,呵呵,你肯定还有事情不知道吧。”
李虎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了一大段鲜卑语。
“这是啥意思?”
刘益守一脸懵逼问道。
“尔朱英娥睡着了以后,说的梦话。”
李虎脸上带着坏笑,似乎在说: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没事,谢谢李将军在这里值守,现在我回来了,你去歇着吧。”
刘益守面无表情说道,对于李虎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他绝不姑息。
除非对方是妹子。
“别别别……我说还不行么。”
李虎嘀嘀咕咕在刘益守耳边说了半天,然后摊开双手道:“具体的意思或许有差,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了,你要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事关女人名节,李将军岂可随意编造?”
刘益守生气的说道。
“北地女子的想法,都很直率的,跟刘都督预计的很不一样。
反正在下是没说谎,走到哪里都是这话。刘都督还是想想要怎么善后吧。”
李虎笑呵呵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
“我信你个鬼!”
刘益守对着李虎的背影呸了一句。
李虎刚才说尔朱英娥睡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极度私密的“闺中密语”。哪怕是徐月华那夜跟刘益守亲热的时候,也没有说太多。
这说出去谁信呢?人言可畏啊!
刘益守不由得担心起尔朱英娥的名节起来。
一个女子刚刚死了丈夫,却做春梦喊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说着露骨的梦话,这传出去会是个不小的风波。关键是尔朱荣会怎么想?
刘益守感觉自己非常无辜。
他嘴角露出狞笑,捏着拳头来到元玉仪和冯小娘的卧房,果不其然,元玉仪到现在都没睡,紧张不安的坐在床边。
而陪着她的冯小娘已经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似乎是梦见什么好事,脸上都带着笑容。
“今天的事情,你说,要怎么处罚你!”
刘益守轻轻关上门,冷着脸问道。
面对尔朱英娥的时候,他要帮元玉仪把责任扛下来,但是回家以后,该算账就得算账。这是铁的规矩!
“她又不是未出嫁的小娘子,你在浴室里玩了她,她快活,你也快活啊,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有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见一个玩一个?就你最怂!”
元玉仪抬起头,赌气一样倔强说道!
神特么的为了我好,你这三观已经歪到哪里去了?
刘益守气得举起手臂,猛的朝她脸上扇过去。
雷霆一样的掌风,快碰到元玉仪光洁如玉的脸颊时,又变得非常和缓,最后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拍了一下,形同抚摸。
“你真是要把我给气死。”
刘益守哀叹道。
“对吧!对吧!我就知道你不会打我的!你最好了!”
元玉仪转悲为喜,兴奋抱起刘益守的胳膊,在他脸上猛亲,留下一连串湿乎乎的唇印。某人用袖口擦了擦脸,指着呼呼大睡的冯小娘说道:“你去把她叫起来。”
很快,冯小娘醒了,有些迷糊的问道:“阿郎这么晚才回来啊,怎么了?”
“让元玉仪趴在床上,把她裤子给脱了,然后用柳条打屁股打五十下!记得打之前,要用盐水泡一下,我在外面等着。”
刘益守说出了让元玉仪大惊失色的话。
“别别别,阿郎,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还是个孩子啊。”
冯小娘将刘益守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昨天洗澡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元玉仪这小娘子,屁股又白又圆的。用柳条打坏了,留下伤口,那可如何是好?你这样还不如杀她一刀呢。”
冯小娘苦劝道。
听了这话刘益守差点吐血,对某人完全摸不到事情的重点彻底无语。
正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所以才千万不要放过她!
我特么不是要你描述她屁股好不好看,我是要教育她做人做事啊!
听了冯淑鸢话,刘益守血压一阵阵的往上冲。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到坐在床边装可怜的元玉仪,叹了口气道:“让她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等等,这些话抄写五十遍吧。抄一遍抵消掉一鞭子。”
这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冯小娘打你屁股,一个是抄书,你自己选一个。”
惩戒是必须的,因为如果不惩戒,元玉仪以后就会“恃宠而骄”,她认为自己的“终极手段”就是给刘益守侍寝。所以她就会以此为凭,不断的去做一些难以控制,难以揣摩的事情。
最终惹出大麻烦来。
“哼,我宁可屁股被打烂也不会抄书的,你打吧。”
元玉仪趴在床上,故意把屁股翘起来,示意刘益守快动手!
“呃,阿郎,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没听过啊。”
冯淑鸢一脸尴尬说道。
她也算是读过书的世家女了,虽然不是嫡系主枝,可是家境那并不算差。结果她都没听过刘益守说的这些。
“这年头没《三字经》?”刘益守愣了下,随即释然。既然没有,那就默写一段出来,写多少算多少吧,好歹以前读书时背过一些的。
《三字经》里面很多是事迹和典故,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还有很多是名言警句,摘抄出来正好。等刘益守花了好多时间,将那些可以摘出来的默写完,二女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该受罚的没受罚,我这个要实施处罚的,反而写得手酸,这特么什么世道啊!”
刘益守哀叹了一声。
他拿着油灯走到床边,看着元玉仪平静中带着笑意的睡脸,轻声叹了口气。这样就好了,这次就原谅她吧,元雍总算是把徐月华送给了自己,这份恩情在,帮他照顾一下元玉仪,天经地义的吧。
人生在世,大丈夫岂能有恩不报?
“仇恨不会自己消失,它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一旦有机会,就会跑出来。”刘益守轻轻抚摸着元玉仪的秀发,感慨道:“又不是尔朱英娥杀你父,你报复在她身上,又能有什么复仇的快意呢?
当然,我这么说也是何不食肉糜一样的肤浅安慰,只愿你能放下那些吧。”
噗的一声吹灭油灯,刘益守慢慢躺在到床上。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尔朱英娥占了他的那间,所以今晚他只能睡这里。总不能过那边去跟尔朱英娥睡吧?
人世间常常有很多苦痛,只有自己可以感受,可以体会,可以承受,可以忘记,而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所以每当外人说起那些安慰的话,就好像是:慢慢就习惯了呀,好好生活呀,明天还有希望呀,日子总不是一天天过这样过呀的话。
受伤的人听到了也只是听到了而已,不会有任何的感触,甚至还会反过来责怪说这些话的人。
俗称: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为这种“廉价的关心”,永远也无法抚平心上的伤口,倒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就像刘益守现在对元玉仪的那样。
关心她的生活,照顾她的起居,注重她的教育,纠正她那不正常的三观。元玉仪感受到了这种关心,她又没能力去回馈这种发自真心爱护。
所以元玉仪选择了走极端。
我不能侍寝,所以我想办法把各种妹子弄到你床上让你爽,这样就算是报答你了。至于那些妹子愿不愿意,事后会不会后悔,那不是元玉仪想操心的事情。
她以前在家里就看到各种侍女被元雍玩,也没见谁要死要活的,更何况,刘益守不知道帅到哪里去了,有哪个女人不想跟他睡呢?元玉仪觉得自己都挺想的。
正因为察觉到她这种危险的思想,刘益守才会想用惩罚的方式让她知道:我需要你做的,不是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这一轮斗法,很明显刘益守输了,元玉仪非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认为是刘益守不明白自己的“好意”,简直迂腐。
……
第二天,刘益守顶着黑眼圈,让尔朱英娥换上了一身下仆的青衣,将长发都藏进压耳帽里,又将脸上弄得微微有些脏,掩盖住白皙的肌肤。
如果不近距离看的话,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尔朱英娥的亲人,恐怕很难将她认出来,最多也就看着有点脸熟的程度。
“可以了,我们现在就去洛阳皇宫,如果我没猜错,元子攸现在应该在明光殿呢。”刘益守看着“灰头土脸”的尔朱英娥,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能不能……不要把我打扮得这么丑?”
尔朱英娥有些不满的说道。然而她又很在意刘益守的看法,还不敢大声呵斥,只能稍稍表示出一点点情绪。
“如果你不打扮,那就太亮眼了。元子攸见过你,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是要暗地里观察这个人,而不是等着他来献殷勤。
所以暂且忍耐下吧。”
刘益守稍稍安慰了一下尔朱英娥,带着她出了门。
百尺楼离洛阳宫的距离很近,而且这条路是军机重地,根本没什么人走,只是偶尔才能遇到贺拔岳派出的零星士兵在巡逻。
洛阳现在陷入了停滞状态,店铺不开门,行人也近乎于无。倒是各个坊内部,热闹依旧,只是大家都不出坊门而已。
当然,这种状况如果持续时间长了,也是会有大问题的,起码补给就是个麻烦事。
“刘都督,今日你去找元子攸,嗯,天子,有什么事呢?”
尔朱英娥好奇问道,看起来,她也没把元子攸当回事,都是习惯性的直呼其名。可以想象,尔朱荣平日里私下称呼元子攸,应该也是一样。
“洛阳的寺庙里,不干事的和尚太多了,所以要他们吐一些佃户出来,去耕田,这样洛阳周边的土地就不会荒芜了。”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听得尔朱英娥连连点头。
她就是喜欢那种有男子气概的大英雄,别人都不敢动寺庙的刀,刘益守就敢,那他就是能人所不能的好汉!
“那刘都督打算,用什么办法去做呢?寺庙的和尚,可不好说话呀。”
“你这次不是跑出来了么,要不今日见过元子攸以后,下一步就跟着我,看看我怎么从寺庙里掏出活人来,这样就不无聊了,对吧?”
“嗯嗯,那样最好了,最好了。”
尔朱英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元子攸如何。从她的表情看,这一趟出来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来考察元子攸的。
至少不仅仅是这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很快,洛阳宫的正门,就在眼前了。
“等会你不要说话,跟在我后面就好了。”
刘益守对尔朱英娥正色道,后者猛的点点头,一副无比乖巧的模样。
第61章 陛下,您摊上大事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元子攸此时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看刘益守的眼神,带着漠然。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厉害了,但起码这气势比以往充足了很多!
“今日你来见朕,有什么事情呢?”
少了往日的愤怒与自得,多了些许无法言明的城府,如果不是刘益守知道元子攸的底细,还真有可能被他唬住。
“这里有一份洛阳城内世家勋贵们的请愿书,陛下虽然有些看不惯在下,不过也还是好好看看再说。”
刘益守双手将“请愿书”呈上,一个小太监从他那里接过,然后递给元子攸!
“刘益守,让你身后那个,滚出去,这里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元子攸指着戴贴耳帽,挡住了头发和耳朵,脸又被故意弄脏,还穿着打补丁,而且宽大看不出身材的青衣布袍之人说道。
那是什么阿猫阿狗,元子攸才一点都不在意,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慢着,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若是没有人证明,陛下污蔑我行刺怎么办?”
刘益守慢悠悠说道。
元子攸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露出微笑,毫不在意道:“无妨,那就让这个人待这里也无所谓了。
对了,洛阳花花世界,很多你没见过的吧,要是遇到什么好的,该拿就拿,该玩就玩,千万别客气,人生很短暂的。”
他这语气像极了后世医生对癌症晚期的病人说的那种: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有什么事情想办就赶紧的,别想太多了。
刘益守装作没听懂,只是拱手行了一礼。他身后的尔朱英娥气得直发抖,不过元子攸只当是这个人有点冷,对此毫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这份“请愿书”上。
元子攸逐字逐句的读,怒气渐渐从心底里涌起。
这份请愿书的署名人极多,大多都是洛阳的权贵和世家中人,其中亦是不乏自己的亲信。
上面说高阳王元雍在被抄家以前,跟他们都有田庄土地交易。虽然这种事情是不合法的,但潜规则,陛下您应该懂,洛阳就没有不违法的权贵。
现在他们把财物都给了元雍,结果元雍被抄家,那些土地虽然可以拿回来(毕竟尔朱荣没法占住洛阳周边的土地),但是田庄里的很多奴仆佃户,都跑到洛阳城和周边的寺庙躲起来了。
所以这笔交易还没有完成。
请陛下您下一道圣旨,允许我们或者委托某人(只可能是尔朱荣)去寺庙里讨要这些奴仆,那样就两全其美了。
这份请愿书语气非常客气,要求似乎也很合理,而且貌似也只是需要元子攸下一道圣旨就行了。
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根本不值得刘益守亲自来跑一趟。
只不过,这份请愿书,等于说是在纸张背后,写了“元子攸是傻x”这几个字而已!
谁都知道,洛阳世家与权贵们跟元雍的这些所谓交易,只可能是在元雍被抄家以后才发生的,而且是尔朱荣与他们交易的!
但是,白纸黑字在那里,你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已经把事情办完了啊!
点个头,那你就是天子。不点头,你以为他们就没办法么?到时候人家一样当你是傻子!
“土地乃国家所有,岂可私相授受!你们这是欺君!朕绝不会下这道圣旨!”
元子攸猛的一拍御案,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陛下,大家都是明白人,您能不能说话实在点?别的不说,彭城王府里那些田庄,你别告诉我都是那些走投无路的农户送给你们的啊。”
刘益守无奈说道,那样子委屈极了。
汉献帝就要有汉献帝的觉悟,哪怕没有董卓,您就不是汉献帝了么?
哪怕没有尔朱荣,您就能在洛阳宫里对天下大事指手画脚了么?
洛阳城的世家勋贵什么德行,你自己,你们家又是什么德行,你是睡觉还没睡醒么?
就好比说封回这样德高望重的官员,他自己没有巧取豪夺,可不能说明他们家没有巧取豪夺啊!
说不定他儿子在邺城周边就有良田无数呢!
魏国中枢的腐败豪奢,那是成片成片,甚至是制度性的!别说是元子攸这样的傀儡,就是汉武帝来了,也得“徐徐图之”。
元子攸喜欢发泄情绪的老毛病又犯了。
“将契书给朕看看!”
元子攸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件事怎么说呢,对于元子攸来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要死要活的致命一击。
但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这是在提醒元子攸,他的敌人,根本就不止尔朱荣一人。
而且尔朱荣说不定还不是最看不起他的人。
至于刘益守,他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契书我带了几张,给陛下参考一下。主要是数量太多,陛下也看不过来,对吧?”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看起来都非常新,不太像是那种放长了时间都纸张枯黄的地契。他轻叹了一声,将这叠纸递给小太监,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其送到元子攸面前。
元子攸一看这所谓的“地契”,就怒不可遏,伸手抓住桌案上的玉玺想砸刘益守,结果就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能也是觉得有点糊弄人,刘益守讪笑道:“高阳王府的地契都很新,我也没有办法对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反正你看双方交易都有凭据。我这里也有呢,保证上面元雍的指印跟他本人一模一样。”
元雍都被丢黄河里了,鬼知道尸体在哪里。你找只猫来盖爪印,说是元雍的也可以啊,说不定元雍生前就长着一双猫爪呢?
元子攸被刘益守气得不行,不过还是没有爆发。毕竟,刘益守只是个办事的而已,他背后站着的,是尔朱荣。
嗯,现在或许还要加上洛阳本地勋贵世家,还有中枢朝臣。
这股力量,废掉自己绰绰有余。说真的,他元子攸真就只有无能狂怒的份。当年汉献帝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类似的事情呢。
刘益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太监道:“陛下可以看看,上面写得很清楚,财货跟田庄交易,交割后不再过问。”
他要上前一步,却见元子攸摆了摆手。
“不必了,朕这就下旨,让尔朱荣全权负责此事。具体怎么行动,那是你们的事情,不必报备给朕。”
元子攸有气无力的说道。
看来,他其实也是看清了某些现实。
宫里随时都准备有笔墨,用来下旨。不得不说,进入洛阳宫以后,元子攸也还算做了点正经事,起码将宫禁重新组织了起来,清理了宫殿等等。
表面上看,洛阳宫倒是恢复了几分元气。
想想也是,崔显曾经是给元雍当过管家的人。现在管理一个功能不全的皇宫,那还是绰绰有余的。要知道,元雍就是那种人蠢,逼事还特别多的人。
特别难伺候。
比较起来,元子攸已经是难得的“明事理”了。
此外刘益守注意到,李彧成为站在元子攸身边的亲卫之首,至于尔朱兆留下的那两个莽汉,天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被宰了也不一定。
反正也没什么人关注他们,哪怕是尔朱兆,也不过是将这二人当闲棋冷子用。谁能指望在元子攸的地盘,两个脑子不聪明,又没有人支持的亲兵,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
不一会,圣旨写好了,用玉玺盖章,本应该交给中书舍人誊写后签名,然后再送到天子这里盖章。但现在宫里的中书舍人早就不见踪影,跟着郑俨一起跑路了。
新的官员还未被选出,那要等十天后的朝会。
总之,反正就是忽悠人的玩意,哪怕没有元子攸背书,这些对土地如饥似渴的洛阳勋贵世家们,也会想办法巧取豪夺,不差这块遮羞布。
拿到法律上未走完程序,但实际上却有效力的圣旨,刘益守将其收好,对着元子攸拱手道:“陛下圣明,那在下这就告退。”
“慢着。”
元子攸站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
“朕,其实一直都想教训你。要是不能给你点教训,朕心中会一直不舒服,你明白么?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所有的事情,你都做得比朕好,人人都喜欢你,都说你好。
你成了好人,那朕成了什么?你明白么?”
元子攸年轻又带着些许柔美的脸,变得阴沉无比。
“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呢?”
刘益守跟元子攸对视,一点都不虚这个傀儡皇帝。
他是尔朱荣派来负责洛阳一切事宜的“代言人”,哪怕元子攸杀心再重,难道敢动他?
任何关于他刘益守的小事,都会无限度的放大,引起尔朱荣的猜忌。
尔朱荣会想:我放了个替身进来,都被你们给羞辱了,那我自己进来,你们不是会宰了我?
到时候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想来元子攸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今日刘益守带刀进书房,他都没说什么,也没必要说。反正尔朱荣想杀他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
我当然知道,动不了你,你多厉害的人啊,早就想到这一茬了。朕不但不能动你,反而要担心你走路是不是摔到了,以免引起尔朱荣的猜忌。
但是,你也小看朕了啊!朕一直在向你学习,学你怎么做事。没错,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他呢?”
元子攸指了指刘益守身后乔装过的尔朱英娥说道:“我打断他一条腿,难道尔朱荣会为了你的一个随从,来找我麻烦?”
看到元子攸得意的表情,刘益守不禁有些错愣。
踏马的,还真忘了这一茬了。今天大意了没有闪!
“我打断他一条腿,甚至两条腿,尔朱荣既不会为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来找朕的麻烦,又明白了朕不是好惹的。
而人是你带来的,你也在部下面前丢了面子,还不好找朕来报复。
刘益守,你说,这算不算朕在学习你平日里处事的风格?朕是不是思虑很周全?”
元子攸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看起来跟刘益守平时的表情颇有些形似。
某人本来想提醒元子攸几句,想了想,发现槽点太多,几乎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他看了看尔朱英娥,这妹子瞥了自己一眼,居然没站出来表明身份!
“人是我带到洛阳宫的,我就要完好无损的把她带出去。要死,我也得死她前面,这是作为男人的担当,与是何身份无关。”
刘益守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让你打两个耳光,不能他人动手。你爽了,我带着我身后这位离开宫殿,出去就说是我走路摔的。
你要是不同意,你侍卫那里有刀,我腰间也有刀,大不了血溅五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如何?”
说完,他就面色平静的看着元子攸。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李彧!你看到没,朕是不是说得没错?朕说他会让站在那里不动让朕来打的,你还不信,是朕赢了吧!”
元子攸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
他揉了揉拳头道:“好好好,那你就站在原地,朕给你两耳光,今天这事就算了结,不再为难你们。你出去以后,就说是自己摔的。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
大概是尔朱英娥平日里脾气有点火,到现在都没发火,所以迷惑了元子攸等人,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位身上。其实如果仔细看看,再仔细回想回想,元子攸或许会忘,但李彧一定是记得的。
只可惜,他们二人都看着刘益守如何受辱。李彧恨透了那天尔朱荣将元季瑶带去侮辱的事情,连带刘益守也恨上了。
至于元子攸更不必说,刘益守这个人就是他的心魔,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模仿对方,连笑容都那么像。
“来吧。”
刘益守面不改色说道。
“啪!”“啪!”
他脸上留下两个红印,以及站在他正对面的元子攸那舒爽到爆炸的心情。
这两巴掌说真的并不重,元子攸要的只是羞辱和出心中那口恶气,而且他也知道,两巴掌而已,不可能把刘益守打成残废。
“陛下现在满意了么?”刘益守淡然问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刚才那是羞辱。
“满意满意,你们可以走了。”
元子攸得意洋洋的走到御案前坐好,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抖擞。
“那就告辞了。”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尔朱英娥不动声色的回过头,看了元子攸一眼,随即紧紧跟上了刘益守的步伐。
第62章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进宫的时候是白面郎君,出来的时候,脸上两个红印子。刘益守看起来对此不是很在意,不过他身边的尔朱英娥,心里却在思索着很多的事情。
“其实,你刚才可以报出亮出我的身份,元子攸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尔朱英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内心有些羞愧难当。刘益守不是什么都不懂,就被元子攸打了两耳光的蠢货,他什么都是明白的,当时双方对视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益守这两下巴掌,完全拜尔朱英娥所赐。如果不是她想看看对方要如何应对的话,元子攸这两巴掌显然是打不到刘益守脸上的。
她一句话,就能让冲突化为无形。难道元子攸还敢打尔朱荣女儿不成?在知道了身份以后!所以今天的事情,说白了是刘益守在暗暗支持自己的“任性”,并且将一切都承担了下来。
“如果两巴掌就能让你看清楚一个人,那么我觉得这两巴掌挨得很值得。毕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嫁给元子攸这个人,绝对会是一场灾难,对你个人而言。”
刘益守很认真的说道。
不知道为何,尔朱英娥觉得他的眼神很让人悸动,是那种心脏被人紧紧拽住的感觉,让她呼吸困难。
“刘都督,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尔朱英娥看着刘益守,眼里全是崇拜与迷醉。
“我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啊,像条狗那样被人扇耳光,这可是丢人到家的一件事。到了百尺楼,乃至你回到尔朱大都督身边,这件事可要保密,不能说出去的。要不我这面子可就摔地上了。”
“刘都督说保密,那我肯定保密不说。”
尔朱英娥点点头说道,之前在洛阳宫像是没表情一样,现在的脸才算是“活过来”了。
虽然刘益守说他很丢人,但尔朱英娥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无论你怎么自嘲,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作为当事人,尔朱英娥又怎么感受不到刘益守的伟岸与仗义呢。
这种男人,最是让女人着迷。
尔朱英娥觉得,刘益守说得没错,用两巴掌看清楚一个人,实在是太廉价不过。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两巴掌不是看清楚了一个人,而是看清楚了两个人!
这次来洛阳,她把刘益守和元子攸两人都看明白了。
一个是自己心仪的良配,一个是老爹安排的火坑,她都看得明明白白。而且这一趟,
难道是见人就杀、粗鲁狂暴的莽夫,才叫有力量么?
从前尔朱英娥喜欢那种骑射无双的“套马汉子”,只要看起来威武雄壮就行了。可那样的人,在皇权面前,谁又能像刘益守这样,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为什么刘益守可以被老爹尔朱荣委以重任,全权负责洛阳的一切事务?他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身体的气力,而是来自头脑与心智。
那打了刘益守两巴掌,元子攸就是赢家么?
不知道元子攸身边的李彧怎么想,尔朱英娥只觉得他像个无能的小丑一样。就是简单的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当不能把刘益守怎么样的时候,就把脾气发泄在弱者身上。
甚至还以此为“计谋”,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这种人,简直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如果元子攸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刘益守收拾了,尔朱英娥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刘都督,我这一身,要洗洗才行。”
尔朱英娥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尔朱英娥那张有着异域风情的脸,如果白皙的话,那就是顶配,如果脏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女人就是一旦状态不好,颜值起伏就很大的那种,天生的富贵命才能出彩。
“刘都督,今晚,陪我一起沐浴吧。”
尔朱英娥壮着胆子说道,火辣辣的看着刘益守。
“诶?”
某人一愣,半天没回过劲来。
“我是说,像上次那样。”
尔朱英娥加了一句。
“哦哦,你说那个啊。”
刘益守还以为这是尔朱荣家乡的习俗呢,话说真要有这习俗,那可真是够大胆的。
“今日有军务,要晚一点了。”
“没事,多晚我都等都督来。”
尔朱英娥意味深长的说道。
……
百尺楼的签押房里,贺拔岳兄弟、于谨、李虎、侯莫陈顺等人,全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益守。脸上那两个红印,到现在都没消散。
“刘都督,你这是……有些女人,不能用强啊,她们脾气也跟一般女子不同。”
看到刘益守似乎是被女人扇耳光了,贺拔岳“语重心长”的说道。
“兄弟,你这么搞是不行的啊。”
李虎走过来把刘益守拉到门外,嘀嘀咕咕道:“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虽然她之前嫁过一次人,但是吧,还是会害羞。你要先亲她,然后再……”
李虎一本正经的跟刘益守讲怎么推妹子,心中也是大感好奇。尔朱英娥明摆着都是求着刘益守去睡了,怎么还会扇他耳光呢?
难道刘益守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分?
李虎心中有太多疑问,却又不好说。不过这个大嘴巴已经把尔朱英娥暗恋刘益守的事情,宣扬得百尺楼内各大将领都知道的地步了。
“你们都想太多了。”
刘益守摆摆手,他现在只想请李虎喝一杯肥宅快乐水,然后请他闭嘴!
“都到了吧,马上大家有活干了。”
刘益守重新走进签押房,让于谨把那副洛阳城坊市图重新挂了出来。
“军资还有些不太够,但是洛阳世家这里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来了,毕竟,咱们不能硬抢,元雍的那些田宅,咱们也都是贱卖的,所以,你们懂的。”
刘益守说完,发现众人都茫然的看着他,心中暗怒,这帮人连一个有眼色的都没有(或者故意装傻)。
他扭过头对于谨说道:“于将军,上次你去圣明寺搜捕逃犯的时候,寺庙里面还有金佛的对吧,可气派了吧?”
刘益守拼命给于谨使眼色。
“对对对,那帮和尚一个个都脑满肠肥的,城外还有不少土地,什么都不缺。”
于谨睁眼说瞎话道,心说道希大师的心一定很痛,怎么说都跟刘益守有很多香火情,没想到被这么编排。
寺庙确实是很富有,但并不是所有的寺庙都很富,比如说连方丈都跑路的圣明寺,就是穷得叮当响,现在都已经关门了。
两人绕弯子绕了半天,习惯战场上打打杀杀的这些汉子,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干嘛。
不过想来终究不花费什么力气,又能大捞特捞的好事就是了。
“于将军,你对洛阳比较熟,洛阳哪个寺庙油水多也知道吧。回头你写一份清单给我,然后我将清单交给洛阳世家勋贵的人。”
“喏,我这就去办。”
凭于谨在洛阳的人脉,打听下洛阳哪个庙比较豪横,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贺拔将军,你们最近就辛苦点,派些兄弟,二十人为一队,在洛阳四处闲逛。只要看到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
记得不要将人打伤,更不要出人命就行了。”
“呃,那我们要穿什么衣服?”
贺拔岳不解问道。很明显,他们是不能穿军服干这事的,甚至腰牌也要摘下。
“伪装成洛阳城内的混混就行了。只要不穿军服,不穿盔甲,不用刀剑,不用弓箭,不佩腰牌就行。其实很多人都能猜出你们的身份,但那没有关系,依计行事即可。
你们都去办这事吧,李虎将军留一下就行了。”
贺拔岳没说什么,带着侯莫陈顺等几位领军就走了,只剩下李虎一人。
“李将军,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各个世家勋贵家中询问,是他们自己去各大寺庙去要人呢,还是给钱让我们去寺庙抓人。
如果他们自己去,那就不管他们,随便怎么都好,你就解脱了,跟新纳的妾室夜夜笙歌都行。
如果他们不想自己去的话,那你就跑一趟河阳关,问问高欢愿不愿意干这活。高欢要是愿意,就让世家们出钱给高欢,让高欢去洗劫寺庙。
当然咯,你要跟在高欢身边,报出名号来,免得寺庙的人以为是我们做的,懂了么?”
这有什么不懂的!
李虎倒吸一口凉气,想想今天好像到处跟人说尔朱英娥暗恋刘益守的事情,不由得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生怕刘益守这种“咬人不叫”的狗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这厮太特么的阴险了!
刘益守自己在背后谋划,然后让洛阳城内的世家和高欢出来当坏人。可以想象,刘益守的角色,必定是苦着脸,对着洛阳城内各大寺庙的方丈说“我佛慈悲”这样的话。
然后事情他办了,好人他做了,留下一地鸡毛,都是高欢和尔朱荣的,嗯,还要加上洛阳本地的世家勋贵!
刘益守该不会因为知道我背后说他的事情,把我玩死吧?
李虎不动声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这是小事一桩啊,相信洛阳世家应该很愿意去找高欢帮忙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高欢,或者说尔朱荣所部,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洛阳本地世家的人,却不得不跟洛阳城内的寺庙打交道。
甚至可以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明火执仗去人家寺庙里要人这种事情,如果你没有高阳王元雍的本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这年头和尚不好惹的。
他们现在是害怕尔朱荣的威势,不敢做什么事情。可是一旦尔朱荣大军走了,呵呵,天知道那些秃驴会做什么啊。
现在刘益守将这一块的利益放出来,一方面是让尔朱荣好做人,免得没办法平衡高欢和他手下这边的怨气。
另外一方面,也是祸水东引。如果高欢不同意,觉得这种事情对名声不利,那么球就不在他刘益守这边了。
高欢部下,也会对高欢有意见的。所以李虎可以断定,对于刘益守抛出来的“糖果”,高欢是不接也得用头硬接,要不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嗯,放心,这活计很简单的,做完以后,咱们就能在洛阳干一票大的。”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说道,语气里并无一丝兴奋。
“兄弟,你这脸……”李虎欲言又止。
“走路摔的,李将军快去办事吧。”刘益守示意自己想静静。
“你这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李虎感慨了一句。
刘益守用什么姿势摔的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马上捞好处的机会来了。虽然办事的是高欢,但他这个跑腿的,人家见面了总要给点好处吧?
刘益守还真是个妙人,各方利益都兼顾到了,现在军中谁不喜欢他这样能带大家捞好处的?
这种男人,长得又帅,又会来事,尔朱英娥反推他还差不多吧,怎么会打他耳光呢?没道理啊,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只怕被刘益守抱住身子就软得跟面一样,哪来的力气打耳光?
一时间,李虎的脑袋又转到这件事上来了,走路没看道,头盔撞到墙上,眼冒金星。
……
点着夜明珠的浴室里,大木桶的摆满了浸透着神秘香料的干花,漂浮在水面上。
尔朱英娥软软的靠着木桶,脑子里出现刘益守面无表情(镇定自若)挨元子攸耳光的画面,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涟漪来。
“真是英雄气概。”
她长叹一声,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早点遇到这等人物。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刘益守双手搭在尔朱英娥的太阳穴上,已经开始轻轻的揉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尔朱英娥居然毫无察觉!
“刘都督……可不可以,往下面揉一下呢?”
尔朱英娥壮着胆子问道,她已经豁出去了!
今天刘益守要是不从,她就硬上!
“下面?下面还要揉吗?”
刘益守捏着尔朱英娥的肩膀,疑惑问道。
“对,我的背啊,腰啊,腿啊,都是有点酸痛的。”
尔朱英娥的声音都有点不对劲了。
“哦,这样啊,我了解了。那你稍等一下,我拿个东西进来。”
刘益守将擦身子用的麻布放在木桶沿上,就直接走了出去。
某病的后遗症爆发,今日咸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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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吃完原告吃被告(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尔朱英娥换上一件丝绸睡袍,靠在床头,看着桌案上的油灯,眼神迷离。
那种悸动而惆怅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
心中有些恨意,却又怎么都恨不起来。只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当真是……让人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在尔朱英娥心中,血气方刚的刘益守,这回在浴室里,应该是忍不住美色的诱惑,借着按摩的机会,把她全身摸个遍。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把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样好事就成了。
可惜,尔朱英娥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刘益守是出去拿东西了,结果后面进来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个风韵犹存,年纪却已然不小的女奴。
至于刘益守本人,到现在都没有再次出现!
那时候粗使婆子将“长椅”放在木桶旁白以后,就出去了,只剩下那位不起眼的女奴,引导着一丝不挂的尔朱英娥趴在在有软垫的长椅上。
场景绝对是够香艳的,可惜却是锦衣夜行,抛媚眼给瞎子看。刘益守不在这里,尔朱英娥那妙曼的腰身是给谁看呢?
这不是她想要的呀!
只可惜衣服都被那两个粗使婆子拿走了,她总不能光溜溜的跑出去,所以只能任由着这位年轻时可能颇有姿色的女奴给自己进行全身范围的按捏。
随着按摩的进行,那位女奴将香气沁人的神秘液体涂抹在尔朱英娥身上,然后不断的在她背上抚摸揉捏着,使得这些液体浸润自己的肌肤。
很快,尔朱英娥就体会到她从未料想的意外快乐,整个人都沉浸式的放松了下来。
“你也给刘都督这么捏过么?”
很久之后,全身都松弛得不想动的尔朱英娥慵懒问道,如同一只打盹的猫一般。
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了,如果说刘益守给人按捏算是舒适的话,那么这位女奴的手法,简直可以让人飘到天上。
其实想想也是,元雍的高阳王府中有“专长”的人,那能是一般人么?
说起吃喝玩乐,洛阳城里谁会是元雍的对手?
“没有呢,这里的将领我都替他们按过,唯独刘都督没有。倒是他很耐心的问了奴很多按捏的手法,很快就能上手了。
刘都督跟其他人都很不一样,他很喜欢学习呢。”
这位已然不再年轻的女奴感慨的答道。
果然是不一样的么?
尔朱英娥注意到,按摩这种小事,贺拔岳等人就顾着去享受推拿按摩了,其实隐隐鄙视这种“贱业”。
唯独刘益守没有,他倒是很兴致盎然的学习对方的手法。
并且可以活学活用。
这个人真是够厉害的!
尔朱英娥虽然对刘益守“不辞而别”很生气,认为这是对方看不起她!但是又对刘益守安排的“服务”很满意。
这个人,就是个什么都明白清澈的人。
尔朱英娥很容易悟出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对方早就洞若观火的看出来了。
他没有拒绝,亦是在“陪自己演戏”,但这个人却是很有原则。
甚至可以说是在保留双方面子的情况下,维持住自己的底线,又照顾了对方的情绪。
你能说这种人是坏人吗?
“偷汉子没偷着啊。”
坐在床头的尔朱英娥自嘲一笑道,目光暗淡下来。
“我可以进来么?”
门外传来刘益守的声音,其实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不用了,我已经睡了。”
尔朱英娥赌气说道,其实心中很想让对方进来,嘴里说的话却又是完全不同。
房门被推开,刘益守带着微笑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盘,上面顶着有一碗粥和一个酒壶。
“先吃点喝点,咱们再来慢慢说。”
刘益守的声音很温和,语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尔朱英娥吃了两口粥,又喝了一口果子饮(发酵果汁饮料),便双手放大腿上,压住丝绸睡袍的下摆,以免春光外泄。
之前是为了要勾引刘益守,所以洗澡都不怎么避讳,上半身被看光了也无所谓。
现在却不能自己作贱自己了。这是原则问题。
“其实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要把尼姑庵里的人杀光,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实在是有点可怜。”
刘益守坐到床上,但是离尔朱英娥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一个真正要杀光尼姑庵里的人,是不会大声叫嚣出来的,她只会在心中默默的策划,等待机会。而你显然不是这种人,你只是…因为软弱而故意示强罢了。”
刘益守忍住了没说“无能狂怒”这四个字,有点伤人。
“是…有那么一点。”
尔朱英娥感动的点点头,没想到这事刘益守还记得。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温柔对待你,不会让你遭遇那样的悲惨,当然,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就像这次你来洛阳,我就想如主人一般,让你高兴的四处玩玩,看看,转一转,忘记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其实你可以……”
后面两个字“娶我”,尔朱英娥说不出口。
“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
刘益守将尔朱英娥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拍了拍,感慨说道:“你这么美的小娘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尔朱英娥大喜,等待着刘益守的下文。
“只是,我跟你在一起,是贪图你妙曼的身子,还是敬畏于尔朱大都督的权势?或者只是无聊想找点乐子?
我是为了什么而和你在一起?如果只是因为你好看,那世间美丽的女子何其多,我终究也会把她们都弄到手的。
这应该不是你所追求的吧?”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我和你一起,不过是想和你玩玩而已。当然,你爹是尔朱大都督,我玩了你,肯定没办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最后娶你,不过是畏惧于尔朱大都督的权势罢了。
如果是那样,无论我对你多么好,其实都是一种无声的伤害罢了。但我其实是想要温柔对待你的,不能做这么下流无耻的事。
这其中,就包括不让你受到这样那样的欺骗,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道理是很明白,但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并不需要什么感情,只要合适就可以了。我觉得刘都督就挺合适的。”
尔朱英娥睁眼说瞎话道,那意思很明白:就算你是渣男我也要当个辣鸡回收站。
只不过,要是父母之名管用的话,她还跑洛阳来做甚,直接等着嫁给元子攸不就完事了么?
所以说有时候女人都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游戏规则,一旦规则对她们不利,那么则会选择性忽视这些。
“随你怎么想了,反正道理就是这些道理了。估计你明天要走,帮我给尔朱大都督送一封信吧。”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却发现尔朱英娥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
“刘都督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回去呢?”
“被我这么拒绝了,肯定很难受,还留在这里找不自在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
尔朱英娥将他的手松开了,接过信,郑重点了点头。她还是能分得清大事的。
“刘都督真是什么都能猜到,我确实是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那就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军务繁杂,就不去送你了,让冯小娘陪你一起回河阳关吧。”
刘益守站起身就准备走。
“其实刘都督欺负一下我,也没什么的。我不介意,现在就可以。”
尔朱英娥很认真的说道,带着一股倔强。
“但是我介意啊。”
“欺负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那算什么本事?我就是骗人也骗不到你头上的。”
刘益守伸出手拍了拍尔朱英娥的肩膀说道:“祝愿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虽然尔朱大都督定然会经历不少事,但……罢了,忘掉这句吧。请相信我对你的祝福是真心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尔朱英娥对他大喊了一句鲜卑语。
大概是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吧。
刘益守自嘲一笑,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将房门关上。
他走以后,尔朱英娥起身铺开大纸,在上面写了“刘益守”三个字,越看越是喜欢,内心像是被火焰灼烧一样。
“此等才德兼备,又肯为我考虑的人,要是错过了,下次遇到,难道是下辈子么?
我哪里能让你跑了?娶我这种事,不需要你同意,只要我愿意就行了。”
尔朱英娥自言自语道,她已然有了决断。
刘益守的想法是很好的,但因为来自后世,所以忽略了此时最大的社会习俗。
这年头所有的男人,除了下半身那点事外,谁特么会把女人当回事啊!还管她们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在不在意?喜欢就想办法搞,不要就随便丢!
就说李彧跟元季瑶,平时好像挺恩爱,结果尔朱荣一来,还不是那啥么?
屋外静谧依旧,却隐约响起了不曾听过的歌声:
我像风一样自由,
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你推开我伸出的双手,
你走吧,最好别回头。
无尽的漂流,自由的渴求,
所有沧桑,独自承受。
…
我给你温柔,你拒绝接受。
我给你双手,真实的感受。
我给你自由,记忆的长久。
我给你所有,但不能停留。
…
第二天,尔朱英娥在冯小娘的陪同下离开了洛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对刘益守说。然而,这座城市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站住,不许跑!”
永宁寺不远的街面上,一群拿着短棍的“青皮”,正在拼命追赶两个永宁寺的武僧,虽然这两人跑得飞快,但追他们的那群人里,有脚力更好的。
很快,这两个武僧被逮住,就在离永宁寺不到一百步的地方,被一群人拳打脚踢,随后,扬长而去。
这已经不是最近的第一起,甚至不是今天的第一起针对寺庙僧侣的袭击事件。
这些天,洛阳治安败坏,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专门挑落单的和尚下手,见面就是拳打脚踢,连原因都不说。
很多大寺庙,也曾试图组织武僧反抗,然而,对方像是有组织一样,一旦被袭击,就会吹哨子招呼更多人过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寺庙这边。
从最开始的小规模袭击,到现在肆无忌惮的打压,傻子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破烂烂的难民布袍,虽然身上没有腰牌,没有制式兵器,亦是没有盔甲弓弩等物。
但,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就能一眼看出来,这踏马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军队啊!
而且还不是一般临时组织起来的郡兵,而是吃这晚饭,以此为生的“职业军人”。这种人要么是洛阳的禁军,要么是北地镇压民乱的边军。
不过想想洛阳一盘散沙,成份均为洛阳权贵子弟之后,没有武器盔甲,武僧们不揍他们就算好了,想在洛阳兴风作浪,断然没有这个可能性。
那么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除了尔朱荣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外,不可能再有别人。
然而,现在就有个最大的问题:只要尔朱荣,或者负责洛阳城防的那个人,一口咬定不是他手下的人干的。
那么洛阳城内无数佛寺的住持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这天夜里,刘益守刚好布置完“军务”,忽然于谨来告诉他,有位得道高僧前来找他。
现在这光景,还能安然无恙的来到百尺楼,刘益守不禁大为惊奇,连忙出门迎接。
“阿弥陀佛,贫僧道育,拜在达摩禅师名下,有事求见施主。”
一位精神矍铄,但身形枯槁的中年僧人,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果然是高僧!达摩祖师的名字谁没听过啊,虽然这年头还远远达不到后世那种名气,而且他的佛法也被很多寺庙所怀疑和否定,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位是此时的佛界大腕,他的徒弟,也绝非等闲之辈。
有位叫慧可的大佬,为得达摩真传,自断一臂以示诚意。现在达摩的徒弟出马,很显然,刘益守这套“连环计”,效果显著,让那些安心念经的大佬们都坐不住了。
这些真正的高僧虽然没有田宅,也不做龌龊事,但他们的能量,却远比那些普通的寺庙住持要牛逼。
“法不传六耳,大师里面详谈。”
“如此甚好,施主有心了。”道育笑呵呵的说道。
第64章 吃完原告吃被告(下)
大师来了。
大师又走了。
之后洛阳的社会治安“消停”了两天后,夜里有个小沙弥给刘益守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达摩大师前往嵩山修行,吾等亦同行。
字条没有落款,想想也能猜出来到底是谁的。前两天谈的条件,这些高僧们也拿世俗的寺庙没有办法。正如刘益守当初跟道希大师说的那样,寺庙就是佛祖的脸面,而佛祖不能不洗脸。
所以借着这个理由来敛财,也无人可指责。毕竟,佛祖是天上的,和尚是地上的,只要在地上,那就要吃喝拉撒,就要生老病死,不能不去操心生计问题。
这张字条仿佛是在说:贫僧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腾,随你们去吧。
达摩在北魏很有号召力,哪怕是在佛寺遍地的洛阳,大部分寺庙都对其十分忌惮。达摩带着他的徒弟们一走,刘益守就觉得,是时候了!
……
“大都督,我来了!”
北中城外,一个穿着胯裆铠的魁梧汉子,翻身下马,对着出来接风的尔朱荣深深一拜!
此人叫窦泰,统万镇将窦罗曾孙。所谓的“统万镇”,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统万城毁灭后,在其遗址附近建立起来的军镇,跟六镇性质相同。
窦泰父兄皆战死,他带着父兄的遗骸投奔尔朱荣,被委以重任,此番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刚刚完成了尔朱荣之前交待的一个重大任务。
搬救兵!
尔朱荣南下洛阳,兵马不多,虽然都是精锐,但主力全在晋阳周边,尚未收拢。比起他那糟糕的政治才华,尔朱荣的军事才华却是如同天上耀眼的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兵贵神速,夺权这种事情事不宜迟!事实上,这个时机,也确实是稍纵即逝。北海王元颢带着洛阳禁军北上平叛葛荣,洛阳城正好空虚。
而胡太后毒死元诩,则造成了一个不可想象的权力真空!元颢要是在洛阳,元诩被毒死,这皇位估计也没元子攸什么事了!
尔朱荣虽然来了,在刘益守不可思议的政治手腕与谋略帮助下,暂时稳定了洛阳的局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尔朱荣非常心虚,因为兵力极为不足!
甚至万一有事,元颢杀个回马枪,他都不见得能挡得住!
不过窦泰带着援兵来了,尔朱荣的心就放下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族侄尔朱天光,也跟着一起来了。
如果说之前尔朱荣对入洛阳只有五分把握的话,那么他现在就有十足的把握。边地出身的人,更相信手中的刀,而不是像刘益守那样,习惯于用政治手段去解决政治问题。
你不服?我不需要跟你讲道理,把你杀了就行了。如果都不服,那就都杀了,总有服气的人吧?
这不仅仅是尔朱荣潜意识里的想法,边镇出身的很多将领,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窦泰为什么会被尔朱荣委以重任带援军前来,只一句话就能概括:
他不是六镇出身的!哪怕他跟高欢是连襟,娶了娄昭君的妹妹娄黑女也一样。跟六镇的那批人,始终都是隔了一层的。
尔朱荣将窦泰跟尔朱天光招呼到书房后,就拿出一封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信,交给二人轮流传阅。
很久之后,窦泰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后怕的说道:“没想到洛阳城内如此多的门道,幸好大都督没有贸然进入。这个叫刘益守的,不简单啊!”
窦泰擅长骑射,有勇有谋,又是孤身一人投靠,所以深得尔朱荣信任。侄子尔朱天光,也是尔朱家脑子比较灵光的,远比尔朱兆要有心机。他把刘益守让尔朱英娥几天前送来的信,率先给这两人看,也是想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会不会有点冒险了,我们又多了一万兵马,有什么事情不能摆平?”
尔朱天光满脸疑惑,信里面说得天花乱坠,让他有些不理解。特么的,元子攸小心思那么多,宰了不就好咯?干嘛要陪他玩政治游戏呢?
这个叫刘益守的,真踏马的墨迹。
当然,之前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这个人的手腕确实是很厉害的,这点他承认。不过在元子攸登基那天把所有的账全部算清楚,尔朱天光就觉得有点不可理喻了。
现在他们手里拿着魏国最快的刀,有什么麻烦,手起刀落就行了。
“大都督,不需要这么麻烦吧?”
窦泰也是感觉有些啰嗦了。元子攸有些亲信对吧?那还不好办,他带一队人马入洛阳,一个一个逮着,在城门口砍脑袋,不就完事了么?
尔朱荣本来觉得刘益守的办法很好,可听窦泰和尔朱天光都反对,自己心中也有些犹疑起来。
“先不急吧,刘益守现在正在洛阳城内帮我弄点军资。处理完洛阳的事情以后,大军终究还是要北上河北平定葛荣的。”
尔朱荣这话说到窦泰和跟尔朱天光心里去了。元子攸什么的,那都是套路,换个皇帝也是一样。只有大家腰包鼓鼓的,那就一切好说。没钱没物资,你连麾下的军队都控制不住!
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就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有谁喜欢跟善于捞钱的人作对呢?
窦泰跟尔朱天光两人对视了一眼,窦泰拱手问尔朱荣道:“大都督,那末将要怎么做呢?”
“这次入洛阳,高欢所部没有捞到什么油水,怨气也很大。他们去佛寺里办事,只怕会惹出乱子来。
所以你们二人带着新来的援军,负责洛阳城外的寺庙,而高欢的人马,则是负责洛阳城内的。”
呵呵,尔朱荣这话可是相当的偏心。
因为此时洛阳城的结构,分为外城郭,内城郭,皇城。除此以外,外城郭和洛河以北还有很大一片区域,属于“城乡结合部”,实际上很多寺庙都在这里呢!
包括大名鼎鼎的白马寺,都是在洛阳城外的。城内油水最厚的,只有胡太后一手建立的“永宁寺”!
从这点上看,其实尔朱荣对于六镇出身的高欢,是有些想法的。但为了控制住六镇,又不得不将高欢放在这个位置上。
要不然,武川镇的贺拔岳,就要做大了!这位微妙的权术平衡,算得上是尔朱荣的得意之作,当然,也是他权术的极限。如果要刘益守来操作,估计还会搞出更多的花样来。
“喏!”
窦泰和尔朱天光两人的兴奋简直是溢于言表。刚刚来就能到洛阳城外的佛寺去抢劫…呃,消灭败坏佛寺名望(刘益守信中原话)的败类,他们简直全身的毛孔都在尖叫!
听说佛寺的金佛,又大又沉。
听说佛寺的佃户,多不胜数。
听说佛寺的女人,又白又嫩……呃,这是别人说的,他们是边镇的土鳖,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听说过,完全不知道佛寺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总之,这件事就很好,非常好!
“好了,你们来了也不能闲着,李虎在负责这件事的调度,你们听他安排就好了。他让你们去哪个佛寺,你们就去哪个。”
尔朱荣大手一挥,就将事情这样愉快的安排下去了。
窦泰等人领命而去,尔朱荣这才有些苦恼的扶着额头,摇头叹息。
踏马的,尔朱英娥去了一趟洛阳,回来就说死也不嫁给元子攸。还说这次在洛阳跟刘益守在床上玩得好嗨好快乐,简直欲罢不能,搞不好已经有了。
反正,那就是非这个人不嫁了!要不然直接跳黄河,反正离得近。
如果事情是这样,尔朱荣当然会好好考虑一下。
但问题是,他凭着一个lsp的敏锐直觉,再加上能经常看到元季瑶房事过以后是什么神态表情,所以尔朱荣得到了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结论。
尔朱英娥恐怕在洛阳跟刘益守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根本就没什么房事,她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嫁给刘益守编造出来的谎言。
甚至刘益守根本就不想娶她!如果刘益守有那个意思,为什么在送来的信里面一句话也不提?
为什么尔朱英娥连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鬼祟的,不敢正眼看人。
这只能说明,尔朱英娥就是在单相思啊!
然而正是这样,他尔朱荣才更加为难!女儿偷汉子是一件让父亲难堪的事,但更难堪的事情是,想偷还没偷到!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想着,好像让尔朱英娥嫁给刘益守也不错,刘益守再差,难道会比给高欢娶娄昭君的时候还差么?
“再看看吧,元子攸真是……唉。”
尔朱荣轻叹一声,也是没想到元子攸的幺蛾子如此的多,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而且迷之自信。
……
任城王府的禅房里,冯令华将厚厚的一叠“收据”,放到刘益守面前。
“这些都是各家拿出来的粮食布匹,你叫你部下拿着票据,去各家将货物搬走就行了。”
冯令华有些疲惫的说道。
冯小娘没有嫁给儿子,狠狠的打了她这个姑姑的脸,对她在家族内的威信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要知道,这年头,女人出来主事,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也就是任城王府的元彝还不能独当一面,才让她出来主持大局。
然而,她越是看刘益守,就越是感觉自己已经彻底老了,不中用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提他的英俊帅气,就说做人做事,几乎是滴水不漏,每一件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连“当恶人”这种事,他都交给别人去做了,简直不要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当然,这样做,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风险,利益,付出,这些都是成正比的。收益越大的事情,风险就越大,付出就越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大家都看得明白这个问题,可为什么很多人就是阻挡不了心中的贪念呢?这一刻,冯令华想了很多事情。
“那就麻烦夫人了。”
刘益守将这些票据收好,等会回去后交给李虎就行了。先去世家这边吃,要“讨债费”,捞一波钱。
然后放高欢出去咬寺庙的和尚,等那些寺庙被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尔朱荣军中,还有一个“正牌和尚”,嗯,也就是那个在官府挂了号的,圣明寺“高僧”刘都督。
大家都是同行嘛,肯定要比那些丘八好说话,再说刘益守才是尔朱荣命令掌控洛阳大局的人。所以等那些和尚找过来的时候,刘益守就可以再捞一波“保护费”!
让这些脑满肠肥的和尚好好的出出血!
想到这里,刘益守露出微笑,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道:“夫人最近要是没事的话,往嵩山走走,去拜拜佛也不错,听说达摩大师去了嵩山。
当然,在下也就随口一说。”
去拜佛?
冯令华一愣,洛阳有一千多座纪录在册的佛寺,还不够你拜的,需要到嵩山去拜?
“我会的。”
冯令华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句。刘益守知道她没听进去,微微一笑又行了一礼道:“冯小娘现在很好,她还交了新朋友,夫人可以放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冯令华有些厌恶的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快滚!一想到这事,她就感觉很闹心。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拱手告辞,走出府外的时候,发现李虎正在门外等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夹杂着兴奋,期待,欣喜若狂等等乐观情绪。
如果要解读的话,大概可以解读为一句话:大哥,我们今天砍谁!
“票据都收好,交给贺拔岳,然后让他一家一家的去收东西,全都运转到河阳关,明白么?”
河阳关,其实也是个卡着漕运的关卡,换句话说,物资可以从这里顺流而下,到枋头,到黎阳,在那里囤积,以备军需!
“知道了,刘都督出马,果然是手到擒来!”
李虎嘿嘿笑道,踏马的跟着刘益守捞钱,比抢劫快多了!
“对了,窦泰跟尔朱天光到了北中城,还带了一万援兵,现在我们兵强马壮,根本不怕元子攸了。”
李虎拍着胸脯自信说道。
“我何时怕过元子攸?”
刘益守一脸错愣问道。
李虎想了想,发现眼前这位,好像确实没把元子攸放在心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罢了,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刘益守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说道。他看不出有什么兴奋的,这让李虎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以刘都督这么聪明的脑袋,想不出平定葛荣以后,他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会受到怎样的重用么?
不应该呀。
第65章 精明人和聪明人
洛阳百尺楼的签押房,已经成为了刘益守的办公地点,随着他的计划进一步推进,现在刘益守不是更忙了,而是更闲了!
打家劫舍,敲诈勒索的那些事,他是不会做的。而随着那一万援兵和窦泰的到来,尔朱荣定然会膨胀起来,甚至会想……抛开元子攸,自己当皇帝!
真要说起来,尔朱荣自己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他在晋阳坐山观虎斗,等着葛荣打到洛阳来,然后再出兵“勤王”,灭了葛荣,收复河北,以救世主一般的姿态降临。
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从一开始,尔朱荣这步棋就走歪了了,选择了一条“为女婿元诩报仇”的路,后面能选的,已经很少,而自己当皇帝,则是下策中的最下策!
你打着为女婿报仇的口号,最后自己当皇帝,你让天下人怎么想?难道还觉得魏国南面,毗邻南梁的那些元氏王爷们找不到借口么?
尔朱荣对此应该是有所警觉的,至少是一开始是这样。可现在他会不会过于膨胀呢?这很难说。
所以这两天刘益守就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劝一劝这厮,不要学元子攸一样瞎折腾。目前洛阳还能安定,一切慢慢在恢复秩序,已经是很难得了。
如果真要乱起来,洛阳公卿们死了也就死了,北魏在编的中央官员不过七千多人而已,还没尔朱荣现在麾下的军队一半多。
但是连带会死去的无辜者,那就不计其数了,起码以万为单位计算。刘益守觉得,至少这些人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的。
将信写完,放入竹筒用火漆封好,刘益守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手下没有军队,在这个时代,话语权就很弱,现在他就感觉很憋屈被掣肘。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绝非是招募亲信的好时候!要知道,尔朱荣之所以允许他刘都督随意活动,不排斥他跟任何人结交,就是因为他手下没有嫡系军队。
如果他现在跟贺拔岳,或者跟高欢一样,也是尔朱荣麾下的“山头”之一,那么别的不说,就说他这些天多次作死的经历看,哪怕还能活着,恐怕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恐怕还不如现在呢!
这就是所谓的事物都是正反两面存在的,当你得到一些权力的时候,你也会失去一些自由与腾挪的空间。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个温柔的声音,一道亮丽的身影,伴随着阵阵幽香而来。元莒犁喜欢用的这种特别的香料洗澡,人还未见,刘益守就知道她来了。
“这里乱,随便坐。”
刘益守还在愣神,随手指了指桌案对面说道。今日元莒犁换上了一件火红的长裙,肩上披着世家少女们喜欢的白纱披肩,白皙的香肩若隐若现。
平日都不施粉黛的她,今日的唇却格外的鲜艳。
这是有备而来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元莒犁一点都不避讳的坐到他大腿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说随便坐……你就坐我腿上?”
“不然呢?你不是说随便坐么?”
元莒犁用食指在刘益守胸前“划线”,暗示的意味非常浓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刘益守将怀里的女人扶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自己住的小院里走。两人一路来到卧房,刘益守反锁上房门,就看到坐床上的元莒犁,已经褪去了披肩,白皙的肩膀有些晃人眼睛。
其实这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了。
或者说,她能来洛阳,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你等下啊,我找个东西给你。”
刘益守点燃油灯,从柜子里找出来一本册子,走到床边,将掉在床上的披肩给元莒犁披好。
“你知道吗,每次你要说谎,或者欺骗的时候,表情动作,都特别的难看,很假,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他的话让元莒犁本来微红的脸变得煞白。
“自然一点看着我,我喜欢你原来的眼神。”
刘益守坐到元莒犁对面很近的地方,握住她的手,将那本册子放到她手里。
元莒犁不说话,她感觉很羞愧。
“你姐姐肯定是这样对你说的:嗯,刘益守这个人,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让他娶你,也不算是辱没家门。”
说道这里,刘益守停了下来,元莒犁抬起头,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你跟她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了。你姐姐元季瑶应该接着说,不过如果刘益守真的想跟你在一起,那一定会表示诚意。你找他要一本记录了洛阳官员的名册,他要是肯给你的话,那我们家的门自然就为他敞开着。
当然了,我知道你喜欢他,所以呢,你们稍微亲密一点,如果你们确定了关系以后,他肯拿出来的话,那也是一样的。
她有没有这么说呢?”
元莒犁捂着嘴,被刘益守给吓到了,因为元季瑶就是这么说的,几乎细节都跟刘益守说得差不多。
“然后她肯定还说,要是他不肯给你,你就假意在他身边当文书,替他抄写。找机会拿到那本册子,然后会有人跟你接应,你把册子交给那个人就行了。
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我们也同意他娶你过门,对不对?”
何止是对,元莒犁真是觉得刘益守跟她姐姐元季瑶才是“知心人”。
“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
元季瑶幽幽问道,久别重逢的喜悦,完全被刘益守的直白所打破。
“知道,不过你别说出来啊。”
刘益守笑了笑,用那本册子拍了拍元莒犁的手说道:“册子在这里,不过这本是要还给尔朱荣的,现在我去睡觉,睡着了不知道旁边有人在做什么,趁着这个时间,你就抄上面的名字吧。
以我对你书写速度的了解,应该不到晚上就能抄完,现在开始抄吧。”
他轻轻的亲了下元莒犁的脸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
说完,他拿出文房四宝铺在桌案上,然后就自顾自的倒在床上,不一会就传来均匀而悠长的呼吸。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元莒犁轻叹了一声,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老实说,她真不是演戏的料,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此道,只不过……说了都是泪。
果然,姐姐元季瑶看起来很精明,但那点聪明劲在真正有智慧的人眼里,就像是小孩子的玩笑一样!
几乎被人家看到了骨子里。
她看了看桌上的纸笔,有些犹疑。
抄,还是不抄,这是个问题。如果抄了,以刘益守的态度看,将誊写的名册送给到元子攸手里,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但元莒犁总觉得好像很是不妥,因为从直觉上,她就认为这本册子很重要,而且她也知道,其实元子攸一直都想杀刘益守,甚至连尔朱荣都想杀,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这本册子,会不会改变大局?
甚至于把刘益守害死?
刘益守会不会太托大了?
一时间,她也是心乱如麻。
……
从进洛阳以来,刘益守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每次都是如履薄冰,每次都是刀尖跳舞。像李虎这样的,每天晚上都是在宠妾的床上渡过,而刘益守常常就是在签押房一待一个晚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加上元玉仪跟着冯小娘一起去了河阳关,没人打扰,刘益守连梦都没有坐,等醒来的时候,本来还四周透着亮光的屋子,只有桌案上的油灯闪着光。
刘益守看着元莒犁的背影,越看越是觉得美不可言。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却发现美人正低着头坐在桌案前打瞌睡,面前的大纸上空空如也,一滴墨水也没有。
就连砚台中的墨都已经干了。
居然一个字都没写?
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轻咳了一声,本来就没睡死的元莒犁立马就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有些心虚的看着刘益守的脸。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都给机会你抄了,怎么不写呢。”
刘益守坐到她身边的软垫上,轻声问道。
这话可不好回答。
“只是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好……要是我抄了,交给元子攸,这算不算是背叛和暗算你呢?”
元莒犁小声问道。
“你呀,总是脑子慢人几拍。又不像冯小娘那样什么都不去想,所以每次都不能提前想到,每次都不能应对,每次事后都会后悔。”
刘益守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是不是这样呀?”
“你就别取笑我了,直接说啊,我给元子攸这份名单,算不算是背叛你呢?”
元莒犁低声问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要说暗算嘛,那肯定是也有一点。”
刘益守站起身,走到刚才那名册的那个抽屉旁边,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同款”的出来,递给元莒犁。
“这是?”
“最近在练字,闲来无事就抄了一份,你要用么?”
这一刻,元莒犁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可以把世上最寒冷的心给融化。
“你这是……”
“怕你抄得累啊,不开心么?”
这根本就不是那个问题好吧!
元莒犁一时间都凌乱了,事态的发展,跟姐姐元季瑶的预测,完全不一样!
“在某些事情上,我的选择很多,我的手段也很多,可你不一样。
拿到名册,元子攸对付我的手段很有限,你拿不到名册,他对付你的手段却很多。简单点说,如果你拿不到名册,那就死惨了,元子攸甚至会用些手段胁迫你,让我把名册交出来,懂么?
所以把名册交给你,不是你在利用我,而是我在保护你。
很多话,不是在嘴上说说就行了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确实……如此。
元莒犁除了说“折服”二字外,已经没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与感受。
“可是,你明明已经抄写了一份,还让我自己抄,也挺过分的吧?”
元莒犁撒娇一样搂住刘益守的脖子,双目含情的看着他。
“如果你喜欢抄,就让你抄一份嘛。原则问题我虽然会把持住,可也不介意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谁让你居然真的想暗算我呢。
自家小娘子不听话了,阿郎也可以惩罚一下她的。”
“哼,就你最坏了,鬼点子比谁都多。”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益守咬着元莒犁的耳朵,小声说道。
……
永宁寺门外,已经被高欢带着亲信部下给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点着火把。身材高大的彭乐站在高欢身边,面色肃然。
“大哥,我们为什么要晚上来永宁寺抢劫……呃,找人呢?”
彭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高欢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等会让兄弟们多拿一点,晚上天黑,谁看得见是我们拿的?”
天黑好办事,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等会带着人冲进去,就说是寻找世家的逃奴,至于有没有,有多少,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而且还可以顺便找到什么拿什么。
已经简直不能用“爽”字来形容了!
“大哥,没有人开门啊!”
彭乐叫人去敲门,偌大的寺门,纹丝不动,似乎没人听到一样。他们都几乎是在用脚踹了!
“这些和尚真是不知死活,兄弟们都要淡出鸟来了,看着贺拔岳他们吃香喝辣也就算了,要是连永宁寺这帮秃驴都敢瞧不起我们,那以后还怎么混?”
高欢英俊的面庞在火把的阴影中显得有些可怖。
“让兄弟们砸门!谁第一个冲进去,给他记功!”
高欢断然下令道。这次段荣找了个由头没来,大概也是觉得高欢吃相太难看,这事只怕是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以后逢人便说:当年贺六浑入洛阳,那真是巴拉巴拉。
段荣觉得还是刘益守那些套路更稳更爽一些。虽然捞的慢了些,但胜在没有道义风险。
砰!砰!砰!砰!砰!砰!
这次为了敲开永宁寺大门,高欢连攻城用的木槌都让人搬来了。随着一阵又一阵心悸的响声,最后,那铜包木的大门,被撞得变形,最后轰然倒塌。
烟尘过后,高欢就看到门后面站着百余武僧,各个都是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来人啊,永宁寺私藏朝廷钦犯,给我搜!若是有人阻拦,杀无赦!”
高欢森然下令道。他麾下虎贲,早就按捺不住,如同潮水一般冲入永宁寺!
第66章 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公正
噗!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个武僧倒在血泊中,他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是比较冲动的那个。面对高欢的手下在搬运金佛(空心的),他忍不住要反抗,当然,结局也比较简单。
就是被杀而已。
永宁寺佛堂内,高欢面无表情的看着麾下弟兄们拼了命一样的搬东西,恨不得把佛寺里的那座好几十丈高的佛塔都搬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有点控制不住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了!
前些日子,刘益守在洛阳城内拼命的捞钱,结果这些钱,多半都是被贺拔岳的手下,还有尔朱荣的嫡系亲信给分走了。
怀朔镇的兄弟们,一点油水没捞到。
后面跟世家交割土地,也不过是玩玩佃户的老婆什么,打打佃户的秋风什么的,没点意思。
想想看,高欢和手下亲信,能瞧得上那些面黄肌瘦,看起来跟芦柴棒一样的佃户女人?
要钱没钱,要爽没爽到,那些丘八们,早就如同强行压住锅盖的沸水一样!表面平静,锅盖下面已经快要炸裂!
今天洗劫永宁寺,他们确实是“捞过界”了,远远超过了尔朱荣说的那些要求。可是高欢能怎么办呢?他是做大哥的啊,做大哥的,就是要带着小弟们吃香喝辣,不然谁跟你混?就凭你长得帅?
连刘益守这个碧莲,都知道要让贺拔岳跟尔朱兆的人马吃饱,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正在沉思之中,人高马大的彭乐,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乐呵呵的朝着高欢走了过来。
“嘿嘿,大哥,刚刚真爽!”
彭乐摸摸头道:“元诩的妃子,味道就是不一样。”
啥?
高欢听了一愣,完全不明白彭乐在说什么。
“大哥,后面那个院子里,住了很多女人,都是元诩的妃嫔。刚刚我上了一个美人,爽死了。”
彭乐在高欢耳边悄悄说道。
这种事你踏马也能做?
高欢恨不得拔出佩剑将眼前这个傻x砍死!在寺庙里抢劫,就是闹到尔朱荣那里去,最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尔朱荣在意的是洛阳公卿,他哪里会在意寺庙里的这帮秃驴!
可是,你要是上了元诩的妃嫔,这话可就有些不好说了。要知道,尔朱荣打着的旗号,是为天子(或者说前任天子)元诩报仇。
这个理由,是堂堂正正,毫无争议的。比起立元子攸为天子这种充满争议的行为,替元诩报仇,惩治胡太后一党,更能凝聚人心。
刘益守能玩到现在风生水起,就是靠的这个。
高欢虽然嘴上看不起刘益守这个人,经常说对方坏话,但心里却是很认同对方手腕与做法的。他只是没机会自己操刀罢了。
结果现在自己一帮人冲入永宁寺,还要把元诩的妃嫔一个个都玩一遍,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认为高欢想如何如何,彭乐又是如何冲动到处搞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尔朱荣露出了“真实面目”!
的确,尔朱荣名声不咋地,然而到现在为止,至少他还没公开翻脸。所以这件事只要爆出来,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尔朱荣本人!
那么,当尔朱荣知道这件事以后,他会怎么惩罚“搞事情”的高欢与彭乐等人呢?呵呵,想想都会觉得特别精彩。
高欢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他不自觉的擦了擦,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高欢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口中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来都来了,哪怕现在打道回府,难道尔朱荣就会不知道么?
先去看看(女人)怎么样吧。
二人屏退亲兵,独自进入了一间封闭的小院,一进去就看到在火把照耀下,五六个容貌出色的美人,正围成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而所谓的“正主”,是一个长着一张魅惑脸,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的风韵美妇。看姿色,不在娄昭君之下!
高欢目光在对方饱满的胸脯前停留了几秒,随即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彭乐看了一眼高欢,又看了看那位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的风韵美妇,眼珠一转,拉着高欢的胳膊走到一边。
“大哥,我看那美妇有点意思。要不这样,我把那几个小娘子带走,让兄弟们也都开开荤。大哥跟那美妇去屋子里聊聊,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等外面的事情办完了,我就来叫大哥,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
高欢心花怒放,表面却不悦道:“我跟她一个妇人有什么好谈的?”
这话让彭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踏马只是跟你说说客套话,男女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还不是床上那点事!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呃,大哥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实在没啥好聊的,一起睡睡觉也是好的。”
彭乐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欢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在一片哭喊声中,彭乐带着亲兵,将那些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妃嫔们全部带走,就剩下那位风韵美妇人。
“将军这是要对哀家做什么呢?”
一听这话,高欢心中门清,果然,这个女人就是胡太后!之前就听说胡太后在永宁寺“出家”,但奇怪的是,刘益守既没有将其抓到尔朱荣面前,亦是没有私下里处理。
就像是忘记了世上有这个人一样。
以高欢对刘益守的了解,这绝对是有意为之,而不是忘记了。
“胡太后,国家沦落至此,你可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高欢假惺惺的指着胡太后骂道,不管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情,说这话又是什么目的,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
北魏现在弄成这样,跟胡太后的胡作非为,跟她和“面首团”们的瞎搞乱搞,不无关系。
“高将军,哀家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哀家呢?”
胡太后“楚楚可怜”的说道,她经历过的男人,比此时高欢睡过的女人要多多了,一看就能分辨出眼前之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我们去屋子里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高欢冷笑道。
胡太后啊!虽然是个中年美妇,但是!那可是先帝的皇后,外加另一个先帝的老母!且不说能达到什么身体的愉悦,起码这高贵身份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心理满足,是任何女人都无法给予的!
那么大一个太后,今日他贺六浑吃定了!
至于尔朱荣怎么想,呵呵,日后再说吧。
……
“今天的月亮,有点圆呢。”
元莒犁坐在窗前,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身上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睡袍,脸上满是慵懒无力,还有房事后那种难以言喻满足愉悦。
这是她刚刚羞答答的从少女变成女人?
不不不,她和刘益守已经“打完”了上半场,下半场,以及加时赛。从卧房玩到浴室,又从浴室回到卧房再战。
当日刘益守面对尔朱英娥唯唯诺诺,生怕被对方吃掉。
今日刘益守面对元莒犁重拳出击,唯恐对方跑掉。
那天尔朱英娥想和他做的事情,今日他已经和元莒犁做过了。那天尔朱英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也跟元莒犁做过了。
现在的平静和“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双方全都体力耗尽,已经“玩不动”了而已。
“以前那么一本正经的,今天怎么就如此主动呢?”
元莒犁懒洋洋的问道,顺便亲了下刘益守的脸。
“因为我不是随便的人啊。”
刘益守有口无心的答道,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贤者时间”。今夜真是无敌的放纵,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与压抑,全都一扫而空。
他相信元莒犁应该也有同感,那种疯狂的投入与欢愉,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你轻轻松松的,就把那本册子带了回去,交给了元子攸。如果你是元子攸,你会怎么想?”
刘益守拍了拍元莒犁的小手问道。
想和谁在一起,是因为感情,但什么时候,和谁“办事”,则完全是算计。其实,刘益守也是一个复杂的人。完全感情用事的家伙,怎么可能在尔朱荣手下还吃得开呢?
“也是,如果我还是完璧之身的见元子攸,他一定会认为那本册子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定是你的计谋。虽然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听你这么一说,还是谢谢你。”
元莒犁只是反应经常慢一拍,然而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
“源士康,我让他过黄河,去黎阳办事。下一站,我们就去黎阳。”
黎阳在哪里呢?
古代的黎阳郡,就在黄河以北,以枋头为核心的一片地区。这里是从南面进攻邺城的桥头堡!
“如果要跑,难道不是南下比较好么?”
元莒犁一脸错愣问道。
“你能想到,尔朱荣也能想到。只要我有南下的心思,马上就会被抓回来。而我要去北方,尔朱荣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
刘益守淡然说道。
他所说的,元莒犁非常确信。
因为尔朱荣想带兵北上歼灭葛荣叛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刘益守找个借口去河北,尔朱荣怎么会怀疑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我呢?”
“随我同去,徐月华她们会先走一步,只有你是跟我一起走。”
刘益守握住元莒犁的手,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一定会带你走,谁也不能阻止。”
“其实你也不会娶我为妻,对吧?我已经想明白了。”
元莒犁黯然道。
刘益守是聪明人,如果要娶她做老婆,早就开口了。对方一直避而不谈,其实就是对她身份的不接受。
娶了她元莒犁,就是元子攸的嫡系人马,再也不会被任何势力所接纳。而以刘益守对元子攸的了解,这条路就是万丈深渊,神仙都带不动的!
所以无论刘益守多么宠爱元莒犁,他也不可能娶元莒犁为正妻,这根本不需要去怀疑。可能也就冯小娘这样的妹子想不明白,连元玉仪都忽悠不了。
“刘都督!刘都督!出事了!”
门外李虎在拼命的敲门,按理说,他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是应该跟高欢在一起!
“你去歇着吧,我要去忙一会。”
刘益守在元莒犁唇上轻轻一吻,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就开了门。
李虎满头大汗的,看到刘益守脸上全是元莒犁留下的红唇印,他小声说道:“刘都督,脸擦一擦。”
还好心的递过一张手帕,看来也是“老江湖”了。
刘益守胡乱擦了下,沉声问道:“你怎么不跟高欢在一起,出什么事了?”
“刘都督,大事不妙,高欢一把火,把永宁寺烧了!现在火越烧越旺,已经烧了小半条街!”
卧了个槽!
刘益守还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刘都督,快走了,边走边说。大家都准备好了!贺拔都督已经带着人先去了!”
李虎的着急不是装出来的。
看来这是真出事了,刘益守万万没想到,高欢是个如此能折腾的家伙,他怎么不杀进洛阳宫呢?
不过也差不太多了,因为永宁寺离洛阳宫并不远。之所以还没烧到宫殿,那是因为风向问题,风还没有往洛阳宫的方向吹。
一旦风向改变,洛阳宫势必受到连累,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走!”
刘益守回屋拿起佩剑就走,都来不及跟元莒犁告别。
……
永宁寺外,高欢和彭乐等人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本想一把火将永宁寺烧了,然后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玩过胡太后,也不知道他的手下和兄弟们将元诩的某些妃嫔玩了个遍,也不会知道他们抢了永宁寺无数财宝!
但问题是,踏马的,永宁寺那座特别高的佛塔,为什么木板那么多啊,明明看起来就是石头的啊!
这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他们还嫌不够大,然而现在,他们害怕这场火,将会烧掉整座洛阳城!
早知道就不用从贺拔岳那里要来的猛火油了,这特么也太猛了点吧?
“高欢,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烧永宁寺的!”
主干道的北面那头来了一支队伍,打头的人,正是贺拔岳无疑。他身后的那些小弟,一个不缺,全都就位,剑拔弩张。
一时间,高欢也有些语塞。元诩的那些妃嫔,还有胡太后,已经被他和彭乐下令杀了,等大火一烧,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偏偏这个节骨眼,贺拔岳来了。
“这些与你无关,我自会跟尔朱大都督亲自禀告!”
高欢将贺拔岳的话硬顶回去了。
“但是你再不救火的话,我保管你等到天亮了以后,就会被尔朱大都督吊在城头旗杆上晒太阳。”
贺拔岳身后传来刘益守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第67章 贺六浑渡劫
“李虎将军,你带着一队人,将临近永宁寺的坊全部拆掉。没工具么?看到高欢身后那个撞门的大锤子没?”
“贺拔都督,你带着一队人负责疏散周围的人群,有敢围观者斩。”
“侯莫陈将军,你负责引导愿意救火的人引水,不要用水去灭火,而是把拆出来的隔离地带弄湿,以免火星引燃其他的坊。”
说到放火,无论是高欢还是贺拔岳所部,都是专业的。他们甚至有专人去做类似的事情。可若是提到救火,这帮人就两眼一抹黑了。
刘益守当仁不让的接过指挥权,指挥城内贺拔岳所部救火。
不得不说,只要方法对路了,控制火势并不太难。现在永宁寺火烧这么大,就是叫消防车来也不好使,只能将周边全部拆除掉,形成一条有效的“隔离带”,然后等着已经烧起来的建筑烧光就完事。
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为什么刘益守不去指挥高欢的人马呢?相信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应该还是好用的,而且高欢等人做贼心虚,肯定愿意配合刘益守他们灭火。
真正的原因是:按照各部所接到的任务,负责洛阳城内治安(也包括扑灭火灾)的部队,是贺拔岳的人马。高欢的人,只是到寺庙里“抓逃奴”(抢劫)的。
抓完逃奴,就必须立刻撤出洛阳城。
按照军令,他们无权干涉洛阳城内的其他事宜,除非有尔朱荣的军令。也就是说,哪怕现在高欢带着人溜号了,也没有半点可指责的。
当然,这火到底是不是他放的,那是要在扑灭火灾以后,到尔朱荣面前去扯皮,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肉香,至于是什么,在场诸人都是心知肚明,刘益守有种忍不住要呕吐的强烈恶感。
而高欢和他手下亲信,如彭乐,刘懿等等,都是双目无神,魂游天外,根本不想管这里的任何事,他们只想快点跑路!
“高都督,按尔朱大都督军令,你部不得无故在洛阳城逗留。现在救火已经无须尔等,还请速速退出洛阳城。”
刘益守上前一步,对着高欢行了一礼,之后却是把手按在佩剑上。
尔朱荣委托刘益守全权负责洛阳事务,如果尔朱荣麾下各部发生矛盾,只要是在洛阳城范围内,都是听从刘益守调遣。
实在是不能处理的,那就到尔朱荣面前去打官司,概无例外。今天这事,要是严格说起来,刘益守难辞其咎。更别提他今晚是跟元莒犁潇洒放纵去了,说句“因私废公”,几乎没有冤枉他。
听到这话,高欢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是害怕刘益守找茬,不依不饶。那样,他们跟贺拔岳两军火并在所难免,贺拔岳跟他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明白的。如今正好被贺拔岳找到由头搞事情!
武川和怀朔两镇之间的矛盾,也不是解决了高欢跟贺拔岳,就能当矛盾不存在的。这里头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以至于双方都不想再用和平的手段去处理了。
刘益守这么说,正合高欢的意思。
“那行,今夜的事情,明天河阳关见大都督以后再说。”
高欢面色沉静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带着彭乐等手下,转身便走,很快,一字长蛇的大军便出了离永宁寺最近的南门。
等高欢他们走远了,贺拔岳麾下众将,也将救火的事情安排下去,集中起来探讨如今的乱局。贺拔岳看了看面无表情盯着燃烧建筑的刘益守,有些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
“咱们入洛阳这么久,一直都好好的。高欢这一来,就是烧杀抢掠,唉。”
贺拔岳有些心疼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对于两军军纪的差别,心知肚明。
贺拔岳手下人马已经捞的够多了,人人都是腰包鼓鼓的,他们至于拉下脸来在洛阳烧杀抢掠么?完全没必要啊!
腰包鼓鼓的,自然可以装一装“威武之师”“仁义之师”,扶一下老太太过马路什么的。但是高欢手下的人呢?人家还饿着呢!
“刘都督,你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放高欢他们走了,这永宁寺的烂摊子,可是得我们来收拾呢。”
李虎满脸不高兴,今天他被叫起来的时候,还在睡在妹子怀里呢。
贺拔岳也转过头来看着刘益守,但是没说话,颇有些探究的意思。
“永宁寺里面住着胡太后,我给尔朱大都督写信,希望他暂时不要去动胡太后,将这个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元子攸去做。
让元子攸公审胡太后,将其赐死。毕竟是先帝母亲,一个做臣子的将其杀害,会引起很多人诟病。尔朱大都督亦是对此认同。”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可如今这事,说不清楚了。我们要是跟高欢闹起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是尔朱大都督派高欢杀了胡太后?”
原来如此!
高欢杀胡太后的事情,尔朱荣只怕不但不会处置高欢,反而会淡化此事。
幸亏今晚没有趁着机会发难,要不等把事情闹到尔朱荣那里的时候,这位平日里耳根子就软的大都督,天知道会站在哪一边啊!
贺拔岳等人都是后怕不已。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李虎难以置信问道。踏马的,很明显高欢是先把胡太后和那些元诩的妃嫔们都玩了一遍,事情搞大了没法收拾,抢劫有捞的太多,影响太坏。
所以,不得不放一把火,将所有罪恶都烧干净。
“有句话叫做,只要是没被抓到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贺六浑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刘益守幽幽说道。
贺拔岳等人都是默然无语,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洛阳混乱的烂摊子,最终都要他们来收拾,而刘益守所维护的洛阳和平局面,已经是摇摇欲坠。
有了高欢开这个头,后面,估计就很难收住了,一切都在加速崩坏!
至少是开始加速崩坏!
“我可能一个月都不想吃肉了。”
藏在侯莫陈顺身后的侯莫陈崇嘟哝了一句,说出了这里所有人都在想,但没有人会说出来的话。高欢这回,真的是玩得太过分了点。
整个偌大永宁寺无一活口,也不知道是被杀的,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高欢为什么要做这么绝?
可能是为了掩盖痕迹,或者是自进军洛阳以来就各种不爽需要发泄,或者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六镇出来的人,谁在边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高欢这次只不过是把边镇的习惯带到了洛阳而已。
“在下明日去河阳关见尔朱大都督,处理这件事,洛阳诸多事务,就拜托各位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不在这里的于谨,被他派去蹲守洛阳宫大门了。当初还以为元子攸有可能会搞事情,毕竟元莒犁来的时间太过凑巧。
没想到,居然真就是高欢搞出来的破事。
“我与你同去吧,要不各执一词,容易被高欢钻空子。”贺拔岳沉声说道。
搞死高欢,在此一举了,他怎么能不去呢?如果不去,高欢把失火的责任推到武川镇的队伍这边,你以为不可能么?
“如此也好。在下要去一下百尺楼的签押房写些文书,永宁寺的废墟,就劳烦各位将军清点了,告辞。”
刘益守拱手离去,贺拔岳麾下众人都是呆若木鸡。李虎想要追上去,却是被贺拔岳拉住了胳膊。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抑郁,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挣扎与被迫。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的空虚,
不想你别去。”
耳边似乎响起了前世的歌曲,百尺楼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又松开,再握紧,又再次松开,直到指尖都发白了。
某位伟人的名言犹在脑中回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乱世没有自己的嫡系力量,那是混不下去的,天下之大,也会没有立锥之地。
“既然你们都是禽兽败类,虎豹不堪骑。那……我自己建一支王者之师好了。你们做得到的事情,我要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更要做到,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刘益守用刚学不久的书法,在大纸上写下了“生杀予夺”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光这样,我不过是第二个高欢罢了。”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不满意,然后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英雄的力量来自人民!”
“这句话我很喜欢,那就这句吧。”
刘益守将这张纸撕得粉碎,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他来到小院的卧房,进去后发现床上的元莒犁还在熟睡,呼吸悠长。结果刚刚躺到对方身边,就被一具温暖而柔软的娇躯抱住了。
“想我了么?”
元莒犁睡眼惺忪的问道。
“想了。”
刘益守闷哼了一声,抱着元莒犁就亲。
很快,床榻就开始剧烈摇动起来。这次他非常的粗暴,似乎把要用在高欢身上的力气,全发泄在了元莒犁身上。
……
河阳关外,尔朱荣在这里树了一个专门用来处理洛阳事务的军帐,他麾下很多文人都在此地办公。不过此时此刻,除了尔朱荣本人外,这里就只有高欢和他的手下彭乐,刘益守和贺拔岳这几个人而已。
“贺六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需不需要我把你脑袋砍下来挂旗杆上?”
尔朱荣面色不善的问道。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高欢去永宁寺抢劫,对方反抗,然后他就一把火把寺庙给烧了。
至于背地里有什么龌龊,找几个人对一下口供就完事,根本没有什么难的。
弄清事实的本源并不难,但如何善后,那就不太容易了。
“大都督,昨日末将在永宁寺无意间发现他们在窝藏胡太后,那不知廉耻的太后,居然还勾引在下。我一时脑袋发热,就下令把她们都给杀了。
后面又察觉到杀了胡太后影响太坏,大都督名望有亏,所以就一把火将永宁寺给烧了。
真的,大都督,我也没想到火会那么大。”
高欢直接跪下哀求,丝毫没有提彭乐最先玩弄元诩妃嫔的事情。
果不其然,高欢身边的彭乐,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你们呢?你们怎么说?”
尔朱荣看着刘益守问道。
“在下昨夜未能控制事态,责任全在我身上,希望大都督不要怪罪高欢,在下愿意辞去都督的职务,由贺拔岳总理洛阳事务。”
刘益守将佩剑双手呈上,丝毫没有提高欢放火的事情,也没有提自己指挥救火的事情。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辞职!
“大都督,高欢做的事情,或许情有可原,但影响太坏了,如果不处置,军中效仿者恐怕不知凡几,请大都督三思。”
贺拔岳拐了个弯告刁状!
尔朱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才好。
“高欢永宁寺纵火,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关押北中城等候发落。
贺拔岳救火有功,暂且记下,等击破葛荣后一起算。你们都退下吧。”
尔朱荣疲惫的摆摆手说道。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军帐内的彭乐差点没笑出声来。众人都退下之后,只有刘益守被单独留了下来。
“此事你怎么看?”
尔朱荣沉声问道。
他已经不关心高欢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做这件事,反正做了也就做了,死人也没法复活。还是想一想后续的事情比较好。
“大都督,高欢这么做,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起码其他寺庙再拿钱出来的时候,应该比以前大方多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欢我不会惩罚,此事不宜张扬。但我会勒令高欢所部不得再次进入洛阳,这样你也不会为难了,对吧?”
看得出来,尔朱荣现在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大都督请放心,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了,高欢的事情,不会影响大局。”
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行了,佩剑收起来吧。回洛阳去把事情办好,元子攸的庶姐滋味不错吧?”
尔朱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很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一切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元莒犁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肯定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关注的。
“也还好吧。”
刘益守讪讪说道。
前面还好说,昨晚处理完大火回来以后,他可是把元莒犁折腾得够呛,有些不可言明的暴虐情绪在里头。
不过元莒犁貌似更开心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要融化成一滩水。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身体里觉醒了,刘益守感慨果然每个女人都是不一样的生物啊。
他又想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第68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阿姊,太好了!你不知道这次你做的事情,有多么伟大!”
洛阳宫御书房内,元子攸终于从元莒犁那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元莒犁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元子攸脸孔都兴奋得扭曲了,心中一阵阵的厌烦。她轻叹一声,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那就这样吧,我累了,安排我在宫里住下吧。”
她的变化,元子攸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要知道,元子攸自从行了冠礼以后,就开始不断祸害彭城王府里漂亮的侍女,早就知道女人什么滋味。他自然是明白,女孩和女人看起来有什么区别。
更不要说昨夜元莒犁跟刘益守没完没了的亲热,今日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劲。作为lsp的元子攸,又怎么看不出庶姐已经把刘益守勾搭到手了呢?
“那样不行。如果你不回去的话,刘益守会起疑心的。阿姊放心,事成之后,我便会让你下嫁给他,绝无食言,你不必多想。”
元子攸双手紧紧拽着名册,信誓旦旦保证道。
“那……我就再回去一下?”
元莒犁有些犹疑的问道。
“务必要去,否则功亏一篑。”
元子攸的表情十分严肃,元莒犁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不走,对方一定会使出断然手段!一如刘益守当初预料的那样。
“现在洛阳乱,你派一辆车送我去百尺楼吧。”
“嗯,我让李彧驾车送你去。”元子攸的眉眼难掩喜色,他已经开始翻看名册,丝毫没有注意到元莒犁脸上的失望表情。
……
坐在犊车里,元莒犁想起昨夜和刘益守在床上聊天时说过的话。
“明日你就送名册到洛阳宫,然后要求住下来。元子攸应该会拒绝。”
那时候,刘益守搂着元莒犁光滑白皙的香肩说道。
“元子攸难道不应该将我控制起来,然后要挟你么?”
元莒犁好奇问道。
“不会的,他只会认为,你想呆在宫中,是为了给我刺探洛阳宫的虚实。他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而将你送到我这里,我就会贪图你的美色,夜夜笙歌不干正经事,多少都是对大局有些影响的。”
元莒犁无法反驳这个说法,因为这真的很符合元子攸一贯的做事思路。而且,自从她和刘益守开始“新的旅程”以后,那真是快乐得停不下来。从某种意义上看,元子攸的想法确实没错。
“那万一他强留我在洛阳宫呢?”
元莒犁不甘心的问道,因为她现在已经很害怕跟元子攸见面了,哪怕这是自己的异母弟。
“如果那样的话,说明元子攸在策划着更厉害的事情,不排除他拿你做文章。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只能带兵冲入皇宫救你。”
刘益守设想的是,如果元子攸知道自己会提前动手,那么他会让“乱兵”对元莒犁做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然后放出消息,引自己入套,打乱自己的部署。
不可能么?
刘益守觉得,一个连亲兄弟都敢杀,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肯定会高看元子攸一眼。”
阴谋被识破,那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元子攸知道尔朱荣的那份名单对他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提前打断刘益守的布置。
很多时候,在谜底没有揭晓前,其实谁都是有机会的。问题在于,你能不能看透对手的牌,以及打牌的水平如何。
“阿郎啊,你实在是太看得起元子攸了,他……真就是个废物啊。”
元莒犁在犊车里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慨道。
“你姐姐,现在还好么?”
正在沉思的时候,元莒犁听到驾车的李彧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想了想元季瑶是怎么伺候尔朱荣的,元莒犁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刘益守当初说的: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很下贱。
现在元莒犁深以为然。
有时候她觉得只有在刘益守身边的时候,呼吸的空气才是新鲜的,而整个彭城王一脉,都充满着污浊与算计。
李彧其实挺可怜的。
“她还好吧,我们见面不多。”
元莒犁言不由衷说道。其实元季瑶不仅天天和她见面,而且还给她出了很多“主意”。
“那就好。”
犊车的幕帘外头,李彧的声音依然低沉,却带着几分释然。
一时间,元莒犁觉得姐姐元季瑶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变得下贱了。
“对不起……”
其实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没事,你和刘益守,不要走我的老路。他比我有能耐,我想他为了让别人不要染指于你,应该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在河阳关,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应该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关于李彧说的这一点,其实元莒犁是有体会的。刚开始在河阳关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那种目光,就是昨夜在浴室里两人共浴的时候,刘益守看自己那种不加掩饰的觊觎和占有。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绝大部分人都开始自觉的躲着她了。这应该不是出自尔朱荣的本意,或者说,是尔朱荣想将她作为“礼物”,用来犒赏在洛阳劳苦功高的刘益守。
很多细微处,都能反证这一点。
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听李彧这么说,元莒犁才发现自己内心满是难以表达的幸福与满足。
“我会珍惜的。”
“元子攸成不了大事,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么?”
李彧的声音带着沧桑。
“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啊,不跟着元子攸,难道去跪舔尔朱荣么?”
李彧的语气,满是无奈与辛酸。
元莒犁有种错觉,其实李彧虽然身材高大,武艺不凡,但在各方的博弈中,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
反而是文质彬彬的刘益守,强得不像话。
进了洛阳城,很多能力就会失去用武之地,而刘益守这样的人,就会登上舞台,长袖善舞。发挥的作用,是傻子和瞎子都能感受得到的。
“到了,下车吧。”
李彧轻声说道。
元莒犁跳下犊车,看了看面无表情平视前方,根本不跟自己视线对视的李彧,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酸楚。
尔朱荣就像是洪水和飓风,任你身高八尺也好,武艺绝伦也好,在这种灾难面前,都毫无反抗之力。
“你也多保重。”
“嗯,我会的。”李彧独自驾车而去,异常干脆。
……
已经入夜,百尺楼的签押房里,于谨正在给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刘益守倒酒。
“这些日子,按照你的吩咐,我都是低调查访,再加上我麾下那些弟兄,对洛阳也很熟悉,总算是让我查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了。”
于谨带着些许得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哥,说吧,我今天真没心思打哑谜呢。”
刘益守轻叹一声,在河阳关跟高欢他们斗心眼,真是腻歪透顶。明明烦那些碧莲烦得要死,还不能说对方不好,下眼药也要拐弯抹角的。
“元子攸,一直在示敌以弱。彭城王府豢养的死士,有千人之多。当然,这是我猜的,只多不少。
这些人,分布在洛阳外城郭的十二个坊内,几乎可以算是郊区了。当然,你应该也能猜到,这些坊内都有元子攸家的产业。
这些是能查出来的。那么查不出来的,是什么呢?这些地方都在城墙以外,那么多人,要怎么渗透到城内?这可不是一两个人啊,我们又不是瞎子!”
对于元子攸的怪异部署,于谨百思不得其解。
“洛阳宫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白马寺。”
刘益守淡然道。
“诶?”
于谨大惊,这种机密,刘益守如何得知的?
“狡兔三窟,如果你是皇帝,那么当你修皇宫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有一天后人,甚至是自己,会沦落到逃亡的境地?”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不仅是有,而且极大!
别的不说,明朝朱元璋不就干过这事么,建文帝逃脱建康城(南京)的密道还被考古出来了。你看,皇帝留了一手,后人还用上了。
“所以,他是想要……不会吧?”
于谨想说的是“杀尔朱荣”,但这明显是一种自杀行为。杀了尔朱荣,谁来挡住葛荣?谁来收复河北?
只怕到时候河北世家都倒向葛荣那边了!
“元子攸不会杀尔朱荣的。但是他杀掉尔朱荣在朝中的亲信,再杀掉胡太后余党,甚至把中立的朝臣都杀一遍。
让尔朱荣无力掌控洛阳,这应该没问题的吧?尔朱荣也不会因为这个跟他翻脸。”
这应该就是元子攸一直在憋着的大招了。之前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已经无从得知。
“道理是这个道理,那这个密道……”
“白马寺的住持,看在我是同行的份上,已经将密道的入口位置告诉我了。”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个度牒,在于谨面前晃了晃。
白马寺的住持,在得知永宁寺被烧成白地之后,马不停蹄的前往河阳关找尔朱荣,没想到率先遇到了刘益守,然后双方达成了py交易。
所以刘益守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洛阳。
白马寺住持的投靠,算是高欢做的难得的好事。毕竟,永宁寺的下场太惨了,白马寺完全不敢得罪尔朱荣麾下这帮丘八。
人家能做初一,就能做十五的。
“这么说来,元子攸是打算在朝会那天,在洛阳宫里发难。甚至……可以借机杀了你,对么?”
于谨若有所思的问道,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一串了。
“所以元莒犁来见你,其实也只是麻痹你,让你沉浸温柔乡,甚至放弃敌意,幻想着能跟元莒犁结合,而对他放一马对吧?”
于谨似乎有点理解元子攸的想法了。
他们那样的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完全不考虑现实的情况。
元子攸肯定认为,我身为皇族,甚至是皇帝,将姐姐嫁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德,难道你不应该跪舔我么?
难道元莒犁还不足以做你的正妻么?
能占有元莒犁,难道你不应该欣喜若狂,天天都腻歪在一起?
所以说出发点错了,整个思路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偏差,以至于得到荒谬的结论。
“说的没错,元子攸之前的那些犯傻行为,或许有些是装出来的,大概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尔朱荣想的是杀,其实元子攸想的事情,也跟他差不多,因为他们虽然身份不同,却都有一个极为相似的共同点。”
刘益守嘴角露出冷笑说道。
“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于谨一时间有些错愣。
“他们,都没有办法独自掌控洛阳的局面。要做的事情,只能是把朝臣的数量减少一大半,然后换上自己人。这样才能堪堪稳定大局。
所以尔朱荣和元子攸虽然能力不同,出身也不同,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原来如此。
于谨大为佩服。
刘益守虽然年轻,却是一针见血的看透了洛阳看似复杂的局面。
说白了,都是能力不足给闹腾的。
比如说那些王朝末年的君主,大多数都是昏君暴君,行事荒唐。可是谁又想过,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还不是爹妈生的,为什么有的皇帝雄才大略,有的却又猪狗不如呢?
因为能力不足,所以要更加依赖有能力的大臣,这样才能稳定局面。然而越是依赖有能力的大臣,就越容易被架空,这样就导致皇帝需要身边人,也就是太监,来平衡掉大臣们的威胁。
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太监,那就必须宠信那些听话的佞臣,或者干脆放飞自我,不理朝政。反正努力也没有用,那不如怎么舒服怎么过吧。
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各种恶性循环。
洛阳的局面,也是跟这种情况有点类似。没有政治能力出众,威望顶天,德行服人的领袖站出来收拾残局,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腾笼换鸟。
“那我们就……”
于谨伸出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嗯,但是时间不能乱。不能太早,太早了,元子攸的行动没有发生,责任都是我们的。也不能太晚,太晚就难以收拾场面了。”
两人又是嘀嘀咕咕的商量到子夜,才各自离去,回房休息。
……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独特香气,正是昨夜在浴室里,自己在对方身上一点点抹上去的特制“植物精油”,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躺到了元莒犁身边。
“阿郎,你是不是累了?”
黑暗中,身边传来元莒犁轻柔的声音。
“谢谢你一直在保护我。”
“是啊,我现在能力的极限,也就是保护你们而已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元莒犁紧紧的抱在怀里。很快,两人便水乳交融的痴缠在了一起……
第69章 代号:割韭菜(上)
银色的月光洒在屋子里,背对着窗户的元莒犁,白皙的身体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宛如女神坠入凡尘。
而坐在床边的刘益守,已经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准备出门。
“等会还回来么?”
元莒犁打着哈欠问道,刚才的鱼水之欢,让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等会肯定回来的。”
“嗯,那你小心些,虽然不知道你是要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元莒犁从背后抱住了他,亲他的脸,两人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知道了,你先睡,等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刘益守忍住跟对方再来一发的冲动,整理好衣服就出了门。他走之后,元莒犁幽幽一叹,其实她是知道刘益守要做什么的。
只是,说了等于白说,最后还不如装作一点都不知道。只要能享受彼此间的温存就好了,不是么?
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弥合元子攸跟尔朱荣之间的矛盾,而夹在两人之间的刘益守,心思恐怕更加复杂。这是一个面带微笑,却总是有自己主意的人,从不会被人摆布,除非是没办法了。
元莒犁头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完全没有用处的人。
……
白马寺内的佛塔前,刘益守带着几个武僧,跟着于谨来到这里。白马寺的住持,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
“阿弥陀佛,这座佛塔,已经封闭了许久,自贫僧入白马寺以来,从未有人进去过。”
这位胖乎乎的住持心有余悸说道。
“这就是密道?能容纳多少人?”
刘益守沉声问道。
佛塔的入口不大,里面估计别有洞天。但可以肯定,这里绝对是没法子藏兵的。最多百余人穿过,直入洛阳宫。要是在密道里藏着,不要许久,绝对会因为窒息而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登基大典那天,尔朱大都督应该会将我们撤出洛阳城。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是很容易猜到,因为引蛇出洞这种套路,对尔朱荣来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只是把刘益守他们撤出来,又不代表洛阳城里没有暗藏的兵马。
“可以了,这门咱们不开了,以免打草惊蛇。”
刘益守将于谨想说的话直接堵嘴里了。
“不开门就进不去地道啊,那怎么判断地道有没有塌陷?”于谨觉得刘益守草率了。
“有时候我们把对手想得太聪明了,反而会坏事。
元子攸应该不会提前去验证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得通。
他肯定认为,如果走了,很可能会惊动我们。这就跟我们现在的想法很类似。所以,干脆就别验证了。”
对哦!
于谨恍然大悟,对付聪明人,用聪明办法,对付蠢人那就用蠢办法好了。如果元子攸不提前探路,而刘益守却派人先去探路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
那样的话,等元子攸真正派人去走这条路的时候,反而会惊动他们。
这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我是元子攸,应该会在洛阳城外闹出一些动静来,掩护真正要入城的人。”于谨意有所指的说道。
洛阳的格局,其实跟南朝的建康有点像。入洛阳就是北方的共主,什么世家也好,藩王也罢,势力都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比如说北方世家,像什么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等,可以从老家轻易动员万人级别的私军(毫不费力)。但是他们在洛阳的力量,可能连一百个私军都拿不出来!
像是私有盔甲这种东西,更是严禁出现的洛阳城中。没法子,洛阳很大,想进来的人也很多,大家都不是没有小弟和地盘的,如果家家都摆满了刀兵,那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人都不带刀。
要不就跟后世的阿妹你看一样了,每天枪战都要死一大堆人,谁不怕上街被砍啊!
所以元子攸的力量,也一样只能来自城外。
“如果按照元子攸设想的那样,我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可惜……”刘益守没有说可惜什么,不过于谨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元子攸的人马,会去冲击城外禁军大营?”
于谨被刘益守的设想吓了一跳。
现在高欢的人马就驻扎在那里。别的不说,就说怨气的话,尔朱荣麾下肯定是这支队伍心头火气最大。元子攸派人冲击禁军大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当然,元子攸的那些死士,脸上肯定不会写“我出自彭城王府”。但高欢在城外大开杀戒之后,定然会气愤不过入洛阳城。
再加上尔朱荣在朝中的亲信那时候已经被元子攸埋伏的人马屠戮一空。
所以这样看来,更像是尔朱荣派兵入城。这对于他的声望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打击。起码“言而无信”四个字跑不了。
尔朱荣本身就是摆着高姿态,你们这些朝臣朝会,老子不干涉。结果又“食言”,可想而知,将来必定受到千夫所指。
但怎么说呢,政治的游戏就是这样,这也是尔朱荣空有无敌的兵马,却在洛阳发挥不出实力的原因之一。
除非他使用极端手段,也就是将所有人全部砍了,否则,他始终是弱势的一方!
这么看来,元子攸也不是那么蠢,也还算是有点脑子。
毕竟,此时魏国的兵马,可不仅仅尔朱荣这一支!邺城的北方世家郡兵,就颇有实力!
如果尔朱荣不能名正言顺的掌控朝局,那么拿下那支兵马,还是很有些难度的。更别说魏国南面各郡都是元氏王爷掌控,形成了一条防御南朝萧衍北上的防御带。
这些因素,都在严重掣肘尔朱荣。
“不去跟高欢打个招呼么?”
于谨忍着笑问道。
“高欢一直抱怨这次没办法立下战功,那就送他一点军功呗。”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好像也挺不错的?
于谨憋住笑,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问道:“老弟,你是打算自己做,不跟尔朱大都督说么?”
“当然,具体细节没跟他说,说了就没意思了。尔朱荣也有些小看元子攸了。”
尔朱荣大概没想过元子攸居然有那么多私军,不过刘益守倒是很明白元子攸是有后手的。
原因很简单,元子攸是在前台,而彭城王府的另外两个人,他大哥元劭与同母弟元子正,何以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就好像刘益守总是让李虎跟着自己,总是跟贺拔岳一起行动,而看不到于谨一样!
杀手锏,一般都是不会轻易示人的!
现在元子攸那边的情况已经很明显,元劭和元子正,就是联络世家,联络私军去了。尔朱荣大概也没料到,元子攸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还能兴风作浪!
一个想把另一个打造成吉祥物,而另一个则想把这个打造成忠犬。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各凭本事罢了。
“回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两人走在洛阳的主干道上,由于没有点火把,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很是鬼祟,颇有些“阴兵借道”的架势。
“刘老弟,你识破了元子攸的计策,何以有些闷闷不乐呢?”
于谨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和刘益守都是聪明人,共事很愉快,总是能说到一起去,彼此间都很佩服对方的智力和心性。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于老哥认为杀人如麻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值得我这么津津乐道么?”
刘益守颇有些无奈的问道。
听到这话于谨一愣,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说得好。”
“如果可以,我情愿一个人都不杀,让尔朱荣和元子攸两个人坐下来听我说话。但是,我办不到啊,对吧?”
“确实如此。”
“这满城的洛阳公卿,谁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们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我也很想劝劝他们认清形势。可是,有人会听我的么?”
刘益守摊了摊手问道。
于谨无言以对,刘益守的那种无力感,他亦是深有体会。当初作为“通缉犯”自守,去见胡太后,然后“痛陈利害”。其间酸楚,无人能懂。
一个人在权力面前弯腰,多平常的事情啊。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抱团,才能办成事情。”
于谨看着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啊,谁说不是呢。”
“胡太后亲信郑俨,逃窜到荥阳,组织亲信,打算勤王。可是胡太后现在都已经死了,他还能调动多少人?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跟尔朱大都督说,带兵出征,前出虎牢关,击溃荥阳的郑俨。
荥阳乃是荥阳郑氏老巢,此乃孙子兵法所说的散地,兵无战心,此战郑俨必败无疑。完全是老天送给你的军功,不要白不要。
你在洛阳做的这些,说是酷吏也可以,对名声终究是不好的。换个思路,亦不失为一条明路。再者,你不在洛阳,之后尔朱荣所做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不是么?”
很显然,于谨对于时局也是有自己的深刻理解。他虽然没有刘益守那么热的心肠,可是对于前途,却也是想得很明白的。
一句话归纳就是:远离漩涡,有所作为!
“如果我离开洛阳,那么这里的局面必然崩盘,会有不可说的事情发生。”
刘益守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于谨说道。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于谨也停下脚步,将佩刀连着刀鞘,一齐放在对方肩膀上,笑着问道:“以你现在的武艺,打得过我么?”
“大哥说笑了,我哪里打得过你啊。”
刘益守苦笑着将对方的刀鞘推开说道。
“这不就是了么。你连我都打不过,打什么尔朱荣啊。到时候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把你支开。一旦你在登基大典上把事情做完,他就不需要你了。
到时候如果看得起你,就给你个差事,把你打发走。如果看不起你,那当着你的面,做某些事情,也没关系,不是么?”
于谨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刘益守只能是无言以对。
都说旁观者清,于谨不显山露水的,其实已经把洛阳城内外看了个通透,他只是完全躺平,根本不管事而已。
看透了,装糊涂,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能自保足以,也不从乱局中捞取什么好处。
你能说他是坏人么?
“世道这么坏,连大哥这样的人都不站出来,那怎么好的起来?”
刘益守不甘心的说道。
“这不还有你么?”
于谨朝着刘益守的肩膀轻轻打了一拳说道:“我以前站出来过,但是没有用。现在有你站出来了,就不需要第二个刘益守了。”
他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那间小院落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美人都喜欢找你,不喜欢找我么?”
还不是因为你颜值不行!
刘益守在心中腹诽,嘴上却老实答道:“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
“因为你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情,还要去撞得头破血流的人,看起来总是招人喜欢一些嘛。谁又会喜欢我这种冷冰冰的唯利是图之辈呢?
好了,去歇着吧。过两天,我们都听你指挥,尽情的在洛阳办事吧。”
于谨激励了刘益守几句,带着亲兵往自己的住所去了。那几个武僧也去金墉城那边了,就剩下了刘益守一人。
回到卧房,元莒犁已经睡得很熟了。刘益守躺在她身边,不忍心将她叫醒。
脑子里想着于谨刚才说的肺腑之言,刘益守也觉得很有些道理。在洛阳城里,他虽然挥斥方遒,看上去很风光,但说白了,不就是在劫掠与杀人么?
无非是吃相好看点,做法巧妙点,力度合理点而已。跟高欢所做的事情,并无本质区别。这不是自己应该走的路!
他又想起了对自己无比信任的冯小娘,过几天,似乎这一位的亲人就会被自己送上断头台……好像真的有点残忍了。
在洛阳杀再多的人,又能有什么成就感呢?
元子攸沉浸在玩弄权术的快乐之中,哪怕杀人如麻也在所不惜,可是刘益守却没有从这里面获得相应的荣耀与自尊。
一个刽子手而已,谈什么荣耀呢?不可耻么?
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有云彩慢慢的将其遮住,掩盖了月色的光华。
“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70章 代号:割韭菜(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子攸正式在洛阳宫“登基”的前夜。这几天里,元莒犁每天都会跟刘益守腻歪到很晚很晚,两人郎情妾意十分甜蜜。
至于其他的事情,刘益守没有多问,元莒犁亦是没有多说。
这天刚刚入夜,元莒犁并未像以往那样,拉着刘益守去卧房里“聊天”,而是趁着对方去找李虎的空档,一个人来到百尺楼的签押房。
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每天都跟刘益守睡在一起的,谁又会拦着她呢?
元莒犁在油灯下飞速的写着信,忽然一股困意袭来,她摇摇晃晃的想站起身,最后却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很快,签押房的门被推开,刘益守带着一名身材妙曼女子入内,此女穿着灰色的贴身衣裤,居然是徐月华!
“阿郎,你是怎么知道元莒犁有问题的?”
徐月华笑着问道。她的眉眼笑起来很好看很温和,像是春风拂面一样令人舒适。面容虽然没有元莒犁那么精致,但看起来却更有亲和力。
“别那么说嘛。你是我的女人,她也是我的女人。她只是走错了小小的一步,我又怎么会怪她呢?
去把桌上那张纸拿着,去卧房说吧。”
刘益守淡然的将元莒犁拦腰抱起,还轻轻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两人悄然来到卧房,将房门关好后,刘益守将昏迷不醒的元莒犁放在床上,点燃油灯。
他看着面容疲倦的徐月华,有些心疼的说道:“今晚你也好好休息下,我有大事要办,就不陪你们了。
元莒犁醒了以后,你什么都不要说,就说我们发现她晕倒在签押房,然后你调笑她最近房事过度,有些疲倦累了。
如果她问起那封信,你就是说没看到什么信,让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阿郎真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呢,妾身知道了。”
徐月华点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元莒犁有问题,对吧?”
刘益守小心的给元莒犁盖上薄薄的毯子,眼神很温柔的看着已经昏迷的美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再怎么说,她也是元子攸的姐姐啊。哪怕明明知道元子攸不是那块料,起码也不会去拆台的。
你看她这些日子,真是对我予取予求。她现在可是公主,却心甘情愿的在床上尽心尽力服侍我,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刘益守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徐月华亦是无法反驳。
“她是为了算计你?”
“不是,她没有那么坏。元莒犁只是因为对我背后捅刀,而心怀愧疚罢了。每天晚上她都找我求欢,实际上是怕我死了,想给我留后啊。”
徐月华也是没想到刘益守居然有这么细的心思,觉得很是好奇,他为什么总把别人想那么好呢?
“如果她要对付我,用今夜我对付她的办法就行了,什么事情做不成?”
刘益守反问道。
他拿起那封还没写完的信,上面说尔朱荣可能会采取什么手段,让元子攸今夜千万不要松懈。至于后面想写什么,还没来得及。
元莒犁大概也没料到,一向都是作风正派的刘益守,会给她下了量很少的一点迷药。
“小叶子她们怎么样?你不在没问题吧?”刘益守有点担心小叶子等人的情况,因为小叶子跟冯小娘等人,没一个是省心的。
“源士康已经回来了,他很会哄小叶子呢,阿郎不用担心。”徐月华笑着说道。
“元莒犁这封信送出去,大概会有一点点作用。但对于大局,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因为从一开始,元子攸就已经输了。”
刘益守从胸口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五个字:小心元莒犁!
背面用炭笔留了个落款,是李字,就一个字。其实哪怕不留字,刘益守也能猜出这张字条是谁留的。
“这是李彧在提醒你?”
徐月华骇然道,面色剧变。她万万没想到,元子攸那么绝妙的一招,居然会被自己所信任的李彧给破解掉了。
或者说,李彧很干脆的背叛了他!
如果没有李彧提醒,刘益守刚刚破了元莒犁完璧之身,又整天蜜里调油的黏糊在一起,对这个国色天香的女人能有多少防备,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更别说元莒犁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取悦刘益守了,嗯,在床上,她们最擅长的战场!
“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可以拼到什么程度。个人的脸面荣辱,那是微不足道的。”
刘益守感慨的继续说道:
“疏不间亲,元莒犁并没有因为我而背叛彭城王府,这其实挺正常的。你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人都是很复杂的。
我有这个肚量,去原谅她的过错。当然,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你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问,因为元雍已经死了,那些秘密,也让它们跟着一起沉到黄河吧。”
“你这张嘴啊,真是厉害得很。”
徐月华紧紧的抱着刘益守,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似乎又回到了销魂的那一夜,两人鱼水交融,欢乐不知凡几。
却是心更近了些。
“你去办事吧,这里有我呢。我不会为难她的,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
徐月华将纤细的手指插进刘益守的头发里,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要把这个味道记住一样。
“好了,我走了啊。元莒犁醒了以后,你好好陪陪她,不要对她有什么成见。我们都是普通人呢,谁都有迷惑和犯错的时候。就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随它去吧。
她不是个坏女人,只是稍微笨了点。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和笨人去计较那一点点错误。知道么?”
刘益守松开徐月华,拿起佩剑就走了。
等他离开以后,徐月华的面色就变得很冷,看着在床上昏睡的元莒犁,那眼神如同冬日里的寒冰。
只是这个表情没有持续多久,又慢慢松弛下来,变得无奈,还挂着哭笑不得。
“唉,他都不计较,我计较个什么劲啊。不过这皮肤真白,又嫩,像是水做的。”
褪去元莒犁的衣服,对这具白皙妙曼的身体细细“点评”了一番,徐月华也不得不承认,元氏自从入主洛阳以后,虽然能力和武力大幅度衰退,可走出来的妹子,倒是一个赛一个水灵了!
“技能点”似乎点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位元氏公主的样貌,确实是很有“本钱”,又是将处子之身献给了刘益守,难怪自家男人那么宠她了。
“不对不对,这不对劲。”
徐月华想到了什么不合理的事情,低头沉思。刘益守可不是个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他的自制力是非常强的。
元子攸派姐姐来给刘益守用“美人计”,识破伎俩的刘益守,又何尝不是在对元子攸用“美男计”?
只怕元莒犁传递回去的消息,都是刘益守希望对方知道的。而去河阳关的时候,他找到自己,严肃要求今日自己必须出现在洛阳城,必须在百尺楼这边盯着元莒犁,一刻也不能离开!
这里头,恐怕有不少算计。
徐月华想起那次在床上亲热完以后,刘益守给她说的“浑话”。
男人欺骗女人,叫调戏。
女人欺骗男人,叫勾引。
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
可能刘益守跟元莒犁之间这种,就是“真正的”爱情吧。一时间,徐月华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做人啊,还是简单点比较好,你想玩心计,总有比你更猛的人!
刘益守肯定不是坏人,但要说他太单纯,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唉,你就这点道行,在他面前耍什么刀啊,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幸福么?”
徐月华轻叹了一声,躺到了元莒犁身边,从对方身上闻到了阵阵幽香。
“啧啧,还带着香气的。我家阿郎天天抱着你睡,他肯定乐不思蜀了。”
徐月华赌气一样抱着元莒犁,困意和赶路的疲惫袭来,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金墉城的点将台,灯火通明。包括尔朱兆在内,尔朱荣麾下很大一部分兵力,都集中于此。当然,高欢所部被限制守洛阳郊外禁军大营,不得入洛阳城,故而缺席。
刘益守威风凛凛的手握佩剑剑柄,来回走动。很快,于谨和亲兵就用两根木杆和支架,支棱起一副极大的洛阳城坊市图。
上面画满了线和红圈,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这次行动,散了以后,立刻出发,停留不动者斩,开小差脱离队伍者斩,有没有问题?”
刘益守大声问道!
凭借他这段时间在洛阳城内“呼风唤雨”的本事,在场众将都是心悦诚服。如果在野外打仗,十个刘益守带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要把“战场”限制在洛阳城内的话,那这位就由“青铜”变成了“王者”。
“谨听刘都督号令!”
众将齐声说道。
这一刻,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看在尔朱荣面子上,才如此殷勤,但是刘益守心中还是有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满足感。
“现在我叫到名字的人,上来领字条。每个人的字条上,都写好了行军路线,要去的几个地点,以及先后次序。
如果出现问题,派传令兵回来通知,然后我会想办法处理,不要蛮干,知道么?现在我开始叫名字,打听其他人任务的,以乱军之罪处理,五十军棍最少。所以每个人只用管自己做什么就行,不需要跟其他人配合。
领多少兵马,字条上有写。请贺拔岳将军点拨兵马给你们。
尔朱兆将军和他本部人马,作为预备队,暂时不出动,只用来应付意外状况?这次行动代号为:割韭菜!”
割韭菜?
前面的还好说,后面这个,叫割韭菜几个意思啊?
众将都面面相觑,想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问。
“李虎,上前接令!”
刘益守突然开口大喝道,气势很足!
“喏!”
李虎装模作样的上前,接过字条,看刘益守对他使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贺拔胜!”
“喏!”
“侯莫陈崇!”
“喏!”
侯莫陈崇激动的走上前,接过字条,发现上面点兵的人数居然只有二十个!他刚想转过头询问,却是被大哥侯莫陈顺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达奚武!”
“喏!”
一个又一个后世熟悉,或者很少人知道的名字被念出来,点兵台上的将领也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尔朱荣,贺拔岳,于谨和刘益守四人而已。
“尔朱兆将军,负责应付突发状况。我和于谨将军,要去一个地方,亲自动手。”
让刘益守亲自跑一趟的,一定不是简单人物。尔朱兆没有多问,他还是知道轻重的,也是乐得清闲。说真的,要是被刘益守这样的人指挥着做这做那,像条狗一样,那也是让人很不爽的一件事。
刘益守没说,他亦是没有提。现在这种安排,正好适合。
“贺拔将军,你负责收拢兵马,关押要员。等人到齐后,全部送到城外。”
看刘益守的样子,贺拔岳就知道对方是在回避着什么。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二位,那在下跟于将军,这就出发了,一切有赖你们了。”
“刘都督放心!”
尔朱兆直接拍胸脯保证道。
刘益守走下城楼,他麾下数十个武僧和于谨麾下百余亲信禁军,都已经集结完毕,有那么几分精锐的样子了。
“于大哥,今天麻烦你了。”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在于谨这种聪明人面前,说谎耍花招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显得见外。
“我知道,走吧,现在就去任城王府。”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他显然已经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元彝刚刚成亲,他的夫人,我们就不要为难了吧。”
刘益守试探着问道。
“嗯,刚刚成亲的年轻妇人而已,能有什么呢。”
“不过,冯夫人,可是联络各大世家和勋贵的中间人,这个人要如何处置,贤弟你想好了么?”
带着队伍走在最前面,于谨侧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我亦是没有想好,想去再说吧。”
“嗯,如此也好。”
走了很有一会,于谨突然开口问道:“割韭菜是个什么意思?”
“韭菜割了还会再长,人头割了,就不会再长了。”
刘益守幽幽说道。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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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听,暗夜中谁在哭泣
任城王府外,刘益守与于谨二人相视无言。于谨乃是抄老了家的人,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上次对付的是高阳王元雍。这厮是什么人呢,可以这么说吧,他是个差不多已经把洛阳城一半以上的世家勋贵都得罪了众矢之的。对付这种人当然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冯令华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任城王府,在北魏权力核心中的地位,更是不一样!
当年任城王元澄,乃是孝文帝改革的左右手,几乎可以算是呼风唤雨。要不今日冯令华何以作为“中间人”,去跟洛阳的世家们联络呢?这种权力是有继承性的,并不是突然存在的,也不会突然消失。
要对这样的府邸和这样的妇人动刀,除了某些不动脑子的莽汉以外,没有人心中会不多想一点。
“我来吧。”
于谨沉静对刘益守说道。
确实,此时此刻,某人要是出现在元彝或者冯令华面前,那真的是特别尴尬。而且显得恶意满满,像是他在把美人弄到手之后的刻意报复。
“咚!咚!咚!”
于谨将大门上的铜制鼻环,重重的敲了三下。
几十息过去,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有人要来开门的样子。
“撞门吧,都这个时候了,要是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来,那也真让人无话可说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说道。无论如何,任城王元彝都是要抓的,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好人,有没有罪孽,都必须要抓。
至于会不会将他杀死,那是尔朱荣要做的事情,跟他刘益守是没关系的。虽然多半情况下,尔朱荣是会将这些人抛入黄河喂鱼的。
刘益守也从未想过那些侥幸的事情。
咚!咚!咚!
冲城木撞击府邸大门的声音格外的沉重,几乎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并非固若金汤的大门,木质门栓被撞断,两个魁梧的武僧,一脚将其踢开,门后面倒了一地的家奴!
“不要杀人,将所有人都抓走,一个不留!”
于谨大声吼道。
他麾下的那些原洛阳宫禁军士卒,如狼似虎般的冲入任城王府,见人就踢打在地,野蛮无情。一时间,到处都是在地上哀嚎的家奴。
“你们是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
正在这时,元彝带着一帮手持棍棒的家奴,结阵与于谨的人对峙。
“任城王府参与谋逆,我们奉尔朱大都督之命,要将尔等带回去接受调查!如果有人再敢反抗,那就坐实谋逆之罪,夷三族!
你们都考虑清楚,再做决断!”
穿着红色胯裆铠的于谨,手握佩刀,指着元彝说道。只要横刀挥下,身后禁军就会扑向元彝等人,解除他们的武装。
“我数三声,放下武器,站到一边排好队,跟着我们走!尔朱大都督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这一招于谨已经不知道用过多少次,百试百灵。他也不管是不是足够无耻。
果然,元彝身边的家奴全都将棍棒丢到地上,然后站到旁边。元彝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就如同傻子一般,完全没办法去阻止。
“你们两个将元彝控制住了,其他的人,带着府里所有人一起走,先把人带到金墉城看押!”
于谨沉声下令道,轻轻的摆了摆手。
身后百余人鱼贯而入,分头行动。任城王府的规模本就远不如高阳王府,很快,绝大部分厢房都被检查过了,唯独家中女眷的卧房还没有搜。
这些禁军士卒也很识大体,将那间屋子围住,却根本不进入,想做什么事情,不言自明。
如果自家主将看上了这家人的女眷,那么正好就在这卧房里把事情办了,事后他们要么将女人带走,要么直接宰了点一把火,都是老套路了。
而元彝被隔得远远的,根本连刘益守的面都见不到,就已经被带离了任城王府,其遭遇已经不仅仅是用悲惨形容了。
他根本就是被人冰凉的漠视了!
刘益守走到那间被士卒们围起来的厢房门前,于谨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挥挥手,那些识趣的士卒们全都有序退却,离开了王府范围,只是守在大门口。
推开厢房门,刘益守看到桌案上的油灯居然都还亮着,很显然,这里虽然非常狭小,但一定是藏着人的。
他看了看床边那双女人穿的鞋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位冯氏的小娘子,我会想办法让尔朱荣饶她一条命。至于她会被赏赐给谁做妾,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洛阳大乱将起,你好自为之吧。最好不要乱跑,如果你被其他人抓住,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杀你。”
刘益守对着床榻的方向说了两句,随后吹灭油灯,轻巧的退出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冯令华已经提前离开洛阳,不知所踪了。这次行动我们只抓获了任城王元彝,非常可惜,是在下考虑不周,与任何人都无关。此事在下会亲自跟尔朱大都督禀告。”
刘益守很是“无聊”的在院子里大声说了一番话,随后不紧不慢的退出了已然“空无一人”的任城王府。
一出门,刘益守就听到于谨面色严肃的对他说道:“冯令华应该在床底下,我看到油灯都还亮着在。”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反正我眼睛比较差,然后记性也比较差,推开门以后,一个人都没看到,不是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于谨轻叹一声,有些苦恼的说道:“你跟我可以这样说,但是尔朱荣不会听你这番说辞啊。”
听到这话,刘益守拉着于谨的军服下摆。
“长乐冯氏,自从孝文帝以来,就是树大根深,几乎是北方世家与元氏一族沟通的桥梁。杀他们家的重臣,那可以说是各为其主,反正入了局,就肯定逃不掉杀人与被杀。
可是,若是连人家的妇孺都杀,你也别真的将他们当做没有牙齿的老虎啊。那些人可能没办法能奈何得了尔朱荣,但是收拾我刘益守,还是易如反掌的。
现在只是替尔朱荣办事而已,这抄家杀人的,又不是什么荣耀之事,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不过于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脸上就写着“我根本不相信”。
“好吧,刚才那些虽然也是理由,不过我并非是怕事之人。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是我不想杀冯小娘的至亲罢了。
她从小就父母双亡,冯令华在她心中等同于母亲。
你是没见过她那双眼睛,就是那样看着我,对我说:我相信你。那是一种即使我推她入火坑都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没办法去辜负这份沉重的信任。
将来她肯定是我的妾室,于大哥,你说我能够一边在床上享受着她的美妙滋味,一边手起刀落的送她姑姑上断头台么?”
如果真那样做,可就相当之禽兽了。虽然这年头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
于谨在心中默默吐槽。
“刚才我只是随便问问。”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其实你前面那一条说得很对,长乐冯氏在河北很有号召力。若是你杀了冯令华,等于是将他们的脸面丢在地上践踏,结下死仇。
而尔朱荣给你的,大概也就一句不痛不痒的赞美。你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少得多!
长乐冯氏,赵郡李氏,都是孝文帝身边联姻的重要家族,很明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定然会在将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邺城不是有他们的兵马么?呵呵,那时候,他们恐怕会心心念念的想将你我吊死!
而你,只要被逮到,就是他们祭旗给尔朱荣看的最好人选。所以今日哪怕你不想放过冯令华,想要报复之前她对你的轻视与侮辱,我也会劝你放下成见。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没必要做绝,起码给别人一条生路吧。
当然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贤弟你的心胸开阔,根本没我想的那些毛病。”
于谨很欣赏刘益守的地方,就是对方总是能看得清大势,拎得清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比如说今日的行动,他就做得很是干脆。
能抓的,不墨迹,更不会如同小人得志一般,在元彝面前耀武扬威。
不能抓的,低调的放过,悄无声息。如果尔朱荣不记得这一茬,那就什么都不说。如果记起来了,那就随便编一个理由糊弄一下。
毕竟,元彝已经抓了,尔朱荣起码已经满足了心理底线,断然没有在抓不抓冯令华这样的事情上跟刘益守为难。
如果有一点不满,就去刁难为他办事的人,恐怕将来早就无人给他办事了。
刘益守和于谨二人沉默的走在队伍最后面。于谨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假如杀掉冯令华对我们很有好处,那你是杀还是不杀?”
“我想,可能没有像今天这么容易做决定,但……应该还是不会杀的,下不去手。”
刘益守很是笃定的答道。
这个回答,很是出人意料,因为在于谨印象里,刘益守是个下定决心,胆子就很大的人,做事从不犹豫。他想了半天,对这番话都不得其解,一时间也是哑然失笑。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琢磨了一下,要是我遇到这事,肯定就手起刀落了。冯小娘那样的美人,不说遍地都是吧,各大世家里面应该也算是成群结队了,去哪里找不是找呢?
我想以你的本事,只要你想,只要你身体够好,几十个也不是问题吧?”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知道啊。但是我总是觉得,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心就变坏了。心变坏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如果我都不再是我,那活着的那个我,又是谁呢?”
这番话如同绕口令一般,于谨想了又想,才总算是捋出一个头绪来。
刘益守继续说道:“比如说,尔朱荣要于大哥献出自己的小妾,给他暖床。于大哥你没办法,最后从了。
结果尔朱荣又要于大哥献出自己的妻子女儿给他暖床,于大哥还是没办法,最后又从了。
到下一步,尔朱荣要是让于大哥自己给他暖床,于大哥难道是准备在袖口里藏刀,手起刀落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问道。
虽然这个比喻令人非常无语,但于谨还是听懂了刘益守想说的是什么。
“今天我能不顾忌冯小娘的感受,他日就能不顾于大哥的感受,一旦需要出卖,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动手。为了自己的需要,可以不择手段的牺牲身边任何人。
万一若是遇到大事,一定要杀妻证道,那我也得亲自将妻子杀死。
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滋味呢?不管于大哥是不是认同那样的人,反正我是没法做到那样面不改色的。”
“我比你大上一轮,今日却是听你说这番道理,真是受教了!”
于谨恭敬的向刘益守行了一礼。
“只是,你放冯令华一马,她也未必能活着出洛阳城,不是么?为什么你不送她出城呢?”
于谨明知故问道。
刘益守没说话,冷哼了一声,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别在意,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事火候正好,我觉得非常妥帖。要是让我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于谨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刘益守的肩膀,事情不是明摆着么,任何人在帮助他人的时候,都要注意自己身后是否安全呀!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奋不顾身,毫无保留的去帮助别人呢?
冯小娘需要被照顾,难道刘益守其他的女人不需要被照顾么?他出了事,那些女人不就惨了?
很多时候,很多问题,看起来是选择题,但终究还是问答题。
……
刘益守和于谨带队的人马,还算是比较“文明”的,可其他人带队,就没有他们的智慧,以及好脾气了。
深夜的洛阳城,鬼哭狼嚎,到处都有哭声喊声,还有兵戈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刘益守的要求是快速行动,干净利落,不许节外生枝(包括下半身那破事)
并没有说不能动刀!
想想也是,抄家元雍的时候不动刀,那是因为对方家里富得流油,他们去是拿东西的,没人跟钱过不去!而这次去,他们是去抓人的。
要是对方宁死不从,甚至组织抵抗,那也要跟他们“好好说话”么?
很显然,贺拔岳麾下的骄兵悍将,并没有跟这些人说道理的耐心。不听话,直接杀,就这么简单。
一队又一队的兵马,如同捕猎归来的母狮一般,叼着猎物,将其丢到了金墉城。
第72章 贺六浑的忧郁
站在金墉城的城墙上,刘益守面色冷淡看着城内到处都是被捆绑了双手的世家子弟和勋贵,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年头就别抱怨公平不公平了,享受锦衣玉食,就意味着你已经入了“斗兽场”。
活着五鼎食,死后五鼎烹,不外如是。
而这些世家勋贵的奴仆,家丁等,则是被人带到城外一座简陋的大营内。
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是被尔朱荣麾下的军士挑选,作为佃户和奴仆,到时候一起回到晋阳。这年头,人力本身就是一种并不稀缺,却十分重要的资源。
尔朱荣的老巢晋阳那块并不缺耕地,缺的是能耕地,会耕地的人!
“刘都督,尔朱大都督来了,就在城外。”
李虎小声在刘益守耳边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城门外迎接。对了,跟兄弟们交代一下,那些女眷,老规矩,不能动。谁动的话,别怪我把他那玩意切下来以后,把人送到宫里去陪元子攸。”
刘益守严厉说道。
“知道知道,只有贺六浑的人会干这种事,咱们这边不会的。”
李虎讪讪说道。
其实倒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而是老虎都吃饱了,所以没必要再硬往嘴里塞东西了。
刘益守急急忙忙的来到金墉城门外(这里是半边镶嵌在洛阳城内的),就看到尔朱荣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大巍峨的金墉城城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大都督,一切都有条不紊,随时可以入城。”
刘益守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说道。
“做得好!”
尔朱荣随意敷衍的一句,思维似乎还在金墉城这里。
“大都督……”
“一切你安排就可以了。”
尔朱荣淡淡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当年我也在金墉城宿卫过,恍如昨日啊。”
洛阳是北魏的绝对核心,亦是中原的最大象征。古时候的每个统治者,都对这里有着完全不同的情愫,无论有没有资格坐那个位置的,都克制不了进洛阳城看一看的冲动。
但这座城池,又像是对篡位者和野心家们的诅咒一样。
入洛阳者死,不入洛阳者生!
现在看来,尔朱荣亦是禁不住诱惑。
“大都督,入洛阳的一切事宜,在下都已经安排妥当。请诸将随大都督一同入洛阳宫吧,在下就不去了。”
入洛阳宫何等荣耀!这在以前看来,尔朱荣他们这帮丘八就是把草原打穿了,也没有这种机会。然而现在,洛阳宫就如同后世的免费公园一样,他们想进就能进!
“嘿,此番入洛,你居功至伟,别人都是沾了你的光。要是我们都去你不去,那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尔朱荣?”
尔朱荣翻身下马,大笑着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对身边的苍头(扛马槊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早就准备好的皮甲,直接往刘益守身上套!
这年头制皮的工艺落后,特别是来自草原的皮甲,往往都带着“大自然”的气息,那味道真是谁闻谁知道。
皮甲套身上,刘益守感觉身体一沉倒是小事,那冲天的臭气,真是要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其间滋味一言难尽。
踏马的,尔朱荣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腹诽。
“来,在我身边当个侍卫,带路吧。
入城!”
尔朱荣大手一挥,金墉城城门完全打开,刘益守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的是尔朱荣和对方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骑兵。
……
洛阳城西的白马寺大门打开,数百个穿着灰袍,拿着横刀,并未有一张甲胄的队伍,缓缓进入寺内,来到“那个”佛塔前。
“就是这里了么?”
一个穿锦袍的青年男子问身边的灰袍人道,他正是元子攸的哥哥元劭。
“对,王爷请看,这锁上面积灰不知凡几,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碰过了。这条密道,应该没人知道。”
灰袍人殷勤说道。
“嗯,等会留几十个人,将白马寺的那些秃驴们都宰了。”
元劭面无表情的说道。
很显然,他做事的手法,跟元子攸如出一辙,不愧是一个王府里出来的。
“喏,属下这就去办。”
这人刚刚转身,一支利箭从禅房所在的院落方向射来,正中他的脖子!
“咻!”“咻!”“咻!”“咻!”
一支又一支箭,如同大旱天的飞蝗一般,朝着元劭直扑而来!他身边的护卫都没有刀盾,只能用身体去挡箭矢。
可单薄的身躯,又能挡住多少箭矢?
白马寺门外,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身中数十箭的元劭,在倒下血泊前,看到一队披着重甲的武士,将自己手下那些私军砍得人仰马翻。
完蛋了!
元劭带着悔恨,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没多久,白马寺的佛塔前就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了。身材魁梧,披着胯裆铠的窦泰,气势汹汹的带着亲兵来到这里,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是带着援兵来洛阳,立下大功。可实际上,谁看得上这点功劳啊?不客气的说,就是尔朱家随便一个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任何突袭与伏击。
所以这就根本显示不出他窦泰的能耐来。
此番根据情报伏击元子攸的人马,这才是他到洛阳来所立的第一功。当然,这全是依赖情报,说真的,哪怕自己这边不伤一人把对方干趴下了,窦泰心里也没有任何成就感。
情报先知,披甲,提前埋伏,对手没有防备。这么多有利因素占了,要是仗打得稀烂,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元劭呢?听说元劭在队伍里是么?”
窦泰沉声问副将道。
“回都督,这个穿锦袍的就是元劭,很好辨认。”
“嗯,人头割下来,装盒子里。将佛塔的门砸开,我们从密道入洛阳宫。”
窦泰干脆利落的下令说道。
“喏,末将这就去办。”
副将从容而去,这对他来说,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活。今天这一仗,怎么说呢,就像是后世乒乓国手去打南极洲的企鹅队,还没几下,比赛就结束了。
窦泰等人甚至都觉得这比演武操练还要轻松!
……
洛阳城东的原禁军大营里,高欢正在跟手下几个兄弟喝闷酒。除了彭乐等武将外,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名叫孙腾,乃是高欢心腹,一直为他出谋划策。
“永宁寺这事闹得,唉!”
高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气得猛拍桌案。
现在正是大家拼了命到洛阳去捞钱捞好处捞美人的时候,他们被尔朱荣限制不许入城!而其他各部,都没有这个禁令。
简直是过分到了极点!还不如当时被尔朱荣打几十军棍呢!毕竟高欢这个级别的将领打军棍,那都是假打,不会真打。
尔朱荣也不会玩什么“误杀”,装傻用军棍把高欢打死。
结果现在闹得大营内怨声载道,尔朱荣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高欢在心中咒骂了一番。
“主公,其实咱们不入洛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好个屁!你是没见过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唉哟我的娘亲啊,真是……说不出来的好。”
彭乐一脸猪哥像,想起那一夜在永宁寺上了元诩的某个妃嫔,真是帝王般的享受!可惜就那一次,唉!
他有些埋怨的看了高欢一样,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娘子,大家都没玩够,你一道命令下来,全砍了,何苦呢?
在这件事上,彭乐对高欢也是有些微词的。
“主公,尔朱荣行事鲁莽。之前,是刘益守在出谋划策,全权代替他行事。我观此子虽然年轻,却是胸有沟壑不可小觑,所以目前为止,尔朱荣还算是春风得意。
只是,他今日入洛阳宫后,必定会膨胀不听劝告。哪怕之前听刘益守的,现在也会感觉腻烦,我料他可能会将对方调离,至于去哪里嘛……那个号称要勤王的郑俨,正在荥阳闹着呢,尔朱荣很可能将贺拔岳和刘益守等人支开。
然后在洛阳称帝。”
哈?
高欢和彭乐等人都被孙腾的说法给吓到了。
称帝啊,不是吧?
这乐子有点大啊。哪怕是彭乐这样的傻子,也明白此时绝非尔朱荣称帝的时候。
至于高欢之前为什么要怂恿尔朱荣称帝……因为他盼着对方快点死啊!现在称帝当然死得快咯!尔朱荣要是称帝,他们就可以想办法脱离尔朱荣的队伍,然后打着讨伐尔朱荣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
如果高欢现在坐在尔朱荣的位置,起码二十年内都不会谈自己当皇帝的事情!这是最起码的政治素养了。
“何以见得,我看他之前还相当谦虚啊。”
高欢好奇问孙腾。
“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尔朱荣从边地而来,哪怕是驸马的身份,也是被人鄙视。昨夜,刘益守出其不意将元子攸的那些亲信,还有胡太后时当权的那些人,全都搜罗抓捕起来了。
尔朱荣一定会认为自己霸道无匹,皇权神器就像是手里的玩物一样,他想给谁就可以给谁,元子攸不听话了,换个皇帝就是了。
给自己亦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孙腾说得唾沫横飞,高欢等人倒是有点不相信尔朱荣会那么狂。
“好吧,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说正题吧。”
高欢摆摆手,示意孙腾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聊聊这件事对自己这边有什么影响。
“主公不随着尔朱荣入洛阳,这样将来尔朱荣被讨伐的时候,主公就比较容易撇清关系啊。无论尔朱荣在洛阳做了多少坏事,到时候都跟主公无关,不是么?”
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高欢却找到了一个把关系撇清得更厉害的人!
刘益守!
每件事里面好像都有这个人,每件事弄完后,这个都好像“不见了”!
“唉,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似乎有个人跟你一样的想法……”
高欢面露苦笑道。
孙腾摆摆手说道:“没错,我知道啊,刘益守嘛,他是玩得很巧妙。可是有两一个优势,是主公有,而他没有的。”
孙腾很是笃定的说道。
“噢?我还有优势?”
难道年纪大也是优势么?
“第一个,主公乃是世家出身,而刘益守来历神秘,或者干脆就说,没什么背景。”
孙腾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
高欢点点头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主公在六镇长大,很多悍勇之辈都买主公的账。可刘益守又认识什么人?和他关系好的就一个于谨罢了,而且他们还不是从属关系。”
孙腾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的说道:“就算他全看出来了,就算他全部都是完美应对,那又怎么样呢?
比如说春秋时期,同样一件事情,一个地盘巴掌大点的小诸侯去做,跟秦楚这样的万乘大国去做,那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况,你吃软饭的功夫一流啊。那个刘益守连尔朱英娥这碗软饭都不肯吃,一看就要完败!
孙腾在心中默默说道。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那就不是赞美,而是恶意满满的嘲讽了。哪怕高欢是在吃娄昭君的软饭,但你也是不能这样说出来的。
读书人的偷,那能叫偷吗?主公吃的软饭,那能叫软饭吗?
正在这时,营门外居然传来喊杀声!
高欢等人面面相觑,酒醒了一大半。
他们已经完全掌控了洛阳的局势,这喊打喊杀的,到底是谁杀谁呢?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要么是儿戏,要么就是要赶紧逃亡的泰山压顶!
高欢连甲都来不及披,一行人走到大营门外,就看到有一支全身都是穿灰袍,没有任何旗帜的“军队”,或者叫乌合之众更贴切些。
在进攻大营。
由于前期自己这边守备松懈,居然让对方攻了进来。可惜,这些人都是装备横刀,连步槊刀盾都没有!
等守军稍稍回过气来,就完全压住了对方的气焰,至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高欢看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彭乐,已经拿了一杆步槊,将敌军横扫,突刺,好不威风!
“主公,属下再陪你喝一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道说道。”
孙腾不动声色的拉着高欢的衣袖就往中军大帐走。
第73章 野性的呼唤
大营外面的战斗,十分无聊,高欢都懒得在现场观摩。回到营帐以后,孙腾拉着高欢的衣袖,神情有些委顿。
“唉,我知道的。龙雀(孙腾表字)啊,这事我记着呢,现在是大军不能入城,要是能入城,你说的那事,我肯定会帮你办的。”
高欢也是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怎么说呢,高欢这个人确实是很有野心,但也算不上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看到别人不好那就兴高采烈。
这跟骨子里就有股邪气的侯景完全不一样。
“主公啊,尔朱荣,迟早会死于跋扈。尔朱氏并非久留之地,要想办法,找机会跟他们一刀两断。当然了,现在肯定不行,将来一定要做这样的决断。”
孙腾沉声说道。
彭乐是个大嘴巴,什么话到他那里,都会变得人尽皆知。所以孙腾找机会撇开了彭乐,找高欢单独聊起这个话题。
“尔朱荣现在手握雄兵,颇有威望,实在是很难看到败亡的迹象啊。”
高欢感叹道。
你以为他见得尔朱荣好啊,这种人除了会打仗以外,啥都不是!老实说,高欢还是很有些看不起尔朱荣的。
上次建言尔朱荣称帝,其实就是包藏祸心,看准了哪怕说错,尔朱荣也不会反过头来对付他。
只是,人家没入套啊!
孙腾这种说法,就像是说怎么把老鼠药灌到老鼠嘴里一样。有人说把老鼠抓住,捏着嘴巴灌。但问题是,你特么都能抓到老鼠了,直接剁了不就好了么,还要什么老鼠药啊!
“掌控洛阳大权后,尔朱荣一定会北上痛击葛荣。这正是主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功勋不是给尔朱荣看的,而是给天下豪杰们看的!”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高欢眼睛一亮,显然对这话极为受用。
“葛荣胜,主公则潜回河北,联络高氏,归族谱,反葛荣。若是尔朱荣胜,则招募六镇熟人入帐下,引而不发。”
孙腾正反两手,都给了高欢。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好!好!龙雀真是我的子房啊!”
高欢现在的心情,就跟名字一样,欢快了起来。而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停了下来,二人出营帐,发现地上躺满了来历不明的乌合之众。看起来丝毫没有军队的架子,感觉像是纯粹来送死的。
“龙雀,你觉得如何?”
“大概是元子攸的人吧,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下亦是很困惑。”
孙腾迷惑不解的说道。
其实每件事情,都能找到背后之人的动机,你不理解,只是因为情报的限制以及难以琢磨到对方的心态罢了。
比如刘益守就很理解元子攸为什么会让这些人来送死。
因为元子攸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看过,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
洛阳宫的明光殿里,元子攸期待的“大朝会”,来的人大概一半都不到。至于他所看重的亲信,更是一个都没来。
这些人不可能全部背叛了他,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这些人已经遭遇不测。可是,他每日都与自己的亲信有往来,甚至这些人还能偷偷进宫!为什么到今天正要朝会的时候,他们就出事了呢?
元莒犁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彧这边,在皇宫周围,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地道那头,元劭也没有带兵入宫。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坐在龙椅上的元子攸面沉如水,似乎所有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超脱他的掌控。
而带剑上朝,春风得意的尔朱荣,则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一身胯裆铠的窦泰,大步流星又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他看到尔朱荣以后,小声的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将拿着的那个小盒子递给尔朱荣。
然后再次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整个过程,就完全把大殿内的朝臣当成空气一样。
只是,无论哪位大臣,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今日能站在这里,是多么的幸运。如果还不谨言慎行的话,那么昨夜那些倒霉蛋里面,就会再多上一人,或者一家人,一族人!
“陛下啊,昨天夜里,胡太后的余党,想要进攻洛阳宫。他们组织了好几万兵马,多亏我麾下的将士们英勇奋战,才将那些人击败。
现在那些罪魁祸首们,已经被臣给收拾了,再也不可能惊扰到陛下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十分自得的说道。
元子攸的面色直接变成锅底一样黑,气得直发抖,却又是无可奈何。
尔朱荣是在颠倒黑白,他是在血口喷人,他是在倒行逆施!
可那又怎样?
他说他杀的那些人是胡太后余党,那么那些人就是胡太后余党。他说这些人组织了数万兵马,在洛阳城内想兵变,那就是想兵变。
至于事实是不是这样,重要么?一点也不重要。
“爱卿真是劳苦功高。”
元子攸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个字似乎都在泣血。
“诶,这哪里有什么功劳啊,微臣不敢居功。”
尔朱荣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暗暗嘲讽。
老子连喷你的词,都有人想好了教给我,顶你个肺!
刚刚那番话都是来洛阳宫的时候,刘益守“面授机宜”说的。尔朱荣用出来,果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然,这话要是刘益守说那就要糟,元子攸只要来一句:你爹贵姓?我们这里的都是体面人说话。
这话就能直接将其赶出洛阳宫。
因为刘益守是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哪怕再官升三级也一样,他现在还在明光殿门口开小差摸鱼呢。
“陛下,微臣今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真是不吐不快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句,一把将要上前的太监推倒在地上,走到元子攸跟前,将手中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元子攸的异母兄元劭!
“这……”
元子攸吓了一跳,好歹这里是明光殿,不能逃跑,要不他转身就跑都有可能。
“今天有人自称是元劭,还是说他是陛下的兄长,还带着人袭击微臣。当然了,微臣麾下亲卫忠勇,消灭了那股匪徒,将此人脑袋割下来给陛下辨认。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兄长吧?要不,叫元劭出来对质如何?”
尔朱荣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个……就不必了,现在是朝会大典……”
元子攸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元劭的人头极大的冲击着他的神经。
“开什么朝会啊!胡太后一党被清算,朝廷空出来很多位置。上次在御书房,陛下不是已经就想好了么?名单都给微臣看了。只是陛下不小心把名单落在我那里了,今日微臣正好带来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直接将一本册子塞到元子攸手里。
“陛下乾纲独断就行了,不需要再听那些有的没的。微臣还有军务,告辞了。”
尔朱荣装模作样的给元子攸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丝毫都不给在场朝臣任何面子。
也不跟他们耍嘴皮子!
不过众多朝臣们都认为,今日的尔朱荣,如有神助,做事干净利落,似乎与传言中边军蛮胡的形象相去甚远。
对方直接将新任朝臣的名单确定下来,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亦是在警告元子攸,我现在不大开杀戒,但你若是不按照我的名单来任命官员,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你任命谁,那我就杀谁,没得商量。
这一招釜底抽薪,避免了进入朝堂的规则,跟元子攸进行反复拉锯。一句话,我带着枪来的,跟你比什么永春啊!
就拿枪指着你,问你感不感动!
这里很多人才恍然大悟,胡太后引起的政治动乱不是刚刚结束,而是才开始不久,似乎好戏还在后头!
……
明光殿门口,刘益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天一夜没睡,又是抄家又是去管这个非礼小娘子,那个手脚不干净之类的,烦都要烦死。
好不容易要结束了,又被尔朱荣叫来,到明光殿“撑场面”。万一他顶不住了,就会派伪装成宫卫的李虎出来叫自己去“救场”。
别看尔朱荣战场上很凶,实际上面对朝臣们,心虚得很。毕竟不能直接拔刀将对方全都砍死对吧?要是打嘴仗,又不一定说得过人家,其实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所以在路上,刘益守就跟他说了好多,归结一点就是:不要跟那些傻x说话,直接把自己的话说完,然后跑路。
整个过程可控,不会陷入别人的语言陷阱里。
“走了。”
一只大手按在刘益守的肩膀上,他回过头,正是春风满面的尔朱荣。
“哦哦,好。”
刘益守默不作声的跟在尔朱荣身后。
“听说你弄了个浴室,还是用夜明珠当灯,挺有意思的嘛。”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益守看了一眼在尔朱荣左侧后方的李虎,对方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
尔朱荣点点头,没有说话。
众人走在洛阳萧瑟的街头,某些地方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足以见得昨夜的行动,并非是那么“文雅”的。
“这次做得好,做得非常好,我非常满意。”
尔朱荣的心情似乎特别不错的样子。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嘛。”
尔朱荣话锋一转,停下脚步看着刘益守。
“大都督请说。”
“这次,你在洛阳估计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当然拿我没什么办法。但是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集中力量去对付你。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呐。”
尔朱荣一副很关心刘益守的模样。
“所以大都督的意思是……”
尔朱荣对着李虎招招手,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吧,这次你们功劳都挺大的。但是呢,这又不是军功,所以军中难免就有那种闲话,对吧。
比如说有人说你刘益守行事诡谲,阴谋一堆,却没有真材实料,我也不好去反驳这种话。男儿嘛,军功还是要马上取。
现在呢,有个捡军功的活,正好给你们锻炼一下。”
尔朱荣似乎也不像是个很能说谎的人,这些话说起来很像是在忽悠人。
不,其实可以干脆的说就是在忽悠人。
“益守啊,你为主将,于谨和李虎为副将,领着你们的本部人马,差不多也有两千人了吧,不够就在洛阳禁军中招募。
你们带着这些人,前出虎牢关,去攻打盘踞在荥阳的郑俨。
说不定你们没到荥阳,郑俨就被部下给杀了也未可知,总之这一趟就是非常轻松的。我知道你没打过仗,所以这次就当是历练,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于谨就行。
等收拾了郑俨,我让你做领军,掌管大军所有粮草和辎重。”
尔朱荣哈哈大笑,然后就这样双目直视刘益守。
“呃,大都督,在下的妾室都是国色天香的,大军之中贺六浑之流也不少,他们连胡太后都敢,在下领军在外,有点不放心啊。”
刘益守为难的说道。
这踏马也是问题?大丈夫何患无妻!
尔朱荣简直要被这种问题给气到了。
“女人都随着你走,可以了吧!”
尔朱荣不悦说道,倒也没说刘益守的话没道理。
“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刘益守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还不急,等朝廷出了讨逆檄文以后,你拿着檄文再出兵,事半功倍。当然,这檄文你自己写吧。”
“喏,檄文的事情,就抱在我身上。”
刘益守打包票说道。
“你们都散了吧,我还有事,你们不必跟着了。”
尔朱荣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李虎等人可以自行解散,想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
等尔朱荣走后,李虎将刘益守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道:“你觉不觉得大都督看上去有点奇怪啊,像是要故意把你我支开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我碍事了而已,至于你,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看起来不像是在针对我。
刘益守心中吐槽了一番,瞥了李虎一眼,没说话。
“这看起来不像是坏事,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虎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某人中学生想将来是读青华还是北汏。
第74章 刘都督的最大缺陷
当初刘益守和陈元康吃饭的那个“明月楼”二楼,尔朱荣正坐在那个“孝文帝专座”的位置,跟一个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不少的中年将领吃饭。
此人面相威严,不苟言笑,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哪怕是跟尔朱荣面对面,也未露出讨好的笑容。
桌上摆满了酒菜,虽然此时洛阳的酒家已经没有营业,但是尔朱荣什么身份,他要找个吃饭的地方,还会没有人伺候么?权力的实质影响,在这个年代,要远远大于金钱。
“费兄,你放弃虎牢关的宿卫,带着禁军返回洛阳,真的没关系么?”
尔朱荣担忧的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费穆摇了摇头道:“虎牢关有事,我们这些丘八,才有用武之地。要是真的天下太平了,天下人都会看我们不顺眼,觉得我们是多余的。”
费穆的话,跟后世的私人医生希望病人多生病,私人消防队惟愿天下四处火灾是一个道理。工作对象没了,你到哪里去混饭吃呢?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费穆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如果虎牢关还在,那么洛阳城的人,都觉得这里很安全,会嫌弃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待在洛阳。
可虎牢关要是不在掌握中,那么关外盗匪随时可以来洛阳玩耍,那时候,反倒是洛阳城的人都不希望他们离开。
只从这番话,就能看出此人道行绝不简单。
“尔朱贤弟此番入洛阳,我先前问你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说看看再说。我也是没料到你能如此顺利入洛,可是有什么人鼎力相助么?”
费穆端起酒杯跟尔朱荣碰了一下,不动声色问道。
“哈哈哈哈哈,费兄你算是说到了。此人叫刘益守,彭城人士,虽然不会打仗,但是不仅出谋划策一流,而且可以独当一面帮我办事,非常了得。”
对于刘益守,尔朱荣完全不吝赞美之词,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人是没有后台的!如果高欢有这种本事的话,现在早就被他找个借口给砍了。
“噢,尔朱贤弟,可否细说?”
费穆顿时来了兴趣。
尔朱荣得意洋洋的将刘益守的所作所为,从开始潜入洛阳开始,到今日面授机宜让自己在大殿上威风凛凛的。
他一向都是不会应付这种“软刀子”,刘益守帮他补强了最弱的一块。
“啧啧啧,真是集萧何与张良于一体的大才啊,倘若在给他五年,不,三年时间,尔朱贤弟就可以将军务以外的大事都托付给他,只是,可惜了啊。”
费穆颇有些惋惜了摇了摇头。
“可惜?这是从何说起?”
尔朱荣一脸好奇问道。
“刘益守此番在洛阳的布局,确实是下了一手好棋。若是不动用极端手段,我来主事的话,也不可能比他办得更好了。”
费穆对刘益守也是说不出的赏识。
“只不过……”
来了!
尔朱荣沉声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东西,不是靠智慧就可以弥补的。”
费穆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此言何解?”
尔朱荣没明白费穆到底想说什么。
“贤弟,你我也都年轻过,像刘益守这么大的时候,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纵马驰骋,天下我有,不会去想其他的,对吧?”
费穆接着问道。
尔朱荣点点头,是啊,谁还没年轻过呢?
“以刘益守的年龄来说,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惊才绝艳,甚至可以算是妖孽出世!但……因为他是年轻人,所有整个世道就都要围着他,让着他么?”
费穆再次问道。
尔朱荣无言以对。
就像是足球里的青年队,少年队,甚至是少儿队。没错,你在少年队踢得世界第一,但是放到正式比赛上,如果你可以上场,那些正值黄金年龄的球员,就必须要让着你?
世上没有这种道理,走到哪里,走到哪个时代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呢?”
尔朱荣面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所以?在刘益守看来,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身后的事情,只要现在把洛阳的事情处理好了,那就行了。
可是贤弟你能这样就完事么?
洛阳的公卿,如同韭菜一般,割掉一茬,过一年就会长出来。永远都不会缺当官的人,他们会想尽办法往里面塞人。
但是,尔朱氏一年后,有多少人,十年后又能有多少人?现在贤弟在洛阳占尽优势,可十年后呢?对比那些公卿还能有优势么?十年后,难道还不够他们收买你麾下的亲信么?
刘益守才二十岁不到,他当然不用考虑这些身后事!他只会越来越成长!他甚至连子女都没有!他的所有办法,都是以他自己的思路去处理的。
可贤弟你能不考虑么?不管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家族的掌舵者,你都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啊。”
“现在洛阳的公卿,还是太多了点!那些空缺,他们很快就能补齐的。”
费穆意味深长的说道。
坐他对面的尔朱荣沉吟不语,似有意动。
……
百尺楼旁边刘益守居住的小院里,刘益守正躺在浴室的大木桶里,墙壁上幽暗的夜明珠,照着他那俊朗而疲惫的脸庞,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徐玉华穿着一件极为单薄,只遮盖住胸和腰的奇特短衣,在给木桶里洒下带着香料的花瓣。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她就慢慢的给对方按捏肩膀。
“那个皮甲,说真的,太臭了,只怕是十年没洗。”
徐月华忍着笑说道。
“那必须的啊,尔朱荣这不是在整我嘛。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只怕不是什么好鸟,以后还是要小心点。”
刘益守懒洋洋的说道,感觉到徐月华的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
“别看了,好好捏。”
“不要啦,上次黑灯瞎火的,没好好看看你,现在补上了。”
对于女流氓,刘益守无话可说。
“话说,那次以后,我一度怀疑是我不太行,后来才发现,不是我不行,而是你太行了。高阳王府这个魔窟诶,唉,可怕可怕。”
刘益守啧啧感慨,气得徐月华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别生气嘛,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感慨你生活不容易。”
“唉,确实是不容易。你那个元家的妹子,真是,现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时不时还要去看看她是不是想自尽,没一个省心的。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元玉仪,天天跟我说什么女人就是要跟男人睡觉就行了,伺候好男人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读书识字什么的,搞得小叶子现在天天要造反。”
一提起这些事情,徐月华就阵阵的头大,她是侍妾,不是保姆啊,陪男人睡觉,难道不是她的工作吗?怎么现在变成带孩子了?
“刘都督,外面有个相貌极为出色的年轻女子找你。容姿不在元莒犁之下啊。我是把她请到我屋子里坐坐,还是你去见一见?”
门外传来李虎带着揶揄的声音。
踏马的,要是请到你屋子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鬼事情。
“知道了,我马上来,你可别乱搞啊。”
“放心,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李虎说了这句话就跑了,惹得刘益守跟徐月华二人面面相觑。
“洛阳城美人不少,但是容姿不输元莒犁的,也不是遍地都是吧?你这就又认识了一个?”
徐月华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不声不响的,不太可能吧?刘益守身边的女人,那都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徐月华都知道谁是谁。很显然,李虎说的这个,应该是之前都没见过面的。
刘益守也是一脸错愣,他最近根本就没有跟女人打交道,唯一接触的就是冯令华了。这位夫人都三十多快四十了。
李虎口中的,显然不是这位。
“罢了,我去看看再说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真是片刻都不得安生。
……
李虎这个人,虽然平日里风流倜傥,废话也很多,但是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刘益守看着桌案对面坐着的这位年轻女子,深感在识女人方面,他确实是远远不如李虎。
眼前这位女子,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柔软魅力,那种精致的楚楚可怜,没有那个硬汉子可以拒绝这样的美人。
元莒犁身上还带着一股贵人的傲气,而此女身上,完全看不出,只让人想起了婉约的江南水乡。那里山美水美人更美。
“娘子怎么称呼?”
刘益守客气的问道。
“在下元明月,将军直呼其名即可。”
对面的年轻女子轻声说道,声音也是一股柔柔弱弱的,令人怜惜。
卧了个大槽,她居然是元明月?
这女人可是各种两晋言情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女人,没想到就这样坐到了自己对面。
只是,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深夜造访,难道是来“自荐枕席”?
刘益守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就算要“自荐枕席”,那也必须要去找尔朱荣啊,找他刘都督做什么,他是刘都督,又不是刘大都督!
“呃,娘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呢?”
“我是小叶子的母亲。”
元明月肃然道。
哐当,门外传来碗掉地上的声音。
“进来吧。”
刘益守对着门喊了一声,徐月华不好意思的推门而入,坐到了刘益守身边。她看了看元明月,脸上露出惊艳之色,随即一闪而没。
“她说她是小叶子的母亲,你觉得呢?”
刘益守问徐月华。
后者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刘益守点了点头。
很快,徐月华带着眼睛都哭肿了的元莒犁进来了。她看到元明月以后,两人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随即装作不认识。
刘益守咬着元莒犁的耳朵,也是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元莒犁摇了摇头,徐月华也摇了摇头。
“好了,你们先出去,我有点事情跟她谈谈。”
刘益守对徐月华和元莒犁说道。二女都是微微点头,很给他面子,直接出了房间。
“明月娘子,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刚才,我的两个女人也见过你了,她们也都见过小叶子,嗯,我,还有她们二人,都觉得,你跟小叶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虽然你是个绝色佳人,小叶子也很可爱,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她母亲。”
刘益守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刘将军,是这样的。我不是她生母,但我是她母亲,只是……”
元明月语无伦次,用手揪着衣服,说半天也说不明白。
这不明摆着的么,生过孩子的女人和没生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元明月很明显是没有生过孩子的,这点眼力,刘益守还是有的。
“还请从头,从最开始,慢慢说。”
刘益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元明月长叹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那一年我还年轻,爱上了一位将军,当然,他也很爱我,然后我们就……你应该知道的吧,就是那个。”
元明月不好意思的说道。
很明显,年轻男女,互相爱慕,那种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元莒犁天天都想跟刘益守亲热一样。
“但是他家里很反对这件事,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就好比你不会娶元莒犁为妻一样。”
元明月温柔笑道。
“嗯,我确实可以理解。”
“所以呢,我为了留住他,在他要出征去别处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不会认为我跟别的男人有什么。
只是,他还是走了。”
“但是你后来发现哪怕那段时间你们天天都睡在一起,结果你都没怀上,对么?”
刘益守无情的说出了当年的故事。
“对,这件事后来我就忘记了。结果他在外面稳定下来以后,居然写信回来,问我和孩子怎么样了!我当时真的好害怕,如果他知道我骗了他,那以后肯定不理我了,其实我还想着以后可以跟他再续前缘。”
呵呵,原来元明月也有当舔狗的时候啊。
刘益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示意元明月继续。
“这事越来越急,没法子了,我偷偷找到府里一个爱慕我的侍卫,请他去想办法弄一个女婴过来……这个孩子就是小叶子。
她在府里长大,结果你明白的,纸包不住火,我只能把小叶子赶走,让那位侍卫带她。直到……前些日子,他回来看我,得知孩子走丢了,气得离开了洛阳。”
“所以……”
“刘将军,你能不能,将小叶子找回来,送到他父亲那边。”
元明月哀求道,这里的父亲,恐怕就是她口中的那个“他”了。
刘益守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手边杯子里的凉水泼了元明月一脸!
第75章 如果我想卖,还轮得到你来收买?
“刘将军,不必动怒,小叶子有这样的一位父亲,对她而言,绝对是有着无穷的益处。当然,对您而言,也是一样。
我虽然什么也拿不出来,也无法以身侍人自荐枕席。但是小叶子的父亲,会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一直在等我,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小叶子会是他的命根。”
元明月有些黯然的说道。
“如果我想卖的话,还用得着你来收买么?封隆之可以出到什么价?”
刘益守冷着脸问道。
“将军知道那个人是封隆之?”
元明月惊讶得无以复加。
“并不难猜。那么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了,徐月华,送客。对了,走之前,让这位娘子擦洗一下。”
刘益守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知道,一个女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元明月今夜敢来,就不怕脱了衣服陪人睡觉!而他刘某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最终,元明月还是失魂落魄的走了,不是因为被刘益守非礼,而是被对方泼了一脸的水,今夜的所有目的全部落空。
无论元明月多么美丽,替小叶子认爹有多少好处,在刘益守看来,原则就是原则,不容挑衅。
不过元明月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对于小叶子这个可怜娃,当然不能找那个封隆之去“认爹”,但是找到小叶子的亲生父母,却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只是人海茫茫,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要去哪里找?
“唉,这事真是闹心。”
刘益守长叹一声,受够了元氏族人的各种套路。元明月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今天才来呢?
因为昨夜的雷霆一击,震慑了洛阳城里的这帮人,让他们不得不低头想办法!
刘益守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元明月大概会带着一帮侍卫上门直接来要人。
元子攸、元季瑶、元明月,这一帮人,做事的风格,行事的思维,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尔朱荣其实也没杀错人。
虽然他们罪不至死。
刘益守一阵唏嘘感慨,推开了元莒犁的厢房房门,屋子里一片黑暗,借着月光,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窗户边上,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
“你在做什么?”
刘益守关上门,好奇问道。他原以为对方会哭到昏厥,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们这些皇族中人,还真是看得很开啊!
“元明月终于走了。”
元莒犁叹了口气,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你好像很怕她?”
“对啊,当年我私下里笑她勾搭男人,没想到我又走了她的老路。”
元氏之女,许多都是私生活不检点的。其实元明月和元莒犁还算好的,毕竟也就未婚之时跟男人睡了,也不算啥。
有很多婚后还跟僧侣鬼混的元氏女,这种风气一直浪到北齐时期。
“阿郎,我有话想跟你说。”
元莒犁转过身来,坐到刘益守面前,两人之间隔着桌案,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间里,显得有点诡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没必要去解释什么。”
“其实你应该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毕竟你那么聪明的人。”
元莒犁小声问道。
“差不多,也不算所有的事情吧。”
“我真的不想帮元子攸,只是觉得,我帮他最后这一次,然后就跟你走,那就没有遗憾了吧。结果元劭还是死了。其实我要是提前通知一下元劭,他应该是可以不死的。”
元莒犁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
当时,元莒犁其实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悄悄跟元劭联络上,取消行动。毕竟,她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刘益守的部分计划。
然而在“家族为重”的理念下,元莒犁选择了屈从于元子攸。
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侥幸并未发生,元劭最后死得不能再死。刘益守会让着元莒犁,不代表尔朱荣的势力会对元劭也手下留情。
“你看,我喜欢的女人,朝我背后捅刀。应该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怎么你反倒在哭,我来安慰你了呢?这到底哪里不对劲?”
刘益守无奈问道。
元莒犁破涕为笑,扑到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胸口。
“你看,这就对了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不要学元明月的,老是算计来算计去的。”
刘益守没有说元季瑶,那位真是绿茶之王,没啥好说的。
“其实,关于元明月,还有件事阿郎并不清楚。”
元莒犁将头靠在刘益守的胸口上说道。
“什么事?”
刘益守微微皱眉。
“元明月在封隆之走了几年后,就嫁人了。小叶子应该是那个时候走的。后来她丈夫去世,她大概想跟封隆之再续前缘,然后就……剩下的不说也罢。”
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元明月这种,是这个时代贵族女子的常态,用一句话概括,就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其实啊,她们,嗯,甚至包括你,都是高高在上的,一点都不接地气。”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他发现元莒犁的身体僵直了,便双手轻柔抚摸着对方的背脊。
“你看啊,你就是把自己看得特别重,所以总是觉得,无论你做了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把身体送给我玩弄就行了,就像是花钱买了东西。
你就认为自己是很值钱的,卖给我算是我赚了,对吧。”
“唉!”
元莒犁幽幽一叹,没有说话。或许没有主动这么想,但潜意识里,就是这个概念没跑了。
“但是我认为呢,其实我在玩弄你的同时,你何尝又不是在玩弄我呢?对吧?这种事情吧,其实都是相互的,我又不是个糟老头子。
两个人要互相喜欢,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对吧?这跟交易买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这次,你背后捅我刀子,是实打实的,只是没捅到我而已。
要是真的捅到了,那也是会血流如注的。你真的以为咱们巫山云雨过,就能抵偿这些了?”
元莒犁再次无言以对。
“好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元莒犁小声哀求道。
“以后是一家人了,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首先就是不能对家人背后捅刀,知道么?”
“知道啦,可是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呢?”
“那当然是要惩罚你啊。”
“阿郎,你变坏了呀。”元莒犁的声音甜的有点熏人。
……
房门外,徐月华听到屋内“激烈”的战况,无奈叹了口气。
早就看出来某个女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际上骨子里那啥得不行,果然是跟元玉仪一个德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侍妾,反而都要没地方睡觉了。
什么世道啊,这年头当侍妾也有人要争吗?
……
漆黑寂寞的夜,到处都有不甘寂寞的人。正当刘益守和元莒犁在床上讨论“人生大事”的时候,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尔朱荣正一脸沉闷的叫高欢过来“训话”。
“叫你守个大营,居然还有人敢袭营,你是干什么吃的?”
尔朱荣借题发飙,语气十分不悦。
“那个……活口说,他们是元子攸的家奴。”
高欢小心翼翼说道。
“人处理了没有?”
“都处理了,处理了。”
高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嗯,这才像话。”
尔朱荣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看着高欢。敲打的火候差不多了,貌似可以进入正题了。
“贺六浑啊,我问你个事,这里没第三个人在,就你知我知。”
“大都督请讲!”
高欢瞬间就激动了,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你说,元子攸这家伙倒行逆施的,挺是碍眼。要不,我们一刀把他给宰了,我来当这个天子,怎么样?”
尔朱荣目光灼灼的看着高欢问道。
“大都督!不,陛下啊,在下早就这么想了!这魏国,除了您之外,谁还有资格当天子啊!元子攸?他当天子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陛下,宜早不宜迟,不如现在我们就点兵出发入洛阳城,宰了元子攸,明日就登基称帝!”
高欢激动得唾沫横飞,就像是他自己就要当皇帝一样。
而在历史上,这一位掌握了东魏的权柄后,一直苟到病死都没称帝!这跟怂恿他人跳楼和自己亲自示范跳楼一个道理。
怂恿他人的时候有多积极,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有多苟且。
大概是他用力过猛了,尔朱荣听到高欢激动的态度以后,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
“还是太急了,罢了,你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吧。”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等尔朱荣走后,躲在后帐偷听的孙腾一脸懊恼走了出来。
“不妥么?”
高欢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有点浮夸了。
“何止是不妥啊,惟愿尔朱荣没有察觉出什么吧。”孙腾叹息道。他感觉高欢这番表态不但没有坚定尔朱荣篡位的决心,反而让对方更加犹豫了。
“那怎么吧啊,难道现在去联络元子攸?”
高欢的脑洞极大,也没什么事是不敢干的。
“就算元子攸胜了,那谁去收拾北面的葛荣?”
孙腾问了一句直击灵魂的问题,高欢无法回答。毕竟葛荣实打实的几十万人马,虽然这厮没什么能力,但架不住他手下人多啊!
自己手里本钱就那么点,要面对几十万葛荣兵马,拿头去打么?
“那我们就……”
“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要提今夜的事情。”
孙腾肃然警告道。
高欢缓缓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
金墉城的某个小石屋里,匆匆赶来的尔朱荣,将贺拔岳叫到这里,两人单独面谈。
“如今国家丧乱,元子攸此人难以挽回颓势。”
尔朱荣迂回了一下,没有直接说自己想篡位。
这话贺拔岳听着耳熟,他不动声色问道:“那大都督是想……”
“我觉得,不如我自己做天子好了。”
尔朱荣强硬说道。
“大都督,万万不可啊!”
贺拔岳大惊失色的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你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如果洛阳有人反对,那我们杀了他就是了。”
“可是……洛阳城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反对的。”
贺拔岳小心翼翼问道。
“那就都杀了。”
“可是,那魏国就乱了啊。”
贺拔岳不知道要怎么劝说葛荣才好,他有种鸡同鸭讲的疲惫感。
“乱了的话,我们就来收拾残局,不就好了么。”
尔朱荣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可是你的亲信和部下们,却并不是要当皇帝啊!
贺拔岳在心中拼命呐喊。
尔朱荣一旦在洛阳称帝,那么葛荣只要稍微有点点脑子,就能找个元氏族人,打着“复国”的口号,然后他们摇身一变,变成“官军”了!
可以想象,河北之地“望风而降”,几乎不需要怀疑。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都能想到,刘益守那种脑子的人,想出来的点子只会更狠。
到时候怎么办?你当皇帝,赢了都是你的,可是你麾下那些人,赢了没啥,输了可就死惨了。你能指望他们全心全意的拼命?
“大都督,此事万万不可啊,不可与天下人为敌啊。”
贺拔岳是真的急了。
“哼!”
尔朱荣懒得跟他多说,转身便走。
……
“我说,你今天格外的来劲啊。”
刘益守将元莒犁脸上沾满汗水的一缕秀发拨到一边,亲了亲她的俏脸说道。
“别那么说嘛。以前不太懂为什么姐姐跟李彧房事的时候那么疯癫,现在有些明白了。”
今晚真是水乳交融,她对男女间的那些事情,有了全新的感悟。
感情你还偷看过?
刘益守发现元莒犁也是人不可貌相。
“阿郎,阿郎,快起来,尔朱荣来了,就在堂屋里等着在,脸色很不好看!”
门外传来徐月华急促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
刘益守支撑起疲惫的身体,今晚玩得太疯,他连觉都没睡,尔朱荣跑来做什么?自己跟元莒犁睡觉也不关他的事啊!这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我这就来。”
刘益守速速穿好衣服,等他出现在堂屋的时候,发现尔朱荣果然是如徐月华所说,面色极差。
“大都督深夜造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要整天都想着女人,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沉迷于女色!不就是元子攸的姐姐吗?这种姿色的,以后我给你找一百个不重样的!啊!在一棵树上挂着,你觉得有意思吗?”
尔朱荣怒不可遏的猛拍桌案,看得刘益守莫名其妙。
现在在尔朱荣麾下办事,已经连x生活都不能有了么?这一刻,刘都督感觉委屈极了。
第76章 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深夜到别人家中拜访,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所谓的“主公”也是一样。
别的不说,就说你半夜两点接个上司的电话,这时候女朋友还躺怀里在,你烦不烦?
刘益守现在就很烦,但是他没办法跟尔朱荣发脾气。
“呃,主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呢?”
刘益守压着心中怒气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去百尺楼再说。”
一时间,尔朱荣也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这大半夜的,人家和妹子睡一起不是很正常么?刘益守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喏,主公请。”
两人来到百尺楼的签押房,屏退周围的亲兵,尔朱荣这才面色严肃的说道:“之前你的预料,全部说中了。
元子攸,果然是有些心思,不好掌控。他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你说,我把元子攸给废了怎么样?
当然,元莒犁还是送给你,我不会做什么。你觉得如何?”
尔朱荣沉声问道。
刘益守瞬间了然,这厮估计又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又有点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大都督,其实吧。如果现在换一个皇帝,正好给北海王元颢一个借口,说大都督行董卓之实,随意废立皇帝,视国家为儿戏。”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妙,尔朱荣激动的情绪似乎平静了几分。
“呃,那我自己当天子如何?”
尔朱荣小声问道,语气颇为不自信。
听到这话,一时间刘益守竟然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说他怎样才好。
踏马的,你手下也有好几万精兵,威震北方,把持洛阳朝政啊!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刘益守感觉非常无语,主要是这厮脑子时不时坑一下,你还不能打他!
“大都督,在下就假设一下啊。”
刘益守停下来看尔朱荣的脸色。只见这位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刘益守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假设大都督要登基为天子,只是假设啊,那么,元氏族人要怎么办?”
刘益守盯着尔朱荣问道。
尔朱荣有些心虚的将头偏到一边。
“那个,还是假设啊。
元氏族人树大根深,大都督要是登基,这些人难道会不反对?那没办法,只能杀掉了。可是大都督也只能杀掉洛阳城里的,不在洛阳的那些人怎么办?”
刘益守问了尔朱荣一个他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再有,还是假设啊。元氏跟许多世家都有联姻,这些人里面,本来就有一小部分,昨天被我们干掉了。他们已经是要爆发的边缘,如果大都督登基的话,这些人怎么办?是不是也要杀掉?”
刘益守又问了尔朱荣一个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问题。
“最后,依然是假设啊。河北的世家,如果那么多人被大都督杀了,邺城,信都等地的世家中人,一边被葛荣不断逼迫,一边又是对大都督彻底绝望,那么他们会怎么做?”
刘益守问道。
“他们会怎么做?”
尔朱荣其实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会干什么事情,反正绝对是很不满要造反就是了。
“假设啊,假设我是他们中的一员,那肯定是打开邺城城门,让葛荣进城啊!
再打开邺城堆积如山的府库,将魏国的军服给葛荣大军换上,随便找个看得上眼的元氏族人,从此葛荣的叛军变成了官军,奉旨讨逆,光复魏国。
相信很多世家中人愿意加入其中的。
如果那样,大都督等于是将魏国的宝座拱手让给了葛荣,并且让我们从官军的身份,变成了逆贼,这……就有点不妙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而尔朱荣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对方说的事情,不仅可能,而且可能性非常大,除非葛荣是个猪脑子,否则一定会采取刘益守说的办法,吸纳走投无路的北方世家。
摇身一变,获得掌控魏国的关键资本:正统性!
奉旨讨逆!
至于旨意从哪里来,随便找个文士,写个“圣旨”,再用萝卜雕个“玉玺”不就完事了么!历史上又不是没人干这活,高欢不就靠着这样的大略崛起的么?
而洛阳这边,本来是“清君侧”的尔朱荣,最后篡位了,那他有个屁的正统可言,估计连国号都没定下来呢,正儿八经的乱臣贼子。
这样的话,如果两边打起来,谁会赢谁会输,那几乎是一目了然了。
在洛阳大开杀戒是个馊主意,而尔朱荣自己登基称帝,则是馊主意中的馊主意!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尔朱荣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除了心怀不轨的高欢)的推荐尔朱荣称帝自立,包括费穆都没说这话。
都是他自己心血来潮了想试试而已。
只不过,很多事情,就是那种试试就逝世的,尔朱荣听了刘益守这番话,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我应该如何做?”
尔朱荣小声问道,语气颇有些不自信。
“大都督现在稳住元子攸即可,燃眉之急,还在于葛荣这边。消灭了葛荣,北方世家也就掌控在手里了。到时候,挟天子以令不臣,要怎样都可以的。”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道。
尔朱荣这厮就是耳根子软,就这么点道理,就是教头猪都教会了。结果这厮就是反复的问反复的问,一天一个想法。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容我回去后好好想想。”
尔朱荣并没有“幡然醒悟”,而是陷入了新的犹疑之中。之前的犹豫要不要篡位,现在是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算了不篡位了。
他的思维虽然很犹疑,行动倒是很果断,走的时候来去如风,等刘益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下了百尺楼。
“总感觉会有些不妙啊。”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脑子也有点乱。目前的“成果”,似乎让尔朱荣膨胀了,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更进一步,甚至“一步到位”。
这对刘益守来说,绝非好消息!
……
第二天,源士康带着小叶子等人,从河阳关来到了洛阳,大家都齐聚一堂,在做离开洛阳城的准备了。毕竟,尔朱荣的军令不是假的,一旦于谨和李虎等人的部曲都整训完毕,可以出征后,那么刘益守是绝对要离开洛阳的。
虽然带着“家眷”在军中,有跑路的嫌疑,不过尔朱荣倒是对刘益守很放心。
因为这个人,除了他尔朱荣以外,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了。至于拖家带口,那等于是把“好抓好杀”写在了脸上。
只要刘益守有想跑路的趋势,那么尔朱荣麾下随便一支什么部队,都能迅速将其捉拿,而且高欢等人,都很有兴趣去执行这项任务!
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去做这种蠢事,更别提刘益守这种“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大哥,我每天都有认字,徐月华姐姐的字写得好差,但是源士康哥哥的字写得很好看。”
一见面,小叶子就跑过来抱着刘益守的胳膊“邀功”。
站在一旁的徐月华,脸都黑了,恨不得把这娃关起来打屁股。
“我找了个大一点的宅院,保证每个人都有单间住,不用挤在这里了。先住几天,等大军开拔以后,你们就随军一起走。
宅院的一切事务由徐月华负责打理,外出的事情,由源士康说了算。先就这样,我带小叶子去办点事。”
跟尔朱荣打交道多了,刘益守办事也变得干练了起来。毕竟,有这么个喜欢犹豫不决的上司,你自己也跟着一起犹豫不决,那大家真的整天都不用做事了。
“阿郎且去吧。”
徐月华对着小叶子露出一个假笑,捏了捏拳头。小叶子吓得躲在刘益守身后做鬼脸。
“别做鬼脸了,晚上回来我会考校你学了多少字的。”
刘益守拍了拍小叶子的肩膀说道。
“唉,我的命好苦啊。”
小叶子哀怨的叹息了一声。
刘益守看到她脸上的喜怒哀乐比以往多了不少,也明白过来,小叶子似乎已经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放下心来,不再抵触和防备周围的一切了。这是件好事。
而且似乎在河阳关吃得不错,面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身子骨也长了些,胳膊和腿上也有肉了。
自己这算是做了件好事吧?大概?
刘益守对此并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凭着本心去办事,哪里能做到事事周全。
带着小叶子来到封府门前,小叶子停下脚步,有些凝重的看着那高大的门楣,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来过?”
“并没有,只是有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小叶子瘪着嘴说道,一脸不高兴。
“放心,我没有要将你送人的打算。等会遇到个老爷爷,你就叫祖父,知道么?”
刘益守严肃告诫道。
“可是他又不是我祖父?”
小叶子很是早慧,对此并不买账。
“你先叫着,等出来以后,我再跟你解释说道,如何?”
“好,那小叶子就听大哥的。”
小叶子点点头,她始终是明白谁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叫开门后,只见开门的封回,面如锅底,一句话都不想跟刘益守说。看在他身边有个小女孩的面子上,才没有马上发作,却也没打招呼问候。
“老先生还请让在下入府一叙,有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刘益守客气的拱手行礼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封回就是一肚子火,也没办法在自家府邸门前打刘益守的脸。他引着对方二人到堂屋,刚刚入座,就不悦说道:“有什么事情快说,说完快走!”
“小叶子,快叫祖父。”
刘益守对着小叶子指了指封回说道。
“祖父。”
小叶子脆生生的叫了一声,让封回直接愣在当场。
“这是……何意?”
“这位就是您的亲孙女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封回吃的盐比刘益守吃的饭还多,岂会这么轻易就被忽悠。他严厉问道:“我封家也不是什么豪门世家。
你就算认亲,对你也没有好处。更何况还是个女孩,也无法继承家业。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要是不信,请人将元明月叫来对质,一问便知真假。”
元明月!
封回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自己的儿子封隆之,那在几年前,确实是跟元明月有一腿!而且他还说元明月给自己生过一个女儿,然后被人偷走了。
难道就是这个小女孩么?
“老先生,没有母亲会胡乱指认自己的孩子。您把元明月叫来,让她看看便知。事实上,也是她来告诉我小叶子的身世的。我并没有欺骗您。”
元明月说小叶子是她的女儿,元明月说小叶子是她和封隆之多年前生的,一切都是元明月所说,刘益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说谎。
至于封回自己怎么理解,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好好好好!”
封回激动的站起身,走到小叶子跟前,越是看越是喜欢。就连刘益守,此时也没有之前那么讨人厌了。
“那就让我孙女在这里住下吧,谢谢你了刘将军。”
“慢!”
刘益守伸手将想把小叶子抱到自己那边的封回拦住。
“老先生,洛阳并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事情。事实上,我大军之中,可以说是洛阳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小叶子还是暂时待在那里比较好。”
刘益守给了个软钉子,将封回的要求顶了回去。
要是以往,刘益守说的绝对是无稽之谈。可是如今,他说的却不是封回可以故意忽略不计的。因为很明显,现在洛阳无论谁家,都是尔朱荣麾下大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哪怕是元子攸的洛阳宫也是一样。
万一有人冲入府邸来抢劫,顺手就将他跟小叶子杀了呢?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非常大!前天那个不眠之夜,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有这些例子在,封回可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府上很安全。
“嗯,刘将军言之有理。”
封回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你今天就是带孩子来认亲的?”
“不然呢?”
刘益守反问道。
“刘将军真是古道热肠啊。”
封回感慨说道。
……
“大哥,你现在可以说,为什么要让我叫那位叫祖父了吧?”
回去的路上,小叶子疑惑问道。
“这位老爷爷有个心愿,一直想要个孙子或者孙女,他都七十多高龄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所以我这么做,是了却他一个心愿,你明白么?”
不是很明白,但是小叶子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吗?”
“还有就是,同样一件事,对于你的意义,和对于我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无论真假,你多个祖父,甚至多个父亲,总是好的。
起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还可以有人保护你,而不会出现你被人赶走的情况。”
刘益守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
第77章 闪闪惹人爱
尽管磨磨唧唧不爽快,洛阳的新朝廷还是对胡太后一党定性,毫无意外的乱臣贼子。只不过这个“党羽”的规模,比原本预计的要大上许多!
元雍、元钦等人就不说了,其他的世家中人,有些颇有人望的,比如太原王氏的王遵业兄弟等,还有一些看起来似乎跟胡太后关系不大的,比如任城王一脉,全都遭到了血洗。
依照元子攸和尔朱荣等人“商议”出来的名单,洛阳中枢人员大换血,不少人都辞官回家了,甚至有些人还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入狱。
一时间,洛阳城的整个官僚机构都陷入半瘫痪状态,人心浮动。
然而,大多数肉食者们,倒是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感觉到这应该就是此番政治风波的尾声了。尔朱荣该杀的人也杀了,该换下来的官员也换了,他也该北上去收拾葛荣了。
当然,这一切都跟刘益守没什么关系,白天他跟于谨和李虎等人商议招募洛阳禁军被换血下来的勇武之辈,晚上则是由元莒犁跟徐月华轮流侍寝,日子倒也安稳。
而尔朱荣一直没有下达让他们出兵的命令,似乎是在等什么消息来,亦或者是在谋划着什么,又没有找刘益守商议,这让于谨等人感到不安。
这天,刘益守正在签押房跟于谨二人商议讨郑俨的檄文到底要怎么写,忽然有亲兵来报,外面有一个中年文士求见。
“中年文士?”
于谨满脑子问号,刘益守认识什么中年文士?
“贤弟你这是交游广阔啊。”
坐在刘益守对面的于谨感慨说道。
“我哪里认识什么中年文士。”
刘益守也懵逼了,尔朱荣麾下那些丘八他倒是认识,再说亲兵回报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尔朱荣大营里的人呢?
两人来到百尺楼的楼下,就看到一位又瘦又高,双目有神,留着长须的文士。他穿着很是朴素,乃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青色长袍,但是却打理得很整洁。
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此人一定有一个非常能干,非常贴心贤惠的侍女或妻子,绝对比自己家里那几个要贴心很多。
唉,女人光漂亮不行啊。
一想起元莒犁,徐月华,冯小娘这些人在生活上是多么“贤惠”,他就忍不住想叹息。至于元玉仪和小叶子,那是小孩,不在比较之列。
“拜见刘军师。”
那位中年文士行了一礼,看上去颇为客气的样子。
“请问阁下是……”
刘益守一脸懵逼,完全没见过这个人啊!
“在下崔孝芬,现在已经辞官不做了。”
这位文士大大方方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辞官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
此人好像有点来头,哪怕只凭他姓崔,就不可小觑。
三人在签押房里落座,屏退亲兵之后,崔孝芬才沉声说道:“听闻刘都督身边还没有合适的长史,所以在下来毛遂自荐的。”
诶?
刘益守头一次知道自己如此吃香,这是虎躯一震,有人来投么?
正在这时,于谨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了半天,最后这才拱手告辞,退出签押房,只留下刘益守一人单独面对崔孝芬。
“先生这是折杀我啊,在下不是尔朱大都督,怎么请得起您这样的大才?”
刘益守苦笑道。
于谨刚才跟他说,崔孝芬的女儿,曾经是元诩的妃嫔。还不止如此,此人不仅博学多才,善写文章,而且胡太后时,官做得很大。
还是博陵崔氏出身。
当年在元子攸老爹身边做参军的!
这种人主动来找刘益守,说来当长史(负责文书,也帮忙出主意打杂),刘都督自问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王霸之气。
眼前之人实在是太生猛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闪闪惹人爱”?
“先生为何……选择在下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原因很多,一条一条的说吧。严格说来,我也可以算是胡太后党羽,害怕被清算,所以选择找个人庇护一下。”
崔孝芬敷衍说道。
这一条完全没说服力,别说让刘益守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两年前,章武王元融任都督北讨鲜于修礼。当时吾弟崔孝演率宗族,在博陵抵抗叛军,后城破崔孝演被害。你知道朝廷是怎么处理的么?”
崔孝芬笑着问道,只是这笑容有些无奈。
“大概是说打败仗就是因为崔孝演为叛军内应,所以才有此惨败,不外如是吧。”
刘益守叹息道。
“人们都说尔朱荣军中唯有刘都督多智,你看,这不是一句话就说中了么?之后我们全家都是逃亡在外,其中苦涩,一言难尽。”
没想到崔孝芬还有这种时候,也当真是证实了那句:人生常常会大起大落,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下来找刘都督,是因为除了你以外,尔朱荣军中皆为豺狼虎豹,不可依靠。而元子攸……不提也罢,因为当年跟元勰有过一段经历,所以我对他们家的那几个孩子,都颇有关注,包括元莒犁。”
崔孝芬对着刘益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比较暧昧。
“不瞒先生,在下马上就要出征讨伐郑俨了,你现在跟着我合适么?”
刘益守觉得崔孝芬想得太简单了,洛阳局势的复杂多变,并不全在尔朱荣一念之间。元子攸也不是个省心的,更别提刚刚回洛阳的费穆了。
“刘都督贵人多忘事,当初你去那个尼姑庵的时候,救了很多年轻女子,其中,就有小女。当然,这些人,如果不被你救走,她们会被卖掉,或者,被送到永宁寺。
永宁寺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都督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隔着桌案,崔孝芬弯下腰,对刘益守行了一个大礼。
还有这事?
刘益守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事,不过当时他只顾着救尔朱英娥去了,剩下的那些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些npc,只是让其自行离开。
崔孝芬当时就在洛阳,想来她女儿回家并未经历什么周折,当然,有些家不在洛阳的,那就不太好说了。
“这……其实在下也没有做什么,无功不受禄啊。”
刘益守连忙推辞,生怕崔孝芬说什么自己女儿在元诩死后,无依无靠巴拉巴拉之类的。
自己后院那些娇滴滴的娘子已经够多了,真的够了。
可是别人不开口,难道你还臆测不成?
这一下刘益守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才好。崔孝芬的很多话,不好接茬。
“刘都督,在下这次来,有些话想跟都督说。只是这里人多耳杂,不太方便。今天入夜以后,在下去都督住处,在书房里私聊,如何。”
崔孝芬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是有事情!
“那行,那就晚上再说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崔孝芬这个人不简单,他背后站着的是博陵崔氏!这跟崔冏是两回事!
崔冏只能算是清河崔氏的公子哥,他的态度,不能说明崔氏的态度。而崔孝芬不同,他几乎是博陵崔氏在洛阳的代言人了。
崔孝芬走后,于谨鬼鬼祟祟的走进来,将门反锁。
“这个崔孝芬不简单。”
于谨沉声说道。
“怎么个不简单?”
“当年他们一家被全国通缉,居然人没有被抓到,你觉得简单吗?”
那真的很不简单,估计是通过“运作”,让朝廷“大赦天下”,然后就自然脱罪了。于谨对通缉这种事情门清得很,跟刘益守解释了一下北魏的潜规则运作。
果然,制定律法的人,就可以操作律法。
“然后呢?”
“他们不看好尔朱荣,但是很看好贤弟你。”
于谨微笑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后台。”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
“正因为没后台,所以他们就会是你的后台啊,这么明显的道理,怎么你就弄不明白呢?”
于谨一眼就看穿了崔孝芬是来做什么的。
“这么早就下注?下注到我身上有什么意思?”
刘益守瞬间无语了。
“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你一旦不行了,他们也可以走嘛。再说这些都是我的猜想,你要问他是不是死心塌地,人家说不定就是在你麾下混口饭吃呢?
这些事情,都是很有门道的。”
于谨的话不是没道理,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崔孝芬会找上他。难道贺拔岳,高欢这样的人,不值得下注么?
“可是,高欢贺拔岳他们……”
“你怎么知道崔家人没有去找过他们呢?”
于谨似乎猜透了刘益守在想什么,反问他道。
这下刘都督也是无言以对了。北方世家树大根深,崔孝芬这一脉没有找高欢,难道其他人也没有么?
呵呵,真是想多了。
对于世家们来说,只有小孩才做选择题,他们的办法是:我全都要!
……
入夜,崔孝芬如期而至。刘益守搬到这间新的大院落不过数日而已,对方就能精准的找上门来,足以见得洛阳的世家中人,并非所有人都是蠢蛋。
人家也是会做功课的。
但来的不止崔孝芬一人,还有一个穿着朴实,头上连一支朱钗都没有的素颜美人。看起来十分乖巧秀丽,容貌自然是比不上元莒犁,可气质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温婉。
身上几乎不带着“棱角”。
此女看起来跟自家后院那些大不一样,刘益守也不知道崔孝芬是玩什么花样,只好先把人引到堂屋,又带着崔孝芬去了书房,让这个神秘妹子独自在堂屋里等候。
两人来到书房坐定,刘益守就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位小娘子是……”
“在下的养女贾氏,名为贾春花。平日里与我们同吃同住,但是也做一些家务活。”
名为养女,实为佣人。平时可以做饭洗衣扫地,看上了可以睡,关键时刻可以送人,还真是个百搭型的“人才”啊。
刘益守不禁感慨崔孝芬真是会做人。
你要是送女儿去给名义上的上司,那肯定有媚上的嫌疑,说出去也不好听。但是送“养女”就没问题了。
这些所谓的“养女”,其实就是收养的穷苦人家活不下去的女儿,然后根据她们自身的成长方向,来决定她们以后的“路线”。
今天带来的这一位,必定有某方面的“特长”。
至于是不是养女,那不过是崔孝芬一句话的事情。他说是养女,那就是,他说是侍女,那就是侍女,全看需要。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有权有势的天堂!
刘益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崔先生今夜前来,有什么私密话想对在下说呢?”
刘益守直奔主题问道。
“刘都督做的很多事情,不止是在下,很多有识之士,都是看在眼里的。”
崔孝芬感慨道。
刘益守没接茬,等着下文。
“这是冯娘子给你留的一封信,昨日,她已经离开洛阳,在专人护送下前往长乐郡(河北省冀州市)。洛阳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会将其告知某些人。”
崔孝芬并没有说“某些人”是哪些人,但是其实也很好猜。
刘益守接过信拆开,上面冯令华简单的感谢了一下救命之恩,然后说崔孝芬德高望重,还请照拂一二云云,并没有说其他的。
估计是冯令华也害怕这封信落到别的什么人手里。
“冯娘子让你来的?”
刘益守放下信问道。
“她找到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就感觉,尔朱荣,只怕还没杀够。现在你要去讨伐郑俨,难道尔朱荣麾下没有能征惯战的将领么?难道他不能派别人去?难道他不知道你在洛阳作用很大么?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嫌弃你碍事了,将你不动声色调走而已。等你走了,他就方便办事了。我若是此时不走,难道等着尔朱荣前来灭门吗?”
刘益守也是没料到崔孝芬居然有如此见识,果然,洛阳城里不是没有聪明人,世家里面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他们只是有时候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在下明日去跟尔朱大都督说一下吧……”
刘益守还没说完,崔孝芬连忙打断道:“千万别去,去了将有杀身之祸。你只有一个人,可尔朱荣麾下的,都想在洛阳烧杀抢掠,你拦不住他们的。
你挡了他们的道,他们迟早会除掉你。还不如早走为上,也早点撇清关系。
有冯娘子出面交涉,你在河北立足易如反掌,先击败郑俨再说。”
第78章 菜鸡VS鶸鸡(上)
崔孝芬干干脆脆的走了,却把带来的那个婉约妹子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刘都督家中缺下人,送个侍女来打杂!
人家这算是送女么?也不算是,对吧。所谓“养女”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崔孝芬又不是没女儿,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说送个下人给你家端茶倒水,洗衣扫地,铺床叠被,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对吧?崔孝芬又没说送个妹子给你暖床?你要是以为别人是在那啥,那是你自己思想坏了,很可耻!
对于狡猾的崔孝芬,刘益守亦是无可奈何。他将众女集结起来商议,众人一致认为,收是要收的,如果拒绝了,那就是打崔孝芬的脸,这梁子结大了!
但是也不能直接这么收,起码要“检查”一下。
“检查?怎么个检查法?”
刘益守好奇问道。
元莒犁轻咳一声道:“我们家原来就是如果有侍女进门,那就要把她衣服脱光了,然后……”她越说越脸红,想起了房事的时候,刘益守“一丝不苟”的“检查”她的身体。
这么说好像挺下流的。
“元姐姐笨死了!”
元玉仪来到刘益守身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还不动声色的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才得意洋洋的看着元莒犁,似乎是在示威一样。
“嗯,表扬一下元玉仪,她的办法最好了。那行,你去把那位叫来吧,天天替你们这些人按摩,你们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不一会,原来在高阳王府里“上班”,专门负责给高阳王等人浴室按摩的那位“高级技师”,款款而来,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阿郎有什么吩咐呢?”
这位因年老色衰,却依旧风采依旧的中年妇人笑着问道。
“是这样的,等会呢,有个叫贾春花的小娘子进来,你就在这里……无论怎样都可以,反正我们都会出去,就你和她。事情办完以后,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这小娘子如何。就可以了。”
要求很是古怪,但这位高级技师还是微笑着点头道:“阿郎的要求都跟别人不同,但这只是件小事罢了。妾身务必会让阿郎满意。”
“麻烦了,麻烦了。”
刘益守不好意思说道。
他赶紧将众女都赶了出去,然后让那位一点都不露怯的贾娘子进来,接受“检查”。
“贾小娘,现在我让我家里负责养生的婆子,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暗伤。如果有暗伤的话,那要及早治疗才行。我会请洛阳最好的医官来治疗你。现在你进去让她看看吧,放心,我们并无恶意。”
元莒犁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
这个“为你检查身上暗伤”的说法,好像不太寻常的样子,听起来十分亲切,让人心中舒坦。
很久以后,贾春花羞红着脸出了房间,跑到堂屋去了,那位“高级技师”后面出来的,对着刘益守盈盈一拜,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包括你在内,我们也没有把你当外人的。”
刘益守十分大方的说道,这话让中年妇人有些感动,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尊重。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位贾春花小娘还是处子之身……”
“可以了,这个跳过,说其他的。”
刘益守摆摆手道。
“好的阿郎。她的手很粗糙,明显的就是经常干活。但是唇红齿白,面相圆满,说明吃得很好,应该是与她家的那些主人同吃同住,只不过要干伺候人的活。”
这个判断很合乎逻辑,刘益守打断她问道:“虎口处是否有老茧?练过武艺没?”
“虎口没有老茧,倒是手掌上很多老茧,应该是经常洗衣服的,没有习武。”
要知道,这一位是给元雍府上很多人都按捏过的,练武之人的手是什么样的,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刘益守点点头,看来崔孝芬没说错,这一位,还真的是个侍女啊,是那种伺候人的侍女,而不是元玉仪这种号称要在床上伺候人的妖女!
“然后呢?”
“然后吧,这位春花娘子四肢都非常健美,身上的肉虽然不像是整年都在行伍中的丘八那样,但也比阿郎家这几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要紧实多了。”
肌肉紧实,说明经常干活,做的事说不定还有粗重活,绝不仅仅是给崔孝芬他们家的世家小姐打杂一类的。这特么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侍女啊!
一时间,元莒犁和徐月华等人都是面色诡异,互相交换眼神。
看到没人说话,那位中年妇人以为是刘益守不信她的能力,便抓住徐月华的手说道:“徐娘子五指修长而紧绷,一看就是抚琴的手。腰细而软,非得翩翩起舞不可。”
她又抓住元莒犁的手道:“元家娘子养尊处优,五指白如葱段,捏起来软绵细腻。平日里大概也就读读书,下下棋。”
“那我呢,那我呢?”
小叶子伸出双手大声问道。
“可以了。”
刘益守摸摸小叶子的头,打断她的聒噪。
“对了,这位娘子身上有没有旧伤痕?”
刘益守沉声问道,这一点,可以看出崔孝芬一家人的心性如何。
“春花小娘子的肌肤虽然没有阿郎家几位娘子白,但也是光滑细腻,并无伤痕。各种伤痕都没有。”
中年妇人十分确定的说道。
看来,是崔孝芬一时发善心收养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然后跟自家儿女一起养着,让她平日里伺候子女,也兼做玩伴,同吃同住,并无虐待。
所以“送女”这件事,看来并非是崔孝芬处心积虑,倒有可能是为了养女找一个归宿。毕竟刘益守这么年轻,又是才智过人,不似恶徒。
这买卖于公于私都不亏,刘益守也不得不承认,崔孝芬这个“阳谋”,用得挺有水平的。你说他有心思,那也确实有心思。
你要说他没心思,也可以说只是为自家养女指一条明路。毕竟,哪怕是养女,也不能一直养在家里啊。女儿大了就要嫁人,就要和男人睡觉,不是和有确定归属的男人睡,那就得像货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的。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有些领悟到崔孝芬的良苦用心。
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至少,尔朱荣军中,还没有这等人物。
……
贾春花的到来,只是一件小事。就连崔孝芬当了刘益守的行军长史,也不值得大说特说。很快,他们就等来了尔朱荣的任命。
刘益守为征东将军,寿阳(扬州)县子,食邑三百户加直阁将军。此番出征,允许调动沿路上的各种军队及民夫,可以自行任命行军司马。
另褫夺于谨的原有官职(禁宫首领),给了他一个步兵校尉的官职,和领军李虎一起,配合刘益守行动。当然,只能带本部人马出击。
这是尔朱荣对他前期“呕心沥血”的奖赏。谁出了大力,谁出了死力,谁是在玩命的出力,这些尔朱荣还是看在眼里的。
当然,这些东西除了名头响亮外,都是些没什么卵用的玩意。
四征将军在北魏初年就沦为形式上的将军,调动不了一兵一卒。直阁将军还有点用,意思是隶属于中央禁军。当然,这里的禁军,早已不是之前洛阳哪个禁军了。
现在尔朱荣麾下的军队,已经成为了北魏新的“禁军”,边军入洛,鲤鱼跃龙门。
也就是说,原本洛阳的禁军,在各自讨价还价中被消解了。其最大作用,就是彻底架空元子攸,让他成为一个光杆司令!这些招数都不是刘益守出的主意,可是也看得出来,异常精妙!
至于寿阳县子就更可笑了,那里现在还是南梁占着在,就是二十多年前(公元505年)梁武帝派遣南朝名将韦睿干的这活。
对于这些“封赏”,朝中没有任何人反对,尔朱荣军中亦是没有任何人有意见,甚至高欢等人,私下里还差点笑出声来!
实惠他们拿了,刘益守得了一堆“虚名”,确实挺合乎心意的。这个主意不知道是谁帮尔朱荣出,真是厉害到了极致。
想来元子攸也很想把刘益守捧得高高的,然后一点实惠都不给他,这次的“封赏”能够迅速出炉,确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洛阳城内暗流涌动,刘益守带着麾下还不太成熟的本部人马出击荥阳的时候,黄河以北,邺城以北的地方,北魏官军和葛荣叛军的局势,发生了惨烈的剧变!
渤海高氏出身的高乾、高昂(即高敖曹)兄弟,揭竿而起。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对抗葛荣,而是接受了葛荣的招安,成为葛荣麾下猛将!
高乾兄弟能征惯战,也不知为何,所到之处,皆是望风而降。一时间,葛荣大军兵势大盛!邺城以北的各地接连失陷,成为“义军”(即葛荣军)的占领区,并且连成一片。
自此,葛荣大军后方无忧,集中大部分兵力,准备全力围攻邺城。
屯兵邺城外围,在漳河北岸布防的北魏官军,连战连败,不得已退到漳河以南。此时的邺城,还不像是北齐时那样,重心转移到南城。此时邺城全在漳河以北,北魏官军此举,是将邺城直接暴露在了葛荣兵锋之下。
漏屋偏逢连夜雨,魏军统帅,北海王元颢,一方面听闻元子攸在尔朱荣的扶持下登基,大肆排除异己,知道自己回去以后,一定会被剪除。
一方面又担心葛荣兵多将广,而且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在没有通知其他魏军将领的情况下,就带着儿子元冠受和左右亲信悄悄离开军营。
一路向南,不知所踪!
魏军失去统帅,群龙无首。被葛荣大军察觉,义军强渡漳河,闪击对方大营,结果毫无疑问的是魏军惨败。
相州行台司马甄密,相州刺史李神(北魏名将李崇的从弟)且战且走,竟然领着一部分精锐退回邺城。
邺城被葛荣大军四面合围,河北局势急剧恶化!
当然,这些事情,跟刘益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至少现在没有。他所面临的问题,是要怎么搞定郑俨这个弱鸡。
……
虎牢关城头,旌旗猎猎。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路急行军到虎牢关后,就不再前进,而是固守关隘不出,颇有些缩头乌龟的意思。
当然,这是于谨提出来的。于谨的说法很简单:郑俨这厮,如果想“清君侧”,他早就动手了。虎牢关不知为何,被费穆弃守,只留下几十个人装装样子。
郑俨居然都没带人来攻打,足以见得,这位完全没有半点的军事才华!
要么是察觉不到洛阳的混乱,要么是畏惧尔朱荣的兵势,要么则是搞不定自己的下属。无论是哪一条原因,都足以说明这位是弱鸡之中的弱鸡。
此战,可以智取,没必要去死磕对方。
无论郑俨多么厉害,他盘踞的地方在荥阳,郑俨又是姓郑的,完全是有点开金手指的意思。
要么是学高乾兄弟那样,借助家族的力量,给自己开金手指。
要么,就是得不到宗族的支持……给敌人开金手指。无论是那种,都需要刘益守他们谋定而后动。
这天,刘益守将众人,包括崔孝芬在内,召集在城头签押房,商议对策。
刘益守还没开口,其他人都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的崔孝芬,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要不出来说两句?
“荥阳郑氏的老宅,在荥阳,当然,这是郑氏北祖的祖屋所在地。如果因为兵祸毁于一旦,那么,将郑俨千刀万剐,都难以消除郑氏一族的心头之恨。
所以,我觉得吧,此战其实可以不用去打。”
崔孝芬的话,让众人一愣。
“不打的话,难道有人会把郑俨的人头送来么?”刘益守不解问道。
“那个,还真别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当然,你不能指望他们自己会这样,我们还是需要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刘都督写一封信,我换上朴素的衣服,悄悄的入荥阳郑氏祖宅,跟他们通通气,大事可定。”
他怕刘益守说什么危险啊之类的,崔孝芬强调道:“只要大军在虎牢关,近在咫尺的荥阳,郑氏族人不敢造次,最差我也能平安返回。”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微微点头,觉得崔孝芬的办法,很可以先试试再说。
实在不行了,再出兵也不迟嘛。
第79章 菜鸡VS鶸鸡(下)
中国古代,荥阳可以说是离虎牢关最近的一座城池了,具体有多近呢,现代地图测量,直线距离,大概不到二十公里远。
那么,郑俨真就那么蠢,不知道占住虎牢关,窥视洛阳么?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蠢的,只不过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而已。
生物学上有种说法叫“应激反应”,你的胳膊被人碰一下,马上会缩回来,某些警惕心高的情况下,甚至拳头就挥出去了。
郑俨也很害怕他派兵占领虎牢关以后,引起尔朱荣的“应激反应”,直接派兵将他给灭了!这其实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之选。
洛阳号称是“小四塞”,其实周边的防御随着时代发展,早已是千疮百孔,此时的洛阳,已经叫“九路通国都”,即有九个隘口,都可以直达洛阳。
虎牢关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所以另一方面,郑俨恐怕也不太看得上,占了没啥大用还刺激尔朱荣,不值得。
虎牢关内的某个石屋内,于谨在跟刘益守讲解虎牢关外的地形。出了关就是荥阳,往北是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官渡,河对岸就是枋头城。
以枋头城为核心,黄河北岸的几个县,组成了黎阳郡。黎阳郡再往西北边走一点点,就是邺城。这一带水网密布(那时候这里算是河北地界,生态环境尚未被严重破坏),漳河,卫河,淇河交汇贯通,可以行使漕运。
“所以说,出了虎牢关,等于是无险可守,随时要防着被人打你头咯?”
刘益守好奇问道。
于谨默默点头道:“虽然你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但也没差太多就是了。曹操袁绍官渡之战,守的就是官渡这个节点。
再往北,过河到黎阳,守住枋头城,就等于是扼住了邺城的咽喉。这怎么能叫无险可守呢?”
刘益守说的是“绝对的安全”,类似于潼关这样的地方。而于谨说的是“相对的安全”,行军不就是要占领一个个这样的节点,大军才能展开么。
要不然你就是有百万大军,也一样要吃败仗。
“所以呢?”
刘益守压低声音问道。
于谨站起身,打开石屋的门,四周张望了一下,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在,连忙将门关上。
他走到刘益守身边,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你还打不打算回洛阳的?”
于谨盯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
尔朱荣只是“派遣”刘益守等人,前出虎牢关,攻打叛逆郑俨。收拾完郑俨,那就应该马上回洛阳,要不然,怎么能说你是尔朱荣的手下呢?
可如果刘益守和于谨等人要是不想回去,找各种借口不回去呢?
这就是实质上的背叛了,只要尔朱荣脑子不傻,一定会派人来讨个说法。要不然,有样学样,他自己的队伍就要分崩离析了。
所以于谨现在看上去是在问要不要回洛阳,实际上则是在拷问刘益守的内心。
以后要不要跟着尔朱荣混。
“于老哥,你这个问题呢,我也想了很久的。我这么问你吧,你在家乡也是成家了的,有夫人有子女,对吧?”
这点毫无疑问,于谨没可能到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生子的。
“没错,这没什么好说的。”
于谨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你看,我现在虽然不能算是拖家带口,但也不是一个人对吧?”
刘益守也是面色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确实如此。”
“所以说,我做什么事情,不能说我自己好就行了,我得考虑一下依靠我的人,对不对?我一个人跳火坑不要紧,不能连带她们一起跳火坑,对吧?”
“没错,你说得很好。”
于谨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刘益守的答案,哪怕对方并没有说出来。
“尔朱荣手里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但是,他却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而且家族势力单薄,不允许他犯错。
换言之,他是个很容易犯错的人,可犯错的资本又不是很够,一旦决策失误,就会全面崩溃。
有句话叫倾覆之下安有完卵,跟着尔朱荣混,那真是得有好几个胆子才够用,要不然迟早被他给吓死。”
刘益守一针见血指出尔朱荣最大的问题,概括的说就是:这个人不配当主公,会把亲信都害死。
跟着尔朱荣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时刻想着造他的反,要么准备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全家陪葬。
“我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劝你,毕竟尔朱英娥对你……傻子也看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借着机会乘风而起。
没想到你早就看透了。”
于谨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又低估了刘益守的心性和魄力。不过对方这么说,倒是省下很多麻烦,至少两人都是想一块去了。
“那你要怎么办?收拾完郑俨之后,我们就会在荥阳。这里乃是东西南北的要冲之地,往哪里都可以。
问题是,我们要往哪里去?”
荥阳往西,原路返回,这条路已经pass了,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都觉得不能走这条道。
那到底是往东,往北,还是往南?
看到刘益守不说话,于谨继续说道:“往东,钱粮富足,只是地域狭小,而且盗匪丛生。”
刘益守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开玩笑呢,往东走就是胶州半岛,会被尔朱荣赶下海的!
“往南即前往两淮……除了投降梁国以外,我看不到什么出路。”
跟着梁武帝混,也未必不是一条路。站在现在的时代看,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刘益守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南边那些世家是什么尿性。
最多不过十年安稳罢了,十年后,就会由治到乱。
“尔朱荣,很快就会在洛阳大开杀戒。”
刘益守吐出一口浊气,无奈说道:“估计会杀掉很多人。我看出来了,没办法再去阻止了。很多事情,可一不可再。尔朱荣对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尔朱荣会不会听刘益守的话,其实是会的。但那要等他杀了洛阳的公卿之后,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后果无法收拾以后,才会念起刘都督的好。
而现在你去说,只会让对方感到厌恶。
不排除有杀身之祸。
“所以呢?”
“所以在魏国南面担当屏藩的那一众元氏王爷们,全都会撂挑子不干,然后名正言顺的在梁国的掩护下,大张旗鼓进攻洛阳!
往南面走,还得防着人家以为我们是尔朱荣的亲信,拿我们的人头祭旗。
再者,往南走异常敏感,只怕走不远就被尔朱荣的铁骑给追上,这条路,只能你我二人孤身上路。”
如果孤身上路,那等于是他们这几个月的努力全部被清零,甚至还不如以前的状态。
“看来,往南走是不行了。那就只能……往北了?”
于谨觉得有点可笑,说来说去,居然还是在尔朱荣眼皮底下。现在谁不知道尔朱荣要挥师北上啊,你往北走,尔朱荣确实是不会怀疑你。
但你也一样走不掉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了。我计划干掉郑俨以后,在荥阳整顿兵马,然后找机会渡过黄河,占据枋头城和黎阳郡,赌一把!”
这赌一把可就有意思了,就是赌葛荣会不会看他们不顺眼,派兵攻打黎阳。要说可能,那也确实可能。
但实际情况则不好说。
因为一旦刘益守等人占据了黎阳,那么尔朱荣使出吃奶的劲,也会拼命的保住黎阳不失守!要是黎阳失守,前进邺城就缺了桥头堡和漕运基地。
总不能拿头去跟葛荣硬碰吧?
“你这招以进为退,倒是有点意思。”
于谨皱着眉头沉思起来。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完全打消尔朱荣和他麾下亲信的猜忌。
起码,保证自己不会被尔朱荣灭了。
至于葛荣会把他们如何,那谁知道呢?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什么好东西都给你还不需要承担风险?
世间就不曾有这样的好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像洛阳那么安生就是了。”
于谨叹了口气,亦是无可奈何。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在获得强力人物庇护的同时,也会失去自由,沦为走狗。
“我只是很好奇,你明明知道尔朱荣会在洛阳大开杀戒,为什么不示警一下呢?之前你那么多事情都做了?”
“我已经为洛阳的人做了很多了。稍微机灵点了,就应该明白,尔朱荣他们这些丘八,不吃饱喝足玩痛快,那是不会离开洛阳的。
我已经为他们争取了时间,可是脚长在那些人身上,他们不走,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还在做春秋大梦的人,是不是……应该警醒一下呢?”
于谨明白,虽然刘益守看起来纵横捭阖很是厉害,其实他想做的事情,最终还是没做成。这毕竟是乱世啊,哪怕你再长袖善舞,也无法跟拿着刀又跃跃欲试不知深浅的人讲道理。
他们远走荥阳,其实就是一种无声的“认怂”,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承认自己无能无力。
然后,再去想别的办法,生存下去,有能力再去拯救这个世道。刘益守虽然什么都没有提,但是于谨觉得他肯定是想通了的。
“李虎……你想怎么处理?”
于谨低声问道。
某个角度说,李虎就是尔朱荣安插在他们队伍里的“监军”,让刘益守和于谨不能胡来。
“打下荥阳以后,问问他呗。咱们总要先礼后兵才是。如果他想走,那就让他带着愿意走的兄弟一起走,无论走多少人都无所谓。
没有兵,咱们就募兵。没有将校,我们就培养将校,没有人才,我们就发掘人才,只要想做,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说得也是啊,别想什么尔朱荣了,咱们去黎阳大干一场吧。”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可不是么?没退路了呀。”
……
两天以后,崔孝芬就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个仪表堂堂,但态度明显就很是傲慢的中年文士。
“都督,这位是荥阳郑氏北祖出身的郑严祖。”
崔孝芬微笑着介绍到,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对郑严祖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非常不满。
“给这位都督看看我们的诚意吧。”
郑严祖淡然对崔孝芬说道,语气也不是很尊敬的样子。
崔孝芬涵养甚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装着用石灰腌渍过的人头。
“这个就是南祖出身的郑俨,他们给我们面子,亲手拿下了此人。都督现在看到我们的诚意了吧。”
这位叫郑严祖的,身上还带着酒气,崔孝芬无奈苦笑。本来是聪明机敏的郑述祖来的,结果郑严祖他自告奋勇的前来。
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拿下郑俨,是荥阳郑氏北祖房这边出面,向势弱的南祖房讨要此人。经过一系列的讨价还价而定下来的大事。
可以说跟郑严祖没有半毛钱关系,倒是他弟弟郑述祖有亲自参与讨论,并且强烈建议交出郑俨,并将其逐出荥阳郑氏族谱,以保全家族。
这份功劳倒是被郑严祖拿来当令箭了。
刘益守此人虽然没什么背景资历,可他手里也有兵马!文雅的丘八,难道就不是丘八了吗?
崔孝芬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郑严祖的袖口,暗示他不要跳太高了。
“来人啊,这位郑先生醉了,你们送他回屋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兵营里混乱,为了防止郑先生醉酒出事,你们也别让他出屋子,知道么?”
刘益守微笑着对亲兵下令道,并对着郑严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要软禁我?你敢软禁我?”
郑严祖的酒醒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而身边的于谨,就当自己睡着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也不说。
“哪里哪里,怎么能说是软禁呢。还不是现在世道乱,我这兵营里,丘八又多又粗鲁,万一冲撞了先生,惹出什么事情那就不妙了,不是么?”
刘益守笑着摆摆手,两个壮硕的亲兵分别架住郑严祖的胳膊,将其拖出签押房。
等郑严祖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无奈对崔孝芬摊开双手道:“崔长史这事办得可不地道,怎么弄了个这样的混子过来了?”
“我也是看不懂,但是感觉此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莽撞才是。郑严祖可是郑氏中出了名的利欲熏心,都督你要防着点。”
崔孝芬正色道。
第80章 我眼下好像有点不知道是什么十分的心
郑严祖被刘益守“软禁”了,但很显然,麻烦才刚刚开始,而不是已经结束。郑俨那个倒霉蛋的人头,荥阳郑氏确实是送来了。
如果刘益守等人现在还在尔朱荣麾下混的话,那么拿着这颗人头回去交差已经足够。至于荥阳在谁手里掌控着,那是尔朱荣和元子攸该操心的事情啊。
这跟刘益守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已经打算“脱离”尔朱荣大军的序列,所以刚好反过来,郑俨是死是活,对他们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荥阳城在谁手里掌控着!
而现在,荥阳在荥阳郑氏手里握着,他们确实没有长期支持“叛军”的理由,可是拿这支注定会被解散的军队来为难一下刘益守,还是相当方便的。
所以问题来了,郑严祖很可能是个废物,但荥阳郑氏却明显不是。就算郑严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他们的族人也不知道?
别的不说,派他弟弟郑述祖来也会好得多吧?
从这个角度看,这件事远远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于兄,你觉不觉得,郑严祖这个草包,要么是胸有沟壑,扮猪吃老虎,要么……则是别有内情呢?”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
如果荥阳郑氏真要这么蠢,绝不会先杀郑俨,而是会派人来“软硬兼施”,说要他们杀郑俨也可以,必须先如何如何,巴拉巴拉的。
有谁会蠢到对手还没开价,就把手里的筹码丢出去呢?
“贤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于谨坐到刘益守对面,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此刻正在这狭小的石屋中对饮。
“什么问题?”
“你觉得你自己不名一文,可是说不定你早就被别人看在眼里了呢。”
于谨笑着说道:“这很有可能是荥阳郑氏在试探你。”
“试探?我有什么好试探的?”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
“你想啊,你在洛阳做的那些事,跟尔朱荣麾下的丘八们完全不同。如果我们杀了郑严祖,或者直接打道回府,那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尔朱荣的鹰犬,没有打交道的价值。”
于谨这话说得很透,刘益守微微点头,这确实可以说明荥阳郑氏派郑严祖来的动机。事实上,他将郑严祖扣押,其实也是想试探一下荥阳郑氏到底对自己和于谨是什么态度。
这第一轮相当于是互相试探吧,其实也挺正常的。
“所以我们应该派人送一封信去荥阳,就说虎牢关风景独好,郑严祖来了以后流连忘返,想在这里小住几天。这样,郑氏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对吧?”
刘益守想了个馊主意。
“不错,这叫先礼后兵,咱们确实是把人扣押了,可那不是我们扣住人,而是郑严祖不想走,对吧?
如果郑氏那边有小动作的话,我们则可以砍下他一只手掌,送回去,就说郑严祖好色如命,对军中女眷不敬。这只手犯了忌讳,所以就砍下来谢罪,这么玩也是可以的。”
于谨坏笑道。
刘益守能不能派人去说,让荥阳郑氏的人将城内军队解散,然后迎接自己进城呢?其实是可以的。
只是对方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就范,反而会看清你。
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人家手里了,你得求人,甚至是跪着求人,郑氏的人才会勉强答应。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条件!
比如说,军队要进行“整编扩充”啊,比如说,郑氏子弟要在军中担任一部分军官啊之类的。那个时候你能拒绝么?
要是拒绝,那就是一拍两散,把郑氏的人屠干净,诬陷他们支持郑俨造反,然后回洛阳老老实实的跟着尔朱荣混。要不然,你本来就孤掌难鸣,难道还能拒绝郑氏的“加盟”?
如果郑氏的人进来了,必定强势夺权,将你架空。
所以现在刘益守他们所面临的问题表面上看无足轻重,实际上则是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多事情啊,我觉得还是稍稍有点不妥。”
刘益守皱了皱眉说道。
扣押郑严祖可以说是对方喜欢虎牢关的风景,不愿意回去。但是砍下别人的一只手,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绑匪撕票套路,给人的感观很差。
“你让我再想想吧。”
刘益守低头沉吟不语。
……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今夜轮到元莒犁侍寝,看到刘益守似乎跟以往不一样,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还是那个郑严祖的事情,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已经叫源士康去送信了,但不知道荥阳郑氏会怎么表示。”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
“郑严祖……是不是郑大车的父亲?”
元莒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郑大车?这个名字有点……”刘益守想吐槽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是诗经里面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元莒犁娇笑道。她不知道的是,在刘益守前世,“车”还有其他的意思,大车就更别提了。
“好吧,郑大车,嗯,怎么样呢?”
“她的夫君是广平王元悌。”
“然后呢?”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被你下来从王府里抓走,现在大概,已经被推下黄河了吧。”
元莒犁长叹一声道。
好吧,郑严祖的女婿,被刘益守下令逮捕,送到尔朱荣那里,然后被尔朱荣下令推入黄河,这大概就是目前郑严祖跟刘益守之间的“联系”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做了坏人一样。”
刘益守也累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无聊的躺在床上,想着元莒犁说过的话。
“那倒不至于,毕竟,你也是身不由己嘛。尔朱荣让你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做么?”
元莒犁倒是非常理解刘益守。
“今天我来了月事,不能侍寝了,换个人来吧。”
她亲了一下刘益守的脸,款款而出,刘益守心怀感激,知道这是对方在体谅自己。还是那句话,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尔朱荣的庇护,在别人看来是洒洒水的小风小浪,一不留神就能把他给淹死。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思考,很重要很重要!
如果说知道他只是考虑荥阳郑氏背后的动作,那么经过元莒犁的提醒,现在恐怕还要加一条,他跟郑严祖之间,还隐约算得上是有点私仇。
或者说,郑氏跟元氏的联姻(元悌是孝文帝元宏的孙子),就是断送在他手里的。所以郑严祖此番前来,绝非偶然!
“阿郎,今天是我侍寝,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元玉仪穿着一件很透很短的轻纱,不动声色的走进房间,蹲在刘益守床边说道,声音带着妩媚。
刘益守痛苦的捂住额头,他最怕这个小妖精了。
“我眼下好像有点不知道是什么十分的,心里面又感觉到有些神奇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玉仪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我是说,我很想打你两个耳光!去把床头那件披肩穿好了再来说话。”
刘益守虎着脸说道,指了指不远处的蓝色丝绸披肩。
元玉仪轻叹了一声,把衣服穿好,坐到刘益守身边问道:“阿郎在担心什么呢?妾身来给你解解闷好不好?”
她用手指在刘益守胸前画圈,眼睛里要滴出水来。
“来来来,你想听正经事,我就跟你说说正经事。”
刘益守让出半个床位给元玉仪躺着,然后自己坐起来将荥阳郑氏的事情跟对方说了,也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听得懂。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这事还不好办啊,简单的很。”
元玉仪满不在乎的说道。
“诶?你听明白了?”
世家做事情,经常会有些微妙的小动作,有时候刘益守自己都要跟于谨二人互相商量,才能领悟其中奥秘。元玉仪这个小娘子就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啊。郑氏不知道阿郎要做什么,他们怕你是第二个尔朱荣,到他们那里杀杀杀。
阿郎呢,也怕郑氏别有所图,想夺军权嘛,两边都在害怕。以前我在高阳王府,侍女与侍女之间,类似的事情见太多了。”
元玉仪说得理直气壮,听起来也确实像是这么回事。刘益守大喜,问道:“然后呢?”
“以前在高阳王府的时候啊,很多外面来的人,什么大将军啊尚书啊之类的,不管多么凶,只要是在王府里上了女人的床,之后他们都会高高兴兴的离开。
郑氏肯定也会这么认为,阿郎睡了他们的女人,他们就会认为阿郎不会再对他们怎么样了。
阿郎去找郑氏讨要几个小娘子,他们要是肯给的话,那就说明郑氏肯合作。要是不肯给的话,说明根本就看不起阿郎,阿郎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再说了,小娘子而已嘛,谁在乎呢,这事完全没问题。”
元玉仪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她自己不是女儿身一样,对女人颇为蔑视,看得刘益守啧啧称奇。
“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女人呢,你自己也是女人啊。”
刘益守感慨道,元玉仪的三观完全彻底的扭曲了。好比说很多人做坏事,起码还知道这种事情做不得,做了缺德。
然而元玉仪就是并不认为她做的事情是坏事,并不认为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妥的。
“女人嘛,不就是陪男人睡觉生孩子的么,要不然还有什么用?你看元莒犁啊,冯淑鸢啊她们,平日里装得这样那样的,最终还不是要跟你侍寝,生孩子养孩子,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元玉仪不以为然道,情绪毫无波动,看来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
“你真是没救了啊。”
刘益守感慨道。
“对啊对啊,我就是没救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无所谓啊,我有阿郎就可以了不是么。
你不知道,我可喜欢你了,就算不是因为我家里的那些事情,我也喜欢你呀。你看你又有本事,心肠又好,还长这么好看,我不需要想那么多啊,我有你就可以了。”
元玉仪抱住刘益守的胳膊不断摇晃,让某人一阵阵头大。
“好了好了,你快点睡,我要写一封信。”
刘益守麻利的坐到桌案前。
不得不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元玉仪这个女孩,虽然三观异常扭曲,论证的方法也离谱得没边,但她关于荥阳郑氏的那番话。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当初在河阳关的时候,尔朱荣直接将酒泼到元莒犁脸上,却拉着已经嫁给李彧,做了陇西李氏媳妇的元季瑶,直接行房!
这一手,玩得很漂亮!现在想起来,这几乎是尔朱荣智商的“巅峰时刻”了。他羞辱的是元季瑶么?
其实不然。
他羞辱的是元子攸和陇西李氏!他在试探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应对方法。
尔朱荣一没有杀人,二立下了威风!从李彧不敢反抗的结果,他制定了后续的行动方针,其实跟元玉仪说得很有些类似的。
如果自己针对郑严祖,荥阳郑氏会感觉面上无光,世家的嫡系男子,那就是家族的脸面。
至于于谨说的后续行动,实际上刘益守是感觉有些不妥的,剁手剁脚像什么样子,那完全是边镇的做派。
但是讨要妹子这种事情,风险就小得多了,貌似可以拿来用一下。他刘益守是年轻人嘛,喜欢美女有什么错?看上你们家的妹子有什么错?
只不过这个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太过分。
“阿郎,你觉得我说的办法怎么样?”
元玉仪用双脚拍打着床铺问道。
“嗯,以前怎么样不好说,这次你还挺聪明的,很不错的主意。”
“诶?对吧!你看,我就是挺聪明的吧。”
元玉仪兴奋的跑过来,鞋子都没穿。
“以后你带我在身边好不好,我帮你出谋划策,我真的很聪明的!好不好嘛?”
“以后再说了,今天的三字经还没写呢。”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元玉仪拿纸出来写字。
“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
元玉仪碎碎念的拿出纸笔,有磨好墨,闷闷不乐的在白纸上写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等字。
一个写信,一个背书写字,卧房里的二人,看上去相当励志。
“阿郎……”
“怎么了?”刘益守头也不抬问道。
“是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就是那种平时老喜欢说你的那种啊。”
元玉仪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这么大人了,自己拿主意。”
第81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
荥阳城里最大最奢华的一座宅院里,有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在给他母亲请安。
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就是刘益守早有耳闻的郑述祖,而他母亲,名叫李长妃,出自陇西李氏,家中长女。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家中的四女李媛华,正是元子攸和元季瑶的母亲!所以元莒犁才会对郑严祖的事情那么清楚。
这些人七弯八拐的,都能攀到亲戚!
“大哥去了虎牢关,回不来了。那个刘益守,给我带了个口信,说大哥流连虎牢关的景致,不想离去。”
郑述祖给李长妃行了一礼说道。
这……似乎有点不妙啊。
“他们真这么说么?”李长妃皱了皱眉问道。当初她就不同意让郑严祖去,自己这个长子是什么德行,李长妃这个做母亲的,再明白不过了。
只不过,现在再去抱怨族里的决定,已然是晚了。
“信在此,母亲请过目。”
郑述祖将刘益守让源士康带来的信交给李长妃。
“以你兄长那个脾气,此人涵养算是很不错了。”李长妃无奈说道,知子莫若母,郑严祖什么德行,她知之甚深,想来是眼高于顶,冲撞了刘益守那帮丘八。
“此事你看着办吧,最重要的是让你兄长回来,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后面再说。郑氏不是我们一家人的郑氏,可(郑)严祖却是我们一家的严祖。”
大家和小家,李长妃还是分得很清楚的。郑述祖从母亲手里接过信道:“那儿子我这就去操办此事。郑大车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吧。”
郑述祖虽然一直都是彬彬有礼,心中却是甚有主意。
“此话怎讲?”
李长妃有些不明白郑述祖到底在想什么。
“元悌前些日子,遇害于洛阳。下令逮捕他们的人,就是这个刘益守。幸亏郑大车那时候已经听母亲的话,提前回娘家,要不然,结果难料。
刘益守造了一门寡妇,帮忙解决一下郑大车的问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郑述祖笑着说道。
李长妃先是一愣,随即释然道:“你这想法不错,他做了郑氏的女婿,目前郑俨那件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只是尔朱荣那边……”
“母亲放心,儿子大胆推测,他们定然是要途径荥阳,北上或者南下。至于具体去哪里,还要等跟他们谈过之后才知道。但是刘益守那是绝对不会回洛阳的。”
郑述祖打包票说道。
“他为何……难道不想活了?”
李长妃一脸错愣,她显然是知道尔朱荣到底什么货色。
“那倒不至于,不过如果他还要回洛阳,带走郑俨的人头就能回去交差,又何必扣住大哥不放?这事显然没想的那么简单,显而易见呀。”
郑述祖一针见血的指出来,目前屯扎虎牢关的“尔朱荣大军”,现在是别有所图。如果刘益守还是尔朱荣的走狗,那他们要荥阳做什么呢?
朝廷发的檄文里面,说的只是拿下郑俨就行了啊,没说要把荥阳怎么办。就算是荥阳反叛,那也是尔朱荣最应该操心的事情。
这些“小事”,郑述祖早就想明白了。试想如果真是忠于尔朱荣的人,那么郑严祖现在只怕已经被人砍了脑袋吧,岂会对你这么客气?
“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一手操办吧。只要你大哥平安回来就行。”
李长妃对郑述祖的能力很放心,当然,要求也很低,并不是要出人头地啊之类的,只求郑严祖平安无事就行了。
“母亲请放心。”
郑述祖对着李长妃深深一拜道。
……
洛阳城外禁军大营内,尔朱荣麾下众将都集聚一堂,因为他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此时天色已经将黑未黑,帅帐内已经点燃火把。尔朱荣环顾四周,忽然感觉好像有些不适应。
对哦,刘益守现在不在,他略略感觉有些心虚。不过想想自晋阳出兵以来,一路到今日,似乎也说得上是顺风顺水。
尔朱荣感觉自己可以的!哪怕刘益守不在也是一样!
“今日,有大事要宣布,诶?”
尔朱荣再次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有个很是扎眼的人物居然没见到了。
“贺六浑呢?谁知道贺六浑去哪里了?本帅不是说了么,今日点将,不可不到!”
尔朱荣咬着牙说道,面色已经由刚才的踌躇满志变成了现在的爆发前夕。
“回大都督,高欢今日上吐下泻,时常口吐白沫,好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现在卧床不起。”
段荣上前一步,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
“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这个时候中毒?”
尔朱荣有些不高兴的问道,表示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
“回大都督,今日高欢确实是中毒了,大营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高欢的小弟彭乐出列,大咧咧的说道,那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就凭彭乐的智商,要说谎他也不会啊!
“对了,贺拔岳怎么也不在?”
尔朱荣“又”察觉到贺拔岳也不在帅帐内。
“回大都督,贺拔岳今日高烧不退,现在都还在床上。他委托在下代理军务,还请大都督见谅。”
贺拔胜走出列,对着尔朱荣拱手行礼说道。
高欢病了,贺拔岳居然也病了!要不是看在他们手下马仔都在帅帐内,尔朱荣甚至都怀疑这两人要联合起来搞兵变!
不过现在看来,大概真就是个巧合吧。
“众将听命!”尔朱荣大声吼道。
“请大都督下令!”
帅帐内众将都是齐声站立,拱手行礼。
“洛阳公卿,祸国殃民,罪不可赦!之前,我们已经将其中一些罪大恶极的处理了,但是,那还不够!
等我们北上镇压葛荣叛逆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们使绊子,见不得我们好!
你们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说完,尔朱荣环顾四周,众将都是低着头不说话,无人搭腔。
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大家一路从晋阳走来,做了这么多事情。可弟兄们很多人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在晋阳受苦!你们说,洛阳城内的那些国之蛀虫们,该杀不该杀!”
尔朱荣再次问道。
“该杀,太该杀了!”
彭乐很是突兀的叫嚣了一句。随后,帅帐内又有很多人附和,气氛一时间也开始热络起来。但是段荣、贺拔胜等人,始终都是一言不发,面有忧色。
“那好,今夜,大军全部入洛阳,至明日入夜前,一天不封刀!凡是洛阳公卿的家,你们可以随意出入,想拿什么拿什么。但要把家中主事的人,带到城外大营来!听到了么!”
尔朱荣举起拳头,兴奋而激昂的说道。
“谨遵大都督号令!”
帅帐内众将大声叫道。
“好了,等会每个人都会分到一份名单,还有这些府邸的名称和位置,你们带着名单去拿人,都散了!”
尔朱荣大手一挥,丝毫不觉得自己下的这些命令有什么问题!
等众将都散去以后,年纪比尔朱荣大一圈的费穆来了,听闻对方刚才已经下令,心中暗喜。费穆对尔朱荣说道:“贤弟这命令下得正是时候,若是元子攸与现在洛阳城内的公卿合流,难保他们不会在背后搞些事情出来。
洛阳经此一役,再也没有能反对大都督的人了。元子攸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傀儡罢了,贤弟可以放心出征北方。”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尔朱荣今日下的军令很简单,就是把洛阳城内排的上号的公卿全都杀一遍!等位置空出来了,自然可以把“自己人”放到那个位置上面。
至于刘益守这个人的做法,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甚至不太记得了。一句话:见效太慢。
“我带着一支兵马,驻守洛阳城东郊,要是有公卿往那么去,就将其送到贤弟大营之中。”
费穆诚恳说道,这话打消了尔朱荣的疑虑。毕竟,对方手里也沾血了,作为出主意的那个人,就不算是“居心不良”。
……
又是那个血色的梦,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有一支“恶鬼”一般的军队,挨家挨户的搜罗,见人就杀,哪怕连孩子也不放过。
从城东杀到城西,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而刘益守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什么也做不了。
“不要!”
从噩梦中惊醒,身边睡着的元玉仪还死死搂着自己的胳膊不放。虽然刘益守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但这一位小妖精显然没打算自己回房间睡觉,最后还是抱着某人睡着了。
“是洛阳那边不好了么……还是我想多了?”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发现又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心里堵得慌。
自己为什么会在虎牢关,为什么会去讨伐郑俨,其实这些问题,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那一条条人命,并不是战略游戏里面那些冷冰冰的数字。
他尽力了,只是改变不了什么而已。
“阿郎,怎么半夜醒了呀。”
元玉仪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问道。
“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快睡吧。”
“嗯,我刚才也做了个梦,梦见好多人跳河啊,一个接一个的,我数都数不过来。结果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掉到河里,然后就醒了。”
元玉仪砸吧砸吧嘴,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靠在刘益守的胳膊上。
“我带人抓走了你的所有家人,你恨我么?”
刘益守轻声问道。
“哪里顾得上啊……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是你的……”
元玉仪轻轻摇晃着身子,最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点害怕史官了。谁也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遗臭万年啊。”
刘益守苦笑了一下,他内心的忧愁,只有自己明白。
……
偌大的洛阳城,四处都在燃烧。尔朱荣大军这次是大规模入城,组织起来,比刘益守在的时候难度大了不知道多少。
可负责筹备的人,能力却又远不如刘益守。
再加上洛阳诸多公卿,经过前两次的“突袭”,也都大幅度增加了府邸内部的防御,甚至是将府里的下人们都组织起来了,所以尔朱荣的这次行动,力度虽然大,但遭遇的抵抗,也很大。
很多防备严密的坊,甚至连坊门都进不去!
再加上两大山头,高欢跟贺拔岳二人又恰好重病在床,所以在遭遇强烈抵抗的时候,这些丘八们早就把尔朱荣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砸不开门的,那就点火烧!
家里有女眷的,反正先不管押不押回去,自己先玩了再说!
那些世家公卿勋贵的“要员”,反正尔朱荣是不会放过的,而押送回去,实在是太麻烦。所以很多小队选择当场将这些人宰了,派个小兵将人头送回大营了事。
至于剩下的人,则是撒开胳膊的抢,有什么拿什么。当然,女人也不能放过,都是当场开荤!
尔朱荣万万没想到,大军在城内“劫掠”,实际上也是个技术活,不仅需要情报支持,而且如何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有什么约束,都是相当有讲究的。
天亮之后,洛阳城内四处大火,到处都有燃烧着的屋子。甚至连洛阳皇宫的一角,也都被火势殃及。
尔朱荣麾下的大军,只能抢劫一部分世家公卿。可是有些不安分的人,却跑出来浑水摸鱼。还有人见势不妙就逃窜,成群结队的形成一股洪流。
然后这些人在前往城门的路上,又遇到前去截杀洛阳公卿的队伍,双方爆发恶战。
一时间,洛阳城内到处都是尸体,数都数不过来。干涸的血迹,又会被新的鲜血所覆盖,四处都是叫喊声,哭泣声,狂笑声。
随处可见拿着财帛的尔朱荣军士卒往回走,很多队伍都已经失去建制,浑然忘了他们要杀完一家再去另外一家,都只顾着抢劫和玩女人了。
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帅帐,高欢跟贺拔岳二人,都是捂着肚子,面色蜡黄的站在尔朱荣面前,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你们今日能不能领军?”
尔朱荣沉声问道。
“请大都督吩咐。”
高欢有气无力的说道,似乎完全没有恢复的样子。
“在下义不容辞,请大都督下令。”
贺拔岳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似乎站着都难受得要死。
“罢了罢了,你们去歇着吧,我找别人。”
尔朱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第82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特别是给得少
北魏自占据洛阳以来,从悄咪咪的建设城池,到孝文帝迁都大张旗鼓的搬运财富,时至今日,才建成了一座超越两汉,前无古人的巨都。
然而,毁掉它,却只需要一天就够了。三国的董卓被人骂惨了,但是董卓做的那些事情,跟尔朱荣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可能连刘益守也没料到尔朱荣这么能作,没了河阴之变,他愣是整出个“洛阳之变”。其规模之大,下手之狠,就连野心勃勃的高欢跟贺拔岳都吓得不敢参与,得到密报后连夜的装病。
高欢为了装得像,竟然真让略懂医术的孙腾找来毒草,然后少量服下!
带领士兵劫掠洛阳,残杀朝臣这种事情,你要是当小弟,或者打算一辈子当小弟,这种事情随便搞都无所谓的,因为你是听命行事。
然而,如果你想以后当大佬的话,如果你想独树一帜的话,这种事情,做不得,对将来的发展很是不利。
就像是高欢在永宁寺里玩了胡太后,他的手下也把元诩的某些妃嫔玩了一样,事情做下来,就必须清理干净,放火毁尸灭迹。
这样就没人抓到尾巴了。
然而像尔朱荣这么玩的话……那真是不要去考虑以后了。
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尔朱荣不安的在大营内来回走动,一切都乱套了!
高欢跟贺拔岳不在,他们的军队都乱套了,在城内烧杀抢掠!
尔朱兆倒是可以约束住部下,可是他们干的事情,跟高欢他们别无二样,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刘益守在的时候,因为他一分钱都不拿,因为他做事公允,调度有方,所以手下的人都愿意不动脑子的听他号令,最后按部就班拿好处就行了。
可是现在,洛阳城里没有这样的人,就跟排队在食堂里等着打饭的小学生一样,一旦老师说你们不用排队,谁抢到饭那就是谁的,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尔朱荣有些惊恐的发现,他对麾下军队失去了掌控,放进洛阳的大军,收不回来了!将世家中人押送回来的寥寥无几,更多的都是敷衍送几个人头回来了事,大家都忙着打砸抢呢!
再不抢,就抢不着了!
“唉!”
尔朱荣长叹一声,望着洛阳城方向冒起的黑烟,无奈叹了口气。心中万分惆怅,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有的人,他在的时候,就好像空气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让你感觉很多事情就是理所应当的。
等人走了以后,你就会发现自己这也不行,那也搞不定,从前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变得无比麻烦棘手。
刘益守还在的时候,似乎抄家抓人这种事情都很简单的,下一个命令就行了。为什么轮到自己主持这种事情的时候,就这样麻烦,那也失控呢?
没说要放火啊,为什么洛阳城里到处都有人在放火?
尔朱荣百思不得其解,很多事情,完全跟自己预先想的不一样。
他不是说让士卒们将世家中人带到大营么?为什么他们顺手就将那些人给宰了呢?
尔朱荣也不打算去追究这些事了,因为法不责众,而且真要说起来,丘八们的德行,其实也是很清晰的。
比如说:对方抵抗太强烈啦,我们收不住手啊,那些人抢在我们之前就自杀了啊。想都不需要想,等他手下那些士兵返回以后,一定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
反正就是,没办法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了。
“父亲……”
尔朱荣想问题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不由得惊得一个冷颤。
“哦,是英娥啊。”
尔朱荣长舒一口气,面色依旧是紧绷着的,不太好看。
“父亲,女儿听说洛阳城里现在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看到尔朱英娥认真的表情,尔朱荣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开脱,只好长叹一声道:“确实是出了一点小问题。”
“父亲,你派人去把刘益守叫回来吧。他来收拾洛阳的残局,一定可以的。”
尔朱英娥小声建议道。
“女儿啊,不是那个问题。”
尔朱荣脸上写满了无奈。
他也想把刘益守叫回来收拾局面啊,可是他拉得下脸么?自己那点小伎俩,刘益守这种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爹,你要是将女儿许配给刘益守,女儿愿意亲自跑一趟虎牢关,把人带回来见你。”
尔朱英娥咬着嘴唇说道。
这话让尔朱荣心中一惊。
对哦,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
叫刘益守回来不容易,但是叫他回来成亲,那应该还是可以的吧?面子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对对对,说得很对!”
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尔朱荣又变得兴奋起来了。
“那行,你这就去吧,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一个人上路不怎么安全吧?”
尔朱荣有些“担忧”的问道,而实际上,他并不打算派任何人陪着尔朱英娥一起去!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己女儿“弓马娴熟”,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不济,逃跑绝对没问题。她就像是草原上的野马,之前在洛阳城,其实是限制了她,囚禁了她。
再者,尔朱英娥去找刘益守,也就不需要考虑将其嫁给元子攸的事情了,说实话,这样也好。
“不需要,女儿一个人骑着马,带三天干粮足以。”
尔朱英娥打包票说道,很是自信!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嫁给刘益守,顺便让其成为她父亲的左膀右臂。
不,应该说是脑子。
“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启程,见了刘益守以后,你跟他一起速速返回,不必跟着大军一起走。”
尔朱荣殷切说道。
……
虎牢关内一处勉强算得上是院落的地方,刘益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还有他身边一个戴帷幕的美人。
别说是脸,就光看着丰润的身材就知道是个很了不得的小娘子。
该瘦的地方,一点肉也没有,该丰满的地方,又是恰到好处。
可谓是前面圆鼓鼓,后面圆滚滚。
特么的,还特意穿了比较贴身的衣服,郑家打的什么主意,刘益守用脚都能猜出来。
“刘都督,在下郑述祖,这位是我的侄女郑大车。此番前来,也是她想为自己的父亲尽孝,在这里照顾我大哥的饮食起居。”
郑述祖不但丰神俊逸,而且说话慢条斯理的,一点都不急躁,让人心生好感。
“郑先生,在下有些私密话,想跟你单独说说。”
刘益守对着郑大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妾身先告退。”
郑大车的声音很是柔软,像是在给耳朵瘙痒一样。
等她离开后,郑述祖这才微笑问道:“刘都督是有什么要跟在下说的么?”
“其实,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心里很明白。今日带郑大车来做什么,我也很明白。带这个人来虎牢关,其实你们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再返回洛阳,不得不跟你们合作,对吧?”
郑述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如此“直接”,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没错,郑大车的夫君,就是我下令抓走的,因为他在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上,而且还排的很靠前。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造了郑大车这个寡妇,就要把这个责任承担下来。然后我娶她,还是我占了便宜,对吧?”
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不能明白的说出来。郑述祖面色微红,还是保持着镇静,但已然不敢小觑对方。
坐在对面的男人,虽然年轻,却是个不好拿捏的。
“你们郑氏在洛阳有人没?”
刘益守忽然开口询问道。
郑述祖一愣,随即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
“嗯,很快应该就没了。”
刘益守不以为然道。
“果然……是这样么?”
郑述祖眼神变得有点黯然,当然,也就一点点伤心罢了,要说痛彻心扉那还不至于。
“对,就是这样。尔朱荣嫌弃我碍事,所以就把在下支走了。”
“所以,你就不打算再回去了吧?”
郑述祖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难道尔朱荣就不杀你?”
“这个自然无须你来操心。更重要的是,你,或者说你们,应该认识到,尔朱荣来洛阳以后,这世道都变了!
或许以前你们在元氏身上投了很多的本钱,但今后,这些本钱就会逐渐的被清空。元氏也会慢慢的失去所有权柄。
现在,你们需要重新选人,重新投钱,然后等收获,我说的对么?”
确实如此。
要不然,郑述祖何必担着风险,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进虎牢关单独面见刘益守呢?还不是因为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现在不下注,难道等对方一飞冲天再下注?
那时候,就没有郑氏的位置了,至少是没有好位置了。
是金子就会发光,由于荥阳郑氏距离洛阳咫尺之遥的优势,很多消息传来,让郑氏内部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刘益守这个人。
比起高欢、贺拔岳等手握实权的丘八,刘益守这个人的优势是很明显的。
年轻,有脑子,没后台!
这是非常合适的一个投资对象。
甚至可以说一本万利。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应该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郑大车啊,我不喜欢。你想想,我间接搞死了她丈夫,若是娶她为妻,你认为这像是什么?”
“夺人妻子的曹贼?”
郑述祖有点明白刘益守的意思了。
在对方不缺女人的情况下,郑大车的姿色毫无吸引力,至少不会让对方感觉有什么稀罕的。而且还要背负一些闲言碎语。
“还有就是,我不喜欢郑严祖这个人,一旦他成为我的岳父,我还是要让着他三分,也会担心被他拖累,你明白么?”
刘益守又列举出了一条理由。
郑述祖无言以对。毕竟,对方说得都很“真实”。瞎忽悠就没啥意思了,对吧?跟聪明人说话,某些话术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刘都督言之有理,是在下孟浪了。”
郑述祖很谦虚的接受了刘益守的意见。
“其实上面说的两点,都没太大关系。你要说忍受,其实也可以忍受。”
刘益守将头往前探了一些,盯着郑述祖的眼睛说道:“主要是,这是你们打算拿出来的价码,是本来就打算放弃的棋子,其实,都是不心疼也不稀罕的!
嫁过人的女子,能当我的原配,你们赚大了好吧,只怕你家那些人,晚上睡着了都会笑醒,对于这一点,我很不满意。”
刘益守没有说的台词是:我不想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这番话可让郑述祖尴尬了。
“那个,我家其实没有适龄的女子了,并不是特意针对刘都督。”
郑述祖没有说谎,年龄跟刘益守差不多的,也就只有郑大车而已,真没有第二人了。
“我记得,郑先生家,好像也有女儿吧?如果郑先生愿意将女儿送来,那在下就可以看到郑氏的诚意了。”
刘益守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呃,刘都督,在下女儿才五岁……您也要么?”
要来做什么呢?
郑述祖把这句话死死的堵在喉咙里没说出口,说出来就是怀疑对方人品了。嗯,虽然确实令人疑惑。
“要啊!为什么不要!刚才那位大姐姐,还有没有见面的小妹妹,我们都要!你送多少我们要多少!”
听到这话,刘益守跟郑述祖都呆住了,只见元玉仪从他们侧面的石屋里冲出来,对着刘益守拼命的使眼色!
“这位是……”
郑述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我叫元玉仪,是阿郎的侍妾,侍妾,你懂的。”
元玉仪脸上露出“娇羞”的模样,看得刘益守一阵阵的尴尬。
这演技差到没边了。
“刘都督……这。”
“嗯,元玉仪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五岁的小妹妹嘛,正好跟着小叶子一起,在我这里读书学习。”
刘益守对着郑述祖眨了眨眼说道:“如果将你女儿送来这里,以后跟在我身边,那我就相信郑氏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所有的问题,那就都不是问题。我跟郑先生也比较谈得来,对吧?”
对是对,就是没想到你居然套路我。
郑述祖满嘴苦涩道:“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哈哈哈哈哈,没错,所以带郑大车回去,然后你们慢慢商议嘛。”
刘益守爽朗笑道。
第83章 无情的鸽子(本卷完)
郑述祖走了,带着前面圆鼓鼓,后面圆滚滚的郑大车一起走了。至于郑严祖,则是依旧在虎牢关“看风景”,连石屋都不能出,比坐牢还惨。
洛阳这边,尔朱荣把想杀的人都杀了,不该杀的人也杀了。混乱之中那些丘八们四处放火,洛阳几乎有一半的坊都遭遇了火灾。
趁火打劫的,逃难的,自发组织起来与尔朱荣麾下兵马交战的,不一而足。面对灾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形形色色,人间百态。
窝在洛阳的元子攸吓傻了,尔朱荣大军居然有人来抢劫宫里的府库,而他在宫中的亲信,最后只能守住明光殿。因为这些事,元子攸一干人等还饿了一天没吃饭没喝水!
而元子攸的亲弟弟元子正,则是被人砍死在彭城王府内,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那里,砍死他的又是谁,为什么尸首没有人来收敛。
所有的都是谜团。
很多事情就连尔朱荣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洛阳的官僚机构彻底陷入瘫痪,司徒府,尚书府,京兆府等地人去楼空,除了零星散落的尸体外,就是扔得到处都是的卷宗。
一切都惨不忍睹。
在城内纵火劫掠的士卒,尔朱荣挑出来几个闹得最欢的,在洛阳城门外斩首示众,算是对元子攸的一个交代。
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
洛阳待不下去了!
洛阳的官僚机构不再运转了,所以也无法再为大军提供持续的补给。那些洛阳的官员,无论大小,一个都找不到了。
有的被尔朱荣杀掉了,但更多的则是找机会逃亡,甚至是躲藏起来了。
此刻别说是政令的颁布,洛阳甚至连京畿地区的税收都收不上来,此时这里原有的官僚体系,已经彻底被破坏,嗯,粉碎的那种。
尔朱荣觉得,马上秋收了,去盯着自己老巢晋阳比较重要。然后从晋阳出兵河北,从背后插葛荣一刀。
至于洛阳,已经彻底没救了。
尔朱荣之所以还没离开,那是因为他还在等尔朱英娥回来。如果刘益守能回到洛阳,重整大局,那还可以不必急着回到晋阳。
要是刘益守不想回来,那就……不好办了。尔朱荣让高欢准备好两千精骑,准备随时出击。一旦刘益守带兵南下,那么就即刻追击。
……
洛阳城东的尔朱荣军大营内,高欢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在营帐内走来走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
“狗x的尔朱荣想拖我们下水!他不想混了,我还想混呢!”
高欢又粗俗的“口吐芬芳”,站在他身边的段荣、孙腾等人,全都是笑而不语。因为接到了准备向东追击刘益守的命令,他们得以单独扎营,这也让高欢的“脾气”大了很多。
毕竟,跟尔朱荣一个大营,哪怕再不爽,你也不能背后骂他对吧?这种事情被听到了,那要出大事。
“尔朱氏根基浅薄,尔朱荣自大狂妄。连董卓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就干了。多亏主公那天装病没去,要是去了,以后名声可就臭了。
洛阳官僚,河北世家中人不少。将来,主公要去寻求他们的支持。可想而知,如果那天主公参与了屠戮洛阳,会有怎样的后果。”
孙腾心有余悸的说道。
“只可惜贺拔岳也没去。”
段荣冷冷说道。
高欢长叹一声,贺拔岳始终都是他的心腹大患,而且这次那么大一个坑,他居然没跳!这个人有点厉害啊!
“对了,彭乐这个人,主公要不要……”
孙腾做了个手刀的动作。
高欢看了看段荣,段荣也是沉着脸,默默点头。
“之前,彭乐在永宁寺那事里面,罪责最多。要不是他,主公不必烧寺,惹人非议。
这次,又是彭乐在洛阳杀人最多,军纪最为败坏。
主公不如杀之以正军纪,顺便……表明态度。”
孙腾压低声音说道。
高欢不置可否,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反对。
杀一个彭乐,洛阳这档事就跟他完全没关系了,一切都可以推在彭乐身上。以后等尔朱荣败亡了,自己带着亲信去河北,就能拉一支队伍起来争夺天下!
何其美哉!
“报,高都督,彭乐领了一百骑向东去了,说是去追击刘益守大军。卑职觉得不妥,特来禀告。”
来人是一个白袍小将,名叫段韶,乃是段荣嫡子,善于骑射,甚为高欢所倚重。
“彭乐跑路了?”
高欢一脸错愣,踏马的,我还没找这碧莲麻烦,他居然跑了!
“主公,现在就要传令下去,彭乐畏罪潜逃,亲手抓到此人者官升三级。”
孙腾慢悠悠的说道,却没说要怎么追。
言外之意就是: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别真的抓回来。
要是抓回来,天知道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会说出什么秘密来。
比如说高欢那次在永宁寺除了玩胡太后外,还玩了一个元诩的妃嫔啊。
比如说高欢贪墨了不少财帛,似乎别有所图啊。
彭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也最该死。
但是彭乐一旦出去了,再说高欢如何如何,可信度就不那么高了,别人会认为他畏罪潜逃后给自己辩解。
“行吧,你下去安排吧。”高欢有些头大的将孙腾和段韶支走。
等营帐内就他跟段荣二人的时候,段荣出去营帐左右回望,发现四下无人之后,这才返身回来,对高欢说道:“之前很多人说尔朱荣败亡可期,我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一旦打败葛荣,他的末日应该就要来了。”
段荣十分确定的说道。
“何以见得?”
高欢心里有想法,但是他想听听亲信是怎么想的。
“尔朱荣领兵犀利,战阵无敌。可在政务和权术上,却如同门外汉一般。
现在好多人纵然他,并不是因为他很厉害,而是只有他才能镇住葛荣。一旦他消灭了葛荣,魏国再无大敌,就是他末日到来的那一天。”
段荣十分肯定的说道。
见高欢沉吟不语,段荣继续说道:“狡兔死,走狗烹啊。贺六浑,你要早做打算才行。”
“谈何容易啊。”
高欢长叹一声,并没有说其他的。
段荣急了,拉着高欢的袖子迫切道:“窦泰,你我连襟,你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高欢点了点头。
“葛荣军中,很多怀朔镇出来的部曲。到时候,这些人,只要能拽在手里,何愁大事不成?”
高欢再次点了点头。
尔朱荣现在看似强大,可他的嫡系,却是少得可怜。
尔朱家没几个人才,也就尔朱兆和尔朱天光可以看看。至于联姻,慕容绍宗的母亲是尔朱氏的人,可朱浑天和与慕容氏世代联姻,勉强可以算是奥援。
其他的,都只是在把尔朱荣当“盟主”罢了。
想了想,高欢觉得自己似乎还挺强的,起码潜力是别人不能比的。
“所以说,灭掉葛荣的日子,就是我自立门户的日子么?”
一时间,高欢的情绪又充满了乐观,让段荣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收服葛荣麾下的六镇部众,确实很爽。但人家也不是瞎子啊,尔朱荣会让你从容壮大?
要做什么,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应该如何做。
“那尔朱荣让我去追刘益守……”高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追不到最好啊!这种事情得罪人,追到了没好处,追不到反而能让尔朱荣分散心思。他挂念着刘益守,恐怕就不会那么在意你了。”
段荣苦劝道。
高欢点点头,貌似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想想以后可以吃香喝辣,可以想玩什么样的女人就能玩什么样的女人,高欢忽然感觉前几天吃毒草上吐下泻,貌似也是很值得的。
甚至一本万利。
……
郑述祖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跟郑氏的族人商议的,第二天,就送了个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过来了。跟小叶子身上“野丫头”的气质完全不同,这女孩一看就是循规蹈矩,无论是吃饭还是行礼,都一板一眼。
小女孩名叫郑楚楚,取自诗经《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乃是郑述祖长女!世家为了利益,没有什么不能卖的,郑述祖生动诠释了这一点。
郑述祖念叨着诸如“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儿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女儿小棉袄,可惜黑心棉”之类的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郑楚楚送到刘益守这里。
美其名曰:给你找了个老师!
然后带着兄长郑严祖,回了荥阳。
两天后,刘益守带着两千兵马入主荥阳,并将郑俨的“叛军”能遣散的遣散,不能遣散的,单独招募为一部。
由源士康领军。
为了表达“击败叛军”的敬意,荥阳郑氏还为刘益守他们送来了大量去年的陈粮,战马吃的豆饼等。
这可真是算得上“大手笔”了,当然,今日的投资,如果刘益守发达,荥阳郑氏也会得到很多回报。
荥阳城的一间大院子里,被刘益守用来安置“家眷”。这本是郑氏的一处别院,不仅宽敞精致,而且坐北朝南,也位于荥阳城靠北的位置,不远处就是城墙。
别院的书房里,刘益守跟于谨二人正在计划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得了郑氏的充沛物资,他们总算是不需要忍饥挨饿的在河北过冬了。
“那个郑大车,前面这样的,后面那样的,两边又宽又窄的……亏你忍得住。要是我年轻十岁,肯定不管怎样上了床再说。”
于谨用手掌比划了一下,将一颗炒胡豆扔进嘴里,抿了一口酒道:“这郑氏送来的酒,就是比我们以前喝的有滋味,你说气人不气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刘益守沉静的摇了摇头。
“谁说不是呢,唉。”
于谨长叹一声,他们已经听说了洛阳发生的事情,果然是不出所料,尔朱荣太踏马的会作死了。
“郑大车有过丈夫,间接死在我手里,还要明媒正娶,你想想啊,跟这种女人睡觉,你晚上不得睁着眼睛?”
世家女子哪里有什么感情可言。
但,人家可以用这个借口搞死你,而不必承担社会舆论的谴责。这意味着郑大车的“犯罪成本”很小。
自己家里有那么多好鞋可以穿,何必盯着一双破鞋呢?他又不是李虎!
“不过最妙的还是你这个缓兵之计。郑氏送女人,你不收那是不行的,可怎么收,却不一定要按他们的安排了,对吧?”
收个五岁的小妹妹,实在是“神来之笔”。一来五岁孩子,没人会认为刘益守会对她做什么,二来也是安了郑氏的心。
如果现在郑氏送女人,那肯定是正妻,毫无疑问。这样的话,就跟对方利益完全捆绑,道理跟不能娶元莒犁是一回事。
可是十年后,谁知道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时候,说不定郑氏都把女儿接回去了,对吧?这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过两天,我们就率军渡河,接管枋头城。北方,要乱了。”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也是微微点头道:“北方世家被尔朱荣杀了一批人,现在葛荣来了,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还真是挺难说的。
现在这个时候河北,占据枋头要害,看起来像是在自尽,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葛荣的算盘,应该是攻克邺城,完全整合河北之地。如果动了枋头,难免会拉长战线。”
对于军略,于谨显然比刘益守强了不少,他这短短几句话,就说到了局势的要害之处。
“所以我们要跟尔朱荣写一封信,上面说因为洛阳的某些事情,河北世家的态度可能会摇摆,有利于葛荣。
所以必须要有一支军队北上枋头,牵制住葛荣。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北上了。
当然,不需要等尔朱荣的军令,咱们一边将信送去,一边先斩后奏。你说尔朱荣会同意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一定会的,因为他要先带着兵马回晋阳,在冬天跟葛荣决战。那么奇袭的地点,一定是从滏水陉出来,从背后杀葛荣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葛荣南面有一支兵马能吸引住对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尔朱荣打仗可不是傻子。”
于谨自信满满的说道。
“主公,尔朱英娥来找你了,就她一个人,已经在院子门口了。”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本卷完,下一卷:你想做什么英雄,我看你不过是小虫)
第84章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走吧,不要再回去了。”
“洛阳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河北世家的人被你父杀了不少,现在葛荣在他们的老家盘踞,很难说这些人会不会站在葛荣那边,帮他们对付你父亲。”
“洛阳已经没救了,神仙来了都不好使,我会写封信给大都督,让他速速回晋阳整顿兵马,将烂摊子交给元子攸。”
“你千万别回去,你回去就会被要求嫁给元子攸,然后元子攸对大都督已经恨之入骨,夹在两人中间,你会成为最惨的那个人。
跟我去河北吧,我会带兵守住黎阳,为大都督牵制住葛荣的兵马,这比我回洛阳要好得多。”
骑在马上,尔朱英娥只觉得自己脑子晕晕乎乎的,一见到刘益守,就失去了所有的思维,然后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刘益守毕竟是刘益守,谦恭有礼风度翩翩,并没有对她尔朱英娥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刘都督,我父这次会不会很危险?”
尔朱英娥低头问正给她牵马的刘益守道。这次对方肯给她牵马,真是给足了面子,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如果他能跟自己睡一张床,那就更满足了!尔朱英娥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昨夜做梦梦见了很多少儿不宜的内容,那样放肆,那样大胆,那样的不知羞耻。
“大都督不会很危险,但估计会很恼火。这次有些事,大都督做得莽撞了。”
刘益守说得十分委婉。
“谁说不是呢,我爹脑子一热就……唉。”
尔朱英娥也是有点不明白,尔朱荣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明明刘益守在的时候,已经将洛阳城整顿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么一闹腾,啥也折腾坏了。
“下马吧,前面就是黄河了!”
尔朱英娥熟练的从小红马上跳下来,一点都不顾忌其他的目光,直接拉着刘益守的手往黄河岸边跑。
哗!哗!哗!
秋日的黄河本应该涓涓细流,可不知为何,此时却是惊涛骇浪。
黄色的浪花,卷起千堆雪,奔涌而去,蔚为壮观!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大浪涌起的一瞬间,黄河就像是斩开一条路似的。他没有完全吃透这句诗的意思,用在这里,却也有些另类贴切。
“刘都督,今日黄河汹涌,不宜架设浮桥。待明日河水稍缓,让老辣的船夫送几个兄弟过去,就能顺带把绳头牵过去。现在可以先在黄河岸边扎下木桩,作为浮桥的根基。
至于木料,让荥阳郑氏的人去办正好。”
于谨瞥了尔朱英娥一眼,拱手对刘益守说道。
“为防不测,多准备几艘船,到对岸去看看情况再说。我们在此多待几日也是无妨的,对吧,郑先生?”
刘益守笑着郑述祖说道。
跟着队伍一起走的郑述祖无言以对,他还能说什么,派个人通知家里一声,多送些木料过来呗!
郑述祖走后,刘益守传令就地扎营,由于谨全权指挥,他带着源士康在军营里转悠,大多数士兵都在擦拭自己步槊的矛头,还有人在打理盔甲,基本上看不到无所事事的人。
“他们倒是挺自觉的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对源士康说道。
“主公,不自觉不行啊,魏国乱了也有些年了,现在北方基本上家家有刀,户户有弓,不警觉的人早就死了。洛阳的人那是因为没想到都城也会有战乱。
只要是出了洛阳的范围,那就要时刻警醒才行。”
刘益守默默点头,源士康当初怎么也是元诩的亲信,绝不可能只是个粗鄙武夫。而尔朱英娥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刘益守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对了源士康,你注意到没有,所有人的步槊头,都有一束红缨,这是为什么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这下可把源士康给问住了。
他是近身侍卫出身,用步槊的场合屈指可数,更多是用刀剑。这个红缨,一直都挂步槊头上,谁特么注意这玩意干啥的呀!
“刘都督,我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刘益守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话的正是尔朱英娥。
“诶?是做什么用的呀。”
刘益守好奇问道,也是很疑惑为何尔朱英娥会知道。
“借你步槊一用。”
尔朱英娥大方的对一个半跪在地上磨矛头的士卒说道,对方看她是个漂亮小娘子,将步槊递给尔朱英娥,还抱起双臂,似乎等着看笑话。
尔朱英娥接过步槊,耍了个枪花,双手持槊,稳稳当当的,一点也不显吃力。
刘益守心中大骇,幸好没跟这妹子睡觉,要不然对方以后一旦吃醋,根本不跟你讲客气,一枪捅过来……不敢想象。
尔朱英娥熟练的耍了一套枪术,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对刘益守笑道:“刘都督,这红缨啊,最大的作用,就是吸血!
一枪刺过去,敌人会喷血,要是喷到自己眼睛里,那就不妙了。有这东西在,起码能挡住一部分鲜血喷涌。”
很有道理,连源士康都微微点头,一个女流之辈能说出这番话,非常了不起。
“还有呢?”
“第二个嘛,红缨随着枪尖摆动,摆动大,力度大。教授枪术的时候,老练的师傅们,就凭着观察红缨摆动的方向与幅度,来判断徒弟们这一招练得怎么样。”
尔朱英娥又“教了”刘益守一招。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作用,我觉得应该是晃眼睛用的。”
尔朱英娥耍起步槊来,枪尖如同毒蛇吐信,那红缨确实很让人忌惮,一直盯着看,眼睛会很疲劳。
服气!
尔朱荣教女儿,把技能点用在了奇怪的地方。难怪有人说尔朱英娥“弓马娴熟”的,这特么是三国演义里面形容曹仁和曹洪的啊!
不过这小小红缨居然有如此多的名堂,倒是令刘益守没有想到,他原以为这玩意就是个装饰呢。士兵在慌乱中找不到武器,那一抹鲜红,肯定比灰不溜秋的步槊好找多了对吧?
“报,刘都督,我们队伍南面来了一路骑兵,大概百骑左右,他们现在人人牵着马朝我们走过来,似乎没有敌意。”
刘益守麾下的一个武僧急急忙忙的前来报信道。
骑兵没有速度,就意味着任人宰割。这些人都牵着马前来,看上去不像是来找茬,到很像是来投靠的。
刘益守连忙叫上于谨,一起到自己队伍的最南边。此时此刻,自己这边的人马已经是列阵展开,严密监视对方行动。
而那一队骑兵,则是懒懒散散的,连马都不上站在一箭之地外,领头之人,远远看去似乎有些眼熟。
“于老哥,这人……你觉不觉得很眼熟?”
刘益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支队伍,一切都很熟悉。
“高欢麾下猛将彭乐,还有他的直属队伍。”
于谨面不改色说道,却是紧紧握住佩刀的刀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让我来说。”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肩膀,让他退后。
“彭乐将军何在,请上前一步说话。”
刘益守大喊了一声,摆摆手,自己这边的人将拉紧的弓弩全都放下了。他有直觉,彭乐带着这么少的人来这里,很显然不会是高欢的授意,甚至不会是尔朱荣的授意。
“前面可是刘都督当面?”
彭乐扯着大嗓子走了出来。
特么的,果然是彭乐!
刘益守瞬间就猜出来彭乐这碧莲是来干嘛的,说白了,就是不想让高欢将他给宰了呗。听闻彭乐作为高欢的小弟,替他干了不少脏活。
也因为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总是对高欢唯命是从。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忽然“警醒”。
“刘都督救命,贺六浑那贼子要杀我!”
彭乐二话不说,跑过来直接给刘益守跪下了,看得两边的人马全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跪得实在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彭将军起来再说,起来再说,有话好说。”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异常尴尬,彭乐那个头,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跪下来像座小山一样。
彭乐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低声说道:“高欢这人獐头鼠目,满肚子坏水。他先让我烧了永宁寺,后面又让我劫掠洛阳……”
看到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表情,彭乐感觉他好像说不下去……嗯,编不下去了。
“贺六浑吃了坏东西,上吐下泻,听说没有参与洛阳的劫掠啊。”
刘益守笑着问道。
“那个……那个。”
彭乐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身后那一百骑兵也感觉很尴尬,觉得自家老大实在是太丢人了。
“行了,你跟着我吧。既然进了我的队伍,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如果你犯错,我不会收拾你,但是会斩杀你麾下弟兄,这个要求有没有问题?”
刘益守的话语虽然平静,却是让彭乐感觉十分棘手。你犯了错,不杀你,但是杀你手下无辜的兄弟,这种规矩……有点吓人啊。
“呃,谨遵刘都督号令,但我要我麾下人马自成一队,不得打散,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彭乐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架空。
“无妨的,这是应有之意。让你麾下弟兄,去将马匹安置好吧。”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接纳了彭乐,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谢主公,谢主公!以后我彭乐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彭乐激动的拍胸脯说道,那样子兴奋得跟后世中了大乐透头奖一样!
刘益守安排源士康带着彭乐去扎营,处理那些杂事。他则是被于谨拉到一边,商量一些不能对人公开说的“秘辛”。
“彭乐此人,并非良善之辈。实际上,刚才他说的不尽不实。”
于谨皱眉说道。
“我知道啊,事实可能是,彭乐在洛阳,杀了北方世家的人,然后,高欢打算杀此人祭旗,跟尔朱荣划清界限,将来去争取北方世家支持。”
这你都看出来了?
于谨想了想,发觉刘益守说的很可能就是高欢想的。要不然,没有哪个大佬会无缘无故杀自己小弟。劫掠洛阳怎么了,他们在边镇的时候,这种事情做得少么?
“所以呢?”
“只要高欢在,彭乐在我手下就会老老实实的,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卖死力气,这是其一。”
这只是其一?
于谨好奇问道:“还有什么原因呢?”
“听说葛荣麾下大将高昂,也叫高敖曹,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跟他对上,我是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武艺怎么样,能在他手里过几招?”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摊摊手。
这问题真特么的x了狗了!
于谨不是没在边镇混过,但那时候他都是打“巧仗”,而不是打“硬仗”,更不是“斗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种。
让他跟高敖曹对阵马槊,那可真是好看了。
“对吧,于老哥亦是没有把握。到时候彭乐这大个子上去跟高敖曹斗一斗,不是很好看么?”
“妙啊!”
于谨想了想,他们这支队伍里面,自己和刘益守都是脑瓜灵便之人,一个运筹帷幄,另一个则是应对各种关系,主导大略。
后勤方面有郑述祖在,郑氏会给补给。另外崔孝芬管理后勤,充当使者。
甚至连尔朱英娥这种让尔朱荣不敢轻举妄动的护身符都有。
唯一缺的,就是能正面对敌的硬汉子!
彭乐来了正好,补齐了最短的一块板。这就好像刘益守到尔朱荣身边的时候,补齐了那边最短的一块板一样。刘益守的队伍缺的不是脑子,缺的是能打敢拼的。
“不过黄河还算好,起码这里算是荥阳郑氏的地头。可过了黄河,那边的人,真的会热烈欢迎我们吗?”
刘益守问了于谨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于谨无法回答,只能叹息。
再怎么说,现在他们这些人,名义上也是从属于尔朱荣的。河北那边的队伍,无论是不是隶属于葛荣,谁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此行黎阳,可谓是困难重重。
“不过枋头城倒是好地方,当年慕容垂坐镇枋头城,大败桓温,一举奠定了燕国的威势。苻坚一族,亦是发家于枋头城,这里是块福地啊。”
于谨感慨道,有点谨慎乐观,一如他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现在走投无路,先过黄河,用头去接锤子吧。”
刘益守笑道:“也别把咱们不当丘八啊。”
第85章 队长,别开枪自己人
渡过黄河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因为在大部队全部过河之后,居然远处来了几个游骑,侦查了一圈之后又开溜了。
彭乐立功心切想追击,被刘益守制止了。河北的生存环境极为复杂,有葛荣的人马,有北魏朝廷的人马,有河北世家的郡兵,亦是有被打散了的逃兵。
每一支队伍,可能都持有自己的立场,你永远无法通过旗帜去分辨敌我。
经过半日行军,刘益守等人来到一处水网纵横,布局极为怪异的“城池”边上,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三条大河纵横交错,四五条小河穿插其中。一座不大的城池坐落其间,那些河流似乎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
但它周围的三个角,还有三个互相呼应的据点,以及一道弧形的“大坝”,将某条小河拦腰截断。
大坝后面,分出若干沟渠,灌溉了南面的土地,这些支流一直汇聚,最后流入黄河。
中间那座城池虽然很小,却极为高耸,比荥阳城高出一大截来,显然是不好对付。更有趣的是,河水灌溉的农田里,居然还长着金黄的麦子。
“那个小城就是枋头城。南北走向最大的一条河就是淇水,那边稍微窄一点的是宛水,东西走向的是白沟。
那个高耸的小城就是枋头城,周边那些,是枋头曾经的屯兵点,毕竟是苻坚一家起家的地方啊,虎死架不倒。”
于谨对刘益守解释了一下眼前的地形,两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原以为黎阳郡应该是荒废了,枋头城应该只有些乞丐青皮流民在这里混日子。可看的眼前的景象,众人都很怀疑。
这里真像是没人的么?没人的话,金黄的麦子哪里来的?难道是葛荣来派人种的?刘益守感觉这里头大有名堂。
“朝廷的控制力,大概只在黄河以南。河北之地,就算没有葛荣,恐怕也是早就听调不听宣了。”
于谨沉声说道。
情况好像有点复杂,枋头城周边似乎经营得不错,而且暂时没有战乱,也不像有被洗劫过的痕迹。
“有一点可以肯定,占据枋头的人,绝不会是元子攸的亲信,更不可能是尔朱荣的人马。他们两人对黎阳郡的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
我觉得,会不会是北海王元颢那边的势力?”
刘益守还在说话,就看到枋头城内点起狼烟,还在田间劳作的人看到狼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田里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很显然,这些人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你说得不错,咱们确实有麻烦了。”
于谨看到远处大开的枋头城城门,慢慢的关上,根本不给他们任何突袭的机会。
四周都是水,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而入城的道就那么一条而已。当年苻坚他们家能发家,确实也不光是偶然。
刘益守领着几十个人穿过唯一的“大道”,来到枋头城下。他抬起头,城楼上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郡兵,用弩瞄着他们,如临大敌!
“在下刘益守,乃是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从洛阳而来。听闻河北葛荣叛贼肆虐,特来支援你们的。还请放下吊篮,让在下先一人入城。”
刘益守对着城楼大声喊道。
城楼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搭腔。
不过刘益守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匆匆忙忙的赶来。
“狗x的刘益守,老子给你帮忙,给你跑腿,你踏马的恩将仇报杀我老爹!来人,给我射死他!往死里射!”
城楼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口吐芬芳。
弩箭如飞蝗一样射下来,还好彭乐早有准备,几个亲兵上前将塔盾一合拢,形成一个大的盾伞,护着刘益守退出弩箭范围。
“崔冏!你踏马才是狼心狗肺!老子特意去找你爹,还吃了一鼻子灰,门都没进去。你爹被杀的时候,我都启程去虎牢关了,什么破事都扯老子头上!”
刘益守气急败坏指着城楼上的崔冏大骂,又引来崔冏的回骂,一时间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崔冏身边还站着个穿札甲的中年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最后崔冏这才朝刘益守大喊道:“你有种上来!要是我爹不是你杀的,我保管你无事!”
“你放吊篮啊,谁怕谁是狗!”
刘益守对着身边的于谨等人摆摆手,一个人走到放下来的吊篮跟前,面无惧色的上了吊篮。
……
“唉,这个事情说起来,那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枋头城内的一间小院里,崔冏摆上了一壶酒,跟刘益守和那个穿札甲的将领坐在石桌前饮酒,除了酒以外,桌上只有几碟咸菜,显得有点寒酸。
刘益守微微点头,刚才他就听出来崔冏是在故意找茬。至于朝着城下射箭,绝大多数都没朝着他射,要不然他能退回来才是真见鬼,这特么都是在演戏呢。
“你父的事情,我已经尽力了,奈何他都不让我进家门,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
“别把我们当成傻子好吧,如果你真的在洛阳作奸犯科,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喝酒?”
崔冏翻了个白眼,也是一声长叹。
刘益守看了看崔冏身边那个穿札甲的将领,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将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呢?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打扮不一样了,但是此人身上那种浓浓的嘲讽气息,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刘都督贵人多忘事,当日在明月楼,在下可是嚣张得很呢。”这位中年将领对着高伯逸拱手行礼道,脸上笑容不减。
哦豁,原来你就是当日那个“店小二”啊,你还真是够闲的。
刘益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脸上也是面带笑容,如同面对多年老友。
“我还以为你是被他们要挟的带路呢,吓我一跳。”崔冏有些后怕的说道。他开始跟刘益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枋头了。
当日离开洛阳后,他跟陈元康一路到达邺城,那时候,北海王元颢军势颇壮,大有剪除葛荣,平定河北的苗头。
那时候,守备邺城的人,却不是北海王元颢的亲信,而是河北世家的人。
陇西李氏的分支,出身顿丘李氏的李神(李崇族弟),中山甄氏出身的甄密,渤海封氏出身的封隆之等人。
这些人虽然不是顶级家族的嫡系,但却是在河北掌握着实权,一直拒绝着北海王元颢的招揽。至于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看好,当然,这种话不能直接说。
然而,河北世家内部,现在也出现了大分裂,比如说渤海高氏就已经在高昂兄弟的带领下投了葛荣。至于高欢,他现在还没有公开说自己是渤海高氏的人。
于是陈元康到了邺城之后,因为他跟李崇的师徒关系,直接就跟了李神,作为行军长史。李崇儿子李神轨是个废物,但他族弟李神却不是。
出身清河崔氏,又有一手好医术的崔冏,就被封隆之派到枋头城来,帮他镇守枋头城。值得一提的是,李神的故乡就是枋头城,这里是河北世家的“桥头堡”。
或者可以换句话,他们在这里等着尔朱荣在!一旦尔朱荣带兵从荥阳这一路北上,枋头城就是最先预警的地方。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因为洛阳的事情,河北世家已经跟尔朱荣彻底翻脸了。如果现在带兵的人不是刘益守,说不定两边都已经打起来了。
而眼前这位将军,名叫法庆,当然,真名无从知晓,这只是个法号而已。他是封隆之的亲信,被派遣到枋头城整顿军务。
没想到刚来没两天就遇到了刘益守一行人。
“你们这日子过得也是轰轰烈烈啊。听说葛荣十万大军围攻洛阳……想想都是有点头皮发麻。”
刘益守感慨道。
河北的形势变得太快了。
元颢不告而别,数万精锐土崩瓦解,刘益守觉得这位元氏的王爷真是会败家。要是没有尔朱荣,简直要送葛荣一个皇冠。
“你还别说,当初我就感觉邺城很危险,葛荣兵锋肯定率先就到那里。然后我跟封都督说了,找了个由头来了枋头,要不然,现在还被困在邺城呢。”
崔冏心有余悸的说道。
“葛荣大军,应该冬天就会攻城。现在他们忙着四处收割麦子,要不然几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要是没粮食,不用别人打扰,他们自己就会散掉。”
法庆显然是打仗的老手,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法将军好像军略很厉害啊。”
刘益守由衷赞叹道。
哪知道法庆尴尬了摇了摇头,摆摆手谦虚道:“我哪里是什么精通军略啊,不过是以前造过朝廷的反,指挥过几万兵马罢了。
不过最后还是给朝廷派兵灭掉了,哈哈哈哈哈哈。”法庆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
原以为是章邯,没想到是陈涉,那也是够生猛的了。不过更生猛的是封隆之,居然敢把反贼收为己用。
刘益守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北魏很早开始,就已经有些根基不牢,很多人都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了。收留几个打手算什么事情啊!
“法庆将军那是谦虚了。”崔冏拉着刘益守的袖子问道:“你来河北做什么的?听别人说你投了尔朱荣,还当了他的军师谋主。我之前还不相信,后面好多互相印证的事情,我又不得不信。
只是现在看到你来枋头,我也有点不信了。”
说完,崔冏跟法庆都是齐刷刷的看着刘益守。
“当日只是想劝尔朱荣少杀点人,我也差点就成功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懂的。”
对于自己当初在洛阳做的一些事,刘益守没有多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冯夫人来过枋头城,还说起了你的事情,只是我们没想到你会北上。”
崔冏长叹一声,面色萧索。毕竟,他老爹死于洛阳,大概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刘益守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古道热肠的汉子,他们不会冒一点点风险,让刘益守入城,更不可能让刘益守麾下大军四处晃悠而不部署大军绞杀。
“好消息是,我来河北,不是听命于葛荣而来的。当然,我也不是尔朱荣的人。”
“那么坏消息呢?”
崔冏知道刘益守的习惯,对方的“坏消息”,一定特别坏。
“坏消息就是假如有一天我们遇到尔朱荣,他可能会宰了我。”
以尔朱荣的脾气,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宰刘益守一人了。
“你跟他翻脸了?”哪怕知道刘益守胆子很大,崔冏也很难相信,刘益守说翻脸就敢翻脸,哪怕那个人是尔朱荣。
“翻脸倒是没有,不过类似于哄骗吧,他迟早会回过味来的。到时候我可就惨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刘益守摊摊手说道。
法庆摆摆手道:“刘都督应该还等不到尔朱荣吊死你的那一天,因为……过不了多久,大概葛荣会派人来劝降的。那时候怎么个说法,才是真要好好思考的。”
言外之意:尔朱荣要是来得快的话,大概还能给你上上坟。来的慢,坟头长草了,可就未必能找得到你躺在哪块地了。
这一刻,刘益守有种葛荣乃是天命之主的感觉。似乎他才是河北的正主。
哪知道崔冏马上接话道:“葛荣可不行啊,你看他干的那些事情,只有劫掠,没有生产。别看现在人多,实际上撑不下去几年的。
最多明年,葛荣要是不能攻破洛阳,那迟早就要分崩离析。”
崔冏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看好葛荣。
“在下当年可是造反起家的,要是能成功,你觉得我现在会坐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喝酒?”
法庆自嘲道。他是个非常爽朗利索的人,根本不喜欢那种拐弯抹角的猜谜,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当初说孝文帝的凳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把元氏当回事。
“你看,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尔朱荣肯定不行,葛荣肯定也不行,我再帮你们排除一个选项,元子攸也是烂得可以,搞不好还不如葛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说出这话,刘益守感觉坐在对面的二人明显松了口气。
“先别说那么多了,让你的人马先入城吧,不是我吹牛,葛荣的兵马随时都能到黎阳郡。”崔冏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件要紧事。至于他为什么在此地有如此大的话语权,刘益守已经隐约猜到了。
第86章 人生常常像在一百二十码的车速边缘反
枋头城周边的三个屯兵点,分别驻扎着本地顿丘李氏的人马,以及从北面而来的清河崔氏的人马。还有一处空闲,崔冏安排刘益守将兵马在那边驻扎,可以带五百人规模的队伍入枋头城。
此举倒不是说崔冏在提防他,而是这枋头城规模实在是太小了。真打起来的话,可以把兵力集中起来驻守,大家挤一挤也无所谓。
可若是敌人不来,城内驻扎这么多兵马,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枋头城的主城楼,有一间特别大的“签押房”,似乎是开会用的。在这里,崔冏领着刘益守见到了他叔父崔仲文。
刘益守在洛阳已经见识到了很多不俗和很俗的人与事,当然不会认为所有的世家中人都只会耍嘴皮子。
崔孝芬的弟弟,还带着族内私军死守博陵城呢,如果不懂军略,能做到这个么?
“刘都督啊,你来得正好。在下粗通军略,带不好兵。崔冏也是个半吊子,不如这枋头城内大军都听你号令,共同进退,要不然,咱们都得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一见面,崔仲文就无奈苦笑道。
跟刘益守所预料的情况不同,只是……事情发展到了另一个不好的方面。
“话说……这里没有指挥的人啊?”
刘益守傻眼了,他还想抱大腿呢。葛荣号称百万大军肆虐河北,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嗯,不过大概这里所有人都跟他一个想法,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崔冏又指了指崔仲文身边一个看起来就很瘦弱,穿盔甲能把他压趴下的年轻人。
“这位是李神将军独子李士约,自幼熟读诗书……只是不太懂兵。”
看起来比刘益守还小一点的李士约,对着他尴尬一笑,一点都不辩解。
只懂医术,外强中干的崔冏。
还有他那同样不太懂(可能知道一点点)军略的族叔崔仲文。
再加一个估计连刀都拿不动的李士约。
这个abc的组合,惊得刘益守半天说不出话来!难怪法庆会被封隆之派到这里来,要不然,三个不懂兵的人,要怎么捏合隶属于两个家族的私军(号称郡兵)?
这三人现在连于谨都信不过,崔冏就只相信刘益守一人。
“还是说说现在的情况吧,我也是刚刚过黄河。”
刘益守心中哀叹,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法庆对崔仲文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道:“崔将军打仗不行,纸上谈兵还是很行的。”
面对法庆的揶揄,崔仲文尴尬一笑,来到挂着巨大地图的墙边。这张地图隶属于黎阳郡官府,除了黎阳郡本身以外,还包含了邺城以及远到冀州的部分。
看起来就是制作精良,完全不像是随手绘制的那种草图。
“渤海高氏投靠葛荣以后,我们就带着族人南下,然后很多人现在都还在邺城。剩下的,都到了黎阳郡,确切的说,就是到了附近。
而李氏乃是本地人,这个不必多说。”
清河崔氏的这支人马可不简单,刘益守那一世的史书记载,参与了东西两魏大战的头两次战斗,可惜没什么战功。
“葛荣呢?葛荣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崔冏和崔仲文对视了一下,同时叹了口气。
“我来说吧,葛荣南下,十万大军合围邺城。不过除此以外,其他的部曲,倒是四处游荡,似乎在抢收地里的粮食。
这些人游荡很远的,也有一支人马就在附近活动。更远的,甚至跑太行山里了。”
法庆作为封隆之的心腹,自然是知道崔冏等人不知道的事情,特别是军机大事。现在邺城存粮挺多的,各路败退的兵马也多,挨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
可时间再长就不行了。
从这番话里面,刘益守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坏消息。
葛荣的兵马,就在附近游荡,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
“葛荣大军的那支兵马,到底有多少人呢?”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前几日我远远望去,都是步卒,大概不到一万人,甚至更少。他们完全拿枋头周边的河道没办法。我们除了有预警的狼烟外,还有改造的船只,可以射床弩,作为大军奥援。
暂时来说,自保应该无碍。”
法庆侃侃而谈道,他这些话比崔氏叔侄的话要细节得多,刘益守总算是放下心来,起码不用担心今晚就做了葛荣的刀下亡魂。
枋头的情况他也大概摸清楚了。
指挥的人不太像,不过城池和地形都还可以,补给和器械也都比较足,而且还有“水军”,似乎自保无忧。
当然,这也要看敌人有多少人来才行。
城外三处“屯兵点”,类似于三座没有城墙的小镇,既可以用船走河道,亦是可以走河与河之间的道路,互相支援。
这个防御体系非常怪异,但是却很符合兵法大义。
据说东汉末年,曹操官渡之战后,为了攻克兵精粮足的邺城,在枋头这里兴修水利,屯田练兵。几年后以此为根基,灭掉了袁绍势力。
据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苻坚一族,也是深耕枋头,并利用难得的历史机遇,挺进关中,最后苻坚成就了统一北方的霸业。
黎阳郡的核心,有着非常坚固的基础。无论是地形,农田,都不成问题,而且防御自成体系。坏就坏在,它是黄河南北的要冲之地!
无论是谁要一统天下,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这个地方。
“久守必失,我觉得,光靠守是守不住的。我们要出乎意料的打一仗,杀一杀葛荣的嚣张气焰才行。”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看着地图有些出神。
“出了枋头朝西北走就是邺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主动出击,无异于送死。”
法庆冷冰冰的说道,他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的,不讨喜,也不虚伪。法庆不给崔仲文面子,当然也不给刘益守面子。
“话不是这么说嘛。如果我们傻乎乎的出枋头朝西北走,遇到葛荣的队伍,那自然是跟送死没什么两样啊。
但是怎么说呢,事在人为,只要葛荣的人马还会来,那么,就一定有机会。”
这能有什么机会?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这里没有主心骨,也没有那种利欲熏心不顾死活要夺权的人。问题不在于有人搞事,而在于没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
法庆的角色,刘益守也算是看出来的,最多就是个“军事顾问”。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拿主意的时候,他是不会开口的。
法庆只会说这个主意到底好还是不好。
“这些人日子遭遇过葛荣的兵马,有尸首么?有俘虏么?有卷宗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刘益守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说不定比崔冏还水,可他现在不能退啊!
真男人,就要在作死这件事上疯狂试探,一如开一百二十码车速的车!
“俘虏没有,不过尸首是前天的,中箭而死。卷宗一直都有记录。尸首现在在乱葬岗,还来不及掩埋。”
崔仲文自信的说道。
刘益守秒懂,这位大概是个真正的“行军长史”,指挥打仗他不行,写写文案他很懂!
“崔冏老哥,你是医官对吧,我记得。”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看着崔冏问道。
“对,怎么了?”
“老实人”崔冏一时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
“呵呵,找你帮个忙呀。”
……
从乱葬岗找尸体,划开肚皮,记录尸体的特征。一顿操作下来,刘益守跟崔冏两人都吐了好几回,不过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在三个屯兵点的其中一处,刘益守找到了于谨,将其带到了枋头城的主城楼。
他将那一叠记录交给于谨,半天都没有说话。此时已经入夜,远处都传来狼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渗人。
“这个人,应该很饿,而且长期没有吃饱。”
看完刘益守和崔冏两人“解剖”后的记录,于谨直接给出了答案。
“肚子是空的,而是看上去干瘪,身上没什么肉。这是饿了很久了,大概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看完刘益守写的那些,于谨已经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没错,这说明,葛荣的队伍里,严重缺粮。你再看法庆口述的东西。”
刘益守将他写的另一份记录交给于谨,上面详细记录着法庆口述的葛荣大军的动向。
“以上面所说的话,葛荣大军现在主要分为两块。
主力大约十万人,只多不少,四面合围邺城,并且封锁了漳河河道。
其他的队伍,分散开来,似乎在四处劫掠。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分兵呢?”
于谨晃了晃手里的纸问道。
“不分不行,因为现在正是秋收,要是弄不到粮食,又攻不下邺城,那么他们冬天就会不战自溃。”
刘益守笑着说道。
有葛荣军留下的一些尸体作为“证据”,他们军中缺粮,似乎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
当然,这件事也跟其他的“传闻”互相佐证。
比如说有传言说葛荣每到一处,并不约束军纪。所以无非是烧杀抢掠,又有人加入其中。他去过的地方,那里的收成就没法保证,因为没人看着田地了。
傻子也明白,土地要是没有人打理,就会变成荒地,荒地又怎么收的上来粮食呢?所以这两年来,河北的粮食,其实是越来越少的。而落到葛荣手里的,只会更少!
那么葛荣让他麾下的部曲四散开来,到底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枋头城南面,河道灌溉的那片地,现在已经熟了。葛荣大军,似乎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吧。前两日试探一波,你说他们会不会想着,我们把麦田收割完后,再攻打枋头城呢?”
刘益守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葛荣军中经略枋头周围的那个部将不是傻子的话,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让枋头城里的人帮他们收割,到时候再捡现成的,似乎更符合人类喜欢偷懒的劣根性。
除了于谨外,这里也就崔冏在。刘益守把他拉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家那支兵马,干点打杂的活,问题大不大?”
打杂的?
崔冏不明所以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佯攻,诈败这一类的。”
李氏的兵马,在家乡作战,对他们来说,枋头城属于“散地”,经不起大折腾。一旦有事就会溃逃回乡里,谁知道他们会躲到哪里。
但崔氏的兵马就不同了,他们客场作战,如果不能回枋头城,去哪里都是死。这样的兵马理论上可以保住士气。
“此事,我要跟我叔父商量商量。现在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日咱们再合计也不迟。”
崔冏并没有直接表态,毕竟,这是族内的事情,他可是晚辈,不可能一言而决。
三人分别后,刘益守将于谨送到屯兵的镇子,这里一看就是专门修的军营,像是集体宿舍一样,每间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院落。
所有屋子都是环形布置,中间有一座五六丈高的木质高塔,有弓弩手驻守。
这里的一切可以说独具匠心,简约而不简单。
两人爬上高塔,屏退值守的弓弩手,于谨这才手扶栏杆,感慨道:“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路子也够野。”
“对吧?你想不到的事情,葛荣的人马也想不到。
只要干掉这支人马,葛荣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听到这话,于谨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
“你还真是敢想啊,不过你预测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于谨眺望远方河水中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葛荣可以集中力量的话,只怕洛阳现在都是他的了。
可是这两年过去,他也依旧是在河北。如果没有渤海高氏的投靠,我看他现在连邺城都到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他手下的很多人,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如果他那几十万人,都可以如臂指使的话,何愁大事不成啊!所以我料定如果我们干掉离我们最近的一支葛荣军,只怕要过很久,心思都在邺城上面的葛荣才会察觉。”
刘益守的逻辑就是,只有绝对的嫡系,才会被葛荣集中起来,攻打邺城。城破,好处都是他们的。
而那些不听话的,名义上隶属于葛荣的部队,则是会被派出来扫荡外围。要知道,干这活是很危险的,万一尔朱荣带兵北上,遇到这样一支外围的葛荣军。
那还不一刀砍死?
“赌一把,貌似挺刺激的哈?”
刘益守笑着问道。
“哈哈哈哈!确实,不过我喜欢!”
于谨大笑道,他死死捏着木质栏杆,整个手都紧紧的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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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铁金刚大战坏人(上)
艳阳高照,被许多大小河流环绕的枋头城,就好像是神秘岛屿上的大城堡一样,美丽,又令人心生畏惧。
枋头城南面的麦田里,许多隶属于世家的郡兵在地里收割麦子,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在河对岸的树丛里,一个身材壮硕的将领,领着几个亲近弟兄,在观察枋头城周边的一切。
“大哥,我们要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河,弟兄们都不会游泳,他们还有船,还有床弩,不好弄啊。”
一个手下对这位壮硕的青年将领说道,语气很是不耐。毕竟,他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一直没有固定的粮食来源,饥一餐饱一顿的。前几日来枋头城探路,没想到碰了个头破血流。
“你说他们这些人割了麦子以后,会做什么?”
这位将领名叫韩贤,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乃是葛荣麾下的将领,不过似乎不怎么受重用,被打发到这里来探路。
在葛荣军中,他的部下算是军纪比较好的,干的那些破烂事也比较少。所以,不仅被葛荣的嫡系排斥,而且还经常吃不饱。
“大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等那些人把麦子割完,直接全军压上就行了。省得咱们还要去割麦子,晦气。”
韩贤手下的小弟不耐烦说道,饥饿让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且看看再说。”
韩贤总感觉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枋头城似乎跟前几日一样,戒备很是松懈,按理说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认为有点不对劲呢?
……
枋头城开会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在墙上贴了许多张连在一起的白纸,组成了一张大纸。又参照地图,画了一张比较详细的草图。此刻这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不仅法庆在,崔冏和崔仲文在,而且于谨,彭乐,源士康等将领,也全都到齐。
甚至连尔朱英娥都换上了男装,假扮刘益守的亲兵,悄咪咪的钻了进来。
“请看墙上的地图。”
刘益守拿着一根树枝,指着白纸上画的小房子说道:“这里是枋头城。”又指了指西北处的“大房子”说道:“这里是邺城。”
“假如现在你是葛荣的手下,看到我们出了枋头城,朝着邺城而去,你们会怎么想?”
“这不是傻子么?”
彭乐自言自语了一句,只是声音极大,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没错,如果我们出枋头,朝着邺城行军,敌人看到了,他们只会有两种想法。第一个,认为我们是傻子,随便搞都可以。
第二个,认为我们在诱敌,在耍计谋。
你们认为,他们是第一种想法多,还是第二种想法多?”
刘益守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法庆忍不住点头。不可否认,刘益守没打过仗,临阵指挥如何还不好说。
但是对方现在所说的,却很有些名将的气势跟姿态了!问的问题都是不能回避的关键性问题。
“你可以继续说,刚才说得不错。”
法庆鼓励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战术上,我们要重视敌人,不能把他们当酒囊饭袋看。那么,姑且认为是第二种想法吧。
那么这就意味着,要么我们在枋头等死,等着他们来围城,要么,朝着邺城方向去诱敌,然后在返回的时候,被对方追击。仅此而已。”
他拿起一块黑色的木炭,在邺城的位置,画下了一个大大的x。
“往这里走,不符合我们的思维模式,换句话说,太假了。”
刘益守又用树枝指了指枋头城南面的一个圈说道:“这里是黄河的渡口,离枋头城很近,却也很有一点距离。”
“假如我们,用平板车,推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朝着黄河方向走,那么葛荣麾下的贼人会怎么想?”
不等其他人说话,刘益守就补充道:“他们会想,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肯定是打算退到黄河以南了。
或者他们会想,我们这是准备把粮食交给洛阳,以寻求庇护。
但不管怎么都好,至少我们这样出城,有着令人理解的动机,嗯,我是说他们会认为我们往南走,准备渡河,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袭击我们的运粮车队,并且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
终于讲到这次行动最关键的部分了,除了早就知道答案的于谨外,其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刘益守的下一步讲解。
怎么调动敌人,使得敌人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这是获胜的重要因素,却不是最关键因素。
最关键的部分在于,你要能打赢!
如果耍了无数花招,将敌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调动起来了,最后却输了,那么所有的力气都白费了。
“请看这里。葛荣的人马远道而来,对周边地形并不熟悉,再加上他们是北边来的,大概也真没见过枋头周边如此多的水,所以,我们取胜的关键,就在这里。”
刘益守用树枝指着白纸上画的一道月牙形的弧线说道:“诱敌就像是猎人和猎物比赛。猎人可以杀死猎物,同样,猎物在某些时候,也能反杀猎人。此战的关键不在于诱敌,而在于……”
刘益守侃侃而谈,屋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心服口服,一点异议都没有提出来。彭乐更是像被开了光一样,他这才第一次明白,原来战争的局势,也可以如此的清晰透彻。
……
枋头城周边崔氏私军的据点,崔冏和崔仲文将三千人的队伍都集中起来了,毕竟,此番去麦田收割的,都是李氏的人马,因为他们不参与作战,就必须要多干农活,这也是众人商议的结果。
刘益守到了枋头之后,这里最大的改变,就是有了一个可以拍板,而且可以令人信服的人。由于葛荣对众人带来的军事压力真是令人窒息,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刘益守“抢班夺权”。
他们甚至很感激刘益守此时有能力有担当的大丈夫行为。
地震火山来临的时候,动物界的各种死敌,也会放下成见,一起逃命,这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人乃万物之灵,更不会看不懂这个道理。
“家中独子出列,父兄都在的,幼子出列,这些人不参与此次行动。”
“只要出战,就是立功,活着回来就有功勋,不以杀敌数记功。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敲鼓为推车前进,鸣金为弃车逃离。
逃离不是乱跑,脱离的地点,会有人跟你们说,到时候看着扛旗子的人,就跟着他跑。
现在不想参加的,可以退出。只不过,只要参与了,就必须听号令,要不然,不但是你会被斩,你父兄和家庭也会被连累。
至于奖励,这是崔氏内部的事情,我不干预。”
刘益守对崔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剩下看你的了,我的要求很低,能逃命,能保持队伍的队形就行。”
这个要求其实不低,但崔冏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崔氏也需要一支能打仗的私军部曲。要不然,在这个乱世根本活不下去。
葛荣、尔朱荣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大小军头,就是这个乱世的各种考验,你无法选择参不参加考试,只能尽力去取得更好的成绩。
离开据点,刘益守又来到自己这边的驻军据点,彭乐带着一干亲信正在给马匹刷毛,那样子看起来十分专业。
骑兵照顾好自己的马匹,就是在严肃对待自己的性命。因为战场瞬息万变,一旦自己的马匹因为照顾不周而状态很差,那么,很有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除非是脑子犯浑的,否则没有人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开玩笑。
“刘都督,是有仗要打了么?”
彭乐有些跃跃欲试的问道。
他不表现自己不行,因为从贺六浑那边逃跑,他几乎就是得罪了怀朔镇的所有人!这种背叛带头大哥的事情,只要做了,那只能等衣锦还乡后,让从前的那些“老乡”们再来投靠。
或者高欢表现出“极为大度”的胸襟,当面为他说和解释。
要不然,彭乐再碰到怀朔镇的那些人,就只能被人鄙视和排斥。嗯,值得一提的是,葛荣也是怀朔镇的,其实彭乐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靠葛荣。
但是他不投靠葛荣的原因,跟他跑来跟着刘益守混的原因,其实没什么两样,不提也罢。
“你部虽然只有一百骑,但各个都是精兵。据说这次对手中马匹极少,所以我打算将你们作为奇兵使用。要么不出动,要么就一锤定音。莫要让我失望啊。”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让彭乐有点害怕。
笑得太和善了!
……
告别了彭乐等人,刘益守又跑去跟于谨汇合,吩咐那些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洛阳禁军,要如何守好城池,要如何在河道上巡防。此番行动,刘益守并不打算让这些人跟葛荣的人马硬顶。
这些于谨麾下的禁军老兄弟,因为家中都有亲人被尔朱荣杀死,所以士气异常低落。刘益守安慰了众人一番,表示自己已经跟尔朱荣彻底翻脸,绝不会为虎作伥帮对方做事,这才让那些人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那么,跟着刘益守他们一起来的李虎哪里去了呢?
那些人并未渡过黄河,而是拿着刘益守写给尔朱荣的信,全军返回洛阳。刘益守没有开口招揽李虎,李虎亦是没有提出跟随他一起过黄河。
两边非常和平友好的告别后,就各奔东西了。这有些出乎于谨的意料,因为他原本以为刘益守会将李虎的部众吞并,壮大自己的军力,但某都督却是这样解释的。
“大军之中,无论将校还是步卒,都是袍泽兄弟。既然是兄弟,就应该齐心协力一起共事。如果有心结,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那是办不好事情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李虎的根基在贺拔岳那边,让他跟着一起来,就是让一棵长得很好的树苗,变成了无根之木。这样的话,他会不高兴,我也会很担心他将来在背后捅我一刀。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别两宽。将来见面,或许还能回忆一下当年情义。”
对于这样的解释,于谨除了佩服与担忧外,也真是无话可说。豪爽是豪爽了,仗义是仗义了,可光靠嘴巴,那是挡不住葛荣几十万大军的。
……
前世的时候,刘益守看过许多书,都说统帅三军的首脑,常常都有严重的焦虑症。很多人失败了,无非是连累家小。可统帅若是失败了,那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人,你万死难辞其咎。
白天布置了一番,到了夜晚,刘益守登上枋头城的城墙,眺望远处根本就看不到的邺城,心中也是阵阵焦虑。
说都是会说的,但做起来是不是那么回事,就不知道了。刘益守白天的指挥若定,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其实他昨天跟于谨讨论到很晚,才商量出很多办法与细节。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
刘益守转过身,对着黑暗处招了招手。手里拿着披风的冯小娘,尴尬的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心仪的男人面前。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
“不是,我是……其实是……”
冯小娘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没事的,你趴在女墙上,看远处的月亮,我问个小问题。”
刘益守让身材修长窈窕的冯小娘站在自己身旁,两人看着远方。
“小明家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
“叫……三毛?”
冯小娘试着问道。
“你回去问小叶子,她会告诉你的。”
刘益守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说道。
“哦。”冯小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跟尴尬了。
“对了,其实是想谢谢你,我今天才知道,你救了我姑姑……我之前一直在生你的气,故意不跟你说话,你没有怪我吧?”
冯小娘目光闪烁,有些羞愧。
“我的心眼哪里这么小。这世道乱了,值得生气的事情太多了,唯独不值得为你这点女儿家的小幽怨生气。”
“哦,那就好。”
冯小娘松了口气,也隐约察觉到刘益守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现在知道你姑姑没事了。”
“我……还没想好,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吧。”冯小娘不动声色的抱起刘益守的胳膊,将身体倚靠在对方身上。
今天大概率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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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的自述(葛荣篇上)
我叫葛荣,葛荣的葛,葛荣的荣,北魏末年,我就是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
在我麾下,有宇文洛生,独孤信,高敖曹等猛将,还有未来给高洋当宰相的杨愔做女婿,占据幽燕之地,善战之士数十万,号称百万。
至于宇文泰什么的,我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这种草根人物太多了。
我杀过的元氏王爷,比狗还多,我睡过的元氏贵妇,比猫还多。我手底下的人马比那个什么叫尔朱荣的多几十倍!
什么?你说杨愔跑路了不是我女婿?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你们只要记住我手底下多的是能人,很牛逼就行了。
现在我葛荣比当年袁绍还猛,等打下邺城,一统天下只在旦夕之间。
呵呵,怎么说我也是赵国的开国皇帝啊,不是我吹牛,我就是真的天命加身。
哦,我的外卖来了,我先去拿个盒饭,等会再聊。(未完待续)
第88章 铁金刚大战坏人(下)
一间简陋的厢房里,摆着两张床,和一张桌案。两个女孩睡一张床,四个女孩一间房,具体说来,就是冯小娘和元玉仪睡一起,小叶子跟郑楚楚睡一起。
此刻虽然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但屋子里除了小叶子睡得迷迷糊糊以外,其他三个女孩都没睡着,却也都没有说话。
“冯小娘,冯小娘?”
元玉仪没礼貌的小声叫道。冯淑鸢不以为意问道:“怎么了?”
“刚才,你是不是去跟阿郎幽会了,我看到你们在墙角抱着亲嘴。”
元玉仪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小声的问道。
“诶?那不是我吧?我没有啊。”
冯小娘一愣,完全不知道元玉仪在说什么。
诈唬失败,元玉仪被毫无心机的冯小娘打败,下一步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了。屋子里的气氛陷入尴尬之中,只有小叶子睡觉砸吧嘴的声音格外刺耳。
“对了,问你个问题呀。”
冯小娘忽然来了精神,兴奋的问道:“小明家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
“当然是叫三毛了,爹妈不都这么起名字的么?”
元玉仪理所当然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冯小娘不置可否,因为她觉得元玉仪的智力,大概是跟她一个档次的。
“老三……应该就是小明吧。”
另一张床的郑楚楚才五岁多,却也是聪明伶俐,这种问题在她看来简直好笑得很。
“诶?我怎么没想到呢!”
冯小娘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当时刘益守为什么是那样一种表情了。大概是很想笑,又怕嘲讽自己伤了自己的心。
他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冯小娘心中一阵温暖。
“你们在说什么啊,吵死了。”
小叶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屋内三人都没睡。想起刘益守的话,冯小娘将那个问题又问了小叶子。
“唉,叫什么无所谓啦,什么三毛,三花的都可以。”
小叶子打了个哈欠说道。
嗯,没事了。
本来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是青铜,不过这也容易理解,小叶子才七岁多,你指望她能有多机智??
“小叶子真笨,老三就是小明啦!”
元玉仪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平时她就和小叶子的关系最好。
“诶?不是吧,没人说小明是男的啊,小明是他们的妹妹不行么,老大是大毛,老二是二毛,老三就是三毛,小妹是小明,这也不是不行啊。”
小叶子说完,直接倒在床上,又睡了。
冯小娘瞬间被暴击一万点,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极大怀疑。
……
刘益守当然没有睡,更没有跟妹子亲热。他正领着一帮人,在自己卧房里桌案上,点着火把,连夜“堆沙盘”。
崔冏让李士约帮忙找来了这里最熟悉地形的老人,将官府里的那张本郡县区域图补充完全,然后依照地图,做了一个一米多长宽,人手掌那么高的盒子,在里面堆土。
又用蓝色的染料做了一些蓝色的泥土,象征性的代表“河流”,用蓝色和红色小旗子,代表敌我双方。
和冯小娘聊完天以后,他就回来让崔冏等人将材料都弄到屋子里来做事。众人一直忙到大天亮,才算是完成了这个“惊世巨作”。
虽然很糙就是了。
“有了这玩意,咱们总算是心里有点底了。”
于谨红着眼睛,狠狠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嘴巴笑得都要裂开了。
“是,只要咱们不作死,这回应该是能躺着赢的,当然,前提是不能作死。”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这一夜真没白忙活。难道他是个自虐患者,喜欢晚上加班做事?
其实不然。
白天的时候,他说的那些天花乱坠,好像很多人都相信了。但这就像是骗子的话术一样,当时或许可以迷惑人。可一旦众人冷静下来,心中就会涌起很多的疑虑。
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能歇着,而是要趁热打铁,让枋头城里的实权人物,比如说于谨,比如说崔冏叔侄,比如说李氏的那些人都看看。
自己除了会耍嘴皮子外,还是有点“干货”的。沙盘一做,哪怕再简陋,哪怕很失真,也会让众人心中有些底气,至少,他们会感觉自己这里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本来我也是感觉心里没底,但是看了这玩意以后,要怎么收拾葛荣的人马,我已经有判断了。”
于谨指了指代表枋头城的那块石头说道:“往南走,淇水在我们西边,曹操当年挖掘的人工渠,在我们东边,如同大人的两只胳膊环抱婴儿,走这条路,葛荣的人马根本无处下手。”
于谨说得完全不错,当年曹操攻打袁氏一族,就是利用了这里的地理便利。不仅方便,而且地形在天然保护粮道。
“所以我们不能走这条路,而是要沿着东西走向的清水走,这样葛荣的人马就会渡过清水。”
于谨的思路完全跟刘益守的思路一致,这也他们二人都多了几分信心。
刘益守指着沙盘上蓝色“河流”所代表的清水道:“我们有船,船上还有床弩。当年桓温想用这招对付慕容垂的,可惜没用上。
只要能在清水上布置一支船队,人不要多,百来人,十多艘船就行。诱敌的一部分人,驾船的一部分人,最后加上彭乐一锤定音。这一战想输都很难。
问题在于,出击的时机。如果诱敌的想跑,船又没来。或者葛荣的人马发觉不对劲了,彭乐的人又不到,那要怎么办?”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这古代又没有手机,此时甚至连烟花都没有,出事以后,要怎么通知到自己人?
于谨亦是皱眉,这里不比边境,那边都是骑着快马的信使传口信,而这里显然不具备此等条件。
“狼烟啊,我们怎么忘了狼烟?”
刘益守突然想了起来,兴奋的叫道。
……
在葛荣军中担任都督,身材壮硕的韩贤,带着几个弟兄来到清水边,看着河对岸徐徐前进的运粮车队,又看了看对方架设的浮桥。
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后世看到有双限量又永久不会再版的鞋子,要一千块,结果自己兜里只有九百九十块。
如果兜里只有一百块钱,那或许想都不必去想了,但就差那么一点点,谁会没点念想呢?
“要是没有这条河就好了。”
韩贤喃喃自语的说道,感觉这次去偷鸡,似乎风险有点大,却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大哥……”
几个小弟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些日子,眼睛都饿红,再没吃的就要吃人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不去么?
“走,过浮桥,跟上去看看。”
韩贤长叹一声,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做大哥的,就是要带着小弟们活下去,要不然谁跟着你混?
他小心翼翼的跟几个心腹手下过了浮桥,心中倒也有点佩服这枋头城内的人器械完备。周边河多,过河要么走船要么浮桥。
像清水这样河道不宽,河流又不快的小河,只要有现成的浮桥,到时候将一头绑在船上,在对岸打桩后,绳子一套就行了。
这浮桥上铺着木板,可以走拉货的平板车,甚至还能走马。一时间,韩贤也有点羡慕。这浮桥一时半会不会撤掉,看来,送粮的行动,确实是不止一波。
他带着人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些运粮的车队后面,然后走了一路,对方果然是将车里的粮食,送到黄河岸边的大楼船上,然后运送到黄河对岸去。
这又跟自己的猜测一样!
“大哥,你看,这是从车里掉出来的麦穗。”
一个手下从地上捡起来几个麦穗说道。
这是新粮!
韩贤心中一热!对方收割了粮草后,根本来不及处理,就直接运出来了。看来,那些人也是非常急切,害怕葛荣大军会横扫河北。
“嗯,看来,兄弟们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韩贤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胳膊说道,心中一片火热,都快要烧起来了。
“对啊大哥,咱们就在河边蹲着,一旦车队过河,咱们就动手!”
另一个手下也是跃跃欲试,好像那些运粮的人,就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似的。
“不急,我们明天再来。”
如果说葛荣麾下的都督,非要排出一个abc档来的话,他起码也能排b+这一级。原因很简单,既然不是葛荣的亲信,那么肯定打仗好处你最少,吃亏你最多!
假如这支队伍的领袖还无能的话,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
“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明日就做决断吧!”
小弟们都饿得不行了。
“不行,这种事情,我说了算。”
韩贤断然否决了小弟们不合理的建议。
第二天,韩贤带着另外一批小弟前来侦查,发现枋头城内又是一波送粮去黄河岸边,走的依旧是原来的路线,依旧是没有任何伏兵,他这才放下心来。
……
这天艳阳高照,清水河浮桥以西的一片树林里,刘益守穿着渔夫的装束,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他身边站着俏生生的尔朱英娥,手持“缩短版”的步槊,背上还背着长弓箭壶。
一身黑色紧身的长衣长裤!
远远看到有数千人规模的队伍,不动声色的尾随“运粮”的车队渡过浮桥,尔朱英娥有些紧张的问道:
“刘都督……要动手么?”
尔朱英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能打仗啊,太特么欢腾了!野马就要在草原上奔驰,只有金丝雀才是以色娱人的废物。
“不慌,等他们全部都过去以后,再动手。”
刘益守淡然说道,虽然心跳急速加快,但脸上却是稳得一比。
半渡而击的道理,尔朱英娥也懂,为什么刘益守现在却不动手呢?
“这两天,我们假装是在运粮,实际上,我们不是在运粮,而是在运兵员和床弩。东西到了黄河那边,就会组装好以后,绕个弯,从小河道来到清水的上游。
至于船,是荥阳郑氏给的,用完以后还给他们。”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西边整装待发的“船队”说道。
荥阳郑氏为什么要借船?一句话,唇亡齿寒而已。刘益守才不会相信是郑述祖回去“痛陈利害”呢。
对哦!
尔朱英娥除了服气外,真是没话好说了。她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要不是有别人在,尔朱英娥都想直接把刘益守扑倒。
指挥若定,英姿勃发的刘益守,在她眼里就像是美味的猎物一样,她一定要把对方弄到手,迟早的事!
……
虽然看到了目标经过预定的地点,韩贤却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留了一千人守住浮桥两岸,而自己带着人去追“运粮”的车队了。
离猎物越来越近,终于,那些人反应过来,鸣金的声音就好像是胜利的号角一样。韩贤这次没有带骑兵,一来是人太少,二来则是被众多河流阻隔,很碍事。
“跟我冲,抢到了粮食,这个月都不用担心军粮问题了!”
韩贤大吼了一声,举起一把上面穿有很多铁环的大刀,朝着正在逃散的车队奔去。连老大都冲了,小弟们岂能不冲?
更何况是为了粮食!这些人的士气顿时爆发了,哪怕是葛荣来阻拦,他们也能一刀将对方一刀砍死!
“冲……诶?”
韩贤冲到扔在路边的丢弃平板车跟前,里面竟然都是蒸熟了的蒸饼(圆饼状的馒头),一张饼有成年人环抱那么大!
这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军粮,特别是用今年的新粮磨成粉做的蒸饼,那都不是一般士兵能吃到的。
“不好!中计了!”
韩贤大喊一声,可惜他的手下已经全乱套了。
“别吃,诶,我说别吃了,这是圈套,快结阵!”
他的话根本没人听,到处都是抢蒸饼吃的丘八,有些人甚至为了一口蒸饼而厮打起来。
正在这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点起了一股狼烟,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就像是接力比赛一样!
“完蛋了!”
韩贤连手下都不叫,拔腿就跑。
他听到从东边的方向,传来了马蹄的声音,似乎有骑兵在冲刺。
韩贤回头看了一眼浑然不觉陷入危险的手下,长叹一声。
“踏马的,今天是被哪个混蛋算计了?难道是尔朱荣吗?”
韩贤往北面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他觉得还是往黄河那边跑安全点。
第89章 葛荣的忧郁
以邺城为中心,漳河以北延绵二十里,都是葛荣军的营寨,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气吞天下的狂龙。而邺城,正是巨龙嘴里的那颗龙珠。
然而,哪怕巨龙张开了大嘴,狠狠的咬着“龙珠”,也并未对其造成半分伤害。在元颢手下碌碌无为,进退两难的李神,率败军退入邺城稍作休整后,反而重拳出击!
他利用葛荣军各部联系不强,军令传达缓慢,不能齐心进攻的特点,经常深夜组织精锐突袭敌营。李神重点对镇守漳河渡口的葛荣军进行破袭,一把大火烧掉了漕运送来的粮草。
邺城守军士气大振,拼死抵抗葛荣大军白天的攻城。一通操作下来,葛荣不得不下令暂时放弃对漳河渡口控制。一时间,邺城与外界的联络再次通达起来。
不过李神和镇守邺城的封隆之并未大意,他们派出使者,向洛阳求援,希望元子攸能够派出援军击败葛荣。
这天傍晚,攻城不顺的葛荣又喝起闷酒,才喝了几口,就将桌案打翻,招来亲信询问对策。
“洛生,洛生,过来过来,寡人问你话。”
葛荣对刚刚进军帐的年轻招了招手。葛荣早已“建国”,定国号为齐,他自称寡人虽然有点可笑,但也自成一体,军中也都称他为陛下。
这位叫“洛生”的年轻人全名叫宇文洛生,虽然皮肤黝黑,也不像刘益守那样俊朗非凡,但看起来器宇轩昂,双目有神,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察觉到他,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您醉了。”
宇文洛生不动声色说道,他最怕葛荣发酒疯了,这个人酒品很差劲。
“洛生啊,我们军中有一别将,名叫独孤信的,听说长得沉鱼落雁的,人称独孤郎。你把他叫来让我看看。”
葛荣喷着酒气说道。
宇文洛生一口气没背上来,差点气晕了。踏马沉鱼落雁是用在这种场合么?他在心中嘲笑葛荣不学无术,嘴上却是轻声说道:“独孤信现在带兵在中山一带,不在邺城。”
中山就是刘益守那个年代的河北保定一带,靠近幽州了,离邺城六百多里地,确实是不近。
“扫兴得很,寡人还想看看独孤郎和寡人的妃子谁更好看呢。”
葛荣扫兴的摆摆手,突然想起来什么,疑惑的问宇文洛生:“独孤信不是投靠寡人了么,为什么寡人没有见过他呢?”
你不仅没有见过独孤信,军中很多人你都没有见过。
宇文洛生不知道要说葛荣什么才好,急吼吼把自己叫来,就是问独孤信的事?作为独孤信的老乡,两人都是来自武川镇的,宇文洛生很明白独孤信玩的什么把戏。
名义上从属葛荣,但实际上根本不鸟你!
独孤信是自己玩自己的,尽量避免跟葛荣大军的冲突。如果葛荣有什么召唤的话,那就回复一句:在忙了,知道了,我随后就到,还有些世家邬堡没有清缴走不开,我很快就来之类的。
葛荣手下人马太多,他自己又不是个很会管理的人,所以很快就会忘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独孤信。
总之就是个无情的鸽子。宇文洛生也搞不懂为什么葛荣突然想起这一茬来。
“陛下今日就是为了询问独孤信的事情么?”
宇文洛生正在为攻打邺城而焦头烂额,被葛荣这么呼来喝去,又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非常恼火。宇文洛生在军中甚有威望,人称“洛生王”,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哦,那倒不是。前些日子我派那个谁……哦,韩贤去枋头寻粮,他回复了没有?”
葛荣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点,还记得正事。
“粮草的事情,一直是杨愔在管。”
宇文洛生无奈叹息了一声。
“哦哦,对哦。”
葛荣记起这一茬,他继续追问道:“那杨愔呢,你把杨愔叫来吧,你们合计一下。”
“陛下,杨愔前些日子偷偷逃走,不知所踪了。”
宇文洛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杨愔跑路了?我要招他为女婿,他为什么要跑路?”
葛荣一脸错愣不解,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正因为你要招他为女婿,所以他才要跑路啊。为了不让你招婿,他把自己舌头扎了个大洞,也是够狠的。
“陛下……还是说说枋头的事情吧。”
宇文洛生感觉心累。
“嗯嗯,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杳无音信,似乎情况有点怪异。”
宇文洛生皱着眉头说道,一般说来,那些外出扫荡的队伍,要么呢就会自己忙自己的,但是会派个人回来扯些理由。
比如说哪个地方的小娘子太多了,我夜夜当新郎腿软走不动路,又或者是哪个地方美食太多,我肚子吃圆了走不动路,这些。
葛荣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
要么呢,就是不情不愿的带着战利品回来,然后葛荣再“犒赏”一番。
很少有既不回来,也不找借口的。连“无情鸽子”独孤信都会派人过来招呼一声呢,这次韩贤居然没人回报,确实是有点奇怪。
“末将会去彻查此事的。”宇文洛生沉声说道。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葛荣微微点头,浮肿的眼袋,老态的身躯,都显示这位原怀朔将领出身的枭雄,身体状态非常差,早已不复当年之悍勇。
“对了,关于攻打邺城,你有什么看法?”
葛荣总算是问了个关键问题,在宇文洛生看来,他之前说的全是废话。
“末将认为,李神率败军退入邺城之后,极大的充实了邺城的军力,他带领的那些本身就是魏国的禁军,现在得到了修整以后,神出鬼没的夜袭我军。
邺城暂时是没什么办法攻下来了。”
宇文洛生有些丧气的说道。
葛荣并不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对手下还是很宽容的,更何况是他的亲信。他没有责怪宇文洛生,而是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邺城之所以众志成城,坚挺不倒,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洛阳那边一定会派兵来救援。
只要我们打败朝廷的援军,并且在邺城外展示那些人的首级和兵器,那么,主政邺城的封隆之和李神等人,自然会不战而降。”
宇文洛生拱手说道。
“嗯,有道理,你退下吧。”
葛荣摆摆手,不置可否,示意宇文洛生可以走了。至于对方说的那些,既没有采纳,也没说不行,似乎还在犹豫中。
……
回到自己大营,在葛荣那里受了折腾的宇文洛生,也是闷闷不乐,见到自己的胞弟宇文泰,也是一言不发。
“三哥,葛大帅怎么说?”
宇文泰没他哥哥宇文洛生看起来那么醒目,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印象,倒是皮肤黝黑这一点,他们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葛荣昏聩,不似人主。”
宇文洛生压低声音,只说了这八个字。
其实宇文泰一直都想说葛荣好像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又担心甚有威望的宇文洛生不高兴,所以从未发表过看法。今日听宇文洛生这么说,宇文泰也喃喃自语道:“确实,他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哪个做皇帝的会让手下兵马肆意劫掠呢?”
“那三哥,我们要怎么办?”
宇文泰追问道。
宇文洛生一阵阵的头大。
“在邺城损兵折将,实在不是好办法。正好,枋头那边出了点问题,近期我就会跟葛荣说,率领本部人马出击枋头,然后咱们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
等魏国的兵马跟葛荣这边分出胜负来了,咱们再行动。”
显然,宇文洛生跟那个不想当葛荣女婿,不惜扎自己舌头,最后还跑路了的杨愔一样,根本不看好葛荣。
想来一直打酱油的独孤信,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从他私下里跟宇文泰对葛荣直呼其名,就知道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草莽起家的“义军领袖”。
“三哥,你说枋头那边会不会有硬茬啊。韩贤也非等闲之辈,虽然不是葛荣嫡系,但作战很勇猛的。要是他都出事了,我们去会不会讨不到好啊?”
宇文泰有些不自信的问道,很为自己兄长的决定而感到忧虑。
“无妨的,区区魏国官军而已。之前你没看到了,元颢麾下那些官军,简直不堪一击。”
宇文洛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宇文泰看了看兄长,有句话比较伤兄弟和气,他不知道该不该讲。心中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
葛荣不知道的是,枋头城里来了个“怪物”,没过几天,就用计谋干翻了韩贤,并且自身的伤亡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天韩贤带着大军,如同咬勾的鱼儿一般,打劫了枋头城的运粮车队。结果,因为运送的是香喷喷的“熟粮”和干粮,那些饿极了的士卒,都是互相争抢大蒸饼,一时间阵型大乱。
这个时候,只要是有一支奇兵,无论是步卒也好,骑兵也罢,袭击韩贤大军,那么就可以轻松将其击溃。
韩贤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拔腿就跑!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与侥幸。
可惜刘益守想要的不仅仅的击溃而已,他是想一网打尽!
彭乐带着精锐的一百骑兵冲散了韩贤步卒的阵型后,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大败溃逃,与坚守浮桥的士卒互相冲撞踩踏!
而正在这时,埋伏于浮桥西边,清水上游的船队,顺流而下,远远的用床弩射杀浮桥上奔逃的敌军。这样更加剧了对手的崩溃。
最后,浮桥不堪重负断裂,许多人落水。浮桥北岸的韩贤军狼狈逃走,而南岸的人则直接扔掉兵器跪在地上投降。
战斗就这样不可思议的结束了。
总结而言就是先引诱对手犯错,失去结阵自保的能力。其次出骑兵将对手击溃,驱赶他们到河边,为了过河互相踩踏,最后用船上的床弩,逼迫对手焦躁,不让他们有冷静下来的时间。
最后士气崩溃,失去斗志。
枋头城主城楼那个大签押房里,刘益守拿着树枝,指着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说道:“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我们之前做了很多看不见的努力。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条线。”
“运送粮草的线路,都是非常精确的。每隔一里地,我们都在合适的地方,设置了观察哨,还有狼烟。
只要一个地方点起狼烟,其他地方就会跟着也点起狼烟,传递信号。
我们不是跟着狼烟跑,而是从固定的地点出击。从韩贤的人一出来,就在我们的监视和掌控中。”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很多成败都在于细节。假如彭乐出击不及时,韩贤的人吃饱了蒸饼,只怕更有力气打仗了。
倘若船队出击不及时,缓过气来的韩贤军,就会在清水边上结阵,然后交替掩护渡河,最后从容撤走。
这次伏击韩贤军,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套路了。观察哨是谁在管,又是谁在点狼烟,这都是有熟悉地形的本地人鼎力支持。
换句话说,韩贤军只有韩贤一双眼睛,而刘益守这边,到处都是盯着他们的眼睛!而为什么本地人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刘益守他们打仗呢?
因为葛荣大军每到一处,那都是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当地人要是不帮刘益守他们,那还有活路可以走么?
这些都是战争背后的战争,故事背后的故事。
“秋收已经结束了,我建议可以在这里多招募点人手,加强枋头城的防御。把周边的大树全砍了,劈成柴好过冬。千万不要把这些物资都留给葛荣的人马来对付我们。”
此战之后,刘益守威望大增,枋头城里的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起码,刘益守不管他本人会不会打仗,至少整个领导团队合起来,还是很可以打一下的。
这样大家就不必担心晚上睡觉睡着了,被贼人推门而入了。
正当刘益守给崔冏叔侄和李士约等人复盘的时候,于谨带着郑述祖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粗壮,灰头土脸,穿着皮甲的青年将领。
双手背绑在身后,一看就是俘虏。
“刘都督,在下幸不辱命,说服郑氏的人马,在黄河岸边抓人。好巧不巧,正好将这位韩大帅给抓住了,交给都督验明正身。”
郑述祖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你就是韩贤?”
刘益守围着韩贤转了一圈,对于谨摆摆手道:“推出去斩了吧,都是些杀人如麻之辈,留着没什么卵用。”
“都督不要啊!”
韩贤想也没想,直接就跪了!
第90章 来啊,快活呀
平心而论,韩贤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跟着葛荣的时候,每到一地,只要有人跪在地上求饶,他就会哈哈大笑,然后手一挥,让那些人快滚。
当然,他的部下要是杀人放火,韩贤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搞得太过分了,就不会太过苛责。其实葛荣麾下的军头,很多都是这样的。
于是刘益守说要杀他时候,韩贤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跪下,正如从前那些家破人亡的倒霉蛋跪在地上求他放一条生路一样。
“你倒是有趣,难道跪着求我,我就应该放你一马?”
刘益守也是被韩贤的“果决”给逗笑了。
“都督!在下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从前有人跪地求饶,在下通常都是随手就放过。所以现在也只想得出跪地求饶,还请都督宽恕!”
韩贤狼狈的在地上磕了个头,求生欲极为旺盛。
崔冏和于谨等人都是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刘益守,那眼神似乎是在暗示,要整整韩贤这混球。
“要放过你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对了的话,那我就放你一马。要是答不出,那就人头落地,你想好了再说。”
这时候,小叶子她们几个小孩都跑过来围观韩贤跪地求饶,小叶子还言之凿凿的对身边五六岁的郑楚楚说道:“我大哥最讲信用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哦,一言九鼎。”
韩贤敏锐捕捉了到了小孩的“童言无忌”,在地上猛磕了一个头道:“在下愿意回答,请都督出题!”
“听好了,一个人穿着盔甲在树林里跑,他体力耗尽的时候,却被一条小河拦路。身后有群狼追赶,前面的独木桥,又突然蹦出一只猛虎拦路,但他最后还是过去了。
请问他是怎么过去的?”
听到这个问题,别说是一脸懵逼的韩贤了,就连崔冏等人都是一头雾水,然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韩贤。
“都督……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人他能过去么?项羽来了也不行啊!”
韩贤傻眼了,眼前这位魏军的都督,也太会玩人了!
“不,这个人最后确实过去了。”
刘益守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是浪里白条,跳河游过去了?”
韩贤试着问道。
刘益守对身边抱起双臂看好戏的尔朱英娥道:“你去找一副铁甲,让这位韩兄弟穿上。反正枋头多的是河道,让他随便选一条游到对岸,我们就不去追赶,那副铁甲就当是礼物送他了。”
尔朱英娥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韩贤连腰都要直不起来。
跪在地上的某男发现自己好像托大了。哪怕是游泳健将,穿上几十斤的铁甲,掉到水里也会跟秤砣一样往下沉。
断然没有能游到对岸的可能性。
“过去……他怎么过去呢?又打不过老虎,又没力气了,身后还有狼。”
韩贤急得满头大汗,只要他说自己不会回答,那么按照约定,刘益守可以直接让人把他拖下去斩了。韩贤气急攻心,双眼一翻白,居然就这样晕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刘益守是在吓唬韩贤,没想到那么样一个大个子,居然就这样被吓晕了。
“呃,没想到这姓韩的居然答出来了。将他送到俘虏那里一起关押吧,我去补个瞌睡。”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就走,却是被小叶子拉着衣服。
“怎么了?”
“大哥大哥,你还没说那个人是怎么过去的呢。”
“跟姓韩的那位一样,晕过去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人看了看走得潇洒的刘益守,又看了看吓晕在地上的韩贤,全都是风中凌乱。没想到韩贤居然无意中就“答对了”。
……
刘益守他们击败了韩贤,返回洛阳的李虎,也没有闲着,直接将刘益守的那封信,交给了面色难看的尔朱荣,然后灰溜溜的退下了。
“大都督,属下本想回洛阳,但河北局势诡谲,实在是脱不开身。
洛阳之局面,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河北世家死伤惨重,死者中应该有不少家属亲眷,都在河北为官,甚至手握一方军权。
如今葛荣咄咄逼人,大都督又屠戮他们在洛阳的亲人,属下担心这些人投靠葛荣,造成河北局面崩坏,所以率军北上,屯扎枋头,堵住葛荣南下去路。
然而击破葛荣,还得看大都督的本事,属下是没有那个能力的。
另:尔朱英娥有孕在身,在下亦是很困惑,不知道她腹中孩儿究竟是我的,还是元诩之遗腹子。为了她,也为了她腹中孩儿着想,实在是不便远行。
所以尔朱英娥暂且就居住枋头,这里山清水秀适合养胎。等孩子长大后,属下大概也能看出来究竟是不是我的种。所以请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
落款是刘益守。
看到这封信,尔朱荣眉头拧成一团,他明白,自己的女儿尔朱英娥,大概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当然,女人看到刘益守这种男人走不动路,其实也比较好理解,更何况姓刘的现在手里有了兵马,男人的本钱更是厚实了许多。
信中刘益守说得大义凛然的,其实言外之意,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感觉出来。
我占住枋头,如果你要把我当自己人看,我就跟北方世家周旋。如果你尔朱荣想对付我,那么北方世家对你恨之入骨,他们就会是我的坚强后盾。
只要我提出来为他们在洛阳的亲人报仇,多的是人想宰了你尔朱荣!
而所谓尔朱英娥肚子里的“遗腹子”,那是孩子么?那是北方凝聚人心的一面旗帜!
元子攸算老几,那都不是根正苗红的元氏嫡系!但元诩的儿子,谁敢说他没资格继承皇位?
有了这面旗帜,刘益守把大旗竖起来,到时候元子攸都不见得能坐得稳洛阳城里的位置!你尔朱荣就算是军力再强,你敢不敢来河北,敢不敢跟有河北世家支持的“元诩之子”叫板?
当然,如果尔朱荣不对付刘益守,那么尔朱英娥肚子里的孩子,就铁板钉钉是刘益守的种。甚至尔朱英娥有没有怀孕,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说白了,一切只是套路,只是话术,只是说辞而已。
这一刻,尔朱荣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隐隐有些后悔听了费穆的话,最后在洛阳那边干了一票。
真是肉没吃到,惹一身骚。
“竖子欺人太甚!”
尔朱荣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打翻了酒壶。酒水流了一地,传来阵阵酒香,让他忍不住摇头叹息。
刘益守多好一个人啊,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呢?乖乖的回来,当自己的东床快婿不好么?
人就是这样,失去了以后才会想起当初没有珍惜,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失去。至于尔朱英娥,不管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尔朱荣都不打算再让她回来了。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只怕现在她已经在床上不知道伺候了刘益守多少回了,强行将她带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尔朱荣长叹一声,这次来洛阳,最大的收获就是网罗了刘益守这个人才,最大的失误就是听信了费穆这个碧莲的谗言,在洛阳大开杀戒。
他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给费穆一个深刻的教训,让这家伙知道他尔朱荣不是个任人摆布愚弄的傀儡!
“叔父,邺城那边送来求援信,元子攸派使者前来,希望我们出兵邺城。”
尔朱兆走进军帐,看到闷闷不乐的尔朱荣,又看了看地上的酒水,还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封信。心中有些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说吧,我看你欲言又止的。”
尔朱荣没好气的说道。
他侄子尔朱兆就是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叔父,我们来洛阳,不是给元子攸卖命的。现在弟兄们手里都抓满了财货,只怕没什么心思打仗了。”
尔朱兆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喂饱了的老虎,就跟家中的狸猫差不多,甚至还能跟熟人玩耍。洛阳的花花世界,早已消磨了他们这些边镇丘八的性子。
“确实如此,你说得不错。去跟元子攸的使者说,大军困乏,无以为继,如今要返回晋阳修整。若是要出兵邺城,那也是从晋阳出发,而不是洛阳。
对了,我留了一支大军坚守枋头,让元子攸不必担心。枋头还在,叛军杀不到洛阳来的。”
尔朱荣将刘益守的问题甩锅甩给元子攸,将尔朱兆打发走了。
他又拿起刘益守的那封信看了看,脸上露出微笑来。
这封信怎么说呢,乐观的话,会认为刘益守是帮他在盯着北方世家,悲观的话,则是会认为刘益守成了北方世家的打手。
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这个人,确实是很有点意思,尔朱英娥看男人的眼光不错啊!
“来人啊!”
“大都督,有何吩咐?”
亲兵进来询问道。
“传令下去,今日就拔营起寨,返回晋阳。对了,不必通知任何外人。发现军中有谁联络洛阳城内的,发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
尔朱荣的声音满是煞气和威严,不可违抗。
……
韩贤军虽然被击败,但被杀的人却不是很多,死掉的人,多半都是互相践踏致死。还有人是在混乱中跌入清水河,由此可见,刘益守打胜的这一战,“智力”的成分比较多,“实力”的成分比较少。
简单点说,就是一只比较聪明的弱鸡,战胜了一只比较蠢的弱鸡。
这一番“菜鸡互啄”,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至少刘益守在枋头城中,就从未感觉赢得有多么了不得。
枋头城外的空地上,一百个韩贤军俘虏,作为一个“小组”,被集中起来训话。法庆和于谨二人站在他身边,而尔朱英娥同样在场,却是闲得无聊,玩躺在地上的一个木制车轮。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来自边镇,那么就按草原的规矩。来人啊,把车轮竖起来。”
刘益守严厉说道,语气肃然。
尔朱英娥连忙将木制车轮扶起来,推到众人面前,车轮上沿大概到她肚子。
“杀过女人的,杀过比这车轮还矮的少年的,自觉的站出来。现在站出来,我不会要你们的性命。要是现在不站出来,等会被我查到了,我会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刘益守双手放背后,这里除了尔朱英娥外,就是他的身影最瘦。但在场无人敢把他说的话当做玩笑。
“老弟,别妇人之仁,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不行老哥,不教而诛是为虐,我们可不是葛荣,也不是那些名叫官军,实则匪类的黑皮狗子。”
北魏军服为黑色,故刘益守戏称那些打仗不行,抢劫最棒的北魏官军为“黑皮狗子”,倒是挺贴切的。
刘益守的话,也很“小声”。
“我……我杀过女人。”
一个面相憨厚的青年站出来说道。
“去跟他说,你怎么杀的,为什么要杀。”
刘益守指着不远处端了个凳子,搬了个桌案,在现场“办公”的崔冏说道。
“还有没有?”
无人说话,很明显的,刚刚出头的那个人,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都不说是吧。那这样,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互相检举。如果一炷香时间后还没有人说,那么所有人都砍掉双手双脚,扔到野外自生自灭。”
这话说完,于谨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看了刘益守一眼。他原以为刘益守是心软的人,谁知道这个人不但心不软,反而是狠辣到了极点。
毫无底线的操弄人心!
“都督,我说,我都说!”
又有一个人出列。
只是在他之后,出声要检举他人的,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人既是被人检举,也要检举别人!
队伍里闷不吭声的韩贤,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一样。而队伍的最角落里,还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既不说话,也不出列,反而是一点点的朝着大路两旁的河道移动。
刘益守一时不察,这家伙已经移动到了队伍的最边缘。
“诶?那个胖子你跟我站住!源士康,去把那个胖子给我逮住!踏马的,缺粮了还能长这么胖,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刘益守看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炸毛,脾气彻底上来了。
之间离他不远的尔朱英娥像是猎豹一样冲出,瞬间就将那个胖乎乎的踉跄身影逮住,连拉带拽的拖到刘益守跟前。
其臂力之大,超乎想象。
于谨等人都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在心中默默为他哀悼。
第91章 大肚腩有大智慧
刘益守端详着眼前之人,脸上全是干涸的黑泥,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葛荣麾下军头,由于士兵来源千奇百怪,所以并没有统一的军服。这位身上穿着的衣服,哪怕在韩贤军中,也是破烂得不行。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
然而,无论此人装得多么落魄,他那大大的肚腩,憨态可掬的身材,都将其彻底出卖。葛荣在河北闯荡了将近三年,极大的破坏了这里的生产力和耕地。
就说这韩贤军中,除了韩贤本人看起来还算是高大壮实外,这里其余的人,个个都是面有菜色,有些甚至已经饿到了皮包骨。
一个落魄从军的人,能混到眼前这个胖子那样,挺着大肚腩?
这特么是喝水喝的吧!
刘益守对崔冏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带这胖子去洗个澡,如果他是什么奇怪的人,直接把他丢锅里煮了,我看能煮出来多少油水。”
他对那吓得呆若木鸡的胖子一笑,摆了摆手,崔冏的手下顿时将那人拖走了。
尔朱英娥美目流转,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兴致很高,却又是一言不发。
“你有没有杀过妇孺呢?”
刘益守走到韩贤面前,意味深长的问道。
“我没有!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手下数千兄弟,就是杀人,轮得到我么?”
韩贤急忙辩解道,满头大汗,吓得腿都在哆嗦。
“他说得对么?”
刘益守扭过头询问刚才还热火朝天互相举报的那些俘虏。
“对对对,韩将军从不滥杀无辜,这个我们都可以作证。”
“对啊,韩将军不是那种人。”
很多人出来帮腔,刘益守解开韩贤背后的绳索,将跪着的他从地上拉起来。
“边上去歇着吧。你没有滥杀无辜,起码能保住一条小命。”
“谢谢都督,谢谢都督!”
韩贤的大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一步三抖的站到一边,观看刘益守的“表演”。
“刚才检举他人,没有被检举的人,站到韩贤那边。
刚才被人检举,但没有检举别人的,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刚才被人检举,同时又检举了别人的,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身上绑上大石头,丢进黄河喂鱼!
对了,那个自己站出来的,砍掉两根大拇指,可以留在枋头为奴,或者自行离去。”
居然是这么个办法?
看到韩贤军战俘似乎有人想逃跑,刘益守补充道:“敢逃跑的,直接乱箭射死,或者乱棍打死,你们二选一。”
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了
“你留下,其余的人,按我刚才的吩咐办。”刘益守指着韩贤说道。
“好的都督,一切听您的。”
韩贤打心眼的畏惧这位年轻又帅气的都督,刚才那一番挑选,真是让人……没法子说好坏。
“于大哥,带下一组人来,我今天很闲的。”
刘益守对于谨说道。
“嗯嗯,好的好的。”
于谨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他身边的人,如崔冏叔侄,李士约等都是便秘一样,一副“有话当讲不当讲”的表情,只有尔朱英娥像看戏一样的,脸上十分满足。
下一批百人带到,刘益守如法炮制,问同样的问题,下同样的命令,并且暗示韩贤在一旁好好看着,不许说话!
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几次都想开口提醒自己曾经的属下,赶紧的站出来,被砍掉大拇指不算啥,就是不能当兵了,生活影响不大。
要是想偷奸耍滑,有好果子等着在!
从震惊到心痛,从心痛到麻木,韩贤的情绪经历了大惊大悲,到最后淡如止水,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手下被送去丢黄河喂鱼,其中还有些自己的心腹。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想的,大概,就是什么都没想,或者感慨自己平日里还算坐得正,要不然今日肯定难逃一死。
“你看明白了么?”
刘益守好奇的问韩贤。
先点点头,后面又摇头,韩贤完全不知道刘益守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身后站着的也不过一百多弟兄,这些人是真正没有杀过妇孺的。
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手上有无辜人命。
“你们想不想走?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刘益守指着枋头城西面那条通往邺城的官道说道。
没有一个人移动步子。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就这么百号人,又没有兵器盔甲弓弩,随便一股强盗都能灭了他们,出枋头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回到葛荣大军之中,也不过是被别的军头吞并罢了。
“源士康,你带着这些人去找李士约,将他们单独编为一队,去田里劳作吧。农活还没干完呢。”
刘益守指着韩贤身后那些人说道,却没有将韩贤包含在内。
等那些人走后,刘益守笑着问道:“他们不走是无处可去,你为什么也不走呢?你还是有人可以投靠的吧?”
“对,但也只能投靠葛荣而已。”
韩贤咬了咬牙问道:“我很想知道,刚才都督为什么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为何不将他们都杀死,或者都收编。”
“不教而诛是为虐。葛荣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明白,有他这个虐已经足以,我不想再组建一支暴虐的军队,所以,这就是不将你们全部坑杀的原因。”
如果大军没有挂出所谓的“原则”,那么在俘虏敌人的时候,就不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那些原则加到他们身上。
你至少要让对手知道那些东西。比如说刘益守不会放过残杀过妇孺的丘八,就应该打仗之前就把这些话放出去。等俘虏了敌人再放话,其实这种行为跟施虐的人,并无本质区别。
“都督高义!我韩某输得心服口服。”
韩贤拱手行礼道,面色甚为恭敬。
“别忙,我话还没说完。”
“犯过错的人,只要愿意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他无惧生死,就不必赶尽杀绝。剁掉大拇指,让他无法再从军为祸,就算是惩罚过了。这种人可以自行离开,开始新生活。”
按刘益守的脾气,其实这些人都该死!只是,很多事情,都有历史局限性在里面,你不能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其他人。
比如说大军劫掠一地,遇到妇孺反抗,同伴都出来动手,哪怕你于心不忍,也必须要出手。要不然,下次说不定就有人拿刀从你背后捅你。
韩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觉刘益守这个人不仅做事非常有原则,而且也并不是那种死板又不讲道理的原则。
“刘都督,在下还有一问,为何那些检举他人,又没有被人检举的人,要被送去耕田呢?”
韩贤对这个问题也是很不理解。
“出卖同伴,无论是因为什么,哪怕自己没做错事,也不适合再呆在军中。所谓袍泽之情,就是明知道同伴做错事,也会跟他共同进退。
所以有时候正确的事情,不代表合适。”
刘益守略有些惋惜的说道。
毫不犹豫出卖同伴,自己又没犯错的人,当然没错!只是,这样的人继续从军,谁还会信任他们呢?
“那些宁可被人指认,也不愿意出卖同伴的,就是义气深重的汉子,可以互相信赖,对么?”
韩贤总算是跟上了刘益守的思路,一时间感觉面前之人真是智慧深邃!这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有的想法啊!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失败得很冤枉,如今看来,此番惨败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完全是被人家全方位的吊打了。只凭刘益守刚才那番话,去葛荣那边当个狗头军师绰绰有余。
“对的,但是他们还要赎罪!我会给他们机会去赎罪,在战场上,用性命去赎罪。”
刘益守沉声说道。
剩下不用说了,自己残杀妇孺,还出卖同伴的人,死不足惜,这些人确实应该被抛入黄河喂鱼。就是韩贤也觉得那些人死有余辜。
“刘都督……我,想跟着你混。”
韩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毕竟刘益守看着太年轻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混?我又不是葛荣。”
刘益守一脸错愣问道,他还真没想过韩贤对自己纳头就拜。
为什么?那还有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牛叉!
“这个……”
韩贤嘴笨,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行吧,你在我身边当个护卫吧,源士康有时候太忙了。”
刘益守转身便走,懒得再搭理韩贤。
“诶?都督,你等我一下啊。”
韩贤看到身边那个有着异域风情的漂亮妹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紧紧的跟在刘益守身后。
他回头一看,那道骇人的目光还在,顿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
公元528年可以说是北魏风云突变的一年,先是元诩血书引尔朱荣带兵南下,后又是胡太后毒杀元诩,紧接着又是洛阳城破,胡太后身死,百官被屠戮。
没想到最后,尔朱荣居然一声不吭的带着大军北上,返回晋阳,直接将坐镇洛阳的元子攸给晾在了一边!
要知道,元子攸手里可是连一点像样的兵马都没有!能守住洛阳,就已经很不错了。出了虎牢关,政令就传不下去,各地均是听调不听宣。
北魏此时已经名存实亡!
尔朱荣麾下大军,每个人都是盆满钵满的拿不下,军中跟随着大量的从洛阳劫掠而来的奴仆,以及数不清的金银器皿,丝绸布匹等。
来的时候如同生离死别,回去的时候,简直跟郊游一样轻松,军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除了尔朱荣本人以外。
他虽然带兵返回晋阳,但这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尔朱荣的打算,是让刘益守和北方世家,拖住葛荣的脚步!然后自己带兵回晋阳之后,分配好那些战利品,让士兵们跟亲属团聚一下,然后再出征。
他们就不必惦记着抢来的财货又丢掉!
而那个时候,相信葛荣的大军已经被拖得很是疲惫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支精锐从邺城以北的滏口出击,那么背后是滏水河,侧翼是自己精锐骑兵的葛荣,插翅也难飞!
这个地形,就是典型的“引君入瓮”!天然就克制围困邺城的进攻方。
只是,葛荣麾下将士,几十万那可是实数,这么多人,要怎么解决,倒是有些伤脑筋。
这天,大军扎营,尔朱荣在军帐内思索后面要对付葛荣的策略,却见高欢孤身前来拜见。
“贺六浑,你有事么?”
尔朱荣语气不善的问道。
“大帅,在下最近在思索破葛荣之良策,还真让在下想到了一条妙计。”
葛荣?
本来心不在焉的尔朱荣,瞬间来了精神。
“快快说来!”
“大帅,在下曾经在葛荣麾下待过一段时间,对他们那边的情况很熟悉,是这样的……”
高欢跟尔朱荣详细描述了一下葛荣部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组织方式,行军作战有什么特点。又把自己吹嘘了一番,言之凿凿如果让他出马,一定可以有奇效云云。
说得尔朱荣颇为动心。
“嗯,不错,你说得对。”
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
“你且退下,容我好好思索一番。”
尔朱荣的面色很和蔼。
高欢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尔朱荣仔细想了想高欢的办法,发现应该可以收到奇效。只不过,光靠这点办法,还无法打败葛荣那几十万大军。
高欢离开不久后,贺拔岳又求见,尔朱荣让他进到自己的军帐中,想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大帅,在下这些日子苦思破葛荣良策,还真让在下想到了一条。”
贺拔岳面色兴奋的说道。
“请说,快请说!”
尔朱荣不动声色道。
“大帅,是这样的。葛荣大军多且杂,互不统属,所以我们就……”
贺拔岳对着尔朱荣比划了一下,怕他听不清楚,还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番。
“嗯,不错,你且先退下,容我思索一番。”
尔朱荣笑着说道。
贺拔岳同样拜谢而去。
“把两人的办法合在一起,就差不多了。呵呵,葛荣,我看你怎么死。”
尔朱荣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
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小胖子,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那么说说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胖子的舌头在打结,话都说不出来。
“他把自己舌头刺了个洞,现在还没好,我已经给他上了药,过两天应该就能说话了。”
崔冏叹息了一声,这小胖子太惨了。
第92章 玉面修罗
枋头城其实离黄河并不远,它有一条“近道”直通黄河,嗯,也就是曹操当年修的那条人工渠。上次之所以绕远路,则是为了引韩贤上钩。如果刘益守他们不肯绕路,而是沿着这条人工渠行军的话,那么韩贤哪怕脑子再笨,也不会上当,冒着被人干掉的风险去抢粮食。
任何人都是会评估风险的。
此时黄河岸边,巨浪涛涛,仿佛是在对着上天怒吼。
刘益守把能带的军队,全都带来了。韩贤军中那些被挑出来丢黄河喂鱼的俘虏们,一个个都跟死了爹妈一样,被五花大绑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被带到黄河边上。
说真的,这些人样子看起来挺惨的。
崔冏等人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就连尔朱英娥,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眉头紧皱。
唯有法庆和于谨脸上如钢铁一般,无喜无悲。
刘益守拿着一个用纸打湿了以后层层叠加,卷成喇叭一样的卷筒,对着喇叭口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罪大恶极。每个人手里,至少都有好几条人命,而且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
连草原上的蛮子都知道低于车轮的不杀,偏偏你们就能下手。如今世道崩坏,没有人惩罚你们。甚至你们还可以因为自己的武勇,今日换一个主公,明日再换一个主公!”
刘益守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这边的人马,无论是崔冏他们也好,还是普通扛枪吃粮的小卒也好,全都是面色肃然。
唯有彭乐不敢跟他目光相触。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但是我刘益守不吃你们这一套!”
“这世道没有规矩,我刘益守就给你们立规矩!这世道不讲道义,我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做道义!
老天爷不收你们,我刘益守,要替!天!行!道!”
这番话振聋发聩,听得人热血沸腾。当然,像彭乐之流的人,忍不住背后一阵阵的冷汗。
“来人啊,将这些罪大恶极的人,绑上石头,推入黄河,告祭那些无辜的死难者!”
刘益守挥动了一下手臂,彭乐冷着脸将身边一个吓出屎尿的俘虏拎起来,随手便用身边的绳索捆住对方,绑上大石头,推到了滚滚不息的黄河之中!
尔朱英娥捂住嘴巴,她很难相信刘益守居然真的就把俘虏推下了黄河,虽然不是亲自动手。这种做法,虽然出发点不同,但做的事情,跟她老爹尔朱荣简直一模一样。
这让她有些不快,却又觉得事情好像也不会如此简单。
不过尔朱英娥也察觉到,周围的人,似乎看刘益守的眼光有了些许不同。
有了彭乐第一个动手,他麾下那些亲信,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杀起人来就跟宰羊杀猪一般。站在刘益守身边的韩贤,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曾经的部下,一个个被丢到黄河中,连个水花都没漂起来,就消失不见。
不一会,那一千多俘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诸位,今日杀俘不详,如果老天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刘益守好了。
在这里告诫各位,将来,如果我们出生入死的战斗,那不是为了杀人而杀!而是为了让世道更好,顺便,让自己的生活也变得更好,让天下变得太平。
杀人为乐者,懦夫而已,就像是今日被推下黄河的这些刽子手们一样!他们今日为曾经的放纵付出了代价。
那么你们呢?哪怕是当兵吃粮,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操守。不要忘记你们还是个人,不是只为了混口饭的野兽!
从明日起,城内大军开始整编,肃正军纪!现在愿意退出的,我会安排出路,绝不为难。没有纪律的队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迟早会死在敌人手里。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杀人者,人恒杀之,莫要成为只会挥舞刀兵的可怜虫。”
说完,刘益守吩咐于谨,让他将人马带回枋头城,而他自己则是默默的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奔流而过的河水,默不作声。
韩贤没有走,默默的走到刘益守身边,韩贤的后面,尔朱英娥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防止他对刘益守不利。
“现在推我下黄河,就可以为你的弟兄报仇了。”
刘益守扭头看着韩贤说道。
“都督说笑了,我韩某人还是分得清好歹的。”
韩贤讪笑道。
“很多事情,其实是不可避免的。就好比说你,你手上没有沾血,但你敢说自己没有下令么?就像是我刚才下令一样,我没有碰任何一个俘虏,但你能说那些人的死,与我无关?”
刘益守冷笑着问道。
这话韩贤没法接茬,因为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都是当官的人了,何必亲自操刀脏自己的手?
“今日我矫枉过正,其实不过是想将来能少造点杀孽。也是在提醒我,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变成第二个葛荣。人头不是韭菜,割掉了,就不会再长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对着尔朱英娥招了招手。
“酒借我用一用。”
他找对方要来鹿皮的酒囊,拧开木塞,将酒撒入黄河,一滴不剩。
“送你们一程,来世,不要再为非作歹了,天会收的。”
“都督高义!”
韩贤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杀人没什么高尚的,我杀他们,跟他们杀那些妇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枋头城里的这支队伍,将来肯定会少做一些杀孽,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韩贤一人在黄河边沉默了许久。此刻他若是要逃跑,其实是有机会的,就连尔朱英娥都去追赶刘益守的脚步了,完全不管韩贤在做什么。
但他就是鬼使神差的一样的朝着枋头城走去,好像那里有什么魔力一样。
韩贤没有料到,自这一天起,枋头城“玉面修罗刘益守”的名号,慢慢的在河北及河南部分地区响亮了起来。
……
次日,刘益守颁布了新的条令和奖惩制度。
虽然北魏也有繁琐的军功制度,但由于有令不行,有功不赏,军队私有化导致军令混乱,所以名存实亡,各地的军队都是各行其是,朝廷除了名号和象征意义的赏赐外,什么也给不了。
针对这个令人无奈的条框,刘益守决定先破后立。
新军功军纪制度的条目很多,但大原则却是相当明晰简单的。
第一个,大军整编后,不以人头数记录军功,不以个人武勇记录功勋,而是以集体为单位记功,大集体下面分小集体。
其中集体功劳中又以头目为最大功劳。这样就兼顾了内部团结与基层军官的积极性。
第二个,鼓励公战,耻于私斗。内斗时,无论双方谁有理没理,先各打五十大板后,再定对错。有理的不奖,无理的要加罚。
第三个,重奖严惩,奖励不问出身,不问派别,重罚不问原因,同样不问派系,也不搞株连。针对李氏和崔氏的人马,刘益守将他们单独编组,不打散配置,但军令和奖惩如一无二。
有韩贤麾下那一千多被丢黄河祭天的倒霉蛋在前,刘益守颁布的军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下达到每个士卒耳中,没有一人敢炸毛。
而邺城这边,李神和封隆之在得到了元子攸的“封官许诺”保证后,心中大定。趁着葛荣大军疲惫的空档,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火烧葛荣大军南大营(位于漳河南岸的大营)!
此战由封隆之亲自带队,集中了邺城内所有的精锐力量,步骑共三千人。这股力量一举杀穿了葛荣军南大营。
他们在点了一把火后,从容离去。等葛荣派宇文洛生带着生力军前来增援的时候,封隆之已经带兵回了邺城,宇文洛生和他弟弟宇文泰扑了个空,连个敌军鬼影子都没见到。
第二天,气急败坏的葛荣想集中漳河北岸大军,日夜不停攻邺城泄愤,却是被宇文洛生给拦住了。
宇文洛生跟葛荣解释道:“邺城四通八达,漳河南岸,再往东就是枋头城,而枋头城有一支魏军驻扎,还击溃了韩贤大军。
现在我们急速攻城,万一葛荣从滏水河旁边的滏水陉杀出来,那么大军腹背受敌,非常危险。”
葛荣虽然十分固执,但对自己的亲信,还是听得进去话的。于是他下令大军退却百里,一直退到了滏水河以北。这样即使尔朱荣带着援军,从晋阳赶来,也只会出现在滏水河南岸。
无论怎么说,葛荣手里几十万兵马,跟尔朱荣正面较量,那是不虚的。宇文洛生这条建议十分得葛荣的心思,大军退到滏水河北岸以后,葛荣就盘算着如何过冬,然后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急速攻打邺城!
而这时候,宇文洛生又建议,说枋头这颗钉子,十分碍眼,围城的时候,有这么一支军队在身后晃悠,始终是不太安全。
索性现在魏军无法互相支援,不如我宇文洛生带着本部人马去把枋头城的那支魏军给灭了。这样一来可以挡住黄河南岸的魏军过黄河,二来也可以解除后顾之忧。
葛荣“从谏如流”,大手一挥,给了宇文洛生不少粮草,让他带着本部一万人马,去攻取枋头。
……
邺城往西北走,穿过滏水陉和一众崎岖的山路,就到了晋阳。
晋阳城所在的太原盆地四面环山,中间低平,汾河贯中而过,土地肥沃,人口集中,经济发达。
它的西面是蒙山,龙山,而北缘有一大型湖泊,方圆20余里,名叫“晋泽”。
此外,还有晋水(晋祠之水)与汾水交汇,晋阳城就位于这个交汇处。可以说这里天然就是个建都的地方。
而尔朱荣之所以跟葛荣不同,就是因为他占着晋阳,有这么一个稳固的地盘,就可以慢慢的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操作与军事讨伐,实现自己的抱负。
不需要像葛荣一样,走到哪里杀到哪里,只管破坏不理建设。
尔朱荣带着大军返回晋阳,受到全军家属的热烈欢迎。回到这里,他也不用板着脸,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葛荣是个连自己狗窝附近一草一木都不放过的混球,而尔朱荣却很懂得经营自己的地盘,他的他的大军在这里人望很高。
拿着从洛阳抢来的财物和奴仆,去供养和取悦晋阳的军属,他不受欢迎那就真是见鬼了。
晋阳城内一处深宅大院内,娄昭君正拉着自己的弟弟娄昭嘘寒问暖。
娄昭君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脸颊瘦而微长,很有些异域风情。眼睛醒目有神,青丝黛眉。闭上眼睛的时候有股女人的妩媚慵懒,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英气勃发,即使是坐在那里,也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平日里说话声音不大,却是不怒自威,家中一切事务,都是她说了算,而且没有任何人感觉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足以见得高欢的老婆娄昭君不是普通女子,当之无愧的六镇第一美人。
不过此刻她却是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阿郎这次在洛阳,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娄昭君扶着酸胀的腰肢问道。
枕边人最是知道枕边人,这次高欢回来,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跟自己说,除了跟自己上床搞事情,就是在其他地方搞事情。
她又不是刚刚成亲那会沉溺于男欢女爱,高欢就是再饥渴,也断然不至于说像个野兽一样,得了空就办那事吧?
果不其然,腻歪了两天,大概也是发泄够了,今日高欢便去了军营,留下娄昭君一人在家!
不是说房事的时候不舒服不爽,而是老夫老妻的,除了办那事以外,精神上的交流要更重要一些。娄昭君就是想知道,这次高欢在洛阳经历了什么事,有哪些感悟收获。
结果对方一句话都不肯说。
“呃……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事情。”
娄昭难为情的伸出一个小指头说道。自己这个姐姐,最是不好糊弄,他当然知道高欢为什么要有类似举动,一句话,做贼心虚呗!
大家都是男人嘛,谁还不知道谁!
“说!你知道我的脾气!”
娄昭君一巴掌拍到石桌上。
“那个……姐夫他在洛阳永宁寺,玩了胡太后。嗯,就是那个胡太后。”
娄昭低着头不说话,毕竟,他也玩了元诩的妃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说什么!你们是不是疯了!”
娄昭君气得直接揪住娄昭的衣领,双目含煞!
第93章 不可理喻的男人和女人
回到晋阳,高欢大军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欢天喜地,因为他们在洛阳捞够了本钱,这次算得上是“衣锦还乡”。
然而,高欢本人,却是有点闷闷不乐。
一连两天,他都发了疯一样的跟娄昭君胡天海地的房事折腾,却再也找不回在洛阳永宁寺时跟胡太后那啥时的兴奋。
容貌什么的,娄昭君当然没得挑,只可惜,她不是太后啊!
侵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后,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满足。更别说完事后高欢还不满足,顺便拉了个元诩的妃嫔进来一起玩,一男二女不亦乐乎。
回到晋阳以后,他面对娄昭君,都有些心虚与不习惯。
“唉,当初杀了有点可惜,却也留不下人来,造孽啊。”
回家路上,高欢长吁短叹的,总归是自己手里权势不够,要是权势够的话,哼哼!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火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没有权力,你就什么都不是!
他要有权,他要往上爬,他要出人头地!
高欢怀着火热而复杂的心思回到家,才到家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娄昭君姐弟的声音。
只是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古怪。
“姐姐,别打了……别打了,这事真不怨我!”
大门没有锁,高欢轻轻推开门,就看到一身朴素衣裙的娄昭君,拿着胳膊粗的木棍,在追打弟弟娄昭。
娄家人里面,就是娄昭和高欢的关系最好。当初还未发迹的时候,娄昭君倒追高欢,娄昭就在一旁帮忙,经常给高欢通风报信,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比较铁了。
后来高欢起兵又到处跑,基本上也是他去哪里,娄昭也跟着去哪里。
一看到娄昭君姐弟发生了什么,高欢就知道,自己在洛阳干的“好事”被老婆知道了,面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们姐弟在院子里追打,成何体统!”
恶人先告状,高欢面色不悦的指着娄昭君说道。
“阿昭你先回去,我有事跟你姐夫说。”
娄昭君将木棍放在石桌上,双目瞪着高欢说道,眉毛恨不得都要倒竖起来。
娄昭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给了高欢一个“你小心些”的眼神。
等他走了以后,娄昭君将大门关好,坐到高欢对面,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像刚才收拾娄昭一样收拾高欢。
“当年我嫁给你,是知道你肯定会成大器。后来你果然也是出人头地了,证明我当初眼光不错,没有瞎眼。”
娄昭君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可如今,你是不知道胡太后是什么人么?连尔朱荣都不去碰她,为什么你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难道不知道做了这种事,将来很容易出事么?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混账呢?”
男人嘛,都是好色的,特别是有本事的男人更是如此。外出三年,这个时代又没有手机没有电话,很多男人都是外出之后家外有家。
回来以后,家中女人还得“他说是啥就是啥”,反正,短时间内你没办法去验证啊,对吧?
娄昭君不在乎高欢在外面寻花问柳(主要是也管不住),但问题在于,你玩谁不是玩,为什么要对胡太后下手呢?这得是多作死,才能干出此等蠢事啊!
“那时候她勾引我嘛,我是男人,你又不在,我忍不住就……”
高欢尴尬的说道。
“后来呢?”娄昭君语气不善的问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太后啊,再怎么说也是太后,你居然就敢?”
“没事没事,后来我就把她给宰了,然后一把火烧了永宁寺,出了什么都是死无对证的。”
看到娄昭君处于爆发的边缘,高欢连忙解释道。
“你还把人给杀了?尔朱荣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你做了?”
娄昭君压低声音惊呼道。高欢做的事情,大大的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事实上,尔朱荣原本也只是想
高欢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反正事情就是那样了,就算自己不说,娄昭君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同时他还暗暗感激娄昭,这家伙嘴果然很严,没有把他们杀太后和元诩妃嫔的事情说出去。
“罢了,这事前往别传出去。”
娄昭君长叹一声,起身就进屋,懒得再跟高欢说话。她把卧房的门锁死,根本就不让高欢进屋,连接下来的解释都不愿意听。
可怜高欢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就跟老婆快活了两天,接下来娄昭君就一直没有好脸色。
……
枋头城的城楼上,刘益守带着于谨、崔冏叔侄等人,面色难看的远眺护城河以外的那个营寨,谁也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一时半会还不会攻城,我们先商议一下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谨沉声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带着众人来到议事厅,面前那张比例极大的枋头城布局图,已经被强化了多次。上次做的那个沙盘,也被细化后微调,然后放在了这里。
哪怕是不会看地图的人,也对枋头城周边的地理态势一目了然。
“韩贤,这是哪一路的人马?帅旗上写着宇文二字。”
刘益守大概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回都督,是宇文洛生和他弟弟宇文泰。”韩贤对葛荣麾下的重要将领还是很了解的。
宇文泰也来了么?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宇文洛生是葛荣嫡系,而且很得军心。此番他们在枋头城西的入口扎营,就是打算步步为营。”
韩贤又补充了一句。
刘益守再次微微点头,判断出这些不难,但要如何防住人家攻城,才是最重要的。目前来看,宇文洛生似乎不喜欢玩花样,也没有任何骚操作。
人家大概就是想来硬的,当然,这也是刘益守他们最大的弱点。
“如果你们是宇文洛生,那么你们会怎么攻打枋头?”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无人回答,除了韩贤外,众人似乎对这个宇文洛生完全不了解。当然,刘益守知道宇文洛生的弟弟后来很牛逼,但……现在对方有多大本事还不好说。
而这次再也没法像第一次那样,通过花样手段去破敌了。
“都散了吧,谁想到了好办法就来找我。”
众人都散去之后,只有于谨一人留了下来,似乎他有话想说。
“枋头城北面地势极高,而且是水。所以城北的城墙与堤坝是一体的。
若是要攻打枋头,派大船奇袭城北的堤坝,主力佯攻西城墙,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如果我是宇文洛生,我就会这么做。
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问题,葛荣大军不事生产,根本就维护不了船只,所以他们战船奇缺。所以他们能搞到的船,还没有枋头本地的船多。
从实际情况出发,似乎宇文洛生又只能从西面强攻。枋头城西面是主要防御地段,有两道护城河,我们在这里可以大量消耗宇文洛生的实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总之,目前的情况看,宇文洛生因为缺船,所以拿我们没办法。同样的,枋头城内一群乌合之众,也拿宇文洛生没办法。
等冬天河水结冰后,大概就是决战的关口了。”
哦豁!
原来这里冬天河道是要结冰的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宇文洛生扎营枋头城西,却又不派人来劝降了。不是别人不想,而是时机未到。
等半个月后入冬,宇文洛生自然会行动的。于谨说了一大堆,虽然把情势都分析出来了,却没有提出解决的办法,事实上,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于谨曾经也想过,要么跟着尔朱荣混,要么跟着葛荣混,二选一,很简单的游戏。只是这两人对他而言,都是从头开始,毫无根基。
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才会在里面选一个。最后稀里糊涂的跟着刘益守来到枋头,不是他很讲义气,而是刘益守走了,他会被尔朱荣秋后算账罢了!
“于大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枋头城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葛荣不占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提出疑问来。
“你要说为什么……大概是怕刺激到洛阳那边吧。”
于谨不置可否的说道。
“但我觉得吧,葛荣或许没有想那么远。他就是看到什么拿什么,完全没有规划。要不然,怎么两三年时间都没法突破魏国的防线,进入洛阳呢?
这两年胡太后胡作非为,魏国的情况可不是太好啊。你看之前那些官军如何?”
于谨觉得葛荣是有所顾忌才不动枋头,而刘益守干脆就认为葛荣是个傻子。不是对方在顾忌什么,而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个宇文洛生,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攻打枋头城,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葛荣。所以呢,敌军看起来势大,不过是因为我们害怕葛荣源源不断的援军罢了。
但假如宇文洛生根本就没有援军,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呼唤援军呢?”
“那这个人,就是我们能够考虑对付的了!”
于谨拍了下巴掌说道。
“于大哥,你回去也去想想对策,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刘益守告别于谨,独自离去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
枋头城外的葛荣军大营,士卒们都在寂静无声的擦拭兵戈,哪怕没有集合,也是军容严整,连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
帅帐内,宇文洛生正在跟宇文泰等人商议对策,这里除了宇文泰以外,还有侄儿宇文护。
除此以外,年纪相仿的外甥尉迟迥、尉迟纲和贺兰祥等人,则是在帐外等候,不得入内。
如今打仗,都是全家人上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惹祸全家完蛋。宇文氏一家的情况,在当时非常普遍。
往往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立场,想转变立场,比改变性别都难!
“转移到枋头,我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后面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宇文洛生沉声问道,这里的一切以他为主,但是草原上的规矩,是“军事民主”,谁的主意好就听谁的,这也是他们在强大的生存压力下养成的自觉。
“枋头城北筑起高坝。我们可以从各处寻找船只,大军佯攻西面,然后从北面突入,可一举破城。”
宇文泰兴奋的说道。大军之中虽然是三哥宇文洛生说了算,可是平日里他才是“馊主意”最多的那个人。
听起来好像有门!
宇文护听得双目放光!
“不妥,你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么。枋头城里的人早有准备,将周边可以用的船只全都弄到护城河周边河道了。我们一旦大规模找船,他们就会警觉。”
宇文洛生摆了摆手,否决了宇文泰的建议。宇文护还想说话,却是被宇文泰用眼神制止了。
“三哥,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宇文泰也有点着急了。
“之前我说派使者去城内劝降,你也不同意。”
“不必着急。我们这次攻打枋头,可不是为了葛荣,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占据了这里,可以坐山观虎斗,看尔朱荣跟葛荣打个你死我活。谁赢了,我们就跟着谁,很简单的题目。所以如果拿下枋头太快,葛荣要我们回来,你们说我们是走呢,还是不走?”
宇文洛生微笑着说道,宇文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可是,也不能太晚了。太晚了的话,尔朱荣从晋阳那边过来了,我们却还没有攻下枋头城,那么葛荣一定会让我们回去增援的。”
宇文泰皱眉说道。
“对,你说得一点也不假。所以尔朱荣快要来却还没来的时候,我们拿下枋头,才是最好的选择。
早了,葛荣会让我们把城池交给其他部曲镇守,晚了,则是会被直接抽调回去。只有不早不晚,才能找借口说枋头城立足未稳,不能轻动。”
“但是,这里这么多水……要怎么攻城?”
在一旁不说话的宇文护,忽然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慢慢看,慢慢学,我先不告诉你答案,等一个月后再看,你就知道为什么这些河道不是问题了。”
宇文洛生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
第94章 小胖的逆袭
刘益守的卧房里,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法庆。而一身打补丁布袍的法庆,也凝神盯着小叶子的脸,两人半天都不说话。
“这位大叔,长得好像一匹马诶!”
憋了半天,小叶子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法庆也是哑然失笑,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好了,去找别人玩吧,今天要写的字,不许偷懒。有几次都是郑楚楚帮你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刘益守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的话比小娘子都多。”小叶子一边碎碎念的走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确实跟主公不像,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元明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唉。”
法庆长叹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封隆之心心念念自己的女儿,没想到元明月就根本没生过孩子,更别说什么女儿了。
“封回老爷子过世前,见过小叶子一面,我说了谎。”
刘益守也叹了口气,这事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我法庆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却从未见过如都督这样重情重义之辈。那这次我就去一趟邺城见见主公,看能不能给你帮点忙。”
“请一路小心。”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放心,这点封锁对我来说跟平地一样。”
法庆自傲了一句,带着刘益守的亲笔信就动身了。他要去一趟邺城,找封隆之求援,顺便把枋头这边的情况告诉对方。
两边有了联络,才能互相策应,抵抗葛荣的攻势。大难临头,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阿郎,我可以进来么?”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贾春花?”
刘益守听出来门外那个声音很温和醇厚。
“对,阿郎,有人想见你,嗯……就是那个小胖。他的舌头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知道了,你让他去书房,我在那里等他。”
枋头城跟一般的要塞据点不同,这里城池虽然下,却是有不少像样的宅院,刘益守理所当然的占了一座,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在书房里,刘益守等来了传说中的“小胖”,也就是历史上留下名声,正儿八经出身(不像杨坚那样可能是冒认)弘农杨氏的杨愔。
此时杨愔已经换上的青色丝绸的袍子,头上戴着白纱帽,显得有些儒雅。当然,那个标志性的大肚腩,却怎么也减不下来。
杨愔年纪和刘益守相仿,此刻看着一身英武之气,又面如冠玉,英俊非凡的刘益守,也是心中啧啧称奇。
“我是杨愔,字遵彦,今日特意来感谢恩公的。”
杨愔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身上没有那种世家大族常有的傲气。刘益守想起此人在俘虏堆里居然想着跳河逃生,此人心性只怕跟一般世家子弟颇有些不同。
杨愔大概也是想起了那天的狼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日还不知道刘都督乃是义薄云天之人,逃跑乃是迫不得已。其实我就是从葛荣身边偷偷溜出来的,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韩贤所部里。
没想到,韩贤居然吃了败仗,我也一同跟着当了俘虏,唉!”
杨愔大致上说了下自己的经历,刘益守默默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对方不跟着葛荣混。如果问这样的问题,只怕会被眼前这个小胖子鄙视。
“葛荣军中,情况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杨愔想了想说道:“各部都是各自为战,奉葛荣为主公。但他麾下诸部之间互不统属,无法形成合力,靠的就是蚁多咬死象,实在是不值得推崇。
稍有战力的除了宇文氏一部外,就是加入不久的渤海高氏。高氏四兄弟中老三高昂,骁勇善战,万夫不当。不过他本人桀骜不驯,对葛荣也是听调不听宣。”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点头。这杨小胖十分的识时务,几乎是对自己和盘托出。原本计划的一些敲打,现在反而是用不上了。
“刘都督,我跟你说吧,葛荣其实是想招我为女婿,但是我怕啊,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怕什么的。”
杨愔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敢打赌,葛荣一定会败亡,甚至就在不远的将来就会。他们那些人啊,也就是看起来很厉害。
你看,就像是我的肚皮一样,鼓鼓的好像很多肉,实际上谁也打不过。来到邺城,是葛荣的极限,邺城内有封隆之和李神坐镇,只要他们不投降,葛荣哪怕明年也就还在漳河边晃悠。”
说起葛荣,杨愔一脸不屑。他好好的“葛荣女婿”不当,跟混得比较熟的韩贤一起溜号,并且藏匿于普通士兵之中。
这份心智,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不说别的,刘益守感觉自己绝对是做不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想其他办法,就像是忽悠尔朱荣一样,但是绝不会像杨愔这样,明明没有什么脱身的手段,反而是想办法要跑路。
这说明此人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根本不愿意去做任何妥协,也完全不打算去赌葛荣能够一统天下。
“城外的宇文洛生也是如此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杨愔顿时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道:“呃,那倒不是。宇文洛生很得军心,而且治军有方。这次他领兵来枋头,倒是有些蹊跷。
按道理说,宇文洛生应该是不会离开葛荣身边的,除非是……”
杨愔想到了一种可能,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除非是他想脱离葛荣自立。你都能看出葛荣成不了大事,天天都在葛荣身边晃悠的宇文洛生,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呢。”
刘益守感觉跟这个小胖聊得十分投机,对方才思敏捷,说话都是说到点子上,而且没有寻常世家子弟身上的傲慢自大。
想来他经历战乱,对乱世的现实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
刘益守又给杨愔倒了一杯水道:“你觉得宇文洛生把我们堵门口,要怎么除掉这个威胁呢?”
杨愔说了很多,让他觉得此人很有见识,问一问策,不是坏事。
“鄙人不才,今日来正是毛遂自荐来了。我与宇文洛生熟识,让我去他大营走一趟,探听一下虚实吧。”
杨愔拱手说道。
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这不仅仅是杨愔的选择题,更是刘益守的选择题。万一杨愔去了,又不回来了怎么办?
“需要我写封信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
“信当然还是要写的,不过写什么也没太大关系,客套一下。
宇文洛生意志坚定,认定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妥协的。他不会见了你的信就惊为天人,纳头就拜的。所以哪怕你骂他一顿也没关系。”
杨小胖嘿嘿一笑,还给刘益守开起了玩笑。
“那他……不会把你抓回去送给葛荣吧?”
刘益守忽然想起貌似葛荣还等着眼前这位“女婿”呢。
不知道他那位“未过门”的娘子是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把杨愔吓得给自己的舌头扎洞以吓退葛荣。
“如果宇文洛生真要这么做了,那他就不是宇文洛生了。要那样的话,我也就认了诶。”
杨愔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内心非常骄傲,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宇文洛生如果想自己站稳脚跟的话,断然没有跟他杨愔为难的道理。假如把杨愔送回葛荣那边,那就是彻底把杨愔往死里得罪。
等杨愔一回葛荣那边,反手就把宇文洛生卖掉,说对方有心自立,来一个“互相伤害”,那就很有意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葛荣的问题就在于,他手下的人,立场大多都跟他不是太一致。
“那你小心点哦。”
“刘都督。”
杨愔正色对刘益守说道:“洛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好样的。”
他忍不住对刘益守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快去快回。”
“那个……能不能准备点肉?好久没吃过肉了。”
杨愔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他那鼓鼓的肚腩,这才轻叹一声,默默点头。
“你先去准备一下,我写封信你带过去。”
……
夕阳西下,枋头城北面的河道上,飘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鬼鬼祟祟的沿着河道在走,远处看就像是幽灵一样,若隐若现。
小舟上有两个人,站在船头的是宇文洛生的弟弟宇文泰,而给他撑船的,则是侄儿宇文护。比起英气勃发的宇文洛生,其实宇文护更喜欢跟平日里甚有主意,又朴实低调的宇文泰在一起。
叔侄二人关系非常好。宇文护是父亲是宇文颢,宇文氏这一辈的长子,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跟随父亲宇文肱大战卫可孤,战死沙场。随后宇文护就被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带在身边。
而宇文护的弟弟宇文导,则是喜欢跟宇文洛生在一起。
“阿护啊,你看这枋头城,真是建得十分巧妙。北面高坝筑起,既能灌溉,又能防御,一举两得。
当年曹操在此地深耕两年,灭掉了袁氏。苻坚一家在此地积蓄力量,后来在关中成就霸业。
唉。”
宇文泰感慨了一声,那些英雄人物的事迹是多么的响亮,可眼前的现实却又是多么的无奈。占据枋头的另有其人,而他们现在还屈身于贼。
哪怕心中再看不起葛荣,他们现在名义上也是葛荣的部下,这一点无论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会改变外人的看法。
要成就大业,就不能不顾忌外人的看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四叔(宇文泰家中排行老四),我们为什么不去跟城中的人讲和呢?收编他们也一样啊。”
宇文护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收编可以,但是谁主谁次?不把他们打怕了,打服气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的甘居人下么?阿护啊,这些事情,以后你就明白了。”
宇文泰感慨说道。
观察了一下地形,确实如他跟宇文洛生说的那样,枋头城北,现在是奇袭的好地方。而等一个月后河道上冰面结实了,则可以大军直扑城北!
那样西面,南面的护城河就会直接成为摆设。
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宇文泰觉得自己肯定是比不上宇文洛生的。但……打仗难道就真的是在战场上你一拳我一拳?
上兵伐谋,有时候,谋略的作用,会让战斗变得简单。
“回去吧,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暂时养精蓄锐吧。”
宇文泰摆了摆手,示意宇文护将船掉头。
回到大营,宇文泰就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小胖,跟在宇文洛生旁边,有说有笑的。那身影一见难忘,可是他就是一下子记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了。
“阿护,我们军中有胖子么?”
“胖子?”宇文护一愣,没明白宇文泰想说什么。
“罢了。”
……
帅帐内,宇文洛生看着穿着打扮已经恢复“世家气质”的杨愔,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葛娘子就那么面目可憎,值得你废了老大劲跑枋头来?”
葛荣女儿不是绝色,但也算不上丑。说真的,边镇里像那样的婆娘不少,年轻时也可以算是“秀色可餐”。男人嘛,娶妻娶绝色,那都是见鬼。
“葛娘子没什么,只是葛荣就不太好了。宇文将军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杨愔呵呵笑道,从怀里摸出刘益守的亲笔信。
宇文洛生接过信,却是看也不看,直接丢在手边的桌案上。
“你我好歹也是在葛荣麾下共事过,你说说看,枋头城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何以可以击败韩贤呢?”
“你猜?”
杨愔双手拢袖,故作神秘的说道。
宇文洛生忍住想把对方吊打一顿的冲动,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我怎么猜?”
“他来自洛阳,刚刚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是说……刘益守?”
洛阳的事情,经常在葛荣身边晃悠的宇文洛生如何会不知道呢。听说尔朱荣得了一个极有谋略的干练之人,帮他处理洛阳的事务。只是最终大概是合不来,对方出走。
当然,传言有很多,比如说那个刘益守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比如说这个人有些“妇人之仁”,再比如说这个人其实只是个骗子,什么都不懂。各种消息都有。
宇文洛生也不知道哪一条是真的。
“你们离开枋头吧,要不然会头破血流的。看在大家熟识的份上,我劝你一句。”
杨愔“好心”的说道。
宇文洛生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不置可否。
第95章 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豪华套餐
杨胖子潇洒的走了,宇文洛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阻拦,双方谈话的氛围一直都很不错,而且宇文洛生也没有让其他人参与,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跟杨愔二人。
不过等杨愔离开,宇文泰进入大帐后,宇文洛生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你听过刘益守这个人么?”
宇文洛生沉声问道。
“啊?你说他啊,知道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啊。”
一提起刘益守,宇文泰瞬间就来了精神。因为迟早会跟尔朱荣对上,所以葛荣麾下的亲信,都对尔朱荣身边的事情异常关注,而横空出世的刘益守,自然是不例外。
“当初就是此人率先入城,然后说服河阳关守将李神轨。结果尔朱荣入城后,转眼就把李神轨丢进了黄河,嘿嘿。”
宇文泰冷笑一声,似乎对尔朱荣此举极为不屑。
宇文洛生用手指击打着大腿侧面,似乎在思索宇文泰的话。
“随后,听说此人帮尔朱荣从洛阳城内捞到了不少财货,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洛阳城没乱!
所以我觉得此人不简单。”
宇文泰话语里满是赞不绝口,让宇文洛生有点不高兴。
“你不用说这个人的好话,我是问你,现在刘益守就在枋头城里,我们要怎么打败他。”
宇文洛生没好气的说道。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够“勇猛”,太苟了。
“刘益守这个人不会打仗啊,我们为什么要怕?”
宇文泰一脸错愣,感觉自己好像跟不上宇文洛生的思路了。
“刘益守似乎挺有谋略的一个人,但是他似乎没带过兵,要不然当初尔朱荣也不会那么信任他了。这个人在枋头城,也就出出主意,威胁不大。”
宇文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像军师一样出主意,跟带兵打仗,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会带兵的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也必须得有上阵杀敌的本事。很显然,军师一类的人物,在第二点上有着致命的缺陷。
所以军师一般身边都得有个非常凶狠的猛将才能吃得开。
对于宇文泰的论断,宇文洛生不置可否。
“对了三哥,我刚刚去枋头城北面的堤坝侦查了一番。等到冬季,那边就会结冰。到时候大军在宽阔的兵马上,跑马都可以。枋头城那点兵力,根本就挡不住我们。”
宇文泰不想再跟宇文洛生讨论刘益守是怎样的人,毕竟,他们两人都没有直接接触,都是道听途说的。而枋头城北的情况,是宇文泰刚刚观察到的,比较有发言权。
他这个人比较实在,懒得去讨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因为信息的正确与否难以去判断。如果手边的信息错误,那么最后往往会得到相反的结论。
在冰面上行动,确实是出“奇计”。宇文泰的这个主意很是毒辣,而且是阳谋,哪怕枋头城里的人知道了,也没有办法破局。除非,城内的人马更精锐,人数更多,那就不用担心。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从杨愔的口气就能推断出,枋头城里的那些人,其实是不想打仗的。再往前想一层,必然是枋头城内兵力薄弱,消耗不起。
“大军在冰面上走,一般的鞋子不行,必须要准备一双草鞋。”
“要多准备绳索,一旦有人掉入冰窟,可以马上救援。”
“盾牌之类的必须全军装备,还要多打造一些巨大的塔盾。
反正是有得忙了。”
宇文洛生一条条的说,宇文泰补充了几条,两人一合计,发现接下来这一个月事情还真是不少!严寒的天气,对于两边的兵马来说,都是很公平的。
无论是宇文洛生的人马,还是枋头城内的乌合之众,都必须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作战。因此,准备都是双方的,宇文洛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养精蓄锐”,然后等着严寒天气到来。
随后因为准备不足而功亏一篑。
“你带人到周边去走一圈,征集点粮食。虽然葛荣给我们拨了不少粮草,但还是杯水车薪。”宇文洛生面有忧色说道。
其实他们跟枋头城内的那些人比,优势和劣势都是非常明显的。
宇文洛生觉得,自己这边的优势,就是士卒骁勇善战,当然,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粮草不足。可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却又是天气最冷的那个时候。
“三哥,我觉得,要不咱们先派人去城内劝降一下?”
宇文泰感觉,上来就跟人家拼死拼活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凡事都还讲究个先礼后兵呐。
“枋头城的那些人,不简单,你没有发现么?他们没有打出尔朱荣的旗号,也对葛荣一点都不在乎。”
宇文洛生眼睛盯着挂在一旁的黑色皮甲,若有所思道:“我怀疑这些人,可能跟我们打的一样主意,就是躲在一旁观看葛荣和尔朱荣斗法。谁赢,他们就跟谁混。
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不可能别人想不到,你不能指望天下人都像葛荣一样糊涂吧?”
发现宇文洛生依旧保持着清醒头脑,宇文泰松了口气,他真害怕自己三哥以“葛荣麾下精锐”自居,目空一切,那样可就真的危险了。
“行,今日天色已晚,去征粮给人的感观不太好,明日一早你再带着人去。能不动粗就尽量不要动粗。”
宇文洛生提醒道。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宇文泰沉稳说道,其实他心中对宇文洛生的命令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要夺别人家的粮食,那就要面对别人的反抗与报复。如果可以不杀人,谁又会没事找事呢?
可如果不杀人,那要如何震慑周边的乡民?
可想而知,宇文洛生的想法,是跟现实背离的。以前都是听从葛荣的命令,当然无所谓。然而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其实跟高欢和贺拔岳一样。
想单飞,要单飞,就必须爱惜羽毛。只是,做到这些谈何容易。
宇文泰默不作声的出了军帐,一出来就遇到了正在这里等候的宇文护。宇文泰好奇问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什么等着我?”
宇文护将宇文泰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偷偷听到叔父们说的事情,外出征粮,实在是不太妥当。”
偷听军机乃是大罪,不过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宇文泰轻叹一声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周围的那些人,如果可以进枋头城,早就进去了。要是我们还能遇到一些,就必然是跟枋头城那边不对付的,或者是对方故意放出来打探消息的。
那我们去找这些人征粮,能不能征到粮食还不好说,反而是暴露了我军缺粮的现状。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
宇文护指出宇文洛生这个馊主意,实在是很不妥当。
宇文泰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这个侄子一眼,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要知道,在宇文护说这些以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我想进枋头城看看,叔父你就让我作为使者,去城中劝降吧。你看我才十五岁,他们杀我的可能性,要比杀其他人小多了吧?”
宇文护激动的说道,他实在是太想建功立业了,可惜,自从“出道”以来,两个叔叔都是将他保护得好好的,别说是立功了,就是军务也很少摊派给他。
“其实我也觉得,去城内探听一下虚实,很有必要。”
宇文泰双手环抱,低着头沉吟不语。他在犹豫,要不要让宇文护走一趟。几年前边镇上的一场浩劫,宇文家死了太多的人,他老爹,他大哥都死了。
现在让宇文护入城探听虚实,实在是有些冒险……可是如果不是宇文护去,那谁还可以去呢?难道自己亲自走一趟?
如果不是宇文家的人去,他和宇文洛生谁都不可能放心,这年头,只有自家人靠得住。
但换个人的话,比如说宇文导,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搞不好还不如宇文护。
“行吧,我去跟三哥说,你先准备一下,想好见面以后的说辞。此事非同小可。”
宇文泰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不错,你思虑得比我们都周全,持之以恒,未来必成大器。”
……
“这个呢,就叫火锅。把肉片切得极薄,放到滚开的水里面走一走,然后放到酱料里面,像这样。”
刘益守将薄如蝉翼的羊肉放到水已然滚开的铸铁锅里面晃了晃,然后放入酱料里面蘸了一下,放入口中,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来。
“崔氏酱油,名不虚传呐。”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于谨,崔冏叔侄,李士约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刘益守,那表情似乎是在说“真有这么好吃”?
只有刚刚回来的杨胖子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埋头吃。碟子里的羊肉片,一大半都到了他嘴里。
有什么事情比冬天围在一起吃火锅更有趣呢!
更何况今日崔冏拿出了崔氏秘方的酱油,也被称为“清酱”,乃是用黄豆酿制,口感比后世的酱油更香醇。在这个闹饥荒的年代里,今日刘益守弄出来的这个火锅局足够奢侈了。
当然,跟高阳王元雍没得比。
刘益守答应杨愔请他吃肉,如今杨愔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他也就兑现诺言。
“遵彦,今天这桌为你接风洗尘,来来来,说说对面大营如何。”
刘益守放下筷子,面色肃然的看着埋头吃肉的杨愔。
桌上所有人也都停下来看着杨愔。
“准备打吧,宇文洛生,确实是背叛了葛荣,他不会再回去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会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因为他也没退路了。”
杨愔放下筷子,看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只不过有些人脸上显露出来了,而有些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反应。
“宇文洛生麾下士卒,看起来比韩贤的人马好不少,起码不是面有菜色。但是比起枋头城内的士卒来说,又差了一些。所以我敢断言,他们肯定缺粮,当然,这个缺是相对的,断然不至于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这个判断跟刘益守与于谨商讨的结论差不多,那么问题来了,宇文洛生最先会从哪里入手呢?
“枋头城周边还有好几个村子,事不宜迟,今夜我们就派出船只,沿着河道运人,运粮,将那些人接到枋头城的外围据点里。
反正现在到农闲时节了,那些村民也不至于有意见。现在就走,我带一队人,于大哥带一队人,你去北面,我去南面,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人是最重要的,粮食是其次。
枋头城现在不缺粮。”
刘益守当机立断,火锅不吃了,马上就要动身。崔冏等人面露难色,刘益守相当于他们这里的“盟主”,可这里的土地却是顿丘李氏的老巢。
人员混杂之后,难免会多些摩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人熟悉周边地形,如果他们给宇文洛生带路,情况可能会有些不妙。至于到时候会造成麻烦,到时候我来解决就是。
宇文洛生现在还没动静,可能是暂时还没想到。但也说不好他哪天就记起来了,我们还是早点行动吧。”
刘益守催促道。
“刘大哥说得有道理。”
老爹在邺城的李士约,率先站出来支持刘益守。倒不是说他无端的跪舔,而是之前刘益守在应对韩贤大军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指挥若定,料敌先机,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这个时候不相信有本事的人,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自己有几斤几两,李士约还是心里有数的。
“那行吧,我让大军做好准备,随时接应你们。”
崔冏有些无奈的说道,终于还是妥协了。其实他本人是觉得周围村子里的那些炮灰,是有些“另类作用”的,只是好多话不能直接跟经常正义感膨爆的刘益守说。
刘益守和于谨走了,崔冏叔侄和李士约等人也都走了,大厅里就剩下杨愔一个人盯着滚开的铸铁锅。
“这么好的肉,不吃多浪费诶。”
他笑眯眯的将一块羊肉片放入锅中。
“痛快啊!真是吃得痛快!”
第96章 干大事不能惜身
“诸位,请到枋头城周围的集镇避一避,葛荣大军来了。他们就跟蝗虫一样,有什么抢什么,无恶不作。相信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了。”
枋头城南面靠着黄河的一个村落里,刘益守带着几个武僧,挨家挨户的将村民们劝离。
他几乎用不着费口舌,其实这里的村民早就跟崔冏他们提过要入枋头城内避难,但最后都被婉拒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原因很简单。
这里的村民都是“自耕农”,均田制下分到土地,没有发生意外,得以代代相传的普通人家。而枋头周边的沃土,都是被世家庄园所侵占,那些人自成体系,以枋头城为核心,河流为掩护,聚居在一起。
这些人除了世家子弟外,其余的都是依附于世家的佃户和家奴。天下大乱,世家肯定是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护自家的佃户啊(亦或者可以说是佃户被组织起来保护自家地主)。
那些有点小田的自耕农,谁管你死活!
“刘都督高义,老朽在此谢过刘都督。”一个走路颤颤悠悠的老头,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老泪纵横。
“老人家这是……”
“老朽也是姓李,是这里的里长,终于有人肯收留我们了。”
北魏在孝文帝改革后,实行了“三长制”,即:五家为邻,设一邻长;五邻为里,设一里长;五里为党,设一党长。这种制度明摆着就是为了管理自耕农的,对于世家豪强没有半点作用。
当然客观上还是极大了增加了国家的赋税和徭役的有效程度。
河北大乱,最惨的就是那些不肯依附于世家,又有自己田宅的普通人。
“老人家上船吧,大家都走。”
刘益守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知道,宇文洛生的人马随时都能赶到这里,他们现在无非就是打个信息不透明的时间差。
“等等,刘都督,老朽还有个大问题要问清楚。”
李老头抓着刘益守的袖子不放,神态甚为坚决。
“老人家何事?”
“你们应该是将我们安置三枋头城周边的三个集镇吧。老朽有些担心,现在这三个集镇都是被河道保护,然而再过一个月天气严寒,河道结冰,那就跟平地没什么两样。
到时候在枋头城的人自然是不必担心……可我在外围的人等要怎么抵挡葛荣大军?”
李老头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怎么办?
刘益守哪里知道怎么办!
“在下自然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老人家切勿担忧。”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李老头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在下帮刘都督组织人员撤到船上吧。”
“诸位乡亲,把粮食带着,贴身衣物带着。其他的都放下,都走啊,都走。”
李老头一家一家的去劝说,撤退的进度大大加快。然而刘益守看了这一幕,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宇文洛生在天寒后如果打不开局面,会先拿枋头城周边三个据点动手。
他现在让这些人撤离,其实不过是“死缓”一个多月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忙碌上船的众人,刘益守感慨了一句,天边云彩遮住了明月,周边的一切都是晦暗不明。
“主公,你对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必自责。”
站在刘益守身边的源士康拱手说道。
“你不懂。这些人如果不走,他们只会被抢走粮食,未必会死。但如果他们去了枋头城周边,一旦宇文洛生打来,这些人极有可能死于战火,这叫推他们入火坑,怎么能叫仁至义尽呢?”
很显然,刘益守想的事情,跟源士康完全不一样。
“主公,人的能耐是有限度。你能救一人,救十人,但你救不了天下人。主公莫要消沉啊,我源士康看不到有人能比主公做得更好的,且不说什么尔朱荣和葛荣了。”
源士康有些急了,真害怕刘益守自暴自弃。
“你说得对。”
刘益守淡然回答道,却没有说更多。
有了李老头的加入,撤离速度大大加快,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上了停靠在河道边上的船,只带了粮食和衣物,损失可谓惨重。
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听从刘益守的话呢,其实倒不是说他的“仁义”之名响彻大江南北,而是葛荣的名声太坏,已经到了止小儿啼哭的地步。
河北之人,谈葛荣色变,没有人不怕的。所以说战争的胜负有时候不仅仅要看自己水平怎么样,也得看看对手是什么样的人。
毫无疑问,葛荣正在拼命的拖宇文洛生的后腿。
……
回到枋头城,将那些“流民”安置完毕,天已经大亮了。刘益守顶着黑眼圈回到城中,就看到同样顶着黑眼圈的于谨,一脸颓丧的坐在议事厅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昨天如何?”
刘益守还不知道北面的情况如何。
“人都撤进来了,只是,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于谨有些为难的说道。
“他们是不是问你,入冬后河道结冰,枋头城外的三个据点所面临的情况,跟他们现在一样,到时候要如何处理,对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不需要多说什么。
只有当事人,才会对自身的处境有着别人没有的强烈关心。
比如说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阿妹你看的资本家们吃香喝辣,自然不会关注某病毒会不会感染到他们,哪怕病毒肆虐,在他们看来一样的岁月静好。
他们就只关心股市涨跌,因为那跟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
而社会底层需要工作,他们反而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一群人,所以自然就觉得水深火热了。相反股票市场对他们而言,那太过遥远,去他娘的涨跌。
同样,在城内的刘益守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宇文洛生会不会破城,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进行的。相反,枋头城外的那些人,并不关心枋头城是不是被攻破,他们只是担心葛荣(他们还不知道宇文洛生)大军会不会把他们的村落夷为平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造成的不同。并不是说刘益守和于谨很蠢,而那些村民们很聪明,只不过是各自所面临的处境造成的思维不同罢了。
“冬天来临以后,河道结冰的问题,似乎是无解。哪怕你现在开始天天整训部队,哪怕把韩贤手下那些人都放出来从军,也无法抗衡宇文洛生的人马。”
刘益守沉声说道。
他起身走到那个沙盘跟前,指着枋头城周围一条又一条蓝色染料染成的“河道”说道:“这些河流,原本是对我们最好的保护。
我们有很多船,一来可以随意运兵,只要是沿着河道,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出现在敌人背后。
二来在船上装床弩,可以阻塞敌军进攻,四两拨千斤。
入冬后,我们的优势没有了,河道变成了平地,船只无法通行。然而敌人却有了极大优势,可以从容的攻打枋头城北面。
就算攻不下,也能拿周边三个据点做文章,一一剪除。到时候我们日子可就难过了啊。”
刘益守盯着沙盘,心中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你说得不错。”于谨也站起身走过来,盯着沙盘说道:“所以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走通了万事大吉,走不通,也就提前完蛋而已。总比到时候坐以待毙要强,对吧?”
刘益守不说话,他感觉于谨好像有点草率了。
“话说,如果咱们平掉这一波,将来尔朱荣跟葛荣火并,尔朱荣赢了,你还打算舔着脸回去?他不跟你算账?”
于谨压低声音问道。
刘益守苦笑道:“我断然不至于连杨小胖都不如的。他都还知道不要去当葛荣的女婿呢。”
“那不就得了么。我们这些人啊,生存就可以了,路有很多可以走。
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活出个人样来,这样才有人愿意追随你,是不是这样?
所以呢,这枋头城不是久留之地,甚至河北都不是久留之地,你要闯出名号来,然后带着愿意跟你走的人往南面走,找一个好地方修生养息,以待时机
这北面啊,去不得。”
于谨指出了刘益守所面临的最大隐患。
对于这里很多人来说,尔朱荣是可以合作甚至可以投靠的。但是对刘益守来说不行。如果要投靠尔朱荣,那当初就不该来枋头,跟着尔朱荣一起回晋阳,啥都有了。
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主公,枋头城外来了葛荣军的使者,很年轻,叫什么宇文护的,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源士康在门外禀告道。
屠龙勇士宇文护?怎么是这家伙?
对于这个名字,刘益守也是有所耳闻,当然,那是前世,听说这家伙杀皇帝杀得上瘾,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于大哥先歇着吧,你说的事情,容我思虑一二。”
“嗯,你去吧。”
看着刘益守离去的背影,于谨长舒一口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今日总算是有点明白烧冷炤的为难之处了。
可要是没有一开始就辅佐跟随,将来的功名利禄又从何谈起?像费穆那种投机,只能算是与虎谋皮,迟早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忧。
……
宇文泰带着宇文导跟贺兰祥二人,领兵一千,来到枋头城以北的一个村庄里,结果傻眼了。
没有炊烟,没有人气,如同鬼村一般,寂静无声。
农村里常有的鸡鸣犬吠,全都听不到,家家户户都开着院门。
“带几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宇文泰面色铁青的对身边的宇文导说道。
身材魁梧壮硕,跟宇文护的文弱完全不一样的宇文导,提着刀就往一户开着门的宅院走去。很快,他就走了出来,对宇文泰说道:“这户人家没人了,不过家里的东西都还在,只是有点凌乱。
对了,粮食没有了,他们似乎是自己带着粮食离开的。”
“可以了。其他人都去别处看看,每一处都要搜到,什么有用的就拿什么。”
宇文泰无奈下令道,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昨日他还在附近侦查了的,这里炊烟浓密,似乎有不少人。
今日居然走空了?
很显然,这些人应该都是进了枋头城,或者是在枋头城保护范围内的那三个据点屯扎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去的,很简单,只要有枋头城里的那些人接应,派一支船队过来,就能轻松把人和粮食牲畜什么的运走。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宇文泰在心中感慨,枋头城周边纵横交错的河道,作用实在是太大了。这座城池本身的城墙,反而不值一提。
不一会,他麾下那些士卒,将这里每家每户的桌椅,木柴等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到随军的运粮平板车上,打包带走。
贼跑不落空,这是江湖规矩。不过宇文泰并不是很沮丧,因为从这些行动中,他看到了之前还未意识到的重大利好!
冬天河道结冰,枋头城那边的军队,机动性被清空!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利用河道四处运兵,出其不意了。所以只要入冬天气严寒,那就意味着这里变成了他们的主场。
到时候想输都很难啊!
宇文泰非常自信,只要没有了这讨厌的河道,以他们精锐大军的实力,断然不可能打输。
“再去下一处看看,今日枋头城周边的村落,每一个都要去看看!”
宇文泰大手一挥,麾下部众一分为二。一部分运送抢来的木料,一部分则是跟着宇文泰继续前往下一处。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无论他去周边哪一个村落,那里的人、牲畜、粮食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带不走的木料。宇文泰照旧是能拆的拆,能运的运,走一路拆一路。
……
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刘益守见到了作为使者的宇文护。怎么说呢,感觉跟他印象里“霸气外露”的那个权臣,相差极大。
宇文护相貌温文尔雅,一副书生气,看起来很是普通。身体也不似彭乐那种膀大腰圆之辈,反而显得有些瘦弱。
他见人就行礼,也看不出傲慢自大。
总之就是让人感觉整个人跟“宇文护”三个字完全搭不上。
“刘都督,这是我叔父写给你的信。两边交战,生灵涂炭,我们也不希望动武。”
宇文护彬彬有礼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第97章 片刻错觉会是暖冬
看到面前温文尔雅的宇文护,听着他嘴里类似“四海之内皆兄弟,奈何纷争不休”的话,刘益守只觉得好笑。
似乎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开城投降,然后喊宇文洛生为主公?”
刘益守笑着问道,他觉得这个宇文护还挺有意思的。
这话问得宇文护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想好说辞,也没料到刘益守会反问得那么直接。
他只好言不由衷道:“也不是那样说,我是觉得两家可以坐下来谈谈,不必动刀动枪的。”
十五岁的宇文护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异常青涩,不过已然是很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两家讲和,你们退去就行了,我们从未想要跟你们作对。
现在是你们堵在枋头城门外,然后说讲和,这叫城下之盟。这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让别人把自己的屋子和夫人让给你,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刘益守不客气的说道。
宇文护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刘益守说的这回事。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啊!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羞愧又有点不服气。
“其实我是想说,两边打起来,会死不少人,这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不如坐下来谈谈比较好……”
还不等宇文护说完,刘益守就摆了摆手道:“可以了,你的诚意我充分的感受到了。就算要谈,那肯定也是打过以后再谈。”
源士康毫不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宇文护不得不悻悻的离开了,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出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枋头城内的守军,战斗意志非常坚决。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询问刚才一直都不说话的于谨道:“于大哥怎么看?”
“这应该是少年郎的书生意气。”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其实宇文护前来,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刘益守不等于谨接话,就接着说道:“起码,说明宇文氏内部,有人不想把事情做绝。更是说明,他们其实也输不起!”
最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于谨默默点头,目前的局面,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叫“诡谲”。
两边的成败,或许就在一次战斗也说不定。只要有一次把宇文洛生打疼了,他们就很可能会退兵。
“时间在他们那边,我们越早动手越好。”于谨眼睛盯着刘益守桌案上那张地图说道:“如果直接带兵突入敌营,必死无疑。虽然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是仗也不能没脑子的瞎打。”
“谁说不是呢,唉!”
刘益守叹了口气,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时间问题。在河面结冰前动手,他们就有优势。反过来说,则是宇文洛生他们比较有优势。
宇文洛生等得起,他和于谨等不起。
“葛荣能打下整个大半个河北,无论他本人如何,起码手下还是有些人能打的。咱们手下那些,搞个突袭没问题,然而一旦人家有万全的准备,到时候想退都没办法退回来。
这个事,很麻烦。”
于谨认可先发制人,对宇文氏来那么一下。不过他觉得好像没什么自信,顾虑很多。在打仗的时候,你总不能把敌人都当做傻子看待,然后不停的认为自己神勇无匹。
那样的话,迟早会栽大跟头的。
“现在离河面结冰,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先想一想再说吧。”
在宇文护面前刘益守表现得自信十足的,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都不需要想,宇文洛生是葛荣麾下精锐,只要想想贺拔岳,高欢他们麾下的队伍是怎样的强悍,就知道这帮人肯定是不好对付。
告别于谨之后,刘益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苦想。
……
为了抵御葛荣大军,李神和封隆之等人将邺城划分为了几个区块,每个人守一摊。而洛阳的州府衙门,则是封隆之带着精锐亲自坐镇,哪边危急了就去支援哪一边。
现在葛荣已经退到了滏水河以北,留了一万炮灰,象征性的监视邺城的动静。所以此时小股人马出入邺城已经没有什么阻碍。
一身难民打扮的法庆,很轻松的就混进了邺城,然后来到封隆之面前。这段时间封隆之为了打退葛荣大军的进攻,吃不好睡不好,憔悴了很多。见惯了刘益守的风华正茂,再看到封隆之的疲态尽显,法庆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身上的朝气,是封隆之没法比的。
虽然两个人都很帅。
“这次,我见到了元明月口中的那个女儿……确实很可爱,古灵精怪的。但,她应该不是你女儿,这是元明月亲口承认的。”
听到这话,封隆之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是悲哀,随即又变得如释重负。
“无妨的,我认她做义女好了。”
封隆之大度的说道。法庆心中腹诽不已,封隆之和元明月这对狗男女为了在一起真是一点原则也不讲了。
“对了,刘益守就是当初在明月楼那个人。陈元康如今也在邺城,当真是巧合。”
法庆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那是啊。陈元康厉害着呢,这次奇袭葛荣南大营的主意就是陈元康出的。他说葛荣各部互不统属,反应缓慢。只要我们用精兵袭营,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下居然让葛荣退到滏水河北岸了。
对了,枋头城那边,真是这个叫刘益守的,带兵击败了葛荣麾下韩贤部?你没帮忙?”
封隆之一直以为那一次胜利应该是法庆亲力亲为的,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刘益守不懂兵法,但是他很有天赋,学得很快。而且很会思考问题,常常有奇谋。
他麾下于谨,长于战阵,足智多谋。两人一主一副,配合默契,麾下兵卒虽然一般,但是用得很是得力。
若不是此二人带着些许兵马增援,这回枋头城凶多吉少。而且……”
法庆压低声音说道:“刘益守不是尔朱荣的人,当然,他也不是元子攸的人,嗯,虽然他睡了元子攸的姐姐。”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不过法庆半路跑到邺城,肯定不是来跟自己叙旧的,而且小叶子的事情,也不值得特意跑来一趟。
“宇文洛生带兵攻打枋头城,畏惧城池和周边水网,暂时没有动静。不过等天寒河道结冰之后,定然会猛攻枋头。
我就是过来送信的,顺便问问主公能不能拉他们一把。唇亡齿寒,有枋头在东边,葛荣始终不敢把邺城围困得太死。若是宇文洛生得了枋头,一来断绝黄河南面的援军,二来威胁邺城。到时候邺城可就真的成为绝地了。”
法庆说的是大实话,然而封隆之却不敢贸然答应。如果出兵援助枋头城,然后打了败仗,邺城就很有可能守不住了!
到时候河北的局面就会崩溃,再进一步说,如果葛荣得了邺城,以逸待劳,从晋阳出兵的尔朱荣,还能赢么?
这一个个的连锁反应,封隆之实在是不敢托大!
“邺城人马很多,精兵却是不多。此战必须要一击而中,不能拖沓。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封隆之摇头说道。
别说他跟刘益守也就小叶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就是他老爹封回在枋头,此刻恐怕封隆之也很难下决心去救援。
公是公,私是私,他不能拿邺城满城的人口开玩笑。
“对了,封老爷子遇难前,曾经见过小叶子一面,刘益守没说这不是你女儿,也没有说元明月撒谎的事情。”
法庆又加了一句,这是在说:你欠人家一个很大的人情。
“邺城,不是我封隆之一人的邺城。起码,这里李神大都督说的话比我的要管用。这样吧,你带着我的亲兵队去,百来号人,护他周全绰绰有余了。”
封隆之的亲兵队都是封氏的家将和远房庶出组成的,在河北闯荡了多年,饱经风雨。不说多的,起码比一般士卒能打多了。
当然,这支队伍就算出现在枋头城,那也只会听法庆一人的命令。刘益守要是想直接指挥,断然没有这个可能性。
“如此也好吧,百来人出邺城,倒也不至于引起葛荣的注意。”
法庆轻叹一声,这算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起码护住刘益守本人是没问题了。
“那你手书一封,我带回去,点兵的信物也给我吧。”法庆是麻利人,一刻都不想耽搁下去。解除了枋头城的破城危机,河北这局棋,就活过来了。
这一场战斗的胜负,在某些人眼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当然,葛荣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眼里只有邺城。
法庆领着兵符和封隆之的亲笔信离开了,等他走后,封隆之才拿出另一封书信,乃是崔孝芬写给他的,请求他出兵枋头城,不过他依然是拒绝了。
“投鼠忌器,赌不起了啊,唉!”
封隆之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不再有当年的闯劲。
……
大概是劳累过度,刘益守居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贾春花在打盹,而自己身上披着个厚厚的毛毯。
“唉,刘都督太辛苦了啊,这么下去可不行的。”
刘益守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居然是崔孝芬!
“呃,先生之前不是跟着法庆一起去了一趟邺城么?”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没想到对方回来得这么迅速。
“有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一个?”
崔孝芬若无其事的坐在贾春花身边,将她叫醒,让妹子给自己捶背。
“坏消息吧。”
“我给封隆之写信借兵,他拒绝了。”
这特么的可真是个坏消息!
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那有没有好消息?”
“有的。崔氏,愿意将邺城的那一支郡兵借给你用,不,是送给你用,以后就是你的部曲。”
诶?
这手笔可就大了啊!
博陵崔氏这支郡兵非常有名,几年前抗击鲜于修礼领导的民乱时,就坚持了许久,随后撤离到邺城。
兵马就跟订婚戒指一样,不是那么好拿的。刘益守皱眉问道:“这就没有然后了?”
“呃,那倒不是,肯定是有后续的。”
崔孝芬看了一眼在给自己揉肩膀的贾春花,发现自己这位义女还是老样子,很显然,她现在就单纯的只是个侍女而已。
心里不由得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
这种定力很强的人,都是生来就做大事的,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说?
“春花,你去陪陪小叶子她们几个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贾春花对他微微一笑,面色有些羞红,随即乖巧的退出了书房,这一幕被崔孝芬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崔先生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兵马乃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对吧。(博陵)崔氏现在没了善于掌军的头面人物,总要找一个依托。
但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崔孝芬信得过你刘都督,但是崔氏其他人并不是这么想。所以呢,如果你能明媒正娶一个崔氏的小娘子,那么,这支兵马,就由你全权指挥。
刘都督应该明白的,这种全权指挥,可不是崔冏那种听你军令而已。而且这位崔氏的小娘子,那真是国色天香,不输刘都督后院里任何一位。这难道不是好事?”
这当然是好事,目前而言,对自己百利无害。可是刘益守又不傻,人家崔氏看重你,难道就是那三脚猫功夫?难道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糖衣炮弹,外面是糖衣,甜不甜另说,里面的炮弹可是实打实的。
“崔先生,我将你当心腹,你这说话不尽不实,可就没意思啦!”
刘益守笑着说道。
崔孝芬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小麻烦。”
“小麻烦?有多小?”
“就是渤海高氏的高昂等人想吞掉这支兵马,还想财色兼收。崔氏绝大部分人都不同意这件事,又没办法抗衡。
因为渤海高氏开出来的条件,就是反手捅葛荣一刀,在邺城以北易帜。击败葛荣后,进邺城迎亲!”
崔孝芬没说的是,高昂等人反复无常的个性,还有粗暴的做事作风,实在是很难让人有信任感。而刘益守很显然是才德兼备,最重要的是没有背景,崔氏没有被吞并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崔氏只是抱着“试试也好”的心态,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对吧。
“唉,你们这操作真是厉害了啊。”
刘益守苦笑不已。
第98章 软饭粘牙,使不得
赢了,妹子和一支私军的指挥权都是你的,输了,高敖曹不是好惹的,对上这个麻烦,十有八九要糟。
在这件事上,刘益守感受到了来自世家大族“深深的关怀”。
“事关重大,我要思虑一番再说。”
刘益守诚恳说道,没有直接拒绝。
“此事确有不妥,但未尝不是个机会。主公有满肚子的才华,又志存高远,奈何实力不济。总而言之,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可不是我崔孝芬的私军啊。”
崔孝芬带着歉意的说道。世家嘛,都是以家族为主,个人利益服从家族。他说了不算,崔氏的集体利益才是首要的。
“嗯,这个我明白。”刘益守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饶有兴致问道:“崔家那位小娘子怎么想的?”
这还需要怎么想么?
崔孝芬一愣,随即答道:“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都督是怎么想的。”
“我明白了,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说是认真考虑,其实基本上已经拒绝了这个提议。崔孝芬苦笑着对刘益守拱手行礼,退出了书房。
等崔孝芬离开后,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心中暗暗叹息。
政治婚姻什么的,果然还是来了!如果接受,不说一步登天,起码可以获得很大的臂助。
只不过,要是接受了,那自己就是第二个高欢了。
刘益守磨墨,在纸上写了“大丈夫岂可受制于人”这几个字,越看越是感觉满意。日复一日的练字,总算还是有点效果,起码这个字比五岁小孩写得好看点了。
“猜猜我是谁呀?”
忽然眼睛被一双小手蒙住,刘益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顿时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是元玉仪,是最好看,最可爱的元玉仪,可以把手放下来了么?”
“猜对了呀,今晚我就来侍寝吧。”
元玉仪松开手,大大方方的站在刘益守面前。只不过她还没解释,为什么书房门关着,她却在房间里。
“阿郎啊,你真的要娶那个没见过面的崔家小娘子吗?她会不会虐待我们啊?像我这么好看的,她会不会在我脸上用刀刻字啊?”
元玉仪的问题,问得刘益守满头黑线。不过她倒也没说错,如果崔家小娘子强势上门,刘益守身边的那些女人定然会日子难过。
而且一旦有什么矛盾,为了手里掌控的那支兵马,刘益守也不好太过苛责崔氏。总而言之,这里头有着极大的隐患。
“没有的事,那只是崔孝芬的建议,我并不认同。”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但那是一支兵马诶,手里有了兵马,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就是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元玉仪人小鬼大,从小在高阳王府这种肮脏诡谲的环境里长大,见过的是是非非太多了,更别说她老母还是宠妾出身。
“男人要是做事还要看女人脸色,这种婚不结也罢,你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多花点时间读书识字比较好。我会一直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不要老是想着当一个以色侍人的废物好不好。”
刘益守板着脸训斥道。
元玉仪不以为意,像是蔓藤一样缠着刘益守,一边亲他的脸一边说道:“我偏不,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啊,我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我根本就不想读书识字,我是想你高兴才读的。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呀,你还不收我入房,我都要疯了。”
又是这一套,刘益守耳朵都要听起茧了。这毛孩子的话半真半假,你要是当真,那就被她貌似清纯的外表给蒙骗了。
刘益守将元玉仪拉到一旁坐好,正色道:“别这样,你这是骚扰!”
“我就是要骚扰你嘛,像绳子一样把你捆着,天天在你耳边说话,天天陪着你,让你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想着我……”
元玉仪又把刘益守抱住,却感觉怀里的人像是木头一样被定身,双目直直的看着前方。
“阿郎?”
元玉仪有点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刘益守出现这种表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刘益守猛然站起身,将元玉仪抱起来高高举起,大声笑道:“你真是我的福星,你想要什么奖励,我现在就给你。”
“人家要侍寝嘛……”元玉仪扭捏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
“呃,换一个,这个不行。”
刘益守面色尴尬的说道。
“那就……一起洗澡,总可以吧?”
“这个也不行……”
“哼,一点诚意都没有。”
元玉仪对着刘益守吐了吐舌头,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心里乐开了花。
刘益守连衣服都没整理,一路跑到于谨居住的院子,敲开门后,喘着气道:“我想到要怎么破宇文洛生了!屋里说,我们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还是去议事厅看着沙盘说吧。”
于谨将手里的兵书放下,微笑说道。他正是在苦思破敌之策,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先想到了。
两人来到城楼上的议事厅,刘益守找来一根树枝,指着沙盘上代表宇文氏营盘的木标说道:“宇文洛生当初选择建大营的时候,很有讲究。你看,这里不远处的东面,北面都是河道,南面不远就是黄河,只有西面是官道。”
刘益守喘了口气说道:“他想得是很好的,这里四通八达,便于掌握各种战场信息。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除了缺粮草以外。”
“缺船?”
于谨也回过神来了。
“没错,就是缺船。而且,宇文洛生的思路,只有攻城,或者攻打枋头城周围的据点。而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
刘益守兴奋的跟于谨解释了这一战要如何进行,他只说了个大概,于谨很快就帮他补充了各种细节,两人一合计,发现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办法确实不错,不过还是缺乏一锤定音的力量,依靠我们自己,太过冒险了。”
兴奋之余,于谨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天助自助者,我们先把游戏玩着,玩到河面将结冰还未结冰的时候,局面就会发生翻转的。”
两人围着沙盘转了一圈,将刚才说的那些细节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目前看,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能打破僵局,那么战场局势就会朝着有利于宇文洛生的方向偏转。
做,比不做要好。
大丈夫做事岂能畏畏缩缩!
……
不知为何,宇文泰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的,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又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上次去周边各村收集粮食的时候,发现那些村民都跑路了,他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把这些木料都分一下,天气严寒,没有柴火过冬,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宇文泰指挥手下将上次搜刮来的木料都分类,然后劈砍成差不多的大小,这样大军烧火就不用到处去砍柴了。
“也不知道枋头城里缺不缺烧火的东西,这会不会是他们的一个弱点呢。”
看着士卒们在忙碌,宇文泰脑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随即他又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因为毫无意义。
根本就不必等到枋头城缺柴火,战争就应该结束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河面的冰可以跑马,那么他们就稳赢不输!哪怕韩信白起再世,在这种情况下最多也就能跟他们打个平手而已!
“今夜正常换防,口令按早晨给的口令来,严防敌军探子。”
宇文泰交待了亲兵一句,随即前往军帐寻找宇文洛生。
只是这话虽然说了,但亲兵其实也没当回事,因为自从来到这里,他们就没有见过一个所谓的“探子”潜入大营探听虚实的。
自然不会当回事。
来到帅帐,宇文泰就看到宇文洛生眼睛盯着地图出神。
“三哥,我们现在要不要试探一下枋头城的虚实?”
宇文泰低声问道。
宇文洛生那张坚毅的脸上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很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对宇文泰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只是,现在作战,天时地利对我们明显不利,再加上我们现在名义上从属于葛荣,人和也不占了。
真要打起来,搞不好会被对方碰一鼻子灰,而且会暴露我们的实力。
我的看法是,要么就不动,要动,就一击必杀,攻破枋头城!”
宇文洛生紧握拳头说道。
宇文泰微微点头,在军事才华这方面,他确实不如三哥宇文洛生。自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兵去试探一下,没想到宇文洛生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我们不动的话,也会让枋头城里的人麻痹大意,到时候对进攻更有利,三哥说得对。有三哥领兵,我们断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宇文泰由衷赞叹道。
“对了三哥,如果我们是枋头城的守军,现在会做什么呢,感觉他们根本就没动静啊。”
宇文泰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此刻来见宇文洛生,就是对这个问题没想明白,所以一直心神不宁的。
“你说的这个,我也有些疑惑。不如这样吧,你我一同前去看看。”
宇文洛生也吃不住枋头城内的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按理说,那些人还不至于说看不出河道结冰后对战局产生的逆转性影响,为何到现在都不动呢?
……
邺城内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已经穿起厚布袍,双手拢袖的陈元康,正在跟一个面相古板严肃,眼睛看着有点凶的年轻人在喝酒下棋。
此人棋艺颇高,走到现在,已经要把陈元康白棋的“大龙”斩断。
“你看,表面上看,你占尽优势,但始终都难以一锤定音。我给你挖了个坑,你就掉进来了!”
陈元康脸上得意一笑,将白棋下到一个对方完全没料到的地方,瞬间,黑棋强攻的局面就被调转过来了。
那年轻人面色大骇,看了半天,长叹一声道:“我输了,不下了。”
很快,他从颓唐中挣脱出来,凝神看着陈元康道:“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说的那个刘益守,到底行不行啊?我妹的终身幸福,你就这么草率的决定……是不是太那啥?”
“反正你说了也不算对不对,何必操心呢?”
陈元康怼了一句,这古板青年瞬间不说话了。
“相信我,不会坑你的。我们打个赌,这次葛荣的人马绝对要吃瘪的。我怎么说也是在边镇混过几年的人啊,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听到陈元康有点生气,古板青年连忙道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听说葛荣麾下猛将宇文洛生带着本部人马去了。这一部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仗很凶猛的。
那个刘益守拿什么去打,拿头么?”
“我本来是可以提醒他一下的,但是呢,你跟我有赌约,那我就不出声。
如果入冬后漳河结冰了还未分出胜负来,那么刘益守就已经输了。反之,河水还未结冰前打起来,刘益守赢的可能比较大。
但赢也分很多种,是全歼,是大胜,还是略胜一筹,我也看不出来。”
听陈元康这么说,那古板青年也是没话说了。其实崔家要联姻的话,多的是女人,只是谁让他妹妹长得那么俊,连高昂他们家都看上了呢。
为了让高昂这些人打消主意,只能听陈元康的办法了。崔家人本来在韩贤被击败后就要把他妹妹送去枋头先成亲再说的,是他强烈要求看看刘益守的水平如何再决定。
“现在的战局,就像是我们刚才下的那一局棋。刘益守在枋头这个点如果赢了,那是可以影响全局的。
甚至尔朱荣不来,都能将战局翻转过来。只是……”
陈元康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长史,李(神)都督有急事,还请速速来府衙一趟。”
李神的亲兵来到陈元康的院子门外催促道。
急事?
陈元康跟那位面色古板的青年对视一眼,随即大声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到,你先回去回复吧。”
“喏!”
亲兵走了,陈元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道:“你先回去,我晚点来找你啊。”说完一步三晃的扬长而去。
第99章 你猜不透我
陈元康来到邺城的府衙大堂,就看到李神跟甄密都在,表情尴尬。而封隆之脸上有怒色,还有一位看上去身材很是健硕,却明显不过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面色倨傲。
“长猷(陈元康表字)啊,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高乾四弟高季式,他是代表渤海高氏来送信的。”
已经满头白发的李神对陈元康使了个眼色。
虽然这里李神年纪最长,说是陈元康的爷爷都有人信,但论到智计百出,还还是非陈元康不可。换句话说,要是这位没到邺城,搞不好邺城都已经被葛荣占领了。
“你大哥有什么说道的?”
陈元康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不客气的对高季式问道。
大概是没料到陈元康如此直接,再加上又是少年郎,高季式居然一时间愣住了。
“我们愿意信都易帜,从背后捅葛荣一刀。这样的话,邺城之围自然就可以解开了。”
高季式得意洋洋的说道。
陈元康看到李神等人脸上全都是无奈加恼怒的表情,于是戏谑问道:“听闻高氏四兄弟还未起兵时就是劫掠乡里,莫非现在转性子了?”
这话问得高季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本预想的话,全都吞肚子里说不出来了。
“行了,你想说的,无非是让我们配合你们攻打葛荣。如果失败,你们还能再跑回葛荣那边。万一前后夹击把葛荣灭了,到时候你们要收编葛荣的部众不说,还要在邺城这里开府建衙。
到时候要不要封你大哥一个河北王?”
陈元康的话又是尖酸刻薄,又是一针见血。高季式被堵得想吐血,却是找不到什么言语反驳。
本来他大哥高乾在信中所写的,也就是陈元康所说的“客套版”。当然,他们也没那么大野心,搞什么河北王之类的。
但想做的事情,其实也跟尔朱荣没什么两样。至于能做到哪一步,那是要看能力如何,而不是态度如何。
“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
高季式不服气道。
“对于你这种不速之客,我们不欢迎,请回吧,对了,把信也带回去。陈元康十分强硬,高季式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然后狼狈离开。
等他走后,李神这才苦笑道:“其实我们也是在想要怎么拒绝,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直接就把人赶跑了。
果然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了么。”
李神等人刚才没说话,就是因为陈元康把他们想说却不方便说的那些话都讲了。
陈元康对高季式没好脸色,但对于李神还是很客气的,他拱手行礼道:“现在着急的人,应该是高氏四兄弟,而不是我们!对于他们投石问路一样的要挟,不必当真。
此番葛荣必败无疑。我们只要守着邺城,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无论是洛阳城里的那位也好,尔朱荣也好,都要拉拢我们。
朝廷已经这样,完全指望不上了,我们现在就领兵占着邺城,以观后效吧。”
陈元康叹了口气说道。环顾四周,众人都是一脸颓丧。
他们这些人,效忠的对象,本应该是上一任天子元诩,可是元诩被胡太后毒死了啊!
从“法理”这个角度说,元子攸其实不具备登基的条件。或者说,洛阳城里面“有资格”登基的“准皇帝”,实在是不要太多了。
所以封隆之等人哪怕不向现在的洛阳俯首称臣,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有个要命的问题在于:尔朱荣杀了大批的河北世家子弟,而元子攸手里又不掌握军事力量,葛荣更是走一路杀一路。
这三个选项,似乎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
高家四兄弟,很可能是看出来了邺城内众人的困境,姿态才那么傲慢的。这种傲慢,不是无脑,而是一种有恃无恐的策略。就跟买东西一样,嫌货才是买货人!
“长猷,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封隆之疑惑问道。陈元康将高季式赶走,这不稀奇,麻烦的在于后面怎么办。
“枋头城那边,将会有一场看起来无关大局的战争。我们就看看谁会赢吧。如果葛荣赢了,那邺城的境况真不是太妙,四面楚歌之下,大家也都想想退路,只怕到时候高家那些人,就不会提出在背后捅葛荣刀子的问题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陈元康面前的几人都是面色凝重。
“要是葛荣输了呢?”一直没说话的甄密笑着问道。当初就是看出北海王元颢想夺邺城兵权,从而有所防范,没有让元颢得逞。
“如果葛荣输了那就有趣了,高家的人会在信都举起反旗。尔朱荣要是不傻的话,也会从并州南下,趁此机会,一举击溃葛荣数十万大军。”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必做什么,看着两边分出胜负来,再做决断也无妨,对吧?”
李神已经明白陈元康到底想说什么了。
按道理,他们是朝廷的“官军”,应该是要无条件帮助尔朱荣灭葛荣的。但实际上,尔朱荣的立场,也很那啥。
所以他们就决定谁也不帮,坐山观虎斗。
在场三人都对陈元康的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
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就是感觉很奇怪,每次沿着河道侦查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枋头城里出来的斥候,就感觉那些人跟乌龟一样。
此刻大中午的,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坐在小船上,远远的眺望枋头城北面城墙,依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如同蚂蚁一样,在城墙上搭木架子。
宇文洛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很久都是一言不发。
“三哥,我们要不要离近一点看看?”
宇文泰小声建议道,生怕打断了宇文洛生的思路。
“不必,我已经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宇文洛生微微一笑,转过头对宇文泰说道:“他们是先把城墙的架子搭起来,用茅草和河泥填一堵墙出来。这墙当然是人一推就倒。
不过无所谓,等天寒的时候,傍晚他们用水浇灌泥墙,第二天早上,墙就变成了冰墙。以此往复多次,这城墙就无形中增加的一丈高。
咱们的骑兵就是能从河面冲过去,也因为落差太大,无法跨越。他们还是有点脑子嘛,不过以为这样就能以拖待变,那就太天真了。”
宇文洛生详细的跟宇文泰解释了一番。听起来颇有道理,不过还是让宇文泰有种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难道他们就那么傻,看不出来一堵墙根本就不能防住我们?”
宇文泰疑惑问道。
“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冬天河道结冰又不是他们的错。”
宇文洛生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回去吧,再忍他们一段时间,等我们出手的时候,一丝机会也不要给他们。”
“是,三哥。”
宇文泰其实心里还有些话想说,又怕伤了兄弟感情,只好轻叹一声,划船返回。
这天风平浪静的,啥事也没发生。第二天宇文泰不放心,又带宇文护在枋头城周边转了一圈,发现枋头城的几个据点,都在加急垒土筑城,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一连三天,宇文泰每天都要去看看,最终得到一个结论:枋头城内的那些人,可能真的是没办法慌了神,现在临时抱佛脚。
终于放下心来。
……
夜已深,刘益守的卧房里,穿着单衣,脸上潮红还未退的元莒犁,在给刘益守穿衣服。她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马上要出征了,对方还把自己拉到床上疯狂了一把。
刚才刘益守那可真是够投入的,差点把她骨头折腾散架了。刚才自己魂都飘到天上了,现在才回到身体里。其间滋味,一言难尽。
“我说,出征前还沉溺女色,真的好么,我的刘都督。”
元莒犁亲了一下刘益守的嘴问道。
“我只是提前感受一下那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心情,你不必多虑,我并没有自暴自弃。”
刘益守一边回想刚才床笫间的迤逦,一边淡然说道。果然男女之间只要放开了,那所有的礼义廉耻就都是浮云了。
“冯小娘,你什么时候让她逞心如意?”
元莒犁一边整理刘益守的衣领,一边不经意问道。从小开始她就跟冯小娘攀比,两人什么东西都要拿来比一比,果然,现在连男人也是同一个。
“不急,我要跟冯令华谈谈这件事,话还是说明白比较好。”
元莒犁默然。
世家出身的女子,比她这个出身皇家的还要麻烦。如果冯小娘成了刘益守的女人,冯令华又有些不该有的想法,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姑娘,夹在中间也很难受的。
“对了,崔氏的那个事情,你怎么看?”
元莒犁终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之前冯小娘什么的,她很早就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崔氏,才是真正要头疼的问题。
“没有的事。如果我真想抱大腿,尔朱荣的腿似乎更粗一些。”
“说得也是,唉,现在天下越来越乱了,我有些担心元子攸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元莒犁有些悲哀的说道,这段时间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皇帝啊皇族啊,狗屁都不是!有兵,有粮,有地盘,就是草头王!
她跟了刘益守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要是换了别人,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很可能是把她玩腻了以后送个手下玩,手下玩腻了送给手下的手下玩。
“你……”元莒犁还要再说,刘益守连忙打断道:“什么都别说,我去了。千万别为我祈福什么的,赶紧的睡觉,什么也别想。”
他拖着略有些虚浮的步伐来到与城门相连的“渡口”,于谨已经带着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船队一共五艘船,每一艘十人,并未装备任何弓弩床弩,就连盾牌都没有。
于谨看到刘益守脖子上的细密红点,轻咳一声道:“准备好了么?其实你可以不去的。”
“去吧,今天总要去看看效果如何。”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将衣领往上拉了一下。
五艘船只有最前面一艘挂着一排。于谨介绍,点不同的灯笼,代表不同的命令,整个行军过程,谁也不准点火!
这五十人,都是从韩贤麾下那些坐牢的俘虏里挑选出来的“敢死队员”。只要今天过去了,他们的死罪就被抵消,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些人要等击败宇文洛生之后,依照所立下的军功来免罪,而且哪怕完全脱罪,他们也不会跟其他队伍混编,而是单独成为一军。
五艘船沿着河道静静潜行,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处依稀可见灯火的地方,前面数百步远,就是宇文洛生大营。
至于宇文洛生为什么要把大营建在河边呢?
因为古代扎营,几乎所有的将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都会将大营扎在不靠山的河边!因为人和马饮水,从来都是行军中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史书中记载的军队营帐被山洪吞没的事迹屡见不鲜。然而哪怕有被洪水吞没的风险,绝大多数将领也是尽可能的依靠河流扎营,一切为了打赢。
“和预料的一样,那就开始吧。”
刘益守对于谨说道,身边的亲兵,将船头上的灯笼全部点亮。
……
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
“杀呀!取宇文洛生首级,官升三级!”
“杀呀!取宇文洛生首级,官升三级!”
宇文泰猛然被外面的噪音所惊醒,连鞋子都没穿,跑出去就看到大营里已经乱成一团。大营外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只是好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冲进大营。
宇文洛生也从营帐里走出来,皱着眉头看到眼前乱糟糟的军营,不悦的下令道:“传我军令,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沿着河道搜索!”
他刚刚下令完,就听到大营内有人因为互相推耸而扭打起来,瞬间乱作一团。
“亲兵队何在,随我整营!”
宇文洛生抓起佩剑,带着几十个亲兵,一路杀了十几个“无头苍蝇”,大营终于安静了下来。
当然,外面的嘈杂声也消失了。
“三哥,我们到底是出营还是不出营?”
宇文泰一脸懵逼问道。
“全军待命,天亮再说,很可能对方有埋伏。”
宇文洛生并没有冲动。
结果一晚上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第二天他派人四处搜寻,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第100章 我可以搔,但你不能扰(上)
“这是……”
宇文洛生看到河道岸边的某处,有一些密集的脚印,似乎有点明白,枋头城内的那些人昨夜是怎么吵嚷得让自己一晚上没睡了。
“三哥,他们这是坐船,趁着夜色,在我们周边靠岸,闹腾完了以后,再乘船离去。”
宇文泰面色凝重的说道,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当初韩贤为什么会惨败了。枋头城内的指挥官,无论是不是刘益守,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
对方这一招,直接打在了他们最怕疼的地方,而且是地地道道的阳谋,就算你知道了,也没办法轻松破局。
只能苦熬着,等河道结冰,枋头城里的那些人就嚣张不起来了。
“三哥……”
宇文泰还想多说什么,却见宇文洛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传我军令,集结队伍,今日扒掉枋头城外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据点。”
宇文洛生断然说道,吓得宇文泰一哆嗦。
“三哥,这么弄我们不占优势啊!”
“比被他们玩死强!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今天入夜就行动。”
宇文洛生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对方想玩什么花招,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按照对方的设想,他宇文洛生今晚就应该严加防备,然后苦等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到后天对方又来……以此往复,被人当猴耍!
他偏不!
今夜攻打枋头城周边据点有没有风险呢?不仅有,而且风险极大!但比起陷入对手的节奏来说,这点风险其实是可以忍受的。
“三哥……你说我们怒而兴兵,会不会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宇文泰小心翼翼的问道。
宇文洛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就没见过这样灭自己威风的。他看了看河边摇曳的成片芦苇,摇了摇头道:“你看这芦苇里,藏几十个人跟玩一样。今日他们只是诈唬,你怎知他日那些人不玩真的?
他们有的是船,来无影去无踪。只听说千日做贼的,没有谁能千日防贼。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宇文洛生的语气已然有些不悦。
宇文泰默然,通常就是提出问题的人,不会被重视,甚至有时候还会被讨厌。
只有解决问题的人才是最受欢迎的。
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宇文泰也没什么好办法。无论你派人巡逻也好,蹲守也好,埋伏也好,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粮食,而且会极大的消耗士气!
特别是从到这里以来,战局就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那些假大空的话,说出来只会令人反感,真正有效的办法,他又没有,只能无奈叹息。
“那我这就去准备一下,晚上早点开饭。”
宇文泰行了一礼就下去准备了。
宇文洛生看着周边交错纵横的河道,长出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憋屈感。
这地形,真是天生就专门为克制他们这些人而生的,多少勇力都完全用不上,马匹再多也跑不起来,更别提大军之中不会游泳的比比皆是。
今夜就提前把那些人解决掉一部分吧,老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
枋头城外三处聚兵点的其中一处,刘益守靠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睡着了,他肚子上搭着一张毛毯,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阿郎,来吃点东西了。”
贾春花提着个食盒就过来了,刘益守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来这做什么,这里很危险的。”
“这枋头城还有比阿郎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么?”
贾春花温和一笑,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你应该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吧,我觉得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刘益守从食盒里拿了一条鱼鲊,看着远处一大堆人在加固围栏,眯着眼睛将鱼鲊全部吃完,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义父他们一家落难的时候,一路都是我在照顾的。不过比起这个来,阿郎才是真正的贴心人。”
贾春花坐到了刘益守旁边,一起看那些村民干活。
“噢?为什么呢?”刘益守好奇问道。
“院子里阿郎的枕边人都是两人一间房,我一个下人居然可以一人一间,住得我都是诚惶诚恐的,阿郎这还不叫贴心人么?”
原来是这样!
刘益守解释道:“你是伺候她们的,你比较辛苦。所以如果你还吃不好睡不好住不好,那么迟早会病倒的。我让你自己住一间,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你罢了。毕竟你的身体不出问题,才能多干活,懂了吗?”
贾春花掩嘴偷笑,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人设立起来了,你说自己是坏人都没人信,对此刘益守有时候也很无奈。
“阿郎,我……”
贾春花还要开口,刘益守就看到于谨走过来了,他对身边的妹子说道:“你先回枋头城,今天都不许再出城了,有事咱们后面再说,乖啊,去吧。”
于谨走了过来,看了看贾春花离开时那轻快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感觉有些疑惑。他将杂念抛诸脑后,沉声问刘益守道:“你真这么确定,宇文洛生会攻打这里么?”
昨天两人商议的细节里面,就有宇文洛生带兵反击这一条。乍一看不稀奇,可是里面有个关键性的问题:对方会先攻打哪里?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不管是刘益守还是于谨,都认为宇文洛生绝不会挨打了不还手,也不会将兵力分散,分别去攻打枋头城的所有据点。
宇文洛生会做的,一定是选这三个据点中的一个,彻底将其夷为平地!
那么他们一次解决一个,只要三天时间,就能让枋头城变成孤城。
当然,这是正常思维。有时候打仗遇到“怪人”,不按套路出牌,你也没办法。反正现在就是猜谜游戏,刘益守他们要猜宇文洛生到底会先攻哪一路。
“宇文洛生,昨夜没有追出来,我在船上蹲了两个时辰。”
刘益守幽幽说道。
于谨微微点头,他当时也在场,一群人像傻子一样盯着宇文洛生大营。
“所以呢?”
“这说明宇文洛生为人谨慎,并非是只会冲杀的莽夫,他对枋头城周边的河道十分忌惮。他肯定也会考虑一旦进攻失败,要怎么离开。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他只会选择里他们大营最近的那个,也就是我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
你踏马胆子还真是够大够野啊!
于谨顿时没话说了。
因为确实就如刘益守说的那样,宇文洛生极有可能攻打这一路。但万一呢?
假如自己这边分兵驻守,那等于是没防守,最后一路也守不住。所以刘益守的大胆,其实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必然选择罢了。
“其他两个据点的妇孺,全都已经撤到了枋头城内。如果宇文洛生真要不按套路来,那就只能怪老天了,于大哥,你说对不对?”
刘益守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你上次说加固城北的城墙,天冷做冰墙,只是为了迷惑宇文洛生?”
“一半一半吧,其实也是为了安定枋头城内外的人心,让大家觉得我们不会抛弃他们。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无论宇文洛生把我们想太厉害还是太怂,都会让他们铤而走险。”
刘益守的意思很明白,要让宇文洛生觉得枋头城里的人在“垂死挣扎”,但这个挣扎的幅度,又不会超过他们的控制能力。
目前看来,刘益守的策略很成功,“安抚”住了宇文氏的兵马。
“你要是能有名师指点一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真的。”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野路子,你学不来的。”
“那也要能找到才行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这年头找师父很难的,尤其是传授兵法的师父,更是打灯笼都找不到。
“你说,宇文洛生今夜会不会不来呢?”
于谨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正在这时,一个渔民打扮的斥候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有村民跟我说,宇文洛生大营里现在就起了炊烟,只怕是在造饭。
都督说要监视他们大营的一举一动,在下觉得蹊跷,就回来禀告了。”
“嗯,再探!”
刘益守将斥候打发走,就看到于谨松了口气说道:“妥了,晚饭吃得早,那是因为入夜就要打仗,如果刚吃饱就打仗,士卒们会觉得不适。现在这个时候吃饭,到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打过来!”
这把赌赢了一半!
“我让彭乐的骑兵队准备一下,万一宇文洛生没有攻这里,他还能救援一下。”
“慢。”
于谨拦住刘益守,示意他不要去。
“就让他们打,彭乐的精锐,留到最后追击的时候再动,无论他们攻哪一路。”
看于谨面色肃然,刘益守没有移动脚步。
“慈不掌兵,莫要妇人之仁。”
计划a,是宇文洛生攻打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然后准备好的家伙全招呼过去!
计划b,如果宇文洛生攻打另外两处,那么在对方攻入据点后,让韩贤麾下的那些死囚们上去拼,最后彭乐带着精锐去收拾残局。
后面一个肯定会多死很多人,但为什么不能回避呢?因为只有敢于跟宇文洛生的人马战斗,才能够保住枋头城里所有人的斗志!
一旦主将都开始回避战斗,那么投降派就会迅速冒头,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对,不要妇人之仁。”
刘益守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和你能接受怎样的结局,这是两码事。打仗的时候,人命跟草芥一样,为了少死人,为了打赢,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
“这里我来布阵,你去船队那边指挥调度吧。”
于谨“建议”刘益守说道,其实就是把他赶走。
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刘益守没有推辞,具体的排兵布阵,这一块是于谨的优势,在这个上面争执,只会自取其辱。
“打起来以后,我会让人朝宇文洛生大军所在的地方,抛掷猛火油。哪里在烧,你的床弩就射到哪里。你只管拒马桩圈子以外的,拒马圈以内的,你就不要管了。
哪怕宇文洛生的人杀进来了,我自有办法抗住,你就只管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射。”
指挥的时候,军令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出错。于谨让刘益守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他的“信号弹”射到哪里,负责掩护的床弩就射哪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哪怕据点被宇文洛生攻破也是一样。
“猛火油会用吧?源士康肯定知道的。”
于谨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猛火油就是用原始石油经过提炼加工的一种引火之物,跟大名鼎鼎的“希腊火”差不多,水浇不灭,乃是北魏官军的标配。
当然,不是所有官军都有,但这对于路子广与怕死兼具的世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枋头城的府库里就一直有猛火油,只是从没拿出来用。
“我知道……烤人肉那味道,会让我一个月不想吃肉,唉。”
刘益守摇了摇头,今夜一战肯定很惨烈,无论是对哪一边,都是如此。
“于老哥……罢了。”
刘益守紧紧的握了握于谨的手,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立旗子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虽然有些话很想说。
……
冬天天黑很早,四匹马并排宽的“土路”两旁,都是河道的支流。月光照在水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皎洁与神秘。
一支全部都是步卒的队伍,缓缓在这条路上行军,领头之人,正是宇文洛生和宇文泰。
刘益守和于谨,到底还是小瞧了宇文洛生。在这样的地形上跑马,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宇文洛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什么地方要用什么样的兵。
当然,失去了马匹,也就失去了机动性。他们偶尔能看到身旁的河道阴影处,如同幽灵一样的小舟在穿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芦苇丛里。
“三哥,前面就是他们的据点了,我们现在动手么?”
宇文泰沉声问道,此时大军已经停下了脚步。
“先等等再说。”
宇文洛生看到前面的敌军据点,依稀亮着火光,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第101章 我可以搔,但你不能扰(下)
打,还是不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时候,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今天宇文洛生带来的人,都是军中精锐,伙食也是比较好的,至少没有夜盲症的忧虑。
“三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白天进攻,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
宇文泰在宇文洛生耳边低声说道,今夜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以逸待劳的话,那么黑夜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掩护。
“不,现在回去,对士气是一个大打击,来都来了,不试试对方成色怎么行。”
宇文洛生断然否决道,如果现在打道回府,那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不来。
“等会我带着人冲,你负责接应。”
宇文洛生按着宇文泰的肩膀说道。
“行,三哥你慢点,情况不对就撤,我垫后。”
宇文泰拍拍胸口说道。
打仗亲兄弟就是这个道理,遇到危急时刻,可以互相信任,不用担心背叛。
宇文洛生深吸一口气,提着横刀,一步一步的向前试探,距离对方修筑的“木架子”越来越近了。
正在这时,一道“流星”划过夜空,那是从据点射来的火箭,箭头上沾满了猛火油,哪怕插到了地上,箭杆也依旧在燃烧。
“不好!”
宇文洛生刚刚说出口,就看到对面一支又一支的火箭射过来,还有抛射的罐装物体,落地后一股刺鼻的味道,似乎是某种粘稠液体。
“糟了,猛火油!快撤!”
宇文洛生大喊一声,黑暗之中无法指挥,他只好让身边的亲兵鸣金。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大作,对面的火箭射得更密集了,宇文氏大军已经乱作一团,因为刚刚他们发现,两旁的河道上,似乎都有弩箭射过来!
宇文洛生亲眼见到一支矛杆将三个士卒穿透后钉在地上,阵型骚动不已。还好大军训练有素,前队变后队,宇文泰迅速接管了后队的指挥权。
两侧的船队,一直在朝着宇文洛生大军中射弩箭,似乎是猛火油烧到哪里,他们的弩箭就跟到哪里。垫后的宇文泰发现,对方似乎只是想驱赶他们,并不是要包抄围歼的样子。
“阵型散开!都散开!原路返回!盔甲全部脱掉!跑!”
宇文泰扯着嗓子大喊道。
穿着盔甲,沾上猛火油就是死!要是不穿盔甲,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这一战也是应对仓促,并没有打算跟自己这边硬碰硬。
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好像他和三哥宇文洛生就从来没有正确评估对方的真正实力。之前是低估了,而现在,似乎又是高估了。
只可惜,大军已经乱了。
跑吧!
宇文泰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拔腿就跑。至于留在最后面的士卒,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跑来好几百步,总算是跑出了对方抛掷猛火油的范围。宇文泰这才明白,那些火焰,实际上是给河道两边的船队指示目标的。
而现在,道路两旁的河道水面上,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相信船上的那些人,也看不见他们,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双盲”的局面。
只是,现在看透这一点已经晚了,大军已经失去序列,武器盔甲都丢了不少,也有些人被挤到河里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骑兵!骑兵来了!”
宇文泰身边的亲兵尖叫道。一队点着火把的队伍快速移动着,凡是挡在前面的,无一不是被撞得落水!
这一幕吓得宇文泰肝胆俱裂,他连滚带爬的躲进芦苇丛里,看到那一队骑兵如同杀神一样,将自己这边的队伍切开,一路奔驰而去。
有许多士卒跟他一样,踏着冰冷的河水,抓着芦苇,在河道的淤泥里狼狈前行。
完蛋了!
忽然,从水里冒出来一个人,抓着宇文泰的肩膀直咳嗽!脸上全是淤泥!
“三哥?”
刚才宇文洛生运气不好,被一个撞飞的士卒碰到了,穿着盔甲落到了河里。还好岸边不深,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好跟宇文泰碰头了。
“走,我们撤回大营,今天栽了。”
宇文泰爬上不宽的泥巴路,将宇文洛生拉了上来,搀扶着往大营走去。那些骑兵似乎数量不多,只是来来回回的见人就杀,丝毫都不停留。
一行人又在河岸边救上来不少落水的士卒,稍稍整顿了一下,狼狈的逃回大营。等回营清点人数后发现,几乎少了八成的人!
对方前面那些眼花缭乱的套路,其实不过是要打散他们的阵型,真正的杀招,就是那点着火把的骑兵,看起来也就一百骑的规模,数量并不多。
可要命的是,这条路非常窄,骑兵数量再多也施展不开,这一百骑正好!
灯火通明,在大营门口迎接宇文洛生的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看到宇文洛生等人的窘境,全都傻眼了。这些回来的人,一个个都跟落汤鸡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应该庆幸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到令人窒息,要不然,这些人小命能不能留到回大营都难说。
“先去烤火再说。”
宇文洛生脸上是淤泥啥也看不出来,宇文泰嘴唇都冻紫了!
众人谁也没有心思去想昨夜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都还未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
……
“刘都督,看到没有,昨夜我带着弟兄们出击,打宇文洛生那些软蛋,就像是扫把扫灰尘一样!”
人高马大的彭乐做了个挥刀的动作,脸上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已经无须多说。
昨夜彭乐出击的时间,真是刚刚好。这个地形也是妙极,骑兵一出动,队形松散的步兵,下意识的就会往两边躲避。
在黑暗中,人挤人,人拉人,最后如同下饺子一样跌落到河里。这一百骑兵就像是一把刀,将宇文洛生的队伍切断。
下半场,就是刘益守带着船队满天地的抓俘虏,不过宇文洛生和宇文泰运气好,没有被抓到。
“那是于谨会指挥,你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要不然,这一百多弟兄要折损多少都不知道,你得意啥啊。”
刘益守打着哈欠说道。
下半夜抓了不少人,现在都送去烤火去了。在击败宇文洛生之前,这些人都要戴上镣铐干活。昨天那一战,于谨的临阵指挥干净利落,什么队伍动,什么队伍不动,什么队伍点火,什么队伍不点火,都有讲究跟说法。
刘益守这才意识到,其实谈到带兵打仗,他还差得远。
“咱们暂时轻松了,我现在去把战俘安顿一下,晚点我有事情跟你说。”
于谨来到他面前,沉声说道。
指挥一场大战,于谨表面上很冷静,但实际上也是吓坏了,刘益守看到他现在双手都有些发颤。
“去吧,我先回去补个觉。”
……
宇文氏大军军营的帅帐内,洗漱完毕的宇文洛生,面色凝重。其他重要成员,如弟弟宇文泰,几个侄儿外侄也都在场。
气氛有点低沉,像是走到穷途末路一般。
“昨夜折损了些许精锐,但我们尚且有一战之力。”宇文洛生给昨夜的战斗定了个调子。
“三哥,我觉得,枋头城里那位主将,应该比我们厉害点。”
宇文泰实话实说道。
真话有时候很刺耳,但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而且我觉得,昨夜他们应该是没有尽全力,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好。”
宇文泰面色难看,顶着宇文洛生足以杀人的目光说道。
没尽全力都把我们打成这样,要是尽全力了会如何?坐在旁边的宇文护有点被吓到了。大哥宇文导瞪了他一眼,面色不悦。
“阿泰,你说。”
宇文洛生心气很高,但他并不是傲慢自大之辈。
“之前,我们评估枋头城的军力时,都是考量他们是否是魏国官军,他们是不是郡兵,他们的主将是谁。有一件事情,一直都被我们忽略了。”
宇文泰平静的说道。
“嗯,你接着说。”宇文洛生点点头道。
“枋头城因为历来都是重镇,所以积累的器械很多。又因为是河北往南的枢纽,因此多船。”
宇文泰指出枋头城守军的一大优势,就是他们军械充足!
床弩上的弩箭,弩机,猛火油,船只,一样不少!这些都要折算成战斗力的一部分,而他们却忽略了。
“阿泰说得好。”
宇文洛生鼓励道。
“之前我们一直都没发现对方的斥候,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没侦查,而是因为这里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眼线!所有外出的村民都是斥候!他们只需要专人去收集这些人提供的情报,再给点小恩小惠就行了。
而我们……只是葛荣的人马,三哥你明白的。这里所有人都会站在他们那边,只要我们头上还顶着葛荣的名号,那么,我们的动静,都会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
宇文泰有些沮丧的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宇文洛生微微点头,脸上也带着些许无奈。
“最后一点就是,战局瞬息万变,昨天那队骑兵出击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正是在我们前队变后队,阵型被床弩打乱的时候。太早,或者太晚,都不会有那样的结果。
这说明枋头城里有会打仗的人!我们太小看他们了,是轻敌导致失败的。”
“只要等到天寒地冻,那些河道,就不足为惧了。”
宇文洛生沉声说道。
“你说的都对,所以我们现在暂时修养,熬到河水结冰,现在对方所有的优势,全部都会被清空。那点骑兵能做什么?”
宇文洛生继续问道,宇文泰无法反驳。
忍字头上一把刀,说起来容易,可是敌人在这段时间就会睡大觉么?
“袭营的事情,只怕是少不了了,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心里不太认同宇文洛生的办法,自己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来。
“这段时间,大家共渡难关吧。”
……
刘益守说是去补瞌睡,实际上还是因为各种杂事忙到晚上。于谨邀约他密谈,两人在刘益守的书房里摆上酒菜小酌,边喝边谈。
“在边镇的时候,我遇到过更凶险的情况,比昨夜凶险得多。”
于谨喝了一口酒说道:“其实我给你出的计划,还放了他们一马,要不然,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掉。”
他用力的握紧拳头说道。
还放水了?
刘益守一脸错愣,完全不明白于谨到底想搞什么。
“兄弟,我跟你直说吧。打败宇文洛生,其实办法总是有的。但……我们不能打败他,换句话说,打败他的,不能是我们。”
于谨面色肃然道。
“这是……难道是……”
刘益守恍然大悟,于谨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之所以没有多少葛荣的兵马围剿我们,是因为什么?”
于谨笑着问道。
“因为葛荣觉得,我们根本不算啥。”
“对了!葛荣根本看不上我们。但,假如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击败了他麾下宇文洛生的人马,你觉得葛荣还能当我们不存在么?”
于谨问了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那自然是不能,所以葛荣很可能放弃攻打邺城的计划,而先集中精力将我们收拾了。到时候不说多的,来个五万人,怎么都把这里踏平了,对吧?”
刘益守苦笑问道。
“所以我昨夜就没想着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只是想让他们在河道冰冻前无力骚扰我们就行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办不了,要请个大神来帮忙。”
“邺城的?”
刘益守终于跟上了于谨的思路。
“没错,就是请邺城那边出兵,平掉宇文洛生。这样葛荣的注意力,就还在邺城那边。但在此之前,我们得跟之前一样,不停的骚扰宇文氏的兵马,让他们无法养精蓄锐。
这样等邺城兵马一到,想输都很难。在这段时间,我们就躲在枋头偷偷的壮大自己。”
于谨给刘益守的杯子倒满,两人碰了一下杯。
“等葛荣怒了,他自然会再次出兵邺城,到时候,咱们在枋头城里看热闹,岂不美哉?”
于谨哈哈大笑道。
这踏马还真够阴险的,不过我喜欢!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为于谨点了个赞。要是按彭乐的脾气,肯定是昨夜把那些人全都给宰了。所以他的成就,永远都只是个勇将而已。
“于大哥运筹帷幄啊,咱们后面的日子,应该比现在好些了。来,走一个。”
第102章 连锁反应
喝完酒,于谨就走了,因为这是刘益守的书房,又是晚上,他待在这里不太好。等于谨走了以后,一直盯着这里的贾春花,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书房,反手关上门。
刘益守睁开眼睛,看到贾春花端着一碗醒酒的汤水站在自己面前,他指了指于谨刚才坐过的位置说道:“坐吧,我知道你有话想说。”
这小娘子白天的时候就结结巴巴的有话不敢说,断然不会是没事找事。
“呃,我义父想让我回去,说这里太危险了。”
贾春花小声说道。
踏马的,一听这话刘益守就火大!世家软弱投机的性子,真是一百年都那个鸟样!
之前没挫败宇文洛生的时候,枋头城那是真危险,结果崔孝芬连个屁都不放。现在把宇文洛生的人马痛殴了一顿,他反而说这里危险了,真是见鬼!
“那你……怎么想的呢?”
刘益守很想知道这妹子怎么打算的。
“我不想走……在这里大家都对我很好。”
贾春花低着头说道。
刘益守嘿嘿一笑,借着酒劲,坐到贾春花身边,抓起她粗糙的小手道:“要说实话哦,说谎的孩子,鼻子要变长的。”
“我……我……”
贾春花有些急了,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刘益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妹子这才安静下来,也紧紧的反手抱着刘益守。
“你真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走呢?元莒犁她们都很喜欢你,有你在,她们会被照顾得很好,以后家里就算很多下人,也不会有你贴心。你走了,我们都会很舍不得的。
再说了,现在你天天给我们做饭,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倘若你嫁别人了,而那个人将来要对付我,你要如何自处?你会不会把我们的喜好都告诉你未来的夫君?
如果不说,那是不忠,说了,那是不义。一个小女人,如何能承受这样大的委屈?
所以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轻轻的拍打着贾春花的背。对方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软得不像话。
“阿郎,我真的好怕。崔家小娘子如果来了,她肯定会带自己的管事过来,到时候我就要被送走了。
这些天我一直担心被阿郎送走,要是回到义父那边,我终究还是会给人做妾的,谁知道那个人是什么心性呢?
天下如阿郎这般的男子反正我是不可能再遇到了,我不想离开你啊。”
在底层吃过苦的人,求生欲要比普通女子强烈得多。自从听说崔孝芬给刘益守“做媒”,取博陵崔氏的小娘子以后,贾春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意味着现在称心如意的生活会彻底消失。
元莒犁等人虽然出身高贵,但说到底也就是妾室而已,且娘家没有助力,没有人苛刻虐待她。刘益守又不是个好色如命之人,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的,所以贾春花现在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但崔氏的小娘子来了以后,那可就不好说了。
“阿郎,今晚让我来服侍你吧。”
贾春花抱着刘益守,在他耳边悄然说道,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
刘益守松开怀抱,整理了一下对方额前的秀发说道:“我这人做事最不喜欢苟且。收你入房,那就大大方方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让大家心里都接受你了,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摊开说。
而不是你我先办完了事情,再不得已跟其他人说,这样不好。
你且宽心,我会跟你义父说这件事的,他不同意也要同意。”
刘益守这话说得霸气外露。贾春花喜极而泣,捧着他的脸猛亲了一阵才罢手。
“对了,阿郎,那位崔家小娘子,我见过。因为怕你娶她,我一直不敢说。”
捅破窗户纸以后,贾春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坐到了刘益守腿上。不过后者并未趁机乱摸,依然是轻轻的抱着。
“噢?怎么样一个人?”刘益守漫不经心问道。
“很温柔的一个小娘子,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跟蚊子差不多。像是水做的,能把人融化了。要是阿郎见过了,肯定不会放手,所以我情愿阿郎不去见。
其他的话,妾身不多说,有些话不是我可以说的。”
贾春花“点到即止”,不再说他人是非了。
“其实你是想说,这位崔氏小娘子的脾气,不是个能管得住后院的。其他人还好说,元玉仪之类的,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对吧?
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也是个麻烦事。”
刘益守略一思索就猜出贾春花想说什么。
女人要管理家中事务,尤其是家里人比较多的情况下,那是必须要有些威严的。一个说话都像是蚊子一样,柔声细气的温柔女子,怎么可能把家管好呢?
贾春花其实就是想说崔氏小娘子的个性,天生就是做妾的命。但这种话,她不能说,至少不能由她说出来。
“好了,你去歇着吧,我还要在书房里待一会。”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贾春花似有不舍,其实她今晚已经准备好了。到最后,要达到的目的其实也达到了,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她轻叹一声,悄悄的退出了书房。
等贾春花走后,刘益守自嘲一笑,又喝了一杯酒。他发现这个时代一个人的情商貌似是跟出身成反比的,出身越低的人,情商就越高。
贾春花真的很喜欢自己么?那可不见得,不过此女并无恶意就是了,还是那句,这不过是生存的本能在推动。男人嘛,要大方一点,不要把小女人那点心思都戳破,摆到阳光下面暴晒,这样太没风度了。
当然,刘益守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她离开,永远都不可能让她走,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收不收她入房都一样。
上位者一旦生活习惯和喜好被外人摸透,这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刘益守只能将这种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
他不是好色如命,却也不是个迂腐的人。
……
进攻枋头城据点惨败之后,宇文洛生彻底老实了。他命人加固营盘,在围栏上加防弓箭的木板,并派出巡逻队,三班倒的侦查。
这架势弄得好像他们才是被人围攻的一方。
一时间,刘益守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于谨商量了一下,依然是夜晚用船上床弩朝宇文洛生大营射弩箭。
不出意料,宇文洛生打不还手,只要刘益守的船队来了,他们就死都不出大营。哪怕弩箭造成了些许伤亡,也不改初衷。
宇文洛生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让刘益守和于谨颇感为难。敌军大营的位置,如果从河面上抛掷的话,是无法将猛火油的罐子抛到大营内的。
些许弩箭,瘙痒而已。
但要是士卒下船后袭扰,又很容易被对手埋伏反杀。而营盘加固后,那些鼓噪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只要你不能实质性的进攻一次,那么打定主意死守的敌军,就会当你的那些花招不存在!
之前刘益守他们在钓鱼,现在宇文洛生等人又何尝不是在“钓鱼”呢。
这天,刘益守又召集众人在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商议对策,比起前些日子的眉开眼笑,今日每个人脸上都是愁眉不展。
“大家说说吧,宇文洛生现在就是铁了心的当乌龟。我们不能用船在河道上乱射一通,矛杆做的弩箭,也不是无限制的。
除了这个以外,猛火油的存量也是不多了。你们有没有好办法?”
刘益守看了看于谨,于谨轻轻摇头。要是有办法,他早就说了,根本不会召集众人一起想。
“这样吧,我再去一趟邺城,看看那边能不能派兵过来增援一下。”
一直不说话的崔孝芬建言道。
前几日崔孝芬跟义女贾春花大吵了一架,现在都还在冷战之中。因为这个原因,崔孝芬看刘益守也变得不爽起来。
如果博陵崔氏押宝渤海高氏的话,那么贾春花也得跟着一起去那边,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这一房的利益。这并不能怨崔孝芬,因为这是刘益守的选择,他也很无奈。
而现在贾春花似乎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跟着刘益守,这也让崔孝芬感慨年轻女人就是爱俏,真真的见了帅哥就走不动路。
“崔先生去一下邺城也好,我们这边是没有办法单独击败宇文洛生的,还请邺城的李神都督和封将军想想办法。”
刘益守对着崔孝芬深深一拜说道。
“那老夫就走一趟吧,唉。”
崔孝芬长叹一声,贾春花要跟着刘益守,他也没办法,只好先把宝压在这一边了,要不然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是大笑话了。回到邺城又要跟那些崔氏的族人见面,到时候怎么说,倒是有点伤脑筋。
他走了以后,崔冏这才皱眉说道:“刘都督,现在每天夜晚和清晨,河道两边的芦苇丛都结冰了,只是冰层还不厚。
一阵春雨一阵暖,一阵冬雨一阵寒。再过些时日,只怕严寒就要到来,河道就不能走船了。到时候怎么办?”
崔冏问了个要命的问题。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河水结冰,可以走人跑马。那么夜晚天气最冷的时候,就是宇文洛生大军攻打枋头城的时候!
北面临时造的那些“冰墙”,有没有效果还是两说。
“如果宇文洛生要攻城的话,恐怕就只会打枋头城了。我建议现在在城内做些准备,等天气更冷,河面上冰更多的时候,所有人都从外围的据点撤离,愿意留在枋头城的就在枋头,不愿意留下来的,直接过黄河,在黄河对岸暂时安顿下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
后面一条,恐怕城里很多人都有这个心思了,还不如他提前说出来。
人心啊,都是善变的。前些时日打了胜仗,并不足以让城里的所有人都对自己信心满满。既然没有信心,那自然需要寻找退路。
“我来安排吧。”
每次开会的时候很少说话的李士约说道。他是本地人,来做这种事情最好了。反正他是不可能走的,如果走了,枋头周边大片的良田还是不是他们李家的,那可就难说了。
“没有其他问题就先散了吧。”
众人情绪都不高,各自离去后,于谨把刘益守拉到一边说道:“现在邺城那边差不多也应该要动手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我们守好枋头城就行,河北的风起云涌,跟我们都没关系。”
要说破敌,如果必要,那肯定要去试一试的。只不过现在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稍微藏着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我就是想看看,枋头城里的这些人,有谁愿意跟我一条心,有谁是风吹一下就跑的。这些世家子弟啊,和他们相处太累了,但你又不得不跟他们相处。”
刘益守有预感,崔家小娘子那事只怕还没完,没有这一位也肯定有那一位。他现在已经是手里有兵马,且有着相当大自由的都督,世家中人怎么可能不下注呢?
他和于谨是在整天担忧,然而却不是在为宇文洛生的事情担忧。
……
宇文洛生大营内,宇文泰躺在茅草垫上,盖着厚厚的布袍,却依然是高烧不退。自从上次回来以后,他就感染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今日终于倒下。
宇文护日夜守在身旁,急得像是热锅蚂蚁一样。
“三叔,四叔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得想想办法。”
看到宇文洛生来了,宇文护拉着他的袖口恳求道。
“如今缺医少药,我们去哪里想办法呢?难道去邺城找医官么?”
宇文洛生有些气愤的说道,他不是在气宇文护多事,而是在气自己没用。
“邺城里没有,但是枋头城里肯定有啊。侄儿愿意背着四叔去枋头城,求他们给四叔看看,请三叔成全!”
宇文护直接就给宇文洛生跪下了。
“唉!晚上偷偷的去,别让人看到了。”
宇文洛生摆摆手,转身便走。他是大军主将,送自己亲弟弟去敌对方那边看病,你让麾下士卒们怎么想?他们当中也有得病死去的啊!这件事要是传开,士气就垮了。
第103章 坐看风云起
“源士康,你去把崔冏叫来,就说这里有个人病得很厉害,让他帮忙看看。是死是活,都是造化。”
瞥了跪在地上的宇文护一眼,刘益守轻声对源士康吩咐道。
昨晚在床上跟徐月华那个“妖精”斗得旗鼓相当,今天才起床,就有人通知刘益守说有个叫宇文护的人,背着个病人在城门外叫嚷。
因为此人之前做过使者,所以枋头城里还有人知道他,要不然哪怕这家伙在城门外喊破嗓子也没人搭理的。
直到见面刘益守才知道,原来宇文泰自从上次作战后,就一直风寒没好利索,居然拖到现在,命也是够硬的。
“刘都督仁者仁心,宇文护来世结草以报君恩!”
宇文护见刘益守什么也没说就收治了宇文泰,激动得跪在地上直磕头。
“结草”是个春秋时期的典故,刘益守也是没料到宇文护居然还很读了点书,这在边镇并不常见,尤其是宇文氏一族还是鲜卑化的匈奴人。
足以见得“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刘益守将他拉起来说道:“你我,或者说我与你叔父也可以算是各为其主,本身没有深仇大恨。如今他病危,我能救肯定会救,这一点你无须怀疑。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再说你叔父也需要人照顾。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这里,照顾宇文泰吧。当然,如果他没治好,那你怎么来这里的,就怎么回去。”
“谢都督大恩,我宇文氏一族定然没齿难忘!”
宇文护激动得又要下跪,却是被刘益守拉住了胳膊。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父母跪天地,跪我还是免了吧,我受不起此等大礼。你写一封信回去,且安你叔父(宇文洛生)的心吧,免得他还以为我把你们给宰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他为什么要给宇文泰治疗,为什么要给宇文护好眼色?
因为这是从心理上瓦解敌人的一种策略。他收治了宇文泰,宇文洛生的战意就会消退很多,这对于今后防守枋头城很有好处。
政治不就是把自己这边的人搞得多多的嘛,收拾宇文洛生,把他往死里打,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刘益守可从来都不觉得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除非不得不杀!
崔冏来得很快,看了看宇文泰的情况,开了一副药,煎好药给宇文泰服下后,很快对方就退烧了。他们家这一脉的医术,还真不是绣花枕头。
趁着宇文护写信的当口,崔冏将刘益守拉到一边疑惑问道:“好家伙,这可是葛荣麾下的将军。你说你治好了有什么用?”
他就是觉得刘益守有时候太烂好人了,可好多妹子就是喜欢刘益守的“烂好人”,崔冏也是感觉到很困惑不解。
大概,那些女人终究还是太肤浅,什么事情都是奔着颜值而去吧。
“宇文泰在这里,你说宇文洛生会不会急吼吼的攻打我们?他嫌他弟弟死得不够快,要添把火?”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崔冏无言以对,眉头都要皱成川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万一以后你崔冏落到宇文氏手里了,搞不好还会因为今日的救命之恩而成为座上宾。何乐不为呢?”
刘益守又加了一码。
“是是是,你说得总是有道理好吧。”
崔冏叹了口气,自己又被说服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城头并无闲杂人等,便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跟邺城那边说好了,让他们出兵?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是崔冏在担心,可以说枋头城里只要是个正常人,哪怕是冯小娘那样没心没肺的,都会很在意。
“放心吧,枋头城的围困,很快就会解除。但宇文洛生之后,葛荣还会不会派人来,那就很难说了。”
刘益守皱着眉头,自从领兵到一地,方方面面的事情千头万绪,能够大体上照顾到大局已经是难能可贵,他岂有面面俱到的能耐?
目前只是说防住了宇文洛生,并且“推测”葛荣会按捺不住,前往邺城跟北魏官军决战。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关于这一点,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并未商议出什么“预案”出来,毕竟,手头的资源太有限了。
和崔冏闲聊了一会,得益于前些时日痛殴了宇文洛生的人马一顿,现在枋头城内外不少自耕农子弟都踊跃参军。
于谨挑选了不少青壮,独立成军,与世家的私军以示区别。这些人,将来多半都会跟着刘益守一起走,只要他能承诺到了一地,就分配土地。
这些自耕农家庭都被河北的战乱吓破了胆子,枋头城的世家领地是一个状况,他们这些爹不亲娘不爱的又是另外一个状况,如果现在不找个“靠山”,那么葛荣大军迟早会再次光顾。
没有葛荣,也有张荣,李荣,尔朱荣什么的。
对于刘益守的这些动作,崔氏和李氏的人只当是看不见的,反正只要是不动自家的私军,那么就随便刘益守和于谨怎么闹腾。崔氏的态度,自然也会传导到崔冏这里。
“刘都督,信写好了,您看看吧。”
宇文护一脸恭敬的将写好的信交给刘益守,上面说的内容也很简单明了,就是宇文泰被收治,情况已经稳定,但还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会痊愈。
为了照顾宇文泰,他宇文护将在枋头城内逗留。还说了刘益守一大堆好话,什么义薄云天啊,什么宅心仁厚啊,就差没让宇文洛生放下刀兵立地成佛了。
刘益守颇有深意的看了宇文护一眼,不得不说,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甚至能够看出一点点“政治素养”来。难怪此人在历史上可以当屠龙勇士,反复使用屠龙术。
果然是有几把刷子。
“信没有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怕你耍花招。那我这就让人送去你们大营,你就在枋头城内安顿下来。
你跟你叔父住一个院子,不能外出。没有我的同意,也不能跟任何人见面,这样的安排你可以接受么?”
一个阶下囚还有权力讨价还价?
宇文护只觉得刘益守真是多此一问。
他连忙恭敬的拱手道:“刘都督安排非常妥当,礼遇甚佳,在下真是无以为报……”
“可以了,你跟着源士康一起吧。这里没你事了,你叔父情况稳定些后,会送到你身边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懒得跟宇文护多说什么,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至于以后,那得宇文洛生逃过眼前这一劫,才有资格说以后的事情。
宇文护走后,刘益守将双手撑在城头的女墙凹处,看着远方迷雾缭绕的河道。这些蜿蜒的河流,就像是洪荒的巨蛇一般,神秘而令人心生敬畏。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道。想来尔朱荣在晋阳冷眼旁观葛荣折腾,也是时候,要出来活动一下了。
他就打算在枋头城里,坐看风云起。
……
邺城的府衙大堂内,李神、封隆之、甄密、陈元康等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匆匆赶来的崔孝芬,等着对方喝完水以后开口。
“说起枋头城内的刘都督和于谨,那确实是很有些本事的。
他们知道宇文洛生来势汹汹,锋芒毕露不可力敌,于是便……”
崔孝芬将刘益守等人是怎么坚壁清野,怎么把自耕农家庭都接到枋头城的保护范围,又是怎么袭扰宇文洛生,最后埋伏反杀,全都说了。
他本身文采极好,元诩还在的时候,就是洛阳有名的“文化人”。现在说起战斗的过程,就像是讲故事一样,跌宕起伏。
听得众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陈元康智谋出众,听完崔孝芬的介绍,就激动的拍手叫好道:“妙啊,这是典型的疲敌之计。刘益守在可以动手的条件下,把宇文洛生折腾惨了。
不过现在河道也快结冰,到了攻守易势的时候。李都督,事不宜迟,现在开始准备一下,我们三日后我们点齐兵马,从宇文洛生背后攻打营盘。
崔先生可以先回去,你将我的计划告诉刘都督,他会自行处置,你无需担忧。”
陈元康淡定说道。
他又看了看李神问道:“李都督以为如何?”
“可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神微微点头说道。
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一战有门。这就好比踢足球已经有队友把球给你带到了禁区,并且传了过来。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着球要不要接,要不要传,直接射就完事了!
上次从邺城内带兵破葛荣“南大营”,李神就已然发现,葛荣大军有些“先天不足”,扎营一塌糊涂。遇到袭击后慌乱不堪,跟野战的时候完全不在同一层次。
“我与刘益守有旧,此番破宇文洛生,我一同前往,还是封将军领兵吧。”
李神年纪大了,现在早已不冲杀在第一线,每次领兵作战的都是封隆之。
见他跟陈元康都没意见,封隆之也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尚且有个疑问。”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封隆之摸了摸自己的美长须,皱着眉问道:“如果我们击破宇文洛生,会不会让葛荣感觉到危机,从而带兵继续围困邺城?”
葛荣现在确实是退了,但是没走远,只不过是退到了邺城以北的滏水河北岸,要围困邺城,也就一天的路程而已。
“葛荣是忌惮被尔朱荣派兵前后夹击。但我们收拾了宇文洛生,葛荣或许就会觉得我们是个威胁了。”
封隆之沉声说道。
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有时候吧,人们面临选择的时候,就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过程。
救枋头城,一旦成功,就会多出一支机动兵力,去牵制葛荣,而葛荣也会少一支精锐。此消彼长之下,邺城被围这点风险,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封将军不必担忧,或者说担忧也没用。葛荣现在退走了,但实力仍在,他回来不过旦夕之间。比较起来,还是消耗他的实力比较重要不是么?”
陈元康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封隆之瞬间就闭口不言了。
“崔先生,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刘都督。三日后,我们会从邺城出兵,袭击宇文洛生大营。”
陈元康做事很干练,写字笔走龙蛇,速度极快!很快,他就将信写完,交给崔孝芬。陈元康自从来到邺城后,就逐渐参与到了重大军机之中,最后几乎变成了一言九鼎之人。
他年纪最轻,说话的分量却最重,当真是应了那句“有志不在年高”。
“那行,在下这就走一遭吧。”
崔孝芬其实是想跟崔氏的族人谈谈崔家小妹跟刘益守的婚事,但现在显然是时机不太成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此。他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等迫在眉睫的战争完结后再说。
……
邺城内一间普通的小院里,陈元康跟之前那个面色古板的青年讲述了刘益守是如何跟宇文洛生较量的。
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愿赌服输,除了输一万钱给我,还要安排你妹跟刘益守见一见。到时候成与不成,我都不再多说。你崔暹也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崔暹,等着对方出糗。
“也罢,就是见一面而已,无妨的,总算不是个废物。”
崔暹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锅底一样的面色,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我说,那是你妹,不是你娘子。她总要嫁人的,你还能守着她一辈子?没有你这样当兄长的。”
陈元康没好气的说道。崔暹整日盯着自己的妹妹,不管是谁接近,他都像是防贼一样。
“其实高家的高慎,也并非那么不堪。对于崔氏来说,高家不是个好选择,但对于我妹来说,高慎还是可以接受的。
那个刘益守,真的没问题么?你不要跟我说崔氏如何,我就想知道我妹好不好,你知道的,这其实是两件事碰到一块,不能混在一起。”
“人怎么样,见见就知道了。当然,你不能在场。”
第104章 来,看我助攻
陈元康走后,崔暹把妹妹崔芷柔叫来,询问她的建议。
崔家小妹长相非常甜美,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呵护一番。再加上她的身材有些瘦弱娇小,似乎风一吹就会把她吹跑似的。
然而此女虽然瘦,看起来却颇有女人的味道,那纤腰几乎不堪一握,与胸前的“伟岸”形成了夸张的对比。
难怪高氏把联姻对象选中她,崔芷柔的样貌确实很符合资深铑铯铍的审美。
此时在自己的闺房里,她坐在崔暹对面,低着头不说话,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高慎这个人,不像高昂那么粗鲁,其实也还说得过去。最主要的是,他们家的发达,似乎不需要预计,只要没有意外,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崔暹还是更看好高昂一家,当然,这也是高氏一直在逼迫,实在是让他们兄妹选无可选了。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但碍于高氏的淫威,那些人最后都婉拒了。
而且婉拒的话,都是类似于“令妹国色天香,非常人可以得之”这样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你妹妹虽然好,但我也得有命去享福才行。
碰到这样的事情,崔芷柔的心情更不好了。
“大哥是不是觉得,吃得好住得好,我就会每天都很高兴?”
崔芷柔细声细气的问道,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却是极为不善。
崔暹一听就知道妹妹在爆发的边缘,他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崔芷柔追问道。
“我就是……这样吧,那个刘益守,要是来了邺城,你跟他见见面,看看人怎么样再说,好吧。”
“哼,要见你去见,要嫁你去嫁,我累了,才不要见这个见那个!那些人都是坏人,你也是坏人!”
崔芷柔怒了,转过身不想跟崔暹说话。
……
一天之后,刘益守看到了崔孝芬送来的信,还有邺城里的那些争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刘都督,这事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崔孝芬疑惑问道。
两边军队互不统属,再加上可能会出现各种状况,这约定的时间到底要不要出击,其实相当考验两边将领的合作意愿与心性胆量。
历史上两方约定共同起兵,最后一方坑另外一方,甚至双方互坑的情况简直比比皆是。
“崔先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刘益守淡然说道。
崔孝芬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只好拱手告辞,心中充满了忧虑。高昂那一家人逼迫更加紧了,刘益守到底要怎么选择,又没个态度,他在其中夹着十分为难。
等崔孝芬离开后,刘益守独自一人来到枋头城内一间十分狭小的“院落”里,才推开院门,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中药味。
“恩公!您来了!我叔父已经好了很多了,他一直想当面感谢您,可是又不方便走动!”
一见到刘益守,宇文护的激动的走上前去要行礼。
“无妨的,带我去见宇文泰吧。”
刘益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很快,他便在卧房里看到了一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打量着他的青年。此人面色黄黑,说真的,那样子跟草原上的牧民没什么两样。
很难让人将他跟历史上北周的奠基人联系起来。
宇文泰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是被刘益守阻止了。
“安心养病吧,估计你在这里的时日会比较长一点。”
刘益守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宇文护急忙走到宇文泰身边,扶着他坐在床头,然后恭敬的对刘益守说道:“我叔父不能大声说话,他想说什么,我来转告刘都督也是一样的。”
“其实没有什么。三日之后,不,现在应该是两日之后了,邺城会派兵袭击你们的大营。
如无意外,宇文洛生惨败已成定局,因为我也会带兵从枋头城出击,从中策应。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那就这样,我只是来通知你们这件事。”
说完,刘益守也不等宇文泰等人回话,就径直走了出去。
他来到院子门口,对守候在这里的源士康说道:“撤掉院子的守卫,但是派暗哨盯着。如果宇文护出了院门,那就把院子里养伤的宇文泰宰了,人头挂城墙祭旗。”
源士康没想到刘益守居然这么狠辣,不过还是拱手说道:“主公放心,这件事我绝对办好。”
……
“四叔,我要不要偷偷去通知一下三叔?”
宇文泰的病床头,宇文护压低声音问道,面色有些慌张。
没法不慌啊!邺城那边的兵马,可不是枋头城这边的郡兵。那是有一部分骁勇善战的禁军,而且还有数量相当的骑兵。
有心算无心之下,宇文洛生想扛住非常难。因为现在他的大营之中,也是伤兵满营,士气低落。
“不可,刘益守跟我们说了,就是为了试探你我的心性。要是偷偷逃走,且不说你能不能逃得掉,就算能逃走,我估计也会被他给宰了。
为了救我,你费了这么多气力,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把我扔乱葬岗呢。”
宇文泰喘着气说道。
他不想死,特别是不想这么毫无意义,顶着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死去。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窝囊了。
“叔父说得对,唉。”
宇文护叹了口气,他其实也觉得偷跑去通知宇文洛生,有点不厚道。再说了,刘益守把事情告诉他们,岂会没有后手?
“你我就安心在此吧。”
宇文泰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脑子一阵阵的眩晕,没有气力再说话了。
另外一边,刘益守离开后就去找了于谨,二人在书房里商议对策。
一切都是按照原先的预定计划进行,成与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怎么说呢,这一战他们是“敲边鼓”的,而不是主力。
“老弟,你说,邺城那边的军队远道而来,不了解情况,他们要怎么破宇文洛生大营呢?”
于谨凝神问道。
“出其不意,只能是夜袭。因为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袭击宇文洛生他们了,而河道马上又要结冰,甚至在夜里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薄冰了。所以夜袭能够出乎宇文洛生他们的意料。”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于谨点了点头,把桌案上的那张“草图”上的宇文洛生营盘周边,画了几个圈。
“邺城那边,并不缺少攻打宇文洛生的兵马。只是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大营,从哪里入,从哪里出,又缺少指示。
到时候可能会功败垂成。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一拥而上,这样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与伤亡。
我们要做的,就是给邺城那边的大军引路。
首先,要把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派个送去邺城。
其次,开战之前,我们要先在周边埋伏好,一旦邺城那边大军来攻,我们要用猛火油给宇文洛生大营制造混乱。
同时指示位置。所以此番参战的兵马,不需要太多,但一定要胆子大,听指挥,不怕死。”
刘益守一条一条的说,于谨不断点头。
他觉得刘益守这段时间进步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是肉眼可见!打仗时很多常见的套路,对方看自己使过一回,再遇到其他情况的时候,就可以拿来活学活用。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人跟没天赋的人,差别是非常大的。
“你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我都没话好说,那就这样吧,此事不宜张扬,如果人员得力,那么数十人就够了。
要是事情办不好,去一千人也是白费。”
于谨颇为认同刘益守说的“胆子大,听指挥,不怕死”这几个字,几乎是道尽了精兵的神髓。这次的任务,除了给邺城那边的军队“帮点忙”外,藏拙也是很重要的。
不过既然刘益守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于谨也不想过多的强调,显得自己很没水平一样。
两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刘益守这才动笔给陈元康写了一封信,顺便把宇文洛生营盘的位置图和营盘布置的草图一起封装好。
“别看就一封信,实际上抵得过千军万马。”
于谨将装着信的竹筒摇晃了一下说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问刘益守:“宇文洛生这支兵马颇为善战,又不是世家私军出身。你何不试着将宇文洛生其收之麾下?”
“这种事,就跟葛荣现在做的一样,你看结局如何?”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问道。
于谨秒懂,狼就是狼,哪怕暂时被你收服了,也是各怀心思,随时可能反噬。刘益守现在的嫡系人马很是薄弱,经常还要借用世家的兵马。
像是彭乐之流的,毕竟人少,脑子也不太好用,成不了大气候。但宇文洛生是不一样的。
他不仅在北地颇有威望,号称“洛生王”,而且领兵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绝非葛荣那样的莽撞之辈。
宇文洛生麾下部众,很多都是武川镇出身的。这样的人要是被你收到麾下,到时候只怕无人能制,反噬只是迟早。
刘益守对这种类型的军队,到底是什么德行,印象太深刻了。
他不是要做第二个葛荣。
更不是要做第二个尔朱荣。
他就做刘益守,做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领袖,他只做他自己。兵马,人才,地盘,这些都可以慢慢来,绝对不能因为贪多而吃成个大胖子,最后“消化不良”死掉。
这些事情,很早以前,刘益守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收服不了宇文洛生这支人马,后面的日子可就比较难过了,唉。”
于谨有话想说,却又觉得像刘益守这样的人,其实早就把那些弯弯绕绕的看明白了。他不做这样的事情,说明不想做,不愿意做,甚至是弊大于利。
再多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河北之地,风起云涌。相信尔朱荣也快来了。我们势单力孤,依靠那些河北世家,是不可取的。
枋头城这里,如果没有意外,肯定会成为四战之地。我们在这里可呆不长的,唉。”
刘益守叹息道,很多事不知道要怎么跟于谨说。洛阳被尔朱荣那么折腾一番之后,北魏政局大变!
当年孝文帝南下洛阳之时,其实是在南面布置了一道“宗王防火墙”!
防谁?防着南面的梁国。
前几天郑氏派人传递消息,说南面防备梁国的那些元氏宗室,一个不差,全都举起反旗,投靠了梁国!并且不承认洛阳的元子攸政权!
北魏的南面防线,已经荡然无存了。那些宗室的私军,已经调转矛头,极有可能成为梁国人入侵的马前卒!
据说南梁已经陈兵边境,只是暂时还没有动静。
难道那些人都是来看风景的?谁会这么幼稚的想,那他可就真的连三岁孩童都不如了。
一旦梁国大军入侵,卡在黄河南北要冲的枋头,将会是交战最激烈的战场,没有之一!宇文洛生的问题这才哪到哪啊,放在国家的大局上看,什么都不是。
刘益守已经在考虑退路了。
……
离出兵只有一天了,陈元康已经收到了崔孝芬送来的信,将其摊开放到李神和封隆之等人面前,脸上全是轻松的神色。
“你看,刘益守做事还是很地道的,都帮咱们安排好了。封将军拿这这个,破宇文洛生,应该是不在话下了吧?”
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封隆之问道,言语中有些嘲讽的意思。
“嗯,应该没问题了。”
封隆之脸上有些不自然,肌肉紧绷着。毕竟是被陈元康打脸了,他心情能好才怪。但是陈元康事情办得好,这也让他无话可说。
为将之人,当然不能睁眼说瞎话,那是在拿成千上万的人命开玩笑。
“出击的人数,是五千人,一千骑兵四千步卒。军械人员我都已经整编完毕,随时可以出击。
按枋头城到这里的距离,明日清晨出发,到了子夜,应该就能赶到。”
封隆之沉声说道,有些事弄得他不高兴,但无伤大雅,那不是关键问题。
“可以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陈元康笑着说道。
第105章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
这几日,宇文洛生待在大营里,总是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弟弟宇文泰被侄儿宇文护送去枋头城治病后,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城。
前天收到宇文护写来的信,宇文泰被收治,病情稳定下来,慢慢好转,很有希望治好。还说了刘益守一堆好话。
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自己是坏人,对方才是无私无畏的好人一样,再去攻城的话,于情于理好像都有点不合适了?
如果大军围困枋头城,搞不好刘益守就会把绳索套在宇文泰和宇文护的脖子上,挂城头旗杆晃悠。然而牺牲这么大,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麾下的亲信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一时间,宇文洛生竟然感觉有些投鼠忌器!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去?
他左思右想,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也没了个决断。从前都有弟弟宇文泰在一旁参详,感觉做什么决定都很顺利,现在宇文泰不在了,宇文洛生反而很不适应。
“都督,今晚的口令是?”
外甥贺兰祥有些疑惑的问道,他看宇文洛生发呆了一天,以为对方是在为宇文泰的状况担忧,就一直没来打扰。
实际上全军上下,都察觉到今天周边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实在太安静了!连个鸟叫都没有!
“今夜的口令,就叫鸡肋吧。”
宇文洛生口不对心的说道,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叔父,鸡肋有典故啊。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这是要撤兵了吗?”
十二岁的贺兰祥低声问道。
宇文洛生对几个侄子要求很严格,有机会就请人教导他们读书,其中贺兰祥跟宇文护等人都是很爱读书,不同于一般边镇胸无点墨的丘八。
“嗯……我想想。”
宇文洛生沉思一阵,抬起头,就看到外面忽然亮起火光来!他早就言明,夜里军中不许点火。除了几个固定点可以点火把以外,其他人,都要省着点柴火。
只有值班的哨点才能点火把!
这样做除了节省烧饭用的木料外,也是为了防止敌袭。在夜里,点着火的人,就是活靶子,越是在黑暗中,反而越安全。
“不好,有人袭营了!”
宇文洛生大叫一声,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罐子被抛进了营地,但是本应该随之而来的喊打喊杀声,却并未响起!
这特么阴搓搓的往营地里点火,是想干啥呢?
宇文洛生心中古怪,行动却是不慢。他吩咐身边贺兰祥道:“你组织人去用泥土扑火,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没事的。”
吃一堑长一智,有之前惨败的经验在,宇文洛生也不会轻易托大。针对枋头城里犀利的猛火油,水浇不灭有点烦人,他也想好的对策。
河边多的是泥沙,他早就在大营里囤积了一些,随时灭火。
“等等,不太对!”
宇文洛生叫住贺兰祥,因为他已经看到有人去拿泥沙灭火了。大营里一切如常,众人都是按部就班的行事。
“糟糕,邺城那边大队人马攻过来,已经破营门了,在西面!”
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矢的尉迟迥跌跌撞撞的跑进帅帐内,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其实不需要他说,混乱已经从大营西面波及过来,而宇文洛生的大营是设在靠近东面,也就是靠近枋头城这边。他也没想到邺城那边的军队会袭击自己!
“你们带着相熟的人,现在就跑,分开跑!咱们在滏水河北岸汇合!其他的别管了!”
当机立断,宇文洛生不打算负隅顽抗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核心与骨干都在,葛荣那边多的是士卒,再调拨一些就是了!
宇文洛生这是胆怯么?
不不不,他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一个将领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打不过,而保存实力,这才是成为名将的基本要素。
敌人明显有备而来,片刻功夫就击破大营的最脆弱之处,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趁着夜色,赶紧的跑吧!
宇文洛生带着几个侄儿外甥还有亲信将领,一路冲杀到大营内马儿休息的地方,随意骑上一匹马就朝着大营东面而去。
西面去不得,那边只怕已经是十面埋伏!
数十骑冲出大营,还没跑几步,飞蝗一样的箭雨射来,宇文洛生一马当先,飞速拔出佩剑将射来的利箭拨开。人没事,马儿却中了箭。
而他身后的那些倒霉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不少人中箭落马,冲出包围的人寥寥无几。包括他那几个侄子在内的亲信,几乎全部躺在地上哀嚎!
河道旁的树丛里,数百弓弩手站起来,收好硬弓,拔出短刀,慢慢朝着地上呻吟哀嚎不止的倒霉蛋走去。
“元康老哥,把这些人都交给我吧,反正各个挂彩,你也带不走。留着他们的命,去种种地也好嘛。杀了多浪费啊。”
刘益守拉了拉陈元康的袖口说道。
“传我军令,将这些人都绑了。”
陈元康微笑着下令道。那些弓弩手又从背后掏出绳索,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
“听说你现在也要裂土封王了,哥哥我没啥好东西送你。这两百弓弩手都是当年跟着我纵横边镇的部曲,吃我们陈家的饭。
现在高氏一族来势汹汹,这些人迟早也会被他们给夺了去,索性送你闹腾,老子把家底当了也不便宜高家那帮丘八。”
瞧这话说得,裂土封王都来了。刘益守一阵阵无语道:“你倒是舍得啊。”
“手里不养人,高家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走哪里都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刘益守秒懂。
当年苻坚重用王猛,后者在北方改革,动了很多权贵的蛋糕,那些人就在苻坚面前告状说王猛要谋反。
那时候苻坚的想法,应该跟现在的陈元康有点类似。
特么的我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你说我谋反,我能谋个锤子!
“看来,高氏整合世家的军队,不是他们一家的主意。”刘益守沉声说道,这件事在估计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等大多数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是势不可挡!
连陈元康都没办法阻止,只能割肉离场。
“确实如此,赵郡李氏的李元忠不是太愿意参与,但是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势。崔孝芬一家跟他有点交情,具体的,等会你带我去枋头城看看,我与你细说。”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地上那些俘虏都被捆了起来。中箭的人不多,但马匹基本上都被射成了刺猬,因此死的人并没有想象那么多。
“行了,事情办完了,剩下的交给封隆之吧,你带着我回枋头城看看。”
陈元康指着正在燃烧的大营说道,封隆之正带着兵马在里头冲杀,不过看上去似乎已经要结束了。
“行,这就走吧。”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处置大军战俘和战利品的事情,封隆之会搞定的,这是人家出征的“报酬”。
陈元康埋伏这一手,帮刘益守捞了点利息,已经很难得了,做人别太贪。
……
枋头城内刘益守住所的书房里,陈元康色眯眯的看了递上酒水的贾春花一眼,等对方出去以后,他才低声问道:“这侍女是打杂的,还是暖床的?要是只打杂,你送我玩玩如何?”
刘益守面露难色道:“崔孝芬义女,只怕是不太方便。”
陈元康没有纠结,微微点头道:“嗯,确实是有点不方便。崔孝芬这些日子看着不修边幅,而从前都是衣衫整洁如新,大概是此女的缘故。
又能上床,又能做事,你真是有福。不过我看得出来,此女还是处子,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陈元康对朋友很仗义,就是对于女人,三观非常扭曲,几乎到了连那些大奸大恶之人都要跪下膜拜的地步。
对于他来说,除了老母以外,女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已经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另一种是还未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刘益守讪笑一声,没有接茬。他接着问道:“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到底是何事?”
“说有事,其实也没啥事。”
陈元康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葛荣为什么打不下邺城么?”
“为何?”
“因为那些假意投靠的河北世家中人,都在拖后腿啊。比如高敖曹,就神游天外,带着大军在信都剿匪呢。葛荣能打下邺城才怪呢。”
高敖曹本来就是“匪”,他居然说自己在“剿匪”,真是天大的笑话。刘益守算是知道这年代笑贫不笑娼,有奶便是娘到底怎么回事了。
“河北的世家,一直都在整合私军。毕竟,像葛荣这样的,再来一个,谁也受不了。现在没被高氏整合进来的,也就是邺城内的一些郡兵了。
而邺城,是高氏一族,暂时无法染指的。博陵崔氏的这支兵马,在撤离原驻地的时候被葛荣的人袭击,后来他们得到了赵郡李氏李元忠的庇护。
所以现在这支兵马,暂时还在李元忠的指挥之下,他现在就在邺城。崔氏已经同意将这支精兵交给高敖曹等人,但是又害怕得罪李元忠。
于是,就有了我跟你写信所说的那些,联姻什么的,你懂了吧。”
陈元康叹息了一声说道。故事的背后,其实还有故事,这是普通人难以了解到内情。
“我娶崔氏女,只怕今后会被崔氏控制,成为傀儡。”
刘益守感慨说道。
哪知道陈元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我没有让你娶崔氏女啊,我信中没有一句话说到这个。”
刘益守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他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他喝了一口酒,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但是你让我去一趟邺城相亲?和崔氏女见一面,这不是要娶崔氏女么?”
“有么?我只是让你去见个面亲个嘴什么的,把她名声搞坏。最好弄上床快活快活,恶心恶心高慎,让崔氏没法首鼠两端。这跟娶崔氏女有什么关系?”
陈元康无法理解刘益守保守的思想。
好吧,这种人渣之言都说出来了,刘益守又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这一位根本不懂“不以终身厮守在一起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到底什么意思,跟陈元康谈论这些完全是鸡同鸭讲。
崔暹是陈元康的朋友,陈元康却这么坑他朋友,很显然,他是觉得崔暹当高慎的姐夫,还不如把妹妹送刘益守玩玩算了,这亲事不结更好。
起码刘益守不是个坑货,不会被坑死。而高家那几个人,显然是一等一的坑货,陈元康是看不上的,甚至是内心极度鄙视的。
“我有点不想去啊。”
刘益守无奈说道。
“不行,你必须要去。如果你连邺城都不敢去,世人怎么会看得起你这号人。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去,不能缩头。”
陈元康肃然道。
“好吧,还要跟李元忠见个面,对么?”
“对,争取以李元忠的名义,把崔氏那些兵马弄一部分过来。最好把李元忠也拉过来。当然,如果你对崔暹的妹妹有意思,把崔暹弄到你手下做事也行。
不过无论你多么昏头,也不要明媒正娶他妹妹,要不然崔氏的人就要骑在你头上拉屎了。
其实,你只要完成第一步就行了,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你不是尔朱荣的人啊,难道就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么?”
陈元康说话可不客气,一句话就道尽了刘益守的困境所在。
没后台!想自立!实力差!
看来,这邺城是不得不去了。要跟李元忠抱团取暖,有高氏的压力在,双合作应该会很顺利。至于妹子啥的,那纯粹是去祸害人家的。
刘益守稍微感觉有点别扭。
他低着头沉吟不语。
“兄弟,我都听说你美眷不少。妇人之仁要不得,你也不想你那些美眷有一天落到类似我这样的人手里吧。他们还未必有我这么怜香惜玉呢?
何去何从,你可别犯浑。我们明天早上一同出发,你要是有心腹,也可以跟他好好商量下。”
陈元康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拱手告辞。
第106章 善意与恶意
源士康居住在枋头城内一间独立的小院子里,虽然这里很小,连柴房都没有,连吃饭也得跟刘益守他们一起吃,但总算是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要不然,刘益守身边女眷众多,他一个大男人经常出现在那里,也确实挺尴尬的。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源士康就赤裸着上身,在院子里练拳!健硕的肌肉,显示出这一位对自己的锻炼那真是严格要求。
跟刘益守平日里连三脚猫功夫都使不出来完全不同,源士康自幼习武,近身打三四个同龄人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是持之以恒的锻炼,生命力旺盛。
正当他练拳练得起劲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那声音很轻,像是做贼一般,跟平日里刘益守大大咧咧敲门完全不同。
源士康将丢在石桌上的横刀反手握住,轻轻的打开院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软妹子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居然是元玉仪!
源士康松了口气,不关院门让对方进来,好奇问道:“你这么早跑我这做什么?”
元玉仪喜欢说话,而且废话极多,跟谁都能说两句。所以源士康跟她说话也没那么讲究。
“源将军,那天你把手伸进我衣服摸我的事情,阿郎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呀?”
元玉仪一开口,就让源士康亡魂大冒!
“你别乱说啊!我连你手指头都没碰过,你不要冤枉好人啊!”
源士康瞬间不淡定了,整个人像是发怒的公鸡一般。
“还说不是,你看你现在连衣服都脱了,不是要非礼我是为什么?”
元玉仪继续睁眼说瞎话。
“哼,你去说吧,我源士康行得正,坐得直,跟主公是过命的交情!你看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源士康男儿气概,根本不想被元玉仪这种歪门邪道的女人所要挟。
“是啊,可是那种事情谁知道呢?就算阿郎相信,其他人怎么看呢?
你看我这么漂亮,要是对其他人说你经常对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你说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呢?
以后大家见了你源将军,就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看,这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其实私下里摸主公女人的屁股,很下流很道貌岸然一个人。
那样也无所谓,对吧?”
元玉仪的话让源士康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来!万一以后元玉仪侍寝了,某天跟刘益守办完事,躺在对方怀里的时候来一句:阿郎可得小心源士康这个人,你不在的时候,他对我做了不堪的事情。
再说一些细节巴拉巴拉的。
那特么的真要坏菜啊!
“那个……我没得罪你啊,为什么你要整我呢?”
源士康无奈问道,面对得意洋洋的元玉仪,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候女人也有男人没有的优势,比如说博得同情。
“源将军,等会阿郎会跟那个什么陈元康一起去邺城,你也会一起去,对吧?”
元玉仪昂着头,像是打架得胜的蛐蛐一样。
面对源士康这种战力只有五的渣渣,她吃住对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确实如此。”
源士康微微点头,没有否认。昨晚刘益守就跟他交代了,今天一同前往,就是不知道元玉仪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阿郎去邺城见崔家的小娘子,我们都很关心那个人到底怎么样,所以呢,她们就推选我,嗯,就是我,跟着一起去看一下。”
这特么一听就是假话,只是源士康懒得去拆穿,毕竟,元玉仪要是真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实在是很尴尬。
他跟刘益守都会很尴尬。
“所以?”
“所以就拜托你了,去跟阿郎求个情,让我一起去,如何?”
元玉仪终于说明了来意,女人有时候总是喜欢用各种复杂的手段去处理一件很简单的问题。
“阿郎会听我的么?是他去相亲不是我啊!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开口?”
源士康觉得元玉仪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没事,你只要提一下,说我们昨夜都在议论崔小娘子,担心她对我们不利。然后我去求阿郎,他就会答应了。”
元玉仪胸有成竹的说道。
好吧,面对“作死小能手”元玉仪,源士康屈辱的妥协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元玉仪的手段很下作,但办的事情却还真是“正经事”。
自己也是个有原则的男儿。
源士康在心中默默说道。
……
狭小的马车里,刘益守将多次扑到他怀里的元玉仪推开,板着脸问道:“你跟来是做什么的?”
虽然对方是下仆的打扮,也就是传说中的女扮男装,可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怎么看怎么是女人。带着她真是个大麻烦。
“我来帮阿郎把把关啊,万一崔家的小娘子是坏人,我就告诉你啊。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
元玉仪笑着说道。
刘益守貌似还听过“只有女人最了解男人这种话”,感觉元玉仪就是在枋头城里闷坏了,想出来鬼混。
“哼,我看你是不想写作业!回来以后,该练的字,该抄写的文章,一样要补回来的。”
刘益守严厉的说道。
其实他知道元玉仪可能为什么跟来,不拒绝就是因为忧虑自己后院的女人有多余的想法。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让元玉仪跟来,让对方当个“传声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前提是这一位不作妖。
“好吧,到时候你就坐我身后,离远点别说话。无论对方怎么说话做事,你也不要出声,知道么。”
刘益守继续严厉警告道。对于元玉仪,就必须要把丑话说明白,不能给对方任何发挥的空间。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那边嘛,我就带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怎么能抢了你的风头呢。”
元玉仪口不对心的说道,眼睛到处乱瞟,打量着刘益守身上穿的衣服。
实在是太普通了!
“阿郎穿这一身是不是太寒酸了?”
元玉仪发现刘益守穿的衣服跟带兵的时候穿的别无二致,看起来更像是个武夫。其实刘益守是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要是崔小娘见到自己就发花痴,非要跟自己睡,难道自己不让?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渣男三连!
但如果对方也没看上,那就没问题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情。把李元忠拉到自己这边,才是真正的正经事!
其实在他看来,满腹经纶的崔暹,都比他妹妹崔小娘更重要些。据说这一位铁面无私,为人古板,做事不讲情面。正好到自己军中当个军法曹。
不比他妹妹那些破事要好?
“唉。”
刘益守轻叹一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官道两旁的树木都已枯萎凋谢,光秃秃的十分难看,一时间心里也有点堵。
“读书使人明智,以后你要多读书知道么?”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
元玉仪翻翻白眼,完全听不进去。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试着好好活下去的。多明白点做人的道理,有时候可以让你活得更好一些。不要老想着侍奉我就行了,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你都不在了,我肯定会沦为玩物啊,还不如跟你一起死了算了呢,明白做人的道理又有什么用?反正打不过那些人,我又不傻。”
元玉仪倔强说道。
刘益守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元玉仪抱着他放声大哭。
……
此时的邺城,早就不在葛荣的封锁之下了。甚至因为宇文洛生的惨败,连假模假样在邺城周边晃悠的那支打酱油的葛荣军,都退到了滏水河以北。
刘益守他们入城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相亲”什么的虽然引人遐想,或许还会有什么“艳遇”。这样的事情虽然让元玉仪她们这些人坐立不安,但实际上,这件事只是刘益守到邺城来的细枝末节。
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博陵崔氏一族在邺城内的住所以后,崔孝芬就开始活动,并与同在邺城的李元忠联络上了,双方约定晚上一同吃个饭喝个酒。
也就李元忠,陈元康,刘益守,崔孝芬四人,不带任何随从,自然,元玉仪和源士康等人,也必须留在驻地不得前往。
由于北方战乱,邺城作为尚未经历大乱的“大后方”,成为了不少有能力的世家子弟所逗留甚至赖着不走的避难之地。
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各异的各色人等,优哉游哉,颇有生气。比起奢华显然比不上曾经的洛阳,但比今日之洛阳,则不可同日而语。
看得出来,北魏的“文气”已经转移到邺城来了,要不然,陈元康,崔暹等人,不会都在邺城扎根。
还没到晚上的时候,刘益守就在李家的宅院里见到了尽地主之谊的李元忠。
中年,看上去四十多岁,脸颊红扑扑的,身材不算健硕,但也不文弱,更不痴肥。他眯着眼睛看着刘益守,身上散发着酒气。
“我等你们许久,闲得无聊,就自己先喝了一壶。”
李元忠示意众人席地而坐,就围着一个低矮的几案围成一圈,几案上摆着几个小菜,像是用盐腌渍的冬瓜什么的不值一提。
倒是他身后有一排酒壶,似乎储存了不少酒水!
赵郡李氏在那一带势力极大!若是以在本地的威望和势力而言,他们绝对冠绝各大世家,乃是不折不扣的凶猛地头蛇!
当然,李氏内部人口众多,内部也分化得厉害,李元忠怎么样,只能有限度的表明赵郡李氏的态度,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态度。
李元忠请众人在家里喝酒,这本身就是一种期待合作的态度了,哪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都督,你若是尔朱荣,要怎么收拾葛荣?”
刚刚坐定,李元忠就问了刘益守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这些,其实都算是纸上谈兵。哪怕刘益守说得再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真正在沙场上分出胜负来,你敢说自己的办法是对呢?
历史上也有好多人吹嘘过子午谷奇谋,说诸葛武侯胆子小。可怎么到明末的时候,高迎祥就翻车了呢?
所以这种问题本身就有逻辑陷阱在里头。
陈元康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崔孝芬低着头喝酒,李元忠脸上的表情很是随意,一句话也不多说。
“兵法有云,以己之长,击敌之短。葛荣的长和短在哪里呢?”
刘益守问了这个问题,他又自问自答道:“葛荣的长,就在于兵马极多!要是打消耗战,无论对手有多少精兵,耗也被耗死了。”
“那么葛荣的短处在哪里呢?葛荣的短处就在于,各军之间,联系不紧密,甚至号令都不统一。
一部遇敌,其余各部未必会拼死救援。
这就是葛荣的短处。”
李元忠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刘益守继续说道:“那么尔朱荣的大军优势在哪里?在于久经战阵,号令统一。他的劣势在于,精兵人数,恐怕也就在两万人以内,甚至一次出动的人马,不会超过一万人。”
刘益守还是有这个发言权的,毕竟,他在尔朱荣军中管过后勤。
“尔朱荣要以自己的长处,击葛荣的短处,那么只有一点,便是擒贼先擒王。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杀向葛荣所在的中军即可。”
“如果我是尔朱荣的话,首先,要下令斩首不计功,而杀死或者生擒葛荣者,才能记功,以防士卒贪首级不肯奋勇向前。”
“其次我会分出一部分人马,一百人为一队,用树枝挂马后面扬起尘土,多插军旗,作为疑兵。葛荣不知深浅,定然会分散部署。”
“最后,我会让士卒们取下步槊的矛头,甚至以短棒为兵器,只以将敌人击坠下马而目的,杀开一条路。
哪怕不杀一人,只要能接近葛荣中军,擒下葛荣,那么哪怕葛荣有百万大军,也会不战自溃!”
一口气说完,刘益守将面前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时常跟于谨在一起讨论兵法,他也琢磨出一些味道来了。今天这个算是期末测验。
“好!说得好!”
李元忠猛的一拍桌案,拿起面前的酒壶就对着灌了一大口。喝完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大声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封隆之不如你多矣!”
陈元康轻轻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小声说道:“可以的,你比我说得还详细,搞不好这样真能赢葛荣。”
第107章 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刘都督,有句话叫一见如故,我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来,今日只管喝酒!”
李元忠拿起酒壶就喝,气吞万里如虎,却没有提更多的事情。
陈元康和崔孝芬二人,都是暗暗叹息。哪怕平日里豪爽大度的李元忠,也不会以“个人喜好”,来做重大决定。
刚刚刘益守的回答不能说不精妙,甚至其战略战术颇有可行性。只是,难道就凭你一番话,人家就把全家人的性命,自身的前途都交到你手里吗?
刚才别人只是试一下你的成色罢了。
“李大哥救困扶危,乐善好施。又能带领乡里抗击葛荣乱军,当真是英雄人物,中流砥柱。来,小弟敬大哥一杯。”
刘益守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之后又连喝两杯。这酒酸酸涩涩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浊酒,味道挺差劲的。他感觉李元忠就是纯粹喜欢喝酒,而对酒水的品质本身并无特殊的要求。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也不像是看起来的那样粗鲁,人家心里明白着呢!
知道事不可为,刘益守也没有提崔氏那些部曲的事情,四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特别是崔孝芬见多识广,说了很多南面的见闻,当年他在北魏的两淮之地混过一段时间。
后来因为不喜欢长期外调,就打报告让皇帝把自己调回了洛阳。
这“酒席”虽然简陋,倒也吃得开怀。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渐黑下来,刘益守才搀扶着喝多了的崔孝芬离开李府,而陈元康说李元忠喝多了,他要照看照看,便留了下来。
等刘益守他们走后,“喝醉了”的李元忠,马上就醒了过来,跟陈元康在书房内密谈。
今天这场酒局,显然是双方互相试探互相观察的契机。至于李元忠要如何决定,今日肯定不会有明确结果。
这就跟相亲的两个人很难见一面就立刻去领证一样,除非之前就是男女朋友。
“我观此子面相,应该是死人之相,亦是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颇为不凡。他的经历一定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看着陈元康的眼睛,李元忠沉声说道。他年轻的时候,母亲得病,所以李元忠一不做二不休,自己钻研起医术来!
在学医术的同时,他顺便也学了些许阴阳术数,观人面相之类的杂术。他看到刘益守的第一眼确实是“惊为天人”,却不是因为对方俊朗的外表。
“这么说来,你也看好他咯?”
“别的不说,此人头脑冷静,哪怕是考校他怎么击败葛荣,亦是有条有理,不慌不忙。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就算他没有系统的学过兵法,只要历练几年,估计就可以独当一面,甚至出类拔萃不在话下。
只是……可惜了。”
李元忠长叹一声,并没有言明到底是哪里可惜。
“有时候,你一出生所处的位置,就是别人穷极一生,也难以达到的。那个人无论在背后怎么追赶,也很难追上你。你可以说这是上天的不公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元忠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陈元康却摇摇头道:“昨日高阳王元雍还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今日他就已经变成了冢中枯骨。你以为如何?”
他显然不认同李元忠说的那种“门第决定一切”的观点,而是更倾向于“王侯将相宁有种”。
“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只是,高敖曹会认同这个么?无论刘益守有多大潜力,至少现在,他是很弱的。”
李元忠反问道,陈元康不答,也没法回答。一个在说现在,一个在说未来,二者不可同时讨论,要不就是耍流氓了。
“这样吧,崔暹是个大顽固。要是他愿意到刘益守军中,我就把崔氏的人马,砍掉一半,作为崔暹的亲兵,跟他一起走。另外一半,我还给崔氏,反正肉烂了也是在崔氏的锅里,他们不会有意见的,你以为如何?”
崔暹是文人,不会打仗,完全没法掌控那支私军,哪怕只有一半。崔暹到了刘益守那边,后者就可以想办法将这支队伍拉拢过来。
这算是李元忠卖个人情给刘益守,而他本人,则不会跟着刘益守一起,因为他身后还有赵郡李氏,这跟于谨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于谨身后连根毛都没有,某种角度说,他跟刘益守一样,在这个年代都是属于草根的一类人。
“说来说去,这不又扯到女人上了嘛。”陈元康叹了口气道:“我看刘益守不像是为了手下大军去对女人耍手段的那种人,崔暹又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这下完蛋了。
本来还以为你李元忠有点担当,没想到为了不得罪高氏,你也开始耍滑头了。”
陈元康理解李元忠的难处,却鄙视对方的首鼠两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元忠哈哈大笑,随即摆摆手说道:“这就是天意嘛。女人啊,有时候做事完全不讲道理。但有时候她们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比男人还准。
刘益守要是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妹都看不上他,我李元忠又岂会高看他一眼?”
李元忠说了个“不是道理的道理”,初一听似乎是胡搅蛮缠,暗暗揣摩,却觉得这是难得的至理名言。
踏马的,连个女人都看不起你,你还想王霸之气侧漏?洗洗睡吧!
“那就……看天意吧。”陈元康叹息道。
今天就没一个好消息。不仅李元忠明确表示不会投到枋头那边,就连崔氏的那支私军,也只答应分割一半出来。
就连给不给都要另说。
“对了,这事你不要跟崔暹说,我也不会说的。我跟你赌一万钱,崔家小娘子会自己爬上刘益守的床。”
陈元康一本正经的说道,惹得李元忠再次哈哈大笑,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只是两人约定赌一把。
输了的不仅要赔一万钱,好酒及色的烂赌鬼陈元康还说输了的得出钱找几个妓女大家一起玩玩,李元忠对此不以为意,显然是深谙此道。
……
李元忠什么态度,刘益守当然心知肚明,却无法责备别人。这年头,一人造反,输了全族死光,李元忠谨慎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的性命,更是担心激怒高氏兄弟让他们报复家族。
然而等他回到李元忠安排的住处时却发现,屋子的正厅里,元玉仪和源士康并排坐在一边,跟对面一个面色古板的青年聊天。元玉仪时不时的呵呵娇笑,那古板青年的脸色似乎并不难看。
甚至可以说还挺高兴的,他只是脸本来就长得严肃。
“哟,族侄来了呀,你们慢慢聊,我不胜酒力,先去歇着了。”
醉醺醺的崔孝芬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他被源士康扶住,被引到内院去了。元玉仪也假模假样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跟平日里的粗鲁大不相同。
“这位是崔娘子的兄长,叫崔暹字季伦,阿郎跟他聊吧,妾身进屋了。”
元玉仪彬彬有礼的说道,缓缓起身,翩翩离去,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这特么肯定是被人换脑了啊。
等元玉仪走后,刘益守对崔暹拱手行了一礼,坐到他对面,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日在下原本计划在修定寺安排刘兄跟在下妹妹见面,有些疑问所以前来拜访,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了。”
崔暹虽然长相古板,此刻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让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兄妹的窘境,在下也是有所知晓。无论如何,崔兄都可以带着令妹去枋头避难,无须任何条件。在下自会护你们周全,除非那高敖曹取在下人头。”
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他跟高氏的冲突隐隐不能避免,更重要的是,高氏一族,走的是投靠元子攸的路!
稍微一琢磨就知道,他们的打算,就是把尔朱荣打掉,然后成为元子攸的亲信,最后将元子攸扶正,或者叫将他挟持为傀儡,怎么说都行。
刘益守仔细思考过河北发生的变化,其中的趋势非常明显。
高氏一族需要朝廷的任命,需要名正言顺的成为官军,需要跟尔朱荣分庭抗礼。他们的政治需求,其实基本上已经写在脑门上了。
这在某种程度上,跟河北世家要把尔朱荣千刀万剐的思潮相吻合,所以你要说高敖曹等人就是一身蛮力没人支持,那也不尽然。
“刘都督这么说并不奇怪,刚才元小娘(元玉仪)已经说了都督的很多事情,在下深感佩服。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在下这就告辞,多有叨扰,还请恕罪。”
崔暹礼貌的站起来给刘益守行了一礼,随即坦然离去。
从头到尾,刘益守就是个看客,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他来到后院,去找元玉仪,源士康却说对方已经累了一天,现在睡了。
刘益守连忙将源士康叫到前厅,询问他去李元忠家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源士康感慨的说道:“主公,是这样的。崔暹匆匆而来,面色难看,似乎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我估摸着应该是不想将她妹妹让主公见面了。
但是元玉仪却是将主公的很多事情跟崔暹说了,特别是说尔朱荣军中唯一的好人大概就是主公,还说将她从高阳王府救出的事情。
那崔暹听了以后似乎对主公的人品相当的信服,刚才又看到主公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所以才会那样吧。”
原来如此!
刘益守微微点头,心中有些愧疚。怀疑自己平日里对元玉仪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她那个懒散样子,应该是在高阳王府的时候就是这样。本来就是个歪树枝,你偏要她正着长,好像有点不太符合自然规律。
“以后我会对她放松些,不会管她管那么严了,唉。”
管严了?不不不,狡诈的元玉仪不管用多么严厉的方法管教都不会嫌严的!
源士康在心中拼命的呐喊,却不敢把对方要挟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他看刘益守表情落寞,疑惑问道:“崔暹似乎对主公颇有好感,主公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呢?”
“崔暹不过是为了他妹妹操心,这些都是小节,就算是顺利,又能如何呢?今日李元忠的态度很客气,但是……也就仅仅是客气而已。”
源士康曾经是在元诩身边当差的,自然不会连一点点的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听到这话,他瞬间就明白刘益守为什么不高兴了。
别人看不起他,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看不上他,所以刘益守生气又无奈。这跟被准丈母娘白眼讥讽了一顿的准毛脚女婿一样。
“主公,仁义不施,攻守易势。像主公这样的人,将来一飞冲天只是迟早,假以时日……”
“可是我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啊。”
刘益守摆摆手,打断源士康的话。
河北局势瞬息万变,岂能给你慢慢去发展?只是这种话,说给源士康这样的人听,又有什么用呢?
……
“安排好了,明日你就去跟刘都督见一面再说。什么都不必谈,就是见见面而已。”
崔暹严肃的对崔芷柔说道。
“哦,下午去见了个面,连称呼都变了啊,我看你当他的女人挺好的。”
崔家小妹无情讥讽道,嘴角露出冷笑。
“人我看了,确实比高慎强不少。他也答应,无论如何,都答应庇护我们兄妹。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
崔暹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他也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好人,但是元玉仪嘴里的刘益守,无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这个小女孩难道会骗自己么?不太可能。
“兄长真傻,人家把你骗到自己地盘上,然后肯定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咯。还是那句,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崔芷柔这次非常强硬。
“那没法子,我只能同意家里的决定,将你送去高家了。”
崔暹无奈说道。
“呃,那明天还是见一见吧,反正……也没什么。”
一个是有可能不好,而另一个是确定绝对不好,崔芷柔在两者之中选了前一个。
“你到底有没有主见啊,怎么一天三变的?你决定好没有?”崔暹生气的说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出去一下啊,就去对门,你可千万别找来了,上次丢人丢死了。”
崔家小妹跑掉了,瞬间没了踪影。
“一个两人都是不省心的,唉。”
崔暹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看好高家四兄弟,不为别的,自从听到他们四人,就跟作奸犯科脱不开关系,如果有可能,崔暹绝不会将妹妹交给这样的人。
第108章 冰凉的刺痛
修正寺在邺城以南,并不在城内,因此从邺城到寺庙,理论上还处于葛荣大军的威胁之下,但实际上,葛荣的所有人马都已经撤退到滏水河以北。
要带着人连过两条大河,去一个寺庙里抓刘益守,这动静恐怕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也没必要。因此崔暹的安排并无不妥。
至于为什么不在城内安排这场“相亲”,那是因为邺城内世家的耳目实在是多得不行,崔暹并不希望这件事太多人知道,免得自己会面对额外的压力。
这天一大早,刘益守就带着元玉仪和源士康一起出发前往修正寺。三人并未乘车,而是徒步前往,顺便观察邺城周边的风景。
“等会,打死都不能说话哦,知道没?你答应了我的,不许食言。”
刘益守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元玉仪警告道。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啰嗦得很,我很讲信用的好不好。”
元玉仪言不由衷的说道,看着周围的大树都秃了,一副荒凉的景色,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刘益守有可能会娶崔氏娘子这件事,就像是有一根针插在自己手指上一样。
不致命,但是很疼很不舒服!
“主公,和崔娘子见面这件事,非常诡异,主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源士康不动声色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道:“此话怎讲?”
“主公在枋头待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要你来邺城?还是相亲这种理由?我想应该是邺城里有人想看看主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崔娘子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丢出来试探一下主公的。
在下听闻高氏四兄弟的高乾,当年就是抢亲崔氏女,强行在路边野合后带回家。所以至今北方世家对高氏他们心存忌惮又不得不服从。
主公今日切莫学高乾当年一样。以力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真怕刘益守一激动当场就把崔小娘子那啥,生米做熟饭,以为这样就能拉住崔暹和崔氏的私军兵马。虽然他觉得刘益守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但万一呢?
“放肆!我岂是那等禽兽之辈!当我没见过女人么!”
刘益守大声怒斥道!
前世他就是校草,只有女神倒追他,没有他当舔狗的!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这个道理他会不明白么!
亏源士康能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来。
“卑职孟浪了,还请主公赎罪。”
源士康松了口气,刘益守生气那就说明他不会计较,如果笑眯眯的回答,那自己可就真的是触了逆鳞。
看来刘益守是个明白人,他还是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出发点,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源士康蠢得跟猪一样,太看不起阿郎了。”
元玉仪讥讽了源士康一句,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多嘴。
一行人来到修正寺,崔暹居然不在,而是一个老僧笑眯眯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见崔娘子的,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位老僧就带他们来到一间古朴的禅房,并拦住了想一同进去的源士康,并顺手将门带上了。
刘益守和元玉仪二人一进到禅房内,就看到一位面容令人惊艳的年轻少女端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那坐姿极为端正,整个人的骨架都像是被拉直了一般。
不止是刘益守倒吸一口凉气,两世为人,就没见过容颜这么能打的美人。怪不得她哥哥崔暹把她当宝,自己前世要是有个这种颜值的妹妹,那肯定也会成为妹控的。
就连元玉仪也是吃了一惊,她觉得元莒犁的脸已经算是她见过最精致最好看的了,但跟眼前这一位比起来,还是少了一点“感觉”。
说不出对方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位,颜值把神仙都打了,是个人都会觉得元莒犁比不上。当然,面容确实是无可挑剔,如果要易容的话,元玉仪都会选眼前这个人当参考。
但论身材的话,此女也就水准之上了。把她当画看还是很美的,横向的比例很协调但立体感稍稍欠缺,这一点完全比不上女人味道浓郁的元莒犁。
也可能是此女比较年轻的缘故吧,毕竟元莒犁可是跟刘益守的年龄不相上下了,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
这个女人面容清冷,一丝笑容也没有,如同冰山一般,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刘益守他们打量眼前的美少女,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刘益守的时候,露出一丝惊讶,然而看到元玉仪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幸会,在下刘益守。”
刘益守对崔娘子行了一礼。
“坐吧,既然是和我见面,为何还要带一位美人来,是来拿她和我作比较的么?”
果然,此女的声音和面容一样,都很冷,而且似乎有点生气。
刘益守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刚进来对方就给个下马威,这是想干嘛?
这亏得是他刘某人,如果是高慎在这里,管你什么女人,上去就把你扑倒,夺了你贞操再来谈别的!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他觉得这人有点不知好歹,或者叫给脸不要脸。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来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信任的人。我信任她,带她来看看,难道不可以么?崔娘子事先并无言明这些,对吧?”
刘益守不客气的说道。
崔娘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太重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小女子虽然是字待闺中,但对天下事也有些许了解,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刘将军。
如果刘将军方便回答呢,那就回答,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这种问题如果你不回答,那对方就有理由扭头就走了。刘益守沉声说道:“崔娘子但问无妨,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回避任何事情。”
崔娘子微微点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她这声咳嗽似乎有点刻意,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崔娘子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并没有,那我就问了啊。”
“请。”
“前段时间,尔朱荣屯兵河东不得寸进,后来他却轻易的占据河阳关,又再次兵不血刃的占据洛阳。有传言说是洛阳有个叫刘益守的人,从中穿针引线,才让尔朱荣得逞的,不知道那位刘益守跟刘将军是否恰好是同名呢?”
崔娘子的声音很冷冽,问题也很尖锐,虽然才刚刚开个头。
“没错,正是在下。”
刘益守淡然点头。
“后来尔朱荣在洛阳城大开杀戒,死伤无数,痛哭一路。不知道,这应不应该拜那位刘都督恩赐呢?还是说,刘都督你有什么苦衷?”
崔娘子不屑的问道,面露嘲讽之色,清纯而灵动的眼睛,有些漠然的看着刘益守。
听到身后元玉仪要起身,只怕是要上去殴打崔娘子,刘益守将手一抬厉声道:“不得多事!”
身后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并非我所愿,但确实如你所说,那些人的死,都是拜我所赐,可以算到我头上。”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那我可不可以说,刘将军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呢?甚至你比那些执行杀戮的丘八,手上沾的血更多,我这么说是不是错了?刘将军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崔娘子步步紧逼问道。
“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刘益守并不反驳,虽然他有很多话可以说。而身后元玉仪看向崔娘子的眼神已经带着杀意,极力压抑着怒气。
“我问完了。我只想告诉刘将军,妾身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却也不想一辈子跟着某个手上满是鲜血的大人物。哪怕将来刘将军做了皇帝,妾身也是不稀罕的。
今日就到这里吧,刘将军请回。”
崔娘子伸出白嫩的小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益守长出一口气,这次相亲,与其说是跟妹子见面,倒不如说像是在被法官审判。对方在他心上的伤口处,反复的揉搓。
不能怪元玉仪愤怒,因为他也很愤怒。
但他选择原谅对方,因为眼前这位,只是一个无知的女人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如此自以为是,难道陈元康和崔暹他们都是眼睛瞎了么?
这种女人,送给他暖床他都不会要!
“那在下告辞。临走前,我有句话想送给崔娘子。”
刘益守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
“刘都督请说。”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事情都未必是真的,更不要说只是道听途说的事情了,告辞。”
刘益守礼貌的对着崔娘子行礼,转身看到元玉仪在对崔娘子竖中指,他低声呵斥道:“有什么脾气在家里发,出来就要守规矩,走!”
等他们离开后,房间的屏风后面跑出来一个娇俏的少女,拉着“崔娘子”的胳膊,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姐姐啊,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让你揭伤疤啊?你把话都说死了,我以后跟他就说不上话啦!”
“崔娘子”一脸错愣问道:“是你昨天哭着喊着说不要跟这个人见面什么的,我好心帮你应付。
现在你又说不要拒绝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这么说,他会走么?他一定会缠着啊,到时候不就露馅了?还有以后?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也没想到他长这么俊啊,还这么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我哥之前又不说,要是说了还需要费这么大劲么。”那娇俏少女不甘心的碎碎念了一句,一副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架势。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崔娘子简直不是东西,我要杀了她!”
“可以了,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什么崔娘子了。”
往邺城走了一段路,憋了一肚子气的元玉仪彻底爆发了,沿路她就在跟源士康说那崔娘子是多么坏多么蠢,白瞎了那张脸。
“主公,人言可畏。这崔氏虽然愚蠢,可也得防着她到处说。元玉仪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对这个女人还是要有些警告才是。”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行了,我自有分寸。”
刘益守轻轻摇了摇头,要说也是跟崔暹说,找个小娘子报复你能得到什么啊?
他现在心口像是插着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一个人最觉得难受的事情,就是当你付出了所有努力,却没有得到预想的好结果时,有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崔氏跋扈,其实还是因为家世,特别是他们手里有兵马。
试想这种女人要是进了家门,你们能有好日子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必在意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乎的,只是不能表露给元玉仪和源士康他们知道。无能狂怒有什么用呢,将这件事记住,将来奋发图强才是真的。
“我不行,我不管,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主辱臣死么,你被羞辱了,那我就是要……”
元玉仪还在那大吵大嚷的,刘益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我的臣子,主辱臣死也轮不到你的。源士康,你带元玉仪回枋头城,让她好好洗漱洗漱。这一路辛苦,那些练字的作业,留到以后吧。
我现在去拜会封隆之和李神他们,你们不必跟来了,我很快就会。”
刘益守对源士康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的把元玉仪这个喜欢惹事的带走。平日里在家就不安分,出来了以后,天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他和二人分别,他回邺城,这两人折返回去再一路向东南回枋头,正好顺路。
等刘益守离开后,元玉仪拉着源士康的袖子,眼睛转来转去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源大哥……”
元玉仪用很嗲的拖长音喊了一句,源士康像是手摸到毒蛇一样,连忙将袖子扯了回来,然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听的!主公让我带你回枋头城,我只会带你回去,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
源士康紧张的说道,像是单独出走的小娘子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一样。
弱小而无助。
“那好啊,等我回枋头城,就到处跟别人说,当刘都督受辱的时候,源士康无动于衷,甚至还内心窃喜。”
“我哪里内心窃喜了,我也很愤怒好吧!”
源士康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主辱臣死,我不是臣,但你是啊!你觉得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元玉仪不怀好意的笑道。
“好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源士康无奈问道,为了心中的“大义”,他再一次妥协了。
“其实就是……”元玉仪凑到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就这?这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听完元玉仪的主意,源士康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09章 此子必成大器
刘益守可以带着火气跟元玉仪说话,却不能带着脾气去拜见封隆之。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到邺城府衙大堂的时候,邺城内的几位大佬都在。
他反而是“迟到”的那个,姗姗来迟显得架子有点大。事实上,在给封隆之递拜帖的时候,对方只是回复说今日找个时间来一趟府衙,并未多说别的什么。
满头白发,脸上带着和蔼笑容的李神,目光炯炯,从头到脚审视他的甄密,还有帅得一比,轻抚美须的封隆之,三人之前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甄密的脸到现在都是红着的。
“对了,你来得正好。”
长着一撇小胡子,看起来身形有点滑稽的甄密,指着刘益守问道:“你来说说看,如果尔朱荣出兵晋阳,在邺城周围跟葛荣决战,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他问的很认真,只是好像有点问错了对象。
“给葛荣下战书,给朝廷上表请战。”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嗯?
大堂内的三人都是一愣,这个说法,有点莫名其妙啊。
“此话怎讲?”
端坐于主座的李神笑着问道,颇有鼓励刘益守继续说话的意思。
“诸位将军,给葛荣下战书,是为了激怒葛荣,让葛荣渡过滏水河。只要他渡过了滏水河,那么就能为尔朱荣创造战机。”
刘益守说完就闭口不言,李神等人都是微微默默点头,显然,他们很认同对方对葛荣的看法。
很莽,做事情很勇又不经过大脑的一个人。这种人不能说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他敢战,不畏敌,也可以当好一员勇将猛将。
但,现在葛荣的位置却是三军主帅!这就很要人老命了!三军主帅做事不过脑子,这显然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那给朝廷上表请战是什么意思呢?”
封隆之问道。
“为了不给尔朱荣借机占据邺城的机会,所以在大义上必须站得住脚。一旦上表请战,并对外宣传此事,那么这个立场就很明晰,诸位跟葛荣不是在唱双簧,邺城内的军队也不是来路不明的叛军。”
有点意思!
甄密眯着眼睛问道:“然后呢?然后如何?”
“没有然后了啊。”
刘益守摊开手继续说道:“然后邺城以外的事情,都与诸位无关,大家静静的看着尔朱荣跟葛荣打生打死不就好了,还要什么然后?”
然后就在一旁喝酒喝茶看戏?
李神和封隆之面面相觑,一时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倒是甄密看着刘益守,脸上不自觉露出欣赏之色。
“你看,是不是正如我刚才说的,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甄密面有得色的说道,带着善意看了刘益守一眼,就差没跟他竖大拇指了。
“尔朱荣没有那么简单,他若是向我们讨要粮草,那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封隆之问了刘益守一个他没法回答的问题,或者不需要回答。
“尔朱荣带兵攻击葛荣,一定是快刀斩乱麻,让战争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
如果不能一击而中,那么他必定退回晋阳自保。
所以,如果尔朱荣向邺城讨要粮草,那定然是已经击破了葛荣的大军,到时候给他便是了。
这个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刘益守说得大言不惭,却是让在场三人都听出些许寒意来。
“你是说,尔朱荣到时候可能会带兵入邺城?”
李神沉声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未必,但有可能在城外宣读所谓的圣旨,任免官员。诸位被免职基本上可以确定。邺城乃北方最大的重镇,尔朱荣一定会换上自己人。”
这话就跟真金白银一样真,李神等人都是默然无语,事实的真相往往过于残酷,被人揭开锅盖后,蒸汽迷得人双目朦胧,不忍直视。
“听闻你当初在尔朱荣麾下颇受重用,洛阳之事,你一言而决。那你本应该和他一同去晋阳才对,何以会出现在枋头,而且多次险象环生呢?”
李神轻抚胡须问道,语气倒有点像是长辈在提携后辈。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诸位心中都有大义,何以觉得在下不讲大义?”
刘益守挺直腰杆说道。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和邺城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比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好汉!”
甄密猛的一拍身前的桌案,站起身对刘益守连番夸奖。
“来人啊,给刘都督赐座。”
李神指了指封隆之身边那个空着的位置说道。
……
一辆马车在邺城往枋头的官道上疾驰,马车内,刘益守早上见过的那位容颜惊世的年轻美人,被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一块布,正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坐在她身边得意洋洋的元玉仪。
而源士康驾着马车飞驰,那几乎是等同于飙车了。
这条官道在六镇起义以前,是北方运输线的一条大动脉。黄河上来的漕运,先是到枋头卸货,然后从这条路到邺城,因此这也算是北方为数不多尚未被破坏的道路了。
“我看你还嚣张不?我拿刀在你脸色划几刀,看你还是不是那样趾高气扬!以为姓崔就了不起啊,我们源将军抓你跟抓小鸡一样!”
元玉仪拿着一根树枝在那位美人脸上比划着,刀她是没有的,源士康也不敢给。
“哼,等把你带回枋头城,我让于将军麾下那些丘八,每个人都跟你睡觉,天天睡,轮流睡!”
元玉仪恶狠狠的说道,其实她也心虚得很。
马车忽然停住,元玉仪一个踉跄扑到那个美人怀里,手不自觉在对方身上胡乱摸索。
“呜呜呜呜呜呜……”
“崔娘子”拼命的挣扎,却因为绳子被捆得太紧,摩擦后有些奇怪的感受。
“元玉仪,之前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源士康忽然将头伸进马车车厢里问了一句。
元玉仪之前只是说把崔娘子抓到枋头城去,衣服扒光,然后用墨汁在对方身上画满乌龟,等墨迹干了以后,再将她衣服穿好,送回邺城。
源士康也觉得这个办法小惩大诫,也没夺人家娘子清白,好像也可以吧?毕竟这种丑事,难道大家闺秀的崔娘子还会跟人到处宣传?
结果刚才听到元玉仪威胁崔娘子的话,源士康驾车的缰绳都拿不稳了!要是坏了人家娘子的清白,那就不好收场了!
至于刘益守会不会对这妹子做什么,源士康从未想过,他非常相信刘益守的人品。再说对方身边美人那么多,至于饥渴到对一个反感自己的女人下手强来么?
“你凶什么,我只是吓吓她罢了。你又没说不能吓吓她。家里那么多人,难道你们都会听我的,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吗?”
元玉仪驳斥道。
源士康想了想,这野丫头不知道轻重,元莒犁还是知道的。特别是徐娘子,做事很有分寸,就连家里的侍女都是个体贴人。断然没有让元玉仪胡闹的道理。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等送到枋头以后,让她们去操心吧,这事最好晚点让刘益守知道。
源士康叹了口气,继续驾车。
这妹子难抓么?其实一点也不难。
源士康等人回到修正寺以后,询问寺庙里的住持,那位住持说这位小娘子居然还没走,好像是为自己父亲祈福之类的。
源士康将当初元诩赏赐给自己的金叶子送了一叠给住持,那位住持就点了个迷香直接将对方迷晕了,还十分体贴的将寺院里停着的某辆马车(大概也是赃物)也送给了源士康他们。
然后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听到这话,那位“崔娘子”拼命的挣扎想要说话,元玉仪听烦了,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拉开对方嘴里的布,直接将药丸塞了一颗到对方嘴里。
很快,吃了药丸的“崔娘子”就慢慢犯困,最后在颠簸的马车里睡着了。
“可惜了,你不知道这药多贵啊。这可是高阳王府里的好东西,唉,吃一颗少一颗的。”
元玉仪摇头叹息了一声。这种药来自西域,作用可不是迷晕妹子,而是睡前一颗安神,一觉睡到天亮,乃是当初元雍的最爱。
……
刘益守和三位大佬谈论了很久,也聊了很多事情。从他怎么“出道”,怎么帮尔朱荣办事,怎么离开尔朱荣,怎么在枋头打仗的事情,基本上能说的都说了。
听得三位大佬啧啧称奇。
“刘都督用英雄出少年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过分。今日相谈甚欢,岂能无酒!来人,上酒!”
白胡须白发的李神,今日的兴致似乎特别高扬,叫人送来酒水以后就直接开席。
“刘都督,你带着兵马在枋头,势单力孤,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呢?
毕竟,葛荣跟尔朱荣,没有一个好说话的,无论他们谁赢,你都没法跟他们相处,不是么?”
李神笑眯眯的问道,招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没错,他想得很好。这支军队,也基本上保持了独立性,哪怕后来化整为零的被尔朱荣找不到也是一样。
只不过最后都便宜了高欢。
刘益守很认同于谨的判断:河北乃是是非之地,留不得。
此时的河北,要人有人,要地有人,要钱也有钱。得了这里,就有了争霸天下的根基。这么好一块地方,你以为各路大佬会让你有机会染指?
只要不出现所谓“王霸之气”,那么在河北站住脚跟的可能性,基本上就是零。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跟李神他们做任何承诺,都是在瞎忽悠。对方的态度还比较好,无论有什么谋算,起码现在瞎忽悠对方,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
这会让其他人质疑你的人品,所以刘益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河北是非之地,在下打算远赴青徐和山东等地看看。听闻那边匪患也闹得厉害。”
刘益守不置可否的说道。
他只是说打算嘛,又不是说已经动身了,这本身只是一种姿态而已。到时候就算是回了洛阳,也可以用一句“我本来如何如何,但是……”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你咬我呀!
“是这样么……青徐之地颇不太平,外有梁国大军虎视眈眈,内有盗匪四处横行。刘都督要去青徐之地,可得做好打仗的准备啊。”
甄密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看似在劝说,实则暗暗告诫他不要蹚浑水。
“当初,诸多元氏藩王镇守边境。梁国的萧衍虽然也占了点便宜,但总体上无伤大雅。特别是我族兄李崇在时,梁国一直不敢动弹。
如今尔朱荣将洛阳城内的宗室大肆杀戮,现在青徐之地的那些藩王们会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封隆之摇头叹息的说道。
国势倾颓如此,离亡国其实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近如河北,远如六镇,都是听调不听宣,完全不把朝廷的政令放在眼里。当然,这跟北魏原本就朝政腐败不无关系。
哪怕是孝文帝在位的时候,这毛病就如恶疾缠身,一直伴随着北魏的皇帝走马灯一样变幻,直到灭亡。
“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如果刘都督留在河北的话,老夫倒是有几分薄面。”
李神失望的摇了摇头。
他已经有些担忧尔朱荣和葛荣决战出结果以后,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三位将军勿虑。如果尔朱荣击败葛荣,虽然三位一定会离开邺城,但他一定不会把三位怎么样,更多的则是调离到别处为官,甚至都不会离开河北。”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他说出了在场三人的担忧,就连封隆之都感觉很惊奇。
“何以见得?”
甄密不动声色问道。
“葛荣大军之中,不少人是河北大户。击败葛荣后,尔朱荣绝不会将这些人处理了,而是会将头目拉出来就地安置,然后普通士卒另行处理。
这样就不至于在河北造成动乱。
而三位将军,尔朱荣并不介意将你们安置在他们周围,互相牵制。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安排。当然,谁也不知道尔朱荣会不会出昏招,对吧?”
李神等人都稍稍坐直了身体,看刘益守的眼神,不再带有轻慢之心,更是不敢再将其看做一个需要招纳到麾下的后辈。
此子年纪轻轻就目光如炬,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第110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气氛热烈而友好的酒宴结束后,封隆之单独将刘益守叫到了自己的住所。在他的书房里,封隆之拿出几封书信递给刘益守,这几封信分别是元子攸,尔朱荣,葛荣三人写的。
刘益守不客气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上面的语气虽然很不一样,但所说的事情,却出奇的一致,都是劝说封隆之带着人马投到自己这边。
元子攸手里缺乏嫡系,拉拢封隆之是应有之意,而葛荣写信也很好理解,占据了邺城,他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但为什么尔朱荣也要写一封信呢?
刘益守觉得大概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吧,写封信又花不了多少功夫,聊胜于无而已。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尔朱荣对封隆之非常轻蔑,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远不像是元子攸信中写的那样,什么当日洛阳一别如今甚是想念之类的,还提出愿意撮合他跟元明月二人共结连理。
也算是很用心了。
“这三封信,你以为如何?之前人太多不是很方便,现在法不传六耳,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封隆之其实想知道的就是一件事:元子攸这厮到底靠不靠谱。
刘益守很明显是有发言权的人。
“当日元子攸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可她庶姐现在却死心塌地跟着我,封将军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个女子能抛弃家族,虽然有各种原因,但最根本的,莫过于对于家里的某些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封隆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摸了摸美须没有说话。
“元子攸不过汉献帝一般的人物,若是论血统,或许还不如汉献帝。而尔朱荣等人的操守,岂能比得上曹孟德?
元子攸……不提也罢。”
“我何尝不知道元子攸志大才疏。可我与尔朱荣有杀父之仇,我不投元子攸,难道去投葛荣?葛荣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刘都督应该是清楚的。”
封隆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所以封将军就想投靠高氏一族引为奥援,对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封隆之有这种选择,实在是太正常了。毕竟周围都是豺狼饿虎,总要找几个人抱团取暖才行。
李神老了,甄密不通军务,这些人可以作为伙伴,却不能当做依靠。高氏一族虽然从“出道”开始就劫掠乡里,名声臭不可闻。
但从出身来说,却是跟他们这些河北世家最为接近的。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错事呢?曹操年轻的时候就没干过荒唐事?
“高氏四兄弟,唯有高昂是万人敌,名声在外。其余诸人,不提也罢。然而高敖曹勇则勇矣,却少了几分心胸与谋略,难成大事。”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从一个男人下半身的习惯,很可以参考他上半身的思维。
一个连自己想要娶的女人,都忍不住要在路边强行办事,这种男人或许会有能耐,但也绝对是有限度的。无论是“办事”的高乾,还是怂恿“办事”的高敖曹,都是如此。
因为人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就不能不团结周围的人。试问一个连妻子(自然也包括对方家族)都不尊重的人,又怎么会尊重合作伙伴呢?
你不尊重身边人,一旦有难,身边人就很难真心实意的帮你。
很多事情的发生看似偶然,实则在很早就已经埋下祸根,如同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炸裂开来。
其实不止是刘益守不看好高氏兄弟,河北很多人都对他们不怎么在意。
比如陈元康,杨愔等人,就对这些人不屑一顾。要不然杨胖子当初“逃婚”葛荣的女儿,完全可以找高敖曹寻求庇护,而不是找草莽出身的韩贤。
很显然,在杨胖子眼中,韩贤的人品和做事风格比高氏兄弟更加信得过。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我还有得选么?”
封隆之苦笑道。
“怎么会没得选?将军可以上表朝廷,其实也是向尔朱荣表态,愿意为河内郡太守,带着本部人马撤离邺城。
尔朱荣要收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收拾他的人估计也很多,再怎么排队,只要将军不直接站在元子攸那边,尔朱荣都不会将矛头指向你的。
而河内郡在洛阳正北面,无险可守又拱卫洛阳。这样元子攸会把将军当做亲信,尔朱荣又觉得将军不足为惧,此乃以退为进之计。”
刘益守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邺城乃是非之地,快闪!
听到这番话,封隆之先是疑惑不解,后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大腿道:“妙!妙啊!这个以退为进的计谋,太妙了!”
其实封隆之想不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当局者迷。
邺城多好的地方啊,周边土地肥沃,又有漳河的运河加持,再加上不远处就是黄河上的运输线,又扼守着太行山的出口。
把邺城占了,整个河北都是你的后花园!
但正因为这里太重要了,所以葛荣想要,迫不及待,尔朱荣也想要,必将亲信安插在这里,元子攸也想让这里成为自己势力的大本营,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可以“勤王”!
所以问题来了,这里如此的重要,封隆之细胳膊细腿的,他罩得住么?他为难的是舍不得这个好地方,又罩不住这里!
只要他能退一步,从邺城撤出来,不再去想占着邺城的好处,那么整盘棋就活络了!甚至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
无论是卖身尔朱荣,还是暗地里投靠元子攸,都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没错,占住河内郡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此时的河内郡就是现代安阳往南,沁阳以北的这一段狭长土地。
河内郡的特点是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但是面积很小很小。这里的势力,从古至今,都无法作为一方诸侯单独存在。
“城阙辅三秦”中“三秦”的司马欣,就是被项羽分封在河内郡。“三秦”作为一道整体防线,防御蹲在蜀地的刘邦。
封隆之上表离开邺城镇守河内郡,看似自寻死路,实则神来之笔,直接将自己从是非争斗的漩涡中摘了出来。
“好!你很好!不愧是小叶子的义兄。”
封隆之哈哈大笑道,心中的压抑一扫而空。他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请刘益守来聊聊的,没想到对方还真是想了个好办法。
难怪有传言说对方在尔朱荣麾下时足智多谋,手段惊人,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我知道你一直苦于麾下士卒不足,世家私军又不可信。这样,葛荣攻邺城的时候,我们俘虏了不少他麾下的人马。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已经被我们斩首祭旗了。
剩下的那些人,还有两三千人,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要把他们放了还是继续关押着。你可以先回枋头,我让法庆带着那些俘虏,还有我麾下随我征战的一些老部下,押送一批缴获的军械前往枋头城府库。
你们交割完以后,那些军械如何使用,我不过问。你们离开枋头的时候,丢在库房也行,带走也行,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毕竟,你们现在也是魏国的官军,对吧?”
封隆之对刘益守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些战俘也好,他的部下也好,军械也好,“交割”给刘益守,只是同样隶属于魏国官军的两只队伍之间的正常调动!
比如说尔朱荣将洛阳的府库洗劫一空,他也可以用“将洛阳的物资调拨到晋阳”这个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至于实质如何,谁在乎?
“封将军这可是大恩惠,在下耍嘴皮子就能拿到,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刘益守客套道。
封隆之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带着手里的一万大军屯兵河内,尔朱荣会怎么想?
老子拿下洛阳的时候,手里也才一万多精兵呢!你居然在洛阳家门口摆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来黄河边看风景?
这话可就不好说了。
封隆之不但不扩军,反而将老部下遣散一批,实在无奈之举。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弟弟吧!惹怒元子攸好说,但是让尔朱荣起了猜忌之心,实属下策。
“手里没有兵马,怎么能照顾好小叶子呢,那可是我女儿啊!”
封隆之爽朗笑道。
“但是……”
刘益守实在是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如果小叶子不是我女儿,那我跟元明月之间,就没有纽带了,她明天嫁人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小叶子必须是我女儿,而你,也什么都没对我说过,明白么?”
封隆之半开玩笑的说道,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笑意。
刘益守微微点头,心中感慨:果然是谁都有当舔狗的时候啊,丰神俊逸的封隆之亦是不能免俗。
……
房间里透着光,床上的“崔娘子”悠悠转醒,掀开被子,猛然间发现她竟然一丝不挂,身上一块布都没有!
借着亮光,她这才发现,有人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用墨汁画了一个又一个的乌龟!脖子以下,大腿以上,全都是一个个奇丑无比的乌龟!
她觉得哪怕三岁小孩去画也比这个要好看些。
不过还好,下半身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没有人玷污她的清白。
这让“崔娘子”稍稍松了口气。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内心升起,豆大的泪滴顺着眼眶滑落。她年幼丧母,老爹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戏弄?
“崔娘子”紧紧捂着嘴,无声抽泣,不敢哭出声。她听过世家中的不少肮脏下作之事,家里失踪个人就跟玩一样。
她现在真的很怕元玉仪真把她交给一群男人玩弄,玩完了以后杀掉扔臭水沟。
“元玉仪呢,做事是有点过分。但是首先出言不逊的人,可是你呀,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娘子。”
有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照顾元莒犁等人生活的贾春花贾娘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崔娘子?”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崔孝芬的义女贾春花,我认识崔娘子啊,你能骗过元玉仪,又怎么能骗过我呢?”
贾春花温柔的擦拭对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这里的人都很好的,尤其是你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刘都督。
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刘都督……”说到这里,贾春花脸上莫名一红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叫游妙婉,你叫我游娘子好了,我是崔娘子的朋友,或者说义姐也行。”
游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你是在白费功夫,因为崔娘子的话……嗯,我觉得我家阿郎如果真要对她做什么,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或者说阿郎还要防着她投怀送抱才行。”
贾春花颇为确定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她那个人,唉。”
游娘子长叹一声,崔芷柔这个坑货,三观跟着五官走,一看到刘益守帅得惊为天人,她魂都飞了。
前一天说好的事情,转个眼就完全不认了!
嗯,虽然刘益守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帅。游娘子心中也是承认,刘益守的样貌确实很有本钱。但是崔娘子的这种见色忘友的行径,还是令人很难释怀。
更可恶的是,她本来不会被抓到这里的,就是因为崔娘子说有事先走,等会再派人来接自己回去,游娘子才在寺庙了等了许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晕了过去。
很显然,崔娘子大概是太兴奋去打听刘益守的事情去了,结果把游娘子忘在寺庙了。
“我叫人搬个木桶过来,给你擦洗一下吧,你这一身的乌龟,怪吓人的。”
贾春花掩嘴偷笑道。
游娘子松了口气,在这里遇到个熟人,总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一点了。而且听语气,刘益守应该是一个私德非常不错的男人,要不然贾春花不会说得那么自然。
只是……这个人做过的事情,还是让人很难原谅。洛阳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而死,其中不知道多少无辜妇孺。
“洗漱完后,就让我走吧,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游娘子平静的说道。
贾春花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游娘子低下头问道:“是有什么不妥,还是要我给元玉仪道歉?”
“那倒不是,只是很好奇游娘子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么好看,还是觉得现在乱世所有男人都跟我们家阿郎一样人品靠得住?
不管谁护送你出城,只要出了枋头,他们都会想一亲芳泽啊,最后玩完了以后找个由头杀了你。没有阿郎护送,你是回不了邺城的。”
贾春花笃定的说道。
游娘子默然点头。对方或许是说辞夸张,但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至少刘益守回来,如果能让自己出城,那他肯定是不会在回去路上对自己做什么的。
“也好,那就等刘都督回来,我向他当面道歉吧。”
“你放心住下,现在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如果我说谎的话,那就让老鹰啄瞎我的眼睛,这样你可以安心吧?”
贾春花信誓旦旦的说道,游娘子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元玉仪不惹事,那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吧?
今天去医院看病了一天,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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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男人要腰杆硬,不要嘴硬
天气越来越冷,崔冏很贴心的给刘益守所住院落的某些屋子烧起了“火炕”。这玩意其实在世家祖屋中很是常见,西汉时期权贵家中就很多人用这个来御寒,但枋头的情况也是稍稍有些不一样。
这里曾经是苻坚一族发家的地方,经营过不少年。现在刘益守他们住的院落,就不是普通人家留下的底子。火坑烧起来以后,外面再冷,也跟居住在这里的人无关了。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的团队会打仗,并且可以跟北方世家交流,所以得到的待遇,也是节节攀升。这个世道很险恶,这个世道也很现实。
某个女人住的房间里温暖如春,贾春花让游妙婉在木桶里洗浴,把对方身上的墨汁洗去。这年头的墨汁都是砚台研磨出来的“水性墨”,遇水易溶。
饶是如此,贾春花也换了几次水了,浑身都被汗水打湿,最后也索性到澡盆里洗浴。
一时间屋子里的景色有些迤逦。
“春花姐……刘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被对方按摩着肩膀,游小娘子已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她一直很好奇刘益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因为看下仆的素质就能看出主人的心性来。
贾春花看上去……很有教养。
“你知道元玉仪那天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恨不得要杀你而后快么?你只是在说我家阿郎,又没有说她,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呢?”
贾春花笑着问道。
游妙婉不知道,她也觉得对方莫名其妙的。
“因为当日高阳王府被抄家,是我家阿郎保护了她。高阳王元雍最后将元玉仪托付给我家阿郎,这件事是元玉仪亲口跟我说的。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
贾春花意味深长的看了游小娘一眼,对方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面有愧色。
“可是……我听人说,是刘都督带人去抄家高阳王府的啊,元玉仪这样,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呢?”
想了一会,游小娘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哈哈大笑道:“妹妹你是没吃过苦,没见过什么叫人命如草芥。就算阿郎不去抄家,难道高欢就不会去么?尔朱荣就不会派其他人去么?
你知道高欢去抄永宁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全寺上下无一活口!连胡太后他都杀了,杀之前还脱光了衣服羞辱了一番。
阿郎去抄高阳王府,至少还给元雍留下了血脉,至少还保全了数都数不清的下仆和侍女。要是换了别人,你知道会多死多少人么?”
贾春花有些激动的说道。
游小娘默然无语。
事实极有可能就是对方说的那样,要不然元玉仪不会那样对刘益守死心塌地。
“等刘都督回来了,我会跟他好好道歉的,确实是我做错了。”
游小娘的光棍性子,倒是让贾春花有些意外。要知道,很多女人有时候知道自己是错的,但让她们大大方方的承认,比登天还难。
“那个倒是不必了,你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就行,阿郎不是小气的人,说不定他都忘记这件事了。”
贾春花看到游小娘面色稍缓,继续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几天。不要担心元玉仪,徐娘子已经将元玉仪禁足,她现在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经常出这间屋子,毕竟崔冏啊,杨愔啊他们经常来找阿郎。要是看到你在这里,对阿郎声誉不太好。”
掳劫貌美小娘子回自家ooxx,那是高敖曹经常干的事情。游小娘在这里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刘益守的名声就跟高氏兄弟一个样了。
游妙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放心放心,我知道的,我不会出屋子的。”
“你的饭菜,都会由我亲手做,亲手送来,里头不会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如果阿郎回来知道我们整你,他会很生气的,他最讨厌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了。
你信得过我的话,安心在这里吃住。”
贾春花把游妙婉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事情讲了,毕竟元玉仪之前就给她吃“昏睡丸”,天知道这里食物和水安不安全啊。
听贾春花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游妙婉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
刘益守跟封隆之谈到很晚才回到自己的住所。因为这里是李家的别院,所以下仆也是李家的人。他刚刚到门口,就有一个看着眼熟的年轻下仆跑来对他说道:“阿郎,有个自称是冯令华的妇人在大厅里等您回来。
哦,对了,她还带着个瘦瘦的,相貌很出众的年轻小娘子。”
兄弟,这不是你应该关注的重点好吧!你起码把那小娘子叫什么名字问出来啊!你关心人家小娘子长得好不好看有意思么?人家又不看你一眼!
刘益守心中失望,不过想想又不是自家下人,理他作甚。他径直走向大堂,一进去就看到多日不见瘦了不少,并且风尘仆仆的冯令华。
还有一位容貌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小娘子。
身子骨很瘦,细胳膊细腿的。但那腰细不说,前胸又颇有些挺拔。这脂肪的分布,真是“优化”到了极致。
正因为她的身材看起来很是惹眼,显得俏脸就不那么凸出了。这让刘益守想起了维纳斯雕塑被砍胳膊的事情。
这位小娘子看到刘益守来了,不动声色拉扯了冯令华的衣袖一下,然后羞红脸不敢看刘益守。
“多日不见,冯娘子别来无恙啊。”
刘益守感慨的对冯令华行了一礼。
冯氏在孝文帝时代,属于北方世家与元氏合作的牵头家族,因此人脉极为广泛。所以刘益守觉得冯令华身边的那位小娘子,倒是很有可能并不姓冯。
“今日是来感谢当日刘都督救命之恩的。我虽然是长辈,眼光手段和胸怀都远不及你,可以说是自愧不如。”
冯令华有些感慨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人家深夜带着个年轻妹子来访,难道就是单单给你道谢的?这得情商多低的人才会如此以为啊。
“冯娘子有事不妨直言。在下能帮忙的话,定然会义不容辞。”
冯娘子当然相信刘益守的人品,但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哪知道她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有些激动的说道:“刘都督,我叫崔芷柔,是崔暹之妹。你早上见到的那位是在下义姐,名叫游妙婉……她出事了!”
哈?那一位不是崔娘子,这一位才是?
刘益守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崔小娘子,发现这位确实是跟传言中的一样,倒是上午见的那位,性格有些过于鲜亮,不太像传言中说的那个崔娘子。
“你们……不会以为是我要泄愤,抓了她回来吧?”
刘益守一脸错愣反问道。
冯令华和崔芷柔对视一眼,她们之前确实这样以为过。如果刘益守今夜不回到这里,那么几乎可以坐实他绑架了游小娘。
可是刘益守现在又带着酒气回来了,这显然不是绑架了小娘子后该干的事情。
崔芷柔在放了游妙婉鸽子以后,终于想起来游小娘子还在寺庙里,带着他哥哥崔暹心急火燎的前往寺庙。
结果却发现,修正寺被人给屠了!所有和尚都惨死,经过搜查后发现,这里还有许多女人穿的衣服,甚至还在看上去很新的土里面挖出来一些尸骨。
那么显而易见,这座寺庙就是所谓的“黑庙”。当然,这并不稀奇,就说洛阳吧,寺庙拐卖妇女几乎都要成“产业链”,有着庞大的买家人群。
那么到底是谁屠了这寺庙里的和尚呢?当崔芷柔上门求助的时候,冯令华就想起来正义感膨爆的刘益守来。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崔芷柔连忙摆手辩解道:“但是我们真的很担心游姐姐的安全。她的样子刘都督也见过了,碰到坏人就糟糕了。”
“对,所以我现在怀疑,她已经遭遇不测,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花样女孩,可惜了,那张脸真是神仙颜值。
“我相信刘都督的为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冯令华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太可能是刘益守做的。
“都是我害了游姐姐……”
崔小娘子自责说道。
“罢了,你先去外面找你哥吧,我还有事要跟刘都督商议,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吧。”
冯令华叹息了一声,下了逐客令。崔小娘失魂落魄的走了,步子都有些踉跄。
等她走后,刘益守将冯令华引到所谓的书房。两人坐定,刘益守就正色说道:“冯淑鸢的事情我不想拖下去了,近期的话,我就想纳她为妾室,还请冯娘子成全,毕竟她将您看做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刘益守恭敬的对冯令华行了一礼说道。
“你还没收她入房?”
冯令华吃惊问道,她还以为刘益守早就把冯淑鸢吃干抹净了,没想到对方这么守规矩。
“对,因为她还有心结,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让她受委屈。您给她写封信,我再跟她说,这样事情就差不多了。”
冯小娘是不是个贪欢的女人,刘益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不被长辈们祝福的感情,本身就是带着诅咒的。如果可以的话,刘益守还是想把事情做得圆润一点。
毕竟人家冯小娘子跟着你,难道就是天天在墙角听你跟其他妾室房事闹腾的?
“我明白了,冯淑鸢是有福之人。若是不遇到你,她很可能已经没命。就算逃过一劫,与我儿结亲,现在也是寡妇,或者已经落入高欢之流的手里,唉。”
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冯令华找来纸笔写了封信,等墨迹干了以后,递给刘益守看。上面尽是一些刘益守是好人啊,你哪怕做妾也要讲妇道不可淫乱啊之类的话,几乎是耳提面命。
做姑母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啊!
当然,这件事是刘益守在求冯令华办事,而冯令华今日来,却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更不单单为了找那个什么游小娘。
“河北是世家中人,已经绝对扶持高氏兄弟起兵。我虽然在中间斡旋,但人微言轻,没有人肯买我的仗。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尽早离开邺城,带着人马离开河北,往南面走吧。
你救我那次我才明白过来,你的处境也是极端险恶。如果再次与尔朱荣大军相遇,尔朱荣或许不会要你的命,但一定会先废了你,遣散你现在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部众,让你成为一个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军师。
那种生活,应该不是你想要的,如若不然,你就不会跑枋头来了。”
冯令华这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看来她经此一难后,确实是成长了不少,也学会用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局内人所遇到的危机。
如果她早前有这等眼光魄力,或许儿子元彝还有一线生机。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事情,就已然永远过去。
“那冯娘子以为,接下来我该如何?”
冯令华压低声音道:“有个消息你可以听听,就是逃到梁国的北海王元颢,现在正在四处勾连魏国南面的几个藩王,他很有可能带着梁国人卷土重来。
河北两强相斗已成定局,就是高敖曹之流,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抗衡的。不如往南去,看有什么机会就抓什么机会吧。
投靠元颢,出工不出力,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绝对比你待在河北等死要强。”
陈庆之要来了!
刘益守心中一沉。
千军万马避白袍啊!如果他在“白袍”里面当然可以浪咯,但他现在是在“千军万马”里面,角色是不投降就会被陈庆之吊打的那一类人!
投入这个乱局之中,当然有可能火中取栗。然而,更有可能的却是被交战的双方左右互殴!里外不是人的被毒打!
“冯娘子,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刘益守苦笑道。
“不是我看得起你,而是很多人都很看得起你。你也不要辜负了这些人。很多人现在虽然不敢跟着你一起走,但他们其实都是非常看好你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封侯拜相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千万不要觉得世道不好就自暴自弃。”
“谢谢你,冯娘子。”
刘益守感动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冯令华肯定不会说这番话。但刘益守提出要正式纳妾冯淑鸢,让对方感觉这个男人可以期待一下。
“你趁早的离开邺城吧,最好明天就走。过两日,崔暹和他妹妹,都会到枋头避难。高氏派人前来索要崔芷柔,到时候你可能会跟高敖曹对上,切不可软了腰杆,很多人都在看着你的表现。”
冯令华苦口婆心的提醒道,刘益守微微点头,面色沉重。
第112章 去你个死扑街
冯令华走了,带来一个重大消息:历史上热闹哄哄的陈庆之北伐,似乎已经蓄势待发。
元颢,南逃,梁国介入火中取栗等等一系列条件都已经达成,似乎就差临门一脚而已。具体是什么,刘益守觉得大概就是等尔朱荣和葛荣决出胜负来吧。
葛荣胜,则元颢打出“讨伐民乱”的旗号,若是尔朱荣胜,则是喊出“消灭逆贼”的口号,名不正言不顺的,办事情就很难办得好。
想一想去南边,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冯令华在洛阳的时候,昏招不少,倒是这次出的主意可圈可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或许多半是出自陈元康的手笔。
如果混不下去,那么在四面皆乱的情况下,投靠元颢打酱油,这个主意非常棒!现在细细想来,刘益守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历史上陈庆之北伐前期中期锐不可当,就连尔朱荣后来都差点阴沟翻船,这样的人马,自己如果遇上,绝对是九死一生。
不,十死无生!
所以历史上遇到陈庆之队伍的魏军,好多都是旗帜一举,直接就归顺了。毕竟,元颢也是北魏宗室,理论上,这些人是给元颢卖命,而不是给梁国人陈庆之卖命。
所以这在此时的社会舆论里,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那么多人都投降了,谁会在乎一个从军不到一年,之前资历全无的“混子”投靠啊。
刘益守觉得,要是自己死守城池,跟陈庆之的人马搏得你死我活,那才叫“鹤立鸡群”。当然,投降也是个技术活,不能还没打就投降,那样会遭到对手鄙视。也不能把对方杀倒一大片再投降,那样会遭到血腥报复。
投降还要能就地掌控地盘,建制不能被打散,不能被安插探子等等。这些条件,自己一个都不能退让。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微叹了口气,好像任务比较艰巨啊。这个年代,跟着尔朱荣混就是最大的大势。自己为了坚持道义,也是为了不被牵连,选择逆潮流而动,果然,报应就来了。
“刘都督,崔暹先生来了,就在门外。”
书房外响起了某个被刘益守吐槽过的下人的声音。
原来崔小娘刚刚出去了以后,居然还没走!而是一直等到现在!这绝不是游小娘的事情可以让崔暹如此重视的。
当然,游小娘是崔暹未婚妻另说。
崔暹兄妹进入书房后,坐到了刘益守对面,稍稍行礼之后,崔暹就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给了刘益守。
“高乾写的,帮他弟弟高慎要人,简直欺人太甚。”
崔暹愤愤不平的说道。
刘益守将已经拆开过的信取出,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行文很是客气,不过大概意思就是:现在是乱世,诗书礼乐那些已经没用了,有兵马才是王道。
你们崔氏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没有兵马,你们什么都不是。我弟弟看上你妹,那是你崔暹的幸运,从此以后可以靠着我们飞黄腾达,你妹也不必担心被人抢走。
听闻过些日子就是嫁娶的黄道吉日,你们赶紧的把人送来,不要耽误了好事。
当然,人家的话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也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然而信中隐藏的威胁之意,已然不难明白。
高氏兄弟就是这么霸道!
其实刘益守现在也算是一方独立人物,若是要欺男霸女什么的,搞几个世家妹子暖床一点问题也没有,只不过他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罢了。
这就是乱世的“市场行情”,美女不是稀缺资源,手头有兵马的大佬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抢手货。
“所以,崔兄这次来是想我庇护你们兄妹么?”
刘益守将信折好放入信封问道。
崔暹面露尴尬之色,没想到刘益守说话这么直接。
“是啊刘都督,那个高慎我见过,好可怕的一个人,求你保护我好不好?”
崔芷柔一副可怜模样,就差没说小女子甘愿为妾,端茶递水不在话下。
崔暹皱着眉头瞪了妹妹一眼,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就如我妹说的那样,求刘都督收留。在下粗通文书,也可以在刘都督帐下做点杂务。”
刘益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面露喜色道:“高氏兄弟欺男霸女,不为家乡谋福利,反而四处为祸,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刚才冯令华写信用过的笔墨都还没干,刘益守将崔暹那封信拿来,抽出信纸,在最后空白处写道:
“食屎啦,扑街仔!”
下面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信纸递给崔暹看。
“原封不动的还给高乾便是。”
这句话看得崔暹目瞪口呆。
“食屎”肯定不是好话,顾名思义即可,这个“扑街仔”里面的“仔”也好理解,只是这“扑街”到底是何意呢?
“刘都督,这扑街是何意?”崔暹疑惑问道。
“摔一跤不就扑到街上咯。”
刘益守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小场面。
崔暹连连咋舌,难以置信刘益守居然敢这样直接打脸高氏兄弟。倒是崔家小妹看刘益守的目光异彩连连,十分钦佩对方的胆魄与豪勇。
真正的勇气,不是长得五大三粗,不是说话声如洪钟。而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挺起腰杆也要直面应对,倒下也不要后背中刀!
“高氏兄弟,看了这封信,只怕要暴跳如雷,直接来找刘都督报复,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
崔暹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跟崔芷柔只是要寻求庇护而已啊,这跟疯狂打脸高氏兄弟,那还是很不一样的。
崔暹刚想说话,手被崔芷柔的手紧紧抓着,指甲都要扣到肉里面去了。
崔家小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我哥喝多了酒,乱说话的。刘都督都不怕,我们更不怕。过两日我们打点好行装后就去枋头城,希望刘都督别嫌我们兄妹吵闹。”
崔暹还要再说什么,被崔芷柔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瞪回去了。最后他只得无奈点点头道:“一切听从刘都督安排,多有叨扰了。这封信我们一定让人转交高乾兄弟。”
“这就对了,不就是高敖曹么,来便是了,怕他个鸟!”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高氏兄弟要整合河北世家,那么注定就是刘益守的敌人,翻脸无非早晚而已。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翻脸,也让世人看看自己的风骨。
至于高敖曹,呵呵,那混球还是想想尔朱荣会怎么整他比较好吧!
这种武力s,幸运只有e的人,刘益守才不怕呢。
……
时间已经过了一天,游娘子已经渐渐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并且吃得好住得好,贾春花也会时不时去看望她,所以游娘子的情绪非常稳定,甚至还感觉有些惬意。
毕竟,那个元玉仪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枋头城刘益守居住的院落里,贾春花正在厨房里给游娘子加餐。游娘子的饭食,都比元玉仪等人的要稍好一些,而且都是她单独做,味道也更好些。
正在她切菜的时候,身后一个黑影慢慢的靠近,趁着她不注意,拿出一包药粉,想撒到正在贾春花背后炖煮的汤里。
“你要是把药粉丢进去,我就把你的爪子砍了。”
贾春花手里拿着菜刀,气哼哼的看着做贼一样的元玉仪说道。
“姐姐!你不懂,这不是毒药!这是让女人吃了房事的时候很快活的那种药。今晚阿郎很可能就回来了,让那个游娘子吃了这个药,阿郎办事不就方便多了么?”
元玉仪笑嘻嘻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她在做的事情有多么离谱。
“可以了,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不许做,给我出去!”
贾春花举起菜刀对元玉仪说道。
“呸!你跟游娘子一伙的,阿郎以后不会喜欢你的!你死心吧!呸呸呸呸!”
元玉仪生气的对着贾春花做鬼脸,然后把药粉包拍在炤台上说道:“记得用,她骂阿郎,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元玉仪风风火火的走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贾春花直接将药粉包扔到火里,失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
香喷喷的肉汤做好了以后,贾春花端到游妙婉那里看对方喝完,把肉骨头也吃了。这才收好碗筷,跟这位容貌清冷精致美女攀谈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游娘子学问很好,说话引经据典的,自己都要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这才借故离去。
贾春花走了以后,游娘子心中有些犹疑。贾春花是崔孝芬的养女,并不等同于一般的下仆。如果真要当仆人看待,那起码也是个“总管”级别的。
这种人物,为什么要亲力亲为的服侍她呢?
不得不说,虽然只有一天一夜,但她真的被照顾得很舒服很放松。要说有什么阴谋那也不至于啊,就算刘益守要对她做什么,这里的人只需要将她软禁就可以了。几乎是想怎么样就能怎样,断然没有这么客气的道理。
游妙婉对刘益守的印象又好了一些,至少有贾春花这样的人在,他们家的人就不至于太坏。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担心起那个把她捧在手心的老爹。
老来得女还丧偶,自己自幼就是老爹游京之的命根,现在老爹不知道多着急,唉。
她有点想回邺城了,至少让这里的人给家里带个口信,游妙婉对着铜镜将披着的头发扎起来,却怎么也扎不好。
……
第二天,刘益守来到修正寺,这里的满地的尸首都没有被收敛,看起来甚是可怖。他注意到,所有和尚都是一刀毙命,而且刀法有点诡异,都是“刺”造成的伤口,而非是“砍”。
伤口都是出奇的一致,显示出此人刀法甚为高深。
“怎么看怎么像是源士康杀的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因为这种伤口他见过,就是当初源士康和敌人近身搏杀的时候,在对方身上留下的。
源士康臂力极大,刺下去的伤口面也很大,和眼前这种无二。
他又在跟游娘子见面的禅房里,找到了一支水蓝色的发簪,记得当初似乎在那位娘子头上见过。这就说明,绑架她的人,就是在这里动的手。
该不会是源士康做的吧?
刘益守被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他又想起源士康当初那种宁可丢掉性命也要完成任务的狠劲,又感觉对方应该不是这种人。
再说了,绑架游娘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种事情又瞒不住。
自己又不是高欢那种好色之徒,遇到美女就一定睡,要不然浑身都不舒服。绑架游娘子又不能取悦自己,何苦呢?
想了半天没什么结果,刘益守决定不去想这件事了。本来他就是起了恻隐之心,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说不定可以找到游娘子。现在没什么头绪,找到一根发簪,只当是慰藉她老爹的吧。
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走的话,今天就无法赶回枋头城了。
他要是不在这里转一圈,今天还可以饭点以前赶回去吃个饭。叫上自家后院的妹子吃个热饭热热闹闹的。
然后晚上随便搂着哪个妹子做些该做的事情,放松放松,不知道多爽快,何必来这个死了人的破庙里受罪啊。
难怪好人都死得早。
刘益守无声叹息,离开了修正寺。
……
紧赶慢赶,回到所住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刘益守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却见在门房里守候的人居然是贾春花!
“怎么不回去睡?着凉了生病怎么办?”
刘益守一见正在揉眼睛半睡半醒的贾春花,就故作不悦的说道,脱下大氅将对方裹住,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阿郎,我带你去就寝吧。”
贾春花咬着刘益守的耳朵说道。
她拉着刘益守来到元莒犁的卧房门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冯小娘知道你要回来,故意跟元娘子换了,想跟你睡。”
贾春花眯着眼睛笑道。
“那我还是走吧,这不太好啊。”
刘益守转身就往书房走,却是被贾春花死死拉住手。
“阿郎今夜要是走了,冯娘子明天还怎么见人?她跟元娘子一直都是好姐妹,你跟元娘子睡了不知道多少回,却像是躲避蛇蝎一样躲着冯娘子,她也是女人啊,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但你不能这样欺负她啊。”
贾春花都有点激动了。
刘益守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再说已经得到了冯令华的许可,大不了明天把那封信跟冯淑鸢看就是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那行,我知道了,谢谢你。”
贾春花害羞的亲了一下刘益守的脸,小声道:“要对冯娘子温柔一点哦。”
“嗯,我对你也会很温柔的。”
刘益守亲了一下贾春花的唇,推门而入,随手关门反锁。
他进去以后,贾春花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累死人了。”
第113章 搞错了,但是不能说
天蒙蒙亮,刘益守看着怀里笑容恬静的游妙婉,心中五味杂陈。你要说是缘分吧,这确实是不解之缘,但总觉得好像太快了。
正在这时,游小娘也醒了过来,发现刘益守正痴痴的(思考问题中)看着自己,低下头羞赧的问道:“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咯。
游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后面……我想不出来了。”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真傻,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么?”
游小娘嫣然一笑,钻进刘益守的怀里让他将自己完全抱住,两人肌肤相亲。
“知道啊,是我处心积虑的为了得到你,派人去将你掳劫来的,其实我去邺城就是为了你而已,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代替崔娘子,倒是省下很多麻烦。”
刘益守亲了下对方的额头说道。
“你这个人真是太坏了,为了一个小娘子不择手段。”
游小娘口是心非的娇嗔道,心中一暖。
她知道刘益守这是在为元玉仪等人打掩护,贾春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没想到刘益守确实是如对方口中说的那样,有责任有担当,不会把责任推给手下人。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
“等天亮以后,我就让人将你爹接到枋头城来,然后正式纳你为妾。
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这实际上是在保护你。如果你真的成为正室,将来总会有人想害你的。现在这样,反而大家一碗水端平,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哪怕是有些委屈。
但我喜欢你,不可能让你走的。”
刘益守抚摸着游妙婉的秀发说道。还是那句,既然事情办了,那就把后续的补救工作做好。至于上床上错了人之类的话,永远的闭嘴,提都不要再提。
游妙婉轻轻点头,稍微松了口气道:“阿郎,对不起啊,我不该说那些话。要是早知道你是个好汉大丈夫,我才不会说那些话伤你。”
今夜的事情其实她想过,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失身太正常了。她其实也做好了被刘益守玩一次的准备。不付出任何代价就离开这里,想来可能性是很小的。
只是昨夜过了以后,她现在又不想走了,只要刘益守不赶她,她就绝对不走。属于她的东西,从天而降,神一样的缘分,她要死死抓在手里。
“别傻了,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对了,你的发簪我找回来了。”
刘益守在床边的衣服上摸了一会,将水蓝色的发簪递给游娘子。
“居然被你找到了,这是我娘的遗物!”
游妙婉一脸惊喜道,抱着刘益守猛亲个不停。看着白皙的肌肤露在外面还浑然不觉,兴奋的拿着发簪的游娘子,刘益守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得到了本不应该属于他的美色,那就要去承担本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权力与责任,通常都是互相伴随的。
只能说今后的压力更大了。
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刘益守心中哀叹,好多事真是时也命也运也,偏差一点都不会发生,却偏偏这样巧合的发生了。
假如说他不是好心的去寺庙里寻找游小娘的线索,假如他不是因为冯小娘的事情而得到了冯令华的许可,假如他不是担心枋头城的一切要急着赶回来。
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更重要的是,他对贾春花很好,也很尊重对方。昨夜的事情,肯定是贾春花一手策划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刘益守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没有恶意。
昨夜他进屋的时候,刚刚躺床上就发现“冯小娘”侧身对着自己睡着了。刘益守在对方身上摸了一番,确认了,平胸,确实是冯小娘!
“冯小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刘益守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情话。一想起冯小娘很早就认识自己,一直都很乖巧,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非常信任,跟着他无怨无悔的。刘益守的话就说得情真意切的。
这样傻傻又信任你的女孩,你没办法产生伤害她的心思。
什么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啊。
什么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是我一定会疼爱你啊。
什么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刘益守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怀里的妹子本来有些僵硬的身子就软了下来,不再抗拒他的吻。
刘益守又想给冯小娘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初夜,所以很有耐心,很轻柔。一边“攻城略地”,一边在对方耳边信誓旦旦的做保证。
很显然,从来没有跟男人接触过的“冯小娘”,彻底的迷失了。这种“降维打击”,她根本无法把持住自己。
然后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冯小娘”就开始缓慢而逐渐热情的回应起来。这就让刘益守更确定怀里的一定是冯小娘,要不然,她为什么不反抗,连喊都不喊一声呢。
最后的疑虑也被除去,刘益守决定是时候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了,就在今夜!
结果直到怀里的妹子喊出声来,刘益守才知道她不是冯小娘,而是那个前两天训斥了自己的游娘子。他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半,只是已然变得毫无意义了。
已经夺了人家的贞操了,难道现在还能点起油灯,跟对方说句对不起,我睡错人了?那样游娘子真的会羞愤自尽的。
只好将错就错,一切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刘益守心中愧疚,想着既然夺走了对方最宝贵的东西,起码今晚要把床上的妹子服侍好,让她感受到床笫间的人伦之乐,绝对不能草草了事。也算是给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于是刘益守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可耻的duck,把游娘子当成超级富婆在伺候。
他敢发毒誓,哪怕跟元莒犁和徐娘子亲热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上心过。结果他越是上心,游娘子就越是感觉对方喜欢自己喜欢到了不行,就越是感觉“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就越是热烈的回应对方。
而刘益守又认为对方变得更热情,是因为自己“路子”对了,所以又变得更卖力气。这样螺旋循环沉沦堕落,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都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之中,越陷越深,疯狂的折腾。
就这样两人晚上不知道闹了多久,等沉沉睡去再醒来,就是到天蒙蒙亮了。现在游娘子看刘益守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游妙婉心里很清楚,她已经彻彻底底是对方的女人了,各种意义上的,没有任何的保留。她很明白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从此以后,自己眼中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其余的事情,她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敢去打听,哪怕心底里有点点疑惑。
“昨晚没看清楚你,现在我想多看看,可以吗?”
刘益守小声在游妙婉耳边说道,这种带着无限诱惑的暗示,已经春风一度的男女,一听就明白。
“阿郎,妾身请你随意看。”
游妙婉坐起身,热炕让她的额头有些汗珠。她骄傲的昂首挺胸看着刘益守,脸上带着媚笑,勾了勾手指头。
对别人她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姿势,但面对自己的男人,那是可以的。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不用避讳什么。至于崔娘子,呵呵,既然让自己代替相亲,那干脆也让自己代替她成为他的女人吧,这很公平不是么。
游妙婉心中有些得意,现在刘益守那俊俏的模样,像是最猛烈的毒素一般,侵蚀了她的意志,让她心跳都要停止了。
真是完美的男人啊!她吃定了!
……
“阿郎,阿郎,快起来!”
门外贾春花疯狂的敲门,可惜门被反锁了。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腰肢,这多亏是年轻,要不然疯狂了一晚上,天将亮未亮的时候还水乳交融,郎情妾意的亲热了一番,多半要把自己给折腾死。
看来游妙婉是动了真情,刘益守觉得。
这傻姑娘,被人侵犯你怎么不喊呢?
刘益守也有些不解。
其实他是不知道,游妙婉一直担心反抗就会惹怒刘益守然后被其杀害,所以一开始吓得不敢出声。
到后面……两人就分不清谁是罪犯谁是受害者了,倒更像是“共同作案”也无需多说。
终究还是刘益守的心肠太软,不懂得利用这个时代的规则。要不然,他后院的女人规模可以扩大十倍,只要身体吃得消。
刘益守还算好,游妙婉现在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哪怕贾春花敲门都没把她叫醒。
“怎么了?”刘益守懒洋洋的问道。
“阿郎,已经日上三竿了,快起床。”
贾春花的声音有些急切。
“好的,我就来。”
“不是啊,游娘子的父亲游京之老先生来了!就在院门外!”
贾春花要急疯了,她哪里能想到屋子里的两人居然白日宣淫!游妙婉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啊,怎么房事没点谱啊。
贾春花在心中暗暗责备游妙婉也是三观跟着五官走,见到刘益守这种大帅哥,什么矜持都不讲了。
“妙婉,快起来,你爹来了!”
刘益守连忙将睡熟了的游娘子摇醒,结果对方挣扎着起身,却又倒在床上,根本没法下床。
“你快帮我盖上被子,就说我被人劫持,然后被你救了。结果到了枋头以后就生病了不能下床。”
游妙婉想了个“馊主意”。
刘益守看了看她带着春意的眉眼,娇柔慵懒的神态,感觉这样子连傻子都骗不了。这样子或许真是病了,但绝对是房事过度的病。
他会被游京之打死的。
或者把对方气死。
“你躺着吧,我去处理这事。”
刘益守镇定说道。
“阿郎,我爹他……”
游妙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昨夜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激烈,她之前是盼着见到游京之,现在却是最怕见到对方。
“放心,一切有我呢。”
刘益守已经穿好衣服,用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床上的游妙婉,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
“你千万别说我是元玉仪她们绑来的。千万别说,就说我是爱慕你,然后我们私会……”
游妙婉很担心老爹性格太过强硬。关键是,她不想走啊!刘益守这多好的人啊,又帅,又文雅年轻,手里还有兵马。
前途无可限量,这种男人再去哪里找?
这种人昨夜跟她亲热,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反而感觉十分自豪跟幸运。这说明她的美貌是很有本钱的!
刘益守推门而出之后,游妙婉微微叹息了一声。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释然,也有点骤然失身的遗憾。
……
“女儿啊,你还好吧,没事吧?”
游京之进房间的时候,本来身上光溜溜的游妙婉,早就把丝绸的睡袍穿好了。游京之感觉到屋内的暖和,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瞪了刘益守一眼。
他是过来人,难道看不出来女儿的表情神态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现在有外人在场,那些话不能说出来。
“爹,我没事,还胖了。”
游妙婉违心的说道。
她不仅是“有事”,而且是有“大事”,搞不好疯狂了一夜就怀上了呢,那谁说得准的。
“那你好好休息啊,爹最近都在枋头城陪着你。”
已经有一半头发白了的游京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这是个典型的女儿奴。
“好的,爹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游妙婉不敢看刘益守,她怕自己的眼神露馅。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
游京之对刘益守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院子里一处僻静的地方,游京之一把揪住刘益守的衣领,怒气冲冲的说道:“你把我家乖女儿掳劫到这里,还把她弄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虽然在发怒,但并不傻。一进枋头城,游京之就敏锐的意识到刘益守的地位如何了。简而言之,娶游妙婉那是绰绰有余!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刘益守看上去又是一表人才的,游京之很明白游妙婉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沦陷了。
女人爱俏,自古使然,概莫能外。平心而论,刘益守的样貌确实是很有本钱的。
俊朗,坚毅,冷静而不显冷漠。而且更难得的是年轻啊!年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游先生……”
“叫岳父。”
“是,岳父大人。在下一个妾室,是元子攸的庶姐,但她只是妾室。”
刘益守“提点”了一下游京之。
连元子攸的姐姐都是妾,如果游妙婉也是妾,那她可能不会在意什么。但若是娶游妙婉为妻,元莒犁绝对会炸裂的!
游京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压力,因为这就是公开打元子攸的脸。所以这种行为,等于是逼迫游妙婉自尽。
“还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快去给老夫准备一间僻静的院子,老夫要在这里住下,盯着你,不要欺负我家妙婉!”
游京之气鼓鼓的走了。
“那妙婉呢?”
“废话,都是你的妾室了,难道送回来跟我一起住?你当老夫什么人?蠢货!”
游京之骂骂咧咧,但已然服软。
第114章 每个人的烦恼各不相同
枋头城内源士康所居住的院落里,这位刘益守的贴身侍卫正一大清早的赤裸着上身练习刀法,哪怕顶着冬日的严寒,也浑然不惧。
比制式款稍重的横刀在手中虎虎生风,源士康今日尤其的感觉得心应手,心中对未来更加充满了期待。
这次刘益守在邺城弄到了不少兵马,其中有陈元康家的私军部曲,虽然人少但非常精锐,训练有素,久经战阵。
从李元忠那边弄到了崔家的一些私军,人数不详,曾经经历过恶战,起码是见过世面的。
封隆之还会派遣法庆带一批葛荣军的战俘过来从军。从枋头本地的自耕农那边,也可以招募一批新兵,这样的话,一支大军的基本班底就差不多成型了。
有数千精锐的战兵,人人披甲,甚至可以一人一马,这些人用来打头阵破敌。
还有一万左右的辅兵,可以帮忙占领城池,运送粮草,打打埋伏壮声势之类的。甚至占领一地之后还可以在地里干农活。
而作为“元老”的自己,前途也将不可限量。
主公刘益守深谋远虑,为人正派,虚怀若谷听得进劝。又辅有于谨足智多谋,善于用兵。彭乐万夫不当之勇。自己跟韩贤等人,也是能带兵打仗的。
行军长史杨愔善于整理账目管理后勤,他来之后,粮草辎重的调配都逐渐走上正轨。
源士康感觉,这个队伍很有潜力也很有希望,前提是不会在发达以前被人给灭了。
“源将军!源将军快开门啊!救命!快救我!”
门外传来元玉仪疯狂敲门的声音,源士康哪怕不开门,不看对方狼狈的样子,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只可能是因为游娘子被刘益守纳妾,听闻这一位很是受宠,这两日都是她晚上侍寝,房间里动静特别大!
源士康长叹一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元玉仪这种就是的。他无可奈何的打开大门,就看到元玉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对他说道:“源将军,我们做的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呀!”
“你不要乱说话,我没有跟你做什么事情啊!”
听到这话,源士康吓得退后整整一大步,跟元玉仪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他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于是瞬间将扔在石桌上的衣服穿好,紧紧环抱胸前,感觉像是小娘子要被恶棍非礼一样。
“源将军,游娘子已经成了宠妾,我要怎么办呀!她会整死我的,会在我的茶水里面下一些奇怪的药,还会在我身上画乌龟,还会……”
“还会被我狠狠的打屁股!拿板子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刘益守出现在元玉仪身后,面色都是漆黑如锅底。
“主公,其实刚才……”
源士康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先回去,在房间的面壁思过。我等会来教训你。”
刘益守对着元玉仪摆摆手,吓得魂飞魄散的妹子向兔子一样快速的跑掉了。她离开后,刘益守无奈苦笑,将院门关上。
“这次做得不错,知道将人绑走了不算完,还得毁尸灭迹,将那个黑庙屠了。看在你做事首尾干脆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你跟元玉仪两人胡作非为了。”
刘益守拍拍源士康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
这下源士康这两天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你心软,为人又实诚。我身边那些女妖精也不好对付。如果你是于谨的话,只怕元玉仪已经被骗的团团转,断然没有挟持你的可能性……”
刘益守还要再说,源士康马上跪倒在地上大声哀求道:“主公,这次是在下的失误。其实在下是觉得,主公要有主公的威严,岂能随便一个小娘子都能把主公当杀人如麻的恶贼那样训斥呢。
再者……”
源士康压低声音说道:“那游娘子天生丽质,这种绝色佳人,当然应该让主公收入囊中。属下也是存了点私心。只有这种美人才配得上主公啊。”
果然,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想这个。
“行了行了快起来,听我把话说完。”
刘益守将源士康扶起来说道:“我没有要怪你。游娘子现在很好,如果不是你们的话,她继续留在邺城,等封隆之这些人离开邺城后,尔朱荣一定会派亲信进入那里。
到时候游娘子肯定就会被那些人玷污了。真要说的话,你们还算是做了件好事。我这次来,是来提拔你,陈元康家的那些私军已经到了枋头城,你将这些人整编一些,作为我亲兵营的一部分,你来担任亲兵营的领军。
知道么!这不是要排挤你打击你,这是在提拔你。”
元玉仪干的那些好事,刘益守当然想好好整整她跟源士康。可是,你不能一边享受着游娘子妙曼的身体,一边把“恩人”往死里整啊,那样你身边的人会如何看待你?
将来有事的时候,又有谁会真心实意的帮你做事?
所以这次对源士康的任命是重用,但要把他从身边调离,免得继续被元玉仪这样的小妖精祸害了。这也是对源士康的一种保护。
“主公,属下何德何能……”
幸福来得太突然,源士康一时间陷入狂喜之中。
“以后好好做事,大家都在看着你,莫要让我失望啊。”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身上的尘土,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
刘益守对源士康这么客气,他对贾春花就不会有那么多好脸色了。
安顿完源士康之后,他就把贾春花叫到书房里。
贾娘子看上去一脸淡然,根本就不担心刘益守会把她怎么样。似乎刘益守不打女人的潜规则,已经被广泛知晓了。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得意?”
刘益守板着脸问道。
“妾身确实是很得意的,阿郎现在跟游娘子不快活么?我看她现在整天嘴边都挂着微笑,比刚来的时候更有女人味道了呢,这都是阿郎的功劳呀。”
贾春花笑着说道,微微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好吧好吧,我承认你是做了件好事,可以了吧。来,坐这边来。”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
贾春花毫不避讳的坐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说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今天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哦,随便什么事情。”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你是怎么想着要把游娘子往火坑推呢?这样的手段不光彩啊。”
“她刚刚来的时候,我就把她的话全部套出来了。阿郎经常为元玉仪和小叶子她们的学业操心。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游娘子不一样,她家学渊源,书香门第出身,自幼就熟读诗书,通晓礼仪。由她来教授元玉仪等人的课业,是不是可以让阿郎解脱出来,花更多时间去处理政务军务呢?
我们这些女人都如同蔓藤一般,哪怕再美,也要依靠大树才能活着。阿郎就是大树,那么大树长得越粗壮,我们这些蔓藤也就能爬得更高,这个道理阿郎也是明白的吧?”
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元玉仪今天早上之所以爆发了,就是因为刘益守宣布,让游妙婉以后教授她们三人的学业,元玉仪不爆炸才怪。
“还有呢?”
“还有就是广平游氏虽然不是大世家,但是他们的文章学问却是做得不错,游娘子的父亲游京之老先生也是邺城有名的大儒。
阿郎不是总是在说有教无类么,让游老先生带着杨愔他们,不是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给阿郎麾下那些粗通文字的将校们讲讲课么?
以后每到一地,当地人听说大军中有游老先生这样的人在,军中将校都不是目不识丁的丘八,那么阿郎所遇到的阻力,也会更小,不是么?
要拉拢游京之老先生,有什么比纳游妙婉为妾更妙的事情呢?游妙婉是独女啊,她没有兄弟姐妹。阿郎将她收入房中,就是把游京之捆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刘益守有些诧异的看了贾春花一眼,他以前还真是低估了这位小娘子的厉害。这一套组合拳真是可以形容为“处心积虑”了。
但对方说得不错,贾春花的“预言”,也基本上一条一条的变成真的了。
“阿郎未必爱游娘子爱的深沉,但不妨假装疼爱她,持之以恒。日子久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何必去纠结那一夜到底是谁先勾引了谁呢?她现在不也每天都像是欢快的鸟儿,天还未黑透就拉你行房么?”
贾春花莞尔一笑说道。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刘益守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连游娘子都已经放开了,每天晚上闹腾得那叫一个欢实。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与活力,乃是元莒犁和徐月华都比不上的。
好比是老房子着了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那他刘都督还纠结个什么?
“你知道我为了你能好好跟她共度春宵,花了多少气力么,每天开小炤,陪她聊天,端茶倒水,还要防着元玉仪捣乱,唉,你说你要怎么奖励我?”
此时贾春花已经完全反客为主了!
“可以的,你是大功臣好吧,是在下输了。”刘益守无奈说道,感觉自己完全被说服了。
“知道就好。唉,不过崔小娘要是见到你,那可就不高兴了。别影响你收罗人才就好。我听游娘子说崔暹似乎颇有纳她为妾的意思,只不过游京之古板肃然,他连提都不敢提。
那崔小娘似乎对阿郎有意,见到义姐游娘子居然已经成了你的枕边人,二人只怕是要翻脸打起来。
阿郎可别被殃及池鱼才好。崔暹名义上还管着一支兵马呢!”
贾春花说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这女人怎么什么事情都考虑啊。
“我说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诶。”刘益守疑惑问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俏脸一红,低声说道:“阿郎要是很在意一个人,你也会想去知道他的一切。我小时候见惯了那种被抛弃的苦,再也不想被人送来送去了。阿郎对我好,我也会一直都对你好的,只要你不把我送走。”
“那怎么会呢。只是家里女人越来越多,真是辛苦你了。”刘益守感慨说道,女人多了也是烦恼。起码晚上应该跟哪个一起睡就是个大问题。
“不啊,阿郎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就是以后当皇帝妾身也是信的,就这几个女人而已,哪里多了,妾身还觉得少了呢。”
贾春花理直气壮的说道。
……
“贺六浑,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尔朱荣分给你十个美人,你就敢全部带回家啊!你要不要我正妻之位让给她们,让她们轮流坐庄?”
晋阳城内高欢府邸的大堂内,拿着扫帚的娄昭君一手叉腰,气得浑身颤抖。她那几个孩子都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看着父母激烈争吵而手足无措。
“尔朱荣给的!我能不要么?有本事你去跟他说啊!他那是看得起我,你要是不收,他早晚找个由头砍了你的脑袋!”
高欢也是气得不行。尔朱荣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突然提出来要把当初刘益守从高阳王府“缴获”的那几百个美人都分给手下。
高欢作为尔朱荣麾下的重要大将,平日里颇受重用,自然也少不了“分一杯羹”。
尔朱荣很大方,一次性,让高欢挑十个最漂亮的!当他带着十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回家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娄昭君彻底爆发了!
“你可以把这十个女人都分给手下啊!就算不能给,送到娄昭那里去,难道不行么?
段荣长子段韶,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你送几个给他开开荤,难道不行?就是自己好色,你自己想玩!还在那狡辩!”
娄昭君说得急了,连续飙了几句鲜卑语骂人,骂得高欢狗血喷头。
“我就是想玩!男子汉大丈夫玩玩女人怎么了?大家都玩,我不玩的话,那像什么样子,还能服众?”
高欢觉得娄昭君简直不可理喻。
正在这时,门外亲兵走了进来,对着高欢行了一礼说道:“高都督,尔朱大都督郊外点兵,请你速速前往,不得怠慢。”
因为吵架被唾沫喷了一脸的高欢,回来连盔甲都没脱掉。现在气哼哼的抓起桌案上的头盔,扭头就走。
踏马的,早点出征吧,这家里待不下去了,高欢在心中叹息道。
第115章 倒霉蛋和倒霉蛋们
枋头城内一间不起眼小院落的厅堂里,刘益守正坐在半头白发的游京之对面,而游小娘则是心怀惴惴的给二人倒酒。柔情的目光偶尔与刘益守的眼睛相触,都会面红心跳不已。
这让养女十多年,几天就把她弄丢了的游京之异常不爽!
“游先生……”
“叫岳父!”
游京之板着脸说道。
“是,岳父大人。”
刘益守尴尬的点点头,见到游妙婉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他这才轻咳一声说道:“今日是回门的礼节,虽然近在咫尺,但这也是我表达对游娘的尊敬之意。”
听到这话,游京之面色稍缓。看得出来女儿很喜欢这个人,那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可能就是女大不中留的意思吧。
“游娘你去我书房休息一下,我们有事情要谈,我等会过来找你。”
刘益守轻声说道。
游妙婉俏脸一红,昨天他们还在书房里做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今天听到这话,难免让人想歪了。她凑到刘益守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又对游京之行了一礼,扶着细腰出了大厅。
这一幕让游京之更不爽了,好像有个贼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抢走了一样。他一时间也是有些患得患失。
女儿如果嫁了个她不喜欢的,自己可能会担心她的未来。而现在女儿找到了个很喜欢的,游京之又觉得对方的目光再也不会聚焦在自己身上了,就像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一样。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看刘益守的眼神也变得带着敌意。
“其实今日来拜访岳父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刘益守客气的说道。
“老夫之前还不太清楚,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贤婿乃是打个哈欠就要枋头城里抖一抖的大人物,说起来还是游娘高攀了呢。贤婿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老朽的呢?老朽又不是崔氏之人,可以帮你什么呢?”
游京之虽然说得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刺。
“岳父大人德高望重,在邺城,乃至北方都是颇有声望。如今在下骤然聚兵,麾下将校素质堪忧,人员尚需整编。
所以想请岳父大人带着杨愔,崔暹等人,有空能给那些粗通文字的丘八们讲一讲儒学的精髓。免得这些人误入歧途。”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
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游京之的意料。
游老爷子并非游妙婉这种爱俏郎的小娘们,你稍微哄一哄就能唬住。在他看来,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些人,本质上,其实与高敖曹等并无区别。
都是丘八而已!
哪怕刘益守长得再帅,平日里作风再文雅,也改变不了带兵控制一方,谋求更大权力的本质!
“游先生,现在你我不谈翁婿的身份,算是坐而论道。”
刘益守对着游京之行了一礼说道。
游京之见状也给他行礼,收起了之前的情绪。
这就是学者与学者之间的思想博弈了,哪怕刘益守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只要能说得头头是道,那游京之也得甘拜下风。
“游先生,如今世道险恶,礼乐崩坏,已然失去了最基本的秩序。所以,要想安定一方,只能以武力和暴力,去代替礼乐,强制性的执行粗暴的法令。
如此方可让战乱逐渐平息。此乃乱世必用重典,方可震慑人心。”
游京之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然严肃了许多,不在把刘益守当做一个把他女儿勾搭上手的小白脸看待了。
“但这样也会有个大问题。执行武力和暴力的那些人,一如游先生眼中的我们,长期使用暴力,必然被暴力反噬,企图把所有的问题都习惯用暴力解决。
前人有石虎,苻生等,皆是如此。这些人,无一不是弄得生灵涂炭,民怨沸腾。”
游京之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继续点了点头,示意刘益守说下去。
“所以我希望游先生可以给我麾下的将校们上上课,让他们不要成为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思考的牲畜。有句话叫有教无类,虽然解释很多种,但都有人人得以读书识字明理,无分先后和身份的道理,对吧?
哪怕让他们多认识几个字,能敬畏学问,敬畏传承,不要迷信于使用武力,那么这也就够了。”
刘益守对着游京之深深一拜说道。
“唉!”
游京之长叹了一声。
他将刘益守扶起来,有些悲哀的说道:“老夫有些子弟都没于此番葛荣围攻邺城之战。纵然我教你麾下那些将校诸多道理,他们总要上战场,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学之何用?”
游京之是个很讲求实际的人,我辛辛苦苦教你们读书,结果上战场就死几个,这种事情,做起来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他之所以答应游妙婉给刘益守做妾,也是看在对方年轻有潜力的份上。如果刘益守是个中年大叔,或许他哪怕冒着得罪女儿的可能,也要棒打鸳鸯了。
“游先生,您见过不死的人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游京之一愣,随即苦笑道:“世上哪有不死之人,老朽也是时日无多了啊。”
“既然游先生觉得已经时日无多,为何哪怕到了枋头,每日也要读书呢?如果今天读了,明天就没于兵祸,那今日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这个说法还真是……游京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是了是了,你说得没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呢。”
游京之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明天就会死于意外,那你今日是不是就不吃饭了?
后世好多人从事危险的工作,也有很多同事是死在工作意外中,这些人是不是整天都要放纵自我,不读书不学习,生活也不用自律了?
或许有些意志薄弱的人是这样,但还有很多理想远大的人并不是这样的。
“行了,你去找游娘吧,这事我答应了,正好我也可以看着你,不让你欺负游娘。
老夫还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子弟在邺城,我会修书一封,你派人去寻他们,让他们一起到你军中当个文书什么的,顺便也帮忙当教习吧。
老夫年纪大了,好多事情难以亲力亲为了。”
“谢岳父大人!”
刘益守激动的拉着游京之的手说道。
“罢了,老夫也是看出来了。游娘那样的模样,一般人家护不住她。太厉害的我又怕欺负她。你多多善待她吧,老夫其实也是拿你没办法的,别的不说,你后院里的那些女眷,一个个都美若天仙的,老夫真怕你纵欲过度英年早逝。”
游京之叹息着摇头说道,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走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请岳父大人放心。不过接下来可能会有点折腾,我们不久就会离开枋头了。”刘益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跟游娘子天天浪得飞起,他真怕对方怀孕了。
“离开枋头?”
游京之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走呢?
“岳父大人,此事一言难尽。”
刘益守略略的跟对方说了下自己和尔朱荣的“爱恨情仇”,果然游京之就释然了。
“虽然让游娘跟着你奔波我有些心疼,但这件事你做得对。”
游京之点点头,看刘益守越看越顺眼了。
心怀怜悯之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刘益守连洛阳城的陌生人都不肯去伤害,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自己女儿的。
“你只是不想麾下那些丘八,变得跟尔朱荣和高氏兄弟他们一样,对么?”
游京之笑着问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有教无类,这些事情包在老夫身上了。老夫好久没用戒尺了,这次正好收拾收拾那些丘八。”
……
晋阳城外的大营校场,下着冬雨,淋到身上有些微寒。尔朱荣披着大氅,站在伞盖下,他身边站着一位中年将领,容貌俊美,神态柔和敦厚,看着校场内各将校组成的严整小方阵,面带微笑。
“天穆兄,你以为如何?”
尔朱荣自豪的问道。
修养了一段时间,他麾下这些虎狼之师,都恢复了元气,而且家里都得到了不少财货,再次出征,也没有后顾之忧。
简而言之,洛阳之行,让尔朱荣完成了原始积累,他可以想下一步的事情了。
比如说,当个权倾天下的权臣,甚至是皇帝什么的。
“都听好了,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之后,带着部曲,到这里集结,准备出发。什么都不要问,这三天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敞开了玩!”
敞开了玩能玩什么?打麻将还是扑克?
当然只能是玩女人了!
女人有没有呢,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从洛阳带回来的!
方阵中的大小将校都彼此交换着诡异的眼神,兴奋有之,猥琐有之,茫然亦是有之。唯有高欢皱着眉头,似有苦闷。
“贺六浑,你怎么了?”
一个文人模样的中年人小声问身边的高欢道。
这个人叫司马子如,很早就投了尔朱荣,不过在投尔朱荣之前,他就跟高欢是铁哥们的关系了,两人又都很好色,简直是臭味相投。
“家中母老虎发威,美人看得到吃不到,为之奈何,唉。”
高欢无奈的叹了口气,娄昭君虽然从来都不说“我们娄家如何如何”这样的话,但说真的,他高欢现在也确实就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连当马队队正时,都要靠着娄昭君的嫁妆才能当上,因为没有马就当不了马队队正,那时候军队是不提供马匹的。
很多事情,捆住了高欢的手脚。如果做了对不起娄昭君的事情,不仅是家中后院起火,而且还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
比如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类的帽子,就是高欢没法戴着的。
这一次家庭矛盾,明摆着就是娄昭君故意在找茬。他从前又不是没有玩过别的女人!只要不带回家,娄昭君就当做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就怎样。
娄昭君怒火的根源,出在洛阳胡太后这件事上。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如此的小心眼恼怒,高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家里闹腾得不可开交,高欢是焦头烂额的,这种事情说又没法去说。
“这次我分到了几个美人,不愧是高阳王府出来的,那活真是没得说。要不你派人去家里支会一下,就说今日要与我商议军务,然后……”
司马子如嘀嘀咕咕的在高欢耳边说了半天,对方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种坏笑。
“这事情,真妥当么?”
高欢还是有点不放心,娄昭君家的背景太庞大了,很多事情几乎不需要她去吩咐,就会有些人想去打小报告。
“妥当极了,不是在我家,是在城内一处僻静的小院,靠着湖……”
司马子如面色鬼祟的描述着,高欢脸上紧绷着的肌肉渐渐松弛了下来,微笑着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
今日高欢府上异常的“热闹”。
娄昭君的长兄娄拔,长姐娄信相,姐夫段荣,二姐娄黑女,二姐夫窦泰,弟弟娄昭,所有人全部齐聚一堂。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高欢回来。
今日穿着正装,打扮得很艳丽的娄昭君,俏脸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姐夫,大都督召集训话,不是很早就散了么?你们都各自回家,又来这里,怎么贺六浑还没回来?”
娄昭君面色不虞的问段荣道。
段荣身边的长子段韶刚想说话,老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他的手,段韶顺势打了个哈欠,往回退了一步。
见段荣不说话,娄昭君扭头看着窦泰问道:“二姐夫,你说呢?”
窦泰当然知道高欢是跟着司马子如鬼混去了,但这话他不能说啊,难道段荣不知道么?其实段荣也是知道的,并且还帮忙纵容隐瞒。
“我没看到贺六浑啊,散了以后我就直接走了,我走得很早,他那时候还没走。”
窦泰言不由衷的说道,他说谎的本事极差,娄昭君一看就知道有诈,但是窦泰和段荣并不是没有身份的人,娄昭君明白,自己一介妇人,其实是不太好干涉这些事的,哪怕知道这帮男人合伙骗自己。
她在人群了扫了一圈,发现弟弟娄昭正在鬼鬼祟祟的开府邸的小门,打算偷偷溜出去。一看到娄昭君发现了他,又连忙的走了回来。
“姐,我发现我把佩剑忘在大营了,我现在去取回来。”
娄昭讪笑着说道。
娄昭君指了指放在墙角几案上的佩剑,其中一把正是娄昭的,然后面带渗人的微笑问道:“是你自己说,还是你替你姐夫挨打?”
第116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平日里娄昭就很喜欢跟着高欢混,哪怕娄昭君还没有嫁给高欢的时候,娄昭就很服对方。帮姐姐传递个消息啊,偷情的时候把个风之类的,就没少干。
后来高欢起兵,娄昭也是鞍前马后的跟着。高欢也很照顾这位小舅子,每次有女人可以玩的时候,都会把对方叫上,两人一起鬼混。
姐姐虽然是自己的至亲,但高欢才能给自己想要的前途,屁股坐在哪边,其实娄昭心里很有数。
“姐,我真的不知道姐夫做什么去了,我走得很早。”
娄昭言不由衷的说道,眼睛左右乱晃,一看就是在想什么馊主意。不过娄昭君显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脾气,她从客厅的角落里拿出一根经常使用的木棍,有胳膊那么粗。
“说不说,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先把你打一顿,然后等他回来以后,把你们两人一起打!”
娄昭君俏脸含煞,已经气到了极点。
她今日盛装打扮,把家人都请到家里做客,就是想跟高欢“秀恩爱”,让娘家人觉得他们感情还不错,这样高欢马上出征,也能安心。
毕竟,段荣,窦泰等人,全都是在高欢军中,要是这段婚姻看起来岌岌可危,那对家族的影响可是很巨大的。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结果高欢今日结结实实的打了她的脸!高欢现在都不回来,大家都到了他还没到,不正是说明高欢很厌烦家里的情况,根本就不想和她娄昭君说话,已经嫌弃她人老珠黄了么?
此情此景,让人感觉很是微妙,并且一言难尽。
在场诸人脸上都是写满了尴尬与不自在,想走又没法走。如果现在提出要走,那谁出的主意,谁就是在把娄昭君往死里得罪。
女人的仇恨,很绵长的。
“弟妹啊,不如先开席,咱们大家这样站着也不是个事。不如一边喝点小酒,一边说说军中趣闻。”
段荣出来打圆场说道。他在这里最是年长,高欢今日虽然做得很不应该,但只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方跟娄昭君两人,只能用“相看两厌”来形容。
家花不如野花香,正常的男人都懂这个道理。当然,以娄昭君的姿色,对于别的男人来说,那也是很香的“野花”,男与女之间的问题就在于,再好的两个人若是天天见面,也会嫌弃对方身上的缺点。
再也找不回“爱”的感觉。
这是由生理上的本能所决定的,与性格无关。
再者,高欢从前没见过世面,又是吃软饭吃得香,自然没机会去踩外面的野花。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也算是一方大员,又手握兵马,人脉广泛活络。
这个时候,高欢在外面浪的机会很多,也见了很多“世面”。各种莺莺燕燕,各种姿色的美人。有的脸庞倾国倾城,有的腰肢又细又软,有的长腿笔直挺拔。
高欢又不是要跟这些女人厮守一生,他玩玩而已,简直不要太爽。这样比较起来,无数女人的魅力,那肯定是大于娄昭君一人的魅力。
“贺六浑没回来,有什么酒好喝的?”
娄昭君不悦说道。
面对厚道长者的隐晦劝说,她并没有妥协。今日高欢要是不回来,谁也不要入席!就在这里一直干等着!
正在这时,一脸满足的高欢,缓缓走进大门,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到众人都看着他,各种眼神与各类表情,他疑惑的问道:“你们来都来了,怎么不入席?夫人,你怎么招呼的?”
高欢似乎有“恶人先告状”的趋势。
他这不开口还好,本来娄昭君看高欢回来,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没想到高欢这句话,又把她点着了!
家里款待客人的饭菜,日常的事务都是她安排的,高欢这厮啥也没做,回来就颐指气使的。要么就是呼来喝去,要么就直接把她扑倒在床上脱衣服直接干那事,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一开口……还不如闭嘴!
“你是一家之主,现在倒好,大家都在这里等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娄昭君悄悄把棍子放在身后掉到地上,然后气鼓鼓的瞪着高欢吼道。
“我什么意思?我是……嗯,我是跟司马子如商议军务去了,马上出征在即,军务繁忙,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我是不懂,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司马子如商量的。这里的人,不都是自家人,又都在你军中担任要职。你不找他们商议,反而找司马子如商量?他又不是军职,你能跟他商量出个什么来?”
娄昭君并非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无知妇孺,任由高欢摆布。对于一些军务上的基本常识,娄昭君还是很了解的。
比如说这里的几个人,高欢领兵,窦泰跟他同级别,娄昭是战将,段荣是军法曹主管军法,也监督后勤。有什么事情,跟这里几个人商量就行了。
司马子如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啊!
“嗯,司马子如家的厨子搞出来一种面点,圆圆的,鼓鼓的,看上去很白,吃起来又很软,很是好吃。我打算在军中推广。”
高欢一本正经的说道。
段荣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你就滚回司马子如家吃那又白又软的东西去,不要再进这个家门了。”
娄昭君暴躁的将披在身上的华丽坎肩狠狠摔到地上,扭头就走了!
她跑了以后,娄家另外两个姐妹也追了上去。等这里的女眷都走了,娄昭不动声色走到高欢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姐夫,好不好吃?”
“还可以吧,只能偶尔吃一下,太甜了。”
高欢意味深长的说道。
……
“哥,枋头城看起来好整洁啊,感觉跟邺城很不一样。”
这天,崔小娘终于跟崔暹一起来到了对方天天念叨的枋头城,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部分崔氏的私军,以及从邺城被押送而来的战俘。
封隆之已经带着本部人马离开了邺城,并不会等着洛阳那边的任命下达才走。尔朱荣听调不听宣,他也是一样。事实上,由于元子攸“得位不正”,高氏兄弟是唯一公开表示要尊王的。
其余各路人马,都是在暗暗观察。
封隆之之所以现在就退出邺城,好像故意弃城而逃,实际上也是在给尔朱荣机会。只有邺城一部分兵马离开,才会给葛荣“破城时机”已经到来的感觉。
毕竟如果没有什么变化,那么他们攻城肯定不会成功,更别提还折损了宇文洛生这一支精锐。
而只有葛荣的人马渡过了滏水河,那么才能为尔朱荣创造一个“击敌身后”的机会。葛荣完全不善于做政治动员和政治交易,所以河北世家现在几乎没有谁是死心塌地跟着他混的。
尔朱荣再怎么混蛋,跟葛荣比起来,那也是属于“可控制的灾难”。所以封隆之等人这么选择,倒也不能说奇怪,只是人性的一种必然选择而已。
“哥,你说我等会见刘都督是最快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先安顿下来打扮一番再说?”
崔芷柔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早就把“塑料姐妹”游妙婉的事情给忘了。或许伤心过,但也就那么一两天罢了。
如果把游小娘推入火坑,比如说让她给糟老头子做妾,就能让自己得到刘益守的喜爱,那么崔小娘会毫不犹豫的亲自动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最好不要见他。”
崔暹轻叹一声说道。
很多事情,崔小娘还不知道,但他已经知道了。比如说他想纳妾的游小娘已经成了刘益守的禁脔。
自己的妹妹,这个可怜的娃居然还一点都不知道。
“要不,我先去找刘都督吧。”
崔小娘直接做了决定,完全没在意崔暹刚才说了什么。或许,自己大哥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妨碍她亲近刘益守就行了。
“好了,我自己去找他了。大哥你自己慢慢忙吧。”
“你知道地方?”
崔暹无语极了,自己这个妹妹办事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知道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崔芷柔自豪的说道。
至于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的,其实有很多人都会告诉她,比如说法庆。
“去吧去吧。”
崔暹不耐烦的说道。自己这个妹妹,没见到残酷的现实,那是不会死心的。他之所以不把游小娘的消息告诉妹妹,就是不想当这个“恶人”。
还是让她好好被现实教育毒打比较好,毕竟,一个人若是不遭遇伤痛,他就很难真正的成长。
……
崔芷柔很轻松的找到了刘益守所住的宅院,然后进门后就看到一个大熟人在院子里无聊的晒太阳,那姿态懒散得如同一只猫儿。
“猜猜我是谁?”
崔小娘绕到那年轻女孩背后,蒙住对方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意思诶。”
贾春花将她的手拿下来,打了个哈欠。
最近一直在做好吃的给刘益守“补身体”,还要担心对方工作时间太长的同时还要在卧房“激烈战斗”,贾春花想了很多办法给刘益守进补。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想办法的贴心实用,这也让她累得不行。
“喂,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崔氏八郎,都喜欢你诶!你随便选一个,说不定将来都能被扶正。被崔孝芬送到这里当下人,难道不恨他?”
崔小娘跟贾春花显然是认识,甚至是很熟的。
毕竟崔小娘跟崔孝芬是同族,当年又都住在博陵,而崔孝芬将贾春花送到刘益守这里,就是因为他的八个儿子,都围着这一位打转。
要是真搞出什么丑事出来了,还不太好收场。
崔孝芬虽然不屑于义女变侍妾的游戏,但这不代表他那八个儿子也忍得住。所以趁着丑事还没发生,赶紧送走比较好。
游走于八个年轻男人之中。朝夕相处居然还没有失身,足以见得贾春花的智商情商非同一般。
“把他们八个都给你,换我家阿郎,你换不换?”
贾春花笑着问道。
崔小娘嘴巴一瘪道:“那肯定是不换的,就是八十个也不换啊,一个茶杯配那么多茶壶做什么。”
“所以咯,你都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贾春花的笑容里似有深意。
“噢噢噢噢!原来你也……”
崔小娘恍然大悟,随即毫不在意的说道:“无妨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这种鬼话,贾春花没有揭穿。她拉着崔小娘的手问道:“你来找阿郎么?他正好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的。”
“是吗?那太好了,快带我去!”
贾春花领着崔小娘来到刘益守的书房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用力一点,对……唉,也不是那么用力了。不是这样乱晃的,要稳呀。”
“对,这就对了,是这种感觉了。要时轻时重的,不要用死力气。”
“不要用手抓着,不是那种感觉。腰不要扭来扭去的啊!来来来,你坐我腿上,我教你怎么做。”
书房内传来奇怪的话语,崔小娘听得面红耳赤,大世家里的小娘子,早就接受过“启蒙教育”了。要不元莒犁第一次跟刘益守亲热的时候怎么那样顺畅呢,因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试过”。
关键是这个声音很耳熟很耳熟。
崔小娘悄悄的推开门,就看到她印象里已经死于贼人之手,或者早已被卖到某些地方的游娘子,正在指导一个十二三岁,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身材还是养眼的女孩练字。
那女孩坐在她腿上,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
“你……你不是出事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崔芷柔见了游小娘,像是见了鬼一样,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眼睛都瞪圆了。
她不说还好,坐在游妙婉腿上的元玉仪顿时做贼心虚的站起来指着崔小娘叫道:“你是谁?怎么到阿郎的书房来了?还这么跟阿郎宠爱的游娘说话,请你出去,不要在这里撒野好不好。”
宠爱,阿郎,书房……一个又一个关键词,捶打着崔芷柔的心脏。她看向游妙婉,对方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她的眼神相触碰。
崔小娘回过头问贾春花道:“这事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
崔小娘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联合起来骗她。
“我刚才不是想说来着,结果又忘了。”
贾春花讪笑道,这一茬真不是她故意的。谁让游妙婉好早不早的又在刘益守的书房呢?只不过房间里两个女人都在,刘益守本人倒是失去了踪影。
“游姐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崔小娘冷着脸说道。
“别过去!”
元玉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挡在游妙婉身前,指着崔小娘说道:“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凭什么对游娘指手画脚的,游娘是阿郎的女人,有什么事情,你问过我家阿郎了么?”
“好,很好!”
崔芷柔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第117章 I just have a look
正在崔小娘和游小娘塑料姐妹彻底要翻脸(或者已经翻脸)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某刘姓都督,正在枋头城的某个小院落里,看望倒霉蛋a,倒霉蛋b,以及倒霉蛋cde等等。
这些人看到他来了,全都是面露感激之色,垂首行礼。
“宇文泰,你身子好些了没?”
看到宇文泰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刘益守微笑着问道。宇文泰的那些侄子外甥们,一个个都紧张得要死,谁也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笑面虎,现在对方要是搞些幺蛾子,貌似也说得过去。
宇文泰收拳,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回刘都督的话,在下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没谢过都督救命之恩,实在是惭愧得很。”
宇文泰的态度虽然诚恳而谦卑,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出身决定立场,在这个年代,什么人跟什么人混,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宇文泰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一大家子人。宇文氏在六镇虽然经过大难,已然是家道中落。但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宇文氏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鱼腩。
起码比高欢要气派多了。
知道刘益守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探望自己的,宇文泰对宇文护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尉迟迥兄弟带出了院子,在院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
宇文泰将刘益守带到自己养病的屋子里,两人落座之后,刘益守这才面色平静的问道:“黑獭,你的病差不多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其实刘益守不问,宇文泰也是会说的。只不过还是对方先提出来比较好。
“刘都督,虽然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我还是想回到我三哥那边,他很需要我们。当然,以后再遇到刘都督,我们自动退避三舍,绝不与刘都督为敌。”
宇文泰诚恳的说道。
这种话怎么说呢,刘益守觉得,此时宇文泰心中所想的,绝对就如刚才那样的。
就好比没什么阅历的小男生,对初恋女友说“爱你一生一世”一样,那时候他的想法绝对是很真诚的,当然,仅限于那时候。
至于后面如果发达了就把初恋踹了,搂着嫩模,傍着富婆之类的,也是对生活的真实追求,也是真诚而不虚伪的,这跟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并不冲突。
因为环境已经变了,人也已经变了,当初的承诺,早已变成了海市蜃楼。
这时候再去说什么“不守约定”,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奚落,甚至恼羞成怒撕破脸。
“其实你不用对我表示什么的,你们修养好了,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我绝对不拦着,也不会事后派人追杀什么的。”
刘益守很光棍的说道。
不知为何,宇文泰就是觉得对方说的是真的。如果是别人的话,那有可能会忽悠,但眼前这个人,说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
“都督高义。”
宇文泰感激的说道,等着刘益守的下文。对方显然是后面有话要说的,如若不然,只需要派个手下来通知一声,自己这边病好了就可以离开了,多简单啊!
要知道,现在跟葛荣的“手下”交往过密,对个人声望可不会有什么好影响。
“黑獭,我跟你说个故事。”
“都督请讲。”
看到刘益守面色严肃了起来,宇文泰忍不住也坐直了身体。
“有人一妇人赶集,在集市上买了一篮子鸡蛋。结果回家的时候,提着篮子的手不小心松开了,篮子掉在地上,里头的鸡蛋全碎了。
那么我问你,下次去赶集要买鸡蛋,要怎么做会比较好一些呢?”
宇文泰想了想说道:“叫她丈夫一起去买鸡蛋,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半鸡蛋。这样即使有一个人摔倒,那么另外一半鸡蛋也会没事,不至于什么都没留下,对不对?”
他的思维还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刘益守的“言外之意”。
“没错。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你想过没有,你和你大哥皆在葛荣军中,很快葛荣会与尔朱荣决战,说不定会惨败。
而尔朱荣喜怒无常,说不定就会把你三哥和你们这一家人,当做反面典型,杀鸡儆猴,斩首祭旗,以儆效尤。
那个时候,你们宇文氏就全军覆没,家族不复存在,跟那个提着篮子摔跤的妇人何其相似。”
刘益守一针见血的指出宇文氏目前家族战略中的最突出问题:风险太过于集中,一旦失败,满盘皆输,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刘都督觉得在下要怎么做才好呢?”
宇文泰沉声问道。
没错,刘益守把他们比作鸡蛋,那确实如此。可是,他和他那些侄子外甥们,真的就是无所作为的“鸡蛋”吗?
其实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罢了,这件事的另外一面,便是家族子弟越是集中,合在一起的力量就越强!只要他们能精诚团结的话,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后世创业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叫亲戚和家里人?因为若是连家人都不肯跟你一条心干事业,那你的这个事业,很明显的毫无吸引力,更别说让外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分散投资,确实可以分散风险,然而,却也把原本就不够强大的力量分得更散了!
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没有绝对的好与绝对的不好,集中力量,就要承担风险,分散风险,也就分散了力量,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怎么选,却看掌舵的人是什么性格,有多少能力和胆魄,对大局观的把握如何。
“把握宇文氏命运的人,不是你三哥宇文洛生,而是你宇文泰。你的选择,才是决定家族兴亡成败的关键。
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无人可以替代你做决定。”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宇文泰沉默片刻,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他长得又黑又土,虽然不是很丑的那种,但是面相上看,真的很缺那种“王霸之气”。好比说刘益守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帅,然后就是锐气英武,不似凡品。
可宇文泰看上去就跟田里劳作的农夫没啥区别,要说他以后可以奠定北周的根基,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哪怕是贺拔岳,现在看上去都很有些气质和领导能力。而这些在宇文泰身上根本看不到,或者说,他现在或许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受教了,刘都督说的这些,在下会仔细斟酌的。”
宇文泰感激的点点头,拱手行礼表示谢意。
“好了,军务繁忙,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不如暂时就在这里养病。不管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派人跟我支会一声就行了。
当然,让你们离开是极限,那些缴获的东西,还有那些战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们带走的,明白么?”
放人是因为“道义”,或者可以叫做人留一线,但让对方带走曾经的手下,则是另外一种性质了。无论如何,刘益守也不会去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刘益守离开后,宇文泰将他那几个侄子而外甥叫来,把刘益守刚才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结果那四个人,居然也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
宇文护和尉迟迥觉得应该留在枋头城,跟着刘益守一起走,这样哪怕葛荣被灭了,宇文氏也不至于说全军覆没。再过个五年十年,随着刘益守越混越好,自己这边也能跟着壮大!
而尉迟纲和贺兰祥则觉得,要是不回到宇文洛生身边,那对方在葛荣麾下的日子绝对是很难过的,甚至于想办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至于风险,宇文氏自从宇文泰老爹和大哥他们战死后,哪一天不是刀口舔血的?要说风险,没有一天是没风险可以高枕无忧的。
两票对两票,现在局面又回到原点,变得对于宇文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到头来还是得他来拿主意。
“你们都下去想想,我也去好好想想吧。”
宇文泰摆摆手,一个人回了卧房。
刘益守没有挟恩图报,也没有说那些大义真理,没有吹牛画饼,更是没有言语威胁,对方只是说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当年慕容垂在苻坚手下的时候,也是本分做事,感激涕零的。结果苻坚败亡之时,他立刻就在后方反了。甚至淝水之战的时候,他的行为就很是可疑。
这年头,指望着外姓人给你家出死力气,那绝对是一件十分幼稚的事情。刘益守也没有觉得自己“虎躯一震”,就到了对方纳头就拜大哥的时候。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要好好的思索。宇文泰脑子里,就满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犹豫不决。
……
当宇文洛生只身狼狈逃回葛荣大营的时候,正在吃鱼的葛荣,差点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
宇文氏的部曲,是大军中最为精锐的,每一战都打头阵,而且争先恐后士气高昂,这样的队伍,为什么收拾枋头城里的那些人,会栽跟头?
再说了,现在河道已经结冰了啊,周边跟平地一样,没理由不能破城啊!
当他听完宇文洛生绘声绘色讲述了发生了什么事以后,葛荣彻底怒了!
不是枋头城里的瘪三太狠,而是邺城内的北魏官军战斗力太强!邺城不拔,恐怕会寸步难行!
当他下令大军继续围城的时候,却是有很多人来劝说他退回滏水河以北。其中就以宇文洛生为首!
宇文洛生向葛荣提出了三点质疑,每一条都点到了葛荣大军的要害。
第一个就是他觉得高氏兄弟在信都一带活动,甚为可疑,此刻大军全力攻打邺城,他们为什么不带兵来增援?
第二个就是渡过滏水河以后,粮草需要从北面渡河才能送到前线。而这几十万人每日所需的粮草,都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渡河围城,那么天气越来越冷了,后勤如何能跟得上?
最后就是邺城内并无变化,之前无法攻下邺城,现在也很难奏效。只有邺城内部出现变化以后,围城才会有效。
不得不说,宇文洛生说得非常在理,葛荣从善如流,一纸调令,命令高昂等人带着私军部曲离开信都南下邺城,准备参与围城。
还下令让一直不肯南下,在中山一带(今河北定州)活动的独孤信,也带着人马南下增援,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邺城拿下!
这次的调令不同于以往,葛荣派去的人,措辞非常严厉,如果这两支队伍不带着兵马南下,那么就形同背叛。葛荣会放下邺城不管,带着兵马北上,先把这两个二五仔给做了,再来想邺城的事情。
所以察觉到风声不对的独孤信派人送信给葛荣,信中说中山一带民乱逐渐平息,他会带着部曲南下,至于什么时候能到,还要看大军粮草辎重的状况如何。
总之其实还是在拖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居心不良的高敖曹,回复就简单多了,那便是:我带着人很快就会到邺城。
收到这二人的回复,葛荣也暂时心安下来,屯扎在滏水河以北不动,四处寻找粮食,准备攻城的事宜。至于失败,他根本就没想过失败的事情!
这几十万人哪怕输掉一半,再过一年,他就能继续卷土重来!魏国的官府是越来越废物,此消彼长之下,优势在他葛荣一边。
……
“哥,我不管!我要回邺城!就算嫁个高慎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是要回去!”
崔小娘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坐在她对面的崔暹愁眉苦脸的不吭声,懒得再去说什么。
这话要是来枋头之前说,那就啥事也没有了。结果这小娘那时候激动坏了,非得来枋头。结果怎样?结果看到她的塑料义姐上了心上人的床!
而之所以会这样,似乎都是崔小娘让对方代替自己“相亲”引起的。崔暹大概也能理解妹妹现在心里有多么不甘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回邺城那是万万不能的。信都已经写给高家兄弟了,你现在所要嫁个高慎,人家会怎么看你?只怕要你做妾!
崔暹很明白一个道理,做人,立场就是要站得住,哪怕是站在错误的一边,也要站好了,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跳船,要不然随意的蹦蹦跳跳,想如何就如何,那是会掉水里淹死的!
“不要胡闹。你又没听刘都督说什么,在这里聒噪,不觉得害臊么?”
崔小娘本来就是闹腾而已,想引起别人的关注,她又不是真的要犯贱回邺城。听到大哥怎么说,她才苦着脸问道:“那我要怎么办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显然是去找游妙婉谈谈比较好。”崔暹帮崔小娘出了个主意。
“我真不想看她那张脸,满脸的那啥?”崔小娘撇撇嘴说道。游妙婉现在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浑身都满是女人的味道,让崔小娘心里很不舒服。
第118章 有准备的人才能把握机会
在晋阳,并非所有的领军都像高欢那样,想着“下半身”的事情。也有人在琢磨着军务上的事情,琢磨着与葛荣军碰面的时候,要怎么破敌。
临出发前的一天,贺拔岳将麾下几个兄弟都叫到了晋阳郊外,与之同来的,还有亲兵队,以及军中比较能打的一些士卒。算是把精锐都挑出来了,然后几百人规模的模拟战术。
这种事情,在六镇的时候,那边的镇将就经常在做。只不过随着北魏朝政的日益腐败,那些镇将的个人素质也变得越来越低,再也不把心思花在怎么镇守边关上边。类似的演武,也变成了花架子。
或者叫懒得去花功夫琢磨了。
“阿岳,这种棒子好用么?”
贺拔胜疑惑的问贺拔岳说道,自己回到晋阳以后,贺拔岳就在反复的琢磨,然后就琢磨出了这种拿着很趁手的棒子,短是有点短,但胜在可以挂马鞍后面,而且至少可以挂两根,脱手了也不用担心没有武器用。
只不过兵器都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你弄个短棒子,这真的好用么?
“马槊毕竟是为了配合尖头使用的,虽然好用,但目的还是为了杀人。此战葛荣有二十万人,实数的。就算我们一人能同时耍五根马槊,又能杀多少人,你能杀二十万人么?”
贺拔岳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马槊对于他们这些骑兵将领而言确实很好用,而且泛用性好。马槊的精髓在于柔韧性惊人的复合杆,至于马槊头,那是可以更换的。
不过世上没有万能的东西,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此战的核心,就是将葛荣本人挑落马下,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一味地鏖战,才是兵家大忌。
所以贺拔岳觉得,大胆的放弃马槊等长兵器,放弃盾牌等笨重之物,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才是取胜的唯一法门。
什么都不说,取胜记住一个字就行:快!
只要够快,葛荣麾下哪怕百万大军都是白给!
而贺拔岳认为,要达到“快”的目的,首先是要装备轻便,不消耗马力。其次就是这手中的武器,要以划开敌方战阵为主,甚至要主动的放弃击杀敌人!
不过想象是一回事,要真正打起来才知道行不行。当然,不用马槊没问题,并不代表不用其他兵器。贺拔岳特意让人打造了很多杆子很粗的短矛,可以挥舞,可以拨开敌军的长矛。
更重要的是,骑军冲阵的第一波,就是将这些势大力沉的短矛丢出去开路!他是将最恶劣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应该说他是比较看得起葛荣吧。
而事实上,葛荣大军哪怕是军中精锐,结阵水平都很一般。
“开始吧,阿胜。”
贺拔岳站在一处高台上,看着下面数百人开始演练。虽然这并不能直接模拟打仗时的战况,不过多少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就是了。
交战的双方,一边是刀盾组合的步卒,一边则是纯骑兵,一边守一边攻,看起来很有那么一点演练的架势。
贺拔胜对着贺拔岳点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开始准备冲阵。
其实这种演练,还是有一定风险性的。哪怕是刀换成木头的,矛杆上也把矛头取下来了,然而战马冲击的速度很快,在这样的速度下,哪怕只是坠马,都有挂掉的风险。贺拔岳敢这样玩“实兵演练”,实际上也是对击败葛荣志在必得。
为了最终的胜利,小小的牺牲是可以忍受的。
贺拔胜一声令下,他带着马队开始冲击步兵的方阵。如贺拔胜想象的那样,当短矛抛掷硬生生的砸开一条通道后,骑兵与侧面的步兵近距离接触。
如果按照以往配置的骑枪,那么骑兵很容易被围上来的步兵缠住,一不小心就会挑落马下。这个时候,骑兵将领的选择,要么是不理睬这些捣乱的,直接穿过方阵。
这样做风险很高,但是见效也很快。
还有个选择就是传说中的“步骑协同”了,骑兵砸开缺口以后,步卒很快就跟上来扩大缺口,敌军这一片就彻底的崩溃了。
当然,这一招不是谁都会玩的,因为步兵和骑兵没法同时行动,人总是没有冲刺的马匹跑得快,所以战术的关键讲究一个时机。
贺拔岳两种都不用,他只是给每个骑兵增加了两根粗短趁手的棍棒!
果不其然,贺拔胜带领的骑兵队伍,就开始抽出后腰位置触手可及的短棒,狠狠的朝着骚扰他们的步卒头上砸去!
一时间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步卒阵型大坏,朝着两边四散而去。贺拔胜的人马直接就将步兵方阵击穿!
“好!打得好!”
贺拔岳大声叫道,一边鼓掌一边走下高台,众人集结后,他带队就地解散,留下贺拔胜,达奚武等人,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达奚武和贺拔胜都参与了刚才的演武,故而对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短棒很有兴趣。他们也是没料到,一点点的改变,居然会有奇效。
“阿岳,这种短棒,为何不能成为军中制式装备?”
贺拔胜好奇问道。
这玩意如此好用,那大家都用不就完事了么。
“长有长的好处,短有短的好处,短棒只能将敌军打跑,而不能将他们打死。把那些人打跑了又有什么用,他们稍稍修整下又能集结。
这东西是为葛荣量身定做的,也只是对付他们这样的对手有用,换个人,可能就变成了废物。”
打仗毕竟还是个杀人的活计,这种短棒对于破阵很有效果,只是并非万能。贺拔岳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对于葛荣大军的作战特点,也进行过一番深入研究。
“你们说,贺六浑现在在做什么?”
达奚武突然问了一个跟今天的演武没什么关系的问题。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自从回晋阳后,他们就相当关注高欢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就是:高欢除了跟娄昭君闹得不愉快以外,貌似啥也没做!
当然,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其他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要么是高欢浪得太欢,要么就是这厮太过阴险,藏得太好了。
“咱们不必太关注贺六浑如何,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贺拔岳沉声说道。
他不像高欢那样八面玲珑,喜欢耍嘴皮子。所以就必须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这样才能服众。
“你们说,刘益守现在在做什么呢?”
贺拔岳感慨的问道。
“阿岳你这么问,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个人,是条汉子,起码比贺六浑要硬多了!如果贺六浑在他的位置,早就成了大都督的女婿,抱着尔朱英娥不撒手了!”
贺拔胜觉得刘益守敢给尔朱荣脸色,那也真是常人不敢做的事情。更何况,尔朱荣居然也没把他怎么样,这里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听说他在枋头,或许不久以后我们就会跟他再见面。只不过,希望他不要变成阶下之囚才好吧。”
贺拔岳叹了口气,他至今也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顾,非得要冒险出走。胆气是有了,可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图个心安?
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了?
贺拔岳觉得,刘益守要是在尔朱荣身边混着,凭借对方的才智,尔朱荣将来改朝换代也不一定不可能!
到时候他要什么没有?
“可能,有些人就是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所以他才会被大都督看重吧。”
贺拔胜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刘益守这个男人,像风一样飘逸,不可捉摸。
……
枋头城楼的议事厅里,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都面色凝重的看着离他们不远的那个小胖子,目光似乎都能吃人。
“刘都督,于将军,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杨愔缩了缩脖子道:“总而言之,明年开春以后,大军要是再没有别的进项,那就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这年头没有军饷是军队,那就是所谓的“徭役”,例如陈胜吴广“赴渔阳服役”,去了没好处,不去死翘翘。
这种军队是依靠高压政策来保持其基本组织度的,完全不能打硬仗,甚至你要那些人不跑掉,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
北魏的做法跟先人没什么两样,徭役的时候管饭,农忙的时候遣散。这些军队也不能离开州郡作战,实际上战斗力非常拉胯。
现在刘益守他们手里的物资,一部分是当初尔朱荣给的,还有一部分是荥阳郑氏跟河北世家提供的。但刘益守已经不打算再找这些人要钱了。
因为拿人手短,这样就会慢慢变成世家的狗腿子,而失去自主性。拿谁的钱,就给谁办事,恒古不变的道理。
“好了,你再去仔细算一下吧。”
刘益守无奈说道,杨胖子做事还是很负责的,比起崔暹尚且有疑虑,杨愔对刘益守倒是相当的认同,做事也卖力许多。
杨愔走后,于谨凑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这么下去,迟早得耗死,或者找个世家投靠当狗腿子。
不想办法是不行的。”
你以为尔朱荣是不想弄个“王者之师”出来么?你以为他是铁了心的要在洛阳抢劫么?其实不是的,大家都只是为了一碗饭而已。
尔朱荣为了维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那就必须要厚赏,不然没好处谁听你的呢?
那为什么葛荣可以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呢?因为葛荣不禁止抢劫,麾下的将领跟士卒,都是各玩各的,他们跟着葛荣,是因为可以“借势”。
葛荣对他们的控制力也很弱。
刘益守的追求,跟尔朱荣比较类似,而不是走葛荣那条路,所以合适甚至是高标准的军饷与奖励,就必须到位。不然的话,这支军队迟早会散去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眼珠乱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你该不会是说,借着增援邺城的机会,在城内抢一把吧?”
刘益守看到于谨讪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半。于谨摆了摆手辩解道:“那不叫抢,那叫借,知道么。咱们找那些肥羊,一家一家的问。反正马上就不在河北了,不用在意那么多。”
这其实也是个办法。谁家大户肯给钱,在门楣上挂一把稻草什么的,“盗匪”就不去他家光顾了。而现在封隆之的主力已经撤离邺城,相信这个时候,李神会对刘益守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要不大开杀戒的话。因为人家要协防邺城,总要拿工资的对吧,没有谁会免费的尽心尽力保护你。
“可以是可以,但是失去的,会比得到的要多。而且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嫌疑。这事不是不能做,但吃相太难看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抢劫那些该死的狗大户,怎么能叫抢劫呢?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好吧。
但是邺城是不一样的,这里是河北的中心,几乎所有北方世家的精英,如陈元康之流,都聚集在这里。你在邺城完这么一出,在人家眼里,像什么样子?
干这种事情,得讲究一个时机。
“不去邺城来这么一出,难道去洛阳搞一把?”
于谨反问道。
他何尝不知道这么搞吃相难看呢,但大家都要饿肚子了,你还管吃相好不好看?
做人不能那么迂腐啊!
“如果你说洛阳的话,我倒是……有点想法了。”
刘益守嘿嘿一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正在这时,贾春花的身影在门口一晃而过,又再次一晃而过,似乎很焦急的样子。于谨轻轻咳嗽一声道:“贤弟你在这里慢慢想,我先告退。”
于谨也走了,这下就只刘益守一个人了。
贾春花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位崔小娘,现在吵着要回邺城,还说要嫁个高慎,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阿郎你快拿个主意。”
“她这是在搞啥?”
刘益守感觉那位叫崔芷柔的小娘子简直莫名其妙。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是什么状况么?
“阿郎啊,女人若是喊着要走,那多半是不想走的。要走的话,脚长在自己身上,早就走了,何必大吵大嚷呢。”
贾春花不动声色的引导道:“大丈夫心胸广阔一点,敌人都能容得下,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呢?”
“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刘益守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安分,何时到头啊。
第119章 不成功,便成仁
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有时候可以因为一支口红,一双鞋子而成为相交“莫逆”的好姐妹。有时候却也可以因为嘲笑对方的新发型,而变成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说话的仇人。
当然,口红和鞋子什么的无所谓,但是喜欢的男人被自己的好姐妹抢了,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对方的。
崔小娘就是这种情况。别说游小娘只是所谓的“义姐”,就算是亲姐姐,该翻脸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商量。
此时此刻,崔小娘面对前来找自己的游妙婉,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漠到了极点。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
游妙婉低声说道,不敢看崔芷柔的眼睛。
“不想的话,你可以走啊,又没人拦着你。”
崔小娘翻翻白眼,她最看不惯对方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了。
“我是让你假扮我去跟他见面,没让你上他的床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喂喂,当时是你让我说狠话拒绝他的好不好?你自己不要,还不许我要?凭什么啊!”
游妙婉也急了,她今天来是想缓和关系的,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想跟她和解,反而喷她一脸的。
“我那不是以为他跟高慎一样嘛,还有啊,你那时候骂他骂得那么狠,怎么投入他怀抱的时候却着急得像那个什么一样呢?”
不说还好,一说崔小娘就满肚子火气,她那时候是典型的引狼入室,要是没这一出,现在游小娘还在邺城呢,哪里有后面那些事情啊。
“哦,只许你喜欢,不许我喜欢是吧,凭什么啊!我就是喜欢他,不可以么?”
游妙婉也被点着了,现在她才是刘益守的妾室好不好,至于崔小娘,她目前为止,还什么都不是呢!
房间外,刘益守默不作声的听着二人激烈争吵,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剧情有点魔幻,他暂时还没法接受。
“唉,罢了,让她们暂时冷静一下吧。”
刘益守感觉自己还是暂时不要出现比较好。随便偏向哪一个,都会导致另外一个爆炸,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幸福的烦恼。
……
晋阳郊外,已经下起了小雪,入冬了。万人的骑兵队伍,一人双马,列队整齐,看起来颇有气势。马比人还多,这样的配置,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堪称豪华。
“天穆兄,这一战我亲自带着骑兵为先锋,你带着步卒在后面增援。若是我与葛荣战败,那么你们则是在山路上埋伏断后。
我若得胜,你带着人赶到滏水河以后,负责抓捕战俘。切莫赶路,按平日里行军速度就可以了。”
帅帐内,尔朱荣交待元天穆带着步卒垫后,这一战,他只需要用骑兵破敌!
哪怕元天穆久经战阵,在边镇混过很久,也被尔朱荣的计划吓坏了。
“一万,对一百万……这有点冒险啊。”
葛荣大军号称百万,古代的号称虽然颇有水分,但葛荣哪怕没有百万大军,二三十万还是有的。这一万骑兵打二十万,哪怕葛荣带着二十万头猪,你要砍头的话,只怕一天都砍不完吧?
更关键的是,晋阳这边又不是没有其它军队啊,起码你把军队凑齐了再动手吧?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天穆兄放心,我已经有了计较,你负责抓俘虏就行了。”
晋阳到邺城,有一条直达的山路,出口就在滏水河南岸的西边。这条路按一般的行军速度,走完需要几天呢?
从北齐书里高洋往返晋阳的记录看,此人最接近的两次从邺城到晋阳,相隔了一个月。以最慢的速度来看,往返一次,大概十五天,走完单程七天。
这是有皇帝的车驾在。如果是骑兵全速行军,白天行军晚上休息,不到三日,就能抵达!
这就意味着,只要尔朱荣喜欢,他就能在葛荣想不到的时间里,出现在攻打邺城的葛荣军侧后方!而带着步兵的话,行军速度会被大大减慢,结果就会失去战机,并且失去行军的突然性。
有得必有失,尔朱荣认为,增加那点兵力,比起葛荣来,不值一提,然而失去行军的速度与进攻的突然性,缺陷是致命并且不可原谅的。
所以元天穆的建议不能采纳。
“若是葛荣不攻打邺城,贤弟此去不是会……”
元天穆有点担心出兵时机,尔朱荣的方略,似乎之前严格保密,并未透露行动计划,只是说三日后出兵。
可谁也没料到,居然要单独用骑兵闪击葛荣啊,这也太冒险了。
假如葛荣不过滏水河,尔朱荣麾下这些骑兵要怎么办呢?
“葛荣不过滏水河,为之奈何?”元天穆皱着眉头问道。
“他会过的,我说他会过河,那就一定会过河。”
尔朱荣自信的说道。
元天穆心领神会,很显然,尔朱荣还有其它的布置,正好打在葛荣腹部最柔软的地方。
“贺六浑已经带着一些人出发了,他在葛荣军中混过一段时间,认识一些人。那些人虽然倒戈不太愿意,但说服他们怂恿葛荣围攻邺城,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破邺城,抢粮,抢钱,抢女人!
这种口号很有煽动性,高欢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蛊惑葛荣麾下那些丘八们闹腾,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贤弟已经考虑周全了,那为兄也会拼尽全力对。”元天穆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尔朱荣的冒险布置。
“那我就出征啦!”
尔朱荣拍了拍元天穆的肩膀,披上挂在帐篷里的红色大氅,转身便走。
片刻之后,一万骑兵精锐,一人双马,朝着南面而去。他们并不携带任何粮草辎重,只在不骑乘的马上驼了五日干粮。用简单的话来说,就叫不成功,便成仁。
……
“宇文将军,大帅命你为先锋,攻打邺城。你损失多少人,大帅后面就会给你补充多少人。军令在此。”
宇文洛生冷着脸看到一个很是面生的传令兵,将一封葛荣的亲笔信递给自己。
这些日子,葛荣不断被人疲劳轰炸,一会说邺城里的美娇娘都是能掐出水来的绝色佳人,一会说邺城里有吃不完的粮草。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葛荣,被这些人一怂恿,都有点心痒痒的了!
不过他到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如果大军全线压上,再被尔朱荣从滏水陉出来敲一闷棍,大军北逃的路线被滏水河挡住……那就真是复制了项羽彭城闪击六国联军的战役。
想想葛荣心里还是有点烦躁的,谁也不想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啊!
所以他就想了过馊主意!封宇文洛生为“大都督”(葛荣此时已经是大齐国的皇帝了),统领一部分非嫡系兵马,围攻邺城!
而葛荣本人,则是继续在滏水河北岸稳坐钓鱼台。
假如尔朱荣不来,那么让那些非嫡系的杂鱼消耗邺城的实力,自己的嫡系则是养精蓄锐。
假如尔朱荣来了则更好,两面夹击,飞龙骑脸!
葛荣怎么想都觉得优势在我,不可能输。
可在前线的宇文洛生就惨了,没有嫡系人马,名义上统帅着很多兵马,实际上这些人都是听调不听宣,完全不鸟他。
这就是失去亲信本部人马的坏处,宇文洛生知道,自己在葛荣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现在担任“高官”,不过是因为葛荣认为他连投降尔朱荣都做不到!
“知道了,末将领命。”
宇文洛生接过葛荣的亲笔信,拆开一看,果然如自己所料,葛荣在信中许诺了很多的好处,比如说破城后三天不封刀,抢到的东西不需要上缴之类的。
可是这对于已经没有嫡系人马的宇文洛生来说,不过是无声的嘲讽罢了。因为,连抢劫都没了他的份!
宇文洛生忽然想起一个曾经在尔朱荣麾下很受重用的人来。
刘益守!
他当初就是在尔朱荣麾下,也没有什么嫡系人马。想想做了那么多,最后都是便宜了别人,难怪这厮最后会出走到枋头呢。
“来人啊。”
宇文洛生大叫了一声。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亲兵,神色恭敬的走进军帐问道:“大都督有什么吩咐?”
“传令下去,今夜攻城。”
“大都督,今夜有风雪,只怕是……”
这位亲兵似乎有别的想法。
“先入城的队伍,三天不封刀,抢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宇文洛生疲惫的说道。
“喏!属下这就去传令!”叫不出名字的亲兵激动说道。
“唉。”
宇文洛生叹了口气,估计无论邺城能不能被攻下来,自己的名声都会变得臭不可闻。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葛荣不自己亲自带兵围攻邺城了。
……
“大哥,我们走吧,回邺城去。”
崔芷柔拉着崔暹的袖子说道,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就算走也不能现在走啊。很显然,崔小娘就是在跟哥哥撒娇。
“你想干啥?邺城现在已经被葛荣围了。你以为葛荣的手下都像刘都督那样,对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么?”
崔暹低声呵斥道。
崔芷柔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哀求道:“回老家博陵也行啊。”
博陵崔氏的发家,就是在家乡被攻破,家族子弟不得不外出寻找机遇开始的,自六镇之乱后到隋唐建立这段时间,他们家的权势甚至还一度超越了清河崔氏。
老家都毁了,你还回个鬼的家啊!崔暹无奈的看了“戏精”妹妹一眼说道:“你有话直说好不好,绕弯子很累的。”
“我就是想刘都督娶我嘛,这个要求过分嘛?”
崔芷柔委屈的说道。
她心里想的是,她是正妻,游小娘说妾室,那真是再完美不过,随便将对方揉扁搓圆都可以。
“你省省吧。要是做妾的话,刘都督肯定不介意多个女人暖床。要是娶妻的话,绝不会找你的。或者说北方世家里面随便哪个,他都不会买账的。”
崔暹没好气的说道,好多事情,崔小娘可能看不明白,但他和杨愔这样的人,早就洞若观火了。刘益守就不是个甘居人下庸人。
对方很有想法和能力,而去不喜欢被控制。如果刘益守娶了妹妹,崔暹肯定说乐见其成,但这样一来,刘益守也就会顺势成为博陵崔氏的打手和看门狗!
因为对方的家族,居然就是来历不明,起码是没有排得上号的人物。几乎可以用要什么没什么来形容。
妻子娘家太强势,那么日子定然不好过。
“结婚,这是两家人的事情,并非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跟游娘子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游妙婉以前被崔暹称为游小娘,现在已经上了别人的床,那就不能再用小娘来称呼,得正式称为“娘子”了。
要不然刘益守听到了会很不高兴的。
“可是,连我都不行的话,那谁才可以呢?地位低的,像那个贱人一样的,没法镇得住,像我一样的,他又投鼠忌器,那要如何是好?”
崔小娘嘟着嘴不甘心的说道。
这话倒是让崔暹一愣,他也没想到妹妹居然也能说出比较有水准的话来。刘益守不娶元子攸的庶姐,已然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这个女人并不是最身份上配不上刘益守,而是刘益守不能跟元子攸走得太近。
这联姻的奥秘,其实也不单单是看家世能不能配得上,其间择偶的标准,还是用一言难尽来形容比较好。
“崔先生,我来找芷柔妹妹聊聊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贾春花。
崔芷柔认识贾春花,崔暹自然也是认识的。不过他对此女非常警惕,原因很简单,能让崔孝芬八个儿子都围着转的“义女”,显然不会是无脑小白。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八个儿子谁也没占到贾春花便宜的话,估计他就不会开门了。
“崔先生,我有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要跟令妹说说,不知道,您能不能稍稍回避一下呢?或者崔小娘去我的房间说也是一样的。”
一听说要带崔芷柔走,崔暹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可以回避的。在下还有些军务要跟刘都督商量,这就告辞。”
崔暹赶忙的离开了。
第120章 别看今天闹得欢
“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跟游妙婉吵架没吵赢。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吵架只能吵赢你兄长。”
贾春花坐到崔芷柔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家阿郎不是你可以把握的住的男人。他身边注定了会有很多女人。而且随着他的地位变高,身边的女人只会越来越优秀。
真正坐到了正妻那个位置,你的压力会很大,后院所有的女人都会是你的敌人。
无论她们平日里对你走笑还是冷着脸,都是一样。这样的生活,也是你追求的么?”
贾春花不动声色的说道。崔小娘瞬间就无语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崔小娘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好东西大家都想要,如果你无法独占,那就要学会跟别人分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看我也喜欢阿郎,但是我没想过独占他,因为我没法排除别人。
与其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如想开点。这种男人,你去别处也找不到啊,不忍一忍怎么办呢?”
“好吧,我就是气不过。”
崔小娘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强硬的性格,别人一开解,她就动摇了。路边又脏又臭的乞丐,你去保证能当正房,可为什么没人去呢?
为什么有很多女人的帅气男子,还不断有另外的女人扑过去分一杯羹呢?
因为越是好的东西就越抢手啊!这个道理没什么好说的!垃圾食品必然是香的,绿茶渣必然是解渴的,一个道理,不同的展现。
“你想想,如果你就这样走了,那不是直接让游妙婉得意嘛?你就甘心?”
贾春花又加了一把火。
听到这话,崔小娘微微点头,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很多东西,尤其是好东西,那必须要自己去争取的。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那就彻底的没希望了。
“唉,怎么办呢。”崔小娘叹气说道。
“只能自己去争取啊,你看是这个道理吧?”
贾春花笑着问道。
崔芷柔点点头,她就是舍不得,或者说潜意识里也觉得大概自己也只能做妾。做正室就像是跳起来去抓房梁上点花瓶一样,看着不远,实则难如登天。
“你是不是跟他亲过嘴?”
崔芷柔忽然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这么问……让我怎么回答?”
贾春花大窘,一时间也有点结巴起来了。她和刘益守确实吻过,还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热吻,但也没有做更多的事情了。
每当想起被刘益守紧紧搂在怀里的那种感觉,她都会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
“切,我还以为你很有经验呢,原来你还不如游妙婉啊。”
崔小娘不屑说道,感觉对方的“理论基础”完全没有实战效果。
“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贾春花无奈叹息道,她感觉游妙婉其实还挺正常一个女人,倒是崔小娘有种说不出来的那啥,似乎带着某种病态的占有欲。
“我就想体验一下游妙婉做过的那些事情。”
崔小娘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我梦见过很多次了。”
一时间,贾春花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眼前这位是肯定不会离开的,她闹腾就像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样,实在是太闲了。
“哦哦,没事,以后再说吧,我走了啊,困了要睡了。”
贾春花起身就想走,懒得再搭理对方了,结果却被崔小娘紧紧的拉着袖子。
“来聊聊刘都督啊,我真的好想多知道一点他的事情啊,还有啊,你跟他亲嘴是什么感觉啊,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啊。他有没有摸你,是在床上吗,喂,你别走啊……”
崔小娘一个又一个问题,让贾春花头大。
果然,一个人初见的时候怎样,她可能以后就是那样,贾春花对此深以为然。她第一次见崔芷柔就感觉对方的性格很是跳脱,而且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
贾春花觉得是时候跟刘益守好好聊聊崔小娘的事情了。这种死皮赖脸要投怀送抱的,要是不收入房中,会被人笑话的。这也算是另类的一种“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吧。
她摆脱了崔小娘的纠缠,逃之夭夭。
……
崔暹来到刘益守的书房,本来是“回避”某些人的,结果却做这里看到刘益守研究北魏的地图。这种全国范围的大地图,数量是很少见的,通常只在州府(如邺城)这样的地方才有。
这张地图就是陈元康送给刘益守的,上面某些地方还特别做了标注。
“你们兄妹也来了几日,我一直没机会单独跟你聊聊。”
刘益守亲热的招呼崔暹过来,两人站在挂起来的大地图前,凝视着地图上的山川地理,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其实高氏兄弟,你们一直有联系吧。当然,不是你本人,而是你家里人过一到手,然后把消息传递给你,对么?”
刘益守微笑着问道,他那自信而淡然的表情,让心中有愧的崔暹颇有压力。
“不必紧张。想当年曹孟德都有焚书不究的事迹,我又岂会因为这个而怪罪于你。”
听到这话,崔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道:“确实如此。但我没有答应将小妹交出去,这事关崔氏的颜面。”
崔暹还是个灵醒的人。高氏兄弟为什么这么逼迫他们,难道那些人不知道世家也是需要颜面的么?
其实高慎这些人,就是故意要让崔氏窘迫,搞得像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女人交出去一样。只有狠狠的打了崔氏的脸,才能确定谁是北方世家的领导者,输了的人,就必须要伏低做小。
看起来崔小娘子微不足道,实际上对于某些不甘心的崔氏族人来说,事关重大!要不然,他们兄妹不可能如此顺利就到刘益守麾下了。
这等于是把球踢给高氏兄弟:你看,现在崔家的人在刘益守那里,区区一个小军阀而已。你要是想我们跟你合作,那就让刘益守低个头。
如果这点都做不到,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洗洗睡得了。
所以崔小娘吵着做妻还是做妾的,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实质在于,她作为“彩头”,会花落谁家。
她花落谁家,就意味着崔氏一族会采取相对应又截然不同的策略。
“家族之事,我们兄妹亦是棋子而已,在下或许要很不负责任的说一句身不由己。”
崔暹叹息一声说道。他为人正派甚至有些迂腐,感觉很多事情很对不起刘益守。说白了,崔氏一族把对方当枪使。
“无妨的,你可以给高慎写一封信。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击败尔朱荣,那么你和你妹妹都会乖乖的前往他们大营。
如果他们不能击败尔朱荣,那么尔朱荣击败葛荣后,下一步就是将他们兄弟绞杀。哪怕不死,也会彻底遣散军队,从头再来。
那时候,你们兄妹不会跟着一个失败者。言辞委婉一点,意思到了就行。”
诶?
听到这话,崔暹大惊失色,刘益守这是要搞事情啊!
“刘都督,高氏兄弟看了这封信……只怕会恨你入骨啊。”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会猜到是刘益守之背后搞鬼,崔暹只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至于那些人看了信是什么想法,这个崔暹无法得知。
总之心情不会太好就是了。
“他们恨我就恨好了,我不怕他们。”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崔暹一直很好奇,对方的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自己妹妹真的能把刘益守迷得为她打生打死?
“刘都督,令妹……真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
崔暹轻声问道。
“你妹妹?”
刘益守感觉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情不好解释,你解释了对方心里反而不舒服,还不如不说。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刘都督的话我一定带到。”
崔暹感激的说道。
“随意,你怎么说都行。”
说完,刘益守指着地图上枋头城的位置问道:“河北快呆不下去了,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好呢?”
最近刘益守问过很多人,比如说于谨,杨愔等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几乎每个人都说要离开枋头,只是要去哪里,还没个头绪。
“如果真要走的话,我觉得暂时去荥阳,会比较好一点。”
崔暹不动声色说道。
“荥阳?为什么是荥阳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荥阳尚未被战火波及,府库充足。而且荥阳郑氏富甲一方,跟都督也有交情。更重要的是,荥阳四通八达,往西可以回帝都洛阳,往东可去青徐,南可下两淮,往北过一条河,又能重返枋头。
如果说暂时找一个落脚点的话,没有比荥阳更好的地方了。”
崔暹侃侃而谈道。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毕竟不能驳刘益守的面子。在荥阳,基本上没有遇到尔朱荣的可能性,就算打赢了葛荣,尔朱荣也必须要留在河北善后,黄河以北大片土地在葛荣消失后,形成权力真空。
尔朱荣只有将那里安顿好,才能南下洛阳。
但南下洛阳,走河内这条线就行了,完全没必要绕路到荥阳,除非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所以说荥阳这个点,会卡得让人毫无存在感,唯一需要忧虑的是,北魏南线已经摇摇欲坠,元灏大有带着元氏藩王和南梁大军卷土重来的架势。那时候,作为必经之路的荥阳,就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怎么选择,全看刘益守怎么想的。无论是什么策略,都是有利有弊。
“去荥阳,倒是有点意思。”
刘益守沉吟道,没有表态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记得南梁北伐的时候,前期的北魏军队就跟豆腐一样,一碰就散,别说散荥阳了,就是洛阳城也是被陈庆之轻轻松松的拿到。
如果死死站在元子攸这边的话,荥阳是下策中的下策,自杀中的找死,完全不需要考虑。
但倘如不站在元子攸那边呢?
荥阳这个地方,就立刻变得可甜可咸起来,再次拥有了无数的可能性。
“我会考虑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这让崔暹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崔暹想得很简单,高氏一族中河北,他们兄妹始终都要被人笑话的,还不如往南面走,看有没有机会。
……
崔暹写好了信,还来不及送出去,第二天就出现了大变故!
这天中午,众人正在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商讨撤离枋头的事宜,就见城外有使者求见。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邺城被陈元康喷得满头是包的高季式。
当日在邺城,高季式知道封隆之等人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态度非常傲慢,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他也不避讳什么,没有牛也要吹个牛出来。
可今日入枋头就不一样了,他们听说刘益守是个刺头,对方是有胆子跟高氏的人马对抗的(有没有实力另说)。找个由头把他砍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所以此时的高季式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傲慢,甚至态度还非常谨慎。
不过他的态度虽然谨慎,高乾的那封信可不谨慎!
高氏兄弟认为封隆之等人是朝臣,可以好好沟通,所以言语也比较客气。而刘益守则直接被那些人认定为丘八,而且还是没什么后台的丘八,信中的称谓也是异常无理。
高乾在信中提了几个条件,第一个交出崔氏兄妹,第二个打开城门,让“王师”入城,接受整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刘益守和他的家眷们,必须离开枋头,去哪里都可以。
简而言之,就是刘益守带着自己的女人赶紧的滚蛋(当然,把女人留下更好),将枋头城的一切让给他们就行了。
如若不然,踏平枋头,鸡犬不留。
基本上,这封信根本就没想过刘益守会同意,对方只是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而已,顺便拿刘益守这只“鸡”,去恐吓一下北方世家的那些猴子们。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看,是不是要破这个例子呢?”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高季式,目光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看得身材比刘益守魁梧许多,身高却一样高季式莫名的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沉默了很久,高季式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刘益守这才笑道:“别看今天闹得欢,当心将来拉清单。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放马过来便是。来人啊,把高季式的头发给我剃光了,再放他离去!”
第121章 一切尽在掌握,优势在我
河北的西面,就是太行山脉,阻断了河北平原与山西盆地。而太行山脉的出入口有限,一旦进入,就是迥异于河北的地形地貌。
地形的绝对优势,往往可以抵消兵力的相对差距。
于是在太行山脉的出入口,就发生了许许多多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
如韩信破赵的井陉之战,还有历史上尔朱荣在滏水陉大破葛荣。
此时,一字长蛇阵的骑兵队伍,在狭窄的山道间穿行,两层都是遮云蔽日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
“大哥,葛荣要是稍微有点脑子,在这山道上设一支伏兵,只怕我等今日都要葬身于此了。”
骑兵队伍的最前头,达奚武缩了缩脖子,防止冷风直往他胸口里灌。贺拔岳的队伍是尔朱荣奇袭大军的先锋军,而达奚武跟贺拔岳又是在先锋军打头的位置。
要说危险,那真是危险到了极致。
“确实如此。”
贺拔岳惜字如金,眯着眼睛看着两边的山脉,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
自从走上这条山路,他们这些人就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正如达奚武说的那样,若是有一支伏兵在山路两旁,那么他们这一队骑兵就真的很危险了。人家掐头去尾丢两块大石头堵住去路,再用猛火油狂烧一阵子,当真是韩信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大哥,你说葛荣会不会是个蠢货啊,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布置伏兵呢?”
达奚武疑惑问道,很有些不理解葛荣的脑回路。明明手里有枪,非得去跟人打太极,然后被打死。
世上真有这么蠢的人么?
贺拔岳陷入沉默,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有马儿前进的步伐均匀而稳定。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大概,是他觉得自己手里几十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输吧。”
贺拔岳轻叹一声说道。
葛荣确实还是有藐视尔朱荣的本钱,当然,很多事情表面上看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起码,葛荣表面上看起来很强。
老实说,贺拔岳其实还挺担忧的,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嗯,虽然他看起来也不怎么轻松就是了。
“大哥,这次我们真要用那行大棒子冲阵么?总觉得有点不太可靠啊。”
达奚武又问了一句。
其实像他这样有疑虑的人,军中不是一个两个。达奚武也是紧张得不行,所以才一路上找贺拔岳问东问西的。
“大哥,葛荣人马不少,我们这点人去,会不会有去无回?”
发现贺拔岳不理自己,达奚武又问了一句。
“可以了,不要再问了,这两天你已经问过我很多很多次了。”
贺拔岳不耐烦的低声呵斥道。
“大哥……”
达奚武还要再说,看到贺拔岳不悦的表情,把要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了。
紧张的情绪这两日不断在队伍里蔓延,达奚武只是性格比较急躁而已,还有很多人仿佛海平面下的冰山一样。
谁也不知道内心的恐惧有多少,毕竟,一万对几十万,能打赢的话,足够吹一辈子了。
“大都督有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一个传令兵举着红旗,在长蛇一样的队伍旁白快速奔跑穿行,一边跑一边喊话。
达奚武看了贺拔岳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对方的目光喝止。他只能唉声叹气的拿出一张饼,咬了几口,根本不敢多吃。
……
离枋头城不远,在邺城与枋头之间的一处大营内,高乾,高昂,高慎三兄弟,都面色难看的盯着高季式的光头,眼中有火焰在迸发。
他们知道刘益守等人不会把高季式怎么样,杀人更是不可能,高氏的威名现在已经起来了,他们并不担心手里没有几个兵卒的刘益守等人。
然而,这三人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谁能想到,刘益守“辣手无情”,直接把高季式剃光头了呢?
古人讲究“发肤授之父母”,被人强行剃头,乃是大不敬或者叫红果果的打脸!
伤害那是一点没有,但侮辱性大到了极致。
“刘益守欺人太甚,四弟,果真是这厮下令给你剃头的么?”
说话的这人正是高敖曹,眼如铜铃声如洪钟,身高八尺不止,又魁梧异常,看着如同一座小山。
“不是他还能有谁?那崔暹也太可恶,站在一旁,话也不多说一句。”
高季式委屈极了,从小到大,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从来没有说他被别人欺负的份。
“你当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高乾疑惑问道。
他那封信写得很客气啊,说对方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崔小娘跟了他那是真正的郎才女貌,高氏对此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还邀请刘益守一起“共谋大事”,合兵一处,高氏对他们的人马不会打散整编。可以说相当看得起对方了。
为何刘益守会如此强硬的将高季式剃头呢?
高乾百思不得其解。
高慎和高敖曹二人心虚的将头偏到一边,不敢跟高乾的目光对视。而高季式看到他们三人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一点也没明白。
“罢了,那边回信了么?给我看看。”
高乾沉声说道。
高季式不敢造次,连忙将那封落款是崔暹的信交给高乾。
一目十行的看完,高乾又看了一遍,怒气渐渐平息,反而陷入深思。
他将信交给众人传阅,不一会,除了高季式外,其他三人都是沉吟不语。
“这个刘益守,很有想法啊。”
高乾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很难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胆气。
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但无论如何,对方指出的一些事情,确实是高氏现在最为担忧的。
尔朱荣!
这个名字,是高氏兄弟完全绕不过去的。
河北之地,只能有一个主人,这个人现在是葛荣,但在有些明眼人眼中,这个人完蛋只是迟早。
尔朱荣收拾了残局,那么就一定会完全控制河北之地。那个时候,已然“兵强马壮”的高氏要如何自处?
被人砍掉手脚后心甘情愿当狗?
还是拼死一搏将尔朱荣拉下马?
很多问题,就是生存与毁灭的选择,关键是,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崔暹,哦,干脆直接说,就是刘益守在信中暗示,你们高氏不对付尔朱荣,那是不可能的。不要幻想对方在歼灭葛荣之后还会放过你们!
就光一个“从贼”的由头,就足以将你们家的人从头砍到脚了。
只能干掉了尔朱荣,你们才算是真正混出来了。
那么要如何击败尔朱荣呢?
刘益守在信中说“击其惰归”,基本上就是说明白了,等尔朱荣把葛荣收拾掉的时候,就是他们最懒散,警惕性最差,战斗力也是最差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们高氏集中所有精锐,对带着俘虏的尔朱荣大军进行闪击战!则一定可以打败尔朱荣!
等做到这一步,你们再到我面前装装大尾巴狼,现在有什么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毕竟只有活人说话才有意义。一个要死的人,说什么话都是海市蜃楼而已。
所以高乾等人看了这封信以后,就不说话了,他们没法说,刘益守每一句话都是说道点子上。
“大哥,我们不去把枋头城围起来,恐吓教训一下刘益守么?”
高敖曹大声问道。
他心里有口气出不来,要是连刘益守这种小白脸都不能收拾了,那高氏以后在河北哪里有威信可言?
但收拾了刘益守,必定是大动干戈,这样又会给尔朱荣机会。
谁是主要的谁是次要的,高氏兄弟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如果意气用事在这里耽误时间浪费气力,那才真是会误了大事。
高敖曹等人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似乎有恃无恐了。
原来对方早就看明白了河北的局势,知道没人会有闲心来对付自己,所以心态轻松的很呢!
“可恶,居然不能拿这个小白脸怎么样!”
高敖曹恨恨的挥拳打在空气中,一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不,我们也不能那么轻松就放过他们。现在大军向枋头进发,对着城楼喊话,让那行人开城投降!”
高乾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哥是说,诈唬一下?”
高敖曹眼睛一亮问道。
“没错,就是诈唬一下啊。万一有收获呢?诈唬一下又不吃亏,同时也震慑一下那个姓刘的,免得别人说我们高家人可以被人任人揉捏。”
“说不定,他们就把崔小娘放了呢?”
高慎不动声色的说道。
“瞧你那点出息,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
高乾一巴掌拍在高慎肩膀上,满脸不悦。
“那行,大哥不用亲自去,我带着一队人马去叫阵就可以了。”
高敖曹自告奋勇说道,他说话声音太大,都震得在场诸人耳膜生疼。
“三弟此去小心些,切莫攻城。咱们准备不算充分,哪怕全力进攻枋头,恐怕也只能拼个两败俱伤,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吓吓他们就行了。”
“我知道的,大哥放心!”
高敖曹拍拍胸脯说道。
……
一天之后,枋头城城楼上,刘益守面色凝重的看着城下军容严整的步骑组合大军,微微皱眉。
“高氏的兵马,看起来比之前葛荣麾下的那些人要精锐许多,难怪他们口气那么大,脾气那么臭。
果然,嚣张还是要有嚣张的资本啊。”
刘益守扶着女墙感慨道,他身边的于谨先是微微皱眉,随即眉头又慢慢的舒展开来。
“放心,高氏兵马,如今只是来虚张声势的,他们绝不会攻城。”
于谨打包票说道:“要是高氏攻城了,我给你签卖身契,给你当一辈子家奴。”
看到于谨居然有心情开玩笑,刘益守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么?攻城连攻城器械都没有,现在是冬天,那行东西再打造也不太方便,他们拿什么攻城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攻城需要土工作业,现在枋头城北面的城墙已经用木料和沙土,用水淋冰冻的方法造了一面冰墙。可以偷懒的攻城手段已经不存在了。
高氏兄弟他们拿头去攻城啊!
“城内的人听着,将崔小娘交出来,我们立刻离去,如若不然,踏平枋头!”
城下一员小将扯着嗓子在叫嚷,似乎刘益守等人只要将崔芷柔交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不一会,披着大氅,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崔小娘,来到城楼,看着刘益守双眼放光。
“刘都督,我走了,以后就后会无期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她的演技太差,嘴上虽然说要走,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刘益守,好像是在说:快把我留下来呀,求你了!
“我刘某人还轮不到一个小娘子为我遮风挡雨。来人啊,带小娘子下去好好休息。”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源士康客气将恋恋不舍,还沉浸在演戏中的崔小娘带走了。
“贤弟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为你奋不顾身的女人啊。”
于谨笑着揶揄了一句,刘益守的脸都快黑了。
崔小娘估计是有“高人支招”,这一幕搞得好像对方已经被他那啥了一样。这踏马的跳黄河洗不清了。
“别跟那些人客气,给我放箭!”
刘益守猝然下令,城头的箭矢如同飞蝗一样扑来,吓得城下那员小将飞奔而走,留下一地鸡毛。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轻易罢兵,可他们要是攻打枋头周边三个聚兵点,倒是有些棘手。”
刘益守皱眉说道。
“大战在即,如果高氏还有闲心找我们的麻烦,这种莽夫不足为惧。完全不必担心。
今夜他们没有动作的话,明天自会退走。今夜我们稍稍警惕一些,不要阴沟翻船,那就没有问题。”
于谨似乎很笃定高氏的人马不会攻打枋头,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但愿如此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总觉得高氏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实际上,如果“祸水东引”的策略不成功,高氏发了狂就是要死磕他刘都督,那也会造成非常被动的局面。
这就是蠢人往往有时候可以破聪明人的局。
“今夜咱们轮流值守,吃住都在签押房,我就不信高氏能翻天。”
刘益守恨恨的说道,他讨厌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第122章 汝甚吊,吾已报警
一下午过去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然而枋头城周边,却安静得可怕。视野范围以内,看不到任何异常,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坏消息!
因为高敖曹等人不可能受了侮辱还无动于衷。
城头上,贾春花端着一大盆姜汤,给刘益守和于谨等人喝了,又不动声色的款款而去。只是议事大厅内的众人,都没有心思去想这一位到底跟刘益守“进展”到哪一步了。
“太安静了,有点不对劲。高氏兄弟起码要派人来试探下虚实再说吧?”
刘益守沉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众人眼睛都盯着那个几乎可以记住每一处细节的沙盘,视线似乎都不曾离开过。枋头城的防御,自从宇文洛生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在加固,包括那三个屯兵的据点,也修建了低矮的木墙+土墙结合的防御圈。
高敖曹等人就算是带着几万人来,短时间内也很难占到便宜。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在整编大军。枋头城我倒不是很担心,我担心的是城外那三个屯兵点。”
于谨指着离枋头城最远的那一处屯兵点说道:“这里是李氏的私军,防守也是最为薄弱的,我最担心这里的安全。”
根据木桶理论,综合实力不是由自己的长处决定,而是被自己的短板所限制。李氏肯将人马布置在城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无论是谁,也没法责怪人家实力不济。
起码态度是诚恳的,是希望合作,同舟共济的。
“今日再进行部署已然来不及,先过了今夜再说吧,明日一定要换防,将韩贤的陷阵营与李氏私军对调。”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也觉得,今天大概只能这样,要是现在换防,正好被高敖曹等人趁虚而入,那样还不如维持原样。
陷阵营是什么呢?
刘益守将韩贤调去训练那些他曾经的部下,单独成军,就叫陷阵营,专门打大仗恶仗。
当然,那些人都是有罪的,只有赎罪了才能获得普通士兵的待遇,而赎罪就是要立军功。所以这支队伍的士气,在枋头城内是最高的。
有小道消息称,在半年内没有获得任何军功的陷阵营士卒,将被派去挖那黑乎乎的“石炭”,白的进去黑的出来。
挖石炭过不了几年就一身是病,一不小心就死翘翘了。
“如果高敖曹不走怎么办?”
崔冏皱眉问道。
他觉得刘益守和于谨都太乐观了点,万一对方真的脑子发昏,就是要跟你玉石俱焚怎么办?你还别说,有时候一个人昏头了就是要当杠精,跟这样的人纠缠很累的。
因为他会把你拉低到跟他一样的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不理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算算日子,尔朱荣也快来了。如果高氏兄弟不准备一下,他们会被尔朱荣吊起来打的。”
刘益守淡淡的说道。
崔冏瞬间不说话了。
狐假虎威确实比较无耻,但面对高敖曹这样能打的,你为什么硬是要跟对方去比气力呢?韩信当年也没跟项羽去比力气啊,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针对敌人的长处呢?
“时间在我们这边,只是……我怕高氏兄弟不给我们时间。”
于谨面色有点难看,实际上,高氏兄弟会如何行动,完全未知!按照一般逻辑,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那么高氏兄弟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退回信都,防御自保,然后以此为根据地,跟尔朱荣讨价还价。
最后获得“朝廷”的册封,这是上上策。
只不过,有时候人做事不光是理性思维,常常还有感性思维发光发热。假如高氏兄弟就是要跟刘益守等人来个“互相伤害”,你也没法拦着他们啊!
于谨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今夜轮流值守吧,都别睡死了。一旦有事,就按计划行动,不要慌乱。只要枋头城不出事,那就严禁任何人入城,任何人出城。”
刘益守厉声说道,在场诸人,皆是面色微变。他们很少见到刘益守如此严肃的说话。
“都散了吧,现在可以去睡两个时辰。”
再睡两个时辰起来,大概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左右。如果高敖曹要率军攻城,应该会选择这个时候吧。
所有人都走了,于谨一个人留了下来,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今夜高氏兄弟必会袭击三个屯兵点中的一处,只是他会打哪一处,颇有些为难。”
为难?
刘益守愣住了,随即问道:“有什么为难的?”
于谨走到沙盘跟前,指着三处屯兵点说道:“这里是顿丘李氏的兵马,这里是清河崔氏的兵马,这里是韩贤的兵马。
高敖曹打哪里,是他的事情,但是我们哪个地方挨打,差别是很大的。”
“何以见得?”
刘益守越听越觉得迷糊。
于谨压低声音道:“对我们来说,也跟抽签一样。高敖曹打韩贤的人马,对我们来说是上签,混乱中那些丘八绝对会拼死抵抗。
要是葛荣军的其他人还好说,高敖曹的人马,跟韩贤的人又不熟,连投降都找不到路子。陷入绝境中的人,绝不会束手就擒。
这一战之后,陷阵营就可以大用了,因为那些人会明白,只有我们才能庇护他们。”
刘益守微微点头,但看起来这个地点,似乎离枋头比较近,这也是当初崔冏他们为了照顾自己这边兵马尚未齐备而安排的。
“中签的话,就是清河崔氏的这一块。崔氏的这一支私军颇有战力,能从清河县退到枋头还能保持建制,在世家私军里面不说数一数二,起码能排到前五了。高敖曹派人打他们,他们未必不能自保。
虽然崔冏会对我们不能出城营救很有微词,但事后不出意外,营地是不会被攻破了。此事大事化小,到不至于说出什么问题。”
夜晚看到那边营地火光起,到底是去营救还是不去?显然是不去的。可那是别人的私军,你见死不救哪怕情有可原,难道别人心里就会好想么?
这是很容易判断的事情。
“嗯,那下策为什么是顿丘李氏的人马呢?”
刘益守好像听出点眉目来了,这种事情,就看谁算计得多,战斗力和人心的向背,你都要去考虑。
“顿丘李氏的私军都是本地人组织起来的,尚未经历过生死考验。依我看来,他们缺少大战恶战的考验,只怕此战会栽跟头。
如果不小心被高敖曹攻破了,只怕有灭顶之灾。”
于谨摇头叹息道。
顿丘是李神的家乡,高氏这么做,当然会把李神一族往死里得罪,按道理说,他们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当然,只是常规情况下,谁知道某些人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这可颇有些麻烦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你明明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坏事,但就是没有力量去改变。其实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晚上可以美美睡一觉,有什么麻烦那都是天亮以后的事情。
“先看看再说吧,你也没法去赌自己的对手究竟是天才还是蠢猪啊。”
“谁说不是呢,我之前已经作了万全准备,就怕那些人不按我想的来啊。”
两人一齐叹了口气,弱小是原罪,正因为知道打不过已经整合了不少世家私军的高氏兄弟,刘益守他们才尤其觉得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拳头大,那就有道理。至于为什么不选择给高氏兄弟当狗,跪着献出自己的女人求一条生路。
那是因为人家连跪着的位置都没有留给你,委屈也无法求全。
何苦自降身价呢?
……
当你知道很可能会发生一件事,就在此时此刻的时段内,那件事却又一直没发生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格外的慢,好像每一秒都有一年那么漫长。
枋头城的议事大厅内,刘益守将佩剑放在面前,双手按在佩剑上,眼睛一直盯着沙盘出神,似乎很久都没有挪动过了。
他在脑子里模拟了很多次,想来想去,都感觉高氏兄弟带着大军攻打枋头,或者拼尽全力攻打任何一处据点,都是在以命换命。
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付出不少,却又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唯一的胜机,就在于枋头城内的兵马救援其他据点,然后被高敖曹的人“围点打援”。所以今夜看上去很危险,实际上是有“危”没有“险”,关键在于沉得住气!
“报!刘都督,城北据点传来火光和喊杀声!”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报信道。
“继续观察,有出城者,无论是谁,斩立决!”
刘益守镇定的说道,脸上并无一丝惊慌。
“喏!”
东边是崔氏的私军所在,果不其然,没一会,崔冏就心急火燎的冲进来,看到刘益守的样子,倒是稍微镇静了几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带兵增援?”
崔冏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情绪还算稳定。
“此乃高敖曹的围点打援之计,出去的话,正中圈套。”
刘益守惜字如金的解释了一句。
“但也有可能是高氏的人马就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而已啊!为什么不去救援呢?彭乐那队骑兵不是很精锐么?这次邺城也来了不少精兵啊!”
崔冏可不想当败家子,把自己家私军给败光了。
“战场无父子。不要说那只是你家的私军,就是你父在军中,不能出城就是不能出城。你可别让我的佩剑见血,还是见老友的血。”
刘益守的话语里带着森然,一点情面都不讲,直让崔冏感觉对方是个白眼狼。
“哼,天亮再说!”
崔冏气哼哼的走了,说实话,他也觉得刘益守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就不能好好安慰我几句么?
不一会,于谨也来了,一样面色平静,感觉像对现在的局面有所预料一样。
“报!刘都督,西面的聚兵点也起火了!”
又一个亲兵匆匆来报!
刘益守跟于谨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敖曹这厮为人不咋地,打仗的花活倒是挺多的,这特么的明摆着声东击西啊!
“只怕那两路都是佯攻,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韩贤的营地。”
刘益守有点不理解,为什么高氏要选一个难度最大的目标。他们是运气不好?还是故意如此?
不止是他没看透,于谨也没看透对方想干什么。
“你说,高敖曹会不会觉得,攻破离枋头最近的一处营地,可以为我们最大程度的震慑,或者说是活生生将我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问道。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只是现在我们暂时无计可施,惟愿韩贤他们,能顶住吧。要是没顶住被人攻破营地,那真的会让高氏的人得意忘形。”
于谨倒不是很担心这些人攻打枋头城,只是高氏兄弟人马不离开这里,不方便刘益守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有时候,还真是不喜欢将命运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你只能祈祷。”
刘益守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平日里很低调的李士约来了,他的态度比崔冏好很多,也说了很多漂亮话,但意思总结一下,还是求刘益守等人出城援救李氏的营地。
刘益守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李士约劝走了,却发现枋头城周边的那两个营地,火光已经弱下去了。
他和于谨心中大定!
假的就是假的,一时可以骗人,但真正的袭营,和假模假样的佯攻,那确实是有些差别的。营地里可以烧的东西不少,若是真烧起来,只怕火一晚上都不会熄灭。
“等着吧,看看高敖曹要玩什么花样。”
刘益守走到城楼的一处女墙,眺望远方,黑漆漆一片,刚才还有的一些火光,现在似乎也渐渐的消弭于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营地那边的情况如何。
毕竟,遇袭后营地里的人也不会点火让自己成为弓箭的活靶子。
“稍安勿躁,等天亮再说吧。”
于谨走过来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普通的少年郎,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带着兵马冲出去了。你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难得,明日无论如何,也无须自责。”
“嗯,我就是在想,让尔朱荣好好收拾一下高氏兄弟,好像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刘益守看着远方的黑暗混沌,若有所思的说道。
第123章 少年,有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第二天清晨,枋头城城头的议事厅里走出来几个倒霉蛋,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然后就看到城外一切如常。
高氏兄弟的兵马,似乎连抵近侦察都没有,他们似乎只是在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上做文章,大概也是感觉手里没有合适的攻城器械,也没办法唬住城里的守军。
“你要不先去睡,我派人去三个据点都看看,大概就能猜出来高敖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刘益守看到于谨眼皮打架,忍住笑说道。
他还年轻,于谨已然是三十多岁,在古代已经算是“中年”,担惊受怕的熬一晚上,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那行,我先去睡会,侦查清楚以后就可以出城了。我感觉高氏兄弟要是不傻的话,应该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高氏兄弟立足的根基在于河北世家,而清河崔氏和顿丘李氏,正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世家。他们无端攻击世家的私军,被抓到痛脚很难对别人解释。
趁着现在没跟别人打照面,早点跑路为好,要不然大家见面就很尴尬。至于昨夜的事情,高氏兄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反正黑灯瞎火的,这年头世道大坏,山贼盗匪什么的层出不穷,想找背锅的还不容易么?
“嗯,我也觉得他们大白天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认同于谨的判断。昨晚高氏军队的动静令人有些费解,大概是因为他们并不能大张旗鼓的跟枋头城内的军队交战。
尤其是在刘益守等人并未投降葛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要知道,刘益守身上还有个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名号呢,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也指挥不了一个不属于他麾下的士卒。
但这起码说明,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人马,起码算是北魏朝廷建制的。而高氏兄弟现在,正在葛荣麾下序列,严格来说,属于叛党!
等尔朱荣来了,有一百个理由将他们这些人全部吊旗杆上!
所以高氏兄弟所面临的压力应该是很大的,倒不是说对麾下军队实力不自信,而是所面临的处境,只会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要在葛荣还没倒下之前,或者是将要倒下的时候,迅速离开那条破船!
太早了,会被葛荣麾下数十万军队围剿,太晚了,尔朱荣打赢了战争,不需要他们来投靠,高氏兄弟自然也会被当做“葛荣余党”来处理!
无论多喜欢作死的人,此刻也应该察觉到时间并不在他们一边。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几个出去探路的斥候陆陆续续全回来了,带了几个完全在预料之中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高氏兄弟的军队,已经悄咪咪的返回营地,大营距离枋头很有一段距离,快马一去一回也得差不多一上午,沿路的雪地,都是马蹄和人的脚印。
整个枋头城周边,已经没有高氏的一兵一卒存在,哪怕连个侦查的斥候都没留下来,走得很干脆。
第二个消息是,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顿丘李氏和清河崔氏的私军所在地,都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只是在离屯兵点不远的地方有树木燃烧的痕迹。
真正发生战斗的地点,就只有韩贤所率领的“陷阵营”,而且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在据点短兵相接,又没有点火烧营,两边几乎是借着营地里不多的火把杀红了眼。
韩贤在得到刘益守的示警之后,准备得很充分,特别是士兵之间的互相识别,不仅在胳膊上绑布条,而且还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红布,入夜之后就以5人为一队,结伴行动。
之前于谨就分析过,高氏的人马碰到韩贤的人绝对讨不到好。因为这些人无依无靠,想逃跑都没有地方可以去,连投降都没有门路,在极端困境下抱团的力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总算是有惊无险。”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次抽中了“上签”,不知道以后的运气怎么样。他心中也是好奇,为什么高敖曹非得选离枋头城最近的屯兵点呢?
正在这时,崔暹领着崔芷柔来到了城头议事厅,崔小娘似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刘都督,听闻昨夜高敖曹的人马袭击了韩将军的大营对么?”
崔暹拱手行礼问道。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枋头城内各家都有自己的联系渠道,打听这点事情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都督,在下思虑了一番,感觉还是不要在城里给大家添麻烦了,高敖曹等人都是因为我们兄妹而来,我们离开这里,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了。”
崔暹拱手客气的说道,还无奈的回头瞟了崔小娘一眼。
“崔先生,你们兄妹今日要是走了,试问世人将会如何看待我刘某?”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
“请都督放心,在下自然会写一封信,告知天下人。”
崔暹义正言辞说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的。
“放心吧,只要你们跟着我,我就会罩着你们。要死,那也是我死在前面,倒下了以后,才会轮到你们。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呢,高敖曹又怎么样?不需要想太多事情了,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游老先生年纪大了,给那些丘八们上课的事情,还要拜托崔先生。”
刘益守双手握着崔暹的手说道,表情殷切。
崔小娘连忙将崔暹拉开,然后双手抓住刘益守的手,拼命的摇晃道:“好的好的,刘都督,我大哥很闲的,我们不走了,让我大哥给那些丘八上课吧。
小女子也要多学习,不如都督晚上有空来跟我上一下课吧,我真的很喜欢听都督讲课的。”
崔小娘的眼神,刘益守很是熟悉,像极了后世那些粉丝看见“爱豆”们那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样子。
刘益守尴尬的将手抽回来笑道:“这是小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就跟元玉仪一起上课吧。”
听到这话,崔小娘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拉着崔暹离开了。
走下城楼,崔暹不悦的瞪着崔芷柔说道:“刚才是你吵着要走,说要跟刘都督辞行,现在又是你说不走了,还要刘都督给你讲课,你到底想怎么样?平日里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么?”
“我只是讨厌你给我讲课而已。”崔小娘幽幽说道。
崔暹无奈叹了口气,谁让自己爹妈死那么早呢,真是没办法了。
……
“你们这两个蠢猪,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折了那么多精锐!”
高氏兄弟所在的大营里,高乾拿着纸卷成的筒子,敲打着高敖曹和高慎的头,这两人就像是龟孙子一般,乖乖的挨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哥,你听我说嘛。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二哥(高慎)在城门外不远处埋伏,然后我带着人,分别在李氏和崔氏的据点外点火擂鼓聒噪,引诱枋头城里的人出来救援。
然后不费力气的围点打援。
谁知道,那帮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心也是够狠,见死不救。我们听你的话,不敢进攻李氏和崔氏的人,只好集中兵力攻打剩下的那个据点,哪知道……”
高敖曹委屈极了,他哪里能料到,那个鬼据点的兵马就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多亏那些人是得到命令不得出据点,要不然自己这边损失会更大一些。
“早就跟你们说了,刘益守并非庸才,那杨愔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从葛荣手下跑路的人,眼光怎么会差呢?
你们还自作聪明的把我的信换掉了,真是愚不可及!”
高乾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对自己这两个弟弟伤透了脑筋。若是论临战对敌,三弟高昂(高敖曹)确实是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指挥很有一套,可以说天生战场嗅觉灵敏。
颇有点当年项羽“兵形势”的作风。
然而,一旦武力没有用处的场合,他的能力就会急剧退化,从巨人变成侏儒。从谁都打得过,变成谁都打得过。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要跟刘益守这样的人套近乎,甚至还可以借着对方“征东将军”的壳子,搭上朝廷的线,华丽转身。最好是能拉着对方一起从背后闪击葛荣!
结果这两个混球,把计划全部毁掉了。
“大哥,崔氏那小娘子,你是没见到,那真的是……”
高慎搓搓手,眼中露出一丝猥琐和贪婪。
“什么什么,不就是胸大点,屁股翘一点么,当我什么都不懂?”
高乾冷哼一声说道。当年他也是在路边ooxx了崔氏女的男人,真当他没浪过?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要收敛点才是。
“大哥,你是真不懂,胸和她一样大的女人,腰比她粗一大截。屁股和她差不多的女人,腿比她粗一大截,那能一样么?还有啊……”
高慎还要继续说,高乾已经是气得脸色发黑,他对着高慎咆哮道:“给我闭嘴,以后再敢提崔小娘子,我砍你一条腿!”
“是,大哥……”
“滚滚滚!”
高乾将他那两个胡搞的弟弟赶走,这才坐下来冷静了一下,随即摊开大纸写信。他要亲自去一趟枋头城,找刘益守谈谈合作的事情。
……
刘益守花了一下午,好好的安慰了韩贤,并且当场将昨夜奋勇杀敌的一些陷阵营士卒免罪,其余的人,也是人人记功。一时间,本来因为战友死亡而低迷的士气,又重新振奋起来。
韩贤也是对刘益守的各种手腕叹为观止。先从你手里把所有的钱都抢走,然后再一点点的还给你,你还要感激涕零的。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的游戏可以越玩越大,而他现在却只能在别人手下干活了。
思维的层次不同,如果知道比不上,那就好好的低调行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一刻,韩贤有些“悟了”。
忙到晚上,刘益守既没有找后院里哪个小娘子侍寝,也没有找于谨讨论军务,更没有单独给崔芷柔开小灶,给她讲课,而是独自来到宇文泰等人所居住的院子。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刘益守已经派人告知宇文泰了,所以刘益守到这里来的时候,一见面宇文泰就拱手行礼问道:“刘都督可是对我等有什么吩咐?只要是能出力,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如果说跟宇文洛生的人马厮杀,宇文泰可能下不去手。但高氏兄弟的人,他杀起来绝不会手软,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那是再明显不过。
上次刘益守来过以后,他就仔细思考过了,回到葛荣那边去,风险实在是太大,还是留在枋头城里比较好。
如果葛荣胜,有宇文洛生在,他们再回去,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若是葛荣惨败,那宇文洛生能不能活命都难说,自己在刘益守这里,起码还能保全家族的延续!
这个选择题应该怎么做,宇文泰反复权衡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现在轮到他表现了,他自然不会客套。
“来者是客,我又怎么会让你们上阵呢。”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越过宇文泰,将目光看向……宇文护。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刘益守这是想干嘛。
“刘都督是要找在下么?”
宇文护稍稍愣神,随即拱手问道:“都督有事请吩咐,萨保(宇文护表字)定然义不容辞,义无反顾!”
刚才还说来者是客,现在却想让宇文护办事,一时间宇文泰感觉刘益守这个人很“双标”。
大概是看出来了宇文泰的想法,刘益守解释道:“现在有件事,可能关系到你三哥的安危。我这里有封信,宇文护将它带在身上,然后从滏水陉一路向北,朝着晋阳方向走。如果见到尔朱荣,就把信交给对方,说不定可以救你三哥一命。
要是尔朱荣没有出发,那就入晋阳城,将信交给对方就行礼。救叔父乃是尽孝,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不来做,又有谁来做呢?”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宇文泰沉吟片刻,指着宇文护说道:“去把信接着,准备点干粮,今夜就走。”
“好的叔父。”
宇文护从刘益守那里接过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行了一礼之后转身便进了屋子。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宇文泰说道:“天色不早,告辞。大战将起,建议你们不要想太多的事情,安心在枋头城里吧。”
第124章 简直是一条进可考研退可搬砖的康庄
连续三天攻城,城墙下留下了无数尸体,然而,邺城就是岿然不动!虽然葛荣军中也有部分勇士冲上城头,但都被准备充分的守军赶下来了。
信心这种东西,有时候很微妙。羚羊有信心的时候,都敢跟老虎叫板,这跟它们打不打得过老虎无关。之前邺城的守军已经对城外的葛荣大军行成了“心理优势”。
如果不发生点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信心还会一直维持下去,哪怕每一天都在减弱。
这天傍晚,宇文洛生下令全军修整,暂时放弃了攻城的举动。事实上,就算他不宣布,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将领们,也不希望将自己的部下当卫生纸一样消耗了。
虽然宇文洛生许诺只要攻进邺城,三天不封刀,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但那些利欲熏心的军头们,对那些看得到得不到的许诺,已然失去了兴趣。
后世很多公司从年初就在提的“巨额”年终奖,其实对工作的促进作用非常有限。因为大家知道无论公司许诺多么丰厚,到头来都会各种缩水打折,只能哄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
局面已然这样,宇文洛生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派人去找葛荣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置。结果很快,葛荣就派人送来一封信,上面洋洋洒洒一大通,简单概括就是说:
休息一天,继续攻城。至于类似“我们困难,邺城内的守军更困难”“行百里者半九十”之类的话,被宇文洛生一目十行的跳过了。
都特么的是些没用的玩意。自从杨愔走后,葛荣也不知道是启用了哪个废物幕僚,好话说尽,有用的一句没用。
宇文洛生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烧成灰烬,深深叹息了一声。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很吓人的念头:
尔朱荣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葛荣大军主力屯兵两处,一个在滏水河北岸,一个在邺城以北,而晋阳出河北的必经之路在滏水陉,恰好位于两军之间,又间隔了相当距离!
从好的方面想,尔朱荣大军一旦出现,那就是出于自己这边大军夹击之中!就像是老鼠钻进老鼠洞一样,退是没法退的,进又被夹死了,可以说战略处境极为恶劣。
然而,宇文洛生从所谓“友军”的实际情况看,得到的结论,却是刚刚相反的。
这等于说是葛荣几十万大军天然的就被分割成两半,再加上军中山头林立,平日里就是谁也不服谁,真打起来会如何,那只有天知道!
宇文洛生有种预感,滏水河以北的葛荣,或许会被率先收拾!等葛荣一死,围困邺城的大军失去主心骨,作鸟兽散,根本就不需要打,只要派一个说客来劝降就行了。
他不由得感觉遍体生寒!
“来人啊!”
宇文洛生大喊了一声。
“大都督,有什么吩咐?”
亲兵恭敬问道,态度虽然很好,但宇文洛生知道,这些人都是葛荣的亲信,而非是自己的嫡系!
“传令下去,今夜加紧攻城!”
“可是……”
“传令即可,谁不听是他们的事情!”
宇文洛生坚持道。
“喏!”
传令兵不情不愿的下去了,宇文洛生走出营帐外,发现外面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
晋阳到邺城之间直达的山道有一个特点,如果行军的话,路很不好走,维持补给线很困难,行军速度难以保证,并且有被伏击的风险。
然而对于侦查的斥候来说,那些看似崎岖的山路,最窄的地方,也可以供四五匹马并排通过,在这里驰骋不存在任何问题!
一人一骑,从邺城到晋阳,要比骑兵部队行军的速度,快了好多倍!
此时此刻,尔朱荣所率领的一万精骑,先头部队贺拔岳所部,已经离滏水陉的出口很近了。尔朱荣传令全军止步,原地休息,并派出少量斥候前出滏水陉探路。
经过几天的行军,先头部队的士气几乎已经是跌落到了极点,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所有人的家眷都在晋阳,他们若是在这里当逃兵,几乎没有平安返回晋阳的可能性!
“大哥,葛荣是不是真的有几十万大军啊,是真的还是吹牛啊?”
两人站在一处山丘上眺望滏水河,达奚武再次询问道。
他已经能看到沿着滏水河北岸,密密麻麻的全是帐篷。冬天不需要担心洪水,葛荣扎营也很随意,以互不统属的各部为单位,独自扎营,并不统一部署。
滏水河的河水湍急,宛如沸水,冬天并不结冰。在这里扎营,也不存在取水困难的问题。贺拔岳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葛荣军大营对达奚武说道:“你看,葛荣就是有那么多人。”
“啧啧,葛荣有这么多人马,居然连邺城都拿不下来,真是废物一个。”
达奚武感慨说道。
贺拔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以为这家伙应该是被葛荣大军的巨大规模吓傻了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判断,真是不简单!
“此战可谓是充满未知与凶险,但……我感觉可以试试。”
贺拔岳殷切拍拍达奚武的肩膀说道:“葛荣那个臃肿的大胖子,不可怕。”
可不可怕都是嘴巴在说,达奚武对此并不认同,只是他也没有办法逃避。男人嘛,总会遇到凶险又无助的时候。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只能勇敢拔剑,搏一丝生机!
“大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了,放心便是。”
尔朱荣仅仅带着一万骑兵跟葛荣决战,而贺拔岳所部的人马,又是这些人当中的先锋军,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说,是男人就勇敢的上。
赢了吃香喝辣,输了马革裹尸。
“大哥,你看,有一人一骑,朝山路这边来了!”
达奚武善于骑射,眼力极好,猛然间发现有人骑马朝大军歇息的位置而去。当然,这一个人还不至于说造成什么威胁,更有可能的是送信,而不是侦查。
问题的核心在于,这个人是谁的信使!
“走,去看看。”
贺拔岳眯着眼睛说道。
……
回到先锋军驻扎的一处山谷,贺拔岳就看到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被亲兵看押着。不过气氛倒是很融洽,这人还跟亲兵有说有笑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回事?”
贺拔岳仔细看这少年郎,忽然感觉很是眼熟。
“你……是不是宇文护?”
贺拔岳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宇文家的人。贺拔氏与宇文氏在武川镇是世交,两家经常走动。
“世伯!我就是宇文护啊!”
一看到贺拔岳,宇文护就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这里一大圈都是熟人,连亲兵都看着很眼熟,一看就是从武川镇出来的。所以那些亲兵也没把他当回事,这年头“同乡”是一种很强的人际关系,在外地同乡抱团取暖只是人之常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寒暄完毕后,贺拔岳皱眉问道,他记得很清楚,宇文氏一族近年来混得不如意,辗转一番之后,似乎跑到葛荣麾下了。
宇文护将贺拔岳拉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中对他说道:“世伯,这是刘都督要求在下亲自交给尔朱大都督的。如果在这里没有遇到你们,那我就要去晋阳了。
抱歉,这封信暂时不能给世伯看。”
果然,事关重大!
贺拔岳微微点头道:“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大军了。然后我带你去见尔朱大都督,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很显然,贺拔岳不想纠结要不要看这封信的问题,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不得不知道,那么越晚知道就越安全。
尔朱荣所在的中军,其实离前锋部队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贺拔岳和宇文护二人骑着马一路飞奔,一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中军的临时营地,见到了面色肃然的尔朱荣。
得知宇文护的来意,以及宇文氏一族的处境后,尔朱荣面露古怪之色,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吩咐贺拔岳将宇文护带回自己营地好好“照看”,自己则是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
如果是别人写的信,尔朱荣可能会叫自己军中的幕僚参详一下,哪怕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嫡系,关系也不大。但现在手里的这封信出自刘益守,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在刘益守走后,尔朱荣这才知道身边却一个极具头脑又干练精明的心腹幕僚!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再想也是枉然。
看到这封信,尔朱荣的心情十分舒畅,不说刘益守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他,起码说明自己现在非常有价值,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人!
这就很好了!
“猜想大都督或许会与葛荣决战,在下思前想后,感觉此战不可以常理为之,务必速战速决。若不能决,则退守晋阳,以拖待变。
大都督若要与之决战,带一万轻骑,轻装上阵即可。遇敌之前,于滏水陉西南各山丘设置疑兵,每百人为一股,广树旗帜树枝扬尘,迷惑葛荣。
另以半数兵力诱敌,遇葛荣军则不战而退,将葛荣军主力引到疑兵处,葛荣必定分兵探查虚实,不敢冒进。
此时我诱敌之主力,即可反杀回去,无须与葛荣军鏖战,放弃杀敌,只取葛荣中军。若葛荣束手就擒,则直接将其斩首,其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必定四散奔逃。
可一战而定。”
看到这里,尔朱荣心中大呼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刘益守这人真是绝了,想的东西跟自己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写出来更加具体一些。
他的心一阵阵的绞痛,颇为惋惜当初未听刘益守忠言,结果在洛阳大开杀戒,最后自己啥也没捞到,白白便宜了元子攸跟费穆。
尔朱荣发现里面还有一张信纸,似乎是后面塞进信封里的。他打开那页纸逐字逐句的读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河北高氏兄弟野心勃勃,已经整合各大世家之私军。我观其军,号令严密,军容严整,颇为可观,不似葛荣乌合之众。
大都督辛苦平定葛荣叛贼,理应为元氏除残去暴。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山不能容二虎,高氏人马雄壮,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都督不可不防。
另,泰山羊侃蠢蠢欲动,似与梁国勾结意图不轨,我将南下荥阳以观其变,若羊侃来犯,则出而定之,为大都督分忧。”
看完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尔朱荣良久无语。刘益守说什么山东的羊侃叛乱,他要去平定。就他麾下那些烂番薯臭鸟蛋,也配跟羊侃过招么?
这只不过是刘益守不想跟他尔朱荣碰面找的借口罢了,如果留在河北,留在枋头城,两人见面几乎不需要怀疑,迟早的事!
“这样也好吧,暂时顾不上你这个小兔崽子。”
尔朱荣无奈一笑,轻叹一声。他的敌人很多很多,他要收拾的人也很多很多,说真的,要是列一个名单,前三页纸上面几乎都不会出现刘益守的名字!
一来是这个人很会做人也很低调不惹事,二来则是自己对他心中有愧,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其实尔朱荣也有点怕跟刘益守见面,若是对方指着他鼻子骂,有些话他还真是没法说得过对方。
“那就这样吧,看来此战稳了。”
……
枋头城的城楼上,刘益守无语的看着下面单枪匹马而来的一个中年人,有点不相信对方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了。
他有些疑惑的问于谨道:“城楼下面的那个是高乾,你说他来找我做什么呢?”
高乾两个弟弟,前两天才带兵跟枋头城的守军,甚至可以算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干了一架,双方都死了不少人,难道你今天来说个对不起,就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在高乾看来,他手下那些部曲,还有你麾下那些士卒,都不能算人,只是一种可以随时消耗和补充的物品罢了。
就像是衣服一样。如果你家的衣服堆成山,那么送出去几件,真的是件很大的事情么?又不是砍你手脚。”
于谨倒是很能理解高乾的想法,这样的上位者,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想法,跟后世大象国两亿人和十亿双足牲畜的情况有点类似。
“开城门,将人放进来吧。”
刘益守下令道。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不是么。
第125章 一来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
刘益守端详着面前的这个中年帅哥,双目有神一脸正气。若是说看他的样子就说他像反贼,那真是无人能信。
可是此人年轻的时候,却是做过很多记录于正史的荒唐事,其行径与土匪并无多少差别。这究竟是装得太像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刘益守无法得知。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至少现在你是不能小看他的,毕竟人家手里好几万兵马啊。
“在下高乾字乾邕,前两日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惊扰到了刘都督,长兄如父,子不孝父之过,所以这些都是在下的错误,特意前来负荆请罪的。”
高乾说得很客气,不过刘益守就想了解下,负荆请罪不是说要脱衣服然后递柳条给对手狠狠的抽么?这厮穿得厚布袍衣冠楚楚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请罪”的。
或许正如后世某些文艺作品里的桥段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总认为自己表示歉意,对方就一定要接受。好比那种“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啊”之类的无病呻吟。
刘益守无声的轻叹一声,原以为高氏兄弟凶名赫赫,多少应该有点能耐。今日观之,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几个站在风口上逆风飞翔的猪猡。
等风口一过,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坠落了。高氏兄弟乃是根正苗红的渤海高氏出身,远不是高欢这种出身来历都成疑的家伙可以比拟的。
历史上但凡高氏兄弟四人有那么一点点“人主之像”,眼光毒辣的河北众多世家,也不至于舍近求远的去抱高欢的大腿。
实在是鞋子穿自己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嗯,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所以呢?你是想我做什么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这么直接,倒是把高乾后面打的腹稿全部都怼死了没法说出口。
“呃,既然刘都督觉得没问题,那不如我们两家合兵一处,抱团取暖。在下可以写信作保,刘都督麾下部曲保持独立,绝不打散。军中要员不撤换,补给一视同仁。”
高乾殷切说道。
这样的条件,几乎是连御下宽松的葛荣都开不出来的!这几乎只是名义上让刘益守听命于他们。没错,高氏现在乘风而起,并不需要刘益守这点人马,他们需要的是“势”。
什么叫势?
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这就叫势。
无颜见江东父老,渡江为之奈何,这也叫势。
“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既没有说不好,也没有立刻答应,甚至连“考虑一下”这种话都没有说。
“所以刘都督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跟着你混呢?”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高乾。
不过这话并没有出乎高乾的意料,事实上,没有谁一上来就会对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事情做决定的,更何况枋头城里也不能说刘益守一言而决。
“刘都督有所不知,其实在下是当今陛下的亲信。你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已经封元莒犁为寿阳公主,说起来,你我都不是外人。”
高乾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那态度十分亲热。
“元季瑶居然跟了你?”
刘益守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高乾尴尬的偏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如果对方不是太傻,完全不明白人情世故,那就纯粹是恶心自己了。
“在下的意思是,刘都督可以择日于寿阳公主完婚,成为驸马,在下也是陛下的亲信,所以我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高乾耐着性子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拉过来的人越多,尔朱荣就越是不敢把他怎么样!
区区契胡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呢,也就欺负欺负洛阳城里手无寸铁的朝臣罢了。来到河北这里真干起来,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高将军知道前两天的冲突,我这边死了多少部曲么?”
刘益守忽然冷不丁问了个跟之前话题都毫无关系的问题。
高乾一愣,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要怎么回答。
“在下对此非常歉意,并且愿意承担贵军的损失。”
高乾诚恳的说道。
“那天贵军损失了多少人,高将军知道么?”
刘益守又接着问了一个在高乾看来很“无聊”的问题。
“这个……在下并不清楚,只知道折了不少精锐。所以刘都督,这件事就是一场误会,我们双方都有折损,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军队是高昂在打理,但哪怕是高昂,也不会关注麾下这一战具体折了多少人,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他们关心的,是“程度”。
损失的程度会不会对战斗力产生质变!
“你看,高将军对麾下折损了多少人都不清楚,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怀着精诚合作的心思呢?难道在下比你麾下那些士卒还值得相信?”
刘益守问了一个这年头上位者几乎无法回答的问题。
类似的问题还有:
今天吃的这顿饭,买材料花了多少钱?
服侍你的家奴,每天要洗多久的衣服?
面对这样的问题,高乾无言以对。然后刘益守告诉了他,自己这边那一夜折损了多少陷阵营的士卒。
374人死,1000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好吧,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强人所难。那么在下问一句,高将军麾下部曲,应该高氏族人一大把,千人应该是有的。”
刘益守说的这话并无夸张,要知道,北齐那个时候,渤海高氏仅仅在河北就有十万人之多!乃是世家里居住最为集中,当时人数也最多的“世家大族”。
“刘都督说得不错,我麾下部曲之中,确实有很多高氏一族之人。”
高乾微微点头说道,这种事情并不难查,也不是什么秘密。不止是这样,崔氏,李氏的私军,也皆是如此。
庶出,旁支,旁支的旁支,有些关系远到已经不是亲戚,但仍然一个姓氏。这也是世家大族的生命力所在。
“高将军能将麾下大军中自家族人的名字告诉我么?或者说,你能认出大军之中每一个高氏一族之人么?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么?”
刘益守继续追问道。
这话似乎戳到了高乾的痛处,对方的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不悦说道:“我看刘都督的这些问题,是故意刁难在下!”
“有的事情,某些人自己做不到,他就认为别人也做不到,天下人都做不到。出了问题,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认为别人提的问题,都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都是在无理取闹。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高将军无话可说,请回吧。来人啊,送高将军离开,在下还有军务,恕不奉陪了。”
刘益守站起身,对高乾行了个礼,转身便走,懒得再多说什么。
高乾认为说不出麾下士卒的名字,是人之常情。其实刘益守却是知道,历史上很多名将都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北朝中后期有个叫王琳的将领,麾下数万人,每个人他都叫得出名字来。
王琳对麾下兄弟极好,所以他后来被囚禁的时候,他手下那些兄弟宁可兵变也不背叛,最后让他平安归来。高乾心中缺少真正的大仁大义,这种人,利用一下可以,不能深交。
而高氏兄弟这几人皆是自以为是之辈,刚愎自用,难成大事。刘益守不打算跟他们有什么往来,更何况,对方还是元子攸的人!
元子攸自带厄运光环,要是娶元莒犁就能抱大腿,他刘某人还会等到现在么?足以见得高乾的眼光也不咋地。
这高氏兄弟四人空有一把好牌不知道怎么打,白白的浪费了历史机遇与自身的背景出身,凄凉可叹。
等高乾走后,刘益守找于谨商议,决定找几个精干的亲兵,然后一起悄悄的潜入邺城周边,观摩尔朱荣与葛荣决战。
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刘益守不打算放过了。
……
“大都督军令,你部和窦泰部为诱敌主力,跟随大都督一同出战,其余人等另有安排!你部为先锋,请即刻出滏水陉探路,大都督随后就到。”
尔朱荣身边的一个亲兵将尔朱荣的军令交给贺拔岳,对方签了一个“回执”后,亲兵带着“回执”走了。这是刘益守短暂在尔朱荣军中的时候,留下的一个习惯,也被沿用了下来。
据说当初是刘益守为了确保战利品不被冒领而设下的,没想到尔朱荣居然还把这个制度给用在了别的地方。所以尔朱荣大军之中不少将领都认为,当初刘益守出走,绝对是事出有因,而且大概率是尔朱荣自己的问题。
所以某个大都督现在连提都不提“抓捕叛逆”这一茬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做贼心虚。
亲兵走后,贺拔岳看到达奚武不动声色的将箭壶挂背在背后,长弓挂在马上,一副马上出击的样子,哑然失笑。
“大都督有令,我部为先锋,且担任主力和诱敌的任务。刘益守那封信,大都督也给我看了,这一战不需要担心,我们必胜。”
贺拔岳自信的说道。
“怎么胜?”
达奚武一想起葛荣有几十万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像是我们在晋阳演练的那样,到时候,你来破阵,只冲阵,不见血!一定要克制砍人的冲动,我们的目标,只有葛荣中军!”
“喏,大哥放心便是。”
贺拔岳二哥贺拔胜力大无穷,武艺精湛,此战居然被尔朱荣调到身边援护主将,看来,尔朱荣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还是很惜命的。
难道这就是刘益守以前经常说的:嘴上说不要,但身体很诚实么?
达奚武心中暗暗吐槽,却没有把这些骚话跟贺拔岳说。
……
因为担心尔朱荣派几十万大军突袭,所以葛荣将营盘安置在滏水河北岸。这天,斥候来报,滏水陉有成建制的骑兵出来,看部队规模,大约三千骑左右,绝不会超过五千骑。
才这么点人,经过斥候反复探查后,得到的仍然是这样的结论,于是葛荣心中大定!
几十万人打几千骑兵,这种仗闭着眼睛打就可以了啊!
“来人啊,点兵,准备渡河!”
葛荣即刻拍板,全军出击,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要用最擅长的“人海战术”,管他尔朱荣多少人马,自己这边几十万人扑过去,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对方给喷死了!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一直都是当鸽子,各种理由不跟他汇合的独孤信,这个时候居然亲自来大营“负荆请罪”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葛荣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发怒还是该狂笑!
他对亲兵说道:“你去跟独孤信说,让他在大营等候,我收拾完尔朱荣以后,再来跟他把酒言欢!”
葛荣死死的咬住“把酒言欢”这四个字,傻子也听得出来,这绝对是“罚酒”,而不是“敬酒”。
等亲兵走后,葛荣嘟哝道:“这个狡诈的独孤信,早不来晚不来,现在跑来求情,呵呵,那就看我等会心情好不好了。”
……
滏水河北岸,离葛荣大军不远的一处林地里,刘益守和于谨,韩贤等人,全都在场。目不转睛的看着葛荣大军几乎倾巢而出的,大军上午开始渡河,两个时辰之后,渡河的队伍已然没有全部通过浮桥。
诚然,滏水河流速快,浮桥不稳,走得不快,有这方面的原因。另外一方面,葛荣麾下部众太多,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这么多人,居然都当不了河北王,葛荣可真是个废物啊。”
看着延绵不绝的敌军,骑在马上的刘益守感慨的说了一句。现在他骑着的还是找尔朱英娥借的枣红马,性格很温顺。要不然他这种初哥还很难驾驭脾气不好的马。
“谁说不是呢,我们要是麾下这么多兵马,别说河北了,就是天下也唾手可得。难怪那么多人看不起葛荣。”
于谨也感慨了一句。
半个月前,刘益守就派斥候严密监视滏水陉的动静,终于,让他在第一时间等到了蓄势待发的尔朱荣大军。
如今他就像是买了拳击比赛门票的专业人士,准备欣赏一场重量级的拳击赛。
“贤弟,你说葛荣会创造奇迹么?”
于谨笑着问道,如果只看人数,该创造奇迹的应该是尔朱荣才对。可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人认为葛荣能翻出什么浪来。
“不会,他会被尔朱荣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刘益守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第126章 你看,我就说他不行吧
葛荣大军的队列,好像一眼望不到头。刘益守和于谨等人虽然离得很远,却也能感受到这恐怖的人数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
密集恐惧症的人,估计会直接昏死过去!
“葛荣这么多人,他是怎么管理的?”
于谨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在场诸人听到这话,皆是面面相觑,一副疑惑表情。
不要说葛荣这样的废柴,就是让刘益守来管理这几十万人,其实也暂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葛荣发迹太快,根基太差。他能成事,其实是通过偶然击败了杜洛周,吞并了对方的部众造成的局面。
并不能说明他真的就有那么大本事,这跟尔朱荣一步一步收拢边镇的精华壮大自己很不一样。
“如果管不好的话,那就不要管,该怎样就怎样。这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看到葛荣大军已经全部渡过浮桥,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从渡河就能看出,葛荣麾下部众,各部之间或许没有什么联系,但一部之中,管事的人还是很得力的,过桥井然有序,并无杂乱。
这让人感觉葛荣就像是后世某种有名无实的加盟店品牌一样,各个店怎么样,跟这个牌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市场不景气,大家一起挂同样的牌子吸引点人气而已。
至于各个店内部如何,品牌是不会管你死活的,大家自己各扫门前雪就完事。
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管理方式,典型的“存在即合理”。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河北差不多被他们破坏到家了,葛荣再也没办法通过烧杀抢掠来扩充实力,所以此刻的他们,也算是典型的强弩之末吧。”
于谨感慨说道。葛荣选择的道路,确实可以很快就膨胀起来,但还是那句: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共享单车的烧钱大战,也不过如此。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一时间,众人之中看好戏的闲暇心情被冲淡了许多,包括于谨在内的很多人都在想。
刘益守这个“后人”,会怎样“鉴”葛荣这个“前人”。
不一会,远处的大部队消失在了视野当中,于谨对刘益守说道:“我们慢慢的跟上去,大战在即,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几人的。
到时候选一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土丘观战,今日入夜,很可能就是尔朱荣选择破敌的好时机。”
选择夜战,有几个先决条件。
第一个是部队数量不多,便于组织进攻组织撤退。
第二个是部队精兵多,营养好,不会有夜盲症,以至于晚上看不见。
第三个是夜袭的部队要以骑兵为主,即使袭营失败,也要有从容退走的能力。如果大部分都是步卒的话,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没想过退路。夜袭不成功,那就全部死在敌营内。
比如说北魏初年和南齐争夺淮南地区的时候,南齐就经常使用这种有去无回的夜袭战术,以命搏命。相对应的,北魏开发出的战术就是骑兵单日截杀,早上出发夜晚回来,尽量选择不扎营,而是以所占领的城池作为据点。
骑兵一日能一去一回的区域,都是截杀范围,打不过就跑,反正南齐的军队也追不上。
所以于谨刚才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夜袭简直就是为现在的尔朱荣大军量身定制的,每一点都打在葛荣大军的最短处。
感觉自己又学了一招,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大哥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慢慢尾随葛荣大军吧。”
按道理说,大军行军,周边应该有大量斥候侦查,刘益守等人在旁边观战,其实跟在炼钢炉旁边看铁水浇灌一样,风险极大!
可众人都觉得以葛荣的秉性,应该认为河北无人敢惹自己几十万大军,所以周围有几个不知道来历的骑手,也会觉得无所谓。
对于几十万的部队来说,这点阴谋诡计,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刘益守等人一路尾随葛荣的大部队走了一段路程,对方便在滏水陉外的开阔地列阵。由于军队人数太多,很多军队无法协调,整条阵线当中各部之间有很大的缝隙。
那不是走几个人,而是大到足以让整队的骑兵冲刷而过!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见过几十万人的大会战。据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石勒与刘耀大战,两边的军阵延绵数十里地,可以用“叹为观止”这四个字来形容。
“葛荣托大了,他大概也是没料到尔朱荣的骑兵居然只有这么一点人。”
于谨指着远处列队整齐,但人数比葛荣的人马少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一支骑兵部队说道。
“确实。”
正在这时,刘益守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也很可能是葛荣所凭借的。
“于大哥,我问你个问题啊。”
战场双方都在整队,似乎暂时还不会直接冲杀。
“贤弟请说。”于谨不紧不慢道。
“如果我现在在尔朱荣大军之中,那我怎么知道葛荣的中军在哪里呢?”
现在战场上的状况,跟刘益守原本预想得很不一样。他原本预想的,葛荣的人马应该跟洋葱一样,挤成团,葛荣在最中心的位置。
所以尔朱荣找葛荣并不难,他只要带着人往人最多的那个地方一路杀奔过去就行了。
可是现在看来,葛荣大军的阵线很长,扁平布置。如果不是他们内部的人,根本不知道葛荣到底在哪一个军阵里。
换句话说,击破葛荣中军的难度低了很多,但找到他的难度却大了无数倍!
而且类似苻坚淝水之战时“秦军败了”的那种呼喊战术,在这种战线上也不太好使,主要是离得远的根本听不到。
远处的那些部曲,都只是记住了葛荣的中军是什么旗号,是在什么地方。只要那里不乱,他们就可以自由发挥。
战场上这么多人,葛荣又不是韩信白起一类的人物,他凭借的就是蚁多咬死象!至于打仗的章法,至少在他捏死尔朱荣几千骑兵的事情上,不会去考虑这些。
“你说的我也不知道。”
于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尔朱荣要怎么破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尔朱荣事先应该已经想过这一类的事情了,绝不会毫无准备。
为什么说刘益守只能想想主意,而不能单独的领兵呢?因为把谋略变成战术,也是需要一定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当主帅的必要能力!
尔朱荣在这方面的能力,跟他的政治能力截然不同。一个是大师级别的,一个连初学者都不如。
两人谈论的时候,葛荣的部队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一些部队像是不听指挥一样的冲了上去,看得于谨直皱眉。
“战阵之上,领兵越多,就越是考验主帅的观察能力和指挥能力。你看我们在旁边观战的,有时候都是稀里糊涂的,更别说是当事人了。”
于谨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不能离得太近,我们从侧面绕过去,看看是不是尔朱荣的骑兵在诱敌。”
尔朱荣大军的动作,比于谨预想得快得多,几乎是没跟葛荣的人马接触,就调转马头,拔腿就跑!
众人小心翼翼的绕前,果然,尔朱荣的骑兵已经跑得没影了,葛荣麾下很多部曲都已经脱离战阵,朝着尔朱荣骑兵撤退的方向而去。
“他们朝着西南而去,那边是滏水陉外的山脉,地形有点复杂。”
于谨皱眉说道。
如果他今日不在,估计刘益守在一旁观战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古代战争不是刘益守前世玩战略游戏,地图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标清楚了。
这里视角有限,往往在你视角的盲区和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或者将要发生你预料不到的转折!
“前面那些人,应该就是葛荣大军的前锋了,你看那边……”
于谨指了指葛荣军那边慢慢前行的阵线道:“葛荣中军必在其中,只是不知道会是在哪里。”
毕竟,哪怕是走了许多人去追尔朱荣了,这条阵线对于打算“擒贼擒王”的尔朱荣来说,也稍微长了一点。
一旦冲错了地方,那等于是秦始皇在博浪沙遇刺一样,“误中副车”,往往就意味着计划失败。
众人又慢慢绕行,跟上葛荣大军冲出去的那些人,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滏水陉西南的群山间,无数旌旗招展,尘土飞扬!
竖起旗帜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处两处,而是有十多处!饶是刘益守等人只是观战的,此刻也是心惊不已!此情此景,一看就让人以为尔朱荣在这里布置了十面埋伏!
果然,那些追击的人开始自觉的后退,收缩阵线,等葛荣的大部队到来后,又合兵一处!只是阵线极为混乱,再也不复冲锋之前的建制了。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尔朱荣想的事情,应该就是让葛荣分兵,去探查那些伏兵吧?”
刘益守看到尔朱荣那边刚才被追着跑的“大部队”,又像是挑衅一样的折返回来,似乎一点都不畏惧葛荣麾下数十万人马一样。
“如果葛荣不探查,那么再次追击对面的骑兵,很有可能陷入包围,吃一个大亏。如果探查,为了保证探查的部队不被吃掉,肯定是以单独部曲为单位去追击。大家谁也不想派个百来号人去送死,那么葛荣大军的绝对兵力优势就会被削弱。”
于谨看着眼前的局面,若有所思的说道。像是映证他说的话一样,葛荣大军分出很多股,每一股只怕不下千人,朝着山丘上的那些旌旗而去。
一时间,葛荣大军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似乎少了许多。
只是刘益守感觉,尔朱荣这一招诱敌,或许能削弱葛荣的兵力,但应该还不足以取胜。要知道,哪怕这些人派出去,葛荣手里最少最少,七八万人是有的吧?
再说了,尔朱荣也不能光在山丘上插旗子,他也得派人去那边才行。这样说来,其实尔朱荣也分兵了,要是按分兵的比例来说,只怕比葛荣分出去的比例更大些。
这种事情谁更吃亏点,其实很难说。
“尔朱荣的后手应该……不是这些。你的目光其实很敏锐,此战的胜负应该就在于,尔朱荣怎么找到葛荣的中军。
你在给尔朱荣的信中说得很简单,或许就一句话,但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于谨殷切对刘益守点了点头道:“这次观战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你很有天赋,天生就是在沙场上吃饭的。学些蛮力的东西,也错过的年纪,不如好好用脑子吧。”
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刘益守微微点头道:“谢谢大哥,我会好好记住的。”
众人凝神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尔朱荣那边的骑兵似乎在等着葛荣整军,一点也不急躁。看来他们也明白,即使打烂了葛荣数万人马,也没法一战定乾坤。
他们取胜唯一的方法,就是击破葛荣中军,擒获葛荣,一切就已然结束。
“诶,你看那边怎么冒狼烟了?”
源士康眼睛好,指了指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浓密的黑烟冒起来了。狼烟可不是随便点火烧什么就行,而是选择了特别的材料,烧起来的时候烟尘特别大,特别黑!
“我明白了,葛荣军中,有尔朱荣的内应!他们是在给尔朱荣指示葛荣中军的位置呢!”
于谨恍然大悟道。
所有的谜底全部解开,然后就在众人还来不及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尔朱荣那边的“主力骑兵”开始行动了,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变得非常坚决,一直向前冲击!
他们的运气也很好,似乎距离那道黑烟的直线上,并无多少葛荣军的部曲挡在前面。
“贤弟,可以回去了,我们回枋头,准备抓捕葛荣大军的逃兵,应该能捞到不少大鱼!至于尔朱荣怎么破敌的,不看也罢,那些都是丘八的事情,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于谨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阵前武夫,那就干武夫的事情,运筹帷幄的人,看明白套路就行,怎么破阵杀敌,那是冲在一线的人需要考虑的,他们有他们的智慧和技巧。
“也对,回去准备一下,葛荣真是个废物啊,连身边人都出卖他。”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跟着众人策马离去。而尔朱荣的那一支骑兵,犹如快刀切豆腐一样,冲散了所有前来拦截的葛荣军士卒,朝着黑烟的方向直接杀奔过去。
勇猛而坚决!
第127章 我或许不算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以刘益守和于谨旁观者的角度看,尔朱荣以绝对劣势兵力出击,迎战葛荣数十万大军的壮举,可以算得上这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了。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葛荣,其实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一直到身后狼烟飘起的之前,葛荣都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就好像出征之前,麾下将领就有人建议,联络围攻邺城的宇文洛生,让对方带着人来两面夹击尔朱荣那点可怜的人马。
这样获胜的可能更大些。
葛荣当即否决了这一项很有可能带来不良后果的建议。
他是这么多手下人说的:“我方数十万之众,尔朱荣看起来连一万骑都没有,若是两面夹击,很有可能自己人就跟自己人打起来了,造成的混乱,反而会给尔朱荣可乘之机。”
葛荣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他麾下众将也就都不说什么了。几十万人打不过一万人,这种事情谁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大军顺利渡河,顺利列阵,缓缓前进,一切尽在掌握!
军阵内处随着大军一同行进的葛荣,完全感觉不到尔朱荣会有什么机会击败自己!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止是尔朱荣知道,葛荣也是知道的。所以麾下有将领提议加强葛荣中军实力,将兵力稍微收缩时,这种看似“合理”的建议,也被葛荣否决了。
无论中军的排布有多么严密,人数有多么骇人,其实都是在给尔朱荣机会!只要人员扎堆,那么很显然中军就在人员最密集的位置。
而用“虚则实之”手段,自己躲在人少的军阵里面,又反而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一不小心尔朱荣根本就没想冲击中军,那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葛荣思前想后,觉得将阵线扁平化布置,每个军阵五千人左右,包括中军在内都是如此。这样的话,尔朱荣根本就看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位置。
如果不知道所在位置,那么“擒贼擒王”这种策略,就完全失去了效果。
当大军行进到滏水河南面的山脉时,当沿着山脉的不少高地都露出尔朱荣大军的旗帜时,葛荣内心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慌乱。
不过也没太当回事。
尔朱荣可以调动多少兵力,其实是有一个大致数目的。以晋阳那边养兵的规模看,五万人是天花板,不可能比这个数字更高。
葛荣担心的是,尔朱荣跟河北世家的人马合流,倾巢出动,这样还能凑齐将近十万人。毕竟,魏军在元颢尚未逃离邺城之前,也有将近十万人在这里。
所以当山脉一侧的旗帜出现时,葛荣的第一反应就是河北世家和忠于朝廷的兵马布置在那里。那些人冲锋陷阵不太行,打打埋伏还是有些威胁的。
于是葛荣分出了几万人,去那些树立旗帜的地点探查虚实。其余的人,继续追击尔朱荣麾下那些“诱敌”的骑兵。
一直到这里,葛荣都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哪怕他再分一半兵马出去,打这几千骑兵也是绰绰有余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无法消灭这些人,起码对方也奈何不了自己,不是么?
“陛下!我们身后起了狼烟!”
身边的亲兵对正在愣神的葛荣大喊道,已经有队伍去追击那些骑兵去了,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中军上去追。
他麾下这支军队就是如此,素质参差不齐,各部之中的主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意去配合他人。
传统的战阵,这些人是摆不出来的,也是学不会的。因为主帅排兵布阵,打大仗恶仗的时候,常常需要牺牲掉一部分人。
这里山头林立,谁又愿意当那个被牺牲掉的倒霉蛋呢?
所以葛荣在各种摸爬滚打之中,就“领悟”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指挥方法,那便是只给各部主将下达模糊的命令,然后让他们自行其是,根据战场上的形势来判断应该如何处置。
还真别说,这种“无为而治”的办法,让他打赢了很多关键战役。
只是,这狼烟怎么回事?
葛荣顿时愣住了。不过好歹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于是他直接下令道:“传我号令,中军严阵以待,严禁出阵寻敌,原地警戒!
另外,派几个人去看看那边的狼烟怎么回事?”
这个命令中规中矩,没什么好说的。葛荣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狼烟是在给敌军指示方位,毕竟,是在自己后方,又不是他本阵之中。
“陛下,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心腹任褒不动声色的说道,此时的战场,有点太过于安静了。
葛荣直觉上也认为好像确实是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为什么来。
“无妨的,我们外围还有很多人马,尔朱荣就算是集中所有兵力,也无法冲到我跟前来。”
葛荣扬起马鞭给身边亲信打气道:“我们有几十万人,尔朱荣才多少人?就算我们全部不动,站在这里让他砍头,也够他们砍三天三夜了!”
他眯着眼睛,等歼灭了那支骑兵,就要立刻鸣金收兵回大营,因为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冬天天黑早,再打下去只怕得夜战。
要是到了晚上,他麾下这么多人马,反而是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来了。本来葛荣还想传令下去,要“速战速决”,结果一想到现在建制都被打乱,胡乱下令反而会坏事,各部主将麾下都是自己的亲信,他们不会乱来的。
于是葛荣沉住气,严密关注着战场局势的走向。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喊杀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还比较模糊,但趋势却是在逐渐加强,似乎越来越近。
葛荣看了看周遭几个大军方阵,心中一松,他将军队“扁平化”布置,外人绝对看不出他这支中军与其他部曲的方阵之间有什么区别。
就算真要找他,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尔朱荣的那支骑兵也就几千人,集中在一起尚且有些威胁,要是分散开来的话,那简直就什么都不是了!
想到这里,葛荣心中大定。他知道麾下很多将领都暗地里看不起他,认为他葛荣只是运气好才有今天,实际上葛荣却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管不好的事情,那就放任自流,这就是人生的智慧啊!想这一战,他完全没有能力指挥,那就干脆不要胡乱“微操”,吩咐各部自行其是就完了呗。葛荣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些人生智慧,起码知道木隐于林的道理。
“葛荣的中军在那边!那个人就是葛荣!”
忽然,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葛荣侧过头望去,一个穿着自己这边流民特色服饰的人,骑着马对着他葛荣所在的队伍大喊,喊完了以后,拍马就跑掉了!
似乎是得到了指示一般,葛荣觉得远处喊杀的声音,似乎稍稍调整了一下方位,接着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准备迎敌!”
葛荣沉声下令道!
今天出了很多状况,等这场战斗结束后,他会一个部曲一个部曲的查,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查出来!
正在这时,似乎周围拱卫自己的方阵,并未朝自己这边收缩,反而发了狂一样的奔向尔朱荣麾下的那支骑兵,接下来就是被冲散!
葛荣甚至感觉他们就是故意去“送”的!因为他已经看到尔朱荣麾下那支犀利无比的骑兵,像是切豆腐一样穿过冲向他们的步卒,没错,就是穿过,没有发生任何阻拦!
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傻子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披着红色大氅的是葛荣!披着红色大氅的是葛荣!”
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大声的叫嚷,似乎在为敌军引路一样。葛荣当机立断想调转马头,然而已经来不及,那支骑兵已经杀到,跟自己这边的人马战成一团。
……
“大哥,这个就是葛荣啊,看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达奚武将脚踩在一个战俘脸上,对方本来平躺在地上装死,想趁乱逃走,不过被“热心”的某位葛荣军中士卒给揭发了。
“人家毕竟也统帅过几十万人,给他一点基本的体面吧。”
贺拔岳轻叹一声说道,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只是达奚武不明白对方到底哪里不高兴,明明是以五千兵力大胜对方数十万,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啊,可以吹一辈子了!
“大哥,正因为他曾经统帅过几十万人马,所以踩他的脸才过瘾啊。大哥,我们此战定然为首功,为何你还不高兴呢?”
达奚武疑惑问道。
“罢了,葛荣现在不过一只死狗而已,将他绑了押送去见大都督吧。此战首功乃是贺六浑,不是我们。”
贺拔岳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
“贺六浑?我都没见他出征,哪里有什么功劳啊!”
达奚武莫名其妙的问道,根本不知道贺拔岳到底在说什么。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甚至最快明天你就能知道。”
贺拔岳不理睬达奚武,他传令严禁虐杀俘虏,并押送俘虏统一朝着原本的葛荣军大营进发。
而此时此刻的葛荣军大营,已经换了主人!留守的那几百人,轻轻松松的就被人一锅端掉。原本葛荣所在的帅帐内,一个样貌丝毫不比刘益守差,并且英气勃发的年轻人,正在跟相貌敦厚,眼神坚毅的年轻人聊天,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
那个长得很帅的,就是被葛荣时不时都会咒骂一下的独孤信,而另一位,则是叫赵贵,天水赵氏出身。
赵贵因为战乱带着乡民南迁到中山,恰好碰到了正在此地“围剿”流民私军的独孤信,二人一见如故,干脆合兵一处,悄悄的招兵买马。
他们都知道葛荣是什么货色,也对葛荣所部的行为不齿,所以名义上独孤信是从属于葛荣,其实他是跟赵贵“搭伙”,此时会出现在邺城以北的滏水河,就是因为听闻尔朱荣来了,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独孤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独孤信之所以敢一人入大营,就是有赵贵这个凭借,要不然他肯定不会立于危墙之下。现在都入夜了,没理由葛荣都不派人回来烧火做饭啊。
打尔朱荣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
他们也是观察了许久,才敢入葛荣大营的,因为斥候来报,现在滏水河以南的战场乱糟糟的,葛荣军似乎惨败!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战俘!
“咱们原本的计划,是联络尔朱荣,然后深夜袭击葛荣大营。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独孤信苦笑道。
“为何?”
赵贵一脸迷惑不解。
“因为葛荣已经败了。”
现在二人的感觉,有点像是明天中午要跟妹子一起吃饭然后表白,结果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妹子已经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床上。
本来,袭击葛荣大军,会是他们与葛荣切割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这一招似乎用不上了。
而且他们还有新的麻烦,那就是必须得避开尔朱荣的大军,要不然人家以为他们是来增援葛荣的,就坏菜了!
“事不宜迟,我们趁着夜色,朝东南走。尔朱荣肯定会先整军,然后向北掠地,凡是遇到拿兵戈的都会审问一番,咱们是经不起审问的,搞不好就当替罪羊了。
往南走,这里是尔朱荣的盲区,他暂时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往更南面的地方走。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独孤信处事很是果断,片刻功夫点齐兵马,悄无声息的朝着南面而去,临走之前,除了把那数百俘虏也带上以外,更是大营里有什么拿什么,哪个趁手拿哪个,贼走不落空。
不一会,空空荡荡的大营在落日的余光下就显得格外凄凉。
……
深夜,此时尔朱荣正在帅帐内给众将表功。
葛荣这厮真是够奢侈的,河北各地都揭不开锅,这家伙大营里居然有不少好酒!见到这种情况,尔朱荣下令把所有的酒坛都打开,敞开肚皮喝酒!
“贺六浑呢?贺六浑出来出来!”
尔朱荣今晚喝了不少,不止是有人敬酒,他自己也是一个劲的喝,感觉哪怕喝上几坛酒,也不会喝醉,此时已经红光满面。
看到高欢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来,尔朱荣一把搭住高欢的肩膀说道:“今日之战,贺六浑记首功,都不许说不行啊,谁说不行,谁就是蠢猪!哈哈哈哈哈哈!”
尔朱荣得意的大笑道。
没想到大营外,漆黑的夜色里慢慢走出来一支以步卒为主的大军,逐渐靠近原葛荣大营,而尔朱荣麾下值守的哨位毫无察觉……
第128章 贺六浑的奇妙之旅
“刘都督,桌案上的果盘,我可以吃吗?”
枋头城刘益守府里的书房中,崔小娘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深夜依然在奋笔疾书,时不时的停下来思考,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心里有些气恼。
又感觉对方认真做事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简直没法抵抗。
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可以的,你这么瘦弱是得好好补补。”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说道,手中的笔都没停。
“那……我等会可以睡在这里吗?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那间房太冷了没有炕,我怕冷。”
崔小娘狡黠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可以和游娘一起睡,她那边暖和,正好你们是好姐妹呢,我等会就走了。”
刘益守继续低头写字,看也不看崔小娘。
“我跟她是仇人好吧。”
崔芷柔低声呢喃了一句,不过刘益守没有听见。
很快,他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墨迹已经干了的信纸装入信封,然后对崔小娘说道:“你也可以跟徐娘子一起睡,我今夜不回来了,天冷冻到身子就不好了,明天早上再走吧。”
他推开门,却发现贾春花在门口,似乎在等他出来。
“多事之秋,你安排一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荥阳了,所有人都一起走。”
刘益守沉声对贾春花说道。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释然道:“知道了,阿郎还有什么吩咐么?”
“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可能比较辛苦,你要是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就跟大家说一下,正式纳你为妾,让你义父崔孝芬为证。你要是觉得太苦,那就……”
“不苦不苦,一点都不苦,简直太自由不过了。”
贾春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要不是书房里崔小娘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这他们,她现在都想拉着刘益守去床上先把事情办了再谈。
“那行,我先去忙了,你进去安慰一下她吧。”
刘益守似乎有心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他一路来到枋头城城楼的议事厅,于谨等人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
“于大哥,情况如何?”
一见面刘益守就开口询问道,他们一直都有人盯梢邺城以北的战场。不断有探马来换人,保证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枋头城。
这多亏是离得近,要是离得远,都不知道会累死多少马匹。
“不出所料,葛荣惨败,他的部众四散奔逃,尔朱荣也抓不了那么多人。大概收拢了几万俘虏,回到了葛荣大营,我估计今夜应该是在开庆功宴呢。”
于谨笑着说道,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他的语气很是轻松。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但听到石头真正落地,他才松了口气。毕竟,尔朱荣获胜,对于他刘某人来说,能得到的利益,比葛荣获胜要大太多了。
最起码,尔朱荣没有杀他心思,但葛荣一定有。
“于大哥,有没有派出巡逻的队伍,在枋头附近抓俘虏?”
刘益守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
“放心,三支队伍在外面巡逻,三支队伍随时替换,我都安排好了。”
于谨办事很稳的,刘益守松了口气,把目光看向大厅内无所事事的源士康,对方现在掌管了亲卫,而亲卫现在又不需要上战场,说真的,这家伙比以前跟着刘益守到处走来走去还要悠闲得多。
“多亏有你,把游娘从邺城弄来,给我带来了很多欢乐,一直没有找机会谢谢你呢。”
刘益守笑眯眯的拍着源士康的肩膀说道。
源士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天知道鱼水之欢后游娘子会在床头对刘益守说些什么。看上去他们二人对彼此都挺满意的,谁知道刘益守某天房事爽过之后,脑子里会记住些什么呢?
女人的枕头风太厉害了!
要是这二人浓情蜜意之后,游娘忽然来一句:那个源士康太粗鲁了,当初绑我过来的时候,动手动脚的。我都说愿意跟他走了,他还摸我。
这特么真要坏菜了!
一时间,源士康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生怕刘益守会对自己做什么。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现在就趁着夜色去交给尔朱荣,并且让他当面拆开。放心,他肯定会奖励你的。等你回来,我也有一份厚礼给你。”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源士康感觉刘益守那和善的笑容,有点点“笑里藏刀”。
“尔朱荣……他不会暴怒吧?听说他脾气可不怎么好啊。”
源士康疑惑问道,他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阴谋,又不能拆开信看。
“放心,尔朱荣砍你手,你回来我就自断一臂。尔朱荣砍你头,你尸体被人送回来,我就自刎当场。我不会害你的,这一趟是优差。”
刘益守将信放到源士康手里,用力的拍了拍。
这一位办事还是牢靠的吧。
源士康心里犯嘀咕,不过刘益守应该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没理由因为游娘的事情报复自己啊,得利的人是他啊,夜夜笙歌的人也是他刘都督啊!
“好的主公,我这就去一趟。”源士康将信贴身放好,准备动身。
“对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打听一下此战的经过,当然,你打听不到那就算了。有机会独处的话,问问贺拔岳,别傻乎乎的问尔朱荣啊。”
刘益守好心的提醒道。
别说,要是他不提醒,源士康还真准备当面去问一下尔朱荣,他觉得一个大获全胜的统帅,应该是很乐于跟其他人炫耀自己的战绩吧。
“速去速回,一路小心。”
刘益守将源士康送到城门口,返回以后发现于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该不会真的让源士康去送死吧?”
于谨疑惑问道:“他掳劫游娘确实有错,可最后游娘是入了你的后院,听说游娘现在还挺高兴的,她应该会很感激源士康把她弄到你身边吧。你这么报复源士康,麾下那些兄弟,像韩贤这样的,肯定会有想法的。”
于谨好心的提醒道。
“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刘益守迷惑不解问道,他是真的感激源士康,但是这种感谢不好当着很多人的面明着说,那就好像是真的处心积虑去邺城绑架游娘一样,人设坍塌。
再说人家妹子听到了心里会觉得怪怪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呃,没事,只是觉得尔朱荣应该没什么好脸色。”
于谨讪笑道。
“那不可能!尔朱荣一万兵马不到,大胜葛荣几十万人,要是我出现在尔朱荣面前,他只怕尾巴都翘天上了,嘲笑我刘某人有眼无珠不识明主。源士康一个办事的,尔朱荣心情大好又怎么会为难他呢。
放心,尔朱荣看了那封信肯定会开怀大笑,我就怕给的赏赐多到源士康都拿不动。”
刘益守拍拍胸脯打包票说道。
于谨揣摩了一下,感觉应该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源士康平安回来问题不大。于是微微点头,二人静静坐在议事厅里看大地图,等待斥候和源士康返回的消息。
关键时刻,少睡几个时辰的觉也就是人累点。但错过了关键的时机,则是将来怎么努力也弥补不回来了。孰轻孰重,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
贺六浑,嗯,也就是高欢,自从上次回到晋阳以后,他的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这次出征,他的人生又再次,并且更加剧烈的大起大落!
如果心脏不好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只怕吓都吓死了。但是他不一样,高欢是天生就要做大事的人。
别人不敢娶豪门家的嫡出小娘,他就敢软饭硬吃!
别人不敢碰高高在上的胡太后,他就敢先睡再灭口!
别人不敢出征前夜夜笙歌的玩女人,他就敢先采完家花再去外面找野花!
他就是高欢,不一样的烟火。
这次出征,为什么贺拔岳带着人苦练战术,而高欢却假装对此视而不见呢?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学贺拔岳这个傻子。
学会了,也不过是傻子第二而已。
高欢的路子更野,办法更多,简单来说,就是他曾经在葛荣麾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头,所以知道葛荣那边是什么套路。
葛荣麾下的军头,私下里很多人都有交情,当然,也有些人是死敌。
这一次,高欢带着几个亲信,悄悄的离开晋阳,他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假扮流民,潜入以前相熟的几个军头那边,说服对方暗地里倒戈。
承诺葛荣一旦倒下之后,他们有多少好处,跟着尔朱荣混是多么前途无量。最关键的是,那些人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带着兵马奇袭葛荣大营,而是在关键的时刻,悄咪咪指示葛荣中军所在位置就行了!
然后在战斗开始以后,尽量的避开尔朱荣的兵马,也就是传说中的“打酱油”,在战场上当一个可以自动回避敌人的木桩子!
要知道,在十万人级别以上的战役当中,如果一支部队不主动攻击敌人,那么要躲过敌人的攻击,其实是很容易的。
这跟打群架的时候,出力最狠的那个人,一定是被揍得最狠的那个人一样道理。
果然,战局跟自己原先预估的一样。
如果只是按尔朱荣最开始想的计划,极有可能是没有找到葛荣的中军所在,然后自己这边的精锐骑兵被缠住,被消耗,最后功亏一篑。
进攻的机会只有一次,被葛荣看穿了套路,那就只能退守晋阳一条路可以走了。
高欢在关键时刻指示了葛荣大军的位置,并且亲自准备好引燃狼烟的材料,亲自点火确保万无一失!那个狼烟不止是告诉尔朱荣计划开始,葛荣中军的位置离狼烟处不远。
而且是告知他游说的那几个军头,此战葛荣必败无疑,你们可以按照约定行动!
自狼烟起,葛荣中军周围的几支军队,全部都“不听使唤”,就是这个道理。高欢虽然在战场上连一个人都没杀,但尔朱荣说他此战为首功,确实没有偏袒他!
如果这次他的经历就到此为止,那么也算是英雄人物出人头地,历史上见得太多太多。
然而……
高欢砍翻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隶属于谁的敌军士卒,此时大营内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己方士卒。这些人是精锐骑兵,步战并不占优,而敌人趁着他们庆功,又是有备而来,现在局面呈现一边倒的状况。
主帅尔朱荣被贺拔岳等人护住,一路朝着西北方向逃走,而他则是被困住,四面似乎都是敌人。
其实也不能说对方突袭的人就很多,主要是这些人一边制造混乱,一边还释放葛荣军的俘虏,这样一来,整个大营就乱了套。葛荣军的俘虏还抢了他们的马匹逃走。
一时间,伺机砍杀的敌军,混乱中逃跑的葛荣军,还有群龙无首,失去建制的自己人,整个大营内外,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又是敌人。
“真是见了鬼了!”
高欢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大营内晃动的人影,放弃治疗。他懒得跑,干脆就倚靠着帐篷的角落里休息,把自己当成个“死人”。这也算是某种“急智”吧。
至于尔朱荣,天知道这家伙跑哪里去了,高欢明白,自己应该是被抛弃了,大概。
正在这时,他看到隐约的亮光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他身边经过,似乎瞥了他一眼。高欢连忙屏住呼吸,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拔出佩剑似乎想看看这个“尸体”是不是还能活动。
有几次高欢都想暴起跟这人拼一拼,但最后都忍住了。
很快,那魁梧汉子似乎发现远处有动静,嗤笑一声,将佩剑入鞘,大踏步的走了。
等他走后,又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的,哭喊声,叫嚷声一片一片。而高欢都不为所动,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尸体,只要大营内不起火,他就不动弹。
“杀呀!”
远处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似乎有新的军队加入战局,大营内的局面又呈现一边倒的状况,不过这次被宰的人,好像是那支突袭他们的神秘军队,因为有个倒霉蛋就被人杀死在面前。
高欢眯着眼睛,他发现杀死这个倒霉蛋的人……背影有点像元天穆。
大营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第129章 互相伤害
源士康这一路都在想,见到尔朱荣以后,到底会看到什么。
比如说尔朱荣鼻孔朝天看着自己,不屑冷哼,或者干脆打一顿丢出大营。
或者来一个“斩使以示威”,又或者请自己吃顿饭,其间一路言语暗示拉拢。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快马来到滏水河边的原葛荣营地,然后就傻眼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大营内一片狼藉。无论是大营内,还是大营外围,全都是满地尸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很多眼神麻木的葛荣军俘虏,在搬运尸体,并将其抛入滏水河。
源士康暗想,这滏水河两岸的居民,大概一年都不会吃鱼了,要不然绝对可以在鱼肚子里吃出人的指甲来。
周边的雪地里到处都是血迹,很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双方都互有死伤。那么问题来了,之前斥候回报说尔朱荣这一战赢得酣畅淋漓,为何在大营里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看起来似乎战斗发生在半夜,那个时候,尔朱荣大军应该是在庆功啊?
源士康不是没有外放历练的无知少年,他很清楚,士兵一旦放下武器,心态也就崩溃了,再想组织起来跟敌人拼死拼活,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很显然,葛荣军的俘虏,没有跟尔朱荣大军拼死拼活的动机,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为尔朱荣麾下的士卒,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尔朱荣也犯不着对着这些俘虏撒气。
压下心中的疑问,源士康翻身下马,亦步亦趋的牵着马来到大营正门,只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极为严密。完全没有击败强敌之后的那种放松感。
“在下乃是枋头刘都督麾下,求见尔朱大都督。”
源士康对门口值守的哨兵说道。对方见他孤身前来又只带佩剑,应该不是来找茬的,于是进大营通报。
本以为要等很久才见到尔朱荣,没想到一炷香功夫不到,尔朱荣就亲自出来迎接。一见源士康,就热情的将其引到帅帐,只见这里堆满了人,都是尔朱荣麾下亲信。
不少人源士康都认识,如高欢、贺拔岳、窦泰、尔朱兆等人,也有个不认识的大人物,站在尔朱荣身边,似乎身份比高欢等人还高一截。源士康以前在元诩身边当差,顿时猜出来,这一位一定是身为元氏,却跟尔朱荣穿一条裤子的元天穆了!
这里除了元天穆外,其他的人身上衣服全都有血迹,甚至还有人挂彩了。就是尔朱荣本人,衣服也是脏的,脸上还留下了一道血痕,很是狼狈。
源士康暗暗猜测,昨夜只怕尔朱荣经历了一场差点翻船的血战!
其实他猜得没错,要不是元天穆担忧战局,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让步卒匆忙赶来,今日军帐里的这些人,小命估计全都交代在滏水河了。正是由于元天穆的抗命,才挽救了尔朱荣和他麾下重要将领。
“刘都督是不是有信要给我啊,拿来拿来!”
尔朱荣殷切看着源士康,就像是小孩子等待家长奖励的棒棒糖一样。他的表情神态吓了源士康一跳,后者连忙将贴身放好的信交给尔朱荣。
“大都督以不到万骑兵力击败葛荣百万大军,虽韩信白起再世亦难再现此壮举,可喜可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高氏兄弟蠢蠢欲动,若其击都督大军于暮归,大都督恐难抵挡,不可不防。
再者,葛荣数十万俘虏,大都督兵不过万,若其躁动,恐乱兵将变盗匪,祸害河北,旷日持久。大都督可命葛荣军中都督为各地长官,就近安置。而普通士卒分流,一部充实晋阳,一部充实河内及洛阳,一部打散后与其原部曲错开后就地安置屯田。
则一年之内,河北即可大定!
另将葛荣斩首后传首洛阳,并……”
这封信洋洋洒洒很长一段,大部分都是在告诉尔朱荣要怎么安置葛荣的俘虏,怎么安排葛荣麾下的将校,怎么分配战利品,怎么安排后续扫尾,方方面面都说到了。
尔朱荣看完信,良久无语,帅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忽然,他拔出佩剑,直接撂在源士康的脖子上,双目赤红,似要吃人一般。
“说!你是不是元子攸的内应!你是不是故意耽误时间,将刘都督的信押后再送到我手里!”
啥?
说好的放声大笑呢?
说好的奖励丰厚呢?
尔朱荣这反应不对劲啊!
源士康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讪讪说道:“在下接刘都督军令,已经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如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人神共愤。”
古人对于誓言很是重视,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是不能乱说的,因为哪怕没有人能记住,你头顶上的“神明”还是会记得。
尔朱荣将佩剑收回剑鞘,忽然一脚将桌案踢翻,拿佩剑不断劈砍着倒霉的桌案,啼哭泣血嚎叫道:“费穆贼子误我啊!若益守在,安有昨夜之败!我麾下精锐折损过半,都是费穆贼子之罪啊!”
没有笑,倒是痛哭流涕了。
此时源士康的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闭嘴不说话,双眼看着帐篷顶。尔朱荣一定不希望自己的丑态被外人看到。源士康忽然感觉自己很危险。
很久之后,尔朱荣大概是发泄完了,他擦了擦眼角问源士康道:“刘都督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
“没……没了。”
其实他还要你厚赏我,但是……这话源士康不敢说。
尔朱荣解下佩剑,递给源士康道:“你把剑交给刘都督,你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他要是肯回来,我让他做军中第二人。除了不能违抗我的军令外,他在我麾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
源士康觉得自己这一趟根本不该来,尔朱荣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送信的,他始终都只记得写信的那个人。这让源士康感觉自己是个废物,也就只能跑跑腿。
“话我一定带到。”
“速去速回,来人啊,给源护卫牵一匹最好的马!”
尔朱荣十分大度的说道。
源士康大悦,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这年头一匹好马跟后世一辆好车差不多,且不说贵不贵,那都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得看机缘。
总算没白跑一趟。
“你的马我让营房里好生照料,回话的时候记得把这匹马骑回来。”
尔朱荣又加了一句。
源士康离去的身形一顿,差点没转身给尔朱荣竖个中指。
……
“大都督,情况已经清楚了,昨夜袭击我们的,就是河北渤海高氏的人马。据说他们麾下精锐不少,人数也有数万人,不可小觑。”
贺拔岳沉声说道。
其他人都被屏退,军帐内就剩下贺拔岳,高欢,尔朱兆和元天穆四人,尔朱荣在跟他们商议对策。昨夜那一闷棍打得太疼了,简直痛彻心扉。
虽然元天穆带着援军赶到,扳回一城,但总体说来,他们最多算是跟高氏的人马“互相伤害”,或者说,吃的亏更多些。
至于高氏的人马为什么要突然袭击,其实人家只不过是干了尔朱荣也想干,但还来不及干的事情,比如说突袭高氏的老巢信都!
既然你都想搞别人,那别人把你搞了也很正常,对吧?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蠢就别怪敌人贱。
“报,营门外有渤海高氏派来的信使,求见大都督!”
营帐外有亲兵大声叫道。
“让他进来说。”
尔朱荣面色沉静,实则已经怒到了极致。
正在这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对着尔朱荣和其他人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
“昨日你部袭击我大营,今日你还敢来,颇有胆色啊。”
尔朱荣冷哼一声说道。
只见这文士淡然道:“得知大都督带着大军欲破葛荣逆贼,我高氏纠集数万雄兵,于是昨夜夜袭葛荣军大营,只是没想到……大都督已经击败葛荣,并驻防于此,这都是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是误会么?显然不是。
然而现在尔朱荣麾下精锐骑兵被重创,真要打起来,跟高氏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然而洛阳还有元子攸呢,如果尔朱荣失去军队,元子攸会怎么行动?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对方肯定干得出这种事情!
一想到这些,又想起刘益守跟自己写的那封信,尔朱荣深吸一口气,面沉如水道:“那你回去跟高乾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就这?
那中年文士一愣,随即行礼道:“在下一定将话带到,告辞。”
等他走后,军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心有不甘,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尔朱荣还没表态呢。
“大都督……”高欢还想说话,谁知道尔朱荣一抬手道:“无需多说,我自有主张,都散了吧。”
众人陆续离去,唯有元天穆皱着眉头留了下来。
“贤弟……高氏如此嚣张,我们不收拾他们,似乎说不过去吧?”
元天穆也是对高氏的态度异常不爽。你得了便宜也就算了,还特意派人来卖乖,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么?
真是岂有此理!
“小不忍则乱大谋。葛荣还有几万俘虏在我们这里,将这些俘虏带回晋阳,打散编入各部。不需一年,待我出兵晋阳,一定锤爆高氏兄弟狗头!”
尔朱荣恨恨说道。
元天穆想了想,感觉这应该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本来打爆葛荣,大军应该是更上一个台阶,尔朱荣的权势应该也要到魏国无敌的状态。没想到被高氏兄弟来这么一出。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高考状元,打算回家庆祝的时候却被人电话告知,你家房子已经被银行收走,因为你爹妈欠了银行几个亿,而且还跑路到柬埔寨了!
现在没爹没妈没房子还被限制消费不能坐高铁飞机,甚至连大学学费都没着落……之类的。
那是怎样一种卧了个槽的心情啊。
一如现在的尔朱荣。
“那就先把这笔账记下来。葛荣这厮选址不行,不如我们退守滏水河南岸,并让邺城提供军需补给。然后看看高氏有什么动作。
若是高氏还要蠢蠢欲动,那么则让朝廷宣布他们为葛荣余孽,我们联合邺城的兵马共同征讨。要是他们识相退回信都,则给一个可有可无,有名无实的官职给高乾一人。待明年我们再来收拾他们。”
元天穆给尔朱荣出了个主意。
“如此甚好,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大哥。”
尔朱荣压低声音说道。
元天穆好奇道:“愿闻其详。”
“怎样不声不响的弄死费穆。让他死,又不让别人认为是我们宰了他。当然,下毒和暗杀,都不行。”尔朱荣眼中凶光一闪问道。
元天穆一愣,良久无语。
……
源士康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离去之后又折返回来,让门口的哨兵带他去见贺拔岳。见到贺拔岳之后,他将刘益守交待的事情说了,贺拔岳倒也大方,将自己知道的那些细节,一五一十的跟源士康说了。
总结一番就是,葛荣分兵的策略很正确,然而却是被手下给出卖。至于他为什么会被手下出卖,那是因为他麾下大军的结构,军头永远只能是军头,再往上就是葛荣本人了!
那些人为了更进一步,所以必须要找一个其他的途径,或者说换个主公试试。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高欢又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于是一拍即合之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等赢了葛荣以后,一来大军经过最紧张的作战后全部松懈下来,二是很多人都去安顿葛荣的战俘去了,部队建制被打乱。
在大军最脆弱的时候,高氏的人马来了。贺拔岳事后估计,对方袭营的最多不过三千精兵,却是恰到好处。人少了威胁不够,人多了动静大了,也不好指挥。
贺拔岳在乱中护送尔朱荣往西南滏水陉而去,刚好碰到几乎就快赶到大营的元天穆。尔朱荣只是派人通知元天穆打赢了,并且晚上扎营葛荣军营盘,愣是没想到元天穆并未一直等候,而是一路急行军。
最后大军赶到后,正好高氏的人马在营盘里也是失去建制,最后被元天穆的生力军杀得北逃,死了一大堆人。
听完这离奇曲折的战况,源士康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葛荣傻傻乎乎被卖,高氏卑鄙阴险偷袭,尔朱荣麻痹大意挨刀,元天穆运气逆天翻盘。
于是他告别贺拔岳,匆匆离开了尔朱荣大军。
第130章 一个高尚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苦等一夜,出去抓俘虏的军队都换了一茬,源士康都没有回来。刘益守坐在沙盘跟前慢慢就打了个盹,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崔冏那张老气横秋的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有点色眯眯的,大概。
“你看着我做什么?”
刘益守警惕问道,崔冏这个人,平日里没见他对妹子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跟陈元康完全不同,后者只要是看到漂亮妹,眼珠子就挪不开地方。
刘益守感觉崔冏x取向可能有点不同。
“没事,知道你要走,我已经跟我叔父辞行,他领着家里的私军,爱去哪里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走。”
这话说得暧昧,刘益守不动声色站起身后退了一步问道:“为何?”
“因为我相信,你是有大气运的人,你周围的人,命运都会因为你而改变!所以呢,跟着你会比较有意思,我也不想按部就班的过一生啊,想跟着你多见识见识大场面。”
崔冏嘿嘿笑道。
“命运一说,虚无缥缈,当不得真的。”
刘益守摆摆手道。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种话只能哄那些无知妇孺。
“你别不信,之前我就算到我爹面相有血光之灾,我让他离开洛阳他不走,结果果然出事了。”
崔冏信誓旦旦的说道,他对自己看相算命的技术还是很自信的。
刘益守觉得崔冏要是和平年代去洛阳街上摆个摊肯定生意好得不得了,可惜晚生了几十年。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好命,那他就不会努力了,等着天上掉馅饼,结果最后连抬手的本事都没有。
崔兄,说这些没用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天助自助者。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上,那是要吃大亏的。”
“你别不信啊。”
崔冏一把拉住刘益守的袖子,低声说道:“你还未回来时,我见过你那貌若天仙的游娘一面,你猜我看出什么了?当时吓我一大跳。”
“看出什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古板刻薄,冷而妖冶。此女虽美,一般人却是无福消受。以后有子嗣,必定是对子嗣严厉甚至严苛之人,而且还克夫,克子。丈夫和子女都会死在她之前。我就没见过这么害人的面相。”
崔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后来本想劝你不要再跟她纠缠,这种女人碰不得更宠不得,却没有机会开口。
没想到前几日我再见她时,她的面相已经变得柔和饱满起来,再无特别离奇的命运,起码看不出将来有什么大坎坷的。
这都是因为她与你纠缠越来越深,彼此宿命相连,她的命就被你改变了。”
这特么的是女人得到爱情的滋润,容光焕发好不好,你一单身狗懂个屁。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游娘为妾室后日子过得舒心,自然面色好多了,你真是想太多。”
游妙婉找到了喜欢的男人,老爹又在附近,她有啥好担心的。
“那崔小娘呢?她来第一天我与崔暹下棋,她在一旁看着,明明白白一副弃妇之相,将来十有八九要被夫家休妻的面相,结果她现在虽然整日不太高兴,但面相明显平和下来,这难道也是她被你睡过了?
还有那源士康,我第一次见他虽然浑身是血,然而他面相却显示他这一生应该过得很平淡,安享晚年。
可是我前两天再看他,虽然衣服干净整洁,面相却显示他这一生颇有坎坷,很有几次大机遇和大灾难,这难道也是因为他纳妾了?”
不得不说,崔暹对面相和占卜这些还是很有些道行的。刘益守不知道的是,此人在北齐时期为高洋算过不少次命,多次一语成谶,乃是宫廷太医院里隐藏的算命高手。
“好了好了,你这逢人就要看相的毛病得改改,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给自己看看?”
刘益守一脸无奈问道。
“都说医者不自医,我怎么能给自己看相呢?”
“行行行,你说得对,唉。”
看到刘益守一直在敷衍,崔冏彻底怒了。
“元莒犁面相早夭,本来应该活不过三年!当日我就想跟你说的,看你们郎情妾意不好开口。前两日她请我给你家那元玉仪当先生教她医术,我才发现元莒犁的面相也变了。你还说她们不是因为你而改变命运。
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口音都跟常人不同。我托人问过了,现在根本没有彭城刘氏的人在徐州,他们都迁往江南了。彭城也没有发过洪水,那里一次也没有,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
你还说你是一般人?你满口的谎言胡说八道,是不是姓刘我都很怀疑。”
面对崔冏的咄咄逼人,刘益守无力招架,这年头世家的关系网太强大了,你说的谎越多,破绽就越大。
他决定沉默应对。
“罢了,虽然你来历很可疑,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讲信义的人,就可以了!咱们是朋友嘛,你这走南闯北的,身边得有个信得过的医官给你和你家里人看病对吧?你看我是不是很合适?
带兵打仗我一窍不通比不过你,可医术我就厉害了对不对?你妾室那么多,让生人看病信得过?你还不让我跟你一起走?”
看到刘益守被自己套路了,崔冏哈哈大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
“你真是要吓我一跳。”
刘益守苦笑道,拍了拍崔冏的肩膀。
“说啥呢,咱俩一见如故,我当初还保你没当高阳王的男宠呢。放心,你的事情,我不过问,看到了当没看到,听到了当没听到。我只知道你不会害我,不会害身边的人,这就够了。
世道这么乱,看葛荣都惨了,我还是跟着靠得住的兄弟比较安全,要不然哪天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是崔冏的个人选择,也是对自己的信任肯定,他不能辜负朋友的信任。这跟对方出自清河崔氏没有一点关系。
“话说别人的面相我都会看,唯独看不出你的,唉……”
崔冏正在说话的时候,看到源士康一脸沮丧的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把华丽的佩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诶,这剑很有来头啊。当年孝文帝南征的时候,就是用这把剑傍身,我在宫里见过几次,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崔冏跟着老爹进过几次皇宫,在御书房见过不少宫中的宝物。
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尔朱荣给的?他赏赐你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孝文帝的佩剑极具象征意义,这玩意也是能随便赏赐给源士康这种跑腿之人的么?尔朱荣到底在想什么啊!
“主公,这不是给我的,这是尔朱荣给你的。”
源士康讪讪说道。
“给我?他有病吧。”
刘益守完全感觉莫名其妙。
“呃,他问你回不回去。看到你那封信,尔朱荣踢翻桌案,拿剑疯狂劈砍。”
源士康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当时尔朱荣的表情神态,只怕刘益守经常说的“卧槽”,或许比较贴切吧。
“没理由啊,我那封信写得很客气,尔朱荣不至于暴怒啊。”刘益守满脸困惑,怎么尔朱荣这厮跟那种喜怒无常又喜欢折腾男票的傻妹子一样啊。
“呃,主公,尔朱荣不是生你气,他是后悔你出走,还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回去,他让你当老二。”
神特么的老二!
刘益守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一下子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源士康说话半截半截的说,让人急死。刘益守轻叹一声道:“你慢慢说,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一遍。要是把战况也打听清楚了,那就一起说。
崔郎中现在已经是我们军中的自家人了,有话但说无妨。”
听到这话,源士康才松了口气,他一直嫌弃崔冏还不快走,现在终于可以说了。于是源士康将从进尔朱荣大营的各种见闻,到尔朱荣问话的那些事,再到贺拔岳将战况一五一十的告知。这些事情一句不漏全部跟刘益守说了。
等他说完,刘益守和崔冏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件事情有太多槽点,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葛荣,就这么被卖了啊。”
崔冏感慨了一句。
这家伙何等枭雄,在河北纵横两年,那真是想干啥就干啥,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结果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手下出卖给尔朱荣。
这人真是够失败的。
刘益守和崔冏心里都是同样一个想法: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我写封信,换个人送去给尔朱荣,那匹马,送给你了。”
刘益守啥也没说,大方的借花献佛,将尔朱荣“借”的一匹马给了源士康。这些一路心里犯嘀咕的源士康终于高高兴兴的走了。
等他走后,刘益守和崔冏都是面色凝重,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尔朱荣这是后悔当初在洛阳太草率了。他一后悔,不知道会产生多少预料不到的后果。
比如说将刘益守绑回去当压寨夫人,嗯,狗头军师。
“我看这枋头不是久留之地,是要启程了,如若不然,尔朱荣派人来堵你,只怕你还走不开。”
崔冏苦笑道。
能放尔朱荣的鸽子,还让对方后悔流涕的,刘益守真是第一人,不说绝后,起码空前了。
“话虽如此,还是按照计划来吧。我又不会整尔朱荣,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只怕是高氏兄弟的梁子,此仇不报非君子,换我的话,今晚就会尾随高氏撤退的军队,痛打落水狗。”
嗯?
崔冏一惊问道:“尔朱荣的骑兵都废了,他还敢去撩拨高乾他们?”
刘益守无言以对,毕竟崔冏不是于谨,如果于谨在,定然能猜到,今日疾驰报复,只怕高氏兄弟真会疏于防范。但尔朱荣则很有可能不会,因为他赌不起,也没必要。
“唉,这些我真是不懂,罢了罢了,我先下去了,等会还要教元玉仪辨认药材。”
崔冏连忙告辞,他走之后刘益守才心中一惊。
元玉仪去学医术做什么?
……
这一天不断有葛荣军的俘虏游荡到枋头城周边,最后被于谨和韩贤等人带队抓捕,集中关押审讯。
刘益守则是在书房里思索到达荥阳以后,应该往哪里去才好。魏国的南面,已经全部反叛,宣布不接受元子攸的皇帝身份。下一步,应该就是引南梁大军入中原了。
局势并不是一日剧变,而是南梁也在等最佳的出兵时机,什么时候呢?春暖花开,农夫要去春耕的时候!
南梁承平日久,军队又是在北魏的土地上作战,显然是要扼杀对手的战争潜力为上。春耕的时节,魏军连兵员都会成问题,有比这更好的出兵时机么?
刘益守可以想象,明年开春,荥阳这里一定呆不长,得继续往南走才行。越是远离洛阳,反而就越是安全。
正当他思索对策的时候,于谨满脸疲惫的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葛荣大军之中,有一支从未参战的部队,就是独孤信部。他们之前一直在中山一带活动,现在独孤信和一个中山那边流民的统帅,叫赵贵的,合兵一处,就在枋头城以北不远扎营。
他们还派出了使者,正巧我在门外遇到。你猜这个使者是谁?”
独孤信非常有名,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帅而且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喜欢繁杂的服饰,在北地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不会是独孤信本人吧?”
刘益守面色纠结,他觉得自己应该猜得差不离。看于谨一脸贱贱的表情就知道。
“可不是独孤信么?他还真是有胆色。现在人就在议事厅里等你,去不去?不去也好,晾着他,杀一杀他的锐气。”
于谨对独孤信似乎有一种“好你个xxx,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让我好好整整你”的意思,刘益守这才恍然大悟。
平日里再怎么冷静睿智的人,也是会有自己的喜好和脾气。于谨看独孤信,大概有种后世iq250的天才看流量爱豆的那种感觉吧。
“现在多事之秋,我还是去见一见吧。起码问问对方有什么来意再说。”
刘益守才不嫉妒独孤信呢,他也很帅很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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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
这就是“侧帽风流”独孤信么?
刘益守端详着眼前气度沉稳的青年帅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样貌和气质,那真是令人酸涩到一言难尽的地步。
不过侧帽风流这个词,现在应该还没有,那是独孤信后来在秦州为官时发生的事情。
“独孤将军请!”
刘益守让独孤信坐在自己对面,而于谨则是坐到了自己身边。独孤信的目光没有直视面前的二人,而是扫到了他们身后的那个沙盘,面露惊讶之色。
“独孤将军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下可以解惑。”
刘益守大度的说道。
独孤信没有矫情,拱手行礼之后就走近已经被“改良”过无数次的沙盘,这玩意几乎是将枋头城周边的一草一木的都标识明白了,看得独孤信啧啧称奇。
他心中不由得对刘益守等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独孤将军有保家安民之志,又何必屈从于葛荣呢?如今葛荣已灭,独孤将军有什么打算呢?”
于谨有些不客气的问道,就差没指着对方的鼻子问:你一个丧家之犬在这里神气什么?
场面顿时有些紧张压抑!
“独孤将军,如今尔朱荣击破葛荣数十万大军,但他们现在又被渤海高氏的兵马突袭,损失惨重。洛阳元子攸威信有限,更是忌惮于费穆的禁军,彼此之间狼狈为奸互相利用。
你,有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
刘益守没有于谨那么咄咄逼人,可说的事情,要更细致一些,几乎是把现在独孤信等人所面临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了。
“在下和赵贵将军,确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还请刘都督解惑啊。”
独孤信谦虚的说道。
他们是不是没有想法呢?那显然不是啊!人活在世上,只要不是傻子,那就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只不过独孤信此番前来,不过是“投石问路”,用官方的说法就叫:路经此地前来打个招呼。不是要干什么,也不是要说明什么,仅仅就是路过!
他们自然也是有很多选择,跟着尔朱荣,跟着元子攸,退回中山跟高氏一族结盟,这些都是退路。当然,这些路子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就来枋头碰碰运气。
如果这两人想投奔尔朱荣,犯得着来刘益守这里套近乎么?
“独孤将军,我们坐下再说。”
三人再次落座,这下于谨的面色好了许多。刘益守看着独孤信道:“我预料尔朱荣必定北返晋阳。”
回去?
在场的独孤信和于谨皆是一愣,对刘益守的判断有些怀疑。
“高氏强弩之末,而且已经暴露出意图。尔朱荣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已经很客气了。难道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打赢尔朱荣的精锐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独孤信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是看于谨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心里也是犯嘀咕,认为刘益守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不过在尔朱荣离开前,一定会对河北的事情做安排。如果独孤将军不介意的话,听从尔朱荣的安排,在河北混个一官半职,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刘益守看着独孤信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刘都督说得不错,在下亦是有同感。”
独孤信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要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高氏兄弟,做事莽撞且不计后果。独孤将军若是返回中山,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只需要防备着高氏,不让他们兼并你们的部众即可。
但是……这样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中山被葛荣反复洗劫,如今民困地乏,去那边不过等死而已。”
刘益守又把一条路给“斩断”了,独孤信继续点头道:“刘都督慧眼如炬。”
他显然是认可对方的判断。
“南下洛阳,成为禁军一部,不失为一种选择。只是,独孤将军消息应该比较灵通才对,不需要在下多说什么吧。”
刘益守继续说道。
这下独孤信可不淡定了。他听到了一些风声,然而却不是很确定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听刘益守这么说,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都督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在下只是有所耳闻……”
“南面诸王,比如郢州刺史元显、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元志等人,全都投靠了梁国。现在已然将朝廷的官员驱赶甚至扑杀。
梁国大军,春耕的时候,相信就已经会出现在荥阳城下了,留给独孤将军的时间并不多。”
刘益守在危言耸听?不不不,他只是稍微推演了一下,就知道淮南防线到荥阳之间虽然还有段距离,但根本无险可守!
如果荥阳丢失,那么虎牢关也很难挡住梁军的步伐,洛阳丢失,也只是迟早而已。
其实说白了,独孤信待在河北也是无妨的,不过是将来受制于人,日子不太好过而已。现在对方手里有些本钱,所以不甘心被钳制。
正常人都会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人往高处走而已,独孤信的诉求其实很正常。
“刘都督是打算继续呆在枋头么?这地方,可不怎么安全啊。”
听完刘益守的话,独孤信意味深长的说道。
“没错,我是打算南下荥阳,为国分忧。”
刘益守大言不惭说道。
元颢虽然是“带路党”,但是这年头吧,其实并没有相关的概念,北魏军投靠元颢所面临的政治道德失陷,远远不像后世那么严重。
说白了,都是姓元的老板,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
刘益守南下荥阳,表面上看,像是打算镇守魏国重镇,然而实际上对方打的什么主意,独孤信也有些明悟。
只是不能说出来而已。
“刘都督勇气可嘉啊。”
独孤信感慨了一句。
他继续说道:“那在下先回去跟赵贵将军商议一下,然后再派人来商议。这样可好?”
“如此甚好。”
刘益守面带笑容说道。
等独孤信走后,于谨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于大哥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看到对方面色纠结,也大概猜出来了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静静的等待于谨开口说。
“我原以为独孤信等人,应该是走投无路,才来枋头城,目的是为了投靠我们,不过刚才观察独孤信的神态,我觉得似乎……他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于谨真的很害怕刘益守头脑发热,认为自己就是“天命之主”了。
“其实呢,我知道独孤信他们在想什么,或许他们跟我们的想法一样。”
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有没有想兼并刘益守等人的部曲呢,或许有,但一定不是很强烈,要不然独孤信不可能孤身前来。
应该说对方是没有恶意的,大体上。
可没有恶意,不代表别人是来跪舔你,求你当老大的!这一点区别一定不能混淆,要不然的话,后面就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裂痕。
“于大哥,独孤信等人,不愿意投靠尔朱荣,也不愿意留在河北这个是非之地。既然有这一点,那么说明我们就有合作的基础存在。
求同存异,才能壮大自己。若是我们孤身上路的话,这一路只怕很艰难。”
南昌起义的时候,很多队伍的情况都相当复杂。如果有一点不同的想法,大家就闹散伙,那真是什么都别做,直接躺平好了。
“那你打算如何?”于谨好奇问道,刘益守这个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我们列一个章程出来,两支军队,都要按这个章程决策,行动,以及分配战利品。他们不同意哪一条,我们就停下来商量,直到这一条过为止。
到最后,这个章程大家都认可了,就能颁布下去,双方都要遵守。我们专门成立一个由两边人马组成的纠察,去盯着执行情况。
等时间长了,两军就合为一军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太儿戏了吧?于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如果他们有诉求,那么就一定会妥协。如果他们看都不看这个,那说明他们的想法跟我们相去甚远,那么两边也就没了合作的必要。
于大哥,如果我们能把独孤信等人的军队都拉到旗下,哪怕不是直接指挥,也是壮大了不少实力!将来就真可以做一些我们之前不敢做的事情。
现在有机会试一试,为什么要直接拒绝呢?”
好吧,话都被刘益守说完了,于谨无话可说!
“我们先等等吧。”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独孤信回去后会跟赵贵谈什么,惟愿不要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才好。
……
高氏兄弟的大营,设在邺城东北阳平郡,馆陶城附近。此番攻打尔朱荣,虽然一击而中,但精兵折损了很多,都是大军之中最精干,最有经验的老卒。
经此一役,高氏也算得上是元气大伤,由于害怕尔朱荣会尾随追击,所以向东北方位一路退却。一直退到高氏控制的馆陶城,才算是安顿下来。
由于有城池作为依托,高乾等人已经不用担心尔朱荣大军的锋芒,此刻才真正的把心放下,老实说,这一路上高乾都是提心吊胆的。
这天傍晚,将大军安顿好之后,高氏四兄弟来到馆陶城内的县衙大堂,屏退下人之后,他们才满上酒,什么都不说的喝了起来。
太憋屈了,得而复失,人生中最难接受的,就是这种状况。比打了干脆的败仗还令人扼腕叹息。
“尔朱荣命不该绝。”
高乾长叹一声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真的,就差一点点,可能再多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就够了。或者元天穆再晚来一点点,等斩杀了尔朱荣,一切就结束了。
元子攸会在洛阳给他们背书,然后下诏书,宣布尔朱荣为国贼,高氏兄弟除贼有功!袭击尔朱荣大军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是大功一件!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三高敖曹沉声问道。确实有那么点可惜,不过他也不是太在意,说实话,已经尽力了,而且,也真的把尔朱荣打疼了。
“大哥,我们返回信都,是不是太草率了啊?”
馆陶他们是不会让出来的,因为馆陶城是信都的前哨,让出这里,敌人堵在你家门口就问你怕不怕!
但是,高乾的意思是,我们最远就到馆陶,然后给朝廷上表,说这件事是一场“误会”,让元子攸来“调解纷争”。
尔朱荣还不是只能咽下这口气!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就是担心尔朱荣来报复我们。”
高乾明显不似高敖曹那么自信。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边军队,或许人数上只比尔朱荣稍微少一点,但在军队质量上,他们差得非常远。
尔朱荣麾下的兵马,那都是在边镇一步一步杀出来的,论精锐程度,魏国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一时间,四人皆是沉默,他们亦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退到信都,好好整训兵马,等待机会占据邺城是真的。
要是高氏的人马进驻邺城,会极大的刺激尔朱荣的神经。到时候,人家折返回晋阳,还可以稍作休整就出动的!
更关键的是,梁国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时候谁能击退梁国大军,谁就能趁机从混乱中得到更多的好处。
局面已经混沌下来,谁是敌人,谁是潜在的朋友,一言难尽!明智的方式,是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的观察局势的走向,再做决断。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说刘益守现在在做什么呢?”
被剃成光头的高季式,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有些憋闷的问道。
对方如此羞辱自己,居然最后……啥事也没有!天理何在啊!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唉。”
高乾也是很气愤,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有气运一样。尔朱荣一来,他们高家就瞬间没有余力去收拾这个小虾米了。
“大哥,不如我们给元子攸写封信,让他给刘益守封个官,但是管理的地方呢,却是在荥阳以南的位置。如果他听话,那么梁国人来了第一个打他,如果他不听话,那么我们正好奉旨讨逆。”
老二高慎阴搓搓的来了一句。
高氏其他三人都是眼睛一亮,觉得高慎的主意甚妙。
第132章 get out!(本卷完)
枋头城外的大营里,赵贵面色古怪听着独孤信的描述,有种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感觉。
“这位刘都督,听说名声还不错。”
赵贵也是有打听过刘益守的为人,听说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尔朱荣军中也就这一位还干人事,其他的不说也罢,居然还有连胡太后都敢先x后杀的!
当然,高欢当时一把火烧掉永宁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彭乐这个大嘴巴,已经把事情宣扬得在北方人尽皆知的地步。
赵贵等人是避难一路流亡而来的,自然是各种小道消息都知道一些。就凭刘益守这人能当初主持洛阳的局势,后面又不跟着尔朱荣混,就知道是一条汉子!起码赵贵承认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赵贵感觉,此人的问题,不在于心思狡诈诡谲,而在于……这个人可能非常的幼稚天真!有种理想主义的毛病,现在的世道豺狼当道,这种人活不长的!
“其实我也是有些担忧。”
独孤信轻叹一声,他这次去枋头就已经做好了被软禁的准备,没想到对方还真是够实诚的。
“不如这样,把球再抛回去,看看刘都督有什么想法,让他先说,咱们再看对方是什么意图。两军合并也不是不行,之前葛荣还不是兼并了那么多部众,结果如何?
咱们依附于别人,其实并不吃亏,起码,我们不会被当做众矢之的被清算,出事了有高个顶着。”
赵贵沉声说道。他能带着部众从甘肃天水游荡到河北中山,显然不是什么心机都没有的小白,这一路上不知道见过多少险恶。
像葛荣那样,确实是呼风唤雨,但是说真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出事,根本没有活路。试想一下,葛荣麾下的将领,难道没做过坏事?
当然不是,但是赵贵可以肯定,为了稳定河北的局面,尔朱荣绝对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葛荣和他的家人,那绝对是没有活命的可能!
那么再类比一下,如果跟着刘益守等人混,还能保持军队自主。那么将来出事了,谁倒霉的几率更大呢?
显然是出头的那个。
所以说这年头没人是傻子,看起来赵贵和独孤信等人是被“兼并”,但只要部众不被打散,可以理解为他们只是暂时寻找一个依托罢了。
“这样的话,我修书一封,你我一同署名,送去枋头。约好时间,在城外某个地方搭个帐篷见个面,聊一聊细节再说。你看这样如何?”
独孤信脸上看不出喜怒,实际上心里是很着急的。因为大军的粮草已经不多,根本就支撑不到他们能寻找到一块地盘安心发展。
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这股势力,说小也不算小,州郡之内搅风搞雨足够了,让其他人心生警惕。说大也不能算大,无论是尔朱荣也好,高氏兄弟也好,魏国朝廷也好,他们都惹不起!
而更尴尬的地方还有:他们并不像葛荣麾下的兵马一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但又没法像一般农夫那样安心的耕田养鸡。主要是也没那个客观条件。
之前中山一带的本地人,基本上要么死要么跟了葛荣或者占山为王成了土匪。赵贵带着天水赵氏和旗下部众来到中山,实际上并不是本地人。
现在那地方待不下去了,只能“另谋高就”。可现在河北的局面,却似乎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独孤信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邀约刘益守和于谨等人明天中午在城外见面,搭个帐篷聊一聊。为了避免误会,他们会后撤三里地以示诚意,到时候大家都不要带随从。
赵贵看了看信,感觉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妥的,于是微微点头,在信的最后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
从荥阳而来的郑述祖,看了看自己身边乖巧的女儿,察觉到对方好像比以前胖了许多,心中略有些奇怪。以前很担心对方身子骨很弱,才几岁就跟着刘益守,会夭折。现在看来,还要提醒一下,平日里饮食要节制。
以后长大了变成个肥婆那可怎么办才好?
“你的课业怎么样了?”
郑述祖轻声问道。
“还好的。”五六岁的郑楚楚瞥了刘益守一眼,小声说道。
知道女儿害羞,郑述祖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去外面玩吧,为父有事要跟刘都督说。”
等女儿走了,郑述祖关上刘益守书房的门,面色变得沉重起来。
“出事了?”
刘益守一看对方的面色就知道大事不妙。
“确实是出事了,元子攸下诏书,封费穆为禁军统领,前锋大都督,杨昱为南道大都督,镇守荥阳!现在荥阳城,郑氏已经说不上话了。
不止如此,虽然荥阳城内外此刻不过万余人,但虎牢关以西,有不少洛阳新建的禁军陆续赶到,有可靠消息,最终,可能不下十万人!
元子攸似乎铁了心要放弃荥阳以南的土地,与梁军决战于荥阳城下。”
郑述祖直呼其名,显然是对元子攸这个人气恨到了极点。
怎么说呢,尔朱荣这个人,虽然河阴之变确实很过分,但人家在河北那也算是浴血奋战。可是元子攸在干嘛?
悄咪咪的跟费穆媾和,然后重新组建大军,明明知道河北糜烂了,却不派一兵一卒北上。嗯,这还不提给刘益守写诏书,封官催促对方死磕葛荣呢。
这个人,心中只有自己的私利,根本没把国家,没把受苦难的底层民众放在眼里,他做事的逻辑,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些因素。
“主公,我们下一站去荥阳,似乎……没法进城了。”
郑述祖今天带来的,是一个最不好的消息,甚至比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带着部众直接离开还要糟糕。
那么为什么之前元子攸不来这一出,现在才动手呢?刘益守想想也明白了,因为葛荣被尔朱荣灭了啊!之前元子攸也会很担心葛荣大军南下攻打荥阳,所以干脆就不管这个地方。只要葛荣不进虎牢关,那就当对方不存在。
而现在这里要是不占的话,那就拱手让人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刘益守当初在城内留下接应的几百人,自然是跟着郑述祖一起来到了枋头,刘益守暂时还没得到消息而已。
“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
“祖宅那边,有不少郑氏囤积的粮草,我已经跟家中族老说好了,这些主公都可以拿走,动作利索一点就行。目前荥阳城元子攸的兵马还不多,费穆也还在虎牢关没来,事不宜迟。”
郑述祖低声说道。
可以想象,荥阳郑氏此番势必与元子攸有一番利益输出,又不想放弃之前投资了刘益守,于是想现在关键时刻卖个好,以便将来刘益守若是缓过劲来,还可以好好说话。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能将生死攸关的后背交给他们。这些人可以锦上添花,但指望他们雪中送炭,一百年未必能等到一次。
“现在荥阳城谁说话?”
“是杨昱,他其实也并不想为难主公,要不然这次主公留在城内的那些人就回不来了。只要主公不入荥阳,他断然没有翻脸的必要。”
杨昱是个文人,也是世家的人(弘农杨氏),是用来平衡费穆的,自然不会拿手里有兵马的刘益守难堪。当然,世家的文人,就是知道兵势,那也有限,指望他逼退梁国的进攻,纯属想太多。
其实元子攸大概是希望费穆跟元颢两人血拼,最后自己捡漏。他对这种套路已经很熟悉了,而且十分沉迷于玩弄权术。
刘益守心中感慨,元子攸和尔朱荣,这二人真是,一个都不消停的。
“这样,事不宜迟你现在就直接回郑氏祖宅,我明日与独孤信等人商谈好后,合兵一处,兵势更壮。估计杨昱也不敢撩拨我们。然后我们会路经郑氏祖宅,把粮草运走,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吧。”
“也只能如此了。”
郑述祖轻叹一声,他也在荥阳布局良久,没想到真就是抵不过元子攸一番折腾。
当郑述祖离开以后不久,刘益守才跟于谨商议此事,二人皆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等来了独孤信那边的善意回应,没想到就被元子攸给了当头一棒。
“高氏兄弟行事乖张,看来他们也是有所凭借。联系起元子攸现在的做法,似乎高氏袭击尔朱荣,也可以理解了。”
现在谜底全部揭晓,此番河北大战,得利最大的人,不是辛苦千里奔袭的尔朱荣,更不是从大佬到死人的葛荣,自然也不是一路当咸鱼的刘益守。
而是那个在洛阳城当乌龟的元子攸。
纸面上看,元子攸似乎有了跟尔朱荣叫板的本钱,当然,只是纸面上看。刘益守觉得,如果尔朱荣再次南下,元子攸新招募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应该是挡不住晋阳那边的虎狼之师。
大概,元子攸又有了一种“我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吧。
其实这事早有先兆。洛阳周边原本并不是没有军队,甚至可以说兵力雄厚!只是因为胡太后胡搞乱搞,弄得人心丧乱。
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就是元子攸现在,不过是把因为尔朱荣到来而四散奔逃的洛阳本地丘八,重新集结在一起而已。这样的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其实是很值得怀疑的。
“今晚,你可得好好惩罚一下元莒犁才是了。她这个弟弟太能搞事情了。”
于谨苦笑道。
“没用的。”刘益守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看明天独孤信他们说什么吧。”
……
第二天,刘益守和于谨在城外新设立的军帐内见到了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双方相谈甚欢,对于刘益守拿出的那些章程,因为非常合理而且兼顾了双方的自主性。
因此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动,就以文书的形式固定下来。
比如说,两军之间,互相指派“监军”,不干涉军队日常运作,只向各自的主将汇报。
比如说,建立一个“军事委员会”,两军不得单独行动,任何行动都需要得到军事委员会的批准。委员长由刘益守亲自担任,下设理事四名,分别为于谨,独孤信,赵贵,宇文泰。
没错,自从葛荣败亡,宇文洛生被俘不知生死以后,宇文泰就投靠了刘益守。当然,现在麾下是有些葛荣军的俘虏,只可惜跟他毫无老乡之情。人际关系网根本用不上。
刘益守也没有让他专门领兵作战,而是负责训练整编战俘。既然是人才,那就要拿来用,在使用的过程中观察。所以这次刘益守给了宇文泰一定的军事决策权。
却不给他独领一军作战的权力,等同于加强版的参谋。
两军规定使用同一军法,并由两边共组纠察,无论是谁被抓到,都是同一准绳问罪。纠察之人由崔暹领头,除了个别地点外,纠察可以在两军大营内随意巡视。至于军法要怎么约定,刘益守只给出了大体原则,细则可以两军合并后再慢慢商议讨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军事委员会同样决定战斗部署和战利品分配,也是采用同样的标准,而且并不是以斩首作为记功准绳。
林林总总的条例,看得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头大。不过总体来说,这份协议他们还是很满意的。
一日之后,刘益守和于谨等人,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出城,与独孤信等人的队伍合兵一处,一同向黄河岸边进发。
四人一同领兵而行,相谈甚欢,就好像这一路不是去“逃难”,而是去旅游一样。
大队人马来到黄河岸边的渡口,遥望对岸的官渡港,只见那边旌旗猎猎,似乎有不少兵马,列阵以待。
刘益守面色微变,翻身下马,走到渡口跟前,对负责打前站的源士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你跟我说黄河渡口准备就绪,怎么今日这种状况?”
“主公,对岸刚才派人过来传话说……”
源士康欲言又止,发现刘益守在爆发边缘,这才硬着头皮道:“他们说,河北的人马,很有可能里面有葛荣的余党,所以要等他们派人到我们军中清查完毕后,才能放行。”
这种无理的态度,实际上等于明摆着说:你们这些河北的大军,都滚远点,过河想都别想。
“我明白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转身回到军中。(本卷完)
第133章 我只是耍流氓,你们才是真流氓
黄河岸边,下着小雪,一个胖乎乎的军官在刘益守大军之中来回走动着,昂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公鸡,四处巡视着,仿佛这里就是他的领地一般。
就连头盔上的那一撮羽毛,都显得异常拉风,就好像穿件睡衣就能出去撩妹一样。
“你们这队伍里,可疑的人很多啊!”
胖乎乎的军官扭过头对刘益守说道。
“请问有什么可疑的呢?”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那笑容人畜无害,既不是假笑,又不是嘲讽,是那样的和煦,如同春风拂面。
“你看那个人!胸前那么鼓,是不是藏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胖乎乎的军官指着女扮男装的崔芷柔说道,而对方则躲在崔暹身后。
“大人,这是天太冷了,穿多点御寒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是这样么?”
眼前这位“胖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大人,在下还管着一堆人呢。那小娘子我明日就让人送到大人军营里,不如今日让我们过黄河,怎么样?”
刘益守凑到对方耳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眼中凶光一闪,胖乎乎的军官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这可不行,一个是不够的。我这也是孝敬上面的人……”
“那就……五个?”
刘益守搓搓手问道。
胖乎乎的军官点了点头道:“行吧,等会送一波粮草到对岸去,先表示一下诚意,对吧?剩下的事情,明天要对那五个可疑的贼人检验一番之后才能确定你们能不能过河。
这世道挺乱的啊,杨都督也是担忧河北葛荣的余孽过河来骚扰地方,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幻想着崔小娘在他身下那娇媚的模样,感觉身体都是火热火热的。
“这位将军,送一波粮草怎么能表示我们的诚意呢?这样,现在就送一波过去,船只有限,我们晚点再送一次,麻烦将军给杨都督美言几句才好。
老卡在黄河岸边,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益守略带谄媚的说道。
其余诸人,如于谨、独孤信、赵贵等,都是默不作声,看着刘益守应对。
“那行,记得晚上送过来啊。当然,要是把犯人也送过来,那就更好了。那我们先走了,你们除了送粮的人以外,其余的不许渡河!
荥阳城可是有十万大军,不怕你们捣乱的!”
说到最后,胖乎乎的军官声色俱厉,就差没把剑放在刘益守脖子上了。他带的一小队人马,就是对岸守军中的一部分。
说真的,他们本身就没想让河北的军队渡河到荥阳,但是没想到提出来的苛刻条件,对面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过河心切,愣是允许他们在自己军中随意闲逛。
当然这位胖乎乎的军官也不过是做戏而已,看能从刘益守那里骗点什么过来也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如果对方再送几个像刚才他看到的那种极品小娘子来暖暖床,岂不是血赚?
等这些人走后,崔暹一脸阴沉走到刘益守跟前,还没开口,就听刘益守竖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一直等源士康带着一批士卒将大军本就不多的粮草装船送去对岸回来以后,他这才开口。
“那边情况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源士康脸上极为轻松,笑着微微摇头,什么也没说。
刘益守转过头对崔暹说道:“你现在好歹也是军法曹了,难道我会把军法曹的妹妹送给别人凌辱么?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也别怀疑我的脑子呀。”
崔暹无言以对,只能说刚才刘益守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卖女求荣的混子了。
“刘都督,我可以牺牲的,只要是为了你。”
崔小娘一听刘益守这么说,又激动了。
刘益守对着崔暹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她拉走,于谨等人在旁边都是暗笑不已。
“第一次是源士康去送的,等会,依然是你带着原班人马送粮食。去准备一下,记得不要带任何引火的东西。”
刘益守对源士康说道。
对方领命而去。
现在众人都看出来刘益守到底想干啥了。
“独孤将军,赵贵将军,你们为后援,准备好船只,随时可以渡河那种。等源士康出发半个时辰后,无论如何,都要全力渡河。”
看到刘益守指挥若定,又不是让自己打前锋,独孤信和赵贵都微微点头。无论如何,两军合伙后第一次作战,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更不能逃跑,要不然别说是随时可能散伙,就是不散伙,估计他们在刘益守等人面前,将来也是再也没法抬头做人。
“右臂绑白色布条,脖子上围着红色布条。这些东西我军中都有,让宇文泰找一些出来匀给你们。兵马不需要太多,一千人足以,你们一人掌管五百人,朝东西两个方向突袭。”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之前看到刘益守像舔狗一样跪舔那位“胖虎”,还以为刘益守这个人是个喜欢用计策的,或许那只是缓兵之计。
没想到对方这么刚!一言不合就准备大打出手!
要知道,刘益守和对面的军队,那可是理论上都属于北魏官府的。其实,面对黄河对岸那些人的刁难,实际上刘益守也可以去荥阳告一状!
当然,要对方“主持公道”,显然就会受到对方的掌控和钳制,这都是相对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或许,荥阳城内的杨昱,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先漫天要价,等着你来荥阳落地还钱。黄河这块的渡口,大规模渡河的只有官渡港,可是弄几个人过来,却是处处都能实现!
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愣是没想到,刘益守想都不想,直接掀桌子!只怕那位崔小娘知道了,还以为刘益守是为了她冲冠一怒!
这踏马的搞什么啊!
“刘都督,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若是攻下了对岸的营地,只怕荥阳那边不好交代……”
独孤信直觉上认为这一波有点不妥,或者叫本来有理最后弄得没理了。
“如果不好交代,那把荥阳打下来好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打荥阳?你认真的?
不止是独孤信和赵贵,就连于谨都微微皱眉,认为这个方案太激进了,而且没必要。
“荥阳现在不过万人,趁着这些军队还没有集结,我们可以攻下荥阳,占据主动。他们要是给面子,那我们就是官军,要是不给面子,我们也可以是元颢的先锋军!
觉得不合适的人可以退出,此事我一力承当。”
刘益守肃然道。
独孤信等人没想到刚刚结盟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犹豫。看到他们的表情,刘益守这才举起一只手道:“我们现在的地位,就是没地位,可以随意被人安插各种罪名。
只要他们高兴,甚至可以说我们是葛荣的内应。到时候要斩杀我们几位,再吞并我们的部众,那要如何是好?
既然我们没身份没地位,那就用手中的刀去争一个位置出来。现在军事委员会第一次表决,统一攻打荥阳的人请举手,少数服从多数。”
于谨将手举了起来,但是独孤信和赵贵都没举手,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正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刘益守身边的宇文泰,看到众人都在表决,他疑惑问道:“刘都督,发生了什么事?”
“嗯,你不问我也会找你的。我们要奇袭荥阳,现在表决。”
刘益守将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宇文泰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道:“之前我们示之以弱,对岸必定轻视我们,而且从他们的态度看,似乎就是指望着我们去荥阳告状的,应该不会料到我们会直接动手。
所以今夜袭营把握很大。
袭击了营地,跟俘虏里问出口令等机密,找几个人当向导,偷袭荥阳。那边绝不可能想到我们敢攻城,更不会料到他们的人马已经全军覆没。
以运送粮草为由骗开城门,直奔州府(荥阳是州府所在地)衙门,控制住杨昱。然后以他的名义把我们的身份洗得名正言顺,最后打开城门,让我们大大方方的入城。
只怕此战可以兵不血刃!我同意刘都督的决定。”
宇文泰说得流畅,让刘益守等人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个想法跟刘益守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没有对方说得那么细致。
看到宇文泰都举手,而且说得条条是道的,独孤信等人也只能接受这项很有风险的提议。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刘益守为什么要搞一个“军事委员会”了。
好处就是可以统一两军之间的军事行动,而且很多人商议,集体的智慧可以保证出错的几率更小。坏处就不说了,有些提议哪怕自己不同意,捏着鼻子也要实行。
从这个小地方,就能看出来刘益守虽然很年轻,但某些方面比葛荣真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更关键的是,刚才那个主意,很明显于谨和宇文泰也是心服口服的,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同意这项决定。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这个刘益守,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但似乎……胆子很大。
……
荥阳以北的这一段黄河,永远都不会完全结冰,因为这一段河水流速很快。然而河水不结冰,却也不好走船,上游会带下来很多大小不一的冰块。
冰块的出现数量和大小,跟季节有关。
俗称凌汛!
这一段时间,黄河上是不能架设浮桥的,而驾船过河也有危险,因为河面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从上游飘来的浮冰。
有的冰块很小无所谓,用船桨拨开就行了。
有的却大到可以直接把木船撞翻。还好现在黄河上游不是在融冰期,黄河上大块的浮冰并不多。
这也可以理解那个胖乎乎的军官为什么完全不把刘益守他们放在眼里了。肯冒险渡河送军粮的,那绝对是舔狗中的极品。
在他眼里,刘益守等人就是河北那些贪生怕死依附于葛荣的流民队伍。名义上是军队,实际上完全不能打!
“鲁将军,您说对面那支流民队伍,会不会耍诈啊。他们也太谦卑了点,一点脾气都没有。”
官渡港灯火摇曳,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那位胖乎乎的将军。这个叫鲁安的中年人,不悦的瞪了副将一眼道:“荥阳城内十万大军,他们敢玩什么花样?”
荥阳城将会有十万大军,但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十万大军!
副将心中嘀咕,却不敢多言。毕竟这位叫鲁安的人,乃是元子攸的嫡系亲信!
很快,点着渔火的漕船,鱼贯而入进入渡口,在栈桥上停了下来。
“走,多叫点人,一起去看看。”
鲁安昂着头,一脸狞笑说道。等会他就会趁机弄死对方几个人,这样也可以激怒对方。只要激怒了那支队伍,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们现在可是瞒着杨昱办事,真要搞砸了,元子攸到时候屁股一拍不承认,倒霉的可是自己!
鲁安带着几十个人来到栈桥,之前送粮草过来的那个叫源士康的人,已经在船边站好,等着他们一行人,态度甚是谦卑。
“等会找个由头,把这个人给宰了。”
鲁安压低声音对副将说道。
“等会我们就说他们的粮草里都是茅草和猛火油,想火烧官渡,图谋不轨。”
副将嘿嘿笑道,显然是对这类事情异常熟练。
“你们进船舱搬运粮草!”
鲁安对自己的部下叫嚣了一句,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不怀好意的看着源士康。
“源将军,你们这些粮草看起来不对劲,有点轻啊,怎么这么像是猛火油呢?”
鲁安用拳头击打着手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就是想火烧官渡!对不对?”
“对啊,胖子你可真聪明呀。”
源士康将横刀出鞘,撂在鲁安的脖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快,进船舱的士卒,都被源士康麾下精锐缴械,只有那位副将想逃跑,被当场射成刺猬。
扑通一声落入了黄河。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鲁安心中暗叫不好。
“你说呢?”
源士康的横刀在鲁安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血痕,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感,鲁安颤抖着问道:“将军有话好好说,先放下刀,放下刀。”
“那我放下刀咯。”
源士康将横刀用力插入鲁安的大腿根部,剧烈的疼痛让对方的表情都扭曲得不成人样,但这胖子居然死死的捂住嘴不叫出声来。
展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
“好好跟我们合作,到时候可以留你一条狗命。”
源士康拍了拍鲁安的胖脸说道。
第134章 快打旋风(上)
无论是在河北摸爬滚打的独孤信等人,还是从边镇到洛阳的于谨,看到今夜兵不血刃的占据官渡港,心中都有些难以描述的错愣与不解。
就这?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将俘虏们都控制起来后,刘益守带着众将来到鲁安所在的营帐内,如果说之前独孤信等人对刘益守还有点轻视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然多了些敬畏。
朝廷的兵马很虚弱这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能看透这种虚弱,并且敢动手,还能想办法不费力气就打赢!很多人在第一步就被卡住了,起码独孤信易地而处,他是不敢跟鲁安的人马直接动手的。
“在下的妾室各个都貌美如花,美艳不可方物。听说鲁将军对她们有点兴趣?”
刘益守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地上,大腿上的刀伤被简单处理过的鲁安,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鲁将军难道还想去挑选一下?”
“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真的知道错了!”
鲁安吓得尿都出来了,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渗出些痕迹,然后又被冻住,想来那滋味可不太好受。他这条受伤的腿到最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都难说得很。
总之,先把小命保住再说,眼前这些人太特么的不讲武德了!自己不过是敲诈了他们一番,你们可以翻脸啊,去告状啊,都行。干嘛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啊!
在鲁安眼中,刘益守这个相貌俊朗的“笑面虎”,尤其的可怕。
“源士康!”
刘益守呼喊了一句,营帐外值守的源士康走进来拱手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这位鲁将军,吃饱了想女人。为了解决他的烦恼,你把他那玩意割了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划破他的大腿呢?你平日里刀法是怎么练的?”
这特么也叫人话?
营帐内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有太多话想说,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只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在地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鲁安。
“刘都督,不要割我!我还有用!求您饶我一命,我很有用!都督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真的,您让我当狗我就去当狗。”
鲁安想去抱刘益守的大腿,却被源士康轻轻一脚踢开。当初有多趾高气昂,现在就有多卑躬屈膝!很多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等你嚎啕大哭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刘益守等人有心算无心,只动用了一千多最精锐最能战的步卒,却打得鲁安的人马晕头转向,很多人在睡梦中就被缴械。
其实,按照常理,荥阳城十万人马,谁敢来撩拨他们呢?很多人常常就是被这种惯性思维给害惨了。
“好啊,那你说说看,荥阳城内情况如何,谁说了算。要是说得好,那我就先切一半再说。”
刘益守揉了揉鲁安的头发,啧啧一样的感慨道:“鲁将军的头发都乱了,这怎么得了啊。来人啊,鲁将军头发散乱,不太雅观,直接拿刀来给他剃光头!”
因为头发乱了,所以直接剃光头,那如果脚臭了那不是要砍脚?这种逻辑果然很好很强大。
已经要吓得灵魂出窍的鲁安慌忙不迭道:“城里只有一万刚刚组建的新军,皇帝……”,他看到刘益守面带轻蔑之色,连忙改口道:“元子攸称之为羽林军。其他新军在河阳城由费穆编练,整训完一部分就会先屯扎于虎牢关,然后再跟荥阳城内的守军换防调动。
从河阳到荥阳,这条线天天都有大军在换防整编。”
这个消息貌似还有点用嘛,刘益守摆摆手,叫停了正“磨刀霍霍”的源士康。
魏军的动作,看似很奇怪,有点像是没事瞎折腾,但仔细想想,很容易明白其间的道理。这次梁国人来势汹汹,并非是无的放矢,他们有很多盟友。
其中不乏隐藏在洛阳城中的元氏带路党。而现在这支元子攸新组建的羽林军,恐怕其中元颢的内应不知凡几!
假如让这支军队完全屯扎于荥阳,那不必多想,梁军到来的那一天,就是他们里应外合当带路党的那一天。
费穆采用边整编,边换防调动的办法,一来不让带路党有时间熟悉地形,不让他们有机会串联。二来也可以借此机会观察。因为不断的换防,会逼得那些心怀异志的人狗急跳墙。
不得不说,费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看看今夜这支军队的表现,刘益守都有点同情费穆了!
“不错,你说得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帮你解决掉烦恼比较好,免得你以后要花很多时间去想女人。这样一刀下去,整个世界就清静下来,佛寺也好,皇宫也好,天下哪里你都去得,如何啊?”
刘益守这笑面虎显然没有那么好打发,而且他看到鲁安眼睛乱转,似乎在想什么歪主意,于是轻咳一声道:“唉,你这腿吧,得赶紧的治一下伤,要不然,整条腿没了可就难过了啊。”
听到这话,鲁安咬了咬牙,脸上的纠结一闪而逝。他知道对方对于“告状”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兴趣。甚至,对方连洛阳城估计都没放在眼里。
简单点说,就是没什么事情是眼前这位笑面虎不敢干的!
“我可以骗开荥阳城的城门。真的,绝对万无一失!都督,留我一条狗命吧,求你了,我有用啊!”
鲁安眼泪都流出来了,一来是疼,二来是眼前这位都督真特么的油盐不进,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你把我阉了是个啥意思呢?
“这就对了嘛!”
刘益守亲热的拍了拍鲁安的肩膀,对躲在墙角里偷笑的崔冏喊道:“崔兄,来给这位鲁大师治治腿,可别让他流血流死了啊。”
……
众人都在清点东西的时候,在这边话很少,几乎从不发表意见的彭乐,将刘益守叫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刘都督,刚才末将在鲁安大营中发现很多年轻妇人,似乎是想送到荥阳城去当军妓的。”
彭乐扭扭捏捏的,刘益守一看就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军中还缺少做饭的妇人。把这些人留下来,你看麾下哪个兄弟尚未婚配的,名单记下来,以后有功的时候,折算一下,领一个回去。但是谁要是想白吃肉的话,休怪军法无情。”
刘益守这么“通情达理”,很是出乎彭乐意料,他连忙点头道:“好啊,我这就去跟弟兄们说说,谢过刘都督。”
“嗯,去吧,今夜不需要你部出击,都给我养好精神了。”
刘益守摆摆手就走了。他走以后,彭乐突然一拍脑袋,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连忙追上去,却见对方已经在跟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布置军务了。
“都督,有件事情……”
彭乐欲言又止,看得刘益守心头火起。
“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么?我现在有点忙啊。”
刘益守现在想的都是怎么破荥阳,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心中也是有疑虑,所以这才需要他反复的做工作,把道理说清楚讲明白。
这彭乐到底怎么回事啊!特么的又不是送他的部曲上去送死,一副小女人姿态不知道要干啥!
“呃,那倒不是……”有些事情彭乐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行了,去休息吧,只要不违反军法,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又不是让你和麾下弟兄去送死,你急个啥?去去去,歇着去,今夜不需要你们行动。”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摆手,彭乐只好讪讪离去。既然刘益守说无所谓,他就打算“看着办”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
天还没亮,荥阳城的城门处,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竹签,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到城门官跟前,不耐烦甚至是面带厌恶的说道:“可以了,签上名字,换防的人半个时辰以内就会来。”
此人只是荥阳城内一个小小的参军,还是杨昱临时从周边郡县招募而来的,类比于刘益守前世的“临时工”,没有编制,指不定哪天就直接滚蛋了。
所以他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那些城门值守的官军也没把他当回事,城门官正要过去拿小刀在竹签上刻上名字,忽然城头一个士卒来报,有人运粮到荥阳城外,要求开门。
而运粮的人领头的是鲁安,不管是城门官还是值守的士卒,他们都认识这厮,不好惹。
后台硬,脾气大,心狠手黑,咬住就不松口,属狗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开门。”
城门官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等等,你让上面的问问,他们从哪里来的?”
那个年轻参军抓住了城门官的胳膊,那双平日里眯着的眼睛睁得老大,就连那张谁看了都想打的嘲讽脸,都变得无比严肃。
大概是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城门官冲着城楼上喊了一句,很快,有士卒回话,这些人是从黄河岸边而来,那些粮食是从北方运来的。
“现在是凌汛啊,会有河北的队伍肯冒险过河运粮?这些人难道是鲁安的亲爹?就是亲爹也不会对他这么好啊。”
这位年轻的参军低头喃喃自语,却没见城门官已经招呼城下的士卒去开门了。鲁安这厮最不讲理,你要是开门开慢了,他事后反手就到杨昱那边告一状。
吱吱吱,咔咔咔!
城门的门轴发出老迈的牙酸音,很快就打开了一大半的角度。
“快关门!有诈!这是河北的流民队伍赚城池来了!关门啊!”
那个年轻的参军对着城门口站着的城门官大叫!可惜他已经喊慢了一步。
城外或许领头的是鲁安不假,但押运粮草的队伍,绝不是他麾下那些要死不活的丘八。无数健卒从运粮车的幔布下钻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城门处还摸不清状况的守军给控制住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他们看到对方领头的人是鲁安,以为又是魏国高层之间的互相倾轧!这种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了。别的不多说,河阴之变,不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么?
“刚才是你喊的话?”
一直暗地里挟持着鲁安的源士康,在控制住城门的局势后,走向被手下士卒团团围住的那个年轻参军。
不得不说,此人相貌虽然很普通,但是那一脸傲慢的表情,真是谁看了都想打,远不像是刘益守那种一见就令人感觉亲切和阳光的帅气。
“是又怎么样?汝等不读书又无智,空有一身蛮力的丘八,还不配与我说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不要污我的耳朵!”
这人昂着头,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气得源士康想拔刀砍人。特么的,这种货色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源士康一想起智计百出的刘益守,越想越是感觉不对劲。没理由刘益守那么聪明的人都谦逊得让人害怕,这厮却是傲慢得让人想拔刀,难道真有过人之处?
“押下去,等会交给刘都督处置,莫要怠慢了。若是刘都督说可以随意处置此人,你们千万别让他死得太轻松。”
源士康对着年轻参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带着其他人前往府衙。
这只是北门的情况。荥阳城的其他三个城门,几乎是被一模一样的方法给骗开,城内的守军几乎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大概是感觉没人敢来惹他们吧。
毕竟十万大军的名头不是白扯的,虽然人还没到齐就是了。
而梁国大军,目前还被挡在睢阳(今河南商丘)一线,要突破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河北葛荣也被灭了,尔朱荣听说也在返回晋阳的途中。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完全不需要担心。
没人敢摸老虎的屁股!
整座城池从城门被骗开,到被对手完全控制,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对方几乎是在对荥阳城内的各个要点进行“精准打击”。
杨昱还在卧房里安睡的时候,就已然变成了阶下之囚,完全没想到对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在刘益守露面之前,他连这次是谁攻破荥阳城都不知道!
当然,他更不会料到,郑述祖通过荥阳郑氏的关系,将城内的所有军事部署都卖给了刘益守!
“阁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为何为贼?”
跟刘益守一见面,杨昱就有些错愣的问道。相由心生,刘益守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流民队伍啊。
“不不不,杨大人想错了。之前我们是贼,但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
刘益守露齿一笑道。
第135章 快打旋风(下)
老实说,杨昱此刻是对刘益守这样的“丘八”不以为然的。国家都荒废到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折腾出个啥来?难道真以为有洛阳的册封,就能裂土封王了?
“老夫认为刘都督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毕竟你也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之前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了,既然来荥阳了,那就在此地参与防务吧。”
杨昱知道,睢阳防线是挡不住梁军的,因为梁军并不是一路兵马在战斗,魏国南面防线的元氏王爷,都是他们的帮手。
而元颢更是直接就在梁军之中!
现在刘益守无论怎么瞎折腾,都是在自取灭亡,除非他就是元颢的内应!
“杨大人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刘益守从腰间拿出小刀,将坐在床上的杨昱那散乱白发,割了一小撮下来,然后拿着刀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
这时候,源士康等人已经找到了府衙的印信,还有虎符等物,呈到刘益守面前。
“杨大人写一份军令,就说派我们给洛阳城送粮,请虎牢关将士放行。”刘益守用小刀在杨昱面前晃了晃。
“哼,老夫岂会受你们这些丘八的威胁。”
杨昱不屑道。
“唉,那好吧。”
刘益守跟身边的源士康吩咐了几句,对方立刻出门,不久就带了个小胖子过来了。只是,这小胖子现在嘴里还吃着肉饼,估计是从府衙的厨房里找到的。
“杨愔?”
今年已经五十岁的杨昱,认出了吃饼的就是他那个据说逃难失踪的堂弟杨愔。是关系很近的堂弟,就是亲叔父的儿子!
这在古代跟亲兄弟的关系差不了多少!
“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杨愔飞快的将饼吃完,用袖子遮住脸想跑路,结果被刘益守拉住了袖子。
“杨大人不写军令也是无妨的。我手下这位长史据说也姓杨,据说他很会模仿笔迹。杨大人不想留下证据,口述让这一位来写,也是一样的。”
刘益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杨昱笑不出来了!
小胖子杨愔更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自己没有进城才好。
这年头犯事都是连坐的!如果你弟弟做了坏事,那么你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可疑。这时候的大义灭亲,未必真是为了“大义”,很有可能只是想自保而已。
杨愔在刘益守军中,而掌控荥阳的杨昱,又是杨愔的堂兄。然后又有类似杨昱写的军令在刘益守那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杨昱跟别人解释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有人会信么?
只能说……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都督真是好手段啊,老夫真是佩服。”杨昱感慨道。从夺取官渡开始,闪电突袭,一环扣一环,最后在自己这里兵不血刃。
老实说,杨昱一把年纪,确实没见过比刘益守更会兴风作浪的。
“这些都是些没用的,杨大人过誉了。”刘益守谦逊的说道,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些嘲讽。
“刘都督占据荥阳,得偿所愿,那么老夫倒是想问一句,你这么做,图个什么呢?”
杨昱有点想不通,难道刘益守是想夺了荥阳献给元颢?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洛阳周边兵马很多啊!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兴风作浪?
如果只是为了自保……这游戏好像玩太大了,不,应该叫疯狂作死。
“杨大人可以猜猜看啊?或者你现在就写调令,写好了,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哦。”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揶揄了一句。
年纪本来就大,早上又受到了惊吓,杨昱一口气没憋上来,怒急攻心,双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卧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把目光聚焦在刘益守身上。本来只是想杀一下对方的锐气,没想到这老头根本开不起玩笑。
刘益守轻叹一声,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代替你堂兄写一份军令,就说我们要运粮去洛阳,此行非常重要,任何军队及任何人都不得借粮,不得调动运粮的兵马。至于字句怎么斟酌,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值得吐槽的,杨愔本来想说什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杨昱,只好无奈点头问道:“知道了,还要写一份洗白我们身份的告示对吧?”
“你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咱们可是一起的呢,你甚至匪首核心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吧,咱们干的事情,够元子攸把咱们全家老小都杀几遍了。”
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益守此刻如此强势,杨愔也是感觉他们的情况恐怕真不像是现在大军所向披靡那样风光。
“知道了,主公,我这就办。”
杨愔哀叹了一声,葛荣那种道行算什么贼啊,刘益守这种才是胆大包天的窃国大盗。
“行了,等会醒了记得跟杨昱说他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在军中,我早就把他给宰了,然后把责任推给鲁安。”
刘益守眼角余光看到杨昱悄悄眯着眼睛装晕,似乎在观察自己跟杨愔在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走了出去。
……
之前在城门口处示警的年轻参军,被关押在荥阳城里某个存放兵戈的库房里。从这里可以听到城内的各种动静,令他意外的是,目前为止,城内都异常安静。
别说杀人放火了,就连打斗的喧嚣声都没有。这位年轻参军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对方是和平接管了这座城池,通过杨昱的手,将自己“洗白”成正儿八经的官军,然后清洗掉原部队的军官,并用有组织的少数人,去控制失去组织的多数人!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本地的地头蛇荥阳郑氏策应,是很难想象的!要知道,荥阳城里作战的兵马,虽然都是从虎牢关内抽调的,但那些运粮的,打杂的,甚至府衙里的书办,都是来自周边地区。
包括他自己在内,他就是来自离这里不远的陈留县!你说荥阳郑氏在这里没耳目,有人信么?
“唉,真是一群蠢货啊,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
年轻参军长叹一声,像是鲁安这种人,平日里蛮横惯了,以为他们自己是真的厉害,对一切困难危险都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心和敬畏!
而这次夺城的人马,也不像是简单货色,部曲的组织和分配非常精准高效,几乎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对方这种精兵策略,很让人佩服啊。
一时间,他有点想见见这支人马的老大,想看看这次到底是什么人玩出如此好戏。
正在这时,之前俘虏他的那个叫源士康的将军,领着一个年轻又俊朗,容貌足以将自己打得体无完肤的帅哥进来。看源士康谦卑的模样,猜也能猜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就是贼首。
当然,人家现在估计已经洗白了。没错,连源士康现在都换上了魏军的制式盔甲,他要不说,估计没人认为人昨天都不是城里的。
踏马的,这帮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所图甚大啊!
年轻参军心里犯嘀咕,感觉在城里当咸鱼打酱油许久,总算要遇到个“能入眼”的家伙了。
“主公,就是这个人,当时差点坏了好事,多亏城门官没有反应过来。我看他又是一副傲慢自得的样子,心想会不会是个有才华的人,所以让主公来看看。
要是主公觉得这个人不行,请务必交给在下处理!亲兵队里很多人都想打他一顿。”
源士康恨得牙痒痒的说道。
“可以了,你先出去下,我有话要问他。”刘益守淡然道。
“喏!”
等源士康走后,刘益守从怀里摸出一本花名册,上面有个人的人名被毛笔圈了出来。
“王伟……这名字倒是平平无奇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不必惺惺作态,我肯跟你说话,是因为你夺荥阳城还有那么点意思。找我的名字又有什么难的,去一趟府衙就能知道。杨昱那老儿也是个没脑子的,我估计你去找他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呢。”
王伟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嗯,虽然这人很欠揍,但说的事情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让刘益守有点相信对方是有真本事的人了。
如若不然,就凭对方这傲慢的性子,没点本事早就被人打死了!
“你说元子攸要是知道荥阳丢失,他会怎么样?”
刘益守笑着问王伟。
对皇帝直呼其名!这倒是让王伟,嗯,也就是这位年轻参军正视刘益守来。
“如果我是皇帝,那肯定集中所有兵马,一定要把你杀掉,而且绝不招抚。你不知道,你们这种夺城的先例一开,若是皇帝捏着鼻子认了,那岂不是说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他这皇帝还怎么当?
所以可以这么说,在他看来,你绝对比元颢还可恨!元颢是鼓动元氏造反,而你是鼓动天下丘八都造反。不用想了,你现在杀了我,不过是让我早点下去等你罢了。”
王伟略有些得意说道,与其说是在跟刘益守对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顾自的剖析局势,一时技痒的炫耀。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坐以待毙?”
刘益守带着揶揄问道。
“那就要看,是谁出主意了。”
王伟傲慢的昂着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们现在已经换上了魏军的军服,盔甲。并且以杨昱的军令,撤换掉了元子攸的亲信。由于这里的军队刚刚组建,都不熟识。所以我们将自己的一部分人替换掉了他们的军官。只要不带兵出击,装装样子还是很可以的,对不对?
只要控制住了府衙,控制住杨昱和下面的书办,代替他们传递军令,短时间内,荥阳还是很稳的吧。”
刘益守围着王伟转圈,一边走一边说。这位自诩聪明绝顶的参军,眯着的眼睛瞪圆了,完全没有料到对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都督这个偷梁换柱的手法,还真是妙得很,不过也只是晚死几天罢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费穆回到荥阳,一切就会露馅。”
在王伟看来,刘益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但,对方手里本钱不够,还不足以翻盘。
甚至在夺荥阳城以前,他们连棋手都算不上,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废棋子罢了!
“对,所以我们要击破虎牢关啊。”
刘益守淡然说道。
击破虎牢关?
王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露出骇然的表情,看着表情平静的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疯了,虎牢关兵马虽然不多,但洛阳周边的兵马一点都不少。
河阳关和北中城多的是编练的新军!你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我们拿着杨昱的军令,去给洛阳送粮,途经虎牢关。要搞事情,也是杨昱搞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是个疯子!”
王伟恍然大悟,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一把拉住刘益守的袖子说道:“你敢,你真的敢,你竟然敢!尔朱荣的胆子都没有你的大!快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快快!”
“我是刘益守,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
刘益守笑着说道:“现在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跟我混?”
“好好好!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这就走,咱们现在就去虎牢关!”王伟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他前倨后恭变化甚大,看得刘益守一脸疑惑。
“你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啊?”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刘益守早就不是当初在圣明寺的那个混子了,一言一行都无意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呃。”
王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凑到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最后才低声问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益守也是被王伟的缜密心思给惊到了。很多事情他只是有了个构想,没想到对方居然都能把细节描述出来。
此人真是个当狗头军师的料。于谨的本事都在战场上,谋略和细节还差了一截。而眼前这位,堪称是心细如丝,胆大如虎。
出的馊主意异常毒辣,连刘益守自己都没有想过,结果对方却说出来了。
他在王伟耳边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拍拍对方的肩膀道:“到时候让你过过瘾。”
“说定了啊,那我们这就走吧。”王伟迫不及待的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道,这一位大概是个天生就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难怪长得一脸欠揍。
第136章 “姐夫”的铁拳(上)
从库房出来,刘益守就跟王伟二人如同相识多年一样,有说有笑的。毕竟王伟只是看不起那些比他职位高,对他指手画脚又比他还蠢的,刘益守肯定不在这个行列里。
“刘都督……”
刘益守又看到彭乐出现在自己身边晃荡,好像这厮就是没啥事一样。他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也休息好了吧。等会,我们就一起出发,你为先锋。这一战应该是用不到你们,但若是真要你们出马,情况或许就有点凶险了。”
他看到王伟在端详着彭乐,于是轻咳一声对彭乐说道:“这一位以后就是我们的军师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他。”
还不等彭乐说话,刘益守就对王伟说道:“这是我麾下第一猛将,以后他有什么事情问你的话,你尽量多帮帮他。”
刘益守不动声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示彭乐这个人,可能脑子不太灵光。
“主公,那些妇人……”
彭乐又说起这一茬,刘益守摆摆手道:“你去安排吧,这点事情不用来问我。”他对王伟说道:“你指点一下你家伙,等会去府衙找我,我把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好的主公。”王伟压住内心的兴奋,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等刘益守走后,彭乐拉了一下王伟的袖子,将其引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那个……军师啊,现在我遇到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做,还请军师教教我。”
“麻烦的事?”
王伟一想到自己在新团体里毫无人缘,日子应该会比较难过,于是打起了彭乐的主意来。
“对我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难的事情,除非……”
“除非什么?”彭乐眼巴巴的说道。
“除非我不想做。”
王伟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那个……军师啊,只要你帮我这次,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哪怕彭乐再蠢,也听出来对方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了。
“好说好说,到底是什么事?”
王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是这样的,我无意中得到个漂亮女人,不知道是要送给主公呢,还是我私下里留着玩,或者是把她随便丢哪里算了。”
彭乐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
“你是猪吗?女人当然是送给主公啊!主公不玩你再想办法要过来,这种问题还要我来教你?”
王伟差点把肺气炸了,特么的眼前这位不会真是猪变的吧?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不是,如果是刘都督的话,肯定不会要的。放掉的话挺暴殄天物的,但是我玩的话……”
彭乐咬咬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王伟这才啧啧感慨起来。
“你就这样吧。”
王伟在彭乐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得意问道:“你以为如何?”
“好像很下作啊,主公知道了难道不生气?”
彭乐喃喃自语说道。
“听我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做。要不然的话,刘都督不会有什么事,但我看你有可能小命不保,而且全家死光。”
王伟肃然说道。
这话让彭乐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问道:“我为什么会小命不保而且全家死光呢?”
王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猪队友”,会不会连自己的智慧都带不动?蠢到这个份上,好像荥阳城里也不多见啊。
他叹了口气道:“你就听我的吧,这事的严重程度远远超乎了你的想象。只有我的办法才能救你。”
……
河阳关更北边的北中城,费穆正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禁军在操演,时不时的摇摇头,心中涌起一股失望之情。
新兵跟老卒相比,差得实在是太多,不知道要怎么操练才能赶得上。
费穆为什么要把兵马聚集于洛阳以北的咽喉要道呢?其实洛阳周边可以练兵的地方是很多的,比如说虎牢关以东就是个好地方!而且离荥阳近在咫尺!
因为费穆察觉到,尔朱荣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原因嘛,或许跟对方在洛阳吃了自己的亏有关,但更主要的是,现在自己跟元子攸也是处于一种“合作关系”。
换言之,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说,是动了尔朱荣碗里的肉!而现在尔朱荣在高氏兄弟那里吃了个大亏,所以暂时没法腾出手来收拾自己。
这是他现在能成为禁军都督的原因之一。然而,尔朱荣现在没法腾出手来,不代表他以后也没办法秋后算账!
费穆是真的怕尔朱荣来一出千里奔袭,走河东去洛阳,然后在睡梦中砍下他费某人的脑袋!所以他干脆把屯兵的地点选在了晋阳到洛阳的咽喉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虎牢关那边有消息么?”
费穆问身边的副将道。
“一切正常,每日都有人送信过来,连有多少人马出入虎牢关都有详细说明。”
副将将今日虎牢关那边送来的信,交给费穆道:“这是今日的信,卑职没有拆开过。”
费穆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写这封信的时候,虎牢关当天并没有任何换防的队伍通过,一切都很平静。
“荥阳呢?荥阳那边如何?”
费穆皱眉问道。
副将轻叹一声道:“陛下对我们并不完全信任,荥阳那边,都是他的亲信,我们也不知道荥阳城究竟如何。”
“这样啊,那不管他们好了,只要没有可疑的人过虎牢关,一切都好说。”
北魏的洛阳城,占地面积极大,因此也有所谓的内城郭,外城郭之分,城墙并不是把城池围得死死的。事实上,由于洛阳城太大,比刘益守前世的现代洛阳市区(老城区)还大,因此先天就存在着“不可守城”的弊端。
因为哪怕城墙完好,要守这么大的城池,四面兼顾的话,起码得有五六万人,才能勉强保证每一面都有战斗力。
可是有这五六万人,都可以跟敌人正面交锋了,我还守什么城啊!所以当初刘益守劝说河阳关守将投降,意义十分重大,对于尔朱荣来说甚至算是“救命之恩”!
如果他继续被拦住河阳关以北,那么政局或许会出现转变,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就难说了。
北面的河阳关,才算是洛阳北面真正的“城门”,而虎牢关则是东面的“城门”,它们对于洛阳人心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费穆在虎牢关安插了自己人,也就是长子费庆远为虎牢关守将。而洛阳城则是干脆留给元子攸,随便他怎么折腾。这是典型的抓住要害,再说他也没法控制深不可测的洛阳城。
元子攸则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人们常常会被虚幻的安全感所欺骗,就像是夜晚火把光照范围内没有敌人,那敌人就没有来,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他这么想,也不算稀奇,毕竟年轻阅历少。
事实上,敌人或许离火把的光亮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梁国人要来了,估计春耕的时候,他们就会兴风作浪。洛阳城内的粮草怎么样了?”
费穆有点担心元子攸这个草包干啥啥不行,坏事第一名。
“粮仓那边,都有我们的眼线,暂时还没有异动。”
副将不动声色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不再言语,目光凝神看着城楼下方的大军,憧憬着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超常发挥。
不,只要是能正常发挥,这一战就稳了,毕竟梁国不可能派多少兵马来帮助元颢登基。
……
天色将黑未黑,远处还能看到太阳的余晖。雄壮的虎牢关前,一辆又一辆运粮的箱车,整齐列队,等待守军的检验。
这些人都穿着荥阳城那边过来的魏军军服,乃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军打扮。武器和盔甲,各种配饰都一应俱全。
就连过关的文书,也是杨昱亲自签发,并有两位元氏宗室签名作保。
这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荥阳粮多,官渡港转运的粮草就是先囤积于荥阳,然后再陆路转运到洛阳。
领兵的人是鲁安,也见过很多次,甚至之前也押送过粮草。
现在这支运粮的队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懈可击”的!
但费庆远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感觉。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是觉得鲁安身边那个亲兵长得太帅了。
很显然不是上次那个,上次那个自己都没印象!
“喂,你叫什么名字?”
费庆远围着那个长得很帅的亲兵打转,不动声色问道。
“回将军,在下元益。”
元氏的人?怎么当了亲兵?
费庆远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道:“将军是不是应该先检查一下粮草?”
看到此人在催促,费庆远摆了摆手道:“过去吧,不必查验了,通关文书给我吧,我引你们过去。”
费庆远感觉对方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此人的相貌若是在全国的亲兵里面找,大概也不见得能找到同样水准的。但若是在元氏宗室里面找,有这种容貌的男子绝非凤毛麟角!
就算比他帅的找不到,差一点的总还是挺多的。这次对方假装是鲁安的亲兵,大概是因为要跟元子攸密谈。
费庆远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想晚上就写一封信告诉他老爹费穆有这件事。至于其他的,他暂时顾不上了。
虎牢关城门大开,运粮车如同鱼儿一般穿过门洞,费庆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鲁将军,你们这次押运粮草的人,好像有点多啊。”
费庆远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荥阳到洛阳这条补给线,乃是名副其实的“安全区”!
而且洛阳周边,都没有肉眼可见的军事威胁。鲁安这一趟,派如此多的士卒押送粮草,有那个必要么?
“对,确实是有点多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鲁安这个胖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下次注意?
费庆远正在疑惑的时候,鲁安身边另外一个亲兵,已经将一把短刀抵在自己后颈处,并用一只胳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将军可别乱动,挟持你的这一位,力气可是很大的。而且箱车里已经有几十把短弩瞄着你在。十步之外,弩快,十步以内,弩又快又准!”
费庆远猛然间发现,这位说话的俊朗青年,也就是之前自己怀疑的人,大概才是正主。他一脸惊恐的看向鲁安,只见鲁安面露苦笑道:“别看了,我现在干的事情,杀十次脑袋都不为过,今日你若是不听话,那别怪我心狠手黑了。”
鲁安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些“亲兵”,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将费庆远这边的人马屠了个干净,血溅五步。有心算无心之下,费庆远麾下这些人又放松了警惕,死得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大多数人连刀都在刀鞘里!
“你们主将在此,放下兵器可免一死!要不然我杀费庆远。以费穆的脾气,他回来以后算账,能饶过你们么?”
刘益守对着城头大喊,面对无数瞄准着他们的弓箭,浑然不惧!他相信每个人都有活命的欲望,如果对手没有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心思,那么投降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毕竟,刘益守等人全都是穿着魏军的军服和铠甲。面对这样的情况,看着主将被擒,谁还会有心思顽抗到底呢?
刘益守看了看被挟持的费庆远,发现对方并没有高喊什么“向我开炮”之类的中二话语,不由得赞叹道:“我等不是匪类,不会滥杀无辜的。小费将军且安心便是。”
费庆远失落哀叹,一言不发。虽然虎牢关兵马并不多,可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虎牢关兵马只有一万人的原因是……这里只能驻扎一万人。
再多没地方住了。
费庆远还是小看了对手。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另外一队人马赶到,将虎牢关内的士卒集中起来清点后,脱掉所有的军服和盔甲,又将其押送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费庆远觉得大概率是一起去荥阳!
然后新来的这些人,居然又换上虎牢关士卒的军服(跟荥阳守军略有不同)盔甲,完成了占领!这一手看得费庆远目瞪口呆。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比如说漏网之鱼报信什么的。大概洛阳城内很久之后才会有人知道虎牢关被人攻占了!
“小费将军,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跟我们说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保证不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对了,小费将军你有儿子没?要不切了挺可惜的。”
刘益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费庆远问道。
第137章 “姐夫”的铁拳(下)
巍峨的洛阳城就像是一座巨兽,静静的躺在洛河北岸。此时天色尚未入夜,刘益守等人带着仅仅一千兵马,隐藏于洛阳以东的树林里。
其实这次行动,他们带来的人马,远远不止这么点,但大部队都是在虎牢关待命,并没有跟着一起来洛阳。
那些人,将会在刘益守等人控制了洛阳城以后,再行动。当然,就一千人马要怎么控制洛阳城,别说像彭乐这样的人不知道,就是刚刚投靠刘益守等人的王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哪怕洛阳城的城墙到处漏风,也不至于说让一千兵马兴风作浪吧?
此时此刻,王伟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刘益守身边,低声问道:“主公,我们一千人混进洛阳城不难,可洛阳城的宫墙应该是完整的,如果只是进城,又没法进入宫墙,那跟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事,他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他知道刘益守会忍不住带兵攻打洛阳,这种看似“自杀”的行动,在王伟看来,或许怎么收场难说,但一波流突进去还是没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他猜中了开局,却没猜中后来,谁能想到刘益守力排众议,仅仅带一千人攻洛阳啊!这一位主帅将几乎所有的兵力都留在了虎牢关,死保虎牢关不失!
而这一千人的攻城队伍,怎么看怎么觉得儿戏。
“你能想到我们会突袭洛阳么?”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王伟不答,很显然,他平日里虽然狂到没边,但真办起事情来,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野的路子。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跟着刘益守来的于谨等人,全都是笑而不语,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此行就是要保证突然性,一千人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可以,我甚至只想带一百人。可真要只带一百人,稍微不慎就会翻船,这里头很难取舍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身边的于谨连忙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他吧。”
“是这样的,白马寺后面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洛阳禁宫。这是当初重修洛阳宫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皇帝想的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如此!王伟恍然大悟,有这么个“金钥匙”,那确实不需要太多的人。他的念头已经通达,就他们这一千人,足以从通过密道来到禁宫,然后挟持元子攸。
再通过元子攸下达军令,开放大军进入洛阳的通道,那样只需要一个跑腿的,就能把近在咫尺的虎牢关守军叫来,不动声色完成对洛阳的占领。
要是能让元子攸把他们的身份“洗白”,封个官什么的,那真是可以横着走了。只是,这里头还有个问题。
“元子攸知道这个密道么?”
王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他不仅知道,而且当初还企图用这个密道在朝会的时候杀死一些大臣,只不过后面事情败露了。”
这就不好搞了啊!
王伟的心提了起来,苦笑道:“元子攸不傻的话,一定会把密道封了!我们这次不是白跑了么?”
好不容易都到这里了,结果最后被清零。等费穆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管是虎牢关还是荥阳,他都会带着兵马一路打过去!刘益守前面神操作全部白给了!
“对于一个小硬币来说,他是绝对不会把求生的后路给堵死的。因为这条路不仅外人可以进,元子攸更是可以出去啊!而且白马寺内虽然绝不会有元子攸的人守候着,但那些僧人绝对被警告过,所以也绝对不会让普通人接近那里。”
除非有军队威逼!
而洛阳周边有军队的时候,元子攸那时候大可以把皇宫那一头用大石头堵死啊!
所以这个游戏,不过是一个猜元子攸心思的“致命游戏”。如果猜中,此番就能咸鱼翻身,从棋子变成棋手,要是疯狂一把,弑君废立都是等闲而已。
要是猜错……那现在赶紧跑路比较好,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跑到南梁去避避风头。
“走吧,从洛阳城北面绕过去,白马寺在洛阳城西面。”
刘益守一声令下,千人的队伍警惕的朝北而去。现在的洛阳城,比之前不知道萧条了多少倍。更有费穆因为练兵封锁了河阳关,因此洛阳城城北的官道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和马车。
刘益守他们有惊无险的带着人赶到白马寺的时候,正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于大哥,你动手吧,然后你带着一百人把守住入口,将寺庙里所有的和尚与香客都控制起来。谁不听指挥的,杀无赦,不必留情。今日我们干的事情,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我刘某人孑然一身不怕他们,你可要保护自己的家小啊。”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手臂说道。
这话不仅是说给于谨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彭乐等人听的。至于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此次没有参与行动,他们被留在虎牢关了。
倒不是说怕他们坏事,而是关键时刻,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自己亲力亲为,不可将危险交给伙伴。如果独孤信他们也一起来,对方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这样“作死”。
更要命的是,他们会提起“军事委员会”的事情,干扰决策!
刘益守决定甩开他们单干,等搞定了皇宫,这些人就会老老实实的上贼船了。
“嘿,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吧。”
于谨冷哼一声道。事到如今,难道他说自己没干啥事,朝廷就会相信?他现在不仅仅是“匪”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几个“匪首”,朝廷要杀全家的那种。
破局的方法,唯有“洗白”,也就是传说中的“杀人放火金腰带”,早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刘益守说要杀元子攸才能破局,于谨也会毫不犹豫血溅五步将其斩杀。
“动手!”
于谨一声令下,麾下精锐如狼似虎一般的冲进白马寺,轻车熟路的将寺庙里里外外都控制住了。当初他就是宫卫首领,干这种抄家的活,不知道有多熟练。
刘益守一行人,让王伟看得目瞪口呆。他在荥阳待得昏昏欲睡,周边都是些酒囊饭袋,终日都在混时间,放松的很。
跟了刘益守才一天,就见识到了什么令行禁止,杀伐果断。
剩下的兵马也都进入寺庙来到地道入口。刘益守举着火把走了进去,很快,他又走了出来,面带喜色道:“地道里有风,火把上的火苗都在跳动,人在里面不会窒息,我估摸着,另外一头肯定没有被堵住。”
其实另一头有没有通,真要另说。因为地道里的风,也可能是半路上哪个地方开的通道,这种设计在墓室里用得非常多,可刘益守不能说实话。
来都来了,这个时候说些不确定的丧气话,你确定军心不会崩溃?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时候,失败都在快要成功之前的那一刻。
刘益守不敢赌。此次从枋头南下,全军上下就是为了死中求活,不受人摆布,憋着一口气。若是这口气卸掉了,那就真的一溃千里,北方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主公,我打头阵!”源士康自告奋勇说道。
“你确定?这里虽然尔朱荣的人马走过一次,但……也不排除元子攸又重新布置了陷阱。”
火把照耀下,刘益守俊朗的脸庞带着略有些诡异的微笑。
“呃,在下不怕。”源士康拍拍胸脯说道,其实他还是有点怕的,只是不能说这话。
“可以了,退下吧。”刘益守哈哈大笑,把王伟招呼过来问道:“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走最前面?”
“这有什么不敢的!”
王伟鄙视的瞥了源士康一眼,跟着刘益守进了地道。其余人等皆紧跟其后。
……
走了一大段路,虽然估摸了一下距离还很远,不过确实没有遇到什么陷阱。王伟看着刘益守表情镇定甚至还带着笑,对其心智胆识非常佩服。
从枋头一路浪到洛阳,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嗯,应该说这真不是常人能干成的事情。
“主公好像很是了解元子攸啊,这回,真是把命都赌上了。”王伟小声感慨道。得亏他自己也是个喜欢疯狂作死的人,要不然刚才几头牛都没法把他拉进地道。
“干大事不能惜身,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刘益守淡然道。
“如果元子攸把地道那头堵了,或者在地道里设置陷阱,那我们可就惨了。主公何以咬定元子攸一定不会这么做呢?”
王伟有些迷惑的问道。
“因为他是一个偏执懦弱而且极度自私的人。为了权位,连亲兄弟都杀得那么顺手,我相信这种人一定很舍不得死。
惜命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生路断掉呢,元子攸难道在地道里设下机关,然后哪一天他不得已逃命的时候,被机关弄死?”
听到这番话,王伟有一种“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呃,所以队伍里那位蒙面的女眷,就是元子攸之姐?”
王伟忽然有了些明悟。
“你的反应果然很快。”刘益守赞许的点了点头,此行他就带上了元莒犁。当然,带着对方并不是要在洛阳宫里疯狂来一发,去感受一下皇宫里皇帝房事是什么滋味。
虽然那或许真的很爽很刺激,但刘益守此番带她来这里,却是因为公事。
“那是因为?”
王伟第一次感觉自己脑子笨,没有跟上别人的思路。
“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毕竟不是真的要去弑君啊!我只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真的跟元子攸,还有他麾下那些魏国兵马对上。
对方少说也有十多万人,哪怕是新编练的军队,哪怕站着不动让我们砍,也不是我麾下那点人马能收拾的。无论我们有多少力量,也不该消耗在这样无聊的地方。”
自己毕竟不是陈庆之!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等挟持了元子攸,然后再“请”他在皇宫里“吃个饭”,谈完公事以后谈谈家事,这事情就办成了。反正,他刘某人并不是要占据洛阳,他缺的只是身上的官服,还有朝廷的诏书而已。
有了那些东西,一来可以顺理成章吞并沿路上的魏军兵马,当然,不能做得太过分太明显。二来则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差事,可以离开洛阳周边这个是非之地!
假如说刘益守从枋头过河南下后直接跟魏军接触,那么不多说,元子攸肯定是哪里危险就把他往哪里安插,铁金刚也扛不住啊!
到时候身后是魏军的督战队,前面是陈庆之的快刀,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主公真是常人所不及。”
王伟言不由衷的说道。
踏马的,总算遇到个比自己还会作死的人了!
……
洛阳禁宫里,元子攸一个人站在地道的入口处,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总是出现当日的画面:窦泰把血淋淋的人头送到自己的面前,只见庶兄元劭死不瞑目。
当日窦泰就是走的这条地道。
那道有机关的铁门,不知道背后躲着什么洪水猛兽。每次元子攸无意中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感觉元劭的魂魄被囚禁在这里一样。
因为做贼心虚!
门的机关在哪里,是个秘密。当然,元子攸不认为宫里真的除了自己以外一个人都不知道,但怎么说呢,这条密道算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假如哪一天尔朱荣再来逼宫,说不定这条密道可以救自己一命。
起码可以争取一点点时间。
此番河北大战,听说尔朱荣被高氏兄弟阴得伤筋动骨,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元子攸。得知这件事以后,费穆就来投靠自己了。
所以元子攸现在真的有种感觉,天下的气运都在自己身上!尔朱荣再厉害,他是斗不过天的。
“咔”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元子攸好像听到了铁门后面有机关转动的声音。
“咔咔咔咔咔咔咔”
铁门缓缓升起,露出火把的亮光,元子攸惊得愣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哟,原来是小舅子啊,我特意带你姐姐来看你了。”
刘益守将火把递给王伟,走过来搂着元子攸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很想念我们呀?”
背后一把尖刀抵在了元子攸的腰间。
“是啊……想得头发都白了。”
元子攸面容僵硬的说道。
第138章 名正言顺,手续合法
御书房里,上了一大桌子菜,都是色香味俱全那种,只是元子攸不习惯围在一起吃饭,更是讨厌跟刘益守这个人一起吃饭!
洛阳宫已经被刘益守的人顺利接管,当然,不是那种暴力强硬的,而是元子攸下了一道诏令,让原本的宫卫全部在皇宫的一角集合等待,不得出宫,也不得随意走动。
此时此刻,元子攸身边坐着宫卫首领,也是前任姐夫李彧,还有狗腿子崔显。刘益守身边是元莒犁和源士康,以及王伟。
当然,门外全是刘益守的人马,他一点机会都不会给元子攸。这次晚宴与其说是“家宴”,倒不如说是挟持对方以后白嫖个宵夜。
这让元子攸这个魏国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很多人并不承认)感觉很难堪。
饭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源士康眼中藏着鄙夷,刘益守面色平静带着笑容,元莒犁默不作声,俏脸微微发白,而此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王伟,饶有兴致的看着元子攸身上的装扮。
表情倨傲,隐隐还有些挑衅。
而元子攸那边的情况就很简单了,李彧双手放在大腿上,脸也绷着。至于甘愿阉割入宫的崔显,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陛下啊,不知道你看过诸葛孔明写的《出师表》没?”
刘益守笑着个元子攸倒了一杯酒问道:“你应该看过吧?”
自视甚高的元子攸,自然是不可能没看过出师表的。当然,看过不代表这个时候要背出来。他瞥了刘益守一眼问道:“朕看过,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如今国事衰微,大厦将倾。陛下是不是应该亲贤臣远小人呢?”
刘益守抿了一口酒问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以贤臣小人来分的话,这里刘益守就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这一刻,王伟心中很好奇,刘益守怎么能对皇帝说出“亲贤臣远小人”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羞愧?
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啊,养气的功夫不到家。
“姐夫说得极是。”
元子攸言不由衷的说道。
“那么,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长得俊朗,就想将其送给胡太后做面首。不能得逞后还杀人,这样的家伙,算不算小人呢?”
刘益守继续问道。
元子攸瞥了崔显一眼,知道对方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位。他摇摇头道:“这种人自然是小人。”
不这么说不行,因为刘益守的兵马已经控制了皇宫,元子攸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说话让刘益守难堪。
“既然陛下都说是小人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指着崔显说道:“源士康,把这个人拖出去宰了,人头悬宫门三天。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都看看,蛊惑陛下,就是这样的下场。对了,拖远一点杀,刀快一点,我这个人最听不得惨叫。”
刘益守有些厌恶的摆了摆手说道。
“喏!”
源士康狞笑着走到崔显身边,像是拎着小鸡一样,拎着对方的脖子,粗鲁的连拉带拽的拖走,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元子攸万万没想到,刘益守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贴身亲信就被拖走了。
刘益守看着一脸震惊还没回过头的元子攸问道:“陛下,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啊,微臣是为陛下分忧,陛下应该不会生气吧?”
刚刚才下令杀了个人,现在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这一刻,元子攸从内心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感情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可怕。
甚至尔朱荣都不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压迫感。
“崔显该死……早就该杀了,是朕疏忽了,对,是朕疏忽了。”
元子攸面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坐在角落的王伟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眼中的嘲弄一闪而过。
“那么,刘都督此刻来洛阳,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坐在元子攸身边的李彧沉声问道。
“难道……元季瑶回来了么?你们两个复合了?”
刘益守“满脸震惊”的看着李彧问道。
听到这话,李彧涨红了面颊,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似乎有怒气在酝酿。
元子攸面色尴尬道:“阿姊确实现在就在宫中,但……”他看了李彧一眼继续说道:“但她与李将军已经和离了。”
哦豁,元季瑶被尔朱荣玩腻了就扔洛阳了,李彧更加不会捡回自己穿过的破鞋,然后就……特么的尴尬了。
“这是家宴,李将军既然已经不是家人,坐在这里也很别扭,不如在外面等吧。你的职责是保护皇帝陛下,难道还怕我们会伤害他?不会的,你放心吧。”
刘益守毫不留情的说道,王伟听了这话也想出去,却是被刘益守拉了拉袖口,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这就是典型的“驰名双标”了。
李彧不情不愿的冷哼一声走了,毕竟崔显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自己不走也是自取其辱而已。元子攸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伟,又看了看刘益守,那意思好像是:你手下为什么不滚蛋?
“远来是客,我这位手下肚子很饿,他吃饱了会走的。”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也是,也是,那刘都督不妨把为什么今日来皇宫告诉朕吧。”
元子攸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惟愿刘益守出皇宫就被马车撞死才好。
“听说,邢杲在青徐地界闹得很凶,现在只怕有几万兵马了吧?十万或许也有,谁知道呢,毕竟我不在那边。”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元子攸面色微变,没有说什么,等着对方的下文。
邢杲这事,其实也是葛荣闹腾河北的余波。邢杲原本是幽州那边的士族地主,跟着流民躲避葛荣来到了青徐之地。但是朝廷没有处理好流民安置的问题,于是邢杲被推出来当流民领袖,顺便就造反了。
当然了,现在的北魏,可谓是四处漏风,邢杲稍微一闹腾,就把青徐之地折腾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荥阳的兵马除了要应对南梁北伐的陈庆之外,还准备随时东征青徐之地,消灭邢杲的部队。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等人出其不意占领荥阳后,发现那里府库里堆积如山了。如果只是为了防御,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运粮的箱车。
“这件事就不需要刘都督费心了,朕自然会处理的。”
元子攸十分疑惑,很好奇为什么刘益守忽然会提起这一茬。当然,邢杲的事情,费穆说他会处理,就是没说具体怎么处理。
“你在荥阳的部队,说真的,他们防守都很吃力,想指望这些人击败邢杲,还是省省吧。流民队伍是很有战斗力的,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嗯,那些兵马我在替你训练,放心吧。”
原来收编人马还可以叫“替你训练兵马”,王伟这次可真是开了眼界。
“哦,那朕真是谢谢你了。”
得知荥阳的兵马估计没救了,元子攸脸上表情微变,心中却把刘益守骂个半死,连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你现在手里是不是没有趁手的兵马可以用?你要不要我替你去讨伐邢杲?听说青徐之地的羊侃,也是闹腾个不停哦,我去那边替你把这些人收拾了怎么样?
毕竟我很喜欢你姐姐嘛,给你帮点忙,无妨的。”
刘益守顺势揽住元莒犁的细腰,亲了下她的脸,秀了一把恩爱。
“真的么?”
元子攸很是怀疑,刘益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如果对方真想讨伐邢杲,讨伐羊侃,还需要特意“跑”一趟洛阳?知道刘益守等人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
名为“见见小舅子”,实际上跟造反没有任何区别!
刘益守要是想去青徐之地,元子攸甚至可以给他封个有名无实的大官,甚至还可以支援一点兵马!这厮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劲,来洛阳搞事情?
“自然是真的。”刘益守微微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元莒犁不要再给自己使眼色了。
“那好,朕现在就……”
发现刘益守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元子攸把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不说了。
“陛下啊,所谓皇帝不差饿兵,难道你要我赤手空拳上去跟那些如狼似虎的流民大军搏斗?跟名将羊侃过招?你也太看得起我刘某人了吧?”
刘益守不屑说道,元子攸瞬间明悟,知道对方今日为什么要进宫了。
“刘都督请讲,朕洗耳恭听。”
元子攸正色道。
“组建东征大军,让我担任东征都督。”
看到元子攸松了口气,刘益守加了一句道:“大军所过州郡,要无条件配合,东征都督,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这个权力怎么说呢,如果在蠢人手里,那几乎等于没有。但若是在刘益守那里,元子攸觉得对方可以刮地三尺!
“这……”元子攸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梁国的北伐军蓄势待发,魏国南面州郡都已反叛。我大不了去晋阳投靠尔朱荣去,你难道还能不当皇帝,把位置换给其他人坐?”
刘益守反问道。
元子攸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就如刘都督所言吧,朕明日就会下旨。”
“我身边就有个文采很好的人,这里就是御书房,为什么要等明日?王伟,听懂我刚才的意思没,现在就去写一份诏书,让陛下过目后盖上玉玺就行了。”
“好嘞主公,在下这就去!”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简直开心坏了!现在做的事情,简直可以吹一辈子!
“这下刘将军应该满意了吧?”
元子攸想的是,刘益守就算是蝗虫过境,其实客观上也是打击了那些州郡的豪强,其实对于魏国中央的权威损害不大。
“陛下,刚才那个,只是为了防止东征的时候地方掣肘而已。真正的条件,我都还没说呢!”
刘益守嘴角一咧继续说道:“请陛下再下一道圣旨。就说国家危难,烽烟四起。为了能尽快平息青徐之地的叛乱,还请洛阳的官府,富商,寺庙,宗室王府不要吝啬,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陛下啊,我虽然讲道理,可我麾下那些丘八却不讲道理。现在我连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陛下若是吝啬,洛阳各方若是吝啬,那就……别怪我约束不住手下了。
或许我能让他们不杀人,但只怕很难约束住他们不抢钱。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是不是这样呢?
不如你下一道圣旨给我,我拿着圣旨,谁要是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了。不给陛下面子,那就是欺君,那就是蓄意谋反,心怀不轨,人人得而诛之的,对吧?”
你才是这里,甚至是洛阳城里最大的乱臣贼子啊!
王伟在心中疯狂的呐喊!但是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但是我喜欢!
元子攸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眼中时不时有杀意闪过,只是刘益守都当做没看见一样,根本就没打算说什么多余的话。
“如果这么做,朕会得罪很多人,你知道么?”
元子攸语气低沉说道,像是猛兽准备咆哮前的咕噜声一样。
“但是不这么做的话,你的江山就坐不稳了。我手下的人要是不满足的话,他们也能将你卖给元颢,甚至卖个好价钱。
最多,以后我跟你姐生个儿子,过继到你名下,祭奠一下你在天之灵咯。”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主公,两份圣旨,我都草拟好了!”
王伟兴奋的将两份墨迹已经快要干了的大纸送到刘益守面前,还冷笑着瞥了元子攸一眼。
今天他真是过足了瘾!
一如那天刘益守对他承诺的一样。
“所以,朕就是没办法,必须要听从你的安排对吧?”
元子攸忍着怒气问道。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可以想到新的办法呢,反正我是想不到的。不管我有多少心思,起码我对洛阳是不在意的,对皇位是不在意的,我只是想混口饭吃,保护我的女人而已。
你把我逼急了,我一般不是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可就不是的。”
刘益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威胁道,元莒犁面色发白,一直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子。
“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元子攸将两份圣旨盖上玉玺,交给刘益守问道。
“没了没了,我这个人很知足的。来来来,好不容易见面,今天怎么能不好好喝一杯呢,我先干为敬啊!”
说完,刘益守将杯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第139章 读书人的偷怎么能叫偷呢
王伟觉得,刘益守今夜应该会跟元莒犁在元子攸的寝宫里疯狂浪一把,给双方都留下一个难忘且荒诞的夜晚。
如果是元子攸睡过的那张床,那就更妙了。
结果他猜错了,此时此刻,元莒犁被刘益守留在元子攸身边,而他本人则是站在点满了火把的太极殿里,像是来回踱步思索着什么。
“主公将元娘子安排在元子攸身边,似有不妥。”
王伟像是个跟屁虫一样,刘益守走到大殿这头,他就跟到这头,走到那头他就跟到那头。
“你不了解元子攸。他这个人,只要看到了一点点机会,都会拼命想抓住。但是若不给他任何机会,这个人就会歇斯底里一样的疯狂咬人。
今日他受了奇耻大辱,多少让他姐姐安慰一下吧。这样他就不会做出什么极端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刘益守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
王伟默然,如果元子攸真是这样的性格,那多打打感情牌,确实很有必要。
虽然王伟自己觉得刘益守绝对比北方任何一个丘八都危险,都难以把控,但元子攸估计还是觉得,再怎么说姐姐元莒犁也是跟刘益守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女人。
多少也有点感情吧?
这猫儿养几年都能养出感情呢,更何况人呢?
如果刘益守得势,元莒犁起码还能求求情。要是换个丘八当道,那难道不会把元子攸往死里整么?
所以这样看来,元子攸的底线就很清楚了。只要不挟持他“以令诸侯”,只要不霸占洛阳,只要不是拥兵作乱,那么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容忍的。
起码可以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秋后算账”!
别看刘益守这次闹得凶,实际上,并没有踩到元子攸的底线上。而刘益守提出要带兵东征,远离洛阳,远离两淮战场,就是希望自保,不想蹚浑水。
所以元子攸最后忍了,当然,不忍也得忍,皇宫的禁卫都被缴械,他不低头有什么办法呢?
“主公在想什么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始终觉得刘益守现在去找个女人在皇帝寝宫来一发,才是正经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随便哪个女人都好,要的就是这种假装自己是皇帝的虚荣感。
“那个位子,你去坐一下。”
刘益守忽然转过身,指着眼前的龙椅说道。
“啥?”
王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去龙椅上坐一下,看看是啥感觉。我不是说要带你来皇宫过过瘾嘛。”
刘益守比王伟高很多,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差点把这位狗头军师拍到地上坐着。
“我去坐龙椅?”
王伟觉得心里怪怪的,要是刘益守自己坐,还可以理解,他一个狗头军师来坐龙椅有啥好玩的?
不,好玩是很好玩,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唉,就说你们放不开了。去坐吧,没什么的,我没必要去试探你。”
好说歹说,王伟终于坐到龙椅上,脸上都纠结成一团,像哭又像是在笑。
他体验了十几秒,连忙站起来一脸惶恐对刘益守道:“主公坐,不不不,主公快坐。”
刘益守懒洋洋的坐到龙椅上,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王霸之气”加身,只觉得这破椅子又冷又硬又不舒服。要是坐一年,绝对要得腰椎病。
“唉,这破椅子坐着一点都不舒服,结果元子攸为了坐上去,让他的庶姐给我做了妾,让他的嫡亲姐姐天天陪尔朱荣睡觉,还不动声色杀了自己的庶兄,杀了自己的同胞弟弟。
这椅子坐着真就那么有意思么?”
刘益守有些不解的问王伟。
“主公,这椅子并没有什么稀奇。或许,大家想要的,只是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吧。”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或许吧。”
刘益守看着大殿的出口,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天还未亮,就有宫卫开门守候,然后朝臣们陆陆续续鱼贯而入,天子坐在龙椅上,跟朝臣们讨论着很多决定国家走向的大事。
随便一个唾沫,都能让下面州郡的人或极乐升天,或欲仙欲死,或化为齑粉。
这里就是国家权力的最核心,没有之一。无数野心家趋之若鹜的地方,可惜刘益守感觉不到那种畅快感。
或许,这是因为已然腐朽的北魏,对他毫无吸引力的缘故吧。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刘益守感慨道,其实留给他们的窗口期并不长,要把洛阳的事情一口气办完,时间真的有点紧呢。
“主公可以先去休息,那些事情在下可以代劳的。倒是关注一下元子攸的妃嫔长得如何,还有点意思,毕竟,来都来了嘛。万一主公给她们播了种,那就很有乐趣了不是么?”
王伟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听到这话刘益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老盯着女人的下半身,格局小了格局小了。你的公务,未必能办得漂亮,我现在告诉你要怎么弄。今后几天,洛阳宫的政令都出自你手,弄完以后拿给元子攸签名盖玉玺。
当然,他要是抵死不从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试试他的妃嫔到底怎么样,你就把这话传达给他就好了。”
“那在下到底要怎么弄?”
写个文书什么的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一样,可是,“指导思想”要怎么样,才是问题的关键好吧。
“这样的,你听我说。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不能像尔朱荣麾下那些丘八一样,看到什么拿什么对吧,吃相难看了,格调就低劣了,今后谁还肯跟我们一起玩呢?”
好吧,王伟对于刘益守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有所了解,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洛阳城里有权有钱的人又不是泥巴捏的,你说让人家拿钱,人家就拿钱给你。
这不动刀子可能么?谁家的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主公,不动刀子,这活只怕不好干啊,特别是时间太短了。”
王伟苦着脸说道。
“不不不,时间应该还够了,问题的关键,在元子攸这块。你听我说,我教你怎么弄。”
刘益守在王伟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位狗头军师越是听越是心惊,对刘益守的胆大心细,脑子灵活路子野,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他几乎要泪流满面,不是因为感动得想哭,而是对方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的眼睛刺痛无比!
“主公,这会不会有点无耻?”
想了很久,王伟憋出一句话来。
“这圣旨是元子攸下的,跟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一愣,随即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道:“主公说得很有道理。”
……
洛阳再一次发生的大范围的守军更换。当然,这样的事情不是从河阴之变开始的,而是宣武帝后期,就经常发生。元氏族人一波接一波的政变,让洛阳人的神经变得无比麻木。
但这一次稍微有点不同,因为元子攸还在龙椅上坐着,朝臣们也并未被替换掉,本来准备带兵回洛阳“勤王”的费穆,在听说长子在对方手里,以及元子攸劝他不要瞎折腾的信后,也暂时偃旗息鼓了。
紧接着,元子攸颁布了“政变”后的第一道圣旨:
鉴于青徐局势崩坏,邢杲叛乱加剧,羊侃勾结梁国作乱,朝廷大军要防备梁国从两淮北伐,兵力捉襟见肘,因此在洛阳地区征兵,组建“东征大军”。
此事交给征东将军刘益守负责,并且组建后的大军,由此人担任都督,带兵开赴青徐。
至于此人是谁,这支军队到底是怎么回事,圣旨没说。不过听起来,似乎跟洛阳城里的权贵们关系不大,至少不是政变成功后杀你全家那种。
洛阳城所有人的心,全都放了下来。
接着,元子攸又颁布了第二道圣旨:
依然是鉴于青徐局势紧张,军费吃紧。所以天子希望六部能够挪用一部分俸禄和府库里的军械,来组建东征大军。同时号召城内各路王爷,富商,权贵等,踊跃为大军捐款捐物。
圣旨特意强调,这只是天子的一种期盼,并不是强制性的。捐了的人是为国分忧,不捐的人,朝廷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既然不强制,那就不关我啥事了哈!
此圣旨一出,顿时成为洛阳街头的笑话。
可能是知道第二个圣旨太过于“软弱”,元子攸又颁布了第三道“圣旨”:
东征邢杲所需粮饷缺口实在太大,天子又不愿意像那些**一样肆虐洛阳,弄得民不聊生。所以及以青徐之地被邢杲所占据州郡的土地购买权与二十年赋税为凭据,向洛阳城内各大势力发售“债券”,征集粮饷。
也就是说,你现在购买了债券,那么将来邢杲被灭掉以后,青徐之地的很多地方,土地你都可以买走,二十年的赋税,每年都会“分期付款”给你。
当然,万一朝廷打输了,那你就血本无归了。但是朝廷会输么?不存在的好吧,按照现在的情形,如果输了,北魏就没有,你们在洛阳还能不能活着出气都难说得很。
所以你们最好也别去想万一输了会如何。
别说,这道圣旨一下,很多人都回过味来了。元子攸的第二道圣旨不是“草包”,而是为第三道圣旨打埋伏呢!
人家好话说尽,给了你面子,识趣的,就乖乖的去买债券,大家都有台阶下。好歹还有个念想对吧,万一赢了,以后每年也能吃点利息钱。
但是,如果依然是一毛不拔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管是想“花钱免灾”的,还是一毛不拔的,全都在观望,居然没有一个人肯买债券。
……
洛阳广化寺,是北魏所建的“龙门八寺”之一,其他七寺分别为石窟寺、灵岩寺、乾元寺、崇训寺、宝应寺、嘉善寺、天竺寺。
这天,有一队兵马,在刘益守的带领下,来到广化寺。其他人都在寺庙外等候,唯独刘益守捧着个木盒子跟着寺庙住持进了寺庙内的一间禅房。
“刘都督今日到访敝寺,真是让敝寺蓬荜生辉。只是,广化寺似乎从前没有跟都督打过交道,不知此番都督前来所为何事呢?”
瘦竹竿一样的住持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当然,刘益守觉得,如果今天不带兵马来的话,或许对方就不是现在这种表情了。
刘益守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哀叹一声道:“当日洛阳永宁寺,毁于兵祸,付之一炬。其中怨灵迟迟不愿投胎往生,一到夜里就会四处游荡哀嚎。
陛下励精图治,见不得眼皮底下还有邪祟之物,故而拜托在下,将永宁寺内的死难者的骨灰,分开后交给各大寺庙超度。希望大师不要推辞。”
啥?
住持以为自己在做梦没睡醒。
这种瞎话对方是怎么能够说出口的?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丘八,居然还要“超度亡魂”,世间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了。而且,永宁寺并不是眼前这位烧的,可以说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
住持刚想推辞,却见刘益守面色一变,肃然说道:“当日永宁寺僧人虽然遭遇不幸,殊为可叹。可他们将那些钱财和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得罪了杀人不眨眼的丘八们,也是不争的事实。
唉,有些话在下也不方便说,言尽于此,请大师好生思量啊。”
刘益守站起身给寺庙住持行了一礼,走到门外,却见源士康面色纠结看着自己,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在把我当傻子看?”
刘益守问道。
源士康微微点头苦笑道:“这已经是第四家,可是没有一家肯给钱啊。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
“唉,这几家寺庙,居然聚众淫乱,拐卖妇人,真是罪无可赦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源士康看了看寺庙门楣上挂着的“广化寺”三个字的拍子,不解问道:“万一没有这种事,那不就找不到他们的麻烦了么?主公怎么知道的?”
“官府说他们是坏人,那他们就一定是坏人。你身份还没转变过来,现在我们不是贼,确切的说,我们现在就是官府。嗯,至少在离开洛阳以前,是这样。走了,继续去下一家。”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健硕的胳膊说道。
第140章 出走半年,归来已成反贼
龙门八寺,指的是北魏入主洛阳以后,所新建的八座寺庙,它们分别是广化寺、石窟寺、灵岩寺、乾元寺、崇训寺、宝应寺、嘉善寺、天竺寺。
这八座寺庙非常出名,只可惜,在某位都督去了其中四个寺庙之后的第三天,洛阳京兆府重拳出击,将包括广化寺在内的四座寺庙全部查封,所有僧侣,无论地位如何,全部下狱。
就在同一天,据说寺庙里搜出很多衣冠不整的年轻妇人,又有很多“知情人”向官府举报,说这四座寺庙,长期开“会所”,提供数量不等的妖娆尼姑给达官贵人享用。
有辱佛门,斯文扫地,不可原谅!
同时还有人举报说这四座佛寺贩卖从洛阳拐卖而来的妇人,数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京畿震动,各种可说不可说的流言肆意流传开来。有些有模有样像是确有其事,有些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整件事扑朔迷离,令人不解。
又过了一天,得知四座寺庙藏污纳垢,多有不法的行为后,天子元子攸震怒异常,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说这四座寺庙玷污了佛门,玷污了佛祖,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它们不配继续在洛阳这个佛寺兴盛的“圣地”继续待下去,因此,官府会将寺庙田宅查封后拍卖,价高者得。所募之财物,用于朝廷平息青徐之地的叛乱。
第二道圣旨是说洛阳佛寺里的污垢,只怕还远远不止这四座寺庙,一定还有其他的同党,同类。朝廷会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养奸。接下来希望各大佛寺首先自查,如果自查后没有向官府报备,但事后又被人检举的。官府将会立即没收其田产及财货,并直接除名。
该下狱的下狱,该遣散的遣散,该还俗的还俗,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第三道圣旨是说这次查到洛阳某些人跟寺庙里的事情关系密切,官府正在加紧追查。如果查到了谁,那么要么等着牢狱之灾,要么,就要“花钱赎罪”。
无论是谁,都不会姑息。洛阳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绝不会容忍不法之徒胡作非为!
花钱赎罪本身就是北魏律法的一部分,所以元子攸这道圣旨倒是没有说错什么。
皇宫里的这些动作一出,龙门八寺剩下的四座寺庙,立刻就派人找到刘益守,表示他们看到青徐之地的灾民饱受战火蹂躏,内心十分哀痛,希望这些地方能够早日平静下来。
他们愿意用一些香客们供奉的钱财和粮食,来购买债券,支援朝廷的东征大军。而刘益守则表示,青徐之地那边可以用来作为债券抵押的土地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多,所以债券的实际“价格”,应该会比较高。
但那些方丈住持们却表示他们购买债券,并不是为了占有那些土地,而是为了给天下太平的日子添砖加瓦!他们是不求回报的!
债券是收益,只是一个回馈而已,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哪怕债券的购买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刘益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些方丈住持们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债券卖出去的第二天,宫中就下旨,嘉奖了这四座佛寺。天子御笔亲批“慈悲为怀”的牌匾,命人在木板上刻字后钉在寺庙大门的左侧。
很快,更多的佛寺行动起来,刘益守命王伟在洛阳宫外搭了个帐篷,让从虎牢关赶到洛阳的杨愔,崔暹等人现场办公,负责接待那些洛阳各大寺庙派来的代表。又命彭乐负责洛阳宫的禁卫,让于谨总览洛阳城的防务,命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去各大寺庙里搬运那些粮草。
一个看不见的体系,绕过了洛阳的京兆府和六部,悄无声息的运转起来。
……
“按我们事先说好的,五五分账。”
洛阳皇宫的御书房里,刘益守将统计好的账本,大大方方的放到元子攸面前。元子攸只是瞥了一眼,就被上面写着的钱粮数目给吓到了。
“真有这么多?”
元子攸疑惑问道。他才当皇帝没多久,但对国家财政也是心里有数的。账册上的钱粮数目,比以往三年洛阳及周边地区收上来的赋税还多不少。这还是平分了以后的数目。
“可不是就有这么多嘛,你看,我让你写那几个圣旨,是不是这些老秃驴就把钱粮交出来了?”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元子攸看着他的脸,想起“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这句话,深以为然。他将账册收起来,脸上带着期盼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洛阳城里那些宗室和权贵们都不肯拿钱出来买债券,你说怎么办呢?”
元子攸苦恼的叹了口气,浑然忘记了前几天的时候,他是多么不情愿的当刘益守的“傀儡”和工具人,还有盖章机器。
“这难道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么?你才是天子啊!”
刘益守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元子攸现在就像是被歹徒侮辱了的少女,结果爱上了这种船新的体验,欲罢不能反而不断向歹徒求欢一样……某种骨子里犯贱的气息难以遮掩。
“我想不到你那些……你骗他们的钱比你哄骗那些小娘子还容易,我做不到。现在宗室里很多人不服我啊。”
元子攸长叹一声,心中似有郁结。
刘益守很想送他一句:我还以为你可以对我怒目相对坚持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屈服了。
他原以为元子攸会认为这天下都是老子的,你个乱臣贼子瞎折腾个啥,一点都不配合的。或者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合作下圣旨。
没想到转眼对方就对这种“五五分账”的模式大喊真香,积极配合。搞得王伟都在私下里骂元子攸是贱人,烂货,无耻之尤。
“听说宗室里面有个叫元鸷的,把这家伙当典型,就说他参与了拐卖妇人,还杀人越货什么的,就行了。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然后不要放,直接下狱,但是也不要杀。”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确定?元鸷少有武艺,木讷少言,性格方厚。这不像是会拐卖妇女的人啊。”
听到元鸷这个名字,又听到刘益守的馊主意,元子攸疑惑的问道:“这不是把别人当傻子么?”
“沛公封雍齿的典故听过没有?”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问道。元子攸这厮怎么说呢,天赋真的不行啊,手把手教都教不会。
“当然听过,但是这跟雍齿有什么关系?”
元子攸搓了搓手,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让刘益守恨不得一脚踹他脸上。
“元鸷这种不近女色,木讷寡言的人,都可以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拷问。那么试问洛阳城里那些老铯铍们会怎么想?”
“老铯铍?”元子攸大概猜出来了刘益守要说什么。
“洛阳城里吃香喝辣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好人?屁股下面都是不干净的,经不起查!只要我们把元鸷当典型抓起来,必定人人自危。到时候你再下一道圣旨,说购买了债券后,发现跟寺庙有勾结,那么就能以券抵罪,既往不咎。
如果被查到以后再买债券抵罪,那就要以之前买债券的十倍额度去罚!而且事后买的债券,只能将来在青徐之地购买土地,却不会收到那边赋税的红利!这样定然会有人来找我们的,这还用说?”
虽然刘益守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凶恶,但对于元子攸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他此刻甚至很想把自己的妃嫔都让刘益守爽爽,只要对方能出更多的好主意就行。
当然,元子攸也知道,他跟刘益守是暂时合作。很快,对方就会启程前往青徐之地平叛,再往后,很可能都不会再回洛阳。
他跟此人将来的交集,只怕很少。而且万一以后再见面,定然是一方要收拾另外一方。
因为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厉害,元子攸觉得,在某些方面,尔朱荣给他提鞋都不配。这样的人自己不能用,因为无法掌控,又没法杀掉,因为手段不够。
内心的纠结,实在是没法对其他人讲述。
“圣旨我等会让王伟送来,你盖章就行了。专业的事情让专门的人才来做就行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洛阳,谁也不会夺你的权,你的敌人有很多,但是我和我的部曲,那都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现在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费穆把你卖掉的可能性,都比我把你卖掉的可能性大得多。收到的财货我们五五分账,你拿到了好处,就可以办自己的事情,不必动我的歪心思,知道了么?”
刘益守一点都没跟元子攸客气,那语气跟某些电视剧里的反贼没什么差别。
元子攸面色发白,言不由衷道:“朕的姐姐深爱你一人,你是朕姐夫,朕又怎么会害你呢?”
“可以了,多办点正经事,你不给我难堪,我也不给你难堪。想杀你的人多的是,唯独这些人里没有我,累了就多睡觉,别想些有的没的。”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出御书房,元子攸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
洛阳宫外的临时“办事点”,帐篷里,杨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他跟崔暹两人这些时日记录账册,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震惊麻木,变得跟机器人差不多。
不是在写字算账,就是在上厕所睡觉吃饭。
“刘都督抢钱的速度,真是令人侧目啊。”
崔暹核对了杨愔记录的账册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老实说,哪怕博陵崔氏家大业大,他也没见过账册数量上的这么多钱粮。
一想到这些都会成为军资,被他们一粒铜板都不剩下的拖走,崔暹就觉得妹妹看人还是挺准的,虽然是三观跟着五官走。
“那些钱粮都是寺庙的僧侣送来的,怎么能叫抢呢?”
杨愔头也不抬的说道:“应该叫比抢还快。”
比抢还快么?确实啊,毕竟洛阳的佛寺这么多。刘益守对于那些僧人的心理,真是卡得非常准!
一毛不拔的,直接搞死,名声搞臭不说,还要动用官府镇压!可谓是永世不得翻身,除非北魏政权垮台。
出手大方的,让元子攸搞“贴牌”,一块破木板而已,惠而不费。
有了示范效应,那么一轮又一轮的僧人接踵而至,花钱买平安,也就不稀奇了。杨愔每当想起葛荣这样的人,带着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然而大家的日子却是越过越穷。
没有对比就没有鉴别,跟刘益守这样坐着就有人送钱的人比,葛荣算啥啊?说他是猪都抬举他了。
“怎么样,数钱数到手抽筋没有?”
刘益守背着手走进帐篷,面带笑容问道。
手抽筋没有,脑子要充血了!
崔暹连忙站起身,心悦诚服道:“主公大才,崔某打心眼里佩服。”
“诶,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是用骗术骗钱罢了,不值一提。”
刘益守淡然摆手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这种套路都算是“不值一提”,那尔朱荣葛荣之辈,还用活么?
杨愔和崔暹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刘益守“装逼”装得太狠了。
“行了,剩下的账目,交给那些刀笔小吏就行了。你们两个,从现在已经收到的钱粮里面,分十分之一出来,专款专用,这两天跟我走一趟,去洛阳城里招募一些人手。”
招募人手?
杨愔不解问道:“我们大军比之前多了不少,目前还在一边整编一边执勤,还要招募洛阳的人么?主公,在下虽然不领兵,却也知道洛阳之民多油滑,不堪驱使啊。”
连杨愔都知道洛阳城里的丘八没有好东西,那看来却是都不是什么好鸟了。
刘益守摆摆手道:“我们并不是在洛阳城里招募兵马,而是招募另外一类人。”
“另外一类人?”
崔暹和杨愔被刘益守弄迷糊了。
“对啊,洛阳这个地方,有一类人,是全魏国,水平最高,数量也是最多的,你们没想到么?”
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工匠?”
“可不就是工匠么,不管做什么的,只要是手艺人,我们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崔暹和杨愔二人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所图甚大,不逊于魏国的任何反贼。
第141章 欠钱的才是爷,尤其是欠了很多钱的
洛阳宫的某个厢房内,刘益守让元莒犁给自己揉肩膀,不得不说,元子攸的这位姐姐,不管练习了多久,手法依旧是那么烂!
某些人天生富贵命,若是哪一天真的跌落凡尘,估计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真是累死了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这几天他几乎每天就睡两个多时辰,其他时间都是忙得晕头转向的。应付寺庙里的和尚,应付元子攸,招募洛阳城里的各种工匠,安排搬运收缴上来的财货等等。
没错,现在好像蚂蚁搬家一样,洛阳寺庙里送来的钱粮,在换成了所需的物资后,全都运到了虎牢关。
凌冬将至,就必须要储备好物资,这是一个很好懂的道理。而梁国的北伐箭在弦上,刘益守来洛阳的这一波,算是最后一次得到充足的补给。
出了荥阳往青徐之地,那就一切都得看天收了。
他麾下所有人都以为此番来洛阳会经历大战恶战,只有刘益守自己明白,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应该在不该耗费力气的地方折腾。
“阿郎,我们认识还不到半年,你是不是就对我没兴趣了啊。”
元莒犁从后面抱着刘益守,白嫩的小手摩挲着对方的脖子,语气里满是诱惑和淡淡的哀怨。其实在皇宫里疯狂的浪一把,是这个时代每个女人藏着心底的魔鬼,无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在洛阳宫里做那些事情,会让元子攸有些不好的联想。当然,其他女人是没问题的,只是,你乃是元氏出身,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魏国可不是没有女人当政过,元子攸会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
说到这里,刘益守在元莒犁耳边轻声说道:“你兄长和弟弟的死,元子攸脱不开干系。如果他认为我们的孩子将来会被扶持为皇帝,你猜他会不会做一些难堪的事?”
这话说完,元莒犁僵硬的手臂垂了下来,整个人都吓得微微颤抖。平心而论,元子攸杀她的概率,比杀刘益守要大。这个结论虽然荒谬,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边的事情快办完了,明日我就会送你回荥阳,在那边等我。”
刘益守沉声说道,表情跟平日里的轻松写意不太一样。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元莒犁紧张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以防万一吧。你先去睡,我马上要出去一下。”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很多失败的人,都是倒在成功的前一刻。
刘益守此行洛阳“捞一票”,算得上是“大获全胜”,除了有一个隐患没有解决以外,全身而退几乎不存在任何变数。
“哦,危险么?我听元子攸说,现在洛阳城里有很多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
元莒犁有些后怕的说道。
“杀了我,元子攸就会把收到的钱还给那些人么?”刘益守反问道,心中对元子攸的判断不以为然。
元莒犁想了想,摇摇头道:“收了的钱岂有退回去的道理,他现在毕竟是天子啊,谁会从天子手里拿钱啊,除了尔朱荣以外。”
“对啊。”
刘益守让元莒犁给自己披好大氅,漫不经心的说道:“欠钱的才是大爷,尤其是那种欠了很多钱的。现在我在洛阳城里不但不危险,相反很多给了元子攸钱的勋贵会想方设法的保护我,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打了败仗导致他们血本无归。
如果有人要对付我,他们不但不会帮忙,反而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是这样么?
元莒犁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以前刘益守谁也没惹,结果有人要把他抓走送给胡太后当面首。现在刘益守巧取豪夺,反而有一帮人站在他那边,生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果然是笑贫不笑娼的世道啊!
看到刘益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元莒犁长叹了一声,隐隐有些为自己的男人担忧。他太聪明了,太拔萃了,这样的人,很容易木秀于林。
……
权力没有真空,如果出现真空,那么就会迅速被新的力量所填补。之前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却并不是所有人和所有世家不加区分的屠戮。
总有些看上去偶然,但实际上却是处心积虑的“漏网之鱼”。比如说弘农杨氏一族。
在荥阳发现杨昱主持军务之后,刘益守就有个猜想,杨氏一族,应该很早就开始全盘布局,谋求在魏国的变乱中占据一席之地。
杨愔一家,到了葛荣那里。他叔父杨椿一家,则是稳稳的在洛阳,暗地里跟元子攸和尔朱荣达成了部分协议。
尔朱荣离开洛阳后,费穆与杨氏一族,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这很难用“偶然”两个字解释。
此时此刻,在洛阳城内一间不起眼的院落里,刘益守见到了杨昱的老爹杨椿,瞬间就解开了心中所有的谜团。
“杨司徒,晚辈有礼了。”
刘益守满脸笑容给眼前这位胡须花白的三公之一行了一礼。要知道,尔朱荣当初屠戮洛阳的时候,此人就在洛阳城内!但是他没事!
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而现在他儿子杨昱又负责荥阳的防务,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要是刘益守还看不出来,那他真是个傻子了。
“哪里哪里,刘都督少年俊杰,老夫真是钦佩不已啊。听闻犬子在荥阳得到刘都督多番关照,在这里还得对都督说句感谢。”
杨椿笑眯眯的说道,和刘益守二人在厅堂里落座,都在互相审视对方。
“杨司徒是为了债券的事情而来的么?”
刘益守试探性的问道,很多情况明摆着了,到现在为止,买债券的那些权贵,基本上都是元氏一族的勋贵,毕竟,被下狱拷打的人是元鸷嘛。
所以北方世家的人或许还觉得,其实不上船,也是没关系的,可是心里又有点没底。所以杨椿作为这些人里面剩下的大佬,就站出来了。
“确实是为了债券啊。”
杨椿长叹一声道。
他发现刘益守面色平静,于是主动给对方倒了一杯酒问道:“此番刘都督出征青徐,老夫有几件事情想知道。”
很多话,忽悠元子攸是可以的,但要忽悠杨椿,几乎没有可能。刘益守之前在洛阳打探各方势力底细深浅的时候就知道,这一位是孝文帝时期就在的重臣。
可以说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
“杨司徒有话不妨直言。”
听到这话,杨椿微微点头问道:“刘都督出征青徐,有几分把握击败邢杲?有几分把握击败羊侃?”
羊侃原本是魏国将领,出身泰山羊氏。但现在徐纥(胡太后曾经的面首之一)逃到泰山,洛阳又发生政变,元子攸登基,朝臣被大肆屠戮。
于是徐纥劝说羊侃起兵,将州郡献给南梁,而羊侃的兄长羊敦则在兖州(济宁市东北)公开反对羊侃,表示仍然忠于魏国朝廷,忠于元子攸。
然后羊侃率军围攻兖州,尚未攻下。魏国的援军和梁国的援军,也暂时都未到达,鹿死谁手,估计就看谁的援军更猛了。
而邢杲闹事的地方,在更远更靠东北边的北海(山东潍坊),势头更猛,闹得更凶!
好在这两拨人并非同路人,彼此之间暂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关联和策应。
但很显然,北魏朝廷对于青徐之地的控制,已然崩溃。哪怕是暂时没有被羊侃和邢杲攻占的城池,也不怎么听洛阳这边使唤了。
一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能把朝廷的使者顶回去。
“杨司徒是想知道说在下击败他们有几分把握,还是朝廷收回这些地方有几分把握?”
刘益守笑着问道,轻轻的抿了一口酒。
这两个问题看似一样,实则大不相同。因为刘益守占据这些地方以后,同样可以称为第二个邢杲或者羊侃。那样洛阳很多人的投资就血本无归了。
“杨司徒曾经在军中多有任事,岂有听闻那种还未出征就言此战必胜的?”刘益守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无妨的,继续说下去。”
杨椿不动声色道。
“羊侃的心思是南人北归,但羊侃麾下的士卒,却多半是青徐之地的本地人。这些人,并不想跟他一起回归建康。
所以我料定羊侃必定不能成事,顶天就一人逃到建康苟延残喘罢了。”
刘益守言之凿凿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道:“那邢杲如何?”
“如果说羊侃是名将,他带兵威胁很大的话,邢杲乃是主簿出身,刀笔小吏而已。更何况麾下没有什么能征惯战的将领,潜力远不如羊侃部。
现在他该占的地方占了,不该占的地方也占了。马上就要到春耕,麾下部众只怕很多人都想着地里的农时。他麾下人马越多,肯定越是缺粮。
青徐之地有羊侃和邢杲这两波叛乱,必然是土地成片的荒芜,我料定青黄不接之时,就是邢杲大军即将崩溃的时候。这家伙看起来庞大,实际上比羊侃要好对付。”
杨椿继续点头,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等着刘益守的下文。
“击败这两波人马以后,稍作休整,我便会带兵前往睢阳(商丘),与梁军战斗。”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一直不开口的杨椿,这才面露笑容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要好高骛远,青徐之地太大,你是吃不消的。”
“所以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皱眉。
“朝廷其实本来也打算组织一支大军开赴青徐,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如这样,你们带兵为先锋,另外一支兵马由镇西将军李叔仁率领,先支援睢阳,然后再与你们换防。你看这样如何?”
杨椿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自然,好像一位亲切的老者一样。
但他说的意思却很明白:你们只是卖苦力的,打下青徐之地后,要把地盘交给我们,那样你说的赋税和土地之类的东西才能兑现!不要把我们当冤大头!
“这个是自然,在下非常赞同。”
刘益守也微笑着点头,好像对杨椿说的话一点点都不在意一样。
这让平日里就以“足智多谋,目光如炬”著称的杨椿非常不解。他了解过刘益守这个人的事迹,对方绝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
明摆着把他们当开路先锋和硬汉打手的事情,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开始叫苦了。
“其实呢,羊侃部和邢杲部,也都不好对付,加起来差不多也实打实的有十多万人了。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没关系的。”
这一刻,杨椿倒是有点为刘益守担心起来了。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刘益守激烈反对这个提议,然后他再顺便提出让李叔仁的军队跟在对方后面为应援。
然后这件事就妥当了。
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这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啊!
“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杨司徒可以让洛阳城的世家豪门多捐点财物给我们就行了,其他的都好说。”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说道,像是没有听懂对方话语里的暗示一样。
“那行吧,你的意思我会跟他们说的,问题不大。如果到了青徐那边战局不利,你记得派人去睢阳找李叔仁都督求援。”
杨椿好心的提醒道。
刘益守似乎是对今日的会面结果非常满意,他激动的握住杨椿的手道:“杨司徒,大家都是在为国家效力,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
总之我们拿到出征必须的物资以后,就会离开荥阳,依然是您的儿子杨昱为都督,镇守荥阳。至于睢阳,我们肯定也会解决了青徐之地的麻烦以后,再跟李叔仁都督的部队换防,绝不恋栈,亦不会学某些匪徒一样将那里洗劫得一干二净。
杨司徒放心便是。”
看到刘益守如此“知情识趣”,好多话杨椿倒是不好再说了。他轻叹一声道:“刘都督勉力吧,千万不要太为难自己了。量力而行便是。放心,这偌大魏国,不止是你们而已。”
“杨司徒的话在下会谨记于心的,天色不早,多有叨扰,这就告辞了。”刘益守礼貌的行了一礼说道。
杨椿将刘益守送到门口,这才返回来到书房,仔细回忆了今日会面的诸多细节。总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
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第142章 区区七千人……
刘益守并不是今夜杨椿唯一见过的人。刘益守走后不久,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就被下人引到杨椿的书房里,二人密谈。
这个人就是之前杨椿跟刘益守提过的李叔仁。此人陇西李氏出身,久经战阵,算是北方世家里面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领兵之人。
其实杨椿对刘益守还算得上非常“坦诚”,因为他绝对没有说一句假话。当然,也没有把真话全部说完就是了,要不然怎么说他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呢?
两人落座后,李叔仁就好奇问道:“那个刘益守你也见过了,觉得如何?”
“以他的年龄来说的话,魏国几乎找不到比得上的同辈人,只是可惜了。”
杨椿面有得色的轻叹一声。
这种古怪的表情,让李叔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奈苦笑道:“延寿(杨椿表字)啊,跟我说话就不必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即可。”
杨椿面色一紧,微微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李叔仁。
一目十行的看完,李叔仁同样面色古怪,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梁国北伐军主力,只有七千人,其他都是招降纳叛,收的南方那些元氏王爷的杂鱼……萧衍到底在想什么?”
“确实如此,这是梁国那边可靠之人送来的消息,萧衍就是准备让陈庆之带着七千人北伐,护送元颢入洛阳。”
杨椿也是一脸不敢相信说道。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特么信啊!而且还有可靠消息说,这七千人都是陈庆之自己招募家乡的乡勇,根本不是梁国禁军精锐!
陈庆之本人虽然不算是刚刚“出道”,但在此之前,也只是偶有表现,且从军时间并不长。嗯,据说还拉不开弓,不能骑高头大马。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此人以前是萧衍身边陪下棋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萧衍的亲信,被推出来敷衍一下元颢的,至于能走到哪一站,那纯粹看运气如何,反正对于元颢也有个交代了。
至于失败,也没什么,区区七千人,对于梁国来说沧海之一粟而已。
洛阳这边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气力去征讨羊侃,邢杲等人,而是那边没什么油水可捞,而且敌军兵马不少!
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相反,痛击梁国,击败元颢,这是妥妥的勤王,妥妥的不世之功!特别是听说了此番梁国的北伐大军,竟然比原先预计的数十万人低了几个数量级,更是让杨椿觉得十分诧异。
“区区七千人,能做什么啊。”李叔仁喃喃自语的说道,他跟杨椿对视一眼,两人都有同感,萧衍这次出招太臭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没抓住。
当然,萧衍出昏招也不是一回两回,反正怎么说呢,对方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投点小钱进来捞一笔,输了也就当听个响,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所以你就说让我去睢阳,让刘益守自己搞定青徐的事情,搞不定再让我来帮忙,顺便接手那边的地盘对吧?”
李叔仁好像理清楚了杨椿的思路。
“行军打仗,情报为先。刘益守就是再聪明,他绝对不会料想梁国儿戏一般的只出兵七千人。而我们的内线,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吃亏不在于自身的愚蠢,而在于底蕴的欠缺。
这个人可以培养,可以招为女婿。但是他现在羽翼已然丰满起来,若是我们现在提出来,只怕会肉包打狗。得等他兵乏穷困,无以为继的时候,再用家中貌美的女儿将其招为贤婿,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杨椿嘿嘿笑道。
不管是弘农杨氏还是陇西李氏,最不缺的就是花容月貌的世家女,到时候由不得刘益守不就范。哪怕他不喜欢女人,为了前途也必须得捏着鼻子把新娘子接回家!
“沙场之上,多算胜过少算,少算胜过不算。杨公真可谓是老谋深算啊。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带兵出征了。量费穆那老狗搞不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哈哈。”李叔仁哈哈大笑道。
没错,这次他们的计划,就是大军前移到睢阳御敌,将战线拉开,让荥阳的兵马可以好好的整训。因为刘益守这一记左勾拳,打醒了杨椿等人,让他们发现荥阳这条防线简直是泥巴捏的。
如果真的将决战地点定在这里,一旦失败,洛阳就会顷刻间失陷,犹如刘益守毫不费力的带兵占领洛阳一样。
“确实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里传来二人爽朗的笑声,开心得就像是梁国大军已经饮恨于睢阳城下一般。
……
回到洛阳宫,刘益守连忙将王伟找来询问对策。他之所以对杨椿言听计从,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毕竟说什么话又不要钱,答应下来有什么关系呢,将来会怎么样,那是将来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大军离开了荥阳,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想怎么玩都可以。
继续当北魏的走狗,或者独霸一方跟葛荣学习,亦或者投入梁国的怀抱,都是选择之一。北魏朝廷至少这一两年是没有精力去制裁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军头丘八的。
当然,这些都是只是最基本的“混下去”,刘益守的目标显然不止于此。
“如果梁国数十万大军北伐,那么睢阳是绝对保不住的。杨椿说李叔仁带兵支援睢阳,会不会……是因为睢阳很安全,梁国北伐的兵马并不多?”
王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从世家中人的尿性就能看出来,这些人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如果青徐之地轻松的话,绝对会想尽办法的使绊子,不让刘益守在洛阳城里搜刮财富。
可是从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很愿意“花钱免灾”,那么就定然有一些刘益守等人不知道的原因在里头。元子攸好忽悠,那些世家中人可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或许梁国北伐的兵马并不多,但是……也不好说那些人会不会很生猛。”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陈庆之北伐确实只有七千人,可那七千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乡党”,凝聚力特别强。而且陈庆之还有个习惯,每当自己这边将士有多少人阵亡,他就会让麾下人将魏军俘虏中挑选同样多的人出来,将其挖心陪葬!
残忍是很残忍,但是效果却很显著,他麾下那些梁国士兵,悍勇异常,而对手听说了这个习惯之后,都会下意识的不去杀死对手。
总之,刘益守感觉如果真跟前世史书上说的那样,那么去睢阳的大军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吧,或许梁国北伐军人不多,但是很能打?也罢,跟我们关系不大。我最想知道,邢杲和羊侃我们怎么对付啊主公?”
王伟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羊敦在兖州还在抵抗羊侃,而且兖州离荥阳还算是比较近的,路也好走。我们从荥阳出发,让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领最精锐的五千兵马前出,尽快赶到兖州。
到时候里应外合攻打羊侃,应该有奇效,就是会比较冒险。
假如我们全军压上,那些工匠,押运粮草辎重的辅兵,反而会成为羊侃攻击的对象,那样反而被动,主公以为如何?”
兖州是大城,州府所在地。等攻下了兖州,跟羊敦合兵一处,进而清缴青徐之地的残余敌对势力,应该是一种见效快的好办法。
不得不说,王伟的主意还是很正的。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此计可行。”
羊敦会不会配合呢?答案是他一定会主动配合刘益守,甚至热情到刘益守都不好意思的地步。原因很简单,羊敦的弟弟羊侃成了反贼,投靠了梁国。
而他爹生前多次表示自己的是“南人”,羊氏应该回归梁国。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羊敦还坚持站在北魏这边,要是不好好表现,积极表现,一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或者怀疑他是内应,图谋甚大!
王伟想得也很明白,羊敦现在就好比是一个急需“男人”的旷世怨妇,遇到刘益守这种“大帅比”,那只有“投怀送抱”一条路可以走。
“羊敦确实可以拉到我们这边。”
刘益守对王伟的判断表示赞同。
和一直在北方边塞的于谨不同,王伟之前就在河南之地混,对这周边的人文地理非常熟悉。他的在这方面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
“主公,卑职一直有个问题,又不知道要怎么问。”
王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但说无妨,就是你想成亲,我也会帮你安排的。”
刘益守大度的说道。
“主公,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梁国大军太凶猛了,横扫了魏国,甚至占据了洛阳……那我们要何去何从?”
任何魏国的军队,只要是在黄河以南的,但凡遇到这样的情况,似乎除了战死外,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刘益守大军之中有工匠,还有一些士兵的家眷,还拖着粮草与财货。你指望这样的大队伍从青徐之地撤退到黄河以北(且不说梁军会不会过河),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韩信白起来了都是没招的那种。
“事情当然是很严重的,可是……唉。”
刘益守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没有想好。可能投降是唯一的选项,只是要怎么投降,要在什么时候投降,颇有些费周章。
更何况刘益守还知道,元颢虽然占据了洛阳两个月,但是最后被尔朱荣痛打了一番后,就惨败然后挂掉了。
也就是说,投降梁国确实很容易,但上船简单下船就难了。要是真如前世历史上尔朱荣反杀梁军,那之前刘益守要是投靠梁国不是会倒血霉?
这是一个完全不能被忽视的问题。
“你让我想想吧,现在谁也说不好。”刘益守无奈说道。
王伟想了想,也点了点头。未来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谁能面面俱到呢。
告别了王伟,刘益守又去跟元子攸见了一面,将杨椿的话有选择得告知了对方。元子攸则是表示大军部署并不是跟杨椿说的一样,估计是奏折还没有上,但杨椿一定会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
除了看杨椿的脸色外,费穆的态度也很重要,元子攸也没表明什么态度,大概是感觉说了也白说吧。
费穆不会百分百听他的,杨椿亦是不会。
……
刘益守回厢房休息之后,一个高大的黑影鬼鬼祟祟的找到王伟,此人正是在洛阳宫里值守的彭乐。
不过此时此刻,彭乐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无聊呆傻,而是紧张得要爆炸。
他语无伦次对问王伟道:“你说的那个事情,我们什么时候去办啊,我看主公都要离开洛阳了。你不是说离开洛阳再找机会就很难了么?”
“你做好准备,那就明天。”
王伟淡然说道。
“明天就行?”
彭乐听到这话简直怀疑人生。不过王伟看起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坑吧。
“这个给你。”
王伟递给彭乐一个药瓶说道:“宫里用的,应该管用,反正我没试过。”
彭乐接过药瓶贴身放好,再次压低声音问道:“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看了不会买,买了不会用,用了说不出,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王伟脸上的笑容有一点阴森,有一点猥琐。
“这是啥?”
彭乐一脸懵逼问道。
“这是棺材啊。虽然你不是用棺材,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切就如这棺材一样,烂在肚子里,懂么?”
彭乐好像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懂。他只好无所谓的点点头,讨好的对王伟说道:“谢谢军师,此事若是办成了,军师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啊。”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宫里人多眼杂。”
王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彭乐拜谢后离去,他才长叹一声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想到彭乐拜托的事情,又想起刘益守平日里一切尽在掌握的雄健姿态,不由得有些好笑,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件事真想跟好多人都讲讲,一定很有趣,可惜不能说,可惜了可惜了。”
王伟一会笑一会又摇头叹息,像个疯了傻子一样。
嗯,果然还是写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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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这些天,刘益守都是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以小股部队为单位,护送从洛阳城里招募而来的工匠撤退到虎牢关待命。每一天洛阳城里的部队都在减少,时间一长,那些北方世家虽然察觉了不会做什么动作,但费穆可就难说了。
这也是刘益守唯一担忧的问题。到目前为止,通过元子攸的关系,从洛阳府库里弄来的“二手”盔甲,兵戈等军备,都被第一时间运出洛阳。现在还剩下一些“硬通货”,如各类丝绸,铜钱,金银佛像等物,还没有运走。
虽然这部分更值钱,但军备的保命用的,孰轻孰重,刘益守心里还是有数的。这部分没有运走,也是为了防止得到消息的费穆派兵装作“盗匪”抢劫。
总之,之前越是平静,最后一拨人离开的时候,所遇到的麻烦就会越大。费穆这个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想杀他的人比想杀尔朱荣的人还多。债多不压身的情况下,费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元子攸出来调解都没用!
这天夜里,刘益守将彭乐找来面授机宜,两人在洛阳宫里的某间厢房内密谈。
“如果我预料得没错,费穆应该会在我们退出洛阳城的路上追击。”看到彭乐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刘益守微微皱眉,沉声说道。
“费穆?”
彭乐这才回过神来,大喊道:“这家伙是不是有病?我们又没惹他。”
其实彭乐的想法,跟一般人的想法无异,可是有时候账不是这么算的。就算刘益守没有扣押费穆之子,对方此刻也一定会派兵假扮盗匪,劫掠撤退的队伍。
见到机会就捞一笔,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当然,费穆定然不会打出旗号,这个道理跟刘益守带兵潜入洛阳,然后顺理成章的通过元子攸的政令接管洛阳是一个道理。
既然是成了“盗匪”,那么此番费穆出兵定然是寸草不生,一个俘虏都不会留下来。所以对于垫后的刘益守等人来说,输了就是死!没什么好说的。
“就凭我们此行带着大批辎重,足以让费穆铤而走险了。抢了我们,他正好可以招兵买马,尔朱荣做的事情,他同样可以再做一遍。”
哪怕彭乐脑子再蠢,此刻也听出味道来了。
“那都督是要……”
他也有点紧张,因为各种事情。
“今夜你们带着这次我们搜刮来的财帛,前往虎牢关。独孤信的人马埋伏在半道上,假如遇到费穆的人马,你们立刻将车里的东西抛在地上,然后跑路。
等那些士卒不追赶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反过来杀回去,到时候自然会有独孤信的人马配合你们。”
是个好消息,但又不完全是个好消息。
彭乐有些无奈的微微点头道:“领命,那我现在去准备了。”
刘益守将他袖子拉住,耐心叮嘱道:“我说的只是万一,今夜十有八九,根本不会碰到费穆的人马。”
这就是个猜谜游戏,费穆在猜刘益守哪一波是“大货”,从目前的情况看,费穆押宝的就是刘益守垫后的队伍。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先走的人把钱卷跑了怎么办?垫后的人遭遇的威胁最大,自然需要有金银财帛在,士卒们才会拼命死战。
刘益守是在玩“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这种游戏是有风险的,因为费穆也可能不按套路出牌。
“主公……你不怕我们把那些金银卷走了跑路?”
彭乐有些疑惑的问道。其实在高欢手下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想跑路了,只是最后忍住了。刘益守现在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肉包打狗。
“天道无常,跟着我说不定你以后可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当然,这有风险,或许你最后会一无所获。
然而你选择了这些金银财帛,选择了这些死物,你也就放弃了跟着我这条路,而且事情传出去,你的下一个主公,估计也会防着你。
可以说到时候你就真的要跟这些财帛过一辈子了,孰轻孰重,难道你会想不明白么?”
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彭乐瞳孔骤然一缩,呼吸都不免急促了几分。这大概是刘益守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野心!
“主公放心,在下定然听命行事,将这批财货押送到虎牢关。”
彭乐抱拳行礼,脸上表情十分庄重。
“贺六浑是贺六浑,我是我,你放心便是。对了,高欢要杀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当初你怂恿他在永宁寺玩胡太后,把事情搞得没法收拾?”
刘益守笑着问道。
彭乐尴尬一笑,微微点头没说话。
他不知道刘益守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智力实在是有点妖孽,很不好糊弄。
“那个……主公啊,上次清查鲁安大营的时候,我找到一位容姿惊人的娘子,本来想献给主公。可是后来各种事情耽搁了。如今我已经将她送到宫里来了,不如主公今夜好好放松一下吧。
这位娘子不是处子之身,主公不必想太多,就是放松放松。”
彭乐搓搓手,有些紧张的说道。
“你这不胡闹么!玩完了以后怎么办?哪有这样办事的!”
刘益守不悦说道。
“主公,洛阳皇宫难得来一回的,不放纵一下,有点可惜了。再说了,主公要是对那位娘子满意,收入房中便是。若是不满意,以后让她自行离去也行,对吧?”
彭乐用王伟教他的话说道。
“这……”
刘益守想了想高欢当初被彭乐给坑的,又想了想彭乐这厮先下手为强的逃跑,一时间感觉有些骑虎难下。
万一自己不同意,彭乐以为被猜忌,带着钱跑路怎么办?
本来刘益守是不担心彭乐这次玩什么花样的,可现在这样玩一出,搞不好真会让彭乐这厮心生忌惮。
“也罢,你带我去看看,到了那边你就直接押送货物走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好嘞主公,这边走,在下都安排好了。”
彭乐忽然像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一样。
等两人来到那间厢房门口,刘益守进去之后,彭乐才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在门外等候。很快,房间内的动静就大了起来,彭乐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
晋阳城内高欢府邸里,一片愁云惨淡。
书房里,高欢看着低头不敢跟他目光对视的娄昭,长叹一声质问道:“你姐姐做事一向疯癫没谱,当然了,若不是她有这性子,我也当不了你姐夫对吧?”
“是啊,姐夫说的是。”
小舅子娄昭唯唯诺诺的说道。
“但是她要跟你一起随军出发,你怎么不拦着她呢?”
高欢拍了下桌案叫道:“你身为军中大将,难道不知道军纪是什么?”
“姐夫,其实吧,姐姐躲在我步军当中,是因为听说这次是骑军打仗,步军作为后援,她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觉得步军应该不会行动,要么接手地盘,要么退回晋阳。
谁知道元天穆会急行军还会跟高氏兄弟打起来呢,这一乱姐姐就没影了。”
娄昭哀叹道。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娄昭君躲在步军之中,就是想捉高欢的“奸情”。毕竟,高欢每次出门在外,都会浪一波。虽然娄昭君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类似的事情,听娄昭说了不少。
每次高欢都说什么“无稽之谈”啊,“你又没见到”啊之类的敷衍,这回算是怨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最终爆发。
娄昭是认为,让姐姐娄昭君出门散散心,顺便看看行军是多么辛苦,回来以后会更加体谅高欢一些,他也是好心,没想到就出事了。
本来不应该行动的步军,不仅急行军,而且还跟高氏的人马黑夜中大战一场。事后娄昭悄悄的满战场找尸体,并未发现娄昭君的尸首。
现在只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姐夫,我看大都督很快就会南下邺城,借此机会我们再找找,应该会有消息的。”
娄昭好心安慰道。
现在的情况跟当初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是高欢要跪舔娄家,连马队的马匹都是娄昭君的嫁妆换来的。可现在高欢在尔朱荣麾下已经是一方大员,显然娄昭君哪怕不在了,娄家也依然要拉拢高欢。
“行吧。”高欢叹了口气,心中感觉怪怪的。他跟娄昭君已经不是简单的夫妻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说,算得上是事业的合伙人。
娄昭君失踪了,只怕真会影响娄家对自己的支持。
……
“你这样的美人,彭乐居然没有自己动手,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床榻上,刘益守搂着一丝不挂的神秘美人,语气轻佻的说道:“你昨天可真是主动,宫里的那种药,不能随便乱吃的。”
“是有人在我喝的酒里面下了药。”
刘益守怀里的美人用双臂遮住胸前,又被某人拉开,然后用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打量着她。
“今后跟着我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石娘子就行了。”
石娘子长叹一声,当初她落到彭乐手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自己很有可能会被丈夫的前任下属羞辱。没想到,事情居然更复杂!
“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跟着我?”
刘益守抚摸着石娘子的秀发问道。
看对方不说话,刘益守继续挑衅一样的调笑道:“昨晚你是吃了药,可是天快亮的时候却没吃吧?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时候两人在疯狂的干那事呢,刘益守的话石娘子怎么能接?
“以后你跟着我吧,反正都这样了,昨天你伺候我伺候得很好,你自己也很快活不是么?你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处子,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刘益守的话,像一根又一根钢针扎在石娘子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哀求道:“我家是邺城的,你派人送我去邺城好不好,求你了。”
石娘子不仅美,而且很有气质,身上隐隐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高贵。不过刘益守并不介意对方的身份。
“那可不行,放你这样貌若天仙的美人回去,我亏大了。就算是你,也不能对我空手套白狼,对吧?”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
石娘子有些生气的问道,她那带着异域风情的俏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威势。
“其实呢,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对吧?特别是,你不能威胁我。”
刘益守将手放在石娘子白皙的香肩上,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反正,你能不能回邺城,那要看你能不能哄我高兴。万一把我哄高兴了,让彭乐快马送你去邺城,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罢了。”
听到这话,石娘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小巧的樱唇凑了过来。
……
洛阳宫的某个厢房里,刘益守已经穿好了衣服,石娘子也穿上了下仆的粗布麻衣,不过内里却是填满了鸭毛的背心,正在梳妆台给自己的脸上抹黑灰。
“你说,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呢?起码,你什么都不做,就能荣华富贵。我认识个叫贺六浑的,他长得油头粉面的,靠女人吃饭。你要是遇上那样的男人,嘿嘿,那可就惨咯。”
看着石娘子将自己弄丑,刘益守说了高欢几句坏话。
“噢?那又怎么样呢,有的男人,就有女人愿意倒贴啊。你还不是强迫我服侍你?也就这点本事罢了。”
石娘子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刘益守几句。
“你不懂,贺六浑跟他夫人娄昭君啊,那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当然,一般女人跟她的男人,都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只能说人与人不一样,各有各的好。”
刘益守振振有词的说道。
“一派胡言!”
石娘子气得直发抖,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这可不是胡说呢。”
刘益守走到石娘子身边,将梳妆台上那顶绿色的丝绸软帽戴在对方头上道:“你戴着这个还挺好看的。”
“别岔开话题,你说那两人为什么不能同富贵只能共患难?”
“当初娄家那位世家大小姐,找到贺六浑这个穷小子,就是看中了对方的潜力。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富贵之人放下眼前的穷苦呢?那定然是将来的大富大贵!
所以你想想啊,那位叫娄昭君的娘子,岂能是随随便便就被打发的?她定然想控制丈夫的一切,要不然,当初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人家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啊。”
刘益守失望的摇了摇头。
石娘子愣在当场,身体都僵硬了。
“走了,发什么愣啊,今天我们要离开洛阳了。”
刘益守将石娘子头上的绿色软帽扶了下位置,拍拍对方肩膀说道。
第144章 你们是恰好路过的么?
“姐夫,你可不可以……”
御书房里,元子攸得知刘益守要走,有些不舍得。无论他从前有多么讨厌这个人,然而现在他明白了,在所有恨不得他元子攸快点死的人里,刘益守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
甚至可以说刘益守这个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虽然这么说很沮丧,但实际上就是,元子攸知道刘益守连杀都懒得杀自己。
“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我要是在洛阳,你还不得防着我哪天把你给卖了啊,现在的世道,你这么想我不怪你。
我走了啊,青徐之地拿下来以后,你派人来跟我交接便是了。别想太多了,皇宫的狗洞记得堵住,要是别人潜进来就不会像我一样跟你喝酒聊天了。
洛阳城里和洛阳城外,想杀你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好自为之啊。”
刘益守潇洒的转身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摆了摆右手,御书房门外守候的源士康提起佩剑就跟在他身后。
元子攸无力的跌坐在龙椅上,内心空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却又说不太明白。
走到洛阳宫外,源士康一脸不解问道:“主公跟元子攸这种货色还客气什么?他现在实质上就是个阶下囚而已吧?”
源士康看不惯元子攸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元诩的亲信,元子攸一上来就给自己老爹上庙号,等于是把皇帝的宗庙给改了。虽然源士康不会为元诩这个死人跟元子攸拼命,但心里却极度鄙视这样的人,觉得元子攸甚至比尔朱荣还要可恶。
用一句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讲,就是元子攸乃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让心中崇尚大义为先的源士康所不齿。或许,元子攸若是真能像尔朱荣那样杀出一片天地,他或许还会高看对方一眼。
不止是源士康,其实洛阳城里很多勋贵现在都是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待元子攸的。于是当刘益守提出跟元子攸“五五分账”的时候,对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元子攸也是借着刘益守的手段,去削弱隐隐将自己架空的世家大族。当然,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是打的什么主意,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说,弘农杨氏就提前知道了梁国北伐仅仅只有七千人。
“没必要把目光放在元子攸身上,更没有必要跟元子攸去纠缠一些没意义的事情,格局啊,不能太小了。”
刘益守摇摇头,微微一笑,对源士康的怒火不以为然。
“主公,元娘子(元莒犁)是很好,但主公不可因为美色而……”源士康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长叹一声道:“魏国大难将至,元子攸还能活几年都难说,就不要为难一个将死之人了吧。”
看到源士康一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看你最近好像都很闲,你要不要教元玉仪学点剑术强身健体?”
元玉仪么?
源士康连忙摆手道:“主公,马上我们去青徐之地,估计会有不少恶战。主公的卫队虽然不一定要冲锋陷阵,但也难保不会浴血奋战,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事情啊。”
他现在一听到元玉仪三个字就浑身不自在。听说元玉仪在学医什么的,正好要找人试药,源士康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从洛阳城东门而出,就看到于谨带着两千步卒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在城门外旌旗招展,盔甲明亮,看起来非常醒目,一点都不隐藏行迹。
“贤弟,你找来的官军二手盔甲和兵器都很新啊。”于谨一看到刘益守来了就调笑道。
“那必须的,这批兵器盔甲是魏国为了平息葛荣叛乱而赶制的,没想到尔朱荣太厉害,都没用上,自然是便宜了我们。”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至于尔朱荣为什么没来拿,一句话:被高氏兄弟闷棍打疼了,来不及去洛阳找元子攸“摊牌”。
“不过这一位,只怕跟贤弟身边的那些娘子不太一样,你要多留心些。”
于谨对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披着红色大氅,在众多丘八中如怒放玫瑰一样醒目的石娘子。
哪怕把脸抹黑了,可那妖娆可人的身段却抹不黑。成熟美女的迷人风韵,如同陈酿的好酒,那是游娘子等十多岁青涩年纪所欠缺的。
“此女我看着特别眼熟,绝对是出自北地边塞的名门,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但是我很肯定,她绝对不是你跟我说的邺城人,我似乎早年间在北地见过她。”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沉声说道,他看着石娘子就觉得似乎很有印象,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她说她是石娘子,那她就是石娘子。她说她是邺城人,那她就是邺城人,不需要想太多。”
这样也行?
于谨轻叹一声道:“行吧,今日依计行事对吧?”
“对,我们如此招摇的在城门外这么久,费穆只要是眼睛没瞎,一定注意到了,今日我们就来个引蛇出洞。”
刘益守紧握拳头说道。
他已经知道,后来洛阳死那么多人,跟费穆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次要是不让对方吃个哑巴亏,那家伙估计还以为他刘都督是泥巴捏的呢。
“对了,独孤信派人来说,彭乐已经押送那批货进了虎牢关,路上什么也没发生。”
于谨面色肃然道:“估计费穆今天等着我们在。”
虎牢关到洛阳之间一马平川不好埋伏。独孤信等人之所以可以埋伏,那是因为昨夜是晚上视线不好。假如今日费穆在路边埋伏着,只会贻笑大方!
所以费穆会采取什么行动,其实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精锐骑兵,不宣而战,将刘益守等人全部杀死后,再招呼步军前来搬运就完事了。至于借口那很简单啊,截杀刘益守他们的,是“马匪”“盗贼”,跟他费穆有什么关系?
费穆会说他只是带着部曲“恰好”路过的,就是元子攸知道了也只能干瞪眼。
于谨指了指某个推着平板车的士卒,那平板车上明显堆着东西,将搭帐篷的毛毡盖住,然后用麻绳捆好,看起来颇为神秘。
这样的平板车还有好多,让刘益守这一行人看起来像是押送财宝的辅兵。
“你召集所有木工赶制的东西,就是这些玩意,到底行不行啊?咱们以前没用过这种啊,就是南边也没听谁用过。”
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于谨悄然对刘益守说道。
“赌一把,没法子了。咱们手里只有两千人,但是,虎牢关里可多的是人!只要坚守半个时辰,独孤信等人看到狼烟,一定会赶来支援的。”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微微叹息,无奈点点头。怎么说呢,他们这一队人,看起来就像是对骑兵毫无招架之力的辅兵。
当然,其实他们也可以不用装这么怂,但是刘益守加码的话,费穆也一定会加码。你留下的人太多,费穆会做什么?
人家可能会在洛阳城外就动手了!当然,那样就是两败俱伤,毕竟是小动作,费穆也不能大动干戈。
这样看来,费穆此番袭击的队伍,规模就不可能太大,而且极有可能是纯骑兵,来去如风那种。
一路无话的走了两个时辰,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刘益守和于谨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费穆到现在还不行动,一定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比如说,大军埋锅造饭!
当然,如果找不到这个契机的话,那么黄昏时快到虎牢关,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就是对方发动进攻的时候。
“源士康,让亲卫队生火,不是点狼烟啊,别弄错了。”
刘益守对源士康交代了一句。
“于大哥,可以开始了。按计划,将那些平板车展开吧,围成一个圈,只留东面一个小缺口。我猜费穆没有人侦查,大概是不想打草惊蛇。他们一定是看炊烟作为攻击信号的。”
刘益守看着西面空空荡荡的官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于谨领命而去,正在这时,那位石娘子,闷不吭声的走到刘益守身边,有些急切的问道:“虎牢关到洛阳咫尺之遥,你这军中又无步槊拒马等物,还在此地点火造饭,难道不能一鼓作气去虎牢关再吃么?”
刘益守看着对方的俏脸,一副很有气势理所当然的样子,于是不屑摆了摆手道:
“我是军中主将,这支大军是我的兵马,我对这里所有人负责,死活都是我说了算。你一介妇人,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这不是床笫之间,你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的。
床上的玩法你熟,战场上你还是个嫩嫩的小鸡,一边呆着去。”
“你!”
石娘子气得直跺脚,冷哼一声就走了。
在于谨的指导下,那些盔明甲亮的军士,解开平板车上毛毡的麻绳,原来里面装的全都是一个又一个以往没见过的塔盾。
塔盾下方的凹槽,正好可以插到平板车上的四周。背后的握把,亦是可以用木棍撑在平板车上的对应位置。
一根又一根短矛,从塔盾上方的孔洞伸出,而平板车正中的位置,正好是……一架“新式”床弩!射击用的短矛,从塔盾上最大的那个洞伸出来,与其他防备马匹冲击的短矛同款。
简单来说,就是既能戳又能射!
组合方式虽然很新,但这种机动性很强的床弩,其实百年前刘裕玩却月阵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这种平板车上的玩意,也如同斗兽棋中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猫,猫吃老鼠,老鼠又可以吃象一般,并不是无敌的存在。
只看对手是什么样的类型,是什么兵种组合,是怎么在用兵!
石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原本“徒有其表”的大军变得武装到了牙齿,瞬间了然为什么刚才刘益守对她的态度十分不屑了。
那是一种“你还太嫩,一边凉快去”的深度鄙视。
“来了!”
刘益守连忙拉着石娘子跑到一辆“盾车”后面。其实大军操作这玩意很是生疏,盾车亦是没有用铁链拴起来,未必能经得住冲击。
可是,这条阵线,可以给盾车后面的士卒以支撑下去的勇气!
只要有勇气,对抗骑兵的时候只要能拖入僵局,那么胜利的天平往往就会翻转。
刘益守眯着眼睛看着从西边扬起的漫天尘土,只有骑兵高速前进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阵势。他用平静的语气对于谨下令道:“所有人床弩上弦,但不可射击。有违令射击的,斩立决!
通知源士康,准备点狼烟,我下令就马上点火!”
黑色甲片在太阳光下闪烁着亮光,奔袭而来的骑兵数量比刘益守想象得要少,不过看起来精锐程度却是大大的超乎意料。
不过刘益守依旧没有下令点狼烟。
对方领队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冲锋的速度减慢下来,最后完全静止。两支大军在狭窄且毫无回转的官道上,隔着床弩的射程对峙起来。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对面可是费穆都督领军?你们是恰好路过此地的么?”
刘益守让源士康喊了个话。
很快,那支全身黑甲的具装骑兵中,就出来一位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主将,领着两个亲兵,来到刘益守等人面前。
他摘下头盔交给亲兵,露出一张苍老而坚毅的脸。
“老夫就是费穆,听闻刘都督押送一批军资去虎牢关,如今天下不太平,老夫特意带麾下精锐来护送都督一程的。”
费穆拱手笑着说道,只是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因为刘益守麾下那些操作盾车的人,矛头都是对着他的。
“费都督费心了,我麾下军士训练有素,军容严整,可堪恶战。相信没有哪个蟊贼不开眼的来挑衅我们。”
刘益守也走了出来,对着费穆拱手行了一礼。
“如此便好,那老夫这就放心了,祝刘都督在青徐之地剿灭叛乱,得胜归来。到时候老夫再与都督开怀畅饮!”
“那在下就先谢过费都督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还有军务,看到刘都督安好,在下就安心了,告辞!”
费穆一甩马鞭,拍马便走。他麾下的精锐骑兵前队变后队,很快就消失在刘益守等人的视野当中。
“费穆真是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
于谨悄悄的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道:“我还以为他会扮作马贼呢。”
“或许,他之前认为我们已经是死人,所以不需要伪装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第145章
虎牢关内的某个石屋里,刘益守悠然自得的给面色复杂的石娘子倒了一杯酒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放心,我不是彭乐,断然还不至于说在酒里下药的程度。”
石娘子大方的接过酒杯,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轻叹一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想,今日如果你听我的话,只怕我们都会死在费穆刀下。只是你如何会知道费穆会带着骑兵前来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带着一帮兄弟走南闯北,而你只能服侍我的原因了。”
哼!
石娘子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刘益守。
一半原因是因为对方看不起自己,另一半原因则是:对方长得实在是太帅了。
她一见到这种特别帅的男人就有点走不动路,要不然,半路上她就不会强出头一样的提醒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问道:“想不想知道答案呢?你肯定想知道的对吧?其实告诉你也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嘛,我就这么告诉你,多没有面子对吧,难道你不表示一下?”
石娘子面色纠结的点了点头,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拉着对方的手来到铺好软垫的床边,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已然表示自己已经屈服。
她再一次被眼前这个男人无情的扑倒,两人毫无顾忌的亲热。只是这一次的感觉似乎却并不坏。
石娘子本身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格,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两人都玩得很是尽兴。
她不由得想起“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句话,没想到一不经意的,自己就成为了别人的野花,人生果然是有很多奇妙的际遇呢。
……
很久之后,屋子里的油灯已然熄灭。石娘子从癫狂的兴奋中慢慢冷静了下来,某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不再有罪恶感,
她转过身背对着刘益守问道:“你如何会确定费穆会袭击呢,要知道那时候天还没黑,他怎么敢?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怎么不敢?费穆现在急需壮大自己的实力,他实在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这就是一个猜谜游戏。费穆猜想,如果他前几天就截杀我派出虎牢关的队伍,肯定会打草惊蛇,而且他以为前面那几次,我都是在搬空试探。”
还会有这种事情?
石娘子好奇问道:“费穆会想这么复杂么?万一他是个莽夫,看到你派出的人他就来截杀呢?”
不得不说,石娘子的问题问到了关键的地方,这也是很多绝顶聪明的人会经常被傻子打得措手不及的原因。
如果费穆真是个莽汉,那么刘益守这回定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费穆出动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劫掠,你让洛阳城的那些世家中人怎么想,你让皇帝元子攸怎么想?费穆毕竟不是尔朱荣啊!”
刘益守指出了费穆此行最大的弱点:出击的次数,必然只有一次。他不会真的认为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没人在意。到时候只怕洛阳城里的勋贵人人自危,这些人联合起来,费穆吃不消的。
“费穆是名将,谋定而后动,乃是基本功。他一定打听过我的事迹,猜测我会怎么用兵,所以我就站在他的立场上,反其道而行之,就这么简单了。”
刘益守的意思很简单,费穆不会把他当傻子,所以费穆大概会猜想,刘益守应该玩“虚则实之”的游戏,把财帛放到最后一次垫后再走。
因为这样会有一个好处,就是一旦出事,麾下其他兵马,绝对会拼死来救!刘益守觉得费穆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事实上,他猜得一点不错,费穆确实是因为这一点,断定刘益守一定是在队伍最后,也一定会押运大部分财帛。
擒贼擒王,截杀这支队伍,干掉刘益守,一本万利。如果刘益守不在队伍里,那么此战的意义就大打折扣,费穆会觉得不太值得。
“你是说,费穆因为知道你的手下拿了钱可能会跑路,所以猜大部分的财货都在最后一趟,并且是你亲自押送,对吧。”
石娘子还是很聪明的,一听就抓到了关键。
“对,所以当我让源士康喊出他的名字时,他就知道事不可为,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他逞强的话,只会两败俱伤。
这次费穆带来的具装骑兵,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和亲信。如果折损了,我想洛阳城里多的是想取他人头的,费穆不会不考虑这一点,杀我代价太高,风险太大,而收益,他估计也看到了,我搬运的全部是床弩。
他就算赢了,也没有钱财继续招兵买马,何苦跟我死磕呢?”
刘益守这么一解释,石娘子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了。真要说起来的话,就有点类比于高手过招跟门外汉指点了。
“可是,彭乐是个卑鄙小人,你居然放心他押送这批财帛?”石娘子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没错,彭乐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我相信彭乐,然后他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虽然他背叛过高欢。”
“可你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石娘子完全不觉得刘益守这样的聪明人会轻易相信别人不留后路。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
第二天,刘益守派人将费穆之子费庆远送出虎牢关,又命人将自己的亲笔信送往洛阳给元子攸,自己则是带着所有的部曲,包括很多愿意跟着他们走的原洛阳禁军部曲,带着数之不尽的辎重粮草,金银财帛,还有大量来自全国各地,在洛阳城的朝廷工坊里劳作的工匠,浩浩荡荡开赴荥阳。
很快,杨椿亲自领兵一万占据了虎牢关,但并未出击,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
几天后,河阳关的城楼上,费穆看着城下军容整齐的新编练禁军,忍不住长叹一声。
“刘益守此人,你觉得如何?”
费穆询问身边的长子费庆远道。
“非常厉害。”
费庆远实话实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摸了摸自己有些花白的胡须问道:“然后呢?没了?”
他有些不满,自己的长子居然就这点见识,果然是虎父犬子么?
“厉害还不够么?”
费庆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确切的说,是刘益守等人都把事情做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是对方快到自己看不清,亦或者叫自己被吓到不敢动,怎么说都行,反正就是脑袋懵逼的感觉对手惊为天人,又说不出厉害在哪里。
“唉!披坚执锐,尔朱荣远胜此人。然而其他方面,那就大大不如了。”
费穆又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带着精锐骑兵,在虎牢关与洛阳之间的官道上截杀他们的队伍,你猜如何?”
“刘益守早有准备?”
费庆远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没错,不止是有所准备那么简单,而是当众叫出了为父的名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为父的想法,早已被他们看透,为父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这怎么能不令人心生畏惧?”
这话说得费庆远一阵阵后背发凉。他原本以为对方放自己离开虎牢关,是因为老爹费穆跟对方做了py交易,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
“那他们为什么要放我回来?”
费庆远不解的问道。
“如果此人只是看破我的想法,那只能算是聪明而已。但是他没有知会我就将你放回,这才是他真正厉害的地方。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将你放回来了,为父还怎么去找刘益守的麻烦?
此人当真是进退有度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唉,我这回是真服气了。”
费穆感慨道。
刘益守没有开任何条件就将费庆远放回,意思很明白:我志不在洛阳,你不用瞎折腾了,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父亲,我这次吃了一个很大的亏啊。”
费庆远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麾下部曲都被缴械,大部分都被刘益守带离了虎牢关,他基本上就是个光杆司令了。
“有的教训,需要用自己的人头来记住,你这次算走运的了。收拾行装,今日启程回洛阳面见陛下。咱们父子同心,在荥阳等着梁国大军。”
费穆拍了拍费庆远的肩膀说道。
他看到费庆远似乎还有问题要问,于是感慨道:“杨椿等人希望将防线移动到睢阳一线,实在是下策。”
“下策?”
费庆远有些不明所以。
确切的说,他是从北方边地而来的,连睢阳周边的地形都不知道。
“睢阳城周边无山,唯有睢水,一马平川。若是要守住睢阳,必定要沿睢水布置连营,导致兵力分散。我猜测杨椿等人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此番梁国北伐兵马不多。
如若不然,此样用兵,不亚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费穆的意思也很明白,睢阳这地方,古代还是“梁国”的国都,看起来好像很重要,然而却并不是一个防守的好地方。
若是要在这个地方决战,分兵扎营构建防线,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敌人把你随便一围起来,就是有十万大军也没用。
可是分派兵力修筑连营,如从一来,兵力优势就荡然无存,看似密不透风的防线,实则处处是破绽。就好比七十斤的铠甲跟小小的箭头铁簇比较一样。
有着绝对重量优势的铠甲,依然无法阻挡强劲的弩箭箭头破甲。
有句话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费穆觉得,杨椿等人的错误,就在于总认为敌人会按照自己的方略行动。可战场上却往往绝大多数时候不是这样。
费穆觉得魏国南面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驻守的战略要地,或者叫“坚固的堡垒”。
唯有荥阳这地方,西面是虎牢,连着山脉,背后是黄河,又有多处河流交汇,才是集补给与防御为一体的决战之地。
本来杨椿准备的这部分兵马,就是当初为了跟尔朱荣“前后夹击”葛荣用的,只是尔朱荣太给力,根本没用到。
这些兵马,一部分被刘益守这次带人偷袭荥阳给吞了,还有一部分在洛阳城,以及洛阳西面的弘农。
他们大概率会被集中起来,开赴睢阳。
也就是说,天时地利人和,起码地利跟人和都不在魏国这边。至于天时,梁军北伐估计正好是春耕时节,这时间大概也在敌人那边。
费穆觉得,梁军只要有五万精锐,绝对有可能打到荥阳城下。从之前梁军在两淮用兵的规模看,出动个几万人跟玩一样。
再怎么少,只怕三万人是有的。
杨椿带着那些虾兵蟹将去睢阳,哪怕有十万人,只要梁军这边的精锐集中兵力于一点,一个大营一个大营的“挑刺”,要知道,败军的溃兵会把消息传到还未受到攻击的军队里!
然后士气就会像雪崩一样,无法阻挡,最后兵败如山倒,你来多少人都没用。
“我们父子若是能守住荥阳,将来必有出头之日,这次,你可莫要学之前那样疏忽大意了。”
费穆看着费庆远,殷切说道。
……
“你真的要带兵前往青徐之地?”
石娘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询问早已端坐于书案前的刘益守。
“对,魏国需要我挺身而出。”
刘益守在写信,终于写完,看了看信,满意的点了点头。
“得了吧,你这个乱臣贼子都知道要为国家挺身而出,还不如说你不好女色。”
石娘子穿好了衣服,忍不住讥讽道。
“今日我让彭乐送你回邺城,大军要开拔了,这封信你拿着,路上看。”
刘益守将信纸装入信封封好,递到石娘子手里。
“这就要送我走……了么?”
石娘子内心感受复杂,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今天头疼,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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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湖的那头,汹涌澎湃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整个魏国还是干了几件“人事”。
比如说把全国的财富都往洛阳地区集中,建立了一个占地面积前无古人,封建时代也后无来者的硕大洛阳城。
比如说让洛阳城,与南朝的建康相对应,成为北方佛教的中心。西域高僧往往都是第一站甘肃,第二站晋阳,第三站就在洛阳扎根参悟佛法,随后就南下建康。
但正因为洛阳财富占全国的比重太高,因此北魏其他地区,包括六镇,都是越来越穷!
刘益守带着麾下兵马和工匠、辅兵等数万人,沿着北济水一路行军,来到了濮阳郡以东的廪丘城,这里已经是兖州的统治范围。
不过很显然,虽然隔着包括巨野泽在内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湖泊,但“湖”那头同室操戈,打得热火朝天的羊侃与羊敦兄弟,显然已经是调动了全部的兵力,发动了所有可以发动的力量。
整个廪丘小城,几乎空无一人成了废城!
刘益守等人顺手就占领了这座几乎不设防,也找不到任何北魏官员的城池。据“漏网之鱼”交代,羊敦先是以兖州刺史的身份,让巨野泽以东的城池集结力量救援兖州城(即瑕丘城,今日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
不过很明显,那些人根本就被羊侃犀利的攻势给吓怕了,又恰逢洛阳中枢换血,周边很多城池的官员,比如廪丘城的,就带着乡民逃入巨野泽去了。
那里物产丰饶,地形极为复杂,向来都是出山匪水匪的地方。
简单点说,就是州郡里的政府官员要么逃走,要么落草为寇了!
剩下没走的人,又被羊侃派人来扫荡过几回,于是就成了刘益守他们到来时的那种状况。魏国的青徐之地,秩序已然被破坏,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的状况。
官府统治的县城州府里没什么人,山野乡间倒是多了很多亦民亦匪的队伍。这些人多则千人,少则几百,遁入湖泊深处,密林深处,一时半会你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原本以为这一路上会有很多交涉,没想到……跟预料得大相径庭,唉。”
站在廪丘城外,看着这座萧索的小城,刘益守无奈叹息。原先想得挺好的,什么发动群众,批斗旧官僚,施恩于民再搞搞土改什么的。
结果倒好,现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我看你好像很懂的样子,难道没什么话想说?”
刘益守看到身边的王伟老神在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于谨等人,也都侧目过来,盯着王伟。
“主公啊,这兖州的世家大族,全都避往梁国跑路了!还有些干脆就举家遁入巨野泽避祸。就算我们来了,他们也不会跑出来的。”
原来如此!
刘益守秒懂。
现在是冬天,又不是春耕。明显羊侃羊敦兄弟,分别代表着反叛北魏和维护北魏统治的两股力量pk,其他没两把刷子的,赶紧的退散吧,免得被大象踩死!
然后等他们二人分出胜负来以后,这些人又会“突然”出现在胜利者面前!
当然,南梁和北魏都会派出援军,也是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原因之一。大军所过之处,不一定会被强盗过境好多少。
“所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看着?”
“梁军援军,必从沛县出发,走水路到任城(山东济宁),再水路东进瑕丘城。”
王伟十分笃定的说道。
刘益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这些地方,除了任城外,其实很多都是在梁国境内了。后世很多人都是认为梁国和北魏只是在争夺两淮,实际上青徐之地,也是两国边境。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羊侃敢于在泰山起兵,最后又能成功的逃入梁国,因为这里离梁国边境非常近,特别是在北魏南部防线的那些王爷因为尔朱荣的滥杀而投靠了萧衍之后,更是如此。
“所以,我们就要急行军增援任城?”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廪丘离任城可不算近,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又不是在枋头,有很多船可以用。
这一路上情况复杂多变,又不知道任城现在还在不在魏国手里。王伟这么说,怎么听怎么有点像是在“自投罗网”。
“那自然不是。”
王伟摇了摇头说道:“与其急吼吼的冲上去,倒不如,先安安静静的过冬,等冰化了再说不迟。当然,如果主公希望羊敦胜,那么兵贵神速,现在就要选出一支精兵,急行军击破羊侃大营即可。”
冰化了!
众人都捕捉到了关键词。
巨野泽周边水网密布,后世干脆就叫“菏泽”。这里的河道很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河,一到冬天,结冰结得死沉死沉的可以跑马!
就像是平地一样!
然后到了春天,冰化开后,这里水网密布,形同沼泽!
梁国军队少马,巨野泽又多水,援军必定走水路北上!现在不管羊侃跟羊敦打得多么热闹,最后都是要用援兵来决出胜负的。
如果刘益守现在带着精兵东进渡过巨野泽(先不提怎么过去),将会极大震撼本就被羊敦逼到几乎走投无路的羊侃!
要是跟羊敦里应外合,倒是真有可能一战而定。
但万一打不过羊侃呢?
这个选择题,有一点点麻烦。毕竟,刘益守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魏国官军!他有什么理由跟羊侃死磕呢?
听完王伟的分析,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王伟不愧是地头蛇,对于中原各地的那些弯弯绕绕,了解得十分清楚,远不是于谨等久居边地的人可以比拟的。
“先在廪丘整顿兵马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种满身力气无处使用的感觉。难怪元子攸那么干脆就让他来青徐之地了,这里的情况,简直复杂到了让人无语的地步。
“主公,在下还有一言。”
王伟拉住刘益守了刘益守的袖口。
“你还有啥话想说?”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春秋时,齐大夫田会(公孙会)在廪丘叛归赵国。齐宣公大怒,派田布指挥大军围攻廪丘。赵之孔韦率精兵,联合韩、魏救廪丘。联军大败齐军,杀齐兵三万余人,获齐战车二千乘。
次年韩、赵、魏联军又攻入齐国长城,军威大振。此后周威烈王(公元前403年),正式册命韩、赵、魏为诸侯,战国时代开启。
廪丘之战,几乎可以看做是春秋时代与战国时代的分界。如今主公屯兵廪丘,难道不会心有所感么?”
此时王伟脸上恨不得写上“天命在汝”四个字,这个典故也是让四周的于谨,独孤信,赵贵等人若有所思,似乎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那种似有似无的“改朝换代,时不待我”。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水泊梁山?”
刘益守忽然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一直在旁边欣赏“风景”没说话的杨愔忽然开口道:“廪丘往东走就是水泊梁山,不过那里向来都是盗匪出没之地,主公没事最好别去那边。”
这个死胖子懂的事情挺多啊!王伟瞥了杨愔一眼没说话。
“行了,我知道了,都散了吧。各司其职,廪丘虽然城池废了,好歹也是个落脚的地方,按之前的约定,各自去忙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都去忙自己的不要在这里闲着。王伟几次开口想说话,都被刘益守用眼神暗示,最后叹息一声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这才看着东面结冰的河道。这里的小河特别多,有些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会通到什么地方。现在冬天,河里的冰面看起来就像是平地一般。
“差点忘了,原来宋江就是在这里混的啊。”
刘益守自言自语,隐约感觉王伟的分析虽然好,但主意却着实有点馊。按常规办法,青徐之地的叛乱没个十万兵马,根本平息不了。
而现在的情况,几万人丢到这水网纵横的战场当中,估计冒个泡就没了,为之奈何?
一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
一男一女二人,从黄河南岸过河,先是路过枋头,后面又到了邺城。这时候,女人才违背了自己的“约定”,并没有进入邺城。
这位对刘益守诈称自己是“石娘子”,实则是流落后被鲁安抓捕的女人,正是高欢的原配夫人,在北地大名鼎鼎的娄昭君。
“彭乐,我会好好记住你的。”
披着红色大氅,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娄昭君,面带轻蔑冷笑,意味深长的对彭乐说道。
“嘿嘿,那是那是,这段时间你也是爽够了,当然会记住我了。如果不是我把你献给主公,你哪能这么爽呢?跟贺六浑比起来,我主公如何?”
彭乐傻呵呵的摸摸头,大大咧咧的说道:“对吧,石娘子。”
他这股得意的劲头,就好像他是刘益守,把娄昭君睡了一样。
“口舌之快,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是要回晋阳了,你好自为之。”
娄昭君冷笑着说道。
“当然当然,我这个人嘴巴一向很大,万一,哈哈,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喝酒喝多了,跟主公说起来你是贺六浑的原配夫人,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呢,应该会很兴奋吧。”
彭乐露出猥琐笑容,吓得娄昭君面色一紧。
“你不许跟他说我是谁,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在北地的家小,说不定就会有什么灾祸的。”
娄昭君有些心虚的威胁道。
“对啊,所以他们一旦有什么事情,那可就别怪我彭乐大嘴巴了是吧?我不但要说,还要把你在刘都督身边的样子描绘出来。让别人都知道,你也不是被强迫那么难过,反而有点享受不是么?
你看你眉眼的春意,都掩盖不住了。”
彭乐继续威胁道。
娄昭君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再次看向彭乐时,已然眼神冰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好,我会保护你的家小不被其他人骚扰,贺六浑要动你的家小,只要我知道了,都会阻止。我也就做这么多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娄昭君咬了咬牙说道。
彭乐也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希望夫人言而有信。这件事就烂在你我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如此便好。”
娄昭君翻身上马,一句话没说,拍马就走,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彭乐的视野当中。等她离开后,环顾四周白雪皑皑的景致,彭乐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只能跟着刘益守一条路走到黑。如若不然,以娄家在北地的庞大势力,他无论投靠谁都会被玩死的。因为最能够保守秘密的,绝对是死人。
而彭乐为什么要把娄昭君献给刘益守,而不是私下里放走呢?
因为娄昭君极有可能将遇到自己的事情,跟家里人说,或者说传到高欢耳朵里。而以高欢的德行,以己度人,定然会认为他彭乐已经做了不齿的事情。
无论做过或者没做过,高欢都会想办法做掉自己,因为他无法忍受下面人的风言风语。
也就是说,只有娄昭君真正的失身于人,她才会乖乖的保密,不把遇到他彭乐的事情说出去。相反,如果娄昭君能够挺直腰板回到高欢身边,那么定然不会担心将他彭乐透露给高欢。
这样就会造成彭乐做了好人反而没好报!
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而杀了娄昭君,彭乐又担心娄家在北地的势力无孔不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娄家锁定,那真就是不死不休。
所以思前想后,彭乐还是觉得王伟出的主意不错。
看的不会买,买的不会用,用的不会说!
“嘿嘿,贺六浑啊贺六浑,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我看你以后还得意不得意。”
彭乐哈哈大笑,骑着马在雪地里驰骋飞奔,如同满地打滚撒欢的驴子一般。
另一头,娄昭君走进滏水陉的山路,直到走远了以后,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封信,拆开。
“娄娘子,你我之间的风流韵事,可千万别犯傻,告诉贺六浑哦,他知道了以后,会不高兴的。
当然了,我觉得你很美,也很有魅力,这是真诚的话语。我相信你跟我在一起很快活,也是很真诚的。但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哦,那就当是一场绮梦吧。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你一路多多保重。”
信纸没有落款。
娄昭君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信纸飘落在地,宛若雪花。
第147章 南方集团的投资圈大佬萧总裁
南梁,建康,台城,建康宫外司马门前,一个身材瘦弱,面色沉静的中年人,在接受宫卫的搜身。
此人叫陈庆之,原本是南梁皇帝萧衍的随从,嗯,就是那种专门跟皇帝下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杂役类型。
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就是跟皇帝的关系比较亲近吧。
只不过,从前不掌兵的时候,陈庆之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并没有什么人会搜身。然而当他被萧衍外派成为将军以后,倒是每次出入皇宫,都会被严格搜身。
“可以了,进去吧。”
搜身的禁卫对陈庆之做了个请的动作,态度很是冷漠。
陈庆之不以为意的对禁卫点了点头,从容迈入建康宫内,穿过新建的“三重门”(梁国在原建康宫的基础上扩建,增加了一层宫墙),穿过太极殿前的太阳门,陈庆之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老人,坐在龙椅前的软垫上打坐。
此人身上穿着龙袍,但气质更像是僧侣,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吟诵佛经,这一幕看起来无比荒诞怪异。
不过陈庆之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眼前这位皇帝,他很早就跟随对方,而前两年自己能够领兵出征,也并不是因为皇帝觉得陈庆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军事人才。
而是因为发觉陈庆之似乎已经跟了自己大半辈子,要是再不派出去耍耍,这辈子都要毁了!陪皇帝下棋固然很爽很轻松(前提是你的棋艺能够“进退自如”),但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是颓废得很。
陈庆之明白这个道理,皇帝萧衍同样明白。
“子云(陈庆之表字)啊,你这次是打算向朕辞行的么?”
发现陈庆之来了,正在打坐的萧衍睁开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睛问道。这位老人今年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皇帝作为高危职业,能活过五十岁都算长寿,北魏那些皇帝,绝大部分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可见萧衍非常懂“年少不养生,年老养医生”的道理,吃斋念佛不亦乐乎。而且和萧衍佛法一样精深的和尚,地位没有他高。跟他同样是皇帝的,佛法又远远不如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萧衍都是个很特别的皇帝。
“陛下,微臣已经招募了兵马,并配有战马三千,足额七千人。”
陈庆之恭敬的对萧衍拱手说道。
眼前这位老皇帝,就是他的天,这么说一点都不为过。如果没有萧衍,陈庆之几乎什么都不是,他既不能开弓射箭,又不能骑高头大马,甚至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打不过!
出身贫寒也没法得到施展才学的机会。
如果萧衍现在让陈庆之去死,那么后者也会立刻自尽当场!
“唉,朕也知道,此番北伐魏国,不过是敷衍一下元颢,朕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平安回来就行了,朕还想再跟你下棋呢。”
萧衍笑呵呵的说道,身上一点都没有皇帝的架子。
只是他这么说,陈庆之却不能说自己北伐是“旅游”。他面色肃然道:“此番兵凶战危,微臣定当全力以赴,为梁国开疆拓土。”
听到陈庆之的表态,萧衍微微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说实话,这次让陈庆之护送元颢回洛阳继位,不过是一种“政治姿态”罢了!
魏国当然是越乱越好啊!送元颢回去,稳定了政局,让对方积蓄力量,再出个名将,带兵打回来,反咬梁国一口?
萧衍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呢!
他现在展现出一种“积极姿态”,那都是给天下人看的!特别是给北方那些对尔朱荣不满,对元子攸不满的元氏王爷们看的!
我萧衍不是你们的敌人,梁国亦不是你们的敌国!
不得不说,这种高标准的政治姿态,还真是起了很大作用。自从尔朱荣在洛阳搞事情之后,魏国和梁国边境,就开始潜移默化的朝北方移动。
一个又一个的魏国州郡刺史,州牧等等,都举州投降梁国!
魏国的南面防线土崩瓦解,不得不退守睢阳,并以睢阳为支点,构建起边境防线。
“陛下,微臣得到消息,魏国在增兵睢阳,似乎打算长期坚守睢阳。这跟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陈庆之想起来某件事,疑惑的问了一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切交给你自行斟酌,朕一概不过问。”
萧衍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说道。
“陛下,微臣有一件事……”
陈庆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个头。
萧衍笑道:“你我君臣下了几十年的棋,有话但讲无妨。”
“陛下,微臣以为,大军水路走巨野泽,从淮安县出发,沿着河道北上,攻占青徐后,收拢当地民心。然后再遣一路大军正面攻打睢阳与魏军对峙。
如此便可声东击西,绕过魏国的主力,直取荥阳,虎牢。”
陈庆之低着头,弯着腰,双手对着萧衍拢袖行礼。
不得不说,陈庆之的办法,不仅仅可以解开羊侃的困局,并且还能攻占魏国的青徐之地,一举两得。
只不过,他只是带兵打仗的人,具体方略如何,那不是陈庆之一人说了算的。
“不必,你就带着元颢等魏国王爷,从正面攻击睢阳,打出梁国北伐的气势来!至于其他那些细枝末节的,泰山羊氏有不少子弟投靠了过来,朕让他们自己招募兵马,救援羊侃便是,你不必多虑。”
萧衍摆了摆手说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羊侃的死活。
陈庆之想了想,其实这也不能怪萧衍幺蛾子多。实在是梁国大军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北伐都会先赢后输,各军之间互不协调或者叫无法协调。
往往多派出军队不一定能成事,倒是每每把大好局面弄得崩盘。这样的事情,前些年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微臣知道了。”
陈庆之拱手说道。
“那微臣这就准备一下,明日启程了。”
“嗯,你去吧。此行不必想太多了,如果战事不利,那就退回来再说,无妨的。”
萧衍这次似乎对陈庆之的要求很低,像什么军令状啊,家属人质啊,目标景愿啊,啥都没有!只是要求陈庆之活着回来就行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萧衍对于宗室子弟和亲近之人,都异常的宽容甚至纵容!
什么,儿子作奸犯科?
杀了几个?犯了啥事?贪赃了多少?
区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都挂朕的账上,朕来买单!
这就是萧衍的风格,他对于陈庆之也是如此。不过陈庆之的表现,那可是相当惊艳,第一次出征,虽然因为二五仔的乱入惨败,却能全须全尾的把军队带回来。
已经是很牛逼的人物了。对于这样的人才,而且又是亲信,萧衍自然是无保留的信任,不给对方加任何负担。
更何况,这次的“游戏”,关卡设计得有点不合理,貌似第一关就是七千主力对阵对方好几万,甚至可能超过十万人。
萧衍觉得实在是不能给陈庆之更大的压力了。
“微臣告退。”
陈庆之无声叹息,行礼后便退出太极殿,转身便走。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萧衍这个决定,救了某个在青徐之地苦苦求生的刘姓都督一命。若是陈庆之带兵走当年桓温第三次北伐的故道,必定跟那人直接碰面。
究竟会鹿死谁手,有在青徐之地占优势的羊侃,还有梁国七千虎贲生力军,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
上次去枋头的时候,刘益守拿到了官府的专用地图,非常详尽。但现在,他在廪丘城的县衙里翻了个遍,却连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这下子,就连一向都很淡定的于谨,也彻底不淡定了。魏国就是这样,一向都很重视河北与京畿洛阳周边的荥阳,弘农,河内等地。
因此那些地方府库里的资料也是很全的。
而青徐之地长期战乱,又不断有流民加入然后离开,官府施政混乱。特别是廪丘这种小地方,真是一点资料都没有,连户籍和账册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下子,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啊。”
于谨看着县衙签押房里空空荡荡的柜子,桌案,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地图,又没有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说真的,那实在是太过于惨烈。别说带兵去找羊侃的麻烦了,就是他们去一趟东面的巨野泽,都要担心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毕竟这年代没有电子地图,也没有卫星定位,手机导航什么的。
“对了,我有个疑问。既然地图这种东西很难得,为何羊侃会有呢?”
刘益守问了一句废话。
羊侃在起兵以前,是泰山郡的太守,府库里自然是有本地周边的地图。再加上泰山羊氏在本地已经深耕多年,带着兵马打到兖州城,问题还是不大的。
刘益守带着“客军”到青徐之地,自然是没法跟羊侃等人比较。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谨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里已经是兖州所管辖的地段了,虽然隔着硕大无比的巨野泽,但也是兖州地界。羊敦手里,一定有兖州的地图,还有各种账册。
现在就有个问题,咱们怎么跟羊敦接上头。”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虽然也是没什么用的废话,但起码指明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刘益守带人来到青徐之地客场作战,不跟羊敦配合,那是完全没法混下去的。
只有跟羊敦联系上了,才能谈后面的事情。
“其实吧……”
正在于谨和刘益守二人愣神的时候,他们身后不动声色找东西的杨愔,又慢悠悠的来了半句。
“其实什么?”
这小胖自从到了廪丘之后,本来不显山露水的,就突然像是懂了很多一样。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兖州地界,但兖州实际上是很大的,好几个郡,听起来有些发懵。只是真要说起来呢,又非常的简单,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兖州下面东平郡的边缘。
而东平郡的核心呢,是东平湖周边的区域,陆路,水路,都很发达。廪丘没人,不代表东平郡没人啊对吧?
那么东平湖的核心是哪里呢,就是须昌城!在廪丘的东北面,要穿过梁山周边的沼泽地。现在行军,正好不过。
等到了须昌城,正好是春暖花开之时,咱们可以顺流而下,直奔任城!占据了任城,就是堵死了羊侃南逃到梁国的路,亦是堵死了梁国北上增援的路。
到时候我们若是发现任城被梁国占了,也可以水路退回须昌城,从长计议嘛。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岂不美哉?”
杨愔小胖有些得意洋洋的说道,引得刘益守和于谨二人侧目。
没想到这小胖平日里低调,脑子里水文地理还记住了不少东西。刘益守好奇的问道:“你老家在弘农,后来在洛阳,再后来在河北,你是怎么对青徐之地如此熟悉的?”
古代可没有网络,知识是很有局限性的。事实上,哪怕到了近代,外乡人对本地的地理环境一点不熟悉,那都是常态中的常态。
杨愔为什么会对廪丘周边如此熟悉,就很值得考究一番了。
“那个……我被葛荣抓住的时候,就想逃到须昌城避难,所以对这边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研究。”
杨愔掐着食指的指尖说道。
于谨感觉这有点鬼扯,他疑惑问道:“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打算逃到巨野泽么?”
“须昌城,就在巨野泽的最北面,差不多,差不多。”
杨愔讪笑道。
想想也是,一个世家嫡系子弟,难道会在乡间埋没一生?他要跑肯定也是往城里跑啊。而须昌城这个位置很微妙,既是四通八达,又是挨着巨野泽。
真是进可以奔赴要地,退亦可隐没洪泽,杨愔小胖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你觉得如何?”
刘益守询问身边的于谨道。
“好像……还不错?”
于谨微微点头,有些心动。
一开始都想着要怎么救援羊敦,要怎么攻略青徐之地,当然是毫无头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但是假如转换思路,变成“我怎么找个好地方龟缩一下猥琐发育”,那么前面的路就很广阔了。
“既然你这么懂,不如,这次你带路?”
刘益守一只手按着杨愔的肩膀问道。
杨愔苦着脸点了点头,当向导很辛苦的,再说,他其实也是纸上谈兵,根本不认识路。
第148章 八竿子打不着
天气阴沉沉的,地上的白雪留下了无数脚印,有人的,还有马匹等牲畜的。有一支满载辎重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行进在硬邦邦的冻土上。
树丛两边,偶尔能看到冻死饿死战死的尸体,令人心中纠结。
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骑着在马上,穿着普通士卒的军服,连一件皮甲都没有挂。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而这一路上,都是诸如此类的情景,看起来比河北还惨。
刘益守面色难看,身边的于谨,王伟,杨愔等人,也是沉默得不说话。青徐之地的状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差许多,这里完全没有作为立命安身的资本。
跟他们一起而来的工匠,都不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等春耕的时候,如果还找不到大量能够耕田的农夫,这支队伍恐怕连吃饭都会有问题。
他们带的军粮虽然多到可怕的地步,但这些都是“死水”,就算能吃一年,那明年怎么办?更何况这些粮食根本就不够这几万人吃一年的。
一路沿着北济水行军,但好像沿途的大小城池,都差不多被废弃,行军引路的向导,还是斥候去巨野泽方向的山林里偶然遇到的。
青徐之地明面上的秩序已经被毁,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天过去,明年春耕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冒出来劳作,又有多少人会默默无声的死去。
“朝廷处理北方的战乱,有些草率了。北方乱了,流民南下,分流到青徐之地又无法妥善安置,再加上这里长期处于跟梁国的拉锯之中,还有诸位元氏王爷横征暴敛。
落到今日之天地,虽然有些令人错愣,倒也合情合理。”
于谨长叹一声,如果他们之前料到青徐之地已经破败到如此田地,定然不会在偷袭洛阳得手后,跟元子攸说要来这里“平叛”。
感觉去淮南都要好过一点!
“沿路上我们见到的那些死人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仗好像还没有打到这里来啊。”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侧过头问身边的王伟道。
“主公可曾听过养蛊?”
王伟沉声说道:“六镇之乱,北方开始养蛊,青徐之地又何尝不是在养蛊。现在蛊王邢杲出来了,活不下去的流民自然是去投奔邢杲啊。
至于羊敦和羊侃,他们作为青徐之地原本最应该作为的头面人物,现在想的却是生死相搏,谁还会顾及普通人的死活?”
王伟的话发人深省,简单的说,就是青徐之地的各类人群,选择其实并不多。
早前,是梁国接连在两淮战线上发动攻势,那时候虽然尔朱荣还没在洛阳动刀,可六镇之乱却已经爆发。朝廷抽调两淮精兵去北方平乱,比如压制南梁大军的李崇和他的部曲,就被北魏朝廷当做王牌使用,导致两淮战线兵力空虚。
朝廷不得不在本地大范围征调民夫从军。当兵的多了,种田的就少了,而且州郡兵马还是个很容易被消耗的人力资源。很多人在与南梁的战争中死去(主要是败多胜少)。
这样的后果就是青徐之地民生凋敝。然后朝廷又想了馊主意,让北方的流民去充实青徐之地因为战乱而空出来的田地。
最后导致外来势力,主要是幽州与河北地方的流民,与青徐本地大户矛盾激化!最终的结果是产生了邢杲这个“蛊王”,然而整个过程,却是充满了暴虐与杀戮。
一座又一座城池荒废,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现在光邢杲麾下都有十多万户,拖家带口的几十万人!
说句难听的,现在青徐之地脑子正常的人,要是没有兵戈在后背上顶着,谁愿意待在城里啊?
要么,带队去北海(山东潍坊)那边闹腾,跟随邢杲的“汉国”混。要么跟着羊侃,准备南下跟梁国混。也有少数人,主要是以青徐本地的大豪族大世家为主的,已然是听从羊敦的建议,反对羊侃。
当然,也有人左右逢源,左右横跳,各种花式玩法都不缺乏,总之……就那样了,不过尔虞我诈而已。
“路边这些人,不是被邢杲杀死的,他们是附近隐藏的流民队伍伏杀的。你看这些马蹄印,并不是我们留下的。”
于谨翻身下马,指了指靠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汉子。如果不是他的腹部开了一个大洞,遍地血迹的话。
刘益守也下马查看,很快,他就在那汉子屁股下面,发现了一个藏起来的竹筒,封着火漆。
“看来是信使,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穿魏军军服,也很可能不是魏军,身份很迷啊。”
杀死这个人的队伍,大概也没什么经验,居然没发现对方藏在身后的竹筒,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流民队伍水平太低,但是此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没被扒下来,这有点不符合流民队伍的“人设”。
剩下的只能是一种解释了。
刘益守指了指视野远方若隐若现的一处城池,就在眼前的大河对岸。
“我猜,对面应该还没有沦陷,而截杀这个信使的,应该是羊侃放出来的斥候。他们走得太远,而此城就在对岸,他们是追杀漏网的信使而从冰面上跃马追击而来。将人杀死后就立刻撤离了,因为这里对他们而言并不安全。”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他打开竹筒,先自己看了一遍,又将信展开给众将传阅,果不其然,他猜对了一半。
信是羊敦写的,只怕送信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封信是向魏国朝廷求援的求援信,但是送却不是送到洛阳,而是送到附近的城池。
信中说凡是接到信的北魏官府中人,请务必将信送到洛阳,上面说羊敦并未反叛朝廷,而是继续在兖州城与叛逆的堂弟羊侃作殊死搏斗。
请皇帝相信羊氏一族,也不要处死洛阳城内无辜的羊氏族人。
刘益守看了看对面那座大城,又看了看马蹄印的方向,无奈叹了口气。
这倒霉的信使,大概是想把信送到河对岸那座城池,而马蹄印是从南面而来,说明追兵追到此地,那时候大概河水还未结冰,所以信使无路可跑,被人射死在此地。
而现在河水已经完全结冰,大队人马可以直接向北跨过北济水了!
“羊敦,应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消息,对岸的城池,应该是有人的,只是不知道……”
王伟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看了看老神在在的杨小胖杨愔,那眼神好像是在挑衅一样。
“主公,对岸那个,如果我没有算错路线的话,应该就是须昌城了。周边也不会有第二个在济水东边,又有如此规模的城池。”
杨愔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在下愿意去前面看看,如果是魏军在此,有元子攸的那道圣旨,撬开须昌城,应该问题不大。”
元子攸在这份圣旨上说,青徐各州郡,要无条件配合刘益守所率领的“平叛大军”,不得阳奉阴违。如果有人不配合朝廷的平叛工作,那么将会以“叛逆”的罪名处置。
刘益守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也就是说,只要是还愿意听魏国中枢话语的城池,刘益守理论上都可以顺利接管。
但能不能接管成功,这个还要看刘益守自己的实力和手腕如何。从古到今都没有靠着一张纸和一些美丽词句就能横行无忌的事情,在纸张的背后,是实力的写照与加持。
在力量不能投射到的地方,哪怕现代强如阿妹你看的大使,部落武装想杀也便杀了,甚至还辱尸拍照。鲜血淋漓的例子摆在眼前,刘益守丝毫不敢托大。
他关切问杨愔道:“你这单枪匹马的去,要不要紧?”
“难道城里的人能比葛荣更狠?”
杨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杨小胖连葛荣招女婿他都敢直接打脸,事后遁入韩贤军中逃之夭夭。这小胖的胆子,比常人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也罢,我派人送你过河。源士康,你陪杨愔走一遭吧,送他到城下就回来。”
作为使者入城,去一个人和去一堆人没有本质区别。
源士康瞥了杨愔一眼没说话,提着佩剑就跟杨小胖一起过了冰层极厚的北济水。刘益守看着杨愔的背影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主公是觉得杨愔很不简单么?”
于谨沉声问道。
刘益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很多人好谋无断,倒是这杨小胖,颇有决断,一旦决定后就立刻行动。倘若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在廪丘城里呆着,不肯冒着严寒行军的话。一旦这天气转暖,北济水的冰层变薄,大军过去无碍,然而这些粮草辎重却是不好办了。”
众人都有些惭愧,因为当初刘益守提出行军进发,前往须昌城的时候,不少人都反对。是刘益守力排众议,提议大军前往须昌城,如果不行再做他想。
“大军过河并非一朝一夕,先扎营吧,我们的东西真是太多了,还要防着流民的队伍偷袭。”
于谨向刘益守建议道。
“如此甚好,先在河岸边扎营,去树林里砍柴,然后凿冰取水吧。”
刘益守下令道。
……
现在的时节,几乎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杨愔一直到深夜才从对岸过河,但他似乎一脸兴奋,甚至有些忘乎所以,看起来颇有些怪异。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吃得很开心?”
刘益守看到杨愔,有些好奇的问道。
杨愔不好色,但是比较馋嘴。他现在的面色,看上去,就像是吃了一顿极品美食,那种满足感,像是在脸上化开,甚至要溢出到体外一样。
“不是啊主公,我哪里顾得上吃啊,你猜猜我在这里碰到了谁?不不不,猜猜我在这里碰到了哪些人。”
杨愔略有些神秘的说道。
“一群跟主公同姓,并自称是东平刘氏的人,各个支派都有,有人说自己是汉宣帝第四子刘宇的后人,有人说自己是后汉皇子刘苍的后人,还有其他的就不提了。
但是共同的一点那就是,他们对主公,都很有善意!”
杨愔死死的咬住“善意”二字。
“善意?”
刘益守满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善意从何而来。
杨愔解释道:“这些人本来看到我,得知河对岸有一支官府的兵马,态度非常的冷淡。但是听闻主公是来自彭城,又姓刘,他们就大变脸,热情到让人无所适从。
而且还说服了贾太守,让他开城迎接主公还有大军入城!”
嗯?
剧情有点魔幻,刘益守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主公,你看这像不像是光武帝入河北?”
杨愔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从彭城来,但不代表我就是彭城刘氏出身啊。”
刘益守无奈摊开手说道。
他确实是来自徐州,嗯,不过那得是一千多年以后的那个时代了。鬼知道他家是出自刘氏的哪一支。再说现在讲究这个么?为了权势,老爹还杀儿子,为了欲望,弟弟还玩嫂子呢。
刘益守相信高欢现在杀高乾,绝不会手软,如果是尔朱荣下令的话。当然,以后是另外一回事。
“主公,你是不是彭城刘氏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须昌城内最大的大户,也就是现在并不抱团的刘氏各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出来,让他们可以抱团,来应对险恶的青徐局势。
而主公手里有兵马,有粮草,有工匠,有武将,有谋士,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就缺一块地盘!
这正是刘氏最想要的顶梁柱啊!
主公要有心理准备,到了须昌城,或许会冒出很多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兄弟来!”
杨愔意味深长的拉着刘益守的衣袖,神神秘秘的低沉说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主公就不要推辞,直接上吧!”
“呃,这不会是你原本计划好的吧?”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看着杨愔问道。
“那个,之前想过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多跟他们说了几句。没想到这些人真是比那些饥渴怨妇还无耻,我都没提攀亲戚的事情,他们倒是主动说跟主公很有可能是亲戚。
我想着吧,既然这边都有那个意思了,我们现在又是急需壮大实力,何不跟他们周旋一下呢?”
刘益守看着神采奕奕的杨愔,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如此也好,明日便带大军入城吧。”
他心中暗暗思量,果然世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你有崛起的趋势,各种戏码都开始轮番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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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大型认亲现场
“刘都督,您看您还认识老夫么?当年您在彭城的时候,老夫还在您父母面前跨过您呢。当时老夫就说您将来必成大器。”
“刘都督啊,当年彭城大灾,刘氏一族迁徙江陵,将来有机会的话,您一定可以认祖归宗的,我们都愿意给您作保。”
“刘都督,按族谱算,您和老朽的族叔是同辈,不知道是否赏脸到在下家中喝杯水酒呢?”
“刘都督少年英杰,在下有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儿,仰慕刘都督许久了,她们想在刘都督府里端茶倒水,皮床叠被什么的,不知道刘都督是否愿意见一见呢?”
“刘都督……”
回到须昌城太守给自己安排的院落里以后,刘益守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白天自己耳边就像是有五百只苍蝇在嗡嗡嗡一样,令人心烦意乱。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他今天才算是真正的领悟到了。一大帮爷爷辈,叔叔辈的刘氏族人,争先恐后的跟自己攀亲戚。
还有送女儿,送侄女之类的。
什么?不是出身彭城刘氏的?
那不可能啊,你自称从彭城来,又姓刘,怎么可能不是呢?一定是弄错了!
所以我们就是同族啦!我吃亏点,让你当我叔叔,然后你带我们一起飞,好不好?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刘益守的面部表情都有点僵硬,一直到晚宴结束的现在都没有恢复。
“其实呢,这种事情,挺常见的,阿郎不要少见多怪了。阿郎自从在洛阳,就一言九鼎,处事仁义公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这些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贾春花满是赞叹的说道,不吝惜溢美之词。更关键的是,对于她来说,刘益守不仅人品好,而且长得特别帅!只要是了解过他的为人,没有哪个女人能把持得住的。
她给书房里闲聊的各位大员倒酒,又跑来给刘益守捏着肩膀,而书房里的其他人,如杨愔,王伟,于谨等,全都是笑而不语,虽然是在“开会”,但是书房里的氛围非常轻松。
之前他们都是在洛阳在河北,那是北魏权力的最核心,也是最精英的一批人和一批势力。以至于刘益守带的队伍,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的。
直到他们来了青徐之地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这么牛逼了!或者说,在那些地方土豪的眼里,刘益守这帮人,已经是有资本裂土封王,雄霸一方的。连邢杲这种人都能席卷大半个青徐,没有理由刘益守做不到。
当然,做不做另说。他们自己没意识到,须昌城里的世家之人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显然,这些人虽然肉麻了点,但胜在知情识趣,这可以省下很多宝贵时间跟对方交涉。
刘益守精通白天带着大军入城,受到了须昌城内各大户人家的热烈欢迎。不,用热烈欢迎都不足以来形容,颇有点“赢粮而影从”的意思。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益守哪怕看不惯这些人,也没法去拒绝对方的“好意”。
官府在这里的力量非常薄弱,有名无实,连守城的两千多郡兵,也都是城内大户拼凑起来的,不属于朝廷的编制,更不接受北魏朝廷的调动。这种情况在多年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当然,这些人欢迎刘益守他们,也不是为了做慈善,更不是因为希望接受朝廷的“领导”。
须昌城夹在“兖州板块”(即以兖州城与泰山为核心的区域)和“齐州板块”(即以济南为核心的区域)中间,周边又是官道又是河道,还有东平湖为天然防御,城池虽然不大,可战略地位却非常重要。
须昌城里的土著势力既不想给朝廷当炮灰,又不愿意被羊侃和邢杲等势力所胁迫。
而刘益守这样有着朝廷的名义,却没有朝廷支持的大军,简直就是他们天然的盟友,大家一起抱团渡过难关,又不需要担心被卖掉。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跟着刘益守“造反”,那也是入的“原始股”,一旦赌赢了,简直是一本万利,实在不要太爽!
更不要说刘益守貌似是彭城刘氏出身,而须昌城是东平刘氏的核心所在地,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就比较容易“拉亲戚”。当然,刘益守是不是彭城刘氏并不重要,这年头谁在乎呢?须昌城内的世家大户们在乎的是:
刘都督手里有兵马,有自己的幕僚班子,有自己的武将,而且辎重不少,还有朝廷的“诏令”,最最关键的是,这一位现在非常年轻!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班底,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王伟这种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可杨愔跟郑述祖等人,在世家圈子里都是有名号的。特别是杨愔一脉,有不少人都大权在握。
他不跟着亲戚,反而跑来给刘益守当敲门的使节,这足以让嗅觉敏感的东平刘氏眼前一亮。
人间的真实就是这样荒谬。
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好多人都会来压榨你,恨不得你卖肝卖肾。然而当你拥有了很多东西后,反过来就会有人来送你东西了。
“阿郎,我去准备床铺。”
贾春花行了一礼就出去了,杨愔等人都是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刘益守,感觉今晚这个院子里的房事应该会非常的热闹。
“今天给杨愔记一功,他做得很好。你们都没意见吧?”
刘益守将一颗盐豆子塞嘴里,一边指着杨愔说道。
“主公,这次确实是杨长史首功。”
王伟有些不甘心的拱手说道,其他人也都是微微点头,没有反对。
杨愔这次算是准备了很久,而且你也不能说他完全没自己的想法。但是怎么说呢,每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起跑线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哪怕他们在赛道上仅仅只是翻个身,都有可能在努力奔跑一辈子的人前面。
杨愔世家出身,定然是有自己的关系网,他合理利用了关系网,办成了事情,这就是一种能力。总不能说你是孤儿出身,现在搬砖赚钱,人家就必须要跟国家元首的爷爷断绝关系,并且把高等学府的学历扔一边,跟你一起比谁搬砖搬得快吧?
现在书房里坐着的人,都是有着成熟思维的大员,他们对于杨愔这次的做法,只有佩服。
“主公,杨愔不敢居功。二兽相斗,贸然加入其中,十分危险。我们加入晚了,羊敦被羊侃灭掉,梁国在这里便会势大难制,我们或许需要退守齐州自保。
而那时候齐州……恐怕不会太好进,我们的处境就会比较危险。
但是加入早了,羊敦会有让我们跟羊侃死斗的心思,这也是个麻烦事。所以在下认为,须昌城这地方不错,我们不如先等等,到明年开春,羊敦必然着急。
那时候我们再跟他联系上,相信他会听从我们的安排。”
原来还有后续!书房里的众人顿时对杨愔刮目相看!
刘益守,于谨,王伟,杨愔等人,无不是智谋出众之辈。独孤信跟赵贵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感觉这个团队里的决策实力强得可怕!
“嗯,如此甚好,长途行军之后,也确实需要修生养息。”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主公,如果梁军主力,从沛县出发,走水路北上到微山湖,攻打高平郡(山东菏泽),然后再继续北上攻打任城(山东济宁)。任城一丢,梁军就如同剑客握住了剑柄,想砍谁就能砍谁,我们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主公以为如何?”
王伟提出来一个很是尖锐的问题。
桓温第三次北伐时,就是走这条线。北方的慕容垂不敢直面桓温锋芒,一直等这一击右勾拳打到了枋头,等桓温因为冬天枯水河道冰封无以为继退兵的时候,才率军追击,大获全胜。
这个战例从侧面说明,如果南面的军队走这条线,在有水军的优势下,只要他们不贪功冒进,那么赢面比北方的军队要大得多!
王伟显然是读过很多兵书,也是带脑子想问题的人,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若是这样,光凭我们,显然是无法挡住梁军的。”
刘益守摊开双手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是他,就是尔朱荣带着这点人,也没法跟梁军主力在任城决战。不过他记得很清楚,陈庆之北伐虽然大获全胜。
但都是胜在“战场无双”,也就是说,战术上打出了登峰造极的水准,可是在战略上,却有着明显的“自杀倾向”。
简单说就是孤军深入,不加迂回,缺乏策应,以少打多,怎么看怎么会是败仗。
打赢了不代表打得巧妙,刘益守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而不是迷信古人。
书房内众人都是摇头轻叹,你看到事情会怎么发展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去阻止是另外一回事。众人又轮流汇报了须昌城里的各类状况,总体而言都是些小事,刘益守他们的体量太大,须昌城体量太小,以至于到了须昌城后,立刻就由“客”变成了“主”。
说难听一点,刘益守根本不需要在意须昌城内的本地土豪怎么想,他只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就行了。
东平郡的情况则更加复杂一些,但那些都不是这两天就能搞定的,因此说出来也是毫无意义。
“天色不早了,今天大家都放松放松。明天开始,按照我们之前计划好的方案,各司其职。无论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呆下去,春耕的准备不能听。都散了吧,梁军的动向,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各位都回去想一想对策吧。”
杨愔等人纷纷告辞离去。
等众人走后,贾春花的倩影闪进来,关上门就跟刘益守热烈的亲吻起来。
很久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用手指按着刘益守的嘴唇,双眼迷离的说道:“卧房里有火炕,元娘子,游娘子,徐娘子,三人都躺在同一张特别大的床上,等着阿郎一起睡呢。
阿郎你准备好了么?”
“很大的床?”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问道。
贾春花点头道:“确实如此,刘氏那些人可是花了些心思的呢。”
刘益守长叹一声,这年头的富贵人家的底线那是真的低,自己的妾室看来也很习惯这种事情。
很显然,什么王爷啊,世家贵人啊之类的,同时搂着两个甚至三四个妹子睡觉的固然不多见,然而却也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丑事了。
从荥阳行军到须昌城已然很久,刘益守自然是不可能在行军途中跟自己的妾室亲热。
而已经知道男女之事是啥滋味的元莒犁,徐月华和游妙婉三人,今天到须昌城里安定下来了,显然是在等着刘益守来宠幸的。
正如刘益守有时候需要她们一样,她们有时候也很需要刘益守,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关系么?
至于为什么不轮流来,大概是因为她们早就被刘益守灌输“妾室”的身份,如果谁让了,将来自然矮人一头。
虽然有些荒诞,刘益守倒也能理解这三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公,须昌城的贾太守求见。”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你看,你们本家人呢,你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见一面吧。”
贾春花微微点头,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散乱的衣服,乖巧的站在刘益守身后,又恢复了端庄的侍女模样。
很快,源士康将那位晚宴都没有出席,看起来“很不合群”的贾太守引了进来。
“贾太守,久仰久仰,请坐请坐。在下一直想拜会贾太守,可惜城里的那些大户太过热情,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刘益守面带笑容说道,打量着眼前又黑又瘦,好似朴实农夫的年轻人。此人看起来有些木讷,不太像是奸猾之辈。
原以为此人是故意给自己脸色看,现在看来似乎别有隐情。
“刘都督,在下贾思勰,姓贾,却也真是一个假的太守。”
贾思勰一脸苦笑说道:“本人原本只是在须昌县担任主簿,记录账册。后来须昌太守因为羊侃之乱而逃亡不知所踪,当地大户推举我为太守,此事尚未向朝廷通报。
我现在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当这个须昌太守,既然……”
“不,你继续当你的太守。”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肩膀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位妾室也姓贾,反正都是一个姓,不如你做她义兄如何?这样大家就都好说了。”
第150章 大人你还真机灵
自从西晋以来,衣冠南渡,南方建立的东晋政权,在两淮设置了很多“侨县”,与北方相关的地名同名。
这个制度在南朝一直延续到梁国时期,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撤销侨县的事件,一直到隋朝的开皇年间,朝廷这才大规模撤销南方的侨县,恢复从前的地名。
陈庆之自从得到萧衍任命之后,就带着部曲水路行进到侨县“汝阴县”,位于安徽合肥附近,这里是魏国与梁国的边境。南面基本上是梁国的自留地,政治较为稳定。
而从这里往北,局面就有些复杂。在两淮地区,魏国的官府早就垮塌。元氏藩王的话,比官府的话要好用得多。
这些王爷,政治立场非常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区分为站在元子攸这边,与站在梁国这边那么简单的。
汝阴县的县衙里,满面红光的元颢,看着瘦弱的陈庆之身后有三个身材十分雄壮,跟森林里的巨熊也不逞多让的副将,心中略有些怪异。
主帅弱得像是个病人一样,副将却如此雄健,这样的组合可不多见啊,而且容易主次颠倒,乃是兵家大忌。
任何地方都是这样,强壮的人会天然有欺负比他弱小之人的倾向,瘦弱的主帅压不住雄健的手下,自古如此。
除非这个瘦弱的主帅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智慧,谋略,胆识。
元颢心中略有不喜,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拱手对陈庆之行礼道:“陈都督,我们今日就开拔么?听闻元子攸在睢阳布置重兵,我们可否稍微迂回一下,从沛县出发北上青徐?”
元颢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而且还打过不少胜仗,不是对军事完全不懂的门外汉。
“元颢,你这是在教我们都督做事么?”
陈庆之身后的一个壮汉冷着脸问道,他身材极为魁梧,脸庞却圆润如佛陀,双目一瞪,不怒自威!
“陈都督,这位是……”
元颢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微微皱眉问陈庆之道。
“这位是在下副将马佛念,他性子比较直,请王爷勿怪。”
陈庆之随意说了一句,表面上看是给元颢台阶下,实际上却是在维护自己的手下。
“啊,是在下失言了。军务上陈都督一言而决,无须在意本王的看法。”
元颢面色僵硬的说道。
“大人你还真机灵,风往哪边吹你就往哪边倒呢。”
陈庆之身后另外一位壮汉忍不住揶揄嘲讽了元颢一句。
“宋景休,你要是再多话,就回你的水寨捕鱼去。”
陈庆之抬了下手,头也不回的轻声呵斥道。
“喏,是末将失言了。”
宋景休竟然恭敬的对着陈庆之弯腰拱手行礼,随即转身便走,来到县衙大堂外站立不动,等候陈庆之等会再出来!压根就不把元颢放在眼里。
他这意思很明白:我不骂你是给陈庆之面子,不是给你这个废物面子。陈庆之不让我嘲讽你,我看不惯你这废物,现在走人可以吧?
“在下部曲不懂事,惊扰到王爷了,罪过罪过。”
陈庆之不卑不亢的对着元颢行了一礼,礼节上很周全,不过感情上还稍微欠缺了点“歉意”。元颢尴尬一笑道:“陈都督麾下精兵猛将,有点傲气很正常,很正常,本王非常理解。”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额头,忍不住低声问道:“陈都督这次带了多少人北伐,听说元子攸在睢阳和荥阳布置了两条防线,数十万人。”
“在下有七千虎贲。”
陈庆之淡然道。
“七千人顶什么用?”
听到这话,之前还保持着涵养的元颢,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大声质疑道:“元子攸布置了几十万人,咱们才七千,这怎么打仗?”
“要是嫌咱们不顶事,王爷可以自己上啊!我们绝对不拦着。”
陈庆之身后剩下的那个壮汉,终于忍不住开启了嘲讽模式。此人叫鱼天愍,平日里就是嘴巴臭得不行,能忍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王爷,军务上的事情,在下可以解决,请王爷放心便是。今日大军启程,王爷可以在后方呆着,等我们攻下睢阳以后,王爷再前往睢阳不迟。”
陈庆之平静的说道,身上看不到一丝怒气。不过从他没有呵斥鱼天愍就能看出,他其实对元颢也是很不爽的,只是不方便撕破脸。
“如此……也好吧。那本王就在汝阴县等陈都督的好消息了。”
元颢脸上的笑容都僵硬得无法改变,如同被雕刻了表情的木偶人一样。
看他这怂样,鱼天愍又忍不住嘲讽道:“王爷可真是脸皮厚,我等在前方厮杀,你都不肯到前线去看看,又不是让你上阵厮杀。要是想等消息,不如去建康等,那里还有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侍寝呢。”
这话说得元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陈庆之拱手对元颢说道:“王爷在魏国身份尊贵,待我等攻下睢阳后,王爷可以顺势登基称帝,招降纳叛。这七千人够不够用,王爷等我们攻下睢阳再说不迟。
在下希望王爷与我们同在军中,这样士卒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庆之说得很客气,不过表达的意思却很不客气。如果元颢不在军中,那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那就是为梁国开疆拓土了!
到时候你元颢再来睢阳,我们吃下去的肉,还会吐出来给你么?这玩笑可开大了!
“陈都督所言极是,本王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说那样的话,在这里给陈都督赔不是了。本王会与大军同行,请陈都督放心。”
元颢正色行礼道,无论前面的嘲讽如何,陈庆之最后那句话,他完全听懂了。
“如此甚好,那在下告辞。等会大军就会开拔,希望王爷跟上队伍,军务紧急,不会等人,任何人,包括在下,都要遵守军法。”
“陈都督放心,本王一定会跟上队伍。”
元颢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陈庆之拜谢后带着二人离开,等众人走出县衙,他这才转身问身后三人道:“你们觉得元颢如何?”
“废物。”
“废物。”
“废物。”
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都是异口同声。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我也觉得他是个废物。”
陈庆之微笑道:“可谁让他是我们要扶持的废物呢,大家都忍忍吧。”
“唉!”
三位副将都长叹一声。
陈庆之又对三人说道:“传令下去,七千袍泽皆为兄弟,上下一体不分彼此。作战时请勠力同心死战。我军战死一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一人,挖心剖腹祭奠死者。若我军战死百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百人执行。
所以不要想着战败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此战我们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客死异乡,没有第三条路走。都听懂了么?后退者乃是背叛袍泽兄弟,人人可斩之!”
陈庆之肃然问道。
“谨遵都督号令!”
三个壮汉都比陈庆之高了不止一头,此刻却是老实得像是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出,跟元颢在时的那种倨傲截然相反。
“都散了,一个时辰后开拔!”陈庆之大手一挥,三副将作鸟兽散,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他们都被陈庆之的决绝所震撼,心绪难平。
……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贾春花在一旁推波助澜,没什么心机的贾思勰,在喝了几杯酒后,就跟刘益守兄弟相称,很是热络了。
“贾兄啊,听闻你对农事很有心得,是也不是?”
屏退贾春花以后,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贾思勰一愣,他出身农学世家,这种家庭在古代说实话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他们这种家族的人,要么就是走上仕途,在县衙州府里面当佐官,管理农事。
要么就是“归隐山林”,然后在大世家的田庄里当个“顾问”什么的,指导佃户耕作。
民以食为天,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都是很重视农事的。当然,重视农事只是因为那关系到自己的钱袋和肚皮,并不是说他们有多良善。
只不过,这样的家族也有自身的问题。
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耕田。会耕田的人,却无法总结经验,或者语言表达能力欠缺,该反馈的信息反馈不清楚,弄得似是而非。
一个人要既会读书,又会劳作,还能总结经验,记录经验,并推广使用。不仅需要喜欢这一行,而且还需要有耐心,有智慧。
更不能缺少动手能力。
试问以上都具备的人,要是选择辅佐权贵,他的投入和产出,不是更高么?诸葛亮就是个这样的人物。
没有跟随刘备的时候,就是在做类似的事情,跟随刘备以后,你看看他最后到达了怎样的高度?
所以贾思勰的家族,现在已经有些人才凋零了。其实也不能叫人才凋零,只是家族的人才都“转行”去了。
一听到刘益守居然问起这个,贾思勰好奇问道:“在下确实醉心农事,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似乎并不多。今日与贤弟第一次见面,贤弟居然就知道,这真是奇了。”
不奇怪啊,谁不知道你后来闲着没事写的那本《齐民要术》啊,欧洲文艺复兴据说都是马可波罗带着这本书去那边催化的,要不然鬼知道那帮蛮子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中世纪呢。
心里在碎碎念,刘益守却哈哈大笑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贾兄就是这样的人。贾兄不如跟在下说说,你觉得州郡里的农务应该如何运作?”
平日里贾思勰因为农务的事情,遭遇过不少嘲笑。他又是个善于实践总结的人,比如说学习别人养羊,他就真的会去买几只羊来养一下,然后总结验证其他人的经验是否正确。
所以这样的人,在同僚眼里,几乎就跟怪物没什么区别,完全没办法沟通交流。或者叫贾思勰的段位太高,一般人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所以显得他比较“奇怪”。
听到刘益守这么问,贾思勰大感知己难寻,握着刘益守的手激动说道:“州郡之农事,说复杂那可谓是千头万绪,但若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因地制宜四字。”
因地制宜?
这话只怕随便找个县衙的书办,都能说得出来。刘益守追问道:“何为因地制宜呢?”
“州郡不同,土地亦是不同。而土地只是基础,它周边的山川,河流,沼泽,树林,才是关键。能种水稻的就种水稻,能种麦子的就种麦子。
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自己全部留着,很多都要卖掉,那就要看离河道远不远,可以卖给谁。如果卖不掉,那肯定不能无限期的放着,所以将粮食加工成可以存放的物品,也很重要。
此外,靠着河塘的,养鸭子比较好,不同的水域,鸭子的养法也不一样。不靠河塘,附近有山林的,也可以散养鸡。不过鸡还是圈养比较好,这里也有利弊。
总之,一地适合种什么养什么,那都是老天决定的,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是因地制宜,这还要把运输也算上,总之是养殖的成本越低,那百姓的日子就越是好过。哪怕卖鸡子(鸡蛋),也能养活一家人,不是么?”
听贾思勰侃侃而谈,刘益守大感佩服!古代人能有这样先进的农学思想,简直比凤毛麟角还稀少,只怕此时找遍魏国,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贾思勰”了!
“贾兄,如今天下大乱,兵凶战危。青徐之地,不知道何时便会陷入战乱,或许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是民不聊生了。
如若不弃,将来在下有一片安身之地以后,你能来我这里好好研究农事,造福一方百姓呢?”
刘益守看着贾思勰,殷切说道。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红果果的招揽了!
“这……”
虽然印象很好,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贾思勰有些犹疑。毕竟,被招揽不是什么坏事,可他还是要看一下刘益守跟他麾下丘八是什么做派。
如果跟邢杲类似的,那刘益守再亲切,也不值得投效。
“可否让为兄考虑一段时间呢?”
贾思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的,现在天色已晚,我送兄长一程。”
话说开了,也就没必要继续用力,让贾思勰静静的消化一下信息会比较好。刘益守将其送到居住的府上才回来。
他推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床头的烛光下,躺着三个眼神迷离的美人,看着自己走近,都露出羞怯的笑意。
“不得不说,东平郡的世家勋贵们,还真是会玩啊。”刘益守看着这张面积超大,盖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的被子,无力吐槽。
美女公主元莒犁,美女歌星徐月华,美女老师游妙婉,想来今晚还真是热闹。
“明天估计江湖上又会留下一个传说了。”
刘益守吹灭油灯,钻进偌大的被子。果然,里面连一件衣服都没找到!
第151章 青徐遍地二五仔
“我脸上有花?”
刘益守发现崔冏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无奈问道:“你们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崔冏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确切的说,今天每个看到他刘都督的人,眼神都跟往日不同。有戏谑,有佩服,有担忧不一而足。
“兄弟,身体要紧,就是铁打的,也不能这么折腾。”
崔冏将一个药包塞给刘益守道:“让贾娘子煎药,每日一次,先吃十日再说。”
女人食髓知味以后,就是一只猛虎。一晚上应付三只猛虎,崔冏对刘益守只有佩服二字。
“呃,其实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罢了。你安排下面收一些制作金疮药的草药,过不久可能就要打仗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不愿意多谈昨晚跟三个妹子睡一张床大被同眠的事情。
现在冬天肯定是收不到新鲜草药的,能收的要么是世家里的存货。这种“战略资源”一般都是被当地世家所掌控的,要么就是县衙的府库里面或许会还有些漏网之鱼。
除此以外,就只能等春夏秋三季有多少收多少。
“你知不知道羊侃有多少兵马,邢杲有多少兵马?”
崔冏压低声音,伸出三个手指头道:“昨天我问了须昌城里的世家子弟,羊侃实打实的三万精兵,邢杲号称三十万人。咱们最多也就一两万能拖出去打仗的人马,怎么对付这么多敌人?”
“朝廷要求我们灭了他们两个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下可真把崔冏问住了。
“放心,专门的人干专门的事,救死扶伤是你的事情,怎么应付羊侃和邢杲是我的事情,你就安心好了。”
刘益守拍拍崔冏的肩膀继续说道:“我走了啊,你慢忙。”
跟崔冏只是闲聊几句,他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昨晚跟贾思勰还有大事没聊,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
须昌城的县衙大堂里,刘益守麾下军政大员全部到齐,而原须昌城的地方官员,只剩下贾思勰一人,其余的全部被“解聘”,将来再“考核上岗”。
刘益守虽然跟东平刘氏的那些世家子弟你好我好的很客气,但对于本地的官吏,下手丝毫不手软。
“贾太守,我们初来乍到,对青徐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你可否跟我们详细说说?”
刘益守客气的说道,他的恭敬态度,让麾下杨愔、王伟等人略有些吃惊。
“回都督,青徐之地,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贾思勰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五年前,梁国北伐,一度打到泰山郡!诸位可能觉得泰山郡还很远,但是那时候梁国最近的一支兵马,已经打到了离这不过百里的寿张县城!两军在汶水两岸对峙!
所以说现在很多是魏国的地盘,在以前却是梁国的,甚至反复拉锯。”
包括刘益守在内,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遍地二五仔”了!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执行标准,是非曲直,不一而同。有时候官兵和贼的分界区别明显,当贼的人会有些许心理负担。
然而在青徐之地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今天这里是魏国的地界,明日这里就变成了梁国的地盘。魏国官军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让留在本地的这些人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里背叛的成本是很低的,谁是忠臣谁是逆臣,无法一概而论。
“梁军暂时没有动静,不过倒是有个很有趣的消息流传到须昌城这里了。”
贾思勰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他做太守还是合格的,起码对周边态势那是了若指掌。至于更多的,指望他训练军队什么的,有点为难这个“农学家”了。
“贾太守请讲。”
“梁国那边,时不时就有人来劝降,说这次是泰山羊氏的羊鸦仁领兵,但他手里兵马并不多,都是些私军部曲。
羊鸦仁希望泰山郡的父老乡亲能够从军加入他们,然后整个泰山郡并入梁国。至于更多的,他们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
贾思勰这话貌似有点自相矛盾。
泰山羊氏,乃是泰山郡乃至本地周边的地头蛇。只是现在这条蛇被人一分为二了!
羊氏很多优秀子弟都南下投靠了梁国,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们认为泰山郡本来就是南朝的,是北魏把泰山郡抢了过来,他们只是继续“坚持正统”而已。
其中就以羊鸦仁为代表人物,他反叛北魏,率众归梁,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而已。羊氏只是青徐之地世家的一个典型,光这一家子,就分了三派。
拥护魏国的羊敦。
来回摇摆的羊侃。
以梁人自居的羊鸦仁。
作为统帅一军的大佬,首要的问题就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而在刘益守看来,青徐之地朋友和敌人的界限,似乎一点都不明显。
所以,看起来羊侃虽然很危险,但羊氏一族,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那便是攻占泰山郡,然后以泰山郡为“献礼”,回归梁国,甚至进入梁国的权力中枢!
他们不太可能把须昌城所在的东平郡怎么样。当然,这只是设想,谁也不知道羊侃或者羊鸦仁等人万一抽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消耗自己的部曲,去讨梁武帝的欢心。这种事情虽然很蠢,一般人不会去做,但万一呢?世界上人这么多,难道还不许出几个傻子?
县衙内的气氛渐渐有些沉闷起来。
“主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确实是没办法,朝廷,应该也是会体谅我们的,对吧?如果他们不体谅我们,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家不高兴的,都跑梁国去跟萧衍混,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不是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伟,忽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然,这种话在青徐之地只能算是洒洒水,县衙内众人连面色都没变,很显然,王伟说的话,他们也想过。
“嗯,把话说完。”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不否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王伟得到鼓励,兴奋的叫嚣道:“主公赶紧的给元子攸写一封信,就说在青徐之地被羊侃与邢杲数十万大军夹击,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还请朝廷派兵增援,击退羊侃对兖州的围攻。至于邢杲,我们会带兵征讨的。”
在王伟看来,家学渊源,家族里名将辈出的羊侃很不好对付,更别提还有羊鸦仁等势力作为后援。哪怕羊侃只有三万精兵,在王伟眼里也比手下一大堆乌合之众的邢杲难对付多了。
“请朝廷继续派兵么?”
刘益守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心里盘算着得失。
好像是个好办法,找个肉盾来保护自己的侧翼跟后方,然后大军开春后沿着被济水挺进北海之地!
“派谁好呢?”
于谨沉声问道。
在求援信里面,最好帮元子攸想好怎么弄,如若不然,以那一位的辣鸡操作水平,指不定把满手好牌打烂。
“尔朱荣怎么样?”
王伟笑道。
刘益守微微摇头道:“且不说尔朱荣会不会来,就算来了,也只会碍事,不可不可。”
“主公,刚才只是在下戏言。尔朱荣眼睛盯着洛阳,怎么可能到青徐之地呢?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一定是让元子攸跟朝廷焦头烂额以后,再从晋阳出兵,一击而定,干掉元颢和梁国的北伐军!”
王伟摆摆手,他怎么可能真的建议让尔朱荣来青徐之地,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难道让费穆来?”于谨试着问道。
他对费穆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颇有军略,若是带兵到青徐,定然可以解羊侃之围。
“嘿,费穆正想着立下不世之功呢,我估计他在荥阳呆着,就不会挪动地方了。可以在信中提一提,不过他肯定不会同意。”
王伟不屑说道,似乎很看不起费穆的人品。
元子攸现在在京畿之地并无绝对权威,不管是大世家还是大军头,要是看他顺眼就当他是皇帝,看他不顺眼就当他是豆豆,指望费穆听命行事,那真是呵呵了。
“高氏兄弟呢?”杨愔问道。
“他们在信都养老呢,就等着尔朱荣被谁搞死,然后带兵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王伟开了嘲讽模式,对高敖曹等人亦是不屑一提。
“不如让李元忠跟封隆之二人为主将副将,元氏再挑一个王爷当监军,派几万人马东进,保护我们的侧翼,如何?
不求击溃羊侃,只要让梁军不出泰山郡即可。等我们击败邢杲后,再与之合兵一处,这样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这个好像不错诶!
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眼睛一亮,这个建议考虑到了各方势力的平衡,封隆之和李元忠等人夹在各方中间也很憋屈了,他们肯定愿意带兵离开京畿跟河北换个环境。
“主公的提议很好,在下觉得可行。这样也能打消元子攸以为我们会占据青徐自立的心思。”
王伟拱手说道,态度甚为恭敬。
“你们觉得如何?”
“可以的。”
“很不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邢杲的核心在北海之地,咱们这一路打过去……只怕今年一年都很难平定啊。”
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刘益守的策略,唯有赵贵提出不同意见。
“且安心。羊侃不好对付,邢杲这厮,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刘益守神秘一笑,不愿多说。等各部将散去后,他把王伟留下,面授机宜,让这厮帮自己做一件事。
……
“陛下,荥阳城的大军已经南下,前往睢阳。河阳城的大军接替了荥阳的防务,虎牢关与荥阳的防务,皆由费穆统一指挥。”
御书房里,头发花白的杨昱双手拢袖对着元子攸行了一礼。刘益守带兵对洛阳城来了那么一下,影响是很深远的。最大的后果就是,朝廷不得不调整防务,将虎牢关跟荥阳交给同一人统一接管。
“南下睢阳是谁领兵?”
元子攸将奏折放下,抬头看着杨昱问道。
“李叔仁为主将,邱大千为副将。”
杨昱不动声色禀告道。
“邱大千?”
元子攸面露疑惑之色,很快他“恍然大悟”,面带不悦问道:“这不就是那个领兵两万,被人家一两千人击溃的家伙么?睢阳要害之地,怎可让这种草包为副将?”
杨昱面色尴尬,实际上,是四年前,邱大千为前锋军主将,带着五千人筑营监视梁军动向。而他还没把营垒筑好,就被梁军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好像是叫陈庆之的人,带着两百人击溃了!元子攸只是道听途说,了解得很片面。
当然,魏军在淮南淮北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败仗吃了不少,邱大千的这点点“小小失误”,没人记得。虽然是惨败,可也不过是五千人罢了。
魏国为了平息六镇之乱,南下的精锐北上,剩下的歪瓜裂枣被人暴揍也不是啥稀奇事。
杨昱万万没想到,元子攸居然还记得这一茬!
“陛下,邱大千处事稳重,适合为副将。再说这次是坚守睢阳,不是主动出击,邱大千守城还是没问题的。”
杨昱此番让邱大千为副将,正是因为可靠消息传来,此番梁国北伐军统领,就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庆之。
他感觉邱大千在陈庆之手里吃了亏的,肯定会很谨慎,这种人当副将给李叔仁提个醒,还是问题不大的。
“也罢,睢阳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多万人了,虽然以州郡兵马居多,然而这次南下的也有好几万人。听说梁军才派出七千人为主力,朕以为你们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元子攸的话语里带着威严,颇有气势。
“老臣也是这么想的。老臣明日也将出发到睢阳督战,请陛下放心。”
杨昱亲自去,就不存在各自为政的问题了。元子攸微微点头,他略一思索,怎么都觉得这次应对算是天衣无缝了。
“爱卿去吧,朕乏了。”
“老臣告退。”
等杨昱走了以后,元子攸这才盘点了一下,按照刘益守给自己的吩咐,他给尔朱荣写了求援信,也把洛阳皇宫那个密道堵住了。
至于费穆,虽然统兵荥阳,但家小都在洛阳而且被严密监视。
睢阳十多万人,打梁军七千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然,元子攸根本不会指望尔朱荣带兵南下,他要不依靠尔朱荣的力量,击退北伐的梁军。那样,以后才能当一个真正的皇帝,而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第152章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
书房外寒风呼号,书房里温暖如春。县衙和权贵人家里是不会缺地暖这种东西的。此时此刻,刘益守双眼盯着桌案上济南郡,东平郡,渤海郡等地的地图,面色难看。
北魏朝廷十分的废柴,根本对压制民乱没有任何经验。观遍史书,比它还废物的大概也就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赵后赵而已。
邢杲乃是幽州的地主阶层出身(还不是大地主),本身又只是当过主簿这种芝麻小官,本身也无多大才能。他带着流民南下时,虽然与青州本地大户矛盾颇多,却也没想揭竿而起。
然而,朝廷仅仅因为一些“操作失误”,就逼反了邢杲,短短数月,邢杲就广招流民,扩大部曲,攻城略地!
现在青州的渤海郡,北海郡,乐陵郡等地,也就是大半个山东半岛,都在邢杲控制之下。此人已经在北海郡“建都”,自称汉王,反抗北魏朝廷,其大势已成,号称三十万大军,兵锋直指泰山郡,济南郡!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邢杲现在好像有点“飘”,看不上给南梁当舔狗的羊侃,两边暂时还没合流。
“你说,邢杲这种废物,他是怎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能滚出来几十万兵马呢?”
刘益守将地图放下,有些疑惑的问正在书房门口闭目静坐的源士康。
“主公,属下不知。但邢杲似乎不是特例,河北的葛荣,比他还厉害,号称百万呢。”
对于这种流民武装,源士康一直都认为对方是渣渣,就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葛荣就是百万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手下卖了,现在人头都挂着洛阳城头的旗杆上示众呢。
“邢杲能成事,只是因为他虽然是个渣,但我们的朝廷却更渣,想用武力打败魔法,那是不可能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啊!”
刘益守说了些源士康听不懂的话。
“你去把王伟,杨愔,于谨等人叫来……嗯,杨愔你先不叫,就叫于谨跟王伟两人吧。对了,如果郑述祖和崔孝芬等人求见,就说我很忙,暂时不见。”
嗯?
源士康一愣,随即拱手道:“属下这便去。”他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刘益守先要叫杨愔,后面又不叫了。
不一会,于谨跟王伟二人来到书房,源士康则是关上门,守在县衙后院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主公交代的事情,在下已经派人去做了,不知今日主公召见有什么大事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没说话,大概也是跟王伟同样的意思。
“我们现在顶着朝廷的官军名头。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之前这里难道就没有官军么?为什么青徐东面北面已经全部沦陷?现在邢杲暂时还没有染指的大郡就是济南郡,如果济南郡丢失的话……我们几乎要退到荥阳再做打算了。”
“都督说得不错,这几日我也是在查看地图,局面非常险恶。”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局面的险恶,大概所有人都有共识,不同的只在于处理方法是什么。
“如果不出奇制胜的话,我们必定惨败。”
刘益守猛的锤了一下桌案,铿锵有力的说道。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可能,甚至可能很大。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主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刘益守摆摆手道:“你们想过没有,邢杲何以数月就有数十万之众?据贾思勰讲,邢杲手下并没有什么智谋卓绝之辈,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是种韭菜,也不会长的这么快,对吧?”
王伟跟于谨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默然点头。他们对青徐之地的风土人情确实不了解,可几个月时间拉一支几十万人的队伍,这种概念还是有的。
“主公怎么想的?”
王伟问道,他感觉刘益守应该是已经有腹稿了,叫他跟于谨来,只是为了听听手下的意见是不是跟自己想一起了。
“王伟,听说你家在陈留,也是薄有田产。不如把你家的田拿出来,我把这些田分给我的亲卫,他们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对吧?”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这叫啥话?
王伟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击节叫好道:“妙啊!太妙了!原来邢杲成事真就这么简单!太简单了!”
于谨也回过味来,听出来刘益守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主公,那邢杲是流民首领,青州的田产又不是他的,他打下一县,便开仓放粮,顺便分田地。那些本地大户本身就不跟他尿一个壶,他也不必跟这些人客气。
而流民得了田产,消息传开后,必定有更多的流民投奔他!大家都等着他打下新地盘分田产呢!而魏国官军是什么人,不问可知。百姓们支持他们,他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百姓们不支持他们,他们会认为百姓跟邢杲是一伙的。
如此一来,怎么官军焉有不败的道理?”
“对,在青州流民看来,邢杲不是恶魔,不是坏人。相反,魏国的官军才是妨碍他们发家致富的坏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前官军惨败,被邢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我们也是魏国官军啊,外面就会以这样的眼光来看我们。”
于谨长叹一声说道:“而且我们也不是流民队伍,邢杲用的那些招数,我们没法用。”
“诶?那不一样啊。我们至少有一点,跟邢杲是一样的。”
王伟像是被醍醐灌顶一样,面孔都兴奋得有点扭曲了。他继续说道:“青徐之地,不是邢杲的,崽卖爷田不心疼。
而青徐之地,难道就是我们的么?”
对哦!
青徐之地,也不是我们的啊!
于谨这才脑子转过弯来了。
“不错,邢杲可以随便玩,因为青徐之地,不是他家的。同样,青徐之地,也不是我们的,邢杲可以玩,我们同样可以玩!”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说道:“至于元子攸将来要追究我们的责任,那是他的事情。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做的话,那么今年开春之后,邢杲带兵袭击济南郡,我们是挡不住他们的。”
济南郡背靠黄河跟济河,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历来都是青徐之地的屯粮之所。刘益守看着王伟跟于谨,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过。
他坚定的说道:“如果丢了济南郡的粮草,我们就真不用玩了。”
王伟和于谨二人都是沉重点头。
“之前,邢杲号召流民投奔他。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该占的地盘他占了,不该占的也占了。
流民内部,当初的同仇敌忾估计也消散得差不多,同样会有新的地主出现。以前被压迫的流民,现在只是换了新人来压迫他们。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邢杲也该吃败仗了。”
刘益守眼中有光芒闪动,看得王伟愣神了。
“那么主公是想……”
于谨想到了某个可能,心中一紧。
“我们,当然是要搞!土!改!”
刘益守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紧紧握拳。
……
夜已深,刘益守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心有所感,好似某位写了《资本论》的伟人一般,脑子里有思维的火花迸发,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觉。
“阿郎,怎么还不去睡呢?今夜她们都说今晚让你休息休息,现在已经睡了,阿郎不用在意什么的。”
贾春花端着一碗汤进来,看到刘益守“魂不守舍”的来回踱步,就掩嘴调笑了一番。
“来,你坐我旁边,我有话要问你。”
刘益守坐到书案前,搬了个软垫,让贾春花坐在身边。他抓住对方有些粗糙的小手问道:“以前,过了很苦的日子吧?看你这双手就知道。”
“小时候,确实很苦。我父母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当年饥荒的时候,他们想把我跟其他人家的女孩换……煮着吃,我娘死也不同意。后来我义父路过,听闻此事,就把我带走了。”
居然差点被父母“换”给其他人当食物煮着吃,那滋味只怕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难怪她们都喜欢你,只因为你谨小慎微。”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如果你跟某个人相处得很愉快,多少年都没什么矛盾,那除了你们意气相投外,还有对方不动声色的谦让。
贾春花就是靠着这种“不动声色”的谦让,让自己后院每一个女人都喜欢她。
“以前苦过,所以我就特别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而现在的一切都是阿郎给的,所以阿郎好,那我就会好起来。
比如说游娘子那回,我知道我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可是……游老先生对阿郎有大用,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贾春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刘益守想起大被同眠的时候,就是游娘闹腾得最起劲,让其他二女错愣不已。
他不由得唏嘘感慨。当一张白纸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泼墨,它会比循序渐进画画要更加“惨烈”。贾春花这一手还真是厉害得紧,到现在刘益守都只算堪堪把坑填平。
“阿郎这是在写什么吗?”
贾春花终于注意到桌案上那张纸上写着“土地低息租赁”“减租减息”“分田到户”“保土保家”等大字,还有“打倒土豪劣绅”,“清算逆贼”等字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定是一份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刘益守深夜都不肯休息,要把这份草稿写成正式的文案。
“你去歇着吧,现在我写的这些,你不要外传,哪怕对元莒犁她们,也不要说。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刘益守拍了拍贾春花的肩膀说道。
“好的阿郎,只是你写的这些……”
那些字眼,在贾春花看来,说不出的犀利,说不出来的不妥。感觉就像是要把这房顶掀开一样。
“虽然我不能算是个好人,但还是要做一点好事的,哪怕出发点并不单纯。这些,希望你永远都不必明白。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不能浑浑噩噩的活着。”
刘益守看着贾春花的眼睛说道,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少女的眼神非常温柔,对谁都是一点敌意都没有的,至少感觉不出来。
“我明白了。”
贾春花微微点头,凑过去亲了下刘益守的嘴唇。她红着脸低声呢喃道:“虽然我的身子还是完璧之身,但心却早就被阿郎抓走填满了。”
“我承认阿郎是长得很好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但是阿郎也是个值得别人敬佩的人,这是妾身的肺腑之言。我相信阿郎,不管你手里有没有权势,是落难还是发达,我都相信你。”
她站起身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目光坚定的说道:“我跟她们,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或许我的出身,让我更能体会阿郎身上那种救苦救难却手足无措的心情吧。”
贾春花飘然而出,刘益守看了看纸上的草稿,又看了看贾春花倩影消失的门口,长叹了一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果然,人心都是肉长的。”
……
军政大员都齐聚县衙里最私密的书房,刘益守将自己连夜写了好几遍的“方略”,交给书房里其他人传阅。
震惊,不解,错愣,惋惜,敬佩。不同的表情在不同的人脸上出现又变化,最后归于平淡。
“主公,你疯了!这样我们跟邢杲又有什么区别?”
杨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叫嚣起来。
“打倒土豪劣绅,你们弘农杨氏是土豪劣绅么?”
刘益守问了杨愔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王伟难掩兴奋的搓手,看着杨愔问道:“这就是我们掌控话语权,我们说谁是土豪劣绅,谁就是土豪劣绅!凡是不配合我们的,就让那些佃户出来,我就不信那些人还能把持得住。
主公,在下双手赞成,我都等不及了,最好今天就把这方略写成公文。在下不才,对自己的文墨辞藻还有点自信,在下愿意将此方略润色细化后交给诸位审阅。”
看到王伟的样子,众人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乱臣贼子”了。很多人天生就不安分,要是在和平年代,他们会像是躺在沙滩上的咸鱼一般无所事事。
然而一到乱世,这样的人就瞬间支棱起来疯狂蹦跶了!
鸽了,思考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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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棺材里伸手
晋阳城里,尔朱荣府上今夜热闹非凡。作为主人的尔朱荣,将麾下大将全部请到府邸里参加宴会。别说是高欢,贺拔岳这个级别的了,就是十几岁还非常稚嫩的侯莫陈崇都被邀请了。
尔朱荣以不到一万骑兵击溃葛荣几十万大军,虽然后面不小心翻了半条船,但在很多人眼中,那都是不是尔朱荣的错,而是高氏太阴险所致。
战后的红利一波一波的接踵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晋阳以北诸多胡人部落老实安分了许多,甚至还有很多人派遣使者向尔朱荣道喜,甚至是进献牛羊马匹。
尔朱荣的根基从来就不是河北之地,而是以晋阳为核心的太原盆地,汾阳盆地等。上次虽然败了一阵,但大军没有伤到根本,回晋阳以后又在老巢北秀容招募了一批骑士,实力恢复了一大半。
当然,这除了尔朱荣的威信一步步上升外,上次从洛阳捞回来的财富,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毕竟有钱好办事啊,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状况。
酒足饭饱后,尔朱荣将高欢,贺拔岳,窦泰,慕容绍宗等人留了下来,他的侄儿尔朱兆却没有留,这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对方,而是尔朱荣不希望眼前这几个“闲杂人等”参与他跟尔朱兆的谈话。
“诸位,我听闻梁国似有北伐之意,或许现在就已经打起来了,我想问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尔朱荣就是到了洛阳脑子不清醒,其实他在晋阳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起码军事上的策略没什么瑕疵,包括跟晋阳以北的胡人打交道也是如此。
尔朱荣是契胡出身,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胡人,这与洛阳跟河北之地的人怎么看他无关。或者说,包括六镇在内的许多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别人心里所想的那种“胡人”。
“大都督可是要带兵南下?”
高欢小心翼翼的问道。
尔朱荣问梁国北伐的事情,那根本不需要说,只可能跟要不要带兵出征有关。尔朱荣行军的时候对他们管束很严,但回到晋阳以后,却不太干涉各部将领跟家眷如何。
上次击败葛荣,尔朱荣也是采纳了刘益守的建议,将河北的归河北,六镇的归六镇,河北的将领就地安置,六镇的将领带回晋阳。
而那些流民,只挑选出少量极为精悍,适合选入军中的人带回晋阳重新整编,其余的,也都是与他们原先部曲将领所在的州郡错开安置。
这一手“打乱安置”,狠狠的给蠢蠢欲动的河北世家,喂了一口热乎乎的翔。
也让葛荣麾下各部主将有苦说不出。
最终结果,就是河北各地暂时达成了一种难以描述又真实存在的“恐怖平衡”,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没有力量再次搞风搞雨。
这为尔朱荣回晋阳整顿兵马提供了难得的窗口期,等他们再次出兵河北的时候,就是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而不会让这次偷袭他们的高氏兄弟如愿。
“贺六浑问得好,我正有此意。”
尔朱荣面色威严的说道。
书房内的各主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在揣摩尔朱荣的心思。如果对方现在真的想出兵,那估计早就提前通知了,至少,出兵与否,不是一件马上就会发生的事情,而是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准备。
特别的为了重大战役,提前一个月准备后勤,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大都督的意思是……我们先看看?”
贺拔岳不动声色的问道,他看了高欢一眼,却见对方嘴角勾起,似乎有点看不起他,面有轻蔑之色。
“非也非也,出兵那是肯定要出兵的,只是……什么时候动手我还在犹豫。”
梁国这次会不会拼了命的来一次北伐,以尔朱荣那浅显的政治智慧都知道,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这个屋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且不说已经有确切情报传来,就是没有情报,他们也能猜到:北海王元颢当初放弃手里的十万兵马也要跑路,难道他就是为了活命?
很显然,这个人有着更大的谋划,成不成另说,但绝对不会一片浪花都不飘起来。
“咱们带兵南下,结果万一杨昱等人就把梁军给挡住了……有点不好看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番,似有自嘲,其实患得患失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梁军来了,现在他是一点事情都没管,更是连一封信都没写给元子攸,为什么呢?
因为他等着元子攸写信来求援啊!
只有元子攸哭着喊着求他带兵南下增援洛阳,击退梁军,他尔朱荣的脸上才有光啊!要不然,岂不是跟舔狗一样?
就好比当初玩腻了元季瑶,就将她像抹布一样扔给元子攸,其实也不是说这个女人完全没意思。尔朱荣知道自己的府邸很大,卧房的床也很大,家里的厨房也很大,多个女人难道能饿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没什么关系,偶尔玩玩,调剂一下,不是挺好的么?
但政治上却不能这么玩!
尔朱荣将元季瑶扔回去,就是向元子攸示威:你可以跪舔我,但我绝不会跪舔你!
我想给你的,你必须要拿着,我不想给你的,你连要都不能要。你想要什么东西,可以的,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这就是尔朱荣的真实想法,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当刘益守不声不响攻占洛阳皇宫的时候,呃,元子攸反而觉得他是个好人,毕竟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嘛。
而现在,尔朱荣不担心梁军北伐,或者说,他担心梁军实在太弱的话,可能会让元子攸翘尾巴,让他尔朱荣难堪!
“大都督,在下听闻梁军只有七千人北伐,其余都是元颢在两淮就地招募的兵马,士气堪忧。如此一来,他们如何能打败朝廷的十多万兵马?”
慕容绍宗有些疑惑的问道。梁国出兵七千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尔朱荣也知道这件事。他今天请众将来商议,其实也是担忧。
万一梁军太怂了怎么办?
他要带兵南下,顺便把以前没收尾的事情做完。要是没个借口可不行。
如果真让两淮的魏军就把梁国的兵马扫走,尔朱荣带兵去洛阳,只怕还会被嘲讽,甚至元子攸都有可能感觉翅膀硬了,跟他分庭抗礼。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
“主公,沙场之上,没有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赢的。上次葛荣说自己百万大军,结果现在人头还不是挂在洛阳城头的旗杆上?
万一梁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越说越不对味,高欢都感觉自己的话要编不下去了。
踏马的!萧衍是不是猪啊!这么好的机会,搞个几十万人北伐啊!
七千人打几十万,这是疯了吧!
肯定是打不到洛阳啊!
高欢在心中疯狂呐喊,嘴巴却像是被人缝起来一样,不再言语。
他贺六浑并不是贺拔岳那种“老实人”,他当然知道尔朱荣现在是什么心思,他要说尔朱荣想听的啊!
尔朱荣现在就是想听到诸如“梁军生猛,非大都督不可敌”之类的俏皮话。然后尔朱荣就“龙颜大悦”,带兵南下与梁军决战。在这个战斗过程中,他高欢高都督一路高歌猛进,升官发财。
这才是合乎他胃口的事情啊!
可饶是高欢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没法说出这种侮辱智商的话来。
“好了!”
尔朱荣面带无奈之色,轻轻摆手,示意高欢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昨天得到梁军的确切情报以后,尔朱荣的心就凉了半截。
什么事情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萧衍那么废物。不说多的,就说五年前梁国那一波北伐,那时候魏国的情况比今日不知道强哪里去了!
那时候梁国出兵多少人?
多路出击,随便挑一路出来,都至少是几万人的规模。
“大都督,天有不测风云。无论梁军如何,我们先厉兵秣马,静观局势。如果梁军真的势如破竹了,到时候也可以增援洛阳。”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的说道。
“若是那时候再动手,只怕……洛阳难保。”
贺拔岳说了一句丧气话。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都是默然点头,并不觉得贺拔岳是在危言耸听。
如果梁军真是牛逼到击溃两淮魏军阵线了,那破洛阳也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然,能不能守住另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现在梁军是七千人,那个时候,有元颢这面旗帜招降纳叛,对方就不是七千人,而是七万,甚至十七万都有可能。
势头起来了,一切皆有可能!
“大都督,洛阳要是丢了,那天子不是更要依靠我们了么?所以真要那样,洛阳丢的好啊。丢了大都督再夺回来,以后不就是大都督的了么?”
高欢意味深长的砸吧嘴说道。
嗯?
这话乍一听极为大逆不道,但在心中细细揣摩之后,却感觉异常精妙!
对啊,洛阳又不是他尔朱荣的,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震惊,佩服,警惕,释然……不同感情的目光聚焦到高欢身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随即他拱手对尔朱荣说道:“刚才末将随口一声,大都督别当真,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并没有跟着高欢一起笑,而是在思索对方说的话到底是“粗鄙之语”还是“真知灼见”。
“行了,天色已晚,先散了吧,回去歇着。”
尔朱荣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众将都出去。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他拿出今日刚刚收到的一封信,几乎是跟梁军情报到达的日子前后脚来到他案头。
“……
大都督明鉴,梁军一向指挥混乱,各部之间互相掣肘。若梁军北伐人数众多,则战力互相抵消,不足为惧。
若梁军北伐兵马极少,则对方有可能指挥统一,上下一心,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锐不可当。真要面对面较量,大都督麾下精兵都未必能与之势均力敌,更别说两淮那些士气低迷的魏军部曲。
大都督切莫掉以轻心,应早做准备,提兵南下为好。”
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尔朱荣将其放在桌案上,心中有些犹疑。
“这支梁军居然厉害若斯?我不信。”
自言自语一番,他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就当是没收到一样。
……
如果说尔朱荣府邸里开的这个小会气氛还算融洽的话,那远在东平郡须昌城里刘益守开的那个“大会”,气氛就有点压抑了。
县衙主座上,刘益守挺直腰杆双目锐利的扫过下面或肥或瘦,或相貌猥琐,或仪表堂堂的本地世家代表,脸上微微有些怒气。
“我说诸位,减租减息,那是必须要实行的。你们真就不担心,东平郡那些属于你们的田庄,在里头劳作的佃户,一下子就投了邢杲?”
王伟手里拿着县衙里的一把铁尺,不客气的拍打着自己的手掌,隐隐有威胁的意思。
“都督明鉴,青徐之地连年战乱,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要是减了佃户的租子,全家都会饿死啊!请都督明鉴,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离刘益守最近的位置,瞬间就变脸,痛哭流涕,演技浑然天成毫无瑕疵。
这位老者姓王,王氏也是东平郡的大姓,当然,他只是在须昌城避难,田庄并不在须昌城周边。
“不是吧老先生,上次都督跟我还去你家吃了鹿珍与熊掌呢,这不像是揭不开锅啊。”
王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者,恨不得拿手里的铁尺敲碎对方的天灵盖!
今天请来的这些人都是城里的大户,他们在东平郡的田庄,数不胜数。正如刘益守昨日预料的那样,这些人就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唉,大家也真是挺不容易的。这样吧,降一成的租子吧,要不那些佃户明年可不太好过。”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都督请放心,那些刁民多在地里劳作一下,就能多收点,就不会过不下去了。我们会好好监督他们的。这一成租子,我们会当做军粮支援都督讨伐邢杲叛贼的。”
下面那群人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如此也好,你们辛苦了,天寒地冻的,你们都回去吧。”
刘益守无奈苦笑,轻轻摆手。众人行礼告退,态度甚为恭敬。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阴阴的问道:“都督,就这么放过他们?”
“东平郡的好多佃户听闻邢杲来了就开仓放粮,还能娶世家女,吃香喝辣,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我真的好担心这些世家中人的安危啊。
毕竟咱们的兵马太弱了,都没法保护他们,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感慨了叹息了一声。
王伟硬生生的把要说的话憋回肚子里了,那脸色看起来有点像要心肌梗塞。
第154章 总之就是非常可怕
虽然刘益守找东平郡本地的世家大族好好“谈过心”了,但那些人好像并没有怎么将他放在心上,当然,该有的姿态还是有一点的,比如说都送来了数量不等,又不堪大用的各类军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平郡本地的世家看刘益守到这里来一没有打家劫舍,二没有杀人放火,三没有点名清算,人长年轻得又帅气还和善,心中多少有些轻视。
认为他刘都督不过是攀上了元子攸姐姐元莒犁的衣裙,本身也就这张皮值得称道一下,更多的可能则是元子攸的提线木偶,根本做不了大的决策。
一连几天,这些人忐忑等着刘益守可能的“大动作”,结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们彻底的将刘益守和他带领的这支军队抛诸脑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邢杲要是来了,也是刘益守带兵去打仗,不是么。打仗确实是会死人,可是又死不到他们头上,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
“阿郎,你对那些世家子弟,不能太客气了。”
刘益守所居住院落的书房里,元莒犁有些生气的将小手放在桌案上,不让自己的男人写政令。
“连你也这么看?”
刘益守已经把墨磨好,有些诧异的看了元莒犁一眼。
“唉,那些人现在都要把你当成我的面首了!你没发现么,现在我身边一大堆苍蝇围着,那些人不来找你,结果派他们的夫人来找我。”
枕头风什么时候都好使,这一点是没错的,也不能说那些世家中人看得不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刘益守的枕头有点多,枕头风的风向也很多,力道互相抵消,等于没有。
“有人陪你玩你还嫌她们麻烦?”
刘益守瞥了元莒犁一眼,摆摆手道:“去帮我应付一下这些人,你可以的。”
“我是可以,但是那些世家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还以为我们是他们的看门狗呢!”
元莒犁就不信刘益守这么灵醒的人,会看不懂现在的局面。
“没事,让风吹一阵子再说,你先忙你的吧。”
刘益守继续奋笔疾书,头都没有抬。
元莒犁气鼓鼓的走了。
不一会,一个高挑的影子闪进书房,冯小娘端着一碗汤,不知道应该放哪里才好。
“元玉仪欺负你了?”
刘益守放下笔,笑着问道。
“她为什么要欺负我?”
冯小娘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来,坐。”
刘益守让她坐身边,把汤放桌案上,握住她的小手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贾娘子做的。”
冯小娘很认真的看了刘益守半天,这才将手从对方那边抽出来,有些为难的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心事很重啊,我总感觉你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嗯?
刘益守大感意外,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最近就是看起来好像没想什么,内心却隐约很焦躁一样。
这几天我观察了你一下,本来崔小娘你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的,昨天我却看到你们两人在院子里亲嘴亲了好久,像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一样。
按说你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吧,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她哥哥崔暹?毕竟你拿下崔小娘子,她哥哥就不好跟你翻脸了,对吧?我听元玉仪说崔暹好像对你有点不满。
还有啊,游娘子的父亲,你这几天也跟他谈了许久了,他又不是你的下属,你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要跟他谈呢?
还有那个杨胖子,你最近每天晚上都请他来家里吃好东西,平时不是这样的吧?
我总感觉你好像是要把身边人的情绪都稳住一样,这还不叫谋划大事?你看,无父无母的元玉仪永远都不会对你不利,所以这几天你就没去管她,不是么?
她以前搞出那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惩罚她,说明你不是不在意她的,那只能是你最近太忙了啊。”
“唉,我现在真是有点怕你。”
刘益守摸了摸冯淑鸢的头说道:“你说对了,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他的行为很隐秘,一般人看不出。但再怎么隐秘,也瞒不过目光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你不用跟我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害我。我就是担心你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又没办法帮你。”
冯小娘抓住刘益守的大手,放在自己双手中间,柔声道:“你注定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永远不曾改变过。
你跟我认识的其他男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你忙吧,我先走了。”
冯小娘站起身轻轻的抱了一下刘益守,转身就走。
“嗯,我没事的,你别多心了。”
将冯小娘送出书房,刘益守轻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当然觉得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得过且过,只有身边的女人才看得出来,他最近一段时间很不对劲。
跟游娘子的老爹游京之商谈,就是要把写的那些“土改方略”让对方看看,润色修改一下,然后再由对方公开的提出来,呈现在自己面前,这就是对外界的说辞。
游京之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担心自身会怎么样。很多话可以交给别人来说,却不能由刘益守自己公开说。他最近跟游京之密谈,就是为了此事。
有时候“从谏如流”是一种姿态,错了,罪责也是手下人的,主公只能算是“被人蒙蔽”。要是自己主动提出来,做对了没啥,做错了的话,那就是“心怀不轨”,最不济也是人品污点。
正在沉思的时候,游娘子又闪身进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益守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书房找他。
“你也是在担心我么?”
刘益守苦笑问道。
“嗯,毕竟最近阿郎每天晚上都让我们几个陪你一起睡,可每次都只是睡觉,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妾身也不是傻子啊,阿郎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看到刘益守傻呆呆的样子,掩嘴笑道:“而且你昨天跟崔小娘亲嘴那事,特别的假,大概也就能把她哄住,其他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别的不说,你只要悄悄把她勾引到书房,只怕啥事都办完了,其他人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事。至于像现在一样大家都来议论么?
崔小娘毕竟是大家闺秀,家世不是我可以比的。你要勾搭也就罢了,还这么大鸣大放的,摆明了另有所图啊。”
看来看出不对劲的并不只是元莒犁和冯小娘,估计院子里很多人都看出自己有事情了。
“这件事你爹知道一些,他很赞同,其他的你就别问了。行了,歇着吧,我这边还在忙。”
将游妙婉送出门,刘益守顿时感觉身心疲惫。现在终于能体会当年司马懿装怂是多么不容易了。一个人稍微有点点不对劲,其实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察觉的。
他赶紧集中精神将所谓的“土改细则”写完,这部分今晚还要交给游京之,跟对方商量一下。无论什么政策,都不能脱离实际的生产力,听听这个时代有见识又无权力之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很久之后,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这部分是关于未占领土地在战后如何分配的,非常的大胆激进。他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写,但一想到崽卖爷田不心疼,就感觉无所谓了。
青徐之地,看似地理位置异常优越,然而却是易攻难守,山洪和灾害也多。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前,并不是一块好地盘。
甚至还不如两淮!
这里最后会变成怎么样,都与他刘都督无关,现在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没什么意思。
手段始终是为了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就像崔小娘子是与世家合作的一个强烈风向标,所以必须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拿下,哪怕显得很渣男也一样。
正在这时,王伟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账册走了进来。
他将册子放在刘益守的桌案上,神神秘秘的说道:“主公说得不错,东平郡的世家果然是藏污纳垢,什么德行的都有。
主公说让他们给佃户让一成租子,他们还嫌这嫌那的。这边的佃户,交租都是七成甚至九成!”
这么黑?
刘益守略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青徐之地的佃户,似乎比京畿周边跟河北还要苦一些。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里是梁国与魏国反复争夺的地区,今天属于梁国,明天说不定就是魏国的了。
想太长久的活计,有很大的风险,搞不好血本无归。倒不如收一年地租爽一年,年年收租年年爽!
至于以后如何,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看魏国这些年的几个皇帝,也是一个比一个短命。
“看到他们这么下贱,我就放心了,你亲自通知宇文泰,可以开始了,不必再回须昌城,按之前我们说定的方略行事便是。”
已经点燃的油灯照得刘益守的面庞忽明忽暗的,那俊朗阳光的气质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啊主公,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他们跪地求饶的场面了,可惜我看不到,唉。”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然后对着刘益守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对方的书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怎么总觉得自己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有点虚伪呢?”
刘益守看了看摇曳的油灯,嗤笑一声,将手稿收好,走出了房门。
略有些黯淡的天空,鹅毛一样的大雪已然四处飘落,在院子中间的水井口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四周白茫茫一片。
……
王家邬堡位于须昌城以北的一个“岛”上,春夏秋三季,几乎是“绝对安全”的存在,因为四周都是水。只有冬天河水结冰,让这里跟平原没什么区别。
昨天,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队伍,趁着没有防备,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邬堡。将王氏一族的嫡系青壮杀死,尸体留在邬堡内,其余的人则全部劫掠走。
等第二天邬堡内的漏网之鱼来到须昌城报信的时候,众人才知道王家邬堡出事了。不过东平郡的这一家王氏一向都是为富不仁,别人收租七成他要收八成九成,坏事干过不少。
所以须昌城内的世家中人都是感觉应该是王氏缺德事做多了才会这样,没当回事。只有刘益守在派独孤信带人看过以后,才在城里传开消息。
很有可能是邢杲的流民队伍做的事情,因为只有邢杲麾下有精兵,现场留下的痕迹,捡到的盗匪兵器,都非常精良。所谓的“目击者”,也说袭击的人非常老辣犀利,一般盗匪不可能有这种攻城水平。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可城里的世家中人,信的不多。
毕竟,济南郡还牢牢掌控在魏国手里,邢杲哪门子越过好几条大河来东平郡偷袭啊,这纯属吃饱了撑的。
然而一天以后,东平郡另外一个大姓毕氏,也被疑似同一股盗匪袭击了。作案手段也是攻破邬堡后,杀死嫡系男性青壮,女人小孩掳走,邬堡内的佃户也掳走,不知所踪。
这下须昌城里之前还算坐得住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这王氏一族乃是琅琊王氏的远支,树大招风遭人报复可以理解。
但毕氏只在东平郡内豪横,出了东平郡,谁特么知道他们是谁啊!
于是这天傍晚,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门外,全是须昌城内各世家派出来的代表,希望跟刘都督“好好谈谈”。
谈什么呢?
当然是要么就派兵剿匪,要么就派兵驻守各家邬堡,不然还能谈啥?
“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出兵啊。相信邢杲手下的那些散兵游勇,会自己退去的,他们毕竟没有补给,无法驻留在东平郡。”
自家院落的大厅里,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面带忧虑的叹息道:“这贼寇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听闻对方战力强悍,就是我麾下部曲攻城,也没有这般犀利。
这些人只怕不好对付,我带兵来东平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只怕……唉,有心无力啊。”
刘益守这番话,概括一下可以翻译为“总之就是非常可怕”。要出兵,那是不可能的。
“诸位,都散了吧,你们让城外邬堡里的人都警惕点,应该没事的。”
刘益守苦笑又无力的摆了摆手,身躯有些懒散,神情有些疲惫。
第155章 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
几天过去了,“邢杲先锋军”的传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东平郡各地世家邬堡人人自危,几乎连觉都睡不好。
但奇怪的是,依然每天都有世家邬堡被攻破,人员被掳走。刘益守面对东平郡众多世家的施压,不得已派出小股部队驻守某些比较大的邬堡。
然而不幸的是,邢杲似乎就像是知道刘益守的动作一样,只要哪里有他们的军队,邢杲的人马就完全不会露面。而一旦刘益守把值守的队伍转移到其他邬堡,之前驻守的地方就会被邢杲攻破!
东平郡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须昌城内众多世家豪族一个个焦头烂额,甚至连城都不敢出了!
邢杲的人马暂时还没听说过掳劫行人的,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会做类似的事情!东平郡里消息灵通的世家中人,开始放弃对刘益守做工作,而是把目标选择刘益守军中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身上。
比如杨愔,比如崔暹等。
……
这天傍晚,崔暹急急忙忙的来到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求见。但是原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见面,今日却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书房见到了一脸满足慵懒的刘都督。
一见面,崔暹就有些心慌的问道:“今晨我出门办事,刚才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没事,现在在我这里休息呢,她今天挺累的,现在已经睡着了,明天我送她回去吧,无妨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休息?
崔暹听出来些许言外之意,又不太好询问其中的关节,只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或许八九不离十。
妹妹崔芷柔前几天跟刘益守在这个院子里情不自禁的抱在一起亲嘴,好多人都看到了。现在她休息了,睡了,而且很累了,发生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崔暹只感觉怅然若失,似乎这件事一直都是板上钉钉会发生,却又一直未发生。如今真的到来,却又那么突然。
崔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要说的话,崔芷柔喜欢,愿意,开心,那你这个做哥哥的能怎么办呢?
“刘都督……”
“这个称呼呢,以后改改也可以的,没人的时候,你叫妹夫也无妨。”
刘益守笑道。
他今天确实是睡了崔小娘,只是好像有点“过犹不及”,把这个娇弱娘子当成元莒犁她们这些已经把房事当成生活一部分的女人。
崔小娘今天确实累坏了,两人办完事以后就陷入沉睡,一直到现在还在贾春花房间里休息,刘益守让贾春花好好照顾她,也不知道现在她醒了没有。
“那个……妹夫啊,城外的事情,是不是那个啥?”
崔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须昌城里好多世家子弟都跑我这里询问,打听消息。”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在某些明眼人心里,都是看得非常通透。
真正属于邢杲的人马,又怎么可能真的越过黄河、北济水、中川水(南北走向的济水支流)、汶水等河流,奔袭直线距离就有几百里,油水并不是特别丰厚,而且位置也很难确定的东平郡世界邬堡呢?
不说这个距离问题,起码情报上就没法做到指哪打哪。非得有个在东平郡情报非常灵通的势力暗地里配合才行。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势力,除了在须昌城的刘益守外,还能有别人么?
崔暹猜出这个并不难,相信须昌城里的世家中人,会有不少人能猜到部分的事实。然而还是那句话:熟归熟,你这么乱讲话,我一样会告你毁谤。
没有切实证据之前,须昌城里哪个家伙喜欢多嘴胡说八道,刘益守是真的有权力把他给吊死在城楼上的,一句私通叛贼,诬陷官军主将,就足以杀一家人!
如果不是知道妹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刘益守的枕边人,今天这话崔暹都不会去说!
“大舅子,我跟你交个底吧。”
刘益守给崔暹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说道:“剿匪,我们是没这个胆子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崔暹微微点头没说话。
刘益守继续说道:“但是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瞧这话说的,崔暹简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去接了。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剿匪嘛,当然不能白剿,对吧。你看咱们军费也不富裕,人员也不富裕。那些世家是想成为的佃户一个个都被邢杲劫掠走,还是希望多为官军出点力,多拿点东西出来,多交点佃户出来从军?
咱们的兵马虽然要跟邢杲作战,后勤的辅兵还是得跟上的嘛。至于城外有没有盗匪,邢杲的人马究竟打到了哪里,那是我刘都督应该操心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应该操心,不是么?”
崔暹继续点头,感觉刘益守“所图甚大”。但是碍于妹妹已经做了选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对方把话说完就行了。
“如果有人来跟你说如何如何的话,你就把我的意思带到,就行了。消除匪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刘益守把“得加钱”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我明白了妹夫,那我这就回去办这事。”
崔暹是个很干练的人,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以后,顿时就决定马上回去通知那些世家中人。
刘益守说的是“消除匪患”,可不是在说“剿匪”。这两者之间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区别,细细揣摩,却感觉其中大有关巧。
把假扮“匪徒”的兵马收回来,这应该也算是“消除匪患”吧?
一时间,崔暹感觉自己大彻大悟了。
等崔暹离开以后,刘益守特意去贾春花的屋外转了一圈,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妹子应该都睡了,他回到书房,不一会,源士康就将满脸不快乐的杨愔带到了刘益守面前。
“都督啊,你躲在书房里,院子里一大片的美娇娘,我可就惨了诶。”
杨愔也没跟刘益守客气,直接拿起书案上的酒壶准备倒酒,却发现有个被别人用过的杯子,里面残酒还有点没喝完。
“崔暹刚走不久。”
刘益守淡然说道。
杨愔恍然大悟,将杯中酒喝完,然后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主公今日叫在下来此,不会是为了喝酒吧?”
实际上,这几天晚饭他都是在刘益守这里吃的,唯独今天没吃上。
“关于城外邢杲的大军袭击世家邬堡这件事,遵彦(杨愔表字)你怎么看?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脸上保持着自然的微笑,看着杨愔。
“嗨,这件事啊。那些人我估计就是宇文泰带人做的吧,正好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如果不是有事不在,就算没见他,起码他那几个侄子应该见到,对吧?”
杨愔略带困惑的问道:“只是不知道主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是有更好的办法,相信主公应该也能想到的。现在这样……下手狠了一点。”
“佃户的儿子是佃户,世世代代都是佃户。自耕农的儿子一不小心也会成为佃户,然后依然世世代代都是佃户。
佃户不给朝廷交税,他们只用交租给世家。世家会想方设法的让他们成为官府名册上没有的人,然后用交七成甚至交九成的租子来提供看起来有,实际上却几乎没有的庇护。
至于欺男霸女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我只问问你,假如邢杲今天就到城下,然后对着城头喊话,只要攻入城池,他军队的佃户就会出来吃大户,娶世家大小姐,你觉得城里佃户出身的辅兵会怎么想?”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杨愔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他和刘益守,都是魏国智谋才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如果你跟对方说些侮辱智商的话,那不仅是自取其辱,而且还自降身份,让对方看不起你。
“恐怕讨伐邢杲之战,会有些不妙。”
杨愔虽然还为难,但还是说了这句话。
“岂止是不妙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如果我是邢杲,只需要先派一批探子过来散布消息,攻到哪里,就会开仓放粮,没收世家田产和财富分给佃户们,然后赦免所有世家麾下私军的罪责,并且可以找世家子弟有仇报仇,有气出气。
还吸纳他们入军中升官发财。你说,我们手里这几万兵马,拿什么去对抗邢杲?只怕人家还没打过来,我们这边就有人举起反旗,割掉我们的脑袋去对方那边邀功了。
再不济,派人通知邢杲我军的动向,那是完全没问题的,也没有难度的。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话说完,杨愔已经不是额头冷汗了,而是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了。如今魏国动荡,世家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他们会收敛起来跟佃户们抱团么?
那怎么可能!对于世家来说,旗下佃户打仗的时候是随时可以消耗的私军部曲,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会下蛋的母鸡。
怎么看都怎么跟“人”搭不上边。
难道你会跟你们家会下蛋的老母鸡抱团取暖,共渡难关?还是会跟消耗得很快的卫生纸称兄道弟?
在世家子弟眼中,你是奴仆,你就一辈子是奴仆,连带你的儿子,孙子,祖祖辈辈,全都是奴仆,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反过来说,一旦佃户有机会反杀,那么他们什么反人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只有拼死搏命,才能改变自身的阶层状态,成为“人上人”。
在刘益守眼里,这些人在乱世造反的积极性,比他们的原本职业“种田”要大多了。
“对吧?”
刘益守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对不对,但杨愔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比崔暹的悟性高。
“首先,我们要让东平郡的世家减租减息。当然,不是他们来减。他们来减,收买人心的是他们。要让他们把租子交上来,然后我们再以其他的形式返还给佃户,明白不?”
这话很清晰,杨愔右拳锤左手掌兴奋叫道:“妙啊!”
“这样只是第一步,只能保证,那些佃户不会成为邢杲的人马,还没发保证我们获胜。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世家如果支持我们的政令,那么对于攻占的邢杲占领区,他们会得到很多好处。
当然,如果我们没攻下来,他们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样,就能保证东平郡的世家,站在我们这一边,懂么?如果他们背叛我们,那么就会血本无归,举世皆敌。”
这一手太妙了,长这么大,杨愔就没见过像刘益守这么会玩套路的人!
“第三个,对于像济南郡这样的区域,我们虽然还没占领,但还是在他们那边要选一些土豪劣绅出来。什么样的人是土豪劣绅呢?
在当地名声极差的,摆明了不跟我们,嗯,就是不跟朝廷合作的。当然,与此同时,我们也要选一些开明世家,诗书传承的,对吧?
比例呢,那就一半一半好了。把那些土豪劣绅抓出来,好好审问,把他们的土地一部分分给东平郡对我们支持力度大的世家,少分一点。大部分就分给愿意跟我们走的佃户家属。原则就是拥军光荣,一户出一人就能分田。
至于不愿意从军的,世上哪有免费的晚餐,对吧?”
杨愔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接着刘益守的话头道:“如此一来,像是我们没有去,而邢杲也没有去的地方,要么就是支持我们,要么就是等着被当做罪恶典型抓起来,如此一来,民心所向,还怕什么邢杲呢?”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政策推行下去,邢杲每到一地开仓放粮的老套路,就彻底不管用了。因为刘益守做得更狠,更彻底,步子更大!
只是这样会有一些问题,杨愔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但是一时间又不太能说得上来。
总之,他觉得这一招对付邢杲,平息掉青徐之地的民乱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当然,羊侃那是另外一个维度的问题,纯军事的事情就要用纯军事的办法去解决。
“所以呢,主公,你想让在下怎么做呢?”
“不用做啥,放开手脚捞钱就行,土地的事情后面再说。”
刘益守老神在在的说道,仿佛成竹在胸。
第156章 总有一款适合您
有时候,间接的接触,比直接的接触更加微妙,也更有回旋余地,还不会撕破脸。刘益守让崔暹和杨愔二人向外界所传达的正反两种意思,东平郡的大小世家都已经了然于胸。
很意外,但想想也很正常,因为没有哪个人希望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崔暹带来的说法是,刘都督对东平郡世家中人的“小气抠搜”,非常不满,认为这些人都是棺材里死要钱,几乎等同于“一毛不拔”。
这么说稍微有点夸张,不过也确实说明了东平郡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大小世家中人,也是在把刘益守当做“啥事也不懂”的三岁小儿看。以为漂亮话说得震天响,就能把对方忽悠得上前去跟邢杲拼命。
如果说漂亮话就能顶用,那还要军队干嘛?
没错,朝廷确实是派兵来“平叛”,理论上说,刘益守尽心尽力的“剿匪”,那是义务和责任。他应该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拿,直接带兵上去跟邢杲拼命就完事了。
常理上说,这样讲很有道理。然而一旦涉及死人乃至灭族的时候,这种“你应该如何如何”的常理,就说不通了。
大病一场,没有医生给你诊治就会死的时候,你会不会舍不得花钱?
家里着火,需要人救火的时候,你会不会舍不得给钱?
军队平叛,你不花大价钱好吃好喝的把这些大爷供着,难道等着叛贼来你家割掉你的脑袋?
说穿了,不过是东平郡的很多人都已经习惯性的两边站队罢了,尔朱荣在洛阳给了北魏朝廷毁灭性的一击,不止是大量中枢官员被杀,更有朝廷的权威被践踏。
尔朱荣能做的事情,邢杲之流认为自己也是能做的。这些人也未尝没有两手准备。如果现在大力支持了刘益守,将来邢杲打过来,秋后算账怎么办?
当然,现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能花钱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博陵崔氏出身的崔暹,说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如果花钱就能免灾,那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问题出在杨愔这边传出来的消息。
如果说崔暹传达的意思东平郡世家中人还能理解的话,那杨愔传达的意思就令人有些费解了。
很多东平郡世家派来的人,都从杨愔这里得到了刘益守想表达的意思:朝廷在青徐之地的溃败,只怕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呢?
整个青徐,都有人在给邢杲当耳目。说不清的田庄和佃户聚集的邬堡内,都有邢杲的内应。朝廷官军的动向,可能刚刚决定出兵的时候,邢杲那边就得到消息了。
说不定某些世家,都暗地里投靠了邢杲!
这种情况,不整顿可不行,要不然的话,别说是刘都督了,就是朝廷再派几十万大军过来,也是一个结果。所以刘都督认为,只有把这些事情的条理都整顿清楚了,才能继续东进济南郡,讨伐邢杲。
至于要怎么整顿,刘益守希望东平郡内各大世家都能派人来须昌城里一起探讨下对策。
而须昌城外那些邬堡被袭击的事情,杨愔只字未提。
如果现在还有人看不出那是怎么回事的话,不如回家好好颐养天年得了,反正抛头露面也迟早会死甚至祸害家族,不如早点交权当个富家翁。
三天后,偌大的东平郡,几乎所有世家的头头脑脑们,都来到了须昌城,春耕已经不太远了,他们急需要得到刘益守的“真正态度”,而不是那些打马虎眼的话。
须昌城外的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卒,一个个盔明甲亮的,让这些参加会议的世家大户们费解。想来刘都督今天得到了他想要的,马上就会出兵济南郡。
如此看来,这个人是讲“规矩”的,还算是比较容易对付。
承认自己看走眼,错把冯京当马凉,很多人确实会反省一下他们确实小瞧了须昌城里的这位“大官”。然而,承认是一回事,大块的割肉输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世家大户的头头脑脑们并没有多想,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来,也来不及深究。
……
须昌城县衙大堂里挤满了人,由于这次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刘益守很贴心的在大堂内布置了很多软垫,让每个人都能跪坐着“开会”。
大堂主座上,刘益守环顾四周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轻声问道:“人都在这里了么?”
这话不知道是在问手下,还是在问大堂里的人,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刘益守这是什么意思。
“主公,还五家没有派代表来。”
源士康用大堂内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禀告道。
“我就知道!
你赶紧的让赵贵带着部曲去这五家,将他们所有人都控制起来。我之前就怀疑东平郡内有人在给邢杲当内应,要不然邢杲的前锋军不可能攻破这么多家邬堡!”
“喏,属下去去就回。”
源士康提着佩剑就走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再跟刘益守的眼神对视。有传言说那些被攻破的邬堡,其实就是眼前这位俊朗少年派人干的,只是他们都没有证据。
今天没有来的人,大概要倒血霉!不仅会被抄家,而且还要被污蔑为“勾结反贼”。众人对刘益守时常出现的笑眯眯面容都是悚然一惊!
如果事情真跟他们推测的一样,那这位少年就太可怕了!
刘益守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着源士康返回。不一会,源士康回来了,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才退到一旁。
“诸位,上次跟你们说的一成租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刘益守又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不过这个温暖的笑容在众人看来,意义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回都督的话,都督仁义,我们都感恩与内,一成而已,老夫这就回去通知庄子里的那些佃户。”
上次还痛哭流涕的王氏族长,这次却第一个站出来拍胸脯打包票。不激动不行,他家的某个分支的邬堡已经被攻破,族人被杀了一大堆,至今都没结果。
如果现在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就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有他开头,剩下的一个接一个的表态,一个比一个激动。恨不得刘益守不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今天就根本不会离开这里一样。
区区减少一成租子算个啥,只要邢杲的事情平了,他们很快就能连本带利捞回来。
“哈哈哈哈哈,一成你们都愿意,那太好了,我这里有个告青徐万民书,你们把自己的名字签了吧。”
刘益守开怀大笑,让源士康将桌案上的一张大纸交给下面的人传阅。
很快,松了一口气的世家代表笑不起来了。
“刘都督,之前不是说减少一成租子……可这告万民书里面说的是,只收一成租子啊!”
终于有世家中人顶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声喊了出来。
原本,他们以为的是“打九折”。
现在,刘益守给他们出的方案是“打一折”。
这踏马差得何止万里!如果猜测刘益守的方案是打一折,他们来都不会来,大家鱼死网破,抄家伙上吧!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颁布均田制。其田亩租调(无树的露田为租,有树的桑田为调)均为一成。
也就是说,自耕农交给国家的税收,理论上就是一成。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如果真只有这种程度的田租,穷奢极欲的北魏皇族早破产了。
北魏还“创造性”的发明了很多杂税(其思想精华被宋朝继承),并且重复收取!也就是说,县里面要先收一次,郡里面也有再收一次。不同的人来收,同样的人被收!
国家的“正税”虽然只收一次,但地方上的“杂税”却是反复的利用各种名目收取,钝刀子割肉。
所以后面很多自耕农选择“挂靠”到郡县中的“大姓”,也就是所谓的世家那里,然后世家帮他们将自己的名字在县衙账册里抹掉,比如全家染瘟疫横死就是个不错的理由。
总体而言,自耕农的税负在其产出的五成左右,在没有战乱的时候。但是这是在政治比较清明的郡县是这样,如果在某些郡县,官老爷一个不高兴,各种杂税就来了,而且这些自耕农经不起折腾。
做世家的佃户,虽然更苦,被拿走的更多,但世家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佃户提供了保护。就好比你家里养了鸡鸭,就不会任由着外面的狼和狐狸将这些鸡鸭叼走一样。
如果真之收一成的租子,别说是那些佃户了,只怕梁国的人都会千里迢迢跑这里来投靠。魏国根本不需要动刀子,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到梁国境内,就能让梁国陷入深度动荡之中。
前提是这个消息能够经得起多年验证。
县衙大堂里的世家族长和代表,觉得刘益守完全是在异想天开。这与是不是仁慈无关,他们认为这个人就是个傻子!
后世阿妹你看平摊到中产和底层身上的综合赋税,都是五成以上!并不影响它是世界强国!
国家的运转,低税负常常会出大问题大乱子!首当其冲的就是财政危机。以为不收税就是对民众好,这是典型的只看细微不看大局。
“对啊,一成确实很低,所以我才好奇你们为什么这么积极呢。”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继续说道:“这样吧,二十年内,二成税负,让这些人继续当你们的佃户。或者把田交出来,让朝廷来收,这些人产出多少都跟你们没有关系。
至于二十年后,我刘某人还操不了那么远的心。这个提议你们觉得如何?”
一成税负虽然离谱,但傻子也明白,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两成税负如何?自耕农两成赋税都是很轻的了。
曹操在屯田的时候,前期由于战乱,活着总比饿死好,因此七成的租子也有人愿意去耕田。到了曹丕时期,已经出现大范围的屯田军户逃亡事件。
而现在大堂里的各路世家之中,佃户的租约,基本上也都是七成起步,当然,也是“综合赋税”,不是一口气收上来的。
“刘都督,两成也不行,太低了,我们连部曲都养不起。”
“两成五吧,再嫌的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刘益守冷着脸说道,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面带笑容,现在就是脸色阴沉如水了。
“诸位,你们且想一想。如果你们不降租,那邢杲打过来的时候,你们庄子里的那些佃户,究竟会是听你们的呢,还是听邢杲的呢?
如果邢杲对他们喊话,只要杀了你们,就有一成租子,并且还能娶细皮嫩肉的世家小娘子,你们那些佃户会不会动刀呢?
要知道,那时候那些佃户可是被你们武装起来成为私军的一部分了。这些私军到时候对谁开刀,那真是不一定呢!”
这话吓得在场众人一身冷汗。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说道:“刘都督,事关重大。降租降这么多,我们说了不算,这事情真得族里好好商议才行。”
“是啊,刘都督,不是我们不配合,是这事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是现在决定,回去以后族里也会闹起来。”
“对啊,明天我们再派人回复都督可好?”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是表达一个意思:拖着时间再说!
“如此也好,你们都回去想想吧。对了,等会念到名字的都留下来,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们商议。”
要紧事?
还不等众人交流,源士康就拿起一张名单开始念,最后有十五个名字被念到。其中既有规模很大,甚至还有私军部曲的家族。
也有平日里并不起眼的。
“其余的人都回去想想吧。”
刘益守大手一挥,众人散去后,有十五个人留了下来。
源士康带着这十五人来到县衙不远的校场,刘益守亦是笑眯眯的跟在人群里,时不时的跟这些人交谈。
“诸位请看,那些都是我大军的军旗旗杆,你们各选一支吧。”
这是要让我们成为部曲么?
在场众人内心狂喜!能成为刘益守大军之中的一员,就代表着跟“强权”达成了“租赁协议”,其前程之远大,难以尽述。
“都督,这是在选择加入哪一支部曲么?也跟我们介绍一下啊,我们对都督军中情况都不熟啊!”
其中胆子最大的一人,嬉笑着对刘益守说道。
“不不不,你们好像弄错了。我是说你们选择其中的一根旗杆,然后会被挂在上面!这么多旗杆,长短粗细也不一样,总有一款适合你们的。”
刘益守对源士康轻轻招手,随即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亲兵,跟在源士康身后扑向那些惊恐万分的世家中人。
“你们手里的冤魂那么多,就没想过有今天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看着那些人哭爹喊娘的挣扎,然后被一个个宰杀,面色冰冷,毫无怜悯。
第157章 上等威风,显现一身虎胆
东阿城位于东平郡与济南郡交界处,这里原本有一条济河的小支流,贯穿南北。此城就在这条支流的东岸。西岸属于东平郡,东岸,包括东阿城在内的地盘,就属于济南郡的治下。
不过现在东阿城的主人已经不是济南郡郡守了,而是隶属于刘益守的宇文泰!听从刘益守号令,宇文泰带着新组建不久的部曲,以朝廷派出的讨贼官军的名义接管了城池。
对于东阿的本地世家,宇文泰客客气气的好言好语。他只是听从刘益守的军令,做一件事!从东阿城这边打听东平郡世家的各种可靠消息与小道消息,然后按照对方给出来的地理方位,袭击东平郡内对应的世家邬堡和田庄!
然后将这些邬堡内的世家首恶斩杀,将其家眷和私军佃户等,带回东阿城,并开始就地征兵!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须昌城和周边地区运抵东阿城,使得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军营。
这一手暗度陈仓,东平郡内的世家居然毫无察觉。这些脑满肠肥,承平已久的世家子弟,满脑子想的都是刘益守当冤大头,打得过邢杲他们就是朝廷的人。
打不过邢杲,他们就是邢杲的人!如意算盘那是响得很!
这些人互相打听也不知道是谁当了二五仔,谁也没想到,出卖他们的人,居然是相邻郡县的世家。
这些人出卖他们的动机也很好理解。
因为刘益守承诺,只要是乖乖合作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受到东平郡世家所遭受的那种待遇。只是合作的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泄露消息的话,那就死路一条。
死道友不死贫道,东阿城里的本地土鳖,想都没怎么想就直接跪了!
东阿城外,积雪已经能盖住成年人的脚踝。数百个不同世家的男丁,被集中到城门外的空地上,这里插着很多旗杆。他们的面色很平静,甚至是默然,身上的衣服完好,虽然双手被捆在背后,却也没有受到什么拷打。
至少看起来如此。
将他们围起来的,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佃户群体。比起穿着体面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穿着就很寒酸了,外面套一个不知道打过多少补丁的麻布袍,这种衣服完全不御寒,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比较挡风。
不过这些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从刘益守军中领到了一件从世家邬堡田庄内搜刮到厚衣服,有的不合身,有的颜色奇怪,甚至有些是女人的衣服不好意思穿外面。
于是都被塞到了原本的麻布袍里面,偶尔有些地方遮不住奇怪的鲜艳颜色,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些人的眼神,看起来就不那么“平静”了,确切的说,叫愤怒到极点的压抑,仇恨中带着漠然,以及说不明白的一丝畏惧。
现在的场景,一看就有些不太对劲。
“诸位乡亲,相信你们从前在这些人手里也吃了很多苦头,甚至有人被弄得家破人亡。只是,那时候人命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这些人丝毫也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
再加上他们又勾结官府的要员,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恐怕不止是他们,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宇文泰想起刘益守的交待,虽然他并不是很认同这样的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的办法,是“以毒攻毒”,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而且最有可行性的办法。
“但是现在,朝廷派刘都督来为你们伸冤来了!等会我一个个的念到名字,等人站出来以后,你们好好的指认,控诉,我们会派人将这些罪恶记下。
如果人站出来了,并没有人指认他有罪,那么他就被无罪释放了。之后,任何对他的控诉都将无用,我们也不会听。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而已,请你们珍惜机会。”
宇文泰说完,对身边的贺兰祥与尉迟迥兄弟说道:“尉迟迥负责记录,贺兰祥与尉迟纲负责将人吊到旗杆上示众。旗杆不够的话,再去找,总之,我要让刘都督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城门口插满了挂着罪孽深重之人的旗杆。”
这话杀气腾腾,丝毫不避讳那些双手捆绑在后面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人一听到宇文泰的话,就开始四下里观望,然后伺机想逃跑。
结果有几个已经挪动步子的人,当场就被看守的士卒给刺死在原地!没错,看守的人都是那些世家邬堡里被俘后又从军的佃户,如今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要不是宇文泰事先就严令乱杀,只怕在场的数百世家子弟,都已经被这些眼红的仇人给宰了。
“这些的士卒,大部分都跟你们有血海深仇,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出来比较好。”
宇文泰面色冷峻,翻开一本花名册念到:“刘耀祖!站出来!你第一个!”
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这位可是东平刘氏出身的,跟刘益守一个姓。宇文泰原本也有点忐忑,但想起刘益守事先交代的“宁可杀错一个无辜,也别放过任何人渣”的命令,他的心就开始硬了起来。
“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宇文泰指着外圈的人群说道:“指认的站出来,如果查无此举,诬告反坐是古法,你们想清楚再开口。”
结果这话刚说完,士卒里面的一个人就扔下兵戈,朝着吓了一地黄色的刘耀祖扑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大叫道:“刘耀祖!你也有今日!你还我夫人!还我女儿!还有张家十三口人命!我要你血债血偿!”
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或者说宇文泰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贺兰祥等年轻小伙将那汉子拉到一边,宇文泰冷冷问道:“刘耀祖,你有何话说?”
大概是知道必死无疑,之前吓得发抖的刘耀祖忽然硬气起来,指着宇文泰大骂道:“我呸,我祖上还是皇帝,那些贱民怎么了?我看上他女儿是他的福分,玩起来一不小心玩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张家人是强闯我宅院被赶走后自己穷死的好吧,我又没有动手。他交不起租,我拿他夫人抵债怎么了?这种事情一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的,凭什么揪着我不放啊!”
听到这番话,宇文泰忽然有点理解刘益守了。像这样的人渣站在自己这边,可以想象,只要邢杲一来,这些人旗下的佃户,不知道有多少会反水投到邢杲那边!
“来人,绳索套脖子上,挂旗杆上示众!”
这种经典人渣大概是真不需要再审下去,宇文泰无奈摆摆手,贺兰祥麻利的把刘耀祖脖子上套好绳索,像是升旗一样挂到了旗杆尖上。如吊死鬼一般的尸体,随着寒风在旗杆上来回轻微摇摆着。
宇文泰发现,围观人群的眼神,明显热切了起来,像是灵魂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样。
“下一个。你来念名单,贺兰祥。”
宇文泰招招手,将花名册递给贺兰祥,自己则是在一旁看戏。
今天他的感悟很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正在这时,王伟拿着一张字条走了过来,对宇文泰说道:“主公军令,一切照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他的嘴角带着狞笑,看向那些风中颤抖的世家子弟的眼神,已然跟看死人差不多。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刘益守感觉自己耳边有鼓点在响起,心中有慷慨激昂的音乐在演奏,只不过都是他的幻觉,外界根本无法感受。
步骑结合的队伍已经到了一间邬堡门前,只是这里大门紧闭,邬堡的主人,似乎打算负隅顽抗。
“开城门,佃户两成五地租,只审世家豪强,不问私军佃户!”
“不开城门,破城后,鸡犬不留!”
彭乐手持马槊上前,扯着破锣一样的大嗓子,对着城头喊话。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个人头被人扔了下来,邬堡大门缓缓打开。
刘益守对身边面色发白的杨愔说道:“看到没,如果喊话的人是邢杲,你怕不怕?”
“主公仁义!”
杨愔在马上拱手说道,他的内心很是震撼,只是现在被震撼得有点麻木,毕竟,这已经是他们这支队伍今日所到的第三家。之前两家,都是乖乖的打开邬堡大门,被带走也是毫不反抗。
丝毫不像这一家,居然还存在一丝幻想!
如果这些人真是仁义无双,对旗下的佃户盘剥没那么紧的话,在现在这个世道的对比下,那肯定是铁板一块,外人插针都插不进去!
这一次,凡是之前佃户租约在七成的,刘益守一个没动,除非是私德极为败坏,影响特别恶劣的,才会将其当典型动刀!
而现在去一家一家“问候”的世家,那都是租约在八成甚至九成的。难道这些人自己是什么逼数,心里真的没谱么?
杨愔不禁感慨,很多世家中人,有时候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别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知道后悔。
比如说眼前这一家就是,想负隅顽抗,结果被喊个话,他麾下的私军就反水,把他人头给砍了。
“韩贤,这里交给你了,老规矩。把人都带回须昌城,这些佃户就是我们的辅兵,别放炮了。”
刘益守对身后一直不说话的韩贤说道。
“好的主公,末将一定办好。”
韩贤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一看现在刘益守在办的事情,就知道民心可用。把邢杲想办却来不及办,办不彻底的事情优先做完做好。
那么不但是提前强大了自己,而且是反过来弱化邢杲。双倍的buff,双倍的快乐!
老实说,韩贤很服气,虽然他不知道刘益守要怎么收场。那些世家吃了亏,肯定会找回场子,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罢了。
……
这一天,刘益守麾下大军重拳出击,除了留守须昌的兵马外,其余的人,分成了四军,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行军,每一面都有一支军队按照名单和位置,依次拘捕“符合条件”的世家子弟。
有些世家是个别子弟和成员被逮捕,有些则是全家被一锅端,旗下佃户“充公从军”。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都是平日里名声就臭不可闻,手里人命不少的。还有些是地租高得令人发指,拘禁旗下佃户,放高利贷逼人卖儿卖女的。
总之一句话概括,这些人都是些该死的人,当然,乱世里该死的人很多,这些人里面绝大多数却是死到临头才后悔,平日里,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天之后,东阿城外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了须昌城门口。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围观的人里头,不仅仅是那些佃户苦主,还有其他未被波及的东平郡世家。
“诸位父老乡亲。我身后的这些人如何,你们心里应该有数的。我虽是朝廷委派,却没有司法之权。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我刘某就破例一回,来审一审案子,还那些无辜冤死的人一个公道。
等会念到名字的,不要做了不敢承认,都老老实实的站出来!人在做,天在看。我刘某人,只是在替天行道,杀你们的不是我,而是天。”
刘益守指了指头顶上方,冷着脸对那些面如土色围观的世家中人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来人,先吊十个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家伙上旗杆,为我军祭旗!让你们看看,我刘某人,为民除害,是动真格的。”
刘益守挥挥手,源士康带着亲军,选出十个已经查清事迹,人命官司罄竹难书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被捆住了双手,但嘴巴没堵。一看源士康要来杀他们,这些人不能动手,却对着刘益守破口大骂!很快,这些人就被吊在城门口的旗杆上,模样甚为骇人。
“放心,我刘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如果有被冤枉的,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刘益守拔出佩剑指着天,大喊道:“公审开始!”
“刘都督万胜!”
圈外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喊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哭腔,现场氛围渐渐狂热起来。刘益守发现四周围观的世家中人一个个都如丧考妣,心中大定。
写在毛爷爷诞辰
历史虚无主义,是一个很要命的东西,比如说很多披着古文皮的xx文,这里不敢展开说,原因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会解释。
举例来说,很多写初唐的历史文,基本上都是主角跟着李二陛下混,各种歌功颂德,各种世家花样年华,看上去挺美好的。如果写的人捏着鼻子写,看的人捏着鼻子看,大家无所谓也就罢了。
休闲的时候图个乐子,开心就好。
历史细节不能深究,真要深究起来,字里行间都写满了无耻之尤的剥削与压迫。
有时候我在想,读者里头,大多数都算是“无产者”,手里头的那点钱,在某些巨佬眼里,仿佛炳烛之光。
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残渣出来,够普通人活很好了。
忙忙碌碌,奔波折腾,也不过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小窝,一点糊口的积蓄而已。在下同样是一个这样的人,离开跑车,住别墅的距离,以光年来计算。
我这样一个无产者,去写古代的大剥削阶级纵横捭阖,跟世家大佬连横合纵,把底层人命当草芥,为剥削压迫大唱赞歌,我tm犯贱不犯贱啊!
在人吃人的险恶南北朝,自己吃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存在即合理,生产关系不能脱离生产力。就算你不吃,其他混球也要吃双份,还不如让你把坑占了,起码少吃点。
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果还为吃人的合理性写一本几百万字的“说明书”,解释吃人是多么快乐多么爽,解释很多贫苦人家生来就贱,活该被吃,一人吃不如一起吃,那还真不如太监算了。
时代局限性不是剥削与压迫的借口,很多是非,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就是在那里明明白白的摆着。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不能改变,也不能捏着鼻子说这就是天经地义。
好比某些无良老板叫嚣自己养了多少员工,究竟是谁在养着谁,心里没点逼数么?
不能为了剧情而粉饰太平,为了剧情去迎合那些扭曲的基调。
上者劳人,中者劳智,下者劳力。古人就很清楚剥削与压迫,自己干活与剥削他人的区别。我们这些现代人啊,可别觉悟比不上古人。
借用某人的一句话: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建学校,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伟大的无产阶级永垂不朽!伟大的毛爷爷永垂不朽!
第158章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
须昌城外,一根又一根狰狞的旗杆,上面都吊着一个曾经为祸一方的恶人。随风摇摆的冰冷尸体,似乎在诉说着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远处的佃户农庄里,却是冒着密集的炊烟,隐约还有欢笑声传出。
过年了,这个新年在如此“恐怖”的气氛下,却是过得如此……载歌载舞?
很多人看不懂,为什么被吊死这么多人,剩下的人却都还在笑。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哭吧。
须昌城刘益守所在的别院书房里,刘益守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王伟手上那一叠厚厚的纸。
上面除了第一页是黑字外,其余的纸,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不是朱砂的印泥,而是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货真价实的“血书”。
“都是鸭血,主公过滤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淡然说道。刘益守微微点头,一目十行的看完,发现这是一封“感谢信”,乃是东平郡的佃户和无家可归的流民“写给”他的,感谢他刘都督为民除害,给东平郡的穷苦人一条活路。
其行文情真意切,辞藻朴实,言语含蓄,再看这字体,很显然就是出自王伟之手。
“你们这么搞,有点无耻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主公,这文章是我写的,手印可切切实实的为东平郡佃户流民所有,他们也是想表达感激之意,这些都是真的!”
王伟一把抓起后面盖满了指印的大纸说道:“主公,这可是民心所向。现在县衙库房里都堆满了佃户们送来的礼物,虽然都是些鞋垫啊,草鞋,草席之类的,但数量真是不少。”
他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主公这招借花献佛,真是用得妙极了。如此一来,东平郡谁反对我们,就是跟整个东平郡的老百姓作对!如此民心所向,何愁大事不成?”
王伟肚子里是有一口火气的!原因就是那些选择接受二五租约的东平郡世家,居然大规模的遣散外围部曲,理由就是“养不起”。这些半军事化的部曲平日里并不务农,农业技能很差,放出来只能成为潜在的盗匪。
要知道,种地是一个“技术活”,并不是随便拉一个壮劳力,不加训练就能下地干活的。农时的把握,耕种技术的掌握,这些都需要经验积累。
当然,这些人现在已经在刘益守的大军之中,只不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给整编东平郡人马的王伟和宇文泰等人造成了很大麻烦。
王伟抱怨几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世家这一招看似割肉,实则减肥,剩下的部曲都是亲族关系,极为忠心,向河北世家那边的核心部曲看齐。顺便不动声色的向刘益守等人表达不满。
你们用钝刀子割我的肉,难道还不许我随地吐痰?
“随他们去吧,我本意并非如此。千百年来,穷苦人家生而为奴,都没有人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你看我就为他们办了这么点事情就恨不得要万家生佛了。
惨的并不是他们过得苦,而是所有人对这种事情已经麻木了,我实在是难以洋洋自得。”
刘益守长叹一声,脸上看不到喜悦。
“主公,仁义是得不了天下的!那些佃户和贫民,只是大人物用来改朝换代的工具而已。
从古至今,煮豆燃萁,皆是如此。何曾有王者自己烧自己的?”王伟有点急了。
“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妇人之仁我不会的。”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王伟说重点。
“主公,这次不是缴获了不少土豪劣绅的粮草衣物么,之前送了一批给佃户,现在再送……好像不太合适,咱们自己也缺啊。”
“救急不救穷,现在冬天正是难过的时候,不仅要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送。让所有人都知道。
其他的你不必多想,让这些人明年秋收的时候,用佃租还上就行了,不要加利息。
秋收的时候如果我们还在这里,那么就让这些佃户交两成五的租子给世家,其余交一部分给我们,然后我们再以农具的形式返还给他们,懂么?
咱们就是缺粮,也没有把主意打到那些衣不遮体之人头上的道理。”
刘益守严厉说道,王伟连忙表示自己失言。
光靠救济,是养不活这么多人的。刘益守有一个大的构想,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和平的环境可以实施。从洛阳来的那么多工匠,可不是让他们闲着的。农业的发展带动手工业的发展。
而手工业的发展继续促进农业的发展,二者互相推进。刘益守的心中有一盘大棋,这其中的要害,并不是可以用善与恶来形容的。
刘益守就是这样,他虽然不会去歌颂趴在劳苦大众身上吸血的世家豪门,却也不会去做傻乎乎冲向磨坊风车的无聊骑士。
“这样吧,明天找个时间,你我一同去送点米粮布匹吧。”
看到门口有人影在晃动,似乎挺着急的,刘益守连忙把王伟给打发走了。
等他走后,小胖杨愔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在那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
一看这胖子的样子刘益守就知道事情不太好。
“济南郡的郡守拒绝了我们驻扎历城(今济南历城区)的提议,说他们兵精粮足,可以抵御邢杲。
公文在此。”
刘益守打开公文的信封,上面说济南郡各大姓都有集结私军组成郡兵,在重点大城驻扎,抵御邢杲,暂时无需朝廷担忧。
等将来邢杲真的打过来,他们顶不住的时候,再请刘都督出马。
此举看似“贴心”,实则耍滑头一样的不知好歹。
刘益守眉毛一挑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给我们脸色看,不想我们把收拾东平郡的办法用到他们身上呗。”
杨愔摊开手无奈说道。
济南郡不比东平郡。济南郡是大郡,源远流长,其中大户大姓比比皆是,自古就有得济南者得青州的说法。
济南郡中的大姓有林氏,伏氏,谭氏,房氏等,这些大姓手里本钱雄厚,很不好对付。后来唐初名臣的房玄龄,北齐北周名臣伏傅都是出自于此。其底蕴也是东平郡这里的土鳖不能比的。
“这些人,大概是看到我们把东平郡的土豪劣绅都挂旗杆了,心有戚戚,物伤其类吧。”
刘益守冷笑道。
杨愔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济南郡那边的世家大族名声稍微好点,土地也肥沃一些,倒是不一定会对佃户敲骨吸髓。
只是,两成五的地租,他们却是万万不会接受的。现在给个软钉子我们,大概不是真的不怕邢杲,而是想跟我们讨价还价吧。”
杨愔长叹一声,这些世家大族都是记吃不记打的,绳索没有套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掉眼泪。
“既然他们想当英雄,那就让他们当嘛。”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道:“你回一封公文给济南郡的林郡守,就说东平郡盗匪众多,我们艰难剿匪脱不开身,让他们继续集结私军自保。
春耕开始以后,我看看是他们着急,还是我着急。”
这会不会不太好?
杨愔担忧问道:“万一邢杲攻破了历城呢?”
“我们夺回来就行了啊,我又不是元子攸,济南郡丢不丢,跟我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冷笑道。
虽然不懂“无情的鸽子”是什么意思,但杨愔还是听出来了,刘益守根本没把济南郡世家大户的死活当回事。
似乎他们死了还更好点。
“万一他们投靠邢杲怎么办?”
杨愔好奇问道。
刘益守反问道:“邢杲所到之处,都是佃户二成五的地租么?”
“那个倒是没有,他到的地方,河北的流民翻身做主,本地人无论贫富都沦为奴仆。”
杨愔还是做了些工作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秘密。
“那不就得了么?东平郡的佃户和流民们,为了保住二成五的地租,绝对会跟任何想搞事情的人拼老命的。到时候我们就顺便杀到济南郡去。
打土豪,分田地,让那些苦哈哈的佃户流民们,翻身做主。”
看到刘益守眼中有光彩在闪动,杨愔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
“主公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在下佩服之至。”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去回复公文吧。等那些人再跪着过来求我们的时候,你好好写一封信骂骂他们这些贱骨头。”
刘益守紧紧握住拳头说道。
……
须昌城里的“棚户区”,看起来十分寒酸,这里居住着部分搬到城里来的流民。他们之所以被收留,并不是因为那些世家的心肠好,而是城池里的杂务,也是需要很多人去做的。这些人失去了耕地,也无法去耕种土地,成为了“做工赚钱”的那批人。
现在这些人家里,都有青壮从军,加入刘益守所率领的大军。
今天没什么政务军务要办,刘益守让贾春花陪着自己,带着王伟跟源士康,让手下推着几个平板车的米粮,挨家挨户的“送温暖”。
送儿送女的,歌功颂德的,担忧刘益守走后世家们反攻倒算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军属都是把刘益守当成神仙在膜拜。
“主公,刚才那位老妇,眼睛瞎了也要把亲手缝的鞋垫送给主公,这说明什么,这是民心可用啊!”
走出“棚户区”,王伟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确实是民心可用。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最近有很多济南郡的流民慕名而来,都想加入我们。我们现在不仅仅是能把邢杲打跑,我们还可以裂土封王啊!
主公,不如向南掠地吧!羊侃最近没什么心思关注我们,我看拿下任城也没问题。到时候我们可以挪腾的地方就宽了,想怎么玩都可以啊!”
一时间,王伟都鸡冻起来了。
不过这显然是步子迈的太大,会扯着的。
刘益守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去忙吧,我还有点事情。”
王伟看了看婀娜多姿,气质颇有些温暖宜人的贾春花,心中暗暗感慨,自家主公后院还真是什么类型的都有,亏他还把持得住。
要是换个好色的,只怕早就因为房事过多而英年早逝了。
王伟跟源士康等人赶忙的跑路了。等他们走后,贾春花这才不动声色的挽住刘益守的胳膊,柔声问道:“阿郎有事跟妾身说么?”
“对啊,因为我始终都没法对穷苦人家那种走投无路而感同身受。
从小我就没吃什么苦,长大以后,你明白吧,我随便做点什么,糊口甚至过得很好,都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那种穷困潦倒,生活暗无天日,始终都是跟我有些距离的。”
西南之地,素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文银”的说法。所以西南兵源向来吃苦耐劳,能打恶战。
东晋北府兵以流民兵员为主,而流民兵颠沛流离,吃尽人间苦楚,战斗力自然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可以比的。
无数的例子都足以证明,出身贫寒的兵源更耐打,战斗力强悍无需解释。
“其实今天看到这么多,我也很感慨。当年家乡灾荒,若是有阿郎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只怕我家的那些父母兄弟姐妹亲族,都不会死吧。”
“他们应该都很想为阿郎掏心窝子来报答阿郎的大恩大德。”
贾春花很是认真的说道。
刘益守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很久之后,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句,这话说出来毫无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当年吴起带兵,爱兵如子。有一天一位士兵的母亲看到吴起在吮吸她儿子身上的脓疮,于是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刘益守给贾春花讲了个故事,当然,只开了一个头。
“那位老妇人为什么会哭呢?”
贾春花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她大概是想起来什么伤心事吧。
走了,今天还是在过年呢,晚上做点好吃的,把大家都叫上。”
第159章 大意了,没有闪(上)
油灯下,已经可以熟练书写毛笔字的手,笔走龙蛇的飞速写信。书房里静谧异常,王伟如同人偶一般不说话,静静等待刘益守将手里的信写完。
正在这时,毛笔忽然一顿,在微微有些泛黄的纸上留下一道显眼的污渍。刘益守停下笔,抬起头发现王伟在看着自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
“主公为何不写了?是觉得济南郡的那些人不值得搭理么?”
王伟疑惑的问道,按他的意思,刘益守就不应该搞这么多“怀柔”的策略。直接跟东平郡投靠过来的那些世家打个招呼就行,就说只要拿下济南郡,他们人人都有好处。
济南郡里有谁不服,须昌城外旗杆上吊着的那些人就是他们的榜样!
“你说,现在梁国北伐怎么样了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将那张纸揉成团,又开始重新写信。
“这次梁国北伐的消息,提前被泄露出来了。再加上他们自有七千人,在下认为这只是萧衍在敷衍元颢而已,也算是对投靠过来的那些元氏王爷有个交代。”
人数少,战略意图被提前暴露,敌军准备充分……这次北伐怎么看怎么像是会无疾而终的样子,区别仅仅在于会掀起多大风浪罢了。
王伟皱着眉头,又补了一刀说道:“在下认为主公不需要在意这些无关大局的事情,济南郡才是重中之重。邢杲春耕的时候,估计就会趁着济南郡郡兵要回家务农,兵无战心,而出兵历城。
到时候要怎么办?我们就在一边看着不管?
得济南郡,我们气势如虹,可以沿着黄河进军,一路打到北海郡。若是失了济南郡,则要跟邢杲的人对峙于东阿城下,局面会对我们非常不利。”
王伟严肃说道。
“当然不是。”
刘益守将笔放下,悠哉悠哉的对王伟说道:“我们现在姿态低一点,表现得像个舔狗一样,你懂的吧,舔狗什么样子。然后济南郡的那些人,看到我的信以后,一定是以为我们实力孱弱,有求于人,低劣下贱。
他们就算之前想让我们入驻济南郡,恐怕看了信以后也会放弃这个想法,认为自己应该还挺厉害的。”
“然后呢?”
王伟没明白刘益守的脑回路,这样自我摧残有意思么?
“然后他们就会很放心啊,以为我们肯定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万事都求着他们。等邢杲来了以后,这些人就一定会向我们求援,认为我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不要命的冲上去跟邢杲硬扛。
那时候,我们就只用回复他们一句话就行了。”
王伟是聪明人,顿时秒懂。
刘益守看到他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笑眯眯的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回信,用热情洋溢的辞藻告诉他们:顶住,增援马上就到,朝廷一定不会坐视济南郡的安危于不顾。然后就可以继续看戏,该做什么准备就做什么准备。
我们对济南郡的增援,永远都是在路上,永远都不会到达,但我们永远都会鼓励济南郡的那些世家,我们快来了,懂么?”
真踏马的缺德!
王伟眉毛一挑,他发现刘益守的目的跟自己是一致的,但套路就不知道高深到哪里去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济南郡那些人顶不住了,让邢杲占据了济南郡怎么办?”
“不怎么办,刚刚攻城胜利,全部的精神都是放松的,我们轻骑快马在前,轻装步卒在后,趁夜色奔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怕邢杲刚刚占领济南郡就要吐出来!
而且,济南郡的那些世家们被打残了,等我们占领那边之后,他们就会更听话不是么?”
刘益守森然说道,根本就不在乎济南郡的那些世家郡兵要死多少人。这跟他在东平郡内“悲天悯人”的姿态大不相同。
似乎是猜到了王伟的想法,刘益守叹息道:“只有结束乱世,天下一统,轻徭役,重生产,建设王道乐土,才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妇人之仁只能让自己的手脚被捆住,却捆不住别人的手脚。济南郡的世家冥顽不灵,已经拒绝了我们的提议,那没办法,只能对他们采取一些策略了。
至于那些穷苦人家要受多少罪,我们不是老天爷,救不了那么多人。”
好像是这个道理,王伟默然点头,等刘益守写完信以后,便将其封好递了过来。王伟将其贴身放好,准备派人连夜送去。
“你带人一起去,速去速回,也见识一下济南郡某些人的嘴脸,探听一下虚实如何。
那些人嘲笑我们也不打紧,到时候有他们哭的。”刘益守冷笑着说道。按道理说,朝廷的“中央军”,应该是有绝对权威的,地方势力只有乖乖听话的份,更别说刘益守这里还有圣旨。
可对于某些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就未必如此了。说明白点,那就是郡县内的地方势力,同样会“看人下菜”。如果刘益守是尔朱荣,带着数万精锐进发济南郡,那边的本地世家当然没话说!
只不过,这次刘益守带兵进驻青徐,只能算是“西贝货”,世家里面不排除有消息灵通的人,不给刘益守他们面子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再说,刘益守在东平郡做的事情,也让济南郡的世家有所忌惮,他们不欢迎这支“朝廷”的军队,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王伟离开以后,刘益守看着眼前的油灯,思绪飘得很远。
梁国北伐这次北伐据说会气势如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呢?
他在纸上写下了“陈庆之”三个字,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
睢阳城在濉河以北,依河而建。只不过这条河很窄,而且是春秋战国时期挖掘的一条连通两个河道的人工渠。冬天结冰死沉死沉的,步卒渡河跟玩一样!
所以睢阳城本身的防御,其实是不值一提的,无论是从春秋到黄河多泗之前的时节,睢阳这个地方,只是有交通便利,并无防御之牢固的说法。
杨椿带着北魏新羽林军的一部分南下睢阳,此刻已经在城外扎营。而在两淮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并且屡败屡战的邱大千,已经提前到达睢阳。
并且在没有得到杨椿的命令下,提前修建了九座小城,沿濉河北岸的而建,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带”。
杨椿到达睢阳后,发现邱大千并未按自己的提议,前出寻找梁军踪迹,而是在睢阳周边大兴土木,建立防御战线,于是大发雷霆!
“那个陈庆之,就把你吓成了老鼠?”
睢阳城的签押房里,杨椿将一筒军令的令牌,都砸在邱大千的胸前的铁甲上,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这事确实是他理亏,杨椿理论上斩他脑袋都是合乎法理。
当然,仅仅只是理论上而已,没有哪个主帅会在敌军还未来的时候就斩手下大将。
“杨都督,不是末将胆小,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梁国北伐,非同小可,他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只派这点人么?足以见得,这些人都是精锐,各个以一当十。”
邱大千看杨椿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们建九个大营,那陈庆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法一天攻破一个吧?
只要他晚上扎营,那他的噩梦就来了,九个营垒相当于我们的九只手,九双眼睛。他随便攻打哪一个,都会担心自己的后路。”
久病成良医,不得不说,邱大千在两淮吃的败仗多了,也是想出一套自保的本事来。管你军队多么精锐,能砍能杀的,我就是不上套,我就是深沟壁垒跟你耗着,你咬我啊!
杨椿虽然是文人,却不似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本人早年也参加过很多战役,指挥战斗或许有点渣,但眼力劲还是不差的。
他一听就知道邱大千“抗命”修筑营垒,是为了守住睢阳,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摆摆手,叹了口气道:“行了,此事本帅不再追究,你下次做什么,记得要跟本帅说才行。”
听到杨椿说不再追究,邱大千这才松了口气。
他继续给杨椿进言道:“防守不比进攻。就算我们这十多万人马都堆在睢阳城了,也无法展开,跟敌军接触的始终都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反倒是消耗钱粮无数。
末将建议将一部分大军平均配置于九座小城之中,然后主力再集中于睢阳。那么一旦一座小城被攻打,睢阳城可以做到随时支援。
而当睢阳被攻击的时候,九座小城的兵马都可以见机行事,围歼敌军于城下。”
不得不说,邱大千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起码这些套路听起来就很靠谱。
“喏,末将这就去办。”
邱大千拱手行礼,慢慢退出签押房。
杨椿看着墙上挂着的布防图,濉河北岸九座小城,将睢阳城半月形的围了起来。虽然濉河没什么防御作用了,但有道是“寇可往,我亦可往”。梁军若是折戟于睢阳城下,只怕逃都很难逃回梁国。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哪里。按说梁国皇帝萧衍,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否则他不可能掀翻南齐,自立为帝。
萧衍派这七千人北伐,难道真是因为这支军队特别猛?
杨椿已经用很多情报渠道去验证这个消息了,包括沿路上的斥候。他不仅知道梁军就只有七千人左右,而且还知道元颢这个废物,现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招募到,还是光杆一个!
也就是说,梁国北伐的军队,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联军”,而是就那七千人而已。
萧衍也算是一号人物,他难道不知道魏国在睢阳布置重兵?
杨椿陷入沉思,然而思索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弄明白萧衍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就如自己没来这里之前,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就是为了敷衍应付一下元颢么?
“罢了,就算打不过,起码也不会三五天就陷落,求援还是来得及的。”
杨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
五天后,梁军前锋斥候出现在濉河南岸,又过了一天,梁军主力抵达濉河,于濉河南岸扎营。
梁军中军大帐内,副将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围着陈庆之。他们面前几案上,摆着一张斥候画的简图,“灵魂画手”用寥寥几笔,就把睢阳城周边的地形跟城池分布画清楚了。
看上去居然跟睢阳城签押房墙上挂着的那张有点神似。
“情况很清楚了,魏军早有准备,应该是朝廷有人出卖了军机。”
陈庆之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魏军提前得到消息,他们哪里有时间能修九座小城呢?想都不用想啊,肯定是建康城内有人跟魏国人勾结,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
“都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绕路么?”
马佛念沉声问道。
陈庆之摆了摆手,肃然道:“匹夫可以夺志,三军不可夺气,更何况这是我们北伐第一战。什么都不要说,明日破睢阳!”
“明日?”
在场三人同时喊出声来,都被陈庆之的狂妄给吓到了。
“都督,明日岂能破城,这莫不是在说笑?”
宋景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要是说魏军没有准备还好说,现在魏军已经有了充分准备,莫说是一天,就是一个月,有时候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一个月攻不下来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是在说笑,若是明日无法攻下睢阳,这睢阳城就攻不下来了。传令下去,明日攻城,不成功,便成仁,自我以下,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陈庆之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更不像是平日里开玩笑的样子。三副将都是面色严峻的拱手称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日听我号令行事,若是不能睢阳城中开怀畅饮,那就所有人马革裹尸,我断然不会因为自己是主将而特殊,你们也是一样。”
“谨遵都督号令,不成功,便成仁!”
三将一齐拱手说道。
“去歇着吧,今日养精蓄锐,明日早上提前一个时辰吃饭。”
把三将打发走以后,陈庆之双手背后面,在大营里漫无目的散步。魏军这样的布置,在他看来是一把双刃剑。
看似巩固了防线,实则摊薄了兵力。
决定这一战胜负的,不是兵力多寡,而是士气高低。当然,明天不能突破,那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北伐就真没戏了。
“会不会是邱大千呢?”
陈庆之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出道之战就是遇到了邱大千,对方同样是一个喜欢修城池的将领,看到眼前九个小城,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了邱大千。
第160章 大意了,没有闪(下)
“大都督!梁军正在攻打我军副城!”
睢阳城签押房里,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的跪在杨椿面前,声泪俱下道:“梁军凶猛异常,悍不畏死,再不增援就要破城了!”
破城?这踏马才多久?
杨椿一愣,有些疑惑的问斥候道:“你离开之时,梁军攻城多久?”
“大约不到一炷香时间!大都督,快发兵救援吧,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斥候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却见杨椿面如锅底,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来人啊,将这个梁军奸细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
这位倒霉的斥候哭着喊着骂着被拖了出去,估计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等他走后,杨椿察觉到一丝丝来自心底的不安。
他当然知道这斥候不是奸细,只是军心不能乱,霍乱军心者,杀无赦,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刚才斥候的话,签押房里的好几个副将都听到了,不杀此人,如何能平息事态?
“大都督,要不然我带人去增援吧。不多,一万兵马就够了。”
邱大千有些不安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吧,谨慎一点,战事不利就退回睢阳城。”他现在对邱大千的印象有了许多改观,刚才斥候的消息,也从侧面验证了,邱大千的准备是没有错的。
此时此刻,睢阳城防线最边缘的一座小城,已经被梁军攻破。从攻城开始,到城破放弃抵抗,一共也就花了一炷香时间。事实上那一位魏军斥候前脚离去,后脚梁军就攻破了小城。
数千魏军战俘,被梁军集中起来,等待陈庆之来巡查训话。
“刚刚一战,我军折损多少人?”
陈庆之问身边的马佛念道。
“回都督,战死二十人,伤者没有统计。”
马佛念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庆之当着众将的面,指了指脸色灰败,浑身血污的一个魏军战俘道:“从这里面挑出二十个身上血最多的,让亲兵队的行刑,挖心剖腹祭奠我军战死者。”
这杀气腾腾的话,不仅让无心再战的魏军战俘心神俱震,更是让马佛念、宋景休等大将不敢相信。
以他们对陈庆之的了解,这一位似乎不像是滥杀无辜的人。他们之前以为陈庆之那些话都是鼓舞军心,没想到居然是动真格的!
“都听不见?”
陈庆之疑惑的看着身边众将,面色不虞。
“喏!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齐声高呼。
很快,俘虏里面身上血最多的倒霉蛋被挑了出来,当着数千俘虏的面被行刑。这些战俘无不是面如土色,吓得肝胆俱裂,还有不少恨不得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了出来。
行刑完毕后,陈庆之对马佛念说道:“告诉俘虏们,这一次,就杀二十个以示我军军威,让这些人回去,告诉其他人,下一次破城的话,我们除了现在这个规矩外,还会从俘虏里面每五个人就挑一个杀掉!
去吧,时间紧张,不要多事。”
陈庆之大手一挥,带着其余部将就走了,只留下马佛念一人处理善后。
众人刚刚来到城外,就有斥候禀告,魏军出睢阳城,企图救援周边小城,与我军交战。
“鱼天愍、宋景休,你二人带五千人,分别有骑兵两千,步卒三千,与魏军决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陈庆之干练的下令道。
二将领命而去。
陈庆之看到小城里的俘虏被放走,发了疯一样的奔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座魏军小城,他脸上难得露出了微笑。
心中大定。
……
邱大千带着一万麾下最精锐的步卒,出了睢阳城,在睢阳以西列阵,缓缓前行,搜索敌军踪迹。梁军是攻破了最西边的一座小城,但对方主力具体在什么位置,那还真不太好说。
总之,邱大千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陈庆之的厉害!
当初,他带着五千人,在更靠南面的浔梁(今江西九江以北)筑城。结果当时陈庆之就带了两百人,跟他不期而遇。
那时候,邱大千的想法,跟现在的杨椿也是一样的。区区两百人,塞牙缝都不够。自认为兵力充足的邱大千,就让副将带着手下一千人,去将那两百梁军赶走。
他那时候也是认为,一千人打两百人,就算不能全歼,驱赶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战邱大千仅以身免,回来以后差点被恼怒的临淮王元彧摘了脑袋。他谎称是遭遇了梁军主力,大军又是在筑城施展不开,这才逃过一劫。
“丘将军,梁军就在前方两里地列阵,缓缓朝着我军而来。”
骑马的斥候飞奔回来禀告。
邱大千下令全军戒备,原地待命。
很快,梁军就来到了弓箭射程以内。邱大千不为所动,不做任何的调动,梁军亦是没有动用弓箭,似乎双方都很有默契,打算将对手“一波带走”。
忽然,邱大千看到梁军侧后方有马队两翼齐出,似乎是朝着自己大阵北面而去。他心中暗叫不好,对两位副将下令,让他们飞驰到大阵边缘,压住两翼,缓缓收缩。
大军是鹤翼阵,两翼可以根据战况不同而收缩,必要时可以结圆阵自保。邱大千虽然屡败屡战,但凭良心说,他在魏军之中还算是有点战术水平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面前的梁军开始前进,加速,飞驰,冲刺。步卒的速度,快得就像是骑马的人一样!
这很不对劲!
邱大千心沉谷底,作为长期驻扎南方,跟梁军各部交手无数次的老油条,他深知梁军的底细。梁国官军全靠名将指挥调度,士卒本身的实力,其实是不值一提的。甚至不及魏军普通步卒。
比如说梁国攻打寿春那一战,全靠韦睿的领兵实力,各部调度得法,奇谋百出。梁军的战斗力,实则很是渣渣,特别是运动战野战水平很次!
眼前这一支军队,似乎身上充满了野性的活力,与普通梁军之中死气沉沉的气氛大不一样!
来了!
邱大千右手紧握佩剑,大战阵的时候,只要是军令下完了,主将能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少,只能等战斗告一段落后再去调整。
然后他就看到对手像是猛虎扑食一样,瞬间就将自己这边大阵凿出一个大洞!
崩了!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邱大千,一看就知道此战必定扑街!
他想都没想,带着两个亲兵拍马就跑。
正在这时,大阵两翼由向内收缩变成向中心崩溃,两员副将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打落马下,整个鹤翼阵两个翅膀瞬间就卷了。
梁军轻骑像是毛毛虫啃树叶一样,沿着魏军战阵后方强打,所过之处,魏军军阵都像是三伏天丢在太阳底下的碎冰渣一样,消融殆尽。
支撑了不到半注香时间,魏军大阵中心千疮百孔,两翼兵败如山倒,主将见势不对立马逃窜!整个战阵,就这样出人意料,却有情理之中的崩溃了!
邱大千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梁军之中数十骑紧紧跟在他身后,双方距离越拉越近,瞬间亡魂大冒!
踏马的,跑路了都不放过啊!
邱大千心中全是苦水,又不知道跟谁去说。他是临阵脱逃么?不不不,他只是幸亏跑得快而已,要是跑得再慢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丘将军,我们去挡住追兵!”
两个忠勇的亲兵对着邱大千喊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迎面扑向追逐而来的梁军轻骑。
邱大千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人跟梁军一个照面,就落马不知生死。不过他们也稍稍阻碍了一下梁军的追击。似乎是离睢阳城很近了,又或者是被两个亲兵的壮举所感动,梁军轻骑停止了追击。
他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睢阳城下,城头丢下了一个篮子,他连忙爬进篮子,被城头的士卒吊了上去。
……
“你还有脸回来?”
睢阳城头的签押房里,杨椿面色铁青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邱大千,难以置信的问道:“一万兵马带出去,就你一个人回来?”
魏军战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在邱大千之后,陆续也有些溃兵逃回了睢阳。他们带来的消息千篇一律。
梁军勇猛无匹,悍不畏死,不可力敌!总而言之,太厉害了,咱们完全顶不住。
“睢阳周边有多少人你知道么?十多万人!是十多万!”
杨椿对着邱大千咆哮道:“梁军才多少人,才七千人!现在就被人家攻占了两座小城,出去救援的大军也被击溃,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又被攻占了一座城么?”
邱大千一脸错愣问道。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带兵出征的这一个时辰里,梁军又攻下了一座小城,跟之前一样,放回了俘虏。
嗯,这次对战俘来了个五抽一杀。并且那个叫陈庆之的梁军主将还说,如果下次再攻城攻破的话,那就三抽一杀!
总之,应该是越到后面,他们对待俘虏的态度就会越严苛!
邱大千觉得,这厮绝对是故意玩心理战术,因为杨椿身边几个副将,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不是生气的那种,而是吓得有点面色不自然。
被放走的俘虏,为了显示自己投降并不冤枉,一定会极力渲染梁军多么凶狠,多么善战。然后没有交战的魏军士卒,听到了这些以后,一定会军心震动,畏惧与梁军交战。
陈庆之对待俘虏的态度虽然残暴,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战争服务的,而不是为杀而杀。
“大都督,现在不能再接纳外面小城的俘虏了,要不然睢阳城里的士卒都会哗变!现在就派人去洛阳,向朝廷求援吧!”
邱大千跪在地上恳求道,一个劲的给杨椿磕头。
“带下去,好生看管。”
杨椿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身边将领似乎有些畏惧梁军了。
“好好守城,任何人不得讨论梁军的任何事情。”
杨椿冷着脸下令道,众将领命而去,他这才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区区七千人,就搞出这么大风浪,这个陈庆之难道是三头六臂,可以一人打一百人?
……
睢阳城西边的一座小城下,梁军已经收拢回来,并且看押着一万多俘虏。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将都是累得气喘吁吁的。
接连三场大战,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也得亏是陈庆之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要不然以他那个身体,只一场大战就累垮了。
陈庆之乃是典型的举不动马槊,扛不起步槊,骑不了高头大马,也不能开弓射箭。如果他不会指挥打仗的话,那他就是梁武帝身边的一个只会下棋的废物。
然而,一招鲜吃遍天。兵法,是封建时代的最强“术”。正如《项羽本纪》中项羽说的那样:学文刀笔小吏,学剑一人敌。只有学兵法才是万人敌。
只要会打仗,你就是王者,你身上的那些“柔弱”,都可以忽略不计。
“都督,要不要歇息一下?”
马佛念低声问道。
“趁热打铁,继续攻城。”
陈庆之看了看那些小城的低矮城墙,继续冷淡下令,毫无怜悯。
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都督,士卒们已经很累了,我怕……”
马佛念还没说完,就见陈庆之扭过头看着他说道:“怕就不要从军,你可以去当个步卒,现在就行。”
“喏,谨遵都督号令!”
陈庆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马佛念不想纠结对方到底会不会拿他当做祭旗的人头。累一点,比死了好。人一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舒服”是舒服了,可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梁军熟练的围城,架设简陋的爬梯,正要攻城的时候,却见城头上飘起了白旗。
“不打了,我们不打了!”
魏军有士卒伸出头到城墙外面大声喊道。
“传令下去,城中魏军俘虏,不得加害,全部放走,任由他们离去。我军中有加害魏军俘虏者,杀无赦。”
陈庆之轻声下令道。
马佛念激动的拱手道:“喏!末将这就去办!”
这座小城被攻下,梁军马不停蹄的围住下一座小城,其余小城乃至睢阳城,均无一人敢出城营救。大概是溃逃的俘虏将陈庆之的所作所为全部带到,这座小城也是不战而降,拱手将地盘让给了梁军。
陈庆之拒绝了对方选择依附的建议,继续将这些人全部放走,然后带着梁军继续拔掉睢阳周边的据点。
梁军攻打睢阳的第一天,就气势如虹,不可匹敌,惊掉了一大群人的眼睛。
第161章 不忍直视
历城,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大邑,建城后,历来都是青州的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它毗邻济水,漕运十分发达,很早开始就是青州囤积粮草的转运之地。青州其他地方可能缺粮,历城是绝对不会缺粮的,假如连历城都缺粮了,那青州就真的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历城府衙书房内,一个毛发粗犷,却又穿着魏国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前,颇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
他叫林源,呃,虽然姓林,却是地道的鲜卑人。孝文帝南迁的时候,鲜卑丘林氏也一同南下,根据那时候的汉化法令,改丘林姓为林。林源就是出自鲜卑丘林氏,或者说现在济南郡的林氏,前身多半都是丘林氏。
而原本济南郡源远流长的“正牌”林氏,已经迁徙到江南和福建等地开枝散叶了。
林源看着他面前一个温文尔雅又有些瘦弱的年轻男子,有些疑惑的问道:“东平郡那边派人过来了?我不是说让他们不要来么?”
这位年轻男子是济南郡本地的一个主簿,名叫房象,嗯,他有两个哥哥叫房虎和房豹,这一家人起名字都很猛,然而大概是名字把威猛都占住了,所以人反而是异常的文弱。
房氏的根子在济南郡,然而房象一家,却又是从清河县迁徙而来,乍一看是远走故乡,实则落叶归根。当然,济南郡的情况,其实源头都在孝文帝元宏南迁,他这一来,彻底改变了黄河以南的各种人文生态。
“林太守,东平郡的那支朝廷官军,不可小觑啊。咱们还是应该谨慎一点,送一点粮草过去,把他们稳住。”
房象一直都是林源的智囊,此刻他皱着眉头,言语中充满了不确定。对于之前林源的决定,他其实是有点不满的,不过他那高超的涵养跟对方比较直的脑筋相结合后,硬是没有被发现。
“什么朝廷的官军啊,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就是当今天子姐姐的面首而已!不要说他,就是当今天子,那又是个什么东西,尔朱荣的傀儡罢了。一年之后他还能不能坐那个位置都难说呢!”
林源满脸不屑的说道。他也不是傻子,刘益守等人到底什么成色,他自认为自己早就掌握了。东平郡的某些世家亲近刘益守,是因为他们也姓刘,可以“火中取栗”。但是出身丘林氏的林源能拿到什么好处?
更别说刘益守在东平郡吊死了那么多世家中人,林源屁股下面全是翔,济南郡中想他死的人不知凡几!他能让刘益守这样的人带着部队驻扎在历城周边?不存在的!
林源这话说得不屑一顾,房象听了却是满肚子苦水,又不好跟这位妄自尊大的林太守说明白。林家鲜卑出身,颇为武勇,家丁私军很有些规模。刚来的时候,跟本地世家一顿冲突,却也能站稳脚跟。
房象对东平郡那个叫刘益守的人关注很久了,收集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情报,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感觉心惊肉跳。
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随便换一个人遇到,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但这家伙现在居然能活蹦乱跳的在东平郡把成百上千的“土豪劣绅”挂在旗杆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人不仅是有过人之处,而且能聚拢一堆志同道合的人,运势也好得逆天。这种人你怎么能够轻视呢?
“林太守,那边的人怎么说也是带着善意来的,你好歹也见一见吧?”
房象有些不满的说道。
“你在教我做事?”
林源眼睛里绽放出不善的光芒,配合他粗犷的脸型和不羁的毛发,那股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的气势喷涌而出。
房象吞了口唾沫,拱手道:“卑职不敢。”
“那就去把人轰走,别来烦我了。”
林源像是赶苍蝇一样的摆摆手,房象无奈苦笑,退出了书房。
来到府衙外面,房象有些歉意的对正在等候的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个大礼道:“林太守公务繁忙,暂不见客。要不兄台在历城逗留几日,我再去引荐一番?”
就是当初在荥阳当咸鱼的时候,王伟也未曾遭遇过如此羞辱。他在荥阳虽然是咸鱼,但那是因为他看不起同僚,看不起上司,而别人还是知道他有才能的,并没有怎么为难他。
到了刘益守麾下,刘都督对他更是推心置腹,凡事都与他商议。平时王伟走路都是尾巴翘着的,军中哪个见了他不行个礼?
结果现在一个马上就要首级不保的倒霉蛋,居然不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难道被吊死在旗杆上,真就那么吸引人?
一时间王伟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希望邢杲带兵打来的时候,你们林太守还笑得出来。”
他冷冰冰的对房象说道,将手里那封语调很是谄媚的亲笔信交给了对方,嗯,某刘姓都督的亲笔信。
反正丢人的不是我,王伟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正要走,却见房象拉着他的衣袖。
“还有事?”王伟不客气的质问道。
房象微微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台若是不嫌弃,请到在下家中书房一叙。”
无论什么时候,书房,才是男人最私密的地方。尤其是古代,若是一个男人对老婆说,我在书房有事,今夜不回卧房了,那么任何知情识趣的女人,都不会来打扰自己的丈夫。
而书房也成为了男人闲暇之余肆意摸鱼的私密地方,男人所有的隐私,都在这里而不是睡觉的卧房。
让客人到自己书房详谈,这就不是表面上的公事,而是私下里的请求了,态度非常郑重。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道:“房先生请带路吧。”
……
梁军势如破竹,一个时辰之内,就攻下拱卫睢阳城的两座小城,给魏军带来了极大震动。
更有陈庆之巧妙使用心理战术,威慑魏军。
第一条心理战术就是,杀我军将士,以命抵命,公开处刑。
第二条心理战术就是,越是抵抗到最后,被俘的结局就会越惨。
第三条心理战术就是,不留俘虏,但也不杀,而是让俘虏传播恐慌情绪。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睢阳城周边剩余的七座小城,在得知睢阳城紧闭大门,不让他们返回驻地后,全都主动投降了梁军。
有些甚至是在梁军还未抵达的时候,就主动派人联络献出城池。
战事进展顺利,元颢大喜过望,急不可耐的让为数不多的心腹手下收编战俘,隔着濉河建立大营。一时间,梁国北伐的气势,转瞬就起来了。
要是真算人数,“北伐军”此时已经有好几万人,只是能打的,却只有陈庆之麾下那七千白袍军。
天色渐晚,今日的攻势已经无法再持续,情况离陈庆之预料的最佳还差了不少,但也完成了基本目标:拔除睢阳周边据点,合围睢阳。
他跟副将们说的一日下睢阳,只是给对方压力而已。就好比后世老板在年初定下一个硕大又困难的年终目标,如果没有市场的东风,来个“草船借箭”,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可为什么要定那么大目标呢?
因为人们做事,预想的十分,能做个六七分,就已经很不错了。那“六七分”,才是真正要实现的目标。如果你以这个为目标,那就只能实现六七分的六七分!
深谙心理战术的陈庆之,不会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睢阳城外不远的某个魏军修筑小城城头,陈庆之仰望着对比起来有些“巍峨”的睢阳城,沉默不语。
快打旋风外加心理战术,对于那些驻兵不多,防御薄弱的小城,有奇效。但是对于睢阳这样的大城,就不太好用了。
最起码,攻城器械就不是很给力,如果攻几次被敌人打下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优势,就会被抵消。
战局拖得越久,北魏那边的准备也就越充分。
陈庆之侧过头问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亲兵道:“杨忠,之前几战,我都未让你担任先锋,你可有意见?”
此人叫杨忠,六镇武川镇出身。为了躲避战乱,跟着父亲杨祯避居中山,随后他某次南下泰山游玩(亦可能是侦查)时,正好梁国北伐到此。那一波梁国斩获颇丰,当时还在北魏的泰山羊氏亦是倒戈了一大半。
梁军将杨忠抓住,正好陈庆之当时也在军中,就将杨忠招募至麾下担任亲兵。他欣赏杨忠武艺过人,见识精深,颇有气量,很有将帅的才能谋略。于是带在身边悉心调教,从不让他参与一线战斗。
“都督,杨忠跟随您数年,得您照料,大恩未报。今日我便入睢阳,劝说杨椿开城投降。”
杨忠拱手说道,语气十分稳健。
陈庆之微微点头,跟聪明人说话,脑细胞都会少牺牲一大堆。他才开个头,杨忠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是孺子可教!
“杨椿弘农杨氏出身,说起来还是你同族。若是别人去劝降,少不得有杀身之祸,但你去是不一样的,就算劝降不成功,你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吧,我写一封信,只要杨椿开城投降,我保证自他以下,其余人等皆能保全。他投降的是北海王元颢,而非是我陈庆之,这样的话,他们大概能接受吧。”
陈庆之淡然说道。
“喏!末将定能说服杨椿开城投降。”
杨忠郑重行了一礼。
“去吧,兵贵神速,我们后面还有很多大战恶战,实在是没时间在睢阳这里耽搁。”
陈庆之拍了拍杨忠的肩膀说道。
……
“房兄台,不是我说,这林太守,嘿嘿。”
几杯酒下肚,王伟跟房象就熟络起来。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取死之道,不知道房兄听过这个词没有,啧啧。”
王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跟你这么说吧,春耕的时候,邢杲一定会来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郡兵都要回家务农啊,他们不会因为邢杲要来,而放弃春耕吧?难道邢杲一天不来,他们就一日在军中混日子?
这些人想什么别人不清楚,房兄难道不知道么?他们不过是在军中混饭吃啊,冬天难捱,难道回家吃自己么?”
郡兵啥好处也没有,战利品也没有份,还很容易死。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包伙食!
冬天是农闲,周边也没什么野味,更不可能去结冰了的河里抓鱼。如果壮劳力在家,吃的可都是家中存粮,去当郡兵就不一样了。
虽然没工钱,但是包三餐啊!
只不过,开春以后,就到了农忙时节。冬天军心还很稳的郡兵,想的事情,就全都是家中的农活,那时候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跟邢杲打仗呢?
“林太守仗着自己有私军,实力雄厚,唉!”
房象叹了口气,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淹死的很多都是会水的,越是弄潮儿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哭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其实,济南郡离邢杲的占领区,还有相当的距离。济南郡里很多人都认为,邢杲春耕未必会到济南郡里。只要春耕过去,一切就好说了。”
房象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是很多事情,哪里能说得准呢,不是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吗。”
王伟轻哼一声道:“邢杲春耕的时候,是一定会来济南郡的,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绝对会来。”
一定会来?
房象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疑惑问道:“王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没什么可是但是,我说一定会来,就一定会来。”
王伟神秘一笑,虽然今日喝得有点大,但是他不会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比如说,派人到邢杲那里,通知对方说济南郡防御空虚,粮草充足。这样的事情要是跟房象说,那多跌份啊!
“王先生,东平郡发生的事情,在下亦是有所耳闻。我有点不明白,如果刘都督带兵进驻济南郡,那么会怎么处置济南郡的世家子弟呢?”
房象沉声问道。
“如何处置,那是因人而异的。”
王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们只处置土豪劣绅,对于开明世家,以及愿意跟我们深度合作的世家,我们不但不会处置,反而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当然,路在那里,愿不愿意走,只看个人选择。
房兄台是怎么想的呢?是想走明路,还是跟着林太守一条道走到黑?”
王伟意味深长的问道。
第162章 哎哟,好残忍
刘益守正在须昌城外的军营里观看于谨训练新加入的士卒,就看到王伟一脸兴奋的从营门外走进来。那样子像是跟初恋女友嗨皮了一晚上才走出宾馆的小年轻一样。
“怎么样,事情谈成了?”
一看王伟的样子,刘益守就猜到有好事。果然,王伟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主公想听哪一个?”
瞧这话说的,刘益守无奈笑道:“随你吧,反正应该没坏事。”
“好消息是,济南郡的林太守,没有见我,直接就把派人将我打发走了。”
这在一般人看来,肯定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就好比说做销售的去谈合同,居然连客户的人都没见到,这能算是好消息么?
不过王伟很显然就不是“一般人”!刘益守问道:“继续,更好的消息是什么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济南郡房氏出身的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他愿意投靠我们,给我们做内应,只要将来我们不把他们吊死在旗杆上就行了。”
“为何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呢?”
刘益守觉得这个核心问题,一定不能错过。
“林氏,乃是鲜卑丘林氏改姓,随着孝文帝当年南下,鸠占鹊巢。而流传数百年的济南林氏,已经南下,不在这里了。”
山东青徐地界的大世家南下,从永嘉南渡就开始了,比较出名的就是琅琊王氏。而济南林氏南下要晚一些,多半也跟孝文帝迁都洛阳这事有关。
北魏后期林林总总的各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孝文帝元宏的。
刘益守顿时领悟王伟说的“好消息与更好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了。丘林氏鸠占鹊巢,又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已经让济南郡很多世家不满了,因为他是外来户。
强龙虽然压下了地头蛇,但这些地头蛇显然跟外来户不是一条心。
“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大概还会跟邢杲的人接触吧,说不定已经勾连上了也未可知。”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话,王伟面色平静拉着他的袖口说道:“就是这个道理啊,邢杲能拉拢,我们当然也能拉拢,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他看到不远处新参军的士卒正在列阵,似乎颇为熟练,一点也不像是新手,有些好奇的问刘益守道:“青徐之民,似乎颇为善战啊。”
“你要是天天被爹妈毒打,也能练就一身武艺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说道。他当然明白这里新加入的士卒为什么比洛阳地区招募的人更像那么回事了。因为自从五年前梁国攻破泰山郡以来,青徐之地的郡兵就是年年征战,根本没休息过。
还有些人干脆就是世家的私军部曲,而那些世家中人已经被吊死在旗杆上,家眷该定罪的定罪,该释放的释放,这些私军没了生活来源,只能加入刘益守的大军。
“士卒人数是足够了,水平也差强人意,但是人心啊,还需要淬炼。”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真是很害怕事情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报完仇的佃户,如果不好好引导,也会成为杀人恶魔,将戾气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邢杲在青徐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需要更多更生动的例子了。
“我写了一份新的军令,你尽快帮我参详一下。现在我们领导的这支队伍啊,不仅要能战,敢战,善战,也要明白为什么而战。除了他们家眷分到的那一亩三分地以外,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激励,也要有更多的约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为了练一支我心中的强军,我不介意杀掉军中作奸犯科之人,有多少杀多少。
那些世家的小娘子,哪怕沦为了平民,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染指的。他们败坏的都是我们的名声,他们越是放肆,我们的未来就会越黯淡。毕竟我们不是邢杲之流啊。”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不仅要立身,而且要整军。要让包括世家子弟在内的天下人都看看,我们是怎样的一支队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身要正,从我辈做起。”
“主公英明神武,王伟受教了!军令在哪里,主公快带我去看看!”
王伟激动的说道,乖乖,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大成就,有时候看心性就能看得出来。
他完全不觉得刘益守这样叫软弱。人只有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时刻警醒自己,才有可能走得更远。在王伟看来,魏国乱局已定,似乎没有人能比刘益守走得更远了。
当然,如果气运在他这一边的话。
“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派人去邢杲那边,告知他们一下,济南郡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济南郡那边粮草很多。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刘益守忽然问王伟。
前一秒还说要“立身立行”,现在又满脑子的坑蒙拐骗,一时间,王伟也有些错愣,搞不明白到底哪一个刘益守才是真的。
刘益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林太守拒绝了我们的建议,那么他能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对吧。把这个消息告诉邢杲,可以引诱他们春耕就出兵,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
“呃,不是,其实我只是觉得好残忍。”
一想到刘益守给林太守写的那封肉麻的信,又得知他还准备通知邢杲那边打林太守闷棍,王伟就感觉自家主公有点那啥。
呃,还是不说了吧。
“怎么会残忍呢,毕竟我们又没有扒开济河的河堤趁着春汛水淹历城,我们很仁慈了好吧。”
特么的,为什么忽然感觉自己太善良?
听到这话,王伟木然点头说道:“确实,不如这样,主公在给邢杲的信中不妨多抱怨一下朝廷,然后再跟邢杲说,如果他拿下济南郡,那么我们就会直接献出东平郡投靠他,这样效果应该就更好了。”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此计甚好。”刘益守微微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好办法。
……
睢阳城的某间牢房里,身材魁梧的杨忠看着蓬头垢面,一脸苦笑,自称是魏军主将邱大千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他来到睢阳城,莫名其妙被杨椿拒绝接见,莫名其妙没有受到丝毫折辱的被关入大牢,又莫名其妙的被这个叫邱大千的人“搭讪”。
“杨将军,陈都督真的说了,只要我们开城投降,他就不再追究?”
邱大千小声问道。
杨忠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陈都督亲口交待的,只要开城投降,不杀睢阳城内任何一人。你们是投降魏国北海王元颢,而不是投降梁军陈都督。”
邱大千松了口气,叹息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给杨忠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
杨忠还没回过神来。
“杨都督将你关入大牢,只是不希望动摇军心。但是他将你和我关押在一起,足以见得,杨都督亦是不希望继续再打下去了。”
邱大千继续叹了口气说道:“过一会,杨都督就会来见你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说你跟我聊过,切记切记。”
邱大千退到牢房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装睡。似乎是在验证他说的话,不到半个时辰,杨忠就被杨椿带到一间书房模样的地方,还喝了一杯酒暖身。
“杨信使,不好意思啊,睢阳城人多眼杂,老夫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唉。”
杨椿又给杨忠倒了一杯酒,和颜悦色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同族,就不要见外了,也不要说场面话。你只要告诉我,陈都督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行了。”
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很显然,杨椿并没有为元子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思,他早就在想退路的事情了。
“陈都督的意思,是你们投降北海王元颢,由元颢来处置这些,陈都督并不想管你们投降的后续事宜。”
杨忠略一思索,用自己的语言“翻译”了一下陈庆之的话。
杨椿微微点头,笑着问道:“那你以为,北海王会怎么处置我们呢?”
“应该会礼遇吧,毕竟北伐刚刚开始,若是把投降的人都杀了,将来谁还会投降他呢?”
杨忠微笑道,两人的谈话,果然如陈庆之预料的那样,气氛十分融洽。杨椿再怎么混球,也不会去无缘无故的杀同族的杨忠。
更何况还是在被围城的情况下。
“你的佩剑在我旁边,你拿着佩剑,随我去签押房。我会告诉诸位副将开城投降的事情,如果有人反对,你拔剑将其斩杀,弹压其余,能不能做到?”
杨椿看杨忠长得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似乎是个很干练的人,便心生一计就汤下面,想把这件事处理了。
“陈都督交代,如果杨都督需要配合,那在下义不容辞。”
杨忠沉稳的拱手说道。其实陈庆之并没有交代这件事,只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你还能说回去跟陈庆之商议一下?
当初班超斩匈奴使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拿不定主意,要千里迢迢回皇宫跟皇帝商议一下?
办事没有这样的,大丈夫当断则断,有何惧哉!
拿到佩剑,似乎胆气也回到了身体。杨忠不动声色的对杨椿说道:“在下躲避在屏风后面,杨都督摔杯为号,将酒水抛到那人身上。在下看谁胸口是湿的,便斩此人震慑其余,杨都督以为如何?”
这么快就把细节都想到了,杨椿有些意外的看了杨忠一眼,感觉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今日的局应该稳了!
“如此甚好,请随我来。”
杨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先去牢房,把邱大千也叫上。他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由他出面说服众将,比我更好。”
听到这话,杨忠想起那个邱大千之前的表现,心中感慨。
果然魏国自洛阳丧乱后,军心不定。元子攸得位不正,口服心不服的大有人在。
……
元子攸得到刘益守“叫苦”的信后,并没有给对方调拨哪怕一颗粮草。当然,他也不能坐视青徐的局面崩溃。元子攸便立刻招封隆之等人带兵从河内到洛阳,然后下旨,让封隆之带着本部两万人马,去增援在青徐的刘益守。
封隆之带着麾下嫡系一路向东来到荥阳,却不入荥阳城。因为此刻正是费穆在镇守荥阳。封隆之恨费穆入骨,恨不得杀其人食其肉,又怎么可能进城听费穆号令呢。
于是他将大军屯扎于荥阳城外,暂时并未离去。此时荥阳城每天都有少量军队入城,费穆似乎在荥阳周边深沟壁垒,沿着河岸布置防御,有久守荥阳的打算。
封隆之的队伍驻扎在河对岸,既不进城,也不离去,就这样远远的遥遥相望。
这天,封隆之将帐下司马陈元康叫到跟前,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陈元康智计卓绝,封隆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长猷(陈元康表字),下一步你以为应该怎么办?”
这次去洛阳,封隆之偷偷跟元明月二人疯狂了几天,玩起来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播种成功没有。此刻封隆之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他认为这次应该成了,大概。
“按兵不动为好,等着睢阳那边的战局明朗以后,再做决定不迟。”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道,喝了一口酒。
“睢阳?你是说梁军会攻破睢阳么?”
封隆之有些错愣的问了一句,陈元康微微点了点头。
“魏国,有很多人,希望元颢能回来主持大局。既然有这些人,而且人数还不少,那么,梁军攻破睢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陈元康的论据和论证都很没有道理,但细细想一下,封隆之却不敢再往深处去揣摩了。
“若是睢阳被攻破,挡在前面的荥阳,就是恶战的地方,那时候还不快跑啊!如果梁军没有攻破睢阳,尔朱荣迟早会南下洛阳收拾高氏兄弟和费穆等人。
这种机会,我们又怎么能错过呢。反正一句话,梁军来了,我们就走,梁军不来,我们就不走,不必继续苦恼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到这话,封隆之默默点头,似乎谁也不关心羊敦和羊侃这二位堂兄弟要如何杀得你死我活。
第163章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深夜,寒风阵阵。睢阳城的签押房里,主帅杨椿坐在书案前,灯火摇曳,似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的流动。
他虽然是文人,身体却不瘦弱,哪怕年纪大了,依然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杨椿侧后方有一个屏风,上面画着一只猛虎,越上巨石,匍匐欲前,似要扑人。
画师的笔法极妙,寥寥数笔就将这一幕描绘得栩栩如生。
很快,睢阳城内各军主将副将都陆续前来,共有十多人,将并不宽敞的签押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大都督,您深夜招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军务么?”
说话的这个人叫刘馘,乃是杨昱镇守荥阳时麾下一员猛将,此番也跟着杨椿一同出征。
“确实是有要紧军务,邱大千邱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允许他戴罪立功。来人啊,将其押送到此听命,速去。”
杨椿摆摆手,对身边的亲兵交代了一句。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邱大千彻底完蛋了呢,毕竟是战败仅以身免,丢了一万兵马啊,没想到杨椿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看来,主帅也是被梁军吓到了。
在场众将都心思各异,但都不免有些轻视起杨椿来。很快,邱大千被带到,他蓬头垢面,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监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才过去不到一日,邱大千的精神就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看起来无欲无求,面色平静而灰败。
“人都到齐了,都说说看吧,梁军攻势凶猛,才一日就攻克了睢阳外围所有据点,你们怎么说?”
那还能怎么说,不是我军太无能,只怪敌军太厉害呗。
一个副将吞了口唾沫,出列拱手道:“我们现在向荥阳那边求援,让他们带兵将这股梁军合围在睢阳。到时候我们趁机杀出重围,来个中间开花……”
看到杨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位副将说着就不说了,狼狈退回人群,很明显这次是马屁拍马腿上了。
“大都督应该早有决断了,我们一切都听大都督吩咐就行了。”
此刻模样十分邋遢的邱大千沉稳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
“梁军精锐,而且这只是先头部队,后面他们还有多少人,犹未可知。梁军主将陈庆之,手段残暴,再打下去,若是城破,只怕会生灵涂炭,整个睢阳城的军民,都会把小命交待在这里。
我杨某已经一把年纪,死不死无所谓,可那些魏军将士,他们都还年轻,就这么白白死去,太可惜了。”
杨椿站起身来,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都督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辈家小都在京畿,若是投降梁国,天子岂会容我们活下去。再者,战死沙场乃是我辈之宿命,死又有何惧哉!”
刘馘慷慨激昂的说道。
他一开口,其余众将中除了邱大千外,其余都表态附和道:“请大都督放心,我等势必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刘馘,你想死,别人还不想死呢!我们是投降北海王元颢,又不是投降梁国。你何苦让大家把性命都搭上!”
邱大千指着刘馘破口大骂道。
“我呸,你一个败军之将还得意起来了,你算什么东西?被梁军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
刘馘毫不客气的跟邱大千对骂,杨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众将也都不加入其中,反而都往后退了一点点。
“够了!”
杨椿猛的一拍桌案。
“不要再吵了,我意已决,明日就开城投降。不愿意投降的,现在就可以走。”
杨椿继续沉声说道:“但你不能带走一兵一卒!”
“杨椿,你敢谋反!”
刘馘指着杨椿大喊道:“大家一起上,将反贼拿下……”
“放肆!”
杨椿将酒杯掷向刘馘,酒水撒了他一身,黑陶做的酒杯摔成碎片,猛虎屏风后面,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刘馘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就被那个高大的身影揪住了发辫。那人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出短刀,在刘馘脖子上一划!
热血喷到众将身上,将在场所有人镇住了!当然,除了杨椿跟邱大千以外。
“还有谁?”
杨忠将因为断气而身体耷拉下来的刘馘甩到一边,将短刀收到腰间皮带的刀鞘,拔出佩剑指着在场众将说道:“还有谁不听都督号令的,站出来说话!”
刘馘在军中也算是猛将,然而居然不是此人一合之敌。哪怕有偷袭的成分在里头,也足以说明眼前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了。
“谨遵都督号令!”
有刘馘这个倒霉蛋在前,别人还能说什么呢!所有人都对着杨椿拱手行礼,无论这些将领是怎么想的,刚才他们不出头,现在再搞事情,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而且很明显,邱大千也是杨椿一伙的,他之所以会被关起来,那都是杨椿跟他在演双簧呢。至于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猛将兄”,应该是梁军那边的人,因为这里无人见过对方。
杨椿松了口气,对杨忠说道:“你回去跟陈都督说,我明日午时开城投降,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
寒冬过去正是初春乍暖,刘益守带着兵马跟宇文泰汇合于东阿小城外。这里已经不是东平郡地界,在东面的谷城和东北面的碻磝城,都有名义上直属于北魏中央的禁军屯扎。
自从上次李叔仁带兵被邢杲打败后,残兵没有回洛阳,而是屯扎在济南郡西边的谷城和碻磝城。特别是碻磝城,城池很小,但却是济水渡口,又修得很用心,特别坚固。
经济规模确实是一点没有,军事作用却十分重要。
这些地方的禁军因为洛阳中枢指挥失灵而无法行动,又因为地方势力的虎视眈眈而朝不保夕,人心惶惶。济南郡的地方势力一直在侵占这二城周边地区,却也不敢公开跟朝廷翻脸。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青徐二州,能大声说话,大口喘气的,要么是公开的反贼,要么则是心里阴搓搓谋划,但还没开始明目张胆闹事的潜在反贼。
“河南四镇……么?”
大营军帐内,刘益守皱眉询问一脸恭敬的宇文泰道:“碻磝城,也是河南四镇之一,对吧?”
“确实如此。占据了碻磝城,就是扼住了济水的咽喉,只是……唉,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碻磝城的守军反而会被济南郡的本地势力所钳制。”
宇文泰表情怪异的摇了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北魏时期,与滑台、金墉、虎牢相并列的,碻磝城被称为“河南四镇”之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具体说来,就是南方钳制北魏,顶在对方腰间的钢锥!
不过反过来说,北魏把碻磝城站着,目的只是不让南方的梁国占领而已。不把敌人最想要的东西给他,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所以李叔仁在被邢杲打败后,将退兵主要安置在碻磝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把济南郡本地的土豪跟世家“卖给”邢杲了。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有点理解这些恩怨情仇,想想济南郡林太守的种种奇怪做法,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碻磝城扼守住了济水南岸,这样就断绝了从北面来的流民,迂回包抄整个山东半岛。要知道,这些流民本身就是抱着投靠邢杲,然后玩河北流民劫掠山东本地的戏码。
之前宇文泰选择在东阿城驻扎,也是因为,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不仅仅要跟济南郡的世家打交道,还要跟朝廷中枢留下来的残兵打交道。这些人,成事可能不足,但败事那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直接接管碻磝城跟谷城么?”
刘益守总算是知道了宇文泰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得不说,这一次针对东平郡世家的政治军事行动,在政治上宇文泰可能没什么动静,但在军事上,他拔除世家邬堡的行动都是快准狠,来去如风,很有强者的干练风格。
如果不是宇文泰带着少部分军力边打边吸收人边训练壮大队伍,只怕刘益守也很难将东平郡的土豪劣绅挂上旗杆,震慑这些不安分的世家豪强。
“不,我们只接管碻磝城。谷城城池单薄,位于官道的必经之地,四处无险可守,只是个前出的据点罢了。
碻磝城,才是防止邢杲断我们后路的要冲。守住了碻磝城,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可以从容的退到济水北岸,然后直接退到河北。当然,我也不希望真有那一天,太狼狈了。”
于谨还在须昌城练兵,在这个时代,宇文泰的军事能力,尚且没有得到“证明”。但在刘益守前世,宇文泰的名字,那可是响当当的存在。对于他提出的收编碻磝城保后路的提议,刘益守不敢大意。
虽然这是属于“节外生枝”的行为。
“此行,谁去碻磝城游说为好?”
刘益守沉声问道,宇文泰说了这么久,想必心里已经有定论了。
“都督,碻磝城内的守军,现在必定惊弓之鸟。若是别人去劝降,那些人多半以为有诈。但若是都督亲至,就不一样了。
而且,都督在洛阳颇有声望,又有博爱之名。如果能亲自入碻磝城,必能兵不血刃拿下。这样,我们的损失几乎不会有,能得到的优势,却大得没边。
何去何从,请都督斟酌一二。”
宇文泰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需要好好的思考。
“容我想想,最迟明天,就会定下来去还是不去。”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贴身内侍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外,对着正在批阅奏折的元子攸叫嚷道。这位贴身内侍早在彭城王府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元子攸了。
只可惜,崔显的出现,让他瞬间失业。现在能够“再就业”,得亏是刘益守杀了崔显。有时候一个人的决定会影响很多看起来跟他没有直接关系的人,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样大吼大叫?”
元子攸不悦的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瞪着眼吼了内侍一句。其实他最近的心情就很差,因为尔朱荣……居然看他的笑话!
他给尔朱荣写信,说自己可以搞定梁国北伐。然后尔朱荣就回信:知道了,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元子攸有点不爽,尔朱荣这厮就算人不来,难道就不能多说几句,提点一下自己哪些要注意的?
这种契胡真特么不是东西!
“陛下,梁军在睢阳大败杨椿,十多万人马,都投降了元颢。现在梁军北伐声势浩大……”
内侍看到元子攸的面色逐渐狰狞,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梁军能不能打到洛阳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
“说啊,怎么不说了?”
元子攸眼中杀意闪动,这得亏是手里没拿刀,如果元子攸现在腰间有佩剑,只怕就已经斩了这名内侍。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血了。
元子攸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摆手,示意内侍快滚。等御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元子攸才如同被抽空灵魂的画皮一样,从龙椅上顺着滑到地上,好似没有骨头的猫儿。
“一个一个的,都在骗朕!”
元子攸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并没有像很多人气到极点就乱砸东西,大吼大叫。他现在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只是他没法控制出人意料的结局。
十多万人,打七千人,到底是怎么输的?
梁军并不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事实上,行军路线,会攻打哪里,一直都在魏国的掌控之中。可问题是,睢阳之战输了。
到底是怎么输的,他不知道,大概也不需要知道了。费穆很快就会把战报送他到手里的,只要看费穆怎么说就行了。
可七千人,如何能打败守城的十多万人?
元子攸强压下这个念头,结果又忍不住反复的去想,到底是为什么?
“唉,要是姐夫在就好了,要不要把他叫回来主持大局呢?”
重利轻义的元子攸,很快就想起足智多谋的刘益守,应该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嗯,单单从能力上说。
第164章 故事背后的故事
刘益守听从宇文泰的建议,孤身入碻磝城。其间并未发生诸如“虎躯一震,纳头就拜”,或者“三百刀斧手前面不改颜色”之类的戏码。
管理碻磝城内诸多事务的主官叫韩子熙,见到刘益守来了,连忙松了口气。不止是他,碻磝城上下将近三千兵马,听到“朝廷”终于来人以后,全都是欢呼雀跃。
因为他们终于不用再背锅了,这口锅现在扣在了刘益守头上,对他们来说,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件事啊。
刘益守察觉到城里的气氛似乎太欢快了些,于是把韩子熙邀约到州府衙门的书房里密谈。
没错,碻磝城很小,行政级别却大得吓人,它居然是济州州治!
这可是南北朝“州郡县”三级行政改“州县”两级行政之前的划分,一个州是很大的,嗯,理论上。
碻磝城只是因为经济的发展跟不上,只有军事用途,没有经济文化用途,而彻底被周边的历城所架空。
韩子熙温文尔雅,一副文人打扮,看上去有点浪荡不羁,对什么事情都是不太在意的模样。
“韩将军,你一介文人,何以节制数千兵马守碻磝城呢?”刘益守好奇问道,他算是没说“你想死可以换别的方法,没必要自虐”。
做人还是要留一点口德,尤其是对陌生人。
“刘都督你有所不知,唉,真正的一言难尽。”韩子熙长叹一声,他为官清廉,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包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怎么来的。
韩子熙身上有一个“辅国将军”的名号,并且,这是实打实的将军职务。反而是刘益守身上的“征东将军”才是正儿八经的虚职。
也就是说,能带兵的刘益守,身上的职务是虚职;而一介文人,看起来就不会带兵打仗的韩子熙,身上的职务反而是实职。人世间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
“刘都督,事情是这样的……”
韩子熙开始讲述他的遭遇。
原来,当初刘益守还在洛阳的时候,邢杲就开始闹事了。当然,那时候刘益守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消息。于是朝廷派出李叔仁和韩子熙挂帅的大军前去镇压,至于为什么是这个组合,看看洛阳世家的做派,也大致上能猜出来。
韩子熙只是个添头,李叔仁才是大头。毕竟,世家也要注意吃相。
他们想掌握兵权,并且认为邢杲只是“疥癣之疾”。可是善于治病的扁鹊先生老早就是说过,疥癣之疾要是不好好对待,那也是会死人翻船的。
元诩意外死亡,洛阳内乱,元子攸上位,朝廷急需平息邢杲之乱,集中精力收拾羊侃。于是元子攸便下令,让当时已经打到潍水(今山东省潍坊周边地区)的魏军,对邢杲的流民军进行招安。
而“老实人”韩子熙,就被李叔仁派去跟邢杲联络劝降。当然,邢杲不是傻子,他假意投降,一边说继续保持联络谈判,一边带着兵马往东北后撤示好。
然后等魏军警惕心下降的时候,邢杲亲率大军,在潍水岸边反戈一击,魏军大败!
当然,邢杲麾下军队那时候也是受到重创,无力追击。李叔仁带着败军一路退到河南四镇之一的碻磝城才停下来布置防线,直接把济南郡给卖掉了,不管他们死活。
不过那时候邢杲并未乘胜追击,济南郡的各大世家逃过一劫。
李叔仁自知朝廷的责罚迟早会来,于是将战败的责任都推到韩子熙身上,谁让他是“联络官”呢。没有看出邢杲“居心不良”,自然也是罪责之一,甚至是罪魁祸首。
官字两个口,韩子熙无言以对,毕竟他没有后台。
不过李叔仁还算有点良心,在奏折中说韩子熙以“必死之心坚守碻磝城”,将功折罪。所以韩子熙和麾下的败军,根本动都不敢动。因为他们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引起“崩盘效应”,然后成为替罪羊。
要知道,青徐二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邢杲流民队伍肆虐胶东半岛,羊侃急攻兖州,与梁国勾连。
乱成这样,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毕竟,魏国中枢现在还没倒!而尔朱荣所想的,也是将魏国中枢稳住,借魏国的“壳子”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类比东晋桓温。
这样的情况下,为了维护住中枢的信誉跟稳定,该杀和不该杀的替罪羊,需求量很大,上不封顶!
韩子熙虽然为官清廉,却并不是傻子,他又不像李叔仁那样有强大后台,难道急吼吼的跑回洛阳,然后被愤怒的元子攸砍头么?
不存在的!
于是他就在碻磝城提心吊胆的一呆就是小半年,可能是邢杲本身也缺乏些许胆魄和战略眼光,韩子熙居然这小半年来都有惊无险。倒是济南郡的地方势力,时不时的在碻磝城周边转悠,似有不轨企图。
不会打仗的韩子熙对那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听之任之。
“此事好办,你将碻磝城的防务交给我便是。陛下给我便宜处置之权,这些都是小意思。”
刘益守大包大揽的说道。
碻磝城是个坑,如果是忠于北魏朝廷的人接手这个烂摊子,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去哭。可谁让刘益守并不是个“老实人”呢。
占住碻磝城,保住退路,这本身就是生存的极端需要。至于元子攸怎么想,刘益守什么时候怕过元子攸?
那位都快被他刘都督pua到斯德哥尔摩了,怕个球。无情的鸽子无所畏惧,谁也不怕!
“呃,韩将军。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跟邢杲大军有过接触,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刘益守一直以来都只是道听途说邢杲麾下军队如何,基本上就是跟那些没文化没纲领的流民军一个模样,开仓放粮吃大户,走一路抢一路。
“邢杲麾下精兵,全部是河北流民出身,悍不畏死。”
韩子熙沉声说道,面色肃然。
显然,他对邢杲麾下能打的队伍,印象很深刻。
“然后呢?”
“邢杲很得河北流民拥护,但是,仅限于河北流民。”
青徐的情况,跟其他地方颇有些不同。
因为六镇之乱,导致河北大乱。而河北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没有之一,要不然袁绍得河北以后,怎么就敢气吞天下,南下想掀翻曹操?
河北战乱,葛荣一路横行。然而,葛荣是六镇的外来户,其实并不得河北人心。所以河北这边的世家土豪,很多都是一路过济水到山东。
并且,朝廷在山东也设置了侨置州县,理论上,应该是能够安置好河北流民的。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坏在大略上,而是坏在下面的执行力。类似的事情,历朝历代可谓是屡见不鲜。
邢杲喊出的口号,就是“三年不纳粮”!可是仔细想想,如果真就只是不纳粮,那军资从哪里来?
世家的小娘子也是有限的,再怎么多,也不够数十万数百万的底层百姓分啊!
要是邢杲真是掀翻青徐世家,得到底层的绝对拥护,那别说是李叔仁了,就是尔朱荣来了也顶不住!
邢杲耍了个滑头,他的口号“三年不纳粮”,那是针对河北流民的。这些人自河北而来,无论是土豪还是底层,现在都算是手里无土地的人了。
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过往的矛盾,被新的生存压力所掩盖了。
而青徐这边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底层,那都是邢杲要收拾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邢杲的队伍,不敢轻易攻打济南郡的最大原因。
因为那里河北流民很少!他们得人心,只在有流民的地方,青徐本地人,无论贫富,都是不欢迎他们的!
这也是碻磝城在韩子熙这个不懂军事的人手里,还能继续存在的最大原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在任何地方都说得通。
“总之呢,我不知道刘都督你麾下有多少人马。不过继续往东一路打过去,并不是明智之举。”
韩子熙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上次出兵的时候,他跟邢杲有正面接触。这个人,基本上是个地方官僚气质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山寨里的匪首,满口粗话那种。
而且看得出来,邢杲在当地很得人心。当然,你把一部分人的钱抢光,送给另外一部分人,你也会得到那部分人的爱戴,人之常情。
“邢杲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利用流民与当地人的矛盾,很有头脑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青徐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平民百姓,天然的就是“有产者”,哪怕是最底层的人,起码也有个茅草屋,不可能露宿。
所以邢杲的选择,他的眼光,确实很歹毒,心也够狠。
青徐本地的穷苦人,邢杲毫无怜悯,依然将其当做压迫对象,因为他要取悦河北流民。而河北流民里面的世家成员,他们有文化,有实力,又失去了土地。
跟邢杲一拍即合!
人家几个月就壮大到数十万人,确实不是没道理的。
这下刘益守总算是摸清楚了邢杲的脉搏,心中略有些安定。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就是未知,一旦被知道底细,哪怕是毒蛇猛兽,也不是没办法去收拾!
“不过,有件事,似乎很奇怪。”
韩子熙从袖口了摸了摸,找到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给刘益守看。这些钱铸造十分精美,比魏国的太和五铢强不少。
“这个……好像是梁国的天监五铢。”
刘益守也摸出几枚铜钱,正是北魏的官方货币太和五铢钱。一比较就看得出来,天监五铢的铸造工艺,明显的高了一筹。
“这是从邢杲麾下大军那里缴获的。”
韩子熙若有所思的说道:“而且不止一人有。似乎,梁国在资助邢杲也未可知。”
梁武帝萧衍不多搞点人北伐,反而资助邢杲这个流民?
刘益守觉得韩子熙的证据是真的,推论却差得没谱。萧衍如果有这种魄力,陈庆之北伐会只有七千人么?
他连自己人都舍不得下本钱,会资助成功率几乎是零的北魏流民队伍?
刘益守摇摇头道:“这不像是的萧衍做事的风格,我反而有一个猜想。”
邢杲吃大户,本地也没有那么多大户给他吃。这些都是一次性的,破坏了,再生就很难。所以很明显,邢杲的财源,恐怕跟南面的梁国有关。
韩子熙给的天监五铢钱就是证据。
但说是萧衍支持的,未免有点武断。刘益守觉得,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梁国世家,走私猖獗。建康的渡口常年船帆遮天蔽日,出长江口,沿岸北上,就能到青徐的海港。在黄河的出口不远处卸货,再将货物装船运到建康,这似乎是一条生财之道。”
刘益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且只怕是非常贴近真相了。
可惜韩子熙没有听懂,他疑惑问道:“可是南朝世家,何必跟邢杲交易呢?他们能给邢杲什么东西呢?”
如果邢杲跟南朝世家交易,必然是以物易物,用本地“土特产”,换取急需的粮草,布匹,兵器。要南朝的铜钱有个鬼的用,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邢杲“黑吃黑”,在海上打劫南朝走私到北魏的商路,用抢来的东西,维持住军队!
所以这个消息非常关键,说明邢杲的财政和粮草,绝不是刘益守等人之前想的那么脆弱。
“没什么,可能是他劫掠的某些世家,在跟南朝走私吧。”
刘益守淡然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没必要把自己的猜想跟韩子熙说得太透。不过这次来碻磝城真是不虚此行,最大的收获,恐怕不是城池,而是跟韩子熙的一番谈话。
这让刘益守很直观的了解到了邢杲大军的某些特点,比如说在河北流民队伍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河北流民只会站在他们的“老乡”那一边,根本不可能被刘益守所收买。
而青徐本地的世家,则可以放心的用来当枪使,哪怕不拉拢,对方也绝不可能投靠到邢杲那一边。
还有就是邢杲的军事实力,只怕需要重新评估,说不定对方比葛荣还难搞。
“我们马上要进军济南郡,韩将军要不要带兵回到后方的须昌城,在那边保护我们的后方,如何?”
刘益守客气的问道。
有了碻磝城,哪里还需要须昌这个后方啊,大军败退可以直接从碻磝城过黄河到河北。韩子熙不傻,瞬间明白了刘益守的好意。
他激动的拱手说道:“那就谢谢刘都督了,你们随时可以派人来接管城池。我带几个人去须昌就行了,这支禁军和城里的武备都供你节制使用。”
成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第165章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梁军才七千人,居然击破睢阳守军十多万人,你说你们是怎么搞的,就是十万多头猪,杀起来一天也杀不完!
而杨椿,丢掉睢阳花了多久呢?就一天!第二天他就投降了!”
洛阳宫的御书房里,元子攸对着面色平静的费穆狂喷,唾沫都要喷到对方脸上了。不过费穆心里并不觉得憋屈。
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嘛,毕竟打败仗的不是他呀!杨椿在睢阳全军覆没,对他费穆来说,其实并不是件坏事。因为杨椿的儿子杨昱,现在也在荥阳城,他是元子攸用来制衡自己的。
杨椿在睢阳投降了元颢,那么杨昱实际上也失去了制衡自己的资格。有了更大的自由,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此刻费穆恨不得放声大笑,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一脸悲痛的样子,像是很难过一样。哦,对了,还有李叔仁。这厮当时并不在睢阳,而是在百里之遥的谯郡。那里几条河道贯通,乃是为睢阳供给粮草的粮仓。
一听说杨椿率军投降了元颢,李叔仁带着守粮仓的万余人拔腿就跑,沿着汴河一路北上。元颢一下子掌控了超过十万人马,力不从心之下,也没有能力去追击李叔仁。
虽然跑回来了,但是费穆并不担心这些歪瓜裂枣。他反而是有点担忧青徐的局势。
如果梁军能够巩固睢阳防线,梁军源源不断的进攻,然后在青徐战场上下大力气支援羊侃,再跟邢杲媾和。
那么,梁国将可以对荥阳进行“钳形夹击”,即从正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对荥阳进行合围。真要到那地步,他费穆可是扛不住的,非得尔朱荣出马不可了。
想到这里,费穆拱手对元子攸说道:“还是派人通知一下尔朱丞相(尔朱荣),让他整合晋阳锐卒南下,有备无患。”
国内无事的时候,元子攸恨不得马上就宰了尔朱荣,可大厦将倾之时,元子攸却发现,身边顶事的人,一个也没有,元颢气势汹汹的杀来,还真得尔朱荣出马不可。
现在尔朱荣被封为“丞相”,还自比曹操,野心昭然若揭。洛阳城里元子攸虽然掌控了部分人马,只是朝臣中不少人都说尔朱荣的眼线和亲信。
元子攸不干啥事,一切都好说。只要他稍微有点异动,不需要尔朱荣下令,洛阳城里自然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如此甚好,不过只怕远水不解近火。荥阳之事,费将军多费心了。”
元子攸面无表情的说道,感觉像是吃了一大盆绿头苍蝇,恶心得不行。明明恨尔朱荣恨得要死,现在却不得不死皮赖脸的求对方带兵南下“救驾”。
指不定尔朱荣在心里怎么得意的笑呢。
“军务繁忙,那末将告退。”
费穆拱手行礼一礼,缓缓的退出了御书房。等他走后,元子攸深深一叹,他已经给刘益守写信,哀求对方立刻放下所有的事情,带兵回洛阳“救驾”。
而现在又要向尔朱荣求援,元子攸感觉有点被梁军吓破了胆子,他恨不得北方所有的军队都南下到荥阳和虎牢关一线,死死的挡住梁军。
“尔朱荣,狼子野心。”
“费穆,狼子野心。”
“杨椿,狼心狗肺。”
“李叔仁,酒囊饭袋。”
“元颢,猪狗不如。”
“姐夫……你快来救我啊!只有你是不会杀我的,他们都想我死啊!”
元子攸毫无形象的趴在桌案上捶足顿胸,一点都不记得当初他是多么想杀刘益守而后快了。
……
“高将军,大都督有令,即刻前往府衙大堂议事,现在就走!”
晋阳城高欢府内,高欢正在跟娄昭君说话,尔朱荣的一个亲兵直接入府,传了命令就走了!
失而复得,自从娄昭君归来以后,高欢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去外面拈花惹草了。只不过,娄昭君亦是有孕在身,不能行房。老实说,这个年高欢过得还挺难受的。
娄昭君离家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两人房事的次数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高欢记忆犹新。
而娄昭君回来以后不久,就发现有孕在身,那孩子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娄昭君外出的时候跟别的男人有的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高欢脑子里,可是他不能问。有些话,不说出来,没有捅破窗户纸,那就没事。如果捅破了,局面就会失控,不好收拾了。
娄昭君这种花容月貌的女人,一个人到外面,被别的男人看到了,哪个男人能忍住?
推己及人,高欢觉得娄昭君这一路的经历肯定不简单,可是他没有证据,对方身上亦是没有任何伤痕。难道老婆回来了,他还去问对方这一路有没有被别的男人玩弄过?
再蠢的人也不至于说这样的话。
只是这种想问又不能说的感觉,憋屈的令人窒息,十分难受。而娄昭君回来以后,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弄得高欢也不好意思去质问。
反正,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就当不存在吧。
他是个很会安慰自己的人,也有男子汉的心胸。
高欢嘱咐娄昭君早点睡觉,穿戴整齐就离开了府邸。等他走后,娄昭君一个人来到卧房,静静看着床边的油灯,表情有些呆滞和失神。
从前,她经常听娄昭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之类的话,非常生气,因为她认为是高欢把弟弟娄昭带坏了。
现在,她也成为了别人的野花,体会到了从来不曾体会的刺激,又想起这句话来,感受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如果抛开道德来说,野花那是真的香啊!难怪高欢那么喜欢出去乱搞!
娄昭君不想欺骗自己,在刘益守身边那几天,真是疯狂的放纵,灵魂都要虚脱的感觉。只可惜,代价也很严重。
回想起那时候刘益守的表现,娄昭君心里非常明白,对方就是带着深深的恶意,一刻都不停歇的想让她怀上。只要有精力了就会跟自己亲热。
结果,对方终于还是得逞了。
生过孩子的娄昭君亦是非常明白,现在肚子里的孩子绝不是高欢的。相反,按以前的经验,反倒极有可能是刘益守的。这个代价,算是冲动的惩罚吧。
不是她被人玩弄的惩罚,而是她因为任性,执意要跟着娄昭一起混进军队里的惩罚。任性就要付出代价,这次的代价,不可谓不惨痛。
娄昭君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暗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那几天还真是挺快活。刘益守又年轻又俊朗,还才华横溢,自己也不算吃亏。
果然,命运就是不会给人任何侥幸。只是这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啊!
娄昭君陷入结婚以后头一次的凌乱之中。
……
晋阳城府衙大堂,尔朱荣麾下众将都集聚一堂。大堂主座上,尔朱荣面沉如水,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尔朱兆依然站在他身后,像是保镖一样。
这架势,一看就是出事了。高欢忍不住拱手行礼问道:“大都督今夜招呼我等,可是有重大军务?”
大营当中,就数高欢见识最广博。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不错,今日得到消息,梁国北伐军在睢阳,大破杨椿。后者已经开城投降,睢阳防线土崩瓦解了。
现在元颢气势如虹,各处招降纳叛,已经有十多万兵马,兵锋直指荥阳。今夜招诸位前来,就是商议对策。”
其实,尔朱荣也不是没想过荥阳丢失。但是他有两点完全不能理解。
第一个就是,为什么十多万人,居然拿七千梁军毫无办法,只一天就开城投降了!
第二个就是,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前置在睢阳,而不是测试出梁军的实力之后,再集中兵力于荥阳,在城下将其围歼!
这两点,尔朱荣觉得杨椿要不就是故意去送人头,要不就是蠢得跟猪一样。
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证明,河南(黄河以南)的局面,不好收拾了。
“大都督,末将以为,我们确实是需要厉兵秣马。但是要不要出兵,现在似乎还不急于一时。”
高欢慢悠悠的说道。
尔朱荣眼睛一亮,随即点点头鼓励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洛阳城,不是我们的洛阳城。元颢要是想要,给他就是了。进了洛阳,元颢胸中那口气,也就散了,必然想要梁军滚蛋。
梁军出生入死的北伐,自然不会空着手回去。那么劫掠洛阳,基本上不需要怀疑。而这时候元颢想的事情,定然是保全洛阳,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是天子了啊!
所以说,真到了那一天,就是元颢和梁军反目的时候。大都督再带着我们南下,以养精蓄锐对兵无战心,可以一战而定!”
高欢的话,用简单的话概括一下就是“等梁军和元颢折腾累了,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高欢的办法不是不好,只是……其中的变数,一言难尽。
果然,只要高欢说是红的,贺拔岳就会说绿的,都有点像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贺拔岳出列,拱手对尔朱荣行了一礼说道:“贺六浑的建议,简直一派胡言。大都督是魏国的丞相,总览天下事。而元颢是逆臣,是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
如果坐视洛阳被元颢夺走,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大都督?真要到那一天,元颢就真的变成了魏国名正言顺的天子,元子攸反而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连皇宫都保不住的假货。
到时候大都督出兵洛阳,元颢一道招安的圣旨下来,我军军心必乱!
大都督切不可听信贺六浑胡说,坐视洛阳被占而无动于衷。”
贺拔岳恳切说道。
“你们觉得如何?”
尔朱荣环顾四周问道。
很快,大堂内的文人和武将一个个的表态,基本上要么是赞同高欢的,要么是赞同贺拔岳的,没有第三种想法了。
不得不说,高欢和贺拔岳两人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看到的利弊也不同。不能说谁是绝对的正确或者绝对的错误。
就好比说拿到一副牌,这样打也可以,那样打也可以。怎么打不仅仅是要看自己手里的牌,也要看对手,包括费穆的牌怎么打,元子攸的牌怎么打,元颢的牌怎么打。
现在一切未定,就武断的说高欢或者贺拔岳的主意不好,那就有些草率了。
不过尔朱荣更惊奇的是,当初那封刘益守写给自己的信,上面说梁国北伐军应该都是精锐,人数虽然少,但绝对不好对付。
没想到还真被对方说中了。
一时间,尔朱荣又想起对费穆的恨意来。
“贺六浑说得有些道理,我们确实不适合现在就立刻出兵。但是贺拔岳也没有说错,我们不能坐视洛阳被元颢攻占。
从明日起,各部点兵,集训。军需官准备粮草辎重,随时准备出发。”
尔朱荣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高欢和贺拔岳都在心中无声叹息,他们早就猜到尔朱荣会这么决定。这个人在领兵方面几乎没有对手,但是他在政治上非常幼稚。
而且昏招极多。
这么说吧,高欢和贺拔岳没事的时候揣摩了一下刘益守的很多事情,他们虽然没有彼此沟通过这件事,但都一致认为。刘益守虽然比尔朱荣年轻了一大圈,但在政治和谋略上,他吊打尔朱荣绰绰有余。
“都散了吧,回去想一下,有事的话,单独来找我就行了。”
尔朱荣大手一挥,众将都各怀心思的离去,只剩下尔朱荣在旁边欲言又止。
……
离碻磝城不远,靠近济河北岸的小山丘上,有一座废弃了的小城。城池虽然废弃了,但此地在黄河与济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又是附近的制高点,选址极为巧妙。
刘益守转过身问身后的王伟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年刁雍镇守此地对抗刘裕,名为尹卯固。”
王伟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爬上山丘去遗址里看看。”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王伟无奈点点头,这次他来碻磝城是负责大军后勤的,以后这里就是后勤的据点了。只不过,刘益守又到这周边闲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王伟无声叹息,就看到刘益守爬上山丘,进到那废弃了的破土城里了。
第166章 吃我一拳吧老贼!
农村里的房屋如果有人住,定期打扫,那么哪怕过十年再看,也比当初旧不了多少。但是如果是没人住,三年房子就要塌。
当刘益守潜入废弃了的尹卯固小城,就看到这里已经植被生长,断壁残垣,看起来已经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往少了说,二十年是有的。
当初刘宋还是刘裕当皇帝的时候,北魏派名将叔孙建领兵南侵攻略青徐,刘义符和檀道济率兵抵抗,击退了叔孙建。
然后檀道济带兵反击,被青徐的刁雍,率领流民军团在尹卯固这里死死抗住,不得不退兵,之后就是刘裕驾崩,南朝剧变。
历史的滚滚潮流,在尹卯固这个“偏僻”的军事要塞留下一个小小的注脚。结果离北魏孝文帝驾崩仅仅几十年后,就见这里已经成为废墟,周边河南四镇之一的碻磝城,都被本地世家势力逼迫得不敢出城。
足以见得北魏不仅民生凋敝,军备废弛,甚至连当初善战敢战的“荣光”都已然遗忘,这样的国家,不灭亡才是真见鬼。
看着眼前的一幕,地上遍地杂草,乔木的背阴处,也长出了蘑菇,甚至远处还能看到一只灰色的小野兔在吃草。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唉!”
刘益守一声长叹,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身后的草丛里,有“沙沙”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将手按在佩剑剑柄上,静悄悄的转身,慢慢朝着草丛而去。
有一只女人的脚露在外面,草鞋包着麻布,里面不知道塞着什么鸡毛鸭毛的,还破了一个小洞。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刘益守将剑回剑鞘,站在原地沉声说道。听到他的声音,那只“草鞋”却伸进了草丛里,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出来吧!”
刘益守拨开杂草,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将竹篓放在胸前,遮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看她的手都冻红了青筋暴起,大概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害怕。
“不要杀我啊!我不知道是大户的领地,我就是摘了点野菜,踩了点蘑菇,我不是有意的!”
年轻女子吓得尖叫起来。
“起来吧,地上冷。”
刘益守解下身后的红色大氅,丢给那女人说道:“起来说话,我不是世家私军。”
年轻女子站起身,看到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还把自己的大氅丢给自己,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私军做派。
如果被那些人抓到,长得漂亮的女人,会被先x再杀,特别漂亮的会被抓回去当营妓,或者献给世家大老爷。
长得丑的,现在就直接给一刀,尸体都懒得埋,直接扔路边上。
年轻女子将竹篓背在背后,端详起刘益守来,不得不说,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没有之一。她在看刘益守的时候,刘益守也在看她。
相貌清秀,不过离自家后院那些妖精们还有点距离,典型的农家少女,脸上都是被寒风吹出的那种腮红。贾春花虽然干活多,不过平日里还是很注意保养的。这一位就不是了,她想保养也没有条件保养。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这座废弃的城池里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可能是看出对方并无恶意,那年轻女子说道:“奴名叫阿桃,你叫我阿桃就行了。”
对于女人,刘益守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从很多微末的细节,就能看出这位不像是云英未嫁的未出阁少女,而是一位已经嫁人,早就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滋味的年轻妇人。
“刚才,你为何会怀疑在下会杀你呢?”
刘益守看着阿桃的眼睛问道。魔鬼藏在细节里,刘益守觉得阿桃刚才的反应,大有问题。
“济南郡的山川湖泊,池塘树林,都是世家的,我们就是砍柴也要交税,要不然世家豪强的私军就能将我们随意打杀处置。
我也是头一回走这么远,听说世家的人从来不敢来碻磝城这边,这废墟又没什么人驻扎,应该比较安全。”
阿桃不好意思的说道,在得知刘益守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她的言语也多了很多。刘益守的“官威”,都是摆给世家看的,对于普通百姓,他从来不摆架子。
“是不是你们交税,他们就给你们开个证明,让你们在他们的池塘里捕鱼,在他们的树林里伐木,对吧?”
“对啊,你为什么连这些都知道啊!”
阿桃十分惊讶于刘益守的“博学”,或许在她看来,这些巴掌大的事情,也是了不得的“秘密”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你家应该是自己有田,仅够糊口。而济南郡这边的世家,一直在逼迫你们卖地,对不对?”
听到这话,阿桃更惊讶了。如果说之前那些事情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些就是她们家自己的事情了。没想到眼前这位俊朗得不像话的男人,从自己的只字片语中就能判断出这么多的事情。
“确实如此……这位郎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太厉害了!”
阿桃眼睛里恨不得都有小星星蹦出来。
“我猜,世家佃户的田租,其实不一定比官府收你们的高,是吧?济南郡这边官府收的租子,应该比世家佃户要重。”
刘益守微微皱眉说道。
这下可真说到阿桃心坎里了。她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边佃户只收六成,但是有田的,官府收地租要收八成!我爹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田卖给那些大户。”
这就是典型的地方势力完全控制了地方行政,然后借用朝廷的名义配合世家执行土地兼并。那些自耕农在卖完田成为佃户后,世家将田租由六成变为八成,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济南郡林太守的手腕很骚啊!
刘益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他们完全垄断了周边山林沼泽池塘,就把田留给自耕农。可是人要活着,不是靠地里那点收成就够的,还需要其他的副食,燃料(木柴)等等。
靠着压迫自耕农的生存环境,逼迫他们成为佃户,进行缓慢而持续的土地兼并。济南郡这边的手段,比东平郡那些简单粗暴,最后被吊死在旗杆上的世家老爷们要高明多了!
“今天耽误你采野菜蘑菇,回去估计你不好交代。这样吧,你跟我回一趟东阿城,我派人送一点米到你家,顺便给你报个平安,怎么样。”
刘益守笑着说道。
阿桃有些犹豫,但是心里直觉上认为刘益守如果要对她做什么,似乎在这里就能进行。而且对方长得那么好看,应该是不缺女人的吧,犯不着对不对?
她鬼使神差的点点头道:“好吧,但是你一定要派人去我家里报个平安,我爹我弟都会担心的。”
这小娘子很朴实,家族里的兄弟姐妹情分,也不像是世家大户那么淡漠,有些人甚至天天盼着自己兄弟和父亲早点死呢。
两人从废弃城池的“大门”走了出去,之前刘益守是翻山进来的,从大门走出去后才发现,这座要塞依山而建,西面是黄河,东面就是济水,山下就是年久失修的官道。
在当年,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与碻磝城互为犄角,战略地位不可小视。这里跟碻磝城联动,形成了一道兵势上的“闸门”,封锁了这年头胶东进军河南的必经之路。
刘益守忽然有个想法,当年刁雍在这里给了檀道济一闷棍,自己能不能在这里给邢杲一闷棍呢?
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变成两个人,王伟看得刘益守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女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有的人,他就是什么也不做,都有女人要扑上来。难道说的就是刘益守这种么?
现在还孤身一人的王伟,忽然觉得这狗粮很难吃。
……
“叔父,上次被高氏兄弟打得伤筋动骨,士卒们都不愿意再出兵南下,他们想去河北找高氏报复回来。”
众将都走后,尔朱兆苦着脸对尔朱荣说道。其实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则是,上次死了太多人,让活着的心有余悸。
他们在洛阳已经捞够了,想留着命好好享受。以前出征是因为感觉跟着尔朱荣很安全,不会怎么样,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而被高氏兄弟暗算的事情让他们认识到,只要是人,那就是会死的,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强无敌。反正已经捞够了本钱,何必继续上战场玩命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我觉得……”尔朱兆犹豫了半天,终于把心中想的说了出来:“我们让元天穆去河北,收拢葛荣麾下旧部,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些人之前被我们赦免,但是并无一寸功劳,想来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如今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些人一定肯出死力。
然后我们跟自家的那些军头们好好商量商量。如果元天穆都摆不平,那只能我们出马,想来士卒们就没什么怨言了。”
这个馊主意……不得不说,还有那么点意思。
很显然,以尔朱兆的猪脑,是想不出这种的。尔朱荣也懒得去管侄儿招募什么幕僚,他略一沉吟,就觉得此事似乎可行。
元天穆毕竟是元氏出身啊!
自从孝文帝颁布法令,五服以外的,不享受国家供奉。此后元氏族人,就分成了亲宗和疏宗两派。而且从趋势看,定然是五服以外的越来越多,疏宗的力量越来越强!
这些疏宗元氏,都是巴不得孝文帝一脉快点死光的,元天穆就是疏宗中的疏宗!他甚至都不能算是北魏皇帝的血脉!他的先祖,跟拓跋什翼犍是兄弟。
所以对于元氏皇帝,元天穆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死的!
但对于魏国的存在,元天穆是希望它存在越久越好的!
击退梁军北伐,元天穆的积极性,比尔朱荣要高多了。让元天穆领兵,镇守洛阳,以为先锋,并无不妥。
招募河北葛荣旧部,消耗梁军实力,更是妙招。
“如此,我便与元天穆说吧,应该问题不大。”
尔朱荣叹息一声说道。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恶念:既然梁军如此勇猛果敢,那么将费穆卖给梁军怎么样?
费穆也是名将,而且善于守城。让费穆跟陈庆之拼个你死我活,等梁军把费穆给做了,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似乎……还挺不错的?
尔朱兆离开后,尔朱荣眯起眼睛,心里盘算着利弊。
……
小娘子阿桃被吓坏了!
当然,不是有人要对她做什么,而是偌大的县衙大堂里,包括刘益守在内的众多武将,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听她讲述济南郡的情况。
“诸位,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济南郡如何,我们不能凭借自己想象去决策。现在阿桃娘子就是最好的证人,等会谁都不许说话,有问题私下里问我。阿桃娘子,你可以开始说了,从你们家的田租开始说。”
刘益守微笑着对阿桃说道。
可是这位村里小娘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感觉眼前的这些人应该都是“好人”,她唯恐自己说话说错了,导致什么很严重的后果。
唉,似乎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心中哀叹,这年头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村里小娘,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丘八的大头目,吓得瑟瑟发抖也正常,阿桃算是很淡定了。
“好了,没事的,我先让贾娘子带你去厢房休息。”
刘益守柔声说道,阿桃千恩万谢的走了。
等她走后,刘益守肃然对众将说道:“济南林太守,似乎做了些很不光彩的事情,跟本地世家沆瀣一气。
这大概也是他们作为外来户,还能在本地立足的关键。所以,东平郡我们以佃户为突破口,而这里,我们以自耕农为突破口。
就是本地世家非法占有山林沼泽的事情,我们要好好管一管。”
山林沼泽,池塘河流,这些,都是国有,但可以买卖。孝文帝时就颁布了法令。问题是,这些东西,都是谁“卖给”世家的呢?这是一笔糊涂账。
刘益守只想对那些人大喊一句:吃我一拳吧老贼!
对于那些更狡猾的剥削压迫者,要用更巧妙的办法去收拾。如果不这样,面对“三年不纳粮”的邢杲流民军,你如何能打得过?
刘益守觉得,那些巧取豪夺的世家恶霸们死掉,总比自己死掉要强些,对吧?
第167章 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来过
东阿城规模比须昌城小了不少,不过刘益守的家眷们还是一起来到了这里,住在一间简陋的院落里,显得有些拥挤。
入夜,贾春花安顿阿桃睡下以后,就来到书房跟刘益守详谈。
“首先说明白啊,这院子很小的,你别再拉女人进来,再说了,你总得为自己留一个位置才行。”
刘益守放下笔,有些无奈的强调道:“不能再加人了。”
“像阿郎这样嫌后院女人多的,奴家真是没见过。好了,说正事,嗯,从五年前开始说起吧,在五年前……”
贾春花娓娓道来,刘益守摆了摆手道:“说重点的。”
“我说的就是重点啊。”
贾春花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五年前,有个小娘子在离家里不远的山脚下挖野菜,然后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看他要死了,就把他带回去养伤。
养伤过程当中,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事情。”
贾春花揶揄道,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
“是是是,年轻男女互有好感,那种事情在一起忍不住的,我明白我明白。”
刘益守点了点头,年轻的身体啊,就是十分贪图享受。如果互相接纳了对方,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不存在谁强迫谁。就像他吻贾春花的时候,对方完全不反抗还很配合一样。
“然后呢,这个小娘子就跟那位将军成亲了,当然,见证人只有小娘子的父母兄弟。但是……”
贾春花停了下来,刘益守疑惑问道:“这年轻将军就是贪图少女身子的好色之徒,玩完了直接跑路了?”
“呃,那倒不是,那位将军后来被梁国人抓走了。”
贾春花讪讪说道。
“梁国人?”
“对,阿桃听说你是统帅数万兵马的大将军,还求我跟你说,能不能把她夫君找回来。”
贾春花感觉这位阿桃小娘真是够痴情的,五年了还没改嫁。她又没怀上孩子,男方那边又没有见证人。在这年头几乎都不算是改嫁!
类似于高欢曾经有个初恋叫韩智辉的,两人啥事都办完了,正要提亲的时候,被丈母娘棒打鸳鸯。然后高欢在之后就被娄昭君看上并倒贴,娄昭君也没觉得高欢是结过婚的。
此时并非是南宋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男女之间先上车后补票的比比皆是。
这么看来,阿桃小娘的私德算是很不错了。
“茫茫人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还不知道那位将军是不是还活着。兵凶战危的,打一场仗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唉。”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他觉得很没必要,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阿桃夫君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说她夫君叫杨忠。”
贾春花想了想说道,其实,她也没把这事当回事,今天来就是问下刘益守要不要把这小娘子收入后院。像游娘子这样类型的,贾春花自己就做决断,弄到手再说。
然而阿桃已经有了夫君,虽然失踪,却始终念念不忘。要是让刘益守占为己有,多少有些不美,至少得先问问刘益守的意思再说。
“杨忠!”
刘益守惊讶得直接站起身来!
杨忠长子杨坚,隋朝的建立者,母亲出身苦寒,而不是寒门,家族里连一个出类拔萃的亲族都没有……这些事情跟阿桃的身份背景慢慢重合起来。
阿桃该不会真的是杨坚的生母吧。
刘益守满怀恶意的想,如果把阿桃收入后院,世上大概就再也不会有杨坚了!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说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杨忠不娶阿桃,还有世家女会等着他,之后说不定发达更快也未可知。
凡事顺其自然便好,没必要无聊的去干涉,毁掉杨忠和阿桃的大好姻缘。不是有句话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杨忠,六镇出身,身材魁梧有勇力,善带兵能破阵,乃是不可多得的勇将。早年间他在武川镇就薄有名气,只是不知道居然被梁国给抓走了。”
刘益守唏嘘感慨了一番。
“所以阿桃小娘子你要送回去?”
贾春花也看出来了,刘益守没有那个意思。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阵阵的窃喜。
遇上这种事情,女人哪怕嘴上说不计较,哪怕没办法阻止,哪怕身份低微没资格去折腾,也难免暗地里神伤。
“送回去的话,万一济南郡某个世家的子弟在乡里横行,把阿桃祸害了怎么办。”
刘益守反问道。
贾春花无言以对,阿桃也有点姿色,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一种柔和美,还有种怯生生令人想保护的欲望,很难说那些世家子弟玩遍了各种美色,会不会一时兴起想换个口味。
“所以就……”
“就让她在后院里面当个身份特别点的仆役就好了。不要让她干粗重活,就做你平日的那些事情,以后你就可以轻松一些。也不必刻意把她供起来养着,那样显得居心不良。
反正明日我就让源士康和王伟去一趟她的家乡,送点米粮过去,然后再顺便办点事情。”
听刘益守这么说,贾春花松了口气,看起来刘益守也没有将阿桃送给手下当侍妾的打算。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说道:“阿郎成人之美,君子所为,妾身确实没看错人。”
“唉,在一个穷苦又痴情的女人身上逞威风,能有什么意思?你也太小看我了。”
刘益守目光柔和的看着贾春花说道:“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们,已经够苦了,而且还没人帮他们说话。我就算是不能做什么,起码也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何不食肉糜的事情,不能只当做笑话看。
对了,阿桃跟你说了她们家乡的情况没。”
绕了半天,总算是谈到正经事了。贾春花连忙说道:“说了,算是问得很清楚了。”
贾春花将事情和盘托出,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济南郡的世家力量特别强大,自从北魏开国以来,这一带都是世家组织旗下佃户,平时耕种,战时即为部曲。
朝廷也是特别依仗这些人。
可以想象,如果济南郡的世家力量不强,邢杲又不是做慈善的,他会不染指济南郡么?
而现在魏国大乱,官府已经形同虚设,于是济南郡世家这两年便开始拼了命的鲸吞周边自耕农土地。这不仅仅是为了田里的那点产出,他们还要将自耕农变为作战时的私军部曲。
简称“义军”。
当年,刁雍就是这里,率领所谓的“义军”,以独有的小编制“营”为单位,将南面来的南朝军队痛打了一顿。
“营”并非是北魏军中编制,而是一种以“户”为单位的组织形式,其中也包含妇孺,虽然他们不参与战斗。
刘益守可以想象,济南郡的世家,其实组织形式,并非是之前认为的一片空白。相反,他们有自己的独有编组形式,更是有悠久的战争传承。
绝非东平郡世家一样的待宰肥羊。
从阿桃那里听来的第一手资料,再加上刘益守用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做推理,基本上得到了想要的结论。
林太守有恃无恐,当然存在妄自尊大的因素在里头,然而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东平郡的世家以邬堡为单位自守,其间并无明显的组织配合。
济南郡世家就不一样了,听阿桃说的,世家佃户冬天都被组织起来演练车阵,似乎技战术水平很不错的样子。
这样看来,所有的逻辑,都已经全部通透。刘益守在摸清楚济南郡的情况之后,心中大定!
看到刘益守兴奋的样子,贾春花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阿郎,阿桃这山野小娘都知道找夫君。你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么?”
婚事?
刘益守一愣,自己后院里几个都是妾室,哪怕崔娘子,他都没打算将其扶正。
“阿郎未来的妻子,要么是元氏出身,要么……是梁国的萧氏出身,其他的,估计阿郎也会不屑,哪怕有看上的人,最多不过是跟游娘子她们一样,纳为妾室。
阿郎已经明确跟元莒犁说了只能纳她为妾,难道阿郎是打算……将来娶梁国萧氏的女子么?”
贾春花不愧是大儒崔孝芬家里出来的,不仅读书多,而且很有智慧。刘益守的将来,看似虚无缥缈,一切皆有可能。但若是把能够排除的选项都排除掉,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选项。
“梁国的国势,现在正在巅峰时期。而魏国大乱,哪怕纷争平息,一时间也很难发展起来。现在梁军北伐,若是魏国战败,我们都只有投降梁国一条路可以走。
你说的娶萧氏女,还得萧衍能看上我呢。”
刘益守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娶妻要慎重,一般世家女,娶回来,还真不如不娶。真要是像你们一样看上我了,我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婚姻和感情不是一回事,唉。”
他的回答让贾春花有些意外,看得出来,刘益守实际上很害怕被世家架空摆布。而联姻的手段,则是世家用得最纯熟的一种,简直可以用防不胜防来形容。
“我也就有此一说。今天听到源士康他们在说梁军七千人大破睢阳十多万魏军,我就在想,阿郎他日要是跟那些人对上,只怕会吃亏。若是娶萧氏女就能保平安,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贾春花说得很客气,却是说到了刘益守心坎里。排除娶萧氏女这类狗血的事情以外,面对梁军应该是什么态度,其实刘益守也是在心里仔细盘算过。
男人无所谓忠诚嘛,他刘某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块钱都没有带过来。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胆子,谋略和老命换回来的。
真要说起来,其实没什么事情是他刘都督不敢做的!世家又怎样,皇帝又怎样,刘益守根本就不觉得这些人有多高贵。
没有路,我就用手里的刀杀一条血路出来,大厦将倾之时,投到梁国一边,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要不要投,什么时候投,投了以后要怎么样,这些才是问题的本质。
“早点睡吧,我先把这份政令写完。”
刘益守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用手盖住了写完的部分。不过贾春花还是看到了上面关于青徐之地山川沼泽的利益分配办法。
“阿郎写这些,青徐的平民百姓,真的会感激你么?”
贾春花轻声问道。
“你给乞丐一文钱,难道是希望他感激你?”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反问道,贾春花无言以对。她沉默片刻,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刘益守俊朗的脸庞,缓缓说道:
“阿郎,我知道,我们不会在青徐待很久的,从你对待这里世家豪强的态度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走的。
你现在对那些佃户们再好,对那些薄有田产的农户们再好,,而这些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不会跟我们一起走。
一旦我们走了,那些世家扎根于此,一定会疯狂报复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百姓们。
到那时候,你现在做的一切,不就白做了么?甚至你什么都不做,他们那时候不过是苟活。而你现在做得越多,他们那时候反而会丢了性命。”
听到这话,刘益守放下笔,正色道:
“正因为有这些不知死活的世家,所以邢杲之流,才能横行青徐不是么?得亏是他只关照河北来的流民,如果他对本地贫民也能有免税三年的政策,我们也不用做什么,直接卷铺盖走人好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们能救一群人,救不了天下人。我能做的,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至于我们走了以后会怎么样,那些我没法管,也没有能力去管。
反抗过,绑在身上的绳索总会松一些。等将来我有了一郡之地,一州之地,甚至是一国之地,再来谈这个问题吧。”
不知为何,贾春花这一刻忽然感觉刘益守有点可怜,甚至是有点悲哀。如果世道坏了,满世界的都是坏人,好人做一件好事,反而会被认为是怪物。那些坏人还会嘲笑好人是蠢猪。
正如同现在魏国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淫乱下贱的世道。
“是啊,世家豪强们已经有那么多人替他们说话,多阿郎一个不多,他们还会看不起阿郎。
穷苦人家没什么人替他们说话,多了阿郎一个,阿郎就是他们的命根,他们会用命去报答你的恩情。
阿郎不是经常说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么,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想做的事情。”
贾春花异常笃定的说道。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刘益守满脸无所谓的说了一句。
第168章 他们也就能在青州再豪横几天
几天后,王伟和源士康去了一趟阿桃的家,阿桃老爹不放心女儿,便让他儿子,也就是阿桃的弟弟阿吉一起到东阿城来看看。
刘益守看着眼前这位尖嘴猴腮,明显就不是什么好鸟的年轻男子,心中暗自嘀咕。
特么的该不会是隔壁王叔叔的杰作吧?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只是姐弟二人差得也太多了点。
这位名叫吕永吉,简称阿吉的少年郎,为什么跟他姐姐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呢。那双贼眼四处乱瞟,发现军营里全是兵戈与武装到牙齿的精兵,而不是满地财宝和美人,这才稍稍老实了些。
“你是阿桃的弟弟?”
刘益守沉声问道。
“是啊将军,我正是吕苦桃之弟吕永吉,将军叫我阿吉就行了。”
原来阿桃叫吕苦桃啊。
刘益守只是知道她姓吕,却并不知道确切的叫什么名字。
“阿吉,现在有个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如果做得好的话,不仅有财帛,而且……可以当官!”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将军是要娶我姐姐吗?没问题,我在这里替我爹答应了!”
阿吉看到刘益守俊朗不凡的模样,暗叹姐姐的桃花运真是牛逼,前有器宇轩昂的杨忠,后有这位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人飘逸潇洒得不像话的年轻男人。
无论哪个当女婿,他们吕家都是血赚!
“呃,你姐姐只是在我府里做事,我要交给你的事情,跟这个无关。出人头地,那是你的事情,不是你姐姐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阿吉的肩膀,对方一个踉跄,很显然身子很虚。
大概营养不好是一方面,家里疼爱幼子是另外一方面。
“将军请吩咐啊,只要不是上战场,我什么都可以做啊!”
阿吉兴奋的说道,刘益守看到他眼睛里都在放光。
“好说好说,你附耳过来。”
刘益守对着阿吉招招手,等对方靠近,他对着阿吉低声嘀咕了几句,微微点头,看着阿吉的眼睛问道:“懂么?带个路而已。”
阿吉隐隐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简单,只是听这位刘将军明面上的意思,又实在是太简单。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的问道:“做好这件事,我就能在将军麾下当官了么?”
听到这话,刘益守差点笑出声来。这种说法有点像是刚进单位没两天的毕业新生,就要去当部门主管。
当然,给你个“法人”当当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当官什么的,只是等闲事而已。”
刘益守脸上微笑不变,言之凿凿。阿吉大喜,千恩万谢的走了。
……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邢杲大军不请自来,和许多人预料的一样。
其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只怕不下数万人。这些人行军途中都颇为懒散,似乎已经知道,刘益守的大军并未进驻济南郡,而是作壁上观。
邢杲的打算,看起来似乎是直接围困历城。至于沿路上的那些城池,不过小场面,估计一座城也没几个能打的军士。
只是包括刘益守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济南郡林太守召集世家私军一万多人,分为二十个营,各家管各家的部曲。这些人一部分于朝阳县(即章丘)附近乐盘山附近埋伏于大山一侧,另一半则是去历城必须要经过的博平城前的官道上列阵。
大军摆出一明一暗的l型战阵。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林太守这次动用了箱车!嗯,就是把运粮的平板车侧面装上盾牌,用铁环互相连接,大军列阵其后。
以世家私军的标准来看,这算是顶配了,起兵造反都毫无压力,说不定他正有此意,只是来不及实施。
邢杲大军这次出动的也是精锐,曾经在光州击败过李叔仁大军。见到林太守的“箱车阵”,这些人也不慌,因为他们并不是骑兵队伍,箱车阵对维持阵型确实有好处,不过如果不是拿来抗击骑兵,其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以河北流民为骨干的邢杲军精锐,破敌就一个“莽”字!
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只要敌军战阵被冲出一个缺口,他们就能迅速扩大战果。至于自己这边死多少人,他们不在乎,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因为只有打赢,才能享受青徐世家里的那些白嫩小娘子啊,才能大鱼大肉的吃喝。如果输了,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从邢杲起事以来,双方就是血仇的关系,已经完全没了回旋余地。
乐盘山某个山坡上,一身破布袍子,“化妆”成佃户私军的刘益守,跟同样通过房象的关系混进房家部曲的于谨,两人默不作声的看着山下邢杲大军不断冲击着林太守亲自指挥的车阵。
“这林源倒是挺会选阻击地点的,你看官道的这一处,好似人的咽喉,两边都宽阔,唯独这里很窄。虽然博平城的城墙连一丈高都没有,但守博平,肯定不是为了守城而守。
当初城墙建这么矮,显然就是知道水源都在城外的博平守不住啊。”
刘益守指着远处对于谨说道。
不得不说,于谨刚刚认识刘益守的时候,对方还只是野路子,偶尔有一些奇思妙想。而此人现在战略眼光都已经颇有可取的地方,虽然“奇谋”不像从前那样像是玩命一样,但胜在稳定与准确。
“贤弟学东西太快了,就是这么个道理。守博平,只在城外。如果城外无法阻止敌军,博平就守不住,退回西面的顿丘节节抵抗吧。”
于谨四个字就说出了林太守的谋划,显然道行高了不止一筹。
林太守知不知道邢杲军人多?
他当然知道啊。
可如果你集中所有兵力在历城,以为守城就能守住,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将领,就是要抛弃那种虚假的安全感。
比如说一个人关上房门,整个房间就他一个人,也没有敌人,看起来是很安全。可是这种安全是虚假的,因为敌人在府外,说不定已经将你团团围住,只是你在屋子里看不到他们罢了!
看不到,就以为不存在,这就是虚假的安全。
从这个角度看,林太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林太守是想在博平抗击邢杲,然后诱敌深入,继续在顿丘抵抗,一步步引到历城脚下。”
刘益守若有所思,他总觉得对方应该还有绝地反击的手段,要不然,对在碻磝城的魏国禁军,嗯,也就是刘益守的部曲,不会像是看都没看见一样的。
“林太守对碻磝城守军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当然,对我们的态度也有点奇怪,不合常理。”
刘益守陷入思索之中,并没有看山坡下面死了多少人。
官道上的决战似乎还没有决出胜负来,邢杲大军不顾伤亡,一波一波的冲击箱车阵,两边都死了不少人,但邢杲这边死的人更多。
他们不在乎,只想冲开箱车阵突进大阵里面,之前输的可以十倍赚回来!
林太守似乎也知道箱车阵一破,他们就必死无疑,所以这边也是拼死抵抗,前面死了后面补上。这两边技术含量未必有尔朱荣打葛荣那么高,但血腥程度犹有过之。
山坡上看不到血肉横飞,只能看到邢杲这边的人一波一波的挤在官道上,有些人都已经被挤到山坡上了!
“林太守应该是在等邢杲大军攻打博平城,毕竟,它就在不远处。”
刘益守恍然大悟,指了指乐盘山对面的博平城。这座城池规模很小,也没有河流流经其间,但所在的位置,却非常重要。
似乎是在验证刘益守的话,邢杲大军之中分出一部分,冲向博平城,毕竟这么多人挤在官道上,也没什么作用。林太守的箱车阵非常稳健,要破掉,那也不是这一炷香时间的事情。
邢杲那边的人马,应该是指望攻占博平城后,从那边绕到世家私军背后,这一战胜负就出来了。
“李叔仁会输,倒也不是他太无能。这一战虽然两边都是私军或者流民,可领兵的水平似乎并不低。起码,很适应青州的环境。”
林太守在这里用箱车阵对步兵,用得很妙,要不然这一战早就输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正在这时,怪异的哨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房象急匆匆走到刘益守和于谨身边,拱手说道:“二位,马上伏兵就会冲到山下,我也会带兵冲下去,所以二位将军还是趁乱离开吧。
你二人皆是器宇轩昂,难以掩藏身份,要是被林太守认出来了,反而不美。”
房象对着刘益守等人行了一礼,由亲信套上皮甲,拔出佩剑就直接走了。
“先不急,看看再说。”
刘益守笑道:“他们也就能在青州再豪横几天,现在不看,以后没机会了。”
这次他们潜入林太守的世家私军之中,风险极大。但是风险大收益也大,这一次近距离观察,让刘益守和于谨对济南郡世家私军的实力,还有邢杲流民军的实力,都有了重新评估。
当年南朝名将檀道济都在这里吃过瘪的,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哨声一响,埋伏在乐盘山上的伏兵,朝着山下官道蜂拥而去,正在攻打博平城的邢杲军,直接吓呆了!
他们远远的还能看到山丘上的伏兵冲下来,而那些在官道上的,很多第一时间就被冲散了!
林太守隐忍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从邢杲军开始攻打博平城开始,就如同武林高手出到最后一招,招数已经用老,无法回转。可是对手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那能怎么办?
对手再出的那一招肯定就是杀招,用天灵盖硬接,接完赶紧领便当回家洗洗睡吧。
此时此刻,猎人跟猎物,瞬间调转身份。位于官道上列阵的济南郡世家私军,立刻翻越箱车而出,一路追砍溃逃的邢杲大军。
似乎对方逆风战的本事很差,而且逃跑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邢杲大军之中的普通士卒,并不是心甘情愿为邢杲卖命的,他们只是因为可以赢了吃大户,所以才拼命作战。
一旦战事不利,这些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跑,跟葛荣麾下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刘益守看着正在溃逃的邢杲流民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神深邃。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未知,一旦你知道底细,那么任何毒蛇猛兽都有对付的办法。
更别说是人了。
“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如果再不走,我们就要被抓了。”
于谨指了指正在往山上逃的极少数邢杲军士卒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撤吧。林太守的搜捕队待会就会上来,这边已经没什么要看了,邢杲军大败,应该要消停几天了。”
“也是,这一趟没白来。”
刘益守看了看山下的火光,林太守不是善茬,猛火油这种标配,他是不会吝惜关键时刻使用的。邢杲军中不少跑得慢的,都被大火吞噬。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刘益守失笑摇头,两人悄悄隐没于山林,很快就不见踪影。
……
深夜,东阿小城的县衙书房里,刘益守将房象送来的区域地图,挂在墙上,眉头紧锁。自从他上次回来以后,就吃不好睡不好。战局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他解不开林太守和邢杲等人的“谜题”,就始终心里不踏实。
济南郡以及更东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所谓的“郡兵”,也就是济南郡的世家私军,于乐盘山下大破邢杲精锐,斩首万余人!
俘虏一个没留,全斩了!
这一战最大的战果,就是导致邢杲大军“为之夺气”,在随后几次进攻中都接连败退,然后一路退到武强城(今淄博市西北方向)。
他们那一战之后的表现,完全看不出当初是怎么有本事击败李叔仁所率魏国禁军的。要说之前跟济南郡世家私军决战,还有那么一点气势,到后面就完全不行了。
“总感觉好像我漏掉了什么了。”
刘益守自言自语道。他跟于谨等人商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邢杲要破局,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看出济南郡的郡兵,坚持下去能有什么希望。
难道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今年秋天?
今天有可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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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一条带鱼引发的血案
“主公,邢杲再败,已经退入渤海郡,离他们当初击败朝廷官军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东阿小城县衙的书房里,源士康沉声对刘益守说道。
郡兵不能出郡,否则以叛乱论处。但很显然,现在魏国大乱,有点实力的都跳出来搞事情,林太守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未尝没有裂土封王,待价而沽的心思。
当然,这也是因为朝廷没有派正规军来平叛,对方认为刘益守根本就是条咸鱼,没什么好担忧的。
“济南郡的所谓义军,是不是沿着济河,往东面在走?”
刘益守看着区域地图问道。
源士康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拱手道:“回主公,确实如此。”
沿着济河走,现在河面已经冰雪消融,足以走船。就算是中了邢杲的埋伏,林太守也能带着人从容水路撤回到历城。
只要他不贪多占地,就没有惨败的风险。
“去吧,你麾下精锐待命,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
刘益守对源士康嘱咐道:“你这里的两千人,千万别失了分寸。我说要走,那就随时能出发,懂么?”
“喏!”
源士康激动的点点头,拱手而退。
刘益守看着挂在墙上的这张潦草地图,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一样,拼图还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块。
邢杲摆明了是诱敌深入,但是济南郡这边的“义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将地利用到了极致。林太守的目标是保卫济南郡,而不是消灭邢杲。
所以现在邢杲看似一步步的将对方诱惑到伏击圈,但实际上林太守想走随时都能走。这样看的话,战局还有关键的地方没有显露出来。
“阿郎,吃点鱼吧。”
冯小娘推开书房门,端了一盘奇怪的鱼上来了。盘子里的鱼是油炸的,被切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方块形状,看起来很是诱人。
刘益守好奇问道:“平日里这种事情都是贾娘子在做,今天你怎么来了?”
“听说阿郎最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啊,我就来看看你。万一你想侍寝什么的……换我的话,不也有点新鲜感么?”
冯小娘大咧咧的说道,两人已经摊牌说明白了关系,她也不忌讳什么,只差最后那一步而已。
“你想多了,军务上的事情,岂是跟儿女私情有关,唉。”
刘益守摆摆手,拿起筷子,忽然看向盘子里的鱼,然后愣住了。这特么不是油炸带鱼么!山东腹地,哪里来带鱼啊,这是古代啊!
“这鱼……”
“东平郡的一些人送过来的,据说是海产,在海边钓上来以后,用冬天存进地窖的冰冻起来以后送过来的,不能存放很久。
今天大家都是吃这种鱼。”
冯小娘知道刘益守不喜欢搞特殊化,于是强调了一下,说这鱼不是单独做给他吃的。
“海边?”
刘益守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愣在原地。
济水,黄河,这两条河,现在基本上是并行的关系,奔流入海。后来,黄河生态被破坏,主要是宋代之后,河道大变,黄河夺济水河道。所以后世的济南,是挨着黄河的。
但在这个时空,黄河离历城,还有相当距离。
走陆路,从海边钓到带鱼,然后送到东阿城,冰早就融化了。可是如果走水路呢?沿着黄河一直走,到碻磝城,再从碻磝城外的碻磝津渡口快马送过来,并不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这种食材,甚至到了东平郡世家都弄得到的地步,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能吃得到海产。当然,带鱼不好钓,但绝不是弄不到!
黄河这条线,到历城的距离,比想象更近,更快!这年代的黄河,由于还没改道,下游非常宽阔,可以走大船。
而且河面宽,不像是走济水那样,容易被人察觉!
“去吧源士康叫来……不,你去通知源士康,让他把军中所有在这里的将领,全部叫来,有多少叫多少,快去!”
刘益守对着冯小娘喊了一句,他已经来不及解释!
这盘带鱼,把之前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释了!
为什么林太守明明知道碻磝城的魏国禁军都是废物,还不把城池夺了呢?是他不敢么?其实并不是。
青州地界,到处都是贼,只要拳头够大,没什么事情是不合法的,或者说这里拳头就是法令!
碻磝城所在的碻磝津,是黄河上的战略渡口。南朝当年北伐,青徐都在控制之下,碻磝津,就是北渡的起点!
林太守需要一条看门狗,帮他把自己的西大门,也就是碻磝城,给看住,别让邢杲抄了后路!
而邢杲为什么没有收拾废物一样的东平郡世家,也是因为碻磝城还在,他不能绕过济南郡的地界。所以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
正在思索的时候,于谨、独孤信、王伟等人都到了,只有赵贵和宇文泰带着小股人马在济南郡活动,去各乡里宣传“朝廷”(其实就是刘益守)的地租政策,在吕苦桃弟弟吕永吉的带路下,鼓动村民们抗税!
“贤弟,这么晚了叫我们来,可是有紧急军务?”
于谨沉声问道。
不止是刘益守,最近军中各大将领,除了彭乐这种不管是的浑人,其他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是忧心忡忡。
“不错,是有一件大事,诸位请看。”
刘益守指了指地图边角的渤海郡和乐陵郡,那里现在都是邢杲的占领区,甚至官军从来都没有打到过那些地方去。
“如果邢杲要绕过林太守的兵锋,直接出现在历城周边,他会走哪条路?”
这张地图很废,只标注了朝廷还在控制的城池。可是山东地界,南北朝时不知道恶战过多少回,很多重要地点,都是毁于战火。地图不标注,不代表不重要。
“济南郡的林太守也防着邢杲水路奇袭历城,毕竟历城就挨着济河。所以他们一直沿着济河在进攻,一来保证饮水,二来还有船队可以运粮运兵。”
于谨看着这张地图,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他们也可以走黄河的,黄河很宽,水也深。很好走大船。只是……”
他看着地图上标出来的碻磝城,叹了口气道:“邢杲要是想攻碻磝城,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所以他现在派船队来死磕城池高深的碻磝城,何苦来哉?”
碻磝城存粮极多,之前那几千禁军吃了大半年都没吃完,是不怕被围困的,至少守几个月问题不大。
“这是哪里?”
刘益守指了指地图上并没有标注,但是黄河与济河却是相邻最近的那个点!直觉上,他认为这里非常重要,只不过,现在北魏并未在那里筑城,所以地图上就没有信息。
地图上没有比例尺,看不到距离远近,但是这个点在东阿和中川水之间,离这里顶天也就一两百里了。
“哦,我说呢,这里是垣苗城啊!”
王伟恍然大悟说道,在场众人很多都是六镇出身,对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王伟。
看到众人神态,王伟得意洋洋的说道:
“济水与清河(黄河)合流至洛当,洛当有垣苗镇。宋武帝刘裕西征长安,令部曲于垣苗筑城,故又有垣苗城之称。
后魏将慕容白曜攻陷垣苗城,城废。”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不是这里不重要,而是因为太重要,重要到朝廷都有些忌惮这个扼守黄河与济水两条水路的要冲,直接把城给拆了!
当然,以前这一带是南朝北朝冲突的交界处,而现在完全被北魏所控制,北魏朝廷不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
就好比说,这么个要人老命的城池,留给自己没什么用,但是丢给敌人或反贼,又会卡自己脖子,不拆那才叫犯贱。
“垣苗城啊……”
刘益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
“这么说来,如果我是邢杲,大船沿着黄河杀奔垣苗城这座废弃城池,在这里稍作休整后,在从这里走济水,到历城城下,林太守带兵赶回来要几天?”
刘益守一说这话,众人全都吓得面色紧绷!事到如今,危局摆在眼前,林太守虽然跟自己这边不对付,但更可恶和可怕的,却是邢杲那边的大军!
之前没拆穿对手的障眼法也就罢了,现在解开这一锅,果然这大乱炖不好收拾了!
“垣苗城被攻克至今,不过六十年罢了。倒还不至于说连条路也没有。邢杲大军中苦寒之人不少,断不至于说弄不清垣苗城的环境。”
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
这六十年间,黄河水位环境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起码,黄河与济水的河道,是非常稳固的。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垣苗城的遗址,起码不是沼泽,甚至城墙都还在也未可知!
“我想济南郡的所谓义军,应该是中了邢杲的釜底抽薪之计。只要历城丢了,消息传到军中,再被邢杲大军攻击……大概没什么悬念吧?”
“诸位,我和源士康带两千精兵作为先锋,你们准备好以后,明日启程。干大事不惜身,我们就在垣苗城等着邢杲的人马上门!”
刘益守草草的就把墙上画在帛布上的地图卷成一个圈,拿了就往外走,源士康紧紧跟在身后,一步都不曾落下。
王伟和于谨等人,也没有劝说刘益守,因为众人都相信自己内心的直觉,刚才这一番分析,几乎就是对手的最优解,也能解释自从入青徐以来,邢杲大军所有的动向!
对方做了什么,没有做什么,刚才那些分析,都可以解释!
冬天,邢杲肯定缺粮,但是他只能按兵不动,因为黄河跟济水都有部分结冰,不能走船!
刘益守写了一封很谄媚的信讨好邢杲,但是对方不屑一顾,甚至连信都不回一封敷衍一下。因为对方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
邢杲根本就不屑于跟刘益守说话,无论他这支人马怎么做,对方都不关心!
这一段时间邢杲大军的惨败,甚至第一场试探的败仗,都是对方故意让的,就是为了将济南郡的主力,调离老巢历城。
等的就是垣苗城这一击!
大丈夫当断则断,想明白这些真相以后,刘益守没有犹豫,现在就走,全部兵力都压上!赌这一把!
……
春季,气候转暖,流域上的季节性积雪融化、河冰解冻或春雨,引起河水上涨,称春汛。一般来说,春汛只是河水水位上涨,并不会造成其他“颠覆性”的现象。
然而,一般也只是一般,并不是绝对如此。
刘益守之所以后知后觉,那是因为他前世的时候,济水已经不见,变成了黄河。而黄河的旧河道,鬼知道是哪里,它都不知道变过多少次了!
今年的春汛已经来了,济水与黄河水位都有肉眼可见的上涨。而刘益守不知道的是,在碻磝城下游的黄河某处,水位上涨后,静悄悄的分出一条“支流”。
这条支流里的水,朝着地势更低的南面而去,与济水某处河岸地势较低的地方接上,神奇的将两条大河连了起来!
并且,这条沟虽然不是很宽,但还有点深,上面居然可以走船!
某天夜里,一艘又一艘的两层楼船,出现在这条河沟。刘益守猜中了开头,但是没有猜中结局。他以为有人是想从黄河的某处下船,然后陆路到垣苗城的旧址(位于济水南岸)。
然而有人却想得更周到,利用春汛水位上涨的机会,坐船一步到位!人家准备直接就在历城边上下船了!
在船队最前头的那艘楼船上,二楼的围栏前,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依靠着,眼前看着远方映照出来的灯笼火光,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
“天不生我邢仲明,万古兵道如长夜。”
这个人就是刘益守天天都念叨的邢杲,字仲明。此时此刻,他对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用兵如神,感觉非常良好。
甚至还为没有人能作为自己的对手,而感觉有些忧郁。毕竟,他之前的对手,都太蠢了。
拉拢河北流民,对付青徐本地人,这种天才主意,谁能想到?
假意战败,诱敌深入后再诈降朝廷,反戈一击,这种事情谁能办到?
利用春汛,两条大河连通的机会奇袭历城,抄济南郡郡兵的后路,谁可以预见到?
拆掉垣苗城,是北魏朝廷所做的最大失误!也是他们作茧自缚!
邢杲不屑的撇撇嘴。
“世间总有些蠢猪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应该把他们全部拉下来砍头,你说是不是应该这样呢?”
邢杲微笑着转过身对副将问道。
第170章 梭哈,输了就再也不玩了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我不是赵奢。”
骑在马上,刘益守看了一眼几次都欲言又止的源士康,淡然说道。
赵奢当年临危受命抗击秦军,在瘀与之战时,斩了一个“说实话”(实际上就是提前泄露军机)的手下。源士康虽然不担心刘益守会斩了他,但是也知道管好自己的嘴巴,才是活得长久的秘诀。
“主公,我们就这么带两千人奔赴垣苗城遗址,会不会太冒险了啊?邢杲可是有几十万人马!”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说道。
按道理,今夜应该整军,好生休养。然后明天早上再出发。哪里有想到什么,完全不犹豫然后就动手的呢?
带兵打仗,可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啊。现在这两千士卒,都是带的干粮,过不了几天就会挨饿,如果得不到后续补给的话。
只是,你准备好了,敌人准备估计会更好,难道每一次战争,敌人都会等你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动手?
“你知道冯小娘有什么特点么?”
刘益守问了个没什么关系的问题,源士康想了想答道:“腿长?”
“不是,是她运气特别好,我很早就发现了,她在我身边,运气好得惊人。这次就是她送来的菜给了我启发。”
判断邢杲会奇袭偷塔,刘益守就是受到那条带鱼的启发,而他下意识的认为,平日里贾春花送了那么多次饭自己都没察觉到,冯小娘送一次就给了他启发,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主公,这不是你拿着生命冒险的理由!太荒唐了!”
源士康有些生气的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人之常情。我们就是要克服这样的人之常情,明白么?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邢杲的意图,就要迅速行动,抢占先机。邢杲可不会等你慢慢悠悠的阻拦他。等一切都尘埃落定,那就太迟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带着两千人轻装前行,面对不可知的风险,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作死”。
源士康张了张嘴,发现想说的话都被刘益守说完了,于是闭口不言。
“这次赌一把,要是输了,以后再也不玩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输了你连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玩?一时间源士康竟然无言以对。很久以后,他才组织好语言,问刘益守道:“主公,就算此行无危险,你何以断定,邢杲会走济水奇袭历城呢?”
“因为他胆子大,路子野,敢赌。我看得起他,才判断他会走这条路。”
刘益守的语气十分肯定,见源士康的脸,在火把照耀下显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才叹息一声道:“邢杲带着流民到了青州后,原本是被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后来听到一些风声对自己不利,就扯旗造反了。
如果是普通人,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就算不打算被朝廷随意揉捏,大可以带着部曲退回河北,投靠葛荣也不失为一条路。但是邢杲非常果断就扯旗造反了,这说明此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后面他且战且退,表面上接纳朝廷的招安,暗地里反戈一击,说明此人敢赌,而且喜欢赌大的!要知道,接受招安,也未尝不是一条好路。可是他不走,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不是个喜欢委曲求全的人。
现在局面已经很明朗了,济南郡郡兵的主力,已经离大本营历城很远很远,即使水路回防,也是鞭长莫及。
以邢杲的性格,哪里有心思跟林太守一板一眼的互殴啊。
如果邢杲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偷历城,那他之前打败朝廷禁军时的很多事情就完全对不上了。
所以,既然邢杲当初既然敢赌,那我现在也敢赌他这一回。”
是这么个道理,源士康终于听明白了。
他满脸认真的对着刘益守拱手道:“主公,若是有事,在下一定护你周全。”
“省省吧,等你要护我周全的时候,局面已经崩溃到什么地步了啊,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源士康看了看轻松自在,完全不为接下来战斗担心的刘益守,内心里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气量和胆魄,确实不是看谁长得凶悍谁就更厉害。刘益守看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可胆子比谁都大,路子比谁都野。
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急行军,到达垣苗城遗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这座城池已经完全被毁,城墙有一段没一段的,不少被泥沙覆盖。
就算露在外面的,最高也就到人胸口这里,只怕脚下的泥沙几米深都是往少了说。
四周不要说敌人了,就是连个钓鱼的渔夫都看不到,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不过只有刘益守注意到这些细节,其余的人都被济水对岸“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条宽度连十米都不到“河沟”所惊呆了。
这条水道,最早见于郦道元的《水经注》,被俗称为“阴阳渠”。即:春汛后涨水,河道里有水,是为“阳”,可通船。而秋季枯水,河道里无水,是为“阴”,不可通船。
郦道元这本书,现在虽然问世了,却没有推广开来,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即关键,又没什么意思的“河沟”。
“垣苗城这附近没有船只,说明要么邢杲不会偷袭历城,要么……”
刘益守看着不远处那条河沟说道:“他想一步到位,坐船在历城附近的济水河段下船,出其不意的攻城!”
源士康原本不相信邢杲会这么折腾,在垣苗城这里换船。因为换船需要时间,船停在这里也有风险,容易被人发现,被人烧毁或者偷走。
辎重的转运,也会费时费力,更容易暴露被对手知晓。
但是看到那条“阴阳渠”以后,他就完全理解,如果邢杲要偷袭历城,为什么会走这条路了!
“派个水性好的,去对岸竹林里砍一根竹竿,试试水深。”
刘益守对源士康吩咐道。
“喏!”
如今刘益守在军中威信日益浓厚,这种小事,几乎不需要怎么折腾。
很快,游到对岸的士卒回报,那条“水沟”虽然看起来并不宽,但是却很深,显得相当的“畸形另类”。
“看来就是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如果说出发的时候,他的把握只有五分,那现在他就有十分的把握。只要邢杲稍微有点脑子,或者知晓这里的地理,那么就一定会水路走此地。
之前有传言称邢杲其实在海边有船队,甚至还有可以出海的“大船”。他通过截断南梁与北魏世家沿海的走私航线,通过当“海盗”,补充了不少军资。
那么这足以说明,邢杲不仅喜欢用船和水军,甚至还玩得很嗨!
从这个角度看,他走这条水道,简直不需要怀疑。
可还是有一个问题就是,邢杲的船队,现在到底是已经过了这条沟,还是没有过呢?
“源士康,派几个斥候,快马沿着济水向东走,最后到历城再返回。关注一下邢杲的人马在哪里扎营。当然了,如果正好遇到邢杲的人,立刻返回,我们再做打算!”
嘱咐完这些之后,刘益守依然是皱着眉头。
知道邢杲要来是一回事,怎么打对方的埋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是在枋头的时候,一切都好说,那边还有专门装了床弩的船队。
可是现在轻车简从的什么也没有,要怎么对付邢杲?
“主公,我们把那条沟旁边的竹林和树木都砍了,用绳子捆绑起来做成浮桥,把长竹子削尖了做成竹枪,当武器。”
似乎猜到了刘益守在担忧什么,源士康在对方耳边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个办法果然很阴损,这条河的特点,就是非常窄。在大河上,只有船只对付浮桥,破坏浮桥的。可是在河沟里,浮桥由于特别短,反而可以做得很扎实,反过来限制船只通行。
矛和盾一体两面,并不存在绝对的强和绝对的弱。
这年代又没有什么钢铁大船,不存在野牛一样狂奔的大船横冲直撞这种说法。再说邢杲也不可能用很大的船来偷袭历城。一座木桩子浮桥,足以给通行这条沟的船只造成很大麻烦了。
只要船停下来,那就跟骑兵原地不动一样,任人宰割!
“我看那个地方好像很窄,不过一丈有余,就选那里好了。”
刘益守从善如流,指了指那条河沟在目测范围内的一个小小拐弯处。
“主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是还有时间的话,不如我们多做几个浮桥,弄几道阻拦的。邢杲军来了,肯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不必,打草惊蛇要不得,还弄得我们把兵力分散了。就在那一处建浮桥,有多扎实就给我做多扎实!”
刘益守断然拒绝了源士康的“合理建议”。邢杲绝非无智之辈,在得知船只被浮桥拦住了以后,就会很容易判断出此番作战的战略意图,已经被对手获悉。
那么,他还会那么傻的继续往前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然是跑路更好了!
源士康战术很好,战略头脑还是不行。
“要是能把他们的船烧毁就好了,只是难,来得还是太急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他有种预感,邢杲的人马,应该还没穿过这条水道。
“谁说没有带猛火油啊,我们带了啊!”
源士康略有得色的嘿嘿笑道,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河边河水的马说道:“这次每匹马挂着的行囊里,都有几罐子猛火油。这船要是烧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听到这话,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
原以为源士康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这么坏啊,真是被他单纯的外表给欺骗了。
“你怎么会想到带猛火油的呢?”
“我们没有船,要是邢杲水路而来,难道看着船干瞪眼,哪怕不带干粮,也要带猛火油啊。”
源士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玩战略他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可是具体到打仗的细节,还是源士康他们这些老油条想得周到。
……
两层楼船的二楼围栏处,一身文士打扮的邢杲,正在幻想着他的大军夺取济南郡,占据那边的粮仓,然后一路披荆斩棘,打到荥阳,再跟梁国媾和。
经过几年发展,他就可以扫平魏国,再南下将梁国给灭了!
占据一州,远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先占据河北跟山东,图谋中原,入主洛阳!
进可以争夺天下,退可以裂土封王,何其美哉!
正在这时,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猛的一震后,就停在了原地!后面的船又撞上这艘船,然后一艘一艘连环相撞,搞得跟个游戏结束的贪吃蛇一样。
邢杲一个踉跄,差点从楼船的二楼掉入水中!
这条水道,他当初就派人来仔细勘探过。虽然很窄很窄,最窄的地方,甚至船都不能掉头。但是神奇的地方在于,水深非常够味!
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这条像水沟一样的支流,秋冬就会断流的,居然水深能走比较大的船!而两岸都是树林、竹林,根本就没有集镇,人烟稀少!
别说桥了,河里连跟木头都没有。这条沟,天生就是为了偷袭而生的!
“怎么回事?”邢杲不悦问道,他已经走下船舱,亲卫们都陷入混乱,看到邢杲来了才恢复镇定。
“回汉王(邢杲自封汉王),船撞上了一座浮桥,圆木而制,非常坚固!”
一个亲卫低声说道。
浮桥?
不可能啊!
邢杲陷入迷惑之中,他派出不止一波探子,来回在这条水道周围侦查,已经确定了这条路不仅隐秘,而且安全,根本不存在任何阻碍!
邢杲探出头,借着渔火,他看到两岸的情形,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方是水道的一个小角度拐弯,两岸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就是一丈多点,随便砍一根竹子就能戳到对岸去了!
这里就是没有阻碍,要过去也得缓慢行船,一艘一艘的趟过去,说不得还要纤夫帮忙才行。是谁在这里建那种完全阻断行船的浮桥,缺德不缺德?
邢杲大怒,对亲兵吼道:“来人,取斧子来,把那浮桥给砍了,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收拾完毕。天亮前,我们要离开这条水道!”
砰!砰!
邢杲耳朵很好,似乎听到了某种陶罐破裂的声音,离自己这艘船很近,甚至就是自己这艘船发出的声音。
第171章 代表月亮制裁他们
河间邢氏(河北沧州附近),在河北也是响当当的大世家。邢杲的堂兄邢晏,就曾担任辅国将军、司空长史、兼吏部郎中。邢杲一族,在葛荣起事之前,在河北颇有势力,部曲众多。
白道他们有人在朝堂,黑道他们有部曲在邬堡,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所以邢杲内心其实是有一些骄傲的,这跟葛荣有本质区别。葛荣不过是个没读过书的莽夫而已,当初邢杲离开河北南下青州,就是因为他虽然打不过葛荣的“百万大军”,但是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最后不得已的折中方案。
葛荣知道自己是贼,所以他对手下的军头,也是采用粗放的管理方式,走到哪里,就浪到哪里,没考虑过将来,更不提什么“免税三年”一类的路子。
然而邢杲不同,别人认为他是贼,他自己却并不认同自己是贼。在邢杲眼里,所谓的魏国官军,不过是穿了军服的贼罢了,跟自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邢杲看来,葛荣是比不上自己的,当然,刘益守也认同这一点,他认为邢杲这个人,比不通笔墨的葛荣要危险得多。
有这么多光环加身,看上去邢杲就像是天命之子一般,但是!
大火无情,管你是葛荣还是邢杲,管你是朝廷禁军还是流民部曲,它遇到什么烧什么,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陶罐破裂的声音响起后,很快就传来一股刺鼻的异味。船舱里的邢杲心中一沉,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从魏国府库里缴获的物资当中,就有很多这种玩意。
猛火油!
由一种石缝里冒出来的“黑色的油”,再加入某些东西后提炼而成,遇火即燃,遇水不灭,唯有沙土扑杀掩埋,方可灭之。乃是火烧敌军大营,或者水师打水战时所需的必备物品!
魏军普遍装备了这种东西,就连像样一点的郡兵,都能拿出点存货出来。这玩意不是无敌的存在,却也看用在什么地方。用对了地方,它就比十万大军还要厉害!
“有人要火攻,传令下去,前队变后队,撤出水道至清河(黄河)后,再各自散开!”
邢杲的叫声犹在耳边,众人就透过船舱悬窗看到漫天的火把,朝着各船抛掷而来,像是流星火雨,美不可言!
一如生命中最后的光彩!
“吾命休矣!”
邢杲低声呢喃了一句,软绵绵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再动了。
完蛋了,这次在本军最脆弱的时候,在最危险的地段,在最要害的时间,被最卑鄙的对手用最致命的手段伏击了!
一切都完了,邢杲几乎不需要去想,他这艘船是头,想必最尾巴上的那条船,也被人抛了猛火油,来个“掐头去尾”。
这狭窄的水道,前进被浮桥挡住了去路,后退的话,只怕众将士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邢杲第一次在心中涌起一股“技不如人”的无力感,这次可是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济南郡也有这等人物,料敌先机,假痴不癫。
真踏马的猛得一比!
他还在想济南郡的郡兵居然愚蠢到离开老巢历城呢,没想到人家在这个河道等着自己在呢。笑了一路才发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邢杲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叹息说道:“想我邢仲明一世英名,居然要死在这条臭水沟里,唉!”
他所在的船只,已经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敌人似乎是担忧船队跑掉,重点招呼他这条船,猛火油抛得够分量。
这条船二层的木料已经开始烧得倒塌,船舱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灼热刺鼻。
这一系列变故,都不过是瞬息之间。
邢杲的亲卫,看到自家主公都被吓傻了,连忙一边拽着邢杲的胳膊,一边大声叫道:“主公,让我等护你离开这里。只要主公安全离开,将来再带着大军给我等报仇啊!”
傻子也看明白了,他们今日要吃大亏,不脱层皮很难逃离此地!
葛荣不得人心,哪怕在自己人当中,也是声名狼藉的糊涂蛋。可是邢杲不同,邢杲很得人心啊!因为河北的流民跟着他,欺压劫掠青州的本地人,捞足了本钱。
那些流民摇身一变,从奴仆和佃户变成老爷,还三年不纳粮,这一切都是邢杲给的,他们又怎么会不为邢杲效死呢!
刘益守最让手下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从来不按自己的印象去看待别人,而是会通过实际调查得出真实结论,再采用不同策略去应对。当他调查过邢杲队伍的成分和政策时,就知道青徐世家的郡兵,绝不是邢杲流民军的对手。
有序的少数,击败无序的多数,并不稀奇。更何况邢杲已经算是“有序的多数”!这是一不小心就能彻底掀翻魏国的存在,岂是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中人可以对付的?
邢杲由亲兵护送着出了船,一字长蛇阵的船队,四处都在燃烧。未烧着的船,被烧着的点燃,又进退不得。
跳入水中的士卒,又被列阵伸出的长竹竿捅死。那些人离得远远的,不仅用长得吓人的竹竿去捅,还卑鄙的抛射冷箭。许多邢杲军的士卒,就是这样在水中被射死,又或者来不及脱掉盔甲,掉入水中沉底。
邢杲在互相连着船只上跳跃,亲卫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死,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竹竿捅死,还有落水后不知所踪的。
大概是上天庇佑,又或者是气运好得惊人。他看到了一艘被自己这边人放下来的小船,那艘大船上的人似乎来不及登船就都落水了,或者被活活呛死了。等他跑到那边的时候,大船已经被烧得缓缓下沉!
“主公,上船!”
身边最后一个亲卫跳上那艘小船,从水里捞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竹竿,将其伸出到邢杲面前喊道:“主公,抓住竹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邢杲站在摇晃的大船上,耳边传来士卒的嚎叫与呻吟,看着远处火光照耀下仅仅只能看到模糊身影的那支军队,他仅仅的握住拳头后又松开。
老实说,自己带来的这支奇袭的队伍虽然精锐,但人数却并不是很多,只有五千人而已。因为人数再多的话,就很难掩藏行迹。
现在不就是被敌人察觉到踪迹了么?
他损失这点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回到老巢光州,一样可以满血复活。
这一战最打击人的,不是人员和物资的损失,而是打击了他在军中的威信,也打击了他本人的自信!
伤害虽然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好不容易爬上小船,邢杲从路过的大船甲板上捡了一面圆盾,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那位给自己撑船的亲卫,身上已经中了五六箭,看着像个血人,只是都没射中要害。
“主公,出了水道就是清河,到时候顺流而下……”
亲卫正在说话,一箭穿过他喉咙,话语再也没有说下去,人就栽倒在水里,水花溅了邢杲一脸的。
从小到大,这是死亡离他最近的一次,没有之一!
邢杲从水里将尚未飘走的竹竿捡起来,开始拼命的划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回到光州,他不会再玩什么把戏,搞什么奇袭。
他要带着几十万大军,踏平济南郡,一血今日之耻!
他的右手边,燃烧着的大船,一艘一艘的沉没垮塌,倒是让四周的景致暗了下来。
这条小船如同黑夜里在水沟里游动的泥鳅一样,悄无声息的驶离了阴阳渠。路过最远端那条船的时候,只看到木料在河水水面上燃烧,沾满了猛火油。
小船慢慢远离了船队燃烧的区域,邢杲这才回头望去,那里仿佛已经成为人间地狱,惨叫声依旧隐隐环绕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果然是掐头去尾,这些人够狠心的,一条鱼都不想放走,也不知道主将是谁。”
邢杲叹息了一句。和他预料得一样,敌军将人马埋伏于伏击圈两头,用扎实的浮桥堵路,然后朝着船队中间靠拢,一路打过去。如果不是这样的排兵布阵,自己今日真是插翅难飞。
“济南郡有能人啊,这下仗不好打了。”
邢杲摇了摇头,这才发现一路奔来,他都吓得尿了裤子,现在腿一直在打哆嗦。
……
带着两千人去尚侦查的区域,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冒险。虽然刘益守说是让于谨等人带着辎重慢慢来就行,可是这话又有谁会真的实行呢?
于谨让独孤信押送辎重在后,自己带着一万兵马急行军到垣苗城遗址的时候,就看到刘益守在对岸指挥士卒们打扫战场。
毫无疑问,刘益守带着两千人来,不仅是打了一仗,而且还打赢了。因为根据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打扫战场。
于谨看到刘益守带着的这些人,数量还有很多,起码也有一千多人,貌似……伤亡很小?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战啊!离得有点远,于谨只是觉得对岸一片狼藉,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得而知。
带着满腔疑问,于谨让部下在垣苗城遗址扎营,自己带着几个亲兵渡过济水来到对岸,跟刘益守见面。
一到对岸,他就被吓住了。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狭窄河道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还有破碎的木板,河面上还偶尔见到黑漆漆的油脂。
成堆的尸体都飘到那座将河水拦截的浮桥一侧堆积起来,一层叠一层的,看起来异常可怖。刘益守派人在浮桥上将各种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弄到岸上收敛,就地挖坑掩埋。
当然,斩首这个事情是少不了的。
不仅如此,地伤四处都是箭矢,断裂的长竹竿,以及一些烧得四处孔洞的楼船。刘益守正在指挥麾下士卒将这些东西能用的都收走,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略有些兴奋。
于谨头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贤弟这是……”
“昨夜跟邢杲的人打了一仗,大获全胜。俘虏在那边。”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指了指远处跪在地上等候审讯的人,穿着没有见过的红色军服。
“邢杲军?”
“不错,而且还是精锐中的精锐。普通的邢杲流民军,是没有统一军服的,但是他们有。”
于谨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刘益守这么能打。
“邢杲这是……走的清河(黄河),然后过这条河沟,再顺流而下,走济水,最后在历城附近下船,偷袭历城。他的脑子还真是……”
于谨不知道“脑洞”这个词怎么说,不过也是觉得邢杲的思维天马行空,不似庸碌之辈。这一招若不是在“蓄力”的时候被刘益守一棍子打死,还真不好说结果如何。
有很大的可能性,对方会偷袭成功,然后将消息传给林太守,最后济南郡的郡兵得知老巢丢失,方寸大乱。随后一直引诱他们的邢杲军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诈败了,而是会凶猛反扑!
最后结局如何,已经不需要多说。
“邢杲这一手,还真是妙啊!哪怕是敌对,我也都想给他喝彩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以后,于谨啧啧感慨了一番。
“对,不过他们还真是有点得意忘形。起码过这种河流的时候,提前派人到岸上,看看有没有埋伏,然后找人拉纤,帮大船过最窄的地方,这些都是应该的吧?
如果邢杲做了,又怎么会吃昨晚那么大一个亏呢?生命只有一次,可千万不能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啊。”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他昨夜埋伏邢杲,其实行军布阵,漏洞颇多。但是这些如果对比邢杲军船队自认为是“隐形”而大摇大摆不加防备,那就可以算得上是“精心布置”了。
战阵之上,胜负都是通过比较出来的。你厉害,遇到比你更厉害的,那就输定了。你很菜,却遇到比你更菜的,最后却会是你赢。
“邢杲依靠河北流民来欺压掠夺青徐本地人,无论贫富贵贱都不放过,实在是可恶至极。我这是代表月亮制裁他们!”
刘益守指着浮桥一侧堆积如山的尸体振振有词的说道。
“什么月亮不月亮的,别管那些了。现在砍疼了邢杲,下一步我们怎么办,难道就是为了当个好人?”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错,打了邢杲一闷棍,确实从长远说对他们很有好处,可直接受益人,却是济南郡的林太守啊!刘益守这回可算是无偿的给人家当了一回尽职尽责的看门狗!
“邢杲既然没时间去历城了,那我们替他去好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眨眨眼说道,嘴角露出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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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我怀疑你们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古代,济水是山东半岛最重要的一条支流,它被巨野泽分成了两段。巨野泽以南的叫“南济水”,巨野泽以北的叫北济水。
打扫完战场,刘益守便带着众人沿着北济水向东行军,直到被一条小河挡住去路,才停了下来。于是在此地扎营,等待后续辎重与辅兵跟自己汇合。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小河岸边,刘益守指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河水问王伟。
“回主公,这就是中川水了,也叫沙沟水。这条支流往南没多远就是个无名大湖,不是死水,下游可以流到泰山郡。主公若是想在羊侃后腰上插一刀,这条路挺好的。”
王伟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想了想,这地方他好像有点印象。王伟说的那个湖,特么的不就是济南郊外的小崮山水库嘛!前世他还去那边钓过鱼呢,虽然一条都没有钓到!
那时候记得这条河中间有一段断流了,但是往南面走似乎一直通到泰山以北。
“我们现在的位置,差不多都是济南……历城郊外,邢杲还真是差一点就得手了。”
刘益守看着东面沿着济水南岸密布的树林,感慨道:“如果玩阳谋的话,似乎中川水也是个阻击邢杲水军的好地方,不过济水有点宽,真打起来,未必拦得住。”
阴阳渠的宽度跟济水的宽度比起来,那就好像手上的毛细血管和大动脉的区别。而且,邢杲的船队只要是进了济河,基本上就很难保证绝对保密。
历城的守军,大概会有两三个时辰的预警时间,这在古代,也差不多等同于板砖糊脸了。
所以这次邢杲离战略突袭成功,就差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而已!而得手济南郡,会造成战略天平对他那边极大的倾斜。
连刘益守都有些猫哭耗子的为邢杲感觉惋惜,似乎自己阻断了一位枭雄的称帝之路。
“可不是么,要挫败邢杲,那条阴阳渠,就是唯一的胜负手。主公当机立断,这一战打得真是痛快!”
王伟毫不吝惜的拍马屁,这次他可是真的心服口服。真一战太狠了,几乎是压着邢杲军打,全方位的碾压。如同孩子不听话,被老爹捆起来按在床上打屁股一样。
“话说,咱们这次给济南郡的那些老爷们帮了个大忙,不敲他们一笔,可就白瞎了。还真把咱们当狗呢,这次要狠狠割块肉下来。”
王伟伸出手掌,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胡说,什么割块肉下来!”
刘益守侧过头瞪了王伟一眼。
难道说错话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主公的意思是?”
“不是割块肉,而是我全都要!”
刘益守摆了摆手,对着王伟神秘一笑,说完,他便去巡查士卒们扎营去了。
“唉,我这脑子,真是蠢得跟猪一样!”
等刘益守走后,王伟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嘴巴。
……
林太守不在,历城的防务只维持了最基本的配置,就连斥候侦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因为他们都认为,邢杲走陆路也好,走水路(济水下游)也罢,都不可能逃过他们沿路布置的耳目。
这就是典型的思维固化。
所以当一个济水上打渔的渔夫,看到刘益守的大军在中川水岸边扎营的时候,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历城,告诉值守的房象,中川水有一支魏军在扎营,意图不明!
可是由于刘益守之前写信给林太守时语气太过于谄媚低调,自降身份。于是历城府衙内上上下下,都不把他们当回事。
魏军不去打邢杲,跑历城来,难道是想攻城?
如果是尔朱荣,确实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刘益守到底是什么人,这些济南郡世家早就打听清楚了。
说好听点,叫做一个稍有本事的年轻人,傍上了皇帝的庶姐,就想到青州来“镀金”。就凭他也配么?
于是当刘益守陈兵于历城城外时,除了房象外,其他的人,同样没把他当回事。反正就是“三不原则”。
一不打开城门,二不送粮劳军,三不拒绝使者。总之,就是你在我跟前,我就当看不见你!
刘益守大军阵前,王伟耐心的跟自家主公讲解历城的历史。
“历城建城极早,因为历山而得名。西周时就是大邑,春秋战国时,已经是兵家必争之地。”
看到王伟有话欲言又止,刘益守叹息道:“有话直说便是。”
“主公,济南郡官员及世家子弟都极为傲慢无礼,我大军到此,他们竟然无一人前来劳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呢?”
刘益守反问道。
“在下愿为前驱,携主公书信入城一探虚实。”
王伟拱手请愿道。
“现在入城,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
“主公,若是一切都等万事俱备再动手,要谋士何用?”
王伟急了,此战他完全没立功,或者说完全不需要他出力,这让他很有挫败感。
如果主公言不听计不从也就罢了,这是辣鸡谁愿意跟谁跟。但刘益守这种,就是自己把活干完了,而且还干得挺好,弄得谋士要失业了!
王伟迫切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不是个白拿钱不做事的,更不是那种帮忙抄写文书的腐朽笔杆子!
“诶,何出此言啊。你是我的人,羞辱你就是打我的脸。人活一张脸,怎么能任凭别人打脸呢?”
刘益守轻轻拍拍王伟的肩膀,然后对着一旁看笑话的于谨招招手。
“都督有何吩咐?”
于谨一脸轻松问道。
“把邢杲军那些人头都推到城门口,筑京观!”
刘益守淡然对于谨说道。
站在一旁的王伟,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
自古只有在敌军城池前摆京观威吓敌城的,从未有过在“自家”城池跟前摆上敌军首级筑京观的。
刘益守这种玩法,还真是很另类啊。
或者他从未把济南郡的郡兵当“友军”也未可知。
“喏,在下这就去办。”
于谨拱手行礼,领命而去。
王伟还想说什么,却见刘益守微微摇头道:“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邢杲军的人头堆京观,总比历城内众人的人头堆京观要好得多。
你且歇着,养精蓄锐,天黑再携我书信入历城,好好威风威风。我想,你只要不直接扇人耳光,在那里要怎么嚣张都可以。”
刘益守再次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意味深长。
……
历城门前的那支魏军,在城门外弓箭可以够到的地方,筑起京观。历城城头的大小官员,世家族老乃至家中重要成员,全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稍微估算了一下人头数量,只怕三四千是有的!谁都不敢下令放箭,甚至连类似话题都不敢说!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人头筑起的京观,它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林太守和郡兵?无辜的平民?还是……邢杲军?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却又心惊胆寒。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东平郡过来的这支魏军在历城门口摆上京观,非同小可,决不可等闲视之。
他们隐隐觉得低估了刘益守这个人,却又不是很确定。
在城下魏军堆京观的时候,城墙上的弓弩手,连拿弓箭的手都在抖。平日里他们也就是种种地,耕耕田。没事的时候被集结起来参与郡兵的集训。
哪里见过这种恐怖架势!
他们活一辈子,虽然哪里哪里被屠城的事情时有耳闻,但京观这种东西,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一直到黄昏时分,城外才传来消息,说信使求见历城房长史。
见房象,而不是见林太守,说明城外大军对城内的情况了若指掌!
“把使者迎进来吧。”
房象无奈叹息了一声,命人打开城门小门,让对方大军使者,也就是王伟。进入城内。而城外大军,并没有借机攻城。他们岿然不动,仿佛山岳,同时又不扎营,似乎很笃定历城守军一定会开城门。
“还没请教使者大名……”
和王伟一见面,房象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低不行,且不说他自己本人就是“内应”,就说城外那支大军,就不是好惹的。
“在下王伟,刘都督帐下长史,先不要说话,等你们看了我家都督的信再说。”
王伟的态度,漠然中带着傲慢与嚣张。他这有恃无恐的态度,更让人感觉城外那支大军是有备而来。
房象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大变!他将信件递给城头签押房内的众人传阅,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跟房象大同小异。
总之,就是感觉非常不好。这种情绪的大部分是恐惧与后怕,小部分是愤怒与羞愧。
“诸位,我军,在垣苗城遗址附近,伏击邢杲偷袭大军,事后统计,约五千精锐。据俘虏交代,邢杲就在军中,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大概是逃走了。
事后统计,俘虏外加尸首,约五千人,邢杲大概仅以身免。”
王伟微微的昂着头,语气里充满了傲慢与得意。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信里面说得语焉不详,大意是听闻邢杲欲奇袭历城,故在阴阳渠埋伏。幸得伏击成功,于是提军到历城以示警戒,防止邢杲再度偷袭。
这封信绵里藏针,表面上说自己是来历城帮你击退邢杲大军的,实则暗藏深意,细思极恐。
“刘都督高义,我等真是无以为报啊!”
“是啊是啊,多亏刘将军出手,历城才免遭邢杲毒手啊!”
“刘都督用兵如神,真是韩信再世啊!”
王伟身边众人一个个的站出来说刘益守的好话,带高帽子,表面上是恭维,实则……不说也罢。
房象在心中冷笑,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人家提兵数万到此,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如果真是“无所求”,那在门口摆京观,难道是搏你们一笑?
真是愚不可及!
果然,房象看到王伟脸上露出冷笑。
“诸位请先听我一言!”
王伟对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王长史请讲。”
房象面不改色说道。
“来之前,刘都督反复叮嘱在下,还问了在下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王伟停了下来。
“那么,刘都督是问了什么问题呢?”
在场一个胆子大点的问道。
“刘都督很奇怪,邢杲亲自领兵偷袭,又是走的极为保密的小道,可谓是处心积虑。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历城内没有内应,那么,他这么千里奔袭,还跨过两条大河,跟悬梁自尽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伟锐利的目光扫过签押房内众人,沉声低吼道:“所以,我们怀疑,你们当中,有人勾结邢杲,图谋造反!”
石破天惊!
在场所有人都回过神,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城门前要被摆上一个京观了!
这是为了震慑所谓“邢杲同党”的。那么谁才是邢杲同党呢?
刘都督要你开城门,你不想开,那么你就是邢杲同党。
刘都督要整军,你不想交出部曲,那么你就是邢杲同党。
甚至你什么也不做,他就是看你不顺眼了,那你同样也是邢杲同党。
谁是乱党,谁又不是,解释权完全在人家手里。不识相的话,屠完历城,将这里的人头跟那些邢杲军的人头混一起,这种操作,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甚至从所谓的“法理”上讲,还非常名正言顺。毕竟,邢杲大军偷袭历城,这可是实打实的,刘都督没有杀良冒功,做事已经很讲究了。
“诸位,我相信各位,都是没有跟邢杲串通的。但是谁保证历城内没有人跟邢杲私通呢?
刘都督已经救了你们一次,现在是要除恶务尽,等大军入城,刘都督来主持大局,清查一下谁才是真的邢杲同党。
我们做事一向都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你们以为如何?
要是不想开城让大军入城,那可就是别有用心了。门口的京观看到没有,邢杲叛军,就是这样的下场!”
王伟无奈叹息道:“邢杲军的同党,也是一样。在下见到诸位都觉得很是亲切,要是你们的人头也出现在京观里,我王某人会感觉非常痛心的。”
他把话说完,签押房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众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悠长。
第173章 都督为何发笑?
天还未完全黑掉,背靠历山,依山而建的历城,那铜包木的城门门轴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打开。
王伟领着身后一众济南郡大员,列队于城门外。于谨看了身边老神在在想事情的刘益守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身边这位刘都督,除了临阵打仗“技术”有点糙以外,大略和眼光手腕,都一样不缺,堪称是人中龙凤。关系生死的诸多事项,他都很善于学习,很善于应用,逐渐得心应手。
这个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但他很会学,而且很会用,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
于谨从不认为王伟入历城会有什么事,因为刘益守已经把铺垫工作做完了,历城城门口的京观,就是无声的威慑,王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如果济南郡世家识相,那么这些京观就是“弘扬军威,安定人心”的,它象征着,任何侵扰济南郡的匪徒,都会是这种下场。
如果济南郡世家不识相,那么这些京观,高度还可以增加一下,嗯,把他们的人头也摆上去就行了。
只要是脑子还正常的人,就不会把历城城外的这处“景观”不当回事。正如刘益守之前说的,不摆京观,王伟入城只怕还会被人羞辱。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于谨很佩服刘益守的就是,对方对于“兵马”的理解和使用,思路非常广,也非常透彻。
也就是说,你手里有兵马,在不同的场合,要如何使用,是个技术活。并不是说每次都需要明刀明枪的搏杀一场。
如何用兵马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时候上阵,什么时候只是作为威慑,这是一门最高深,而且是最高级的学问。
很多在战阵上厮杀无敌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想通,比如说项羽、董卓、尔朱荣之流。
所以如果王伟连“收割战果”都做不到,那也太废物了,完全辜负了刘益守对他的信任。
可以想象,如果王伟两手空空的被人送出历城,相信以后刘益守不会再将重要的工作交给他,这个十分正常。毕竟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庸碌之辈。
而今历城城门大开,于谨觉得王伟不过是做到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办成了是寻常而已,出了意外,才叫朽木不可雕也。
于谨正在愣神当中,看到刘益守在那里莫名其妙的嗤笑,面带嘲讽。火把照耀之下,他的表情有些诡异难明。
“都督为何发笑?”
大军之中,于谨不敢称呼贤弟,正如刘益守出征不会在军中带女眷一样,除非必要。
“我是在想,今晚济南郡世家中人,应该会送不少小娘子到我房里,说不定那些小娘子为了争夺和我睡觉的机会,还会不顾仪态的打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于谨听完略为思索,便恍然大悟。
刘益守这是开始厌恶世家中人日复一日的相同套路。山珍海味天天吃还腻歪呢,谁特么受得了总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套路虽然很俗气且无耻,但胜在好用啊,而且从历史上看,屡试不爽,以小博大!
说句难听的,世家女子,不就是为了联姻而生的么?有谁在婚姻上存在过真正的“自由”?也难怪这年头的世家贵女作风糜烂,洛阳佛寺里的俊俏和尚,都是她们狩猎的猎物。
婚后夫妻各玩各的,倒也自由得很,大家都玩,谁也不笑话谁。
一时间,于谨又想到了当初给胡太后当宫卫首领时见过听过的一些奇人奇事,他也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揶揄道:“确实,都是些下贱的人呢。”
“嗯,我带着源士康他们入城,你现在城外扎营,也得防着一手。如果历城有什么大动静,那就直接屠了,别留手。”
听到这话,于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
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历城内众人虽然同意开门,但内心并不服气,只是不能反抗而已。如果刘益守不能在第一时间入城,难免会被人小觑。
之前一切谋划,全部功亏一篑。
所以哪怕现在对方是“诈降”,哪怕历城是龙潭虎穴,刘益守也要走上一走!这是人心与胆魄的较量,身为主公,切不能弱了气势。
于谨在心里的那句“我先进去看看”,愣是没说出口。
“走了啊,除了源士康本部人马外,其余各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历城,入城门者斩立决杀无赦。”
刘益守骑在马上,拍了拍同样骑在马上的于谨,策马入城。于谨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林太守吃了如此大的亏,丢了老巢历城,难道会善罢甘休?肯定不会的。他会怎么选择呢?刘益守会怎么处置他呢?
邢杲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会不会带着绝对优势的兵马前来济南郡报复?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来呢,又会派谁来呢?会不会反过头来对付自己?
于谨猛然间发现,这一路走来,所遇到和将要遇到的凶险,真是一言难尽。
亏得刘益守还能维持住本心。要是换了一般人,坐上他那个位置,面临如此大的凶险,如此大的诱惑,掌控如此大的生杀大权,那还不甩开膀子玩乐啊。
最起码,先祸害一百个貌美小娘子再说,对吧?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个道理在哪个年代都适用。
“传令下去,城外一里扎营。若无刘都督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违者斩立决。”于谨对副将下令道。
……
丰盛的宴席,热闹的气氛,而且每个人身边都还有一个貌美小娘子伺候倒酒,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菜只要冷了,就会立刻被人端走换上新的,大堂内还有红衣白衣的妖娆美人翩翩起舞。如果不看场地,说这是北魏宫廷的档次,也能唬住一些没见识的人。
坐在主座的刘益守,忽然想起,似乎在不久前,在东平郡的须昌城,东平郡各大世家的头头脑脑们,也是这样宴请自己,气氛也是这样无比融洽。
嗯,宴席的档次好像差点,也没有身材妖娆的美人跳舞,毕竟自己没有在须昌城门口摆上京观嘛,可以理解。
不过须昌城的那场宴会,似乎很多参与者,后来都被自己吊旗杆上了。不知道今天这场宴会,有多少人将来会被自己吊旗杆上呢?
想到这荒谬的一幕,刘益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将军可是想到什么破敌之策了?将军今日兴致颇高啊。”
下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询问道。很多人都注意到刘益守露出笑容,而且这种笑容不是假笑。无非他们是不知道刘益守为什么发笑罢了。
“我只是在想,邢杲此番处心积虑要偷袭历城,也险些被他得手了。幸亏苍天庇佑,此贼才没得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诸位,满饮此杯,为我军将士之忠勇而贺!”
刘益守站起身,将桌案上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是啊是啊,多亏刘都督带兵到此,要不然,邢杲这厮就要得手了。”
“刘都督用兵如神,邢杲之流,岂能如愿?”
“刘都督真是我济南父老的大恩人啊!”
下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花花轿子人抬人,都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大堂中的气氛热络到了极致。
“诸位,请听我一言。”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大堂内又变成了安静得可怕的氛围,那些跳舞的美人都鱼贯而出,就连作陪的美人,也都吓得悄然退到后堂。
“春耕已经开始了,对抗邢杲,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诸位现在将郡兵组织起来,已经耽误了春耕农时,不可再延误下去了。
我军已经入驻济南郡,诸位不必担忧邢杲的侵扰,所以明日就将郡兵解散,让他们回家务农吧。”
刘益守说完叹息了一声,大堂内众人面色都变得十分纠结痛苦,似乎刚才喝了毒酒,现在毒性在肚子里发作,如同刀割。
“刘将军有所不知。邢杲势大,兵马数十万之众,若是调动起来,百万兵马也是有的。都督麾下将士虽然骁勇善战,可人数毕竟差了太多。
我等郡兵虽然难以外出列阵杀敌,可守守城池,敲敲边鼓,运送粮草,问题还是不大的。若是将其遣散回家务农。老朽觉得,只怕这些军务还得刘都督分兵去做,恐是于作战不利。”
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位老者,说完后站出来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你觉得?那什么时候轮到我觉得?”
刘益守看着那位老者,语气和蔼的反问道。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刘都督的兵马,不一定护得住我们啊。”
“是啊是啊,万一有闪失,那就糟了。”
“郡兵可不能解散啊,邢杲兵马神出鬼没的……”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只是这些人都不敢像那位老者一样,站出来直接反对刘益守。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刘益守身后当背景板的大个子,走到大堂内,一把揪住那位老者的衣领,直接用大手抽对方的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
连续扇了六下耳光,随即将其往无人的地方一扔,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都督说了算!”
他叉着腰,硕大的眼睛环视堂下,无人敢与之对视。
“彭将军不得无礼,还不住手!”
刘益守坐着不动,冷声呵斥道。
“哼,今日看在都督的面子上,就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呵呵!”彭乐冷笑一声,回到刘益守座位后面站立不动。
“诸位,若是不解散郡兵,那春耕怎么办?”
刘益守和颜悦色的问道,只是他的笑容,在堂下众人看起来,已经不是亲切,而是心怀不轨!
“我等……我等的存粮,撑到明年春耕,是没问题的。省着吃也够了。”
人群里有个声音软得像小娘子说话一样,如果不看音色粗犷的话,定然是个娘们!
“你们家的存粮,就是吃一百年,那也是够了。只是,你们家的那些佃户,若是不春耕,到明年就要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了。你们就真的忍心?”
刘益守的目光从堂下众人身上扫过,同样无人敢跟他对视。只是这些人就是装死,要跟你抬杠不可能,但解散郡兵,同样不可能!
“佃户们命不好,也没办法啊。不能春耕那都是邢杲的错,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都督要找晦气,也去找邢杲啊,找我们做什么?”
堂下又有个声音说道,语气比刚才硬朗了许多。
“你们,留着郡兵,是打算造反么?不造反,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刘益守一边搓手,一边微笑问道:“你们当中,有邢杲的同伙吧?所谓郡兵,就是准备跟邢杲里应外合的同党,要不然,邢杲何以五千精兵就敢千里奔袭历城?”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呢?”
刘益守已经离开座位,捡起佩剑挂着腰间,在大堂内来回走动。每经过一个座位,他都要仔细的看一看那人的脸,像是要把对方记住一样。而被他看到的人,都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恨不得钻桌案下面。
只有房象敢与刘益守对视不惧,嗯,因为他家在济南郡没有郡兵。
“来人啊!”
刘益守大喊了一声,彭乐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拱手行礼。彭乐未卸甲,走路的风声,都带着盔甲互相摩擦的噪音,让人心悸。
“末将在!”
“大堂之中,定然有邢杲的同党!将这些人全部扣押,关押在府衙后院,今夜连夜审讯,天亮以前,定要审出个结果来!
这偌大的济南郡,没有一寸土地是要送给邢杲同党的,他们连同河北流民乱党,欺压青徐子弟,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
我刘益守眼里,容不下这些沙子。审出来一个,杀一人全家,审出来一群,杀一群全家,有多少诛多少,上不封顶!就是这历城里满城都是邢杲同党,我也不会手软。”
说完,刘益守将手里的酒杯狠狠抛在地上,从门外冲进来数十个全身披甲的卫士,将这里所有人全部都押到府衙后堂。临走前,刘益守趁人不注意,对房象微微点了点头。
等这些济南郡世家中人被带下去之后,彭乐这才屁颠屁颠的走到刘益守跟前问道:“主公当断则断,真乃豪杰也!在下刚才表现如何?”
“演技太生硬了,以后还要多练练才行。”
刘益守背对着彭乐摆摆手,后者马屁拍马腿上,悻悻的退到一旁。
“这天下,是天下人之下,而非是某些人之天下。为了权势枉顾他人死活,比邢杲还该杀,死不足惜!”
他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道。
第174章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这一夜,注定无眠。历城城门外的京观,那些狰狞而又死不瞑目的人头,似乎正睁大眼睛,目光穿透城墙,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历城的府衙大堂内,刘益守面色平静的坐在平日里太守才会坐的主座上,脑子里回想刚才的一幕。他原以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那些济南郡的世家,会立刻放弃手里的兵权。
只要这些人愿意放弃兵权,那么他将来就可以放这些人一马。没想到,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还真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如果你的刀不见血,那么别人就会以为你不会杀人。要说犯贱,这也真够犯贱的。
“贤弟不是说今夜不让大军入城么,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一身甲胄的于谨大步走进府衙大堂,看到刘益守一人独自坐在那里思索,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灭掉邢杲大军那晚你不在,当时看着源士康他们奋勇杀敌,我脑子就蹦出一个问题来,本来一直想不明白,结果今晚的宴会开了以后,看到这些人的表演,我就明白了。”
刘益守说完,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如果在他前世那时候,一个人在别的城市出了车祸,撞了人,那么警察一个电话打到他另一个城市的家中,这事情怎么也瞒不住。
可是邢杲老巢光州距离历城可不算近,而且林太守带着郡兵出征已经很久了。
如果邢杲占据济南郡,攻陷历城,那他要怎么把消息顺利传递到出征在外的林太守那里呢?
这可是在出行与通信都非常不发达的古代,北魏的驿站系统,也被战火与腐败的朝廷给毁掉了。那么邢杲要把攻陷历城的消息传递给林太守,让对方慌神,这里头还颇有些费周章,不确定性太大了。
邢杲到底要怎么做到?这里头是不是很容易出问题?
反复思量,刘益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派信使一去一回好几天过去了,难道战局不会发生变化么?就算是提前埋伏,也不可能埋伏很久的。
看到今日堂下有人犹豫不决,有人却打死也不肯放弃郡兵兵权,刘益守就明白了,答案就是:济南郡世家大户这些人里头,确实有邢杲的内应。
这帮人跟林太守并不是一伙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于是刘益守恍然大悟,邢杲的手法,乃是典型的打时间差,玩“天气预报”,看起来神乎其神,魔术被拆穿后就不值一提了。
通知林太守历城失陷的“信使”,早在邢杲偷袭得手之前,就已经上路了,等那些人到达外出的济南郡郡兵大营时,按原本的计划,邢杲已经偷袭成功。
至于会不会出现误报,对于邢杲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邢杲偷袭成功了,相信济南郡郡兵已经被消灭,就算是偷袭失败,倒霉的也是城里的内应,邢杲本人又没什么损失,这买卖完全可以做,风险为零。
然后林太守定然会派人回来核实,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路上。等他派出的斥候看到历城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定会军心大乱。
这里头就被邢杲打了个时间差。之前刘益守以为这两场战役的时间相隔会有点久,林太守尚且有一线生机。
而实际上,邢杲几乎是在同时谋划两场战役,同步进行,不过前后脚的时间差。
到那时候,就是邢杲将济南郡收入囊中的时候。他和刘益守一样,不是把林太守的郡兵教训一下就完事的,他全都想要!
所以事实摆在眼前,这历城的世家大户手脚并不干净,然而也都是人之常情罢了,毕竟邢杲势大,为了一家老小,做个二五仔,很正常。
刘益守也很理解这种心情。在这种大事上,并不存在界限分明的正义与邪恶。
然而为了这个,不让佃户们春耕,宁可让他们饿死或者卖儿卖女也要硬挺着,这件事刘益守就不能忍了。
而且他认为,这样的世家大户,还是死绝了比较好一点。
毕竟,古代不会缺少世家豪族这种历史特定时期的产物,既然这玩意不会禁绝,那把一些不听话和乱搞事的“劣等品”除掉,也不算什么吧?
只当是为这个群体减减肥膘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益守平静问道。
于谨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大军以百人小队为单位,将所有大户人家都控制住了。王伟正带着人一家书房一家书房的搜信件。按你的意思,咱们做事要做得像点样子。那些人的家眷和财物,没有人动。”
本来于谨还想强调一下,不过他感觉刘益守这个人心思通透,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不存在想不到的问题。
“兄弟们都辛苦了,这一次被判定为邢杲同党的大户,除了不要搞灭族,其他的按尔朱荣那边分钱的规矩来吧。
青徐不是久留之地,等咱们找到一块好地方,休养生息,再来从长计议。”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对方把要说的都说完了,他都感觉再搭腔都是多余的。
“贤弟,我们这帮人一路走来不容易,你觉得,哪里是风水宝地?”
这个问题,于谨一路上都在考虑,只是没有什么结果。今天正好谈起这个话题,一定要问一下。
“河北万众瞩目,人多粮足,物产丰饶。得之,即有争夺天下的资本。”
刘益守走到于谨面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可是,好地方,竞争也大。我刘某人自问何德何能,可以占据河北?”
于谨面露苦笑道:“我最开始想的就是河北,只怕不给尔朱荣当狗,那是想也别想河北的事了。”
“可不是么。”刘益守叹息一声道:
“说完河北,再来说关中。关中原有八百里秦川,有四塞之固,易守难攻。只是,自汉末以来,关中残破两百年,饱经战乱,人烟稀少。更有诸多胡酋,桀骜不驯。气候又是连年干旱,民不聊生。”
刘益守记得,前世史书上北周到唐初这一段时间,关中出现得最多的字眼,就是“长安大旱”!
十年起码干旱八年,剩下那两年发洪水!关中从现在算起,到唐朝灭亡,都没有解决关内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要是去关中,自保无碍,但起码得过二三十年的苦日子。
如果没有被逼入绝境,刘益守不可能走这条路。听起来,于谨似乎兴趣也不大的样子。
“关中的情况非常复杂,我们确实不适合去关中,那是下下策。”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占据京畿么?”
京畿就是洛阳,弘农还有虎牢关,最多包括扼守南北东西要冲的荥阳。这地方不能说不好,只是“王气太足”,刘益守这小身板承受不起。
“那是元子攸的棺材,我可不去。”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他要是想呆在洛阳,当初还需要跑路么?
“青州地域狭长,易攻难守,不可独存。你看邢杲折腾了一年,至今也打不过济南郡,就知道这里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咱们在青州积攒民望与部曲,磨练行伍。可是,这里绝不是合适的安身之所。”
这个观点于谨是认同的,正因为认同,才会感觉困惑。这里不行那里不好,难道去幽州混?现在幽州的很多胡人部落蠢蠢欲动,去了那边就难搞了!
“有一个地方,原本是个绝地。然而在特殊的对峙情况下,那里却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刘益守笑着说道,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得很明白通透了。
“哪里?”
“寿阳!”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出两个字。
“寿阳……是哪个寿阳?”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于谨意料,他原以为对方会说荆襄或者蜀地。
现在有两个地方叫寿阳,都是被南梁所控制,而且是牢牢控制。
其中一个是原来大名鼎鼎的寿春城,因为避讳改名为寿阳。这里原本是两国边境,可现在北魏政局崩溃,各地混战,官府权威形同虚设。南梁趁机占据了寿阳以北的很多地方。
另外一个,则是后来的扬州它现在短暂改名,由广陵改寿阳,但是很快就会又被改回广陵。
如果是后一个,那就几乎是把刀架在萧衍眉毛上了,扬州离建康咫尺之遥。于谨觉得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显然是原来的寿春城,离合肥不远。”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
两国边境么?
于谨若有所思。
如果是前二十年,待在这里简直找死!几乎没有一天安生的,萧衍得了南齐的天下后,迫切要证明自己的正当性,唯有开疆拓土,才能彰显权威。那段时间,南朝对北魏的攻势是一波接一波!
但是现在么,那就难说了,不确定性太多。
“贤弟是怎么想的?”于谨沉声问道。
“南北对峙,局面已有一两百年。如今正是格局大变的关键时机,兄长认为,这一两年之后,天下格局会如何变化?”
刘益守没有回答于谨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如果元子攸不瞎折腾的话,稳住魏国的局面,不难。但南强北弱,已成定局。未来十年之内,北方军队暂时无力南下,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刘益守这话,于谨无法反驳。北魏经过六镇之乱,尔朱荣毁掉洛阳朝廷中枢,又是两淮王爷投靠南朝叛乱,还有葛荣,邢杲之流,更不要说心向南朝的羊侃等人了。
别的不说,陈庆之都把睢阳城给破了,北魏现在要担忧的是会不会亡国!哪里有心思去寻南梁的晦气啊!
所以现实摆在眼前,经历过这么多糟心事的北方,暂时是没有那个闲心入侵南梁的。于谨仔细一琢磨,刘益守这馊主意乍一看是作死,实则经过了严密思考,非常稳妥
“在寿阳,有几个别处没有的好处。”
刘益守伸出一个指头说道:“第一个,我们背靠梁国,听调不听宣。萧衍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反而要求着我们帮他看守大门。
而建康易攻难守,寿阳到那里除了采石矶外,并无天险。萧衍敢动我们,我们直接去建康台城找他讨公道!”
瞧这话说得,刘益守那种不服皇权,天生叛逆的心思表露无遗。于谨有点理解为什么他不把元莒犁扶正了,因为刘益守根本没把北魏皇族放在眼里。
既然是这样,他自然也不会把南朝的萧氏当回事。
“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寿阳位于中原的边缘地带,一旦我们羽翼丰满,就看是南面机会多,还是北面机会多。如果南面机会多,那就让萧菩萨好好去庙里面念经!其他的事情,咱们说了算。
如果北边有机会嘛,那就问鼎中原,拿下洛阳与河北,奠定王图霸业的根基。
无论往哪边走,从寿阳出发都很便利。在这里可以汇聚八方信息,便于我们观察局势,以待时机。
而北边和南边又不可能同心协力来对付我们。所以这里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
“第三呢?”
于谨已经有点动心了,寿阳这地方不错啊。
“这里,世家豪族不多,但周边萧衍的子子孙孙倒是不少。他们作威作福,名声极差。咱们在此地精耕细作,与民休息,定然是归附者无数,无人掣肘。
等咱们发展起来了,萧衍的那些子孙辈估计会来找事,到时候,正好给萧衍找点乐子。不闹腾哪里有糖吃呢?你说是吧?”
于谨跟北魏皇族打交道极多,虽然里面也有一些人才,但更多的则是元子攸的低配版,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那种人物,刘益守一只手就能打一群。
周边都是这种邻居,想想都美滴很。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叫:人傻钱多速来!
“不过还有个问题,萧衍如何会把我们安置在如此要害的边镇呢?”于谨还是想不通这一点。好地方,大家都不瞎,眼睛看得到。
寿春城那是大名鼎鼎,它只是把名字改了一个字而已,城池可是一块石头都没有搬走的!如果没有必须的理由,萧衍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把北朝叛逃过来的军队安置在这里呢?
“其实,咱们要如何左右逢源,那才是真正的大难题。去寿阳,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刘益守转过身来,一脸肃然看着于谨问道:“当初,若是你我跟着尔朱荣,凭借你我的能耐,想必此刻已经飞黄腾达。不必担心朝不保夕,更不需要将来在夹缝中求生。你后悔过么?”
“怎么说呢?”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咧嘴一笑道:“跟权势大,脑子又蠢的人在一起,总是会感觉不舒服啊。
你看着那些蠢猪一个个在你面前得意洋洋,有事你又不好跟他明说,还得防着因为你太聪明而被蠢猪所妒忌,像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卖笑脸。
这种日子啊,过得很憋屈。
我已经蹉跎了十年,不想再这么憋屈下去了。正如你常说的,浪一浪,不也很爽么?”
第175章 要死要死要死了!
梁邹城,又叫邹平城,依水而建,乃是北济水与泷水交界处的要害之地。当初南朝宋在此地建军镇,后被北魏所夺,依旧在此地维持军镇小城。
当然,现在的北魏朝廷废物一样,五年前南梁大军又在青徐光顾了一阵,梁邹城早就毁于战火,只剩下一个空壳。
林太守追了邢杲军一路,得到历城送来的急报,说邢杲大军偷袭历城,如今历城失陷,济南郡其他各城也岌岌可危。
于是他便率军驻扎在附近的梁邹城,船队也停靠于岸边,派人快马回历城一探虚实,等待济南郡那边消息。
就在大军入驻梁邹的当晚,数量多到数不清的邢杲军,就将周边团团围困。他们将包围圈拉得比较大也比较松散,跑出几个人似乎问题不大,但百人以上的军队,绝无可能从此地走脱。
济水北岸的一处山丘上,一身白袍的邢杲,拿着羽扇,凝视着河对岸的梁邹废城,他脚下全是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在春天的阳光下随风摇曳,颇有些唯美。
“你可知梁邹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么?”
邢杲轻轻的摇晃羽扇问道。
“末将不知。”
副将摇摇头,完全不知道邢杲在说什么。
“梁邹,天子狩猎之地也。我将围猎之地定于梁邹,其实,不过是应个景而已。林太守冢中枯骨罢了,在哪里宰了都可以。济南郡真正难对付的人,还在历城!
可笑的是,我居然还不知道他是谁!”
一想起在阴阳渠被不知名的军队伏击,仅以身免,五千精锐全军覆没,邢杲就感觉心一阵阵绞痛。
事情到底哪里不对劲来着?仓皇逃回来以后,邢杲原本非常担心济南郡的郡兵大发神威,结果发现,对方一步步走向自己预定的伏击圈,也就是两条河交汇的梁邹城。
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林太守打仗或许还有几把刷子,不过也就一郡之地的眼光罢了,他是不可能想到在阴阳渠伏击的,道行还差得远。
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几乎都要成为邢杲的心魔了!
那一战输得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他怎能甘心!
“罢了,传令下去,今夜从四面围攻梁邹,不必留手,务必拿下,以防夜长梦多。前面我输了一阵,就在梁邹把胜利找回来吧。今夜不能攻下梁邹,队正以上,皆斩!”
邢杲将自己的羽扇交给副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就走了。
阴阳渠的惨败让邢杲明白了一个浅显通俗的道理:如果自己人多,那就不讲道理的压上去打就行了,反正麾下的士卒死了还能再招募。要是自己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啥也没了。
还是自己活着比较重要,以后再也不能以身犯险了。
……
疑似是小崮山水库岸边的某个“野钓”钓点,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刘益守,一杆子拉起来,钓到一只篮球鞋。
“唉,钓鱼佬啊,除了鱼以外,什么都钓!”
他叹息了一声,将那只烂得不像样子的篮球鞋丢一边,拍了拍手。接着,他又坐下来垂钓,结果看到从水库上游,飘来一个很像人的“物件”。
一个,又接着一个,成群结队的,数都数不过来。
刘益守吓得连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上前观察,却发现这些人都是古代的士兵,穿着没见过的红色军服,尸体已经在水里泡肿了。
“妈诶!这都是啥?”
他连忙退后,跌坐在地上……
“主公,主公,快醒醒!”
刘益守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原来刚才的都是一场梦。他睡眼惺忪的看着一脸亢奋,却带着浓厚黑眼圈的王伟,疑惑问道:“天亮了?”
“呃,并没有,不是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王伟指着刘益守面前桌案上厚厚一叠书信说道:“这些,都是济南郡大户写给邢杲的信,言语之中极尽谄媚。”
刘益守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桌案上的那叠纸,居然堆得比桌案的高度还要高,上面压着一个白玉镇纸。
“这有点夸张了。”
如此看来,济南郡的世家大户们,早就想好邢杲来了以后要怎么办了。果然是投诚路宽心也宽啊,所谓的“主战派”,应该都跟林太守一起出征了。
所谓视死如归,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存在的。
“他们就没想过,邢杲一天只怕要收很多信,估计他们的信连看都懒得看,真是浪费表情。”
“不是啊主公,到时候邢杲夺下济南郡,这些信,说不定就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了。他们写这些信,只不过是表明一种姿态。”
王伟一边说一边很是认真的从怀里掏出几封信道:“真正要害的,在这里。人我已经控制起来了,主公要不去审审人犯?”
“有点意思,那就去审审?”
刘益守突然来了精神。
“哦,对了,门外的京观,天亮就撤了吧,怪渗人的。”想起那个梦,刘益守忍不住一阵恶寒。
两人来到府衙大牢,果不其然,这里的狱卒都换成了自己麾下的军士。于谨已经带人全面接管了城防,至于那些守城的郡兵,直接遣散回家了。
刑讯室里的木桩上,绑着一排人,只是嘴巴被堵住防止他们串供和咬舌自尽,并未遭受到严刑拷打。王伟觉得,刘益守是个聪明,而且知道自己很聪明的人。有时候下属把事情做完了,他反而会有点不舒服。
人总是需要在不断的成功之中实现人格塑造嘛。
有时候让主公“表现一番”,也是做臣子的技巧。
“这位是?”
刘益守指着最左边一个中年汉子问道,此人他有点印象,宴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对方很是低调,并不在起哄的那些人里面。
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是济南宁氏,名叫……”
“可以了,将死之人,还不值得我知道姓名。”
刘益守摆摆手,把王伟要说的话直接堵喉咙里了。
所有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全都面色大变!
他略有些嫌弃的拉开宁氏某人嘴上的破布,那人大声喊道:“刘将军,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饶我一命!”
刘益守看了王伟二人一眼,那表情似乎是在说:就这?
好歹你也挣扎一下吧。怎么能这么快就屈服呢?
“可是,我不想你告诉我啊,私通邢杲这种事情,无所谓啦。你也看到了,我想掌控济南郡,所以就需要一些人来祭旗,震慑宵小。恰好呢,你们又跳出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啊。”
刘益守对王伟说道:“带下去,明日斩首。三服以内的亲眷,男的杀无赦,女的嘛,军中将士没婆娘的挺多,看看哪些人想要吧。”
这么简单粗暴?
“刘都督!在下这就遣散自家郡兵,将自家田产分给佃户,只求都督饶过我一家老小。”
绑在柱子上的宁氏某男大声喊道,听语气似乎是家主。
“王伟,来给他松绑。”
刘益守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都督高义,都督高义!”
宁氏的头都要点掉了。
“去府衙大堂等我,私通邢杲的事情,要好好跟我交待清楚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
“明白明白,在下十分明白!谢都督大恩,谢都督大恩!”
已经松绑的宁氏,大概是因为捆得时间长了,竟然直接跪下求饶谢恩。
王伟一脸呆滞,完全不明白,这些世家中人,为何骨头能软成这样。为何刚才自己带人将他们逮捕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还很硬气,结果刘益守来了以后,反而这幅样子?
“带下去吧,不用为难他了,打一顿也没意思不是么?”
刘益守走到第二个跟前,把嘴上的破布扯了下来,“恍然大悟”道:“噢?是你啊,你不是说要我去找邢杲的晦气,不要来找你们么?”
“都督,请饶过在下,在下愿意遣散郡兵和佃户,交出家中田产,归隐山林。”
他算是看出来了,刘益守根本就不在乎济南郡的人跟邢杲有什么勾结,或者说不怕他们折腾。这位刘都督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掌控郡兵,掌控济南郡的世家。
“既然你这么识趣,也跟刚才那位一样,去府衙大堂等我吧。王伟,给他松绑。”
又放了一个,刘益守意兴阑珊的对王伟说道:“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遣散郡兵,交出家中田产,愿意的话就让他们去府衙大堂,不愿意的话,那就按尔朱荣那边的规矩办吧。”
说完,他走出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来到历城的大街上。不一会,王伟也走了出来,无声叹息。
“审完了?”
“没什么好审的啊,一个个骨头软得跟什么一样。”
王伟说着才明悟过来,刘益守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济南郡地头蛇势力强大,他们暂时屈服,等我们走了以后,那些佃户们虽然得到了田地,却又会很快失去,如果没有官府来给他们撑腰的话。”
刘益守看着满天星斗,想到了很多事情。
自耕农和皇帝,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关系。自耕农纳税,而世家则利用各种朝廷规则漏洞,逃避徭役,逃避赋税,自成体系。
然而皇帝要治理地方,限于古代的技术条件,那只能依靠世家。秦朝之所以会垮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当时的郡县制太过于“先进”,将皇权与人力财力,都空前集中于皇帝手里。
这就好比说一个公司只有一个老板,其他人全部都是打工仔一点股份也没有,那么这些打工仔,在公司出事的时候,又有多少忠心可言呢?这就是没有世家豪强的坏处。
而另一个例子北魏的由乱到治,是成于孝文帝与北方世家达成妥协。它的由治到乱,亦是败于世家势力做大,导致民不聊生。
一体两面,成败转眼之间而已。
“从刚才那些人的表现看来,邢杲应该已经得手了。济南郡的郡兵,不会再回来了,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当然,也是一件坏事。”
内部被渗透成筛子了,济南郡郡兵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邢杲的监视之中,最后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当然,刘益守能伏击邢杲成功,也正是因为他并非济南郡的势力,所以属于邢杲的“情报黑洞”。正是邢杲过于相信济南郡那边传来的消息,才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失了分寸。
总之,这个人还是挺厉害的,刘益守上次赢得很是侥幸。
“给元子攸写一封奏折,就说青徐之地,官府已经荡然无存,由我这边的青徐行台,来暂管政务,统一调配物资对抗邢杲。”
“主公是想调节自耕农的税赋么?”
王伟好像明白刘益守的思路了。
“没错,济南郡世家为了收买佃户,把田租定得比朝廷还低,当然,这也是林太守当初弄出来的,官府收租八成,岂有此理!
我们把田租调整回来,自己有田的好处,就会显现出来了。那些世家掌控的佃户,还有郡兵,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不堪一击!”
原来破局的点在这里!
王伟点点头道:“这事在下会办好的。”
“还有,邢杲带着河北流民南下欺压本地人,可是这些济南郡世家中人却有很多愿意跟他合作,你可知为何?”
刘益守问了王伟一个不好回答,或者说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事情啊,没有一成不变的,邢杲也是一样。河北葛荣已灭,土地丰饶又百废待兴。还愿意南下跟着邢杲的人,已经不多了。”
刘益守看着天上的星辰感慨说道。
河北之乱持续几年,人口锐减,土地问题已经不再突出。现在葛荣已灭,河北大定。当地世家为了恢复生产,也会稍稍减少一些剥削压迫。
这时候,还有多少人愿意听邢杲忽悠,当流民南下青徐呢?
“主公是说,邢杲也可能转换策略,以争取青徐本地世家为主,取悦流民为辅?”
“正是如此,所以我不能像是对东平郡世家一样,收拾济南郡这边的世家,因为敌人也改变了策略。
我听闻李元忠和封隆之的人马已经到了青徐,是时候跟他们联络一下,协同作战了。”
王伟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刘益守道:“元子攸,写信让主公带着我们回洛阳宿卫,卑职感觉青徐之行已然顺风顺水,不可朝令夕改,又担忧元娘子念叨,就没有拿出来给主公看。”
元子攸让自己带兵回洛阳?
刘益守忍不住反问道:“他这是吃多了么?”
第176章 霸王回马枪(上)
济南郡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特的。那些世家玩的把戏,战国时田氏代齐就玩烂了,不过是“小斗进大斗出”的游戏而已。
当初田氏为了收买人心,为取代齐国姜氏做舆论和民心准备,于是借给农户的粮食,用大斗称,农户还粮食的时候,就用小斗称。一来一回,借粮食的农户自然得利不少。
于是田氏便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声,顺便还用借贷控制了不少农户。
济南郡世家玩的也一样,把佃户的租子弄得比自耕农还低,就是告诉自耕农,你们有田反而是累赘,不如卖给我们,给我们家当佃户,交得还少些。
这种鬼把戏不值一提。刘益守来到这里以后,很快接管了官府行政,并颁布新法,官府收租只收三成,佃户在自愿的前提下,可以通过“分期付款”的方式,将自己的田赎回来,新田将由官府负责发放。
田地的价格,由官府,也就是刘益守这边来定。当然,由于需要赎买的土地太多,顷刻间难以分配完全,所以踊跃参军的家庭,可以优先分配,先到先得。
一时间,本来对刘益守他们毫不感冒的济南郡穷苦人家,顿时开始踊跃参军,积极配合官府各项工作!同时,还有很多人自发的向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
比如说哪家私通了邢杲的,哪家准备背后搞事的,这年头谁都不傻,免费可以拿的好处,你拿着心里踏实么?
然而,当济南郡的事情顺利推进的时候,刘益守也遇到意料之中的烦恼。
历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皱着眉头,看着桌案上摆着的三封信,长叹一声。
第一封信是元子攸写来的求援信,上面说杨椿在睢阳大败于梁军主将陈庆之,损失了十万人马。现在洛阳前面顶用的就一道荥阳防线,能不能顶住,真是个大问题。所以希望刘益守带着本部人马宿卫洛阳。
第二封信是一份战报,刘益守派出的斥候,想跟带兵出征的林太守联系上,不过最后却找到了郡兵战斗过的战场,被废弃的梁邹城内,死尸遍地,恐怖异常。
于是他们便将战报带回,推测济南郡出征的郡兵已遭不测,全军覆没。
第三封信,则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一直在河北行军,从北面而来。他们现在屯兵黄河北岸的聊城,离碻磝城不远。
他们麾下的兵马只有两万,但都是精兵,而且是来自家乡的私人部曲,其中族人甚多,非常团结。
这封信估计是担心被人截获,所以具体的没有多说,只是说希望尽快回复,然后具体的作战计划,陈元康会来历城详谈。
很显然,青徐的局势已经恶化到要颠覆的程度,李元忠等人,根本没有跟刘益守耍套路的心思,现在不是说要不要联合作战,而是,如何联合起来作战,形成合力而不是被逐个击破!
“林太守果然完蛋了,这算是典型的本地户联手把外来户做掉了。”
刘益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这招借刀杀人,世家中人一向都是玩得很开心的。丘林氏作为外来户,而且是跟着孝文帝一起南迁的鲜卑外来户,跟河北世家出身的邢杲,那是天生的不对付。
因为魏国失去执政合法性,那么林家也就会失去对于济南郡的掌控,这是邢杲开不起的价码,林源必须要跟邢杲硬扛!
但是济南郡的其他世家,在得知葛荣被灭以后,就知道邢杲不可能再继续他原来的那种接着河北的力来打压青徐的套路了,因为河北的流民,都随着葛荣的覆灭,而在本地安定下来。
他们已经不需要乔迁到青徐!
很多事情看起来偶然,实则里面有着难以分割的必然。
“要怎么选择,还真是伤脑筋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去洛阳当然是作死的行为,可是,这未尝不是一条“时间回溯”的路。因为一旦邢杲势大,哪怕自己联合李元忠也搞不定对方的时候,退回洛阳,反而是一条好的退路。
而且,将来邢杲迟早得跟北伐的陈庆之打起来。这是元子攸的命令,对内对外,都有交代。
只是这样刘益守觉得很不甘心。拿以后的未来换现在的一时安稳,哪怕是逼不得已的,也令人感觉扼腕叹息。
回到洛阳,难免会受到尔朱荣的控制,上贼船容易,下来就难了。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嗯,以元子攸的猖狂与无谋,他一定会异想天开的要把尔朱荣干掉,到时候能借力的还会是谁?
想想都让刘益守后背发凉。
可是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元子攸,你不理他也不行啊,万一这厮发了疯宣布东征青徐的这支军队为叛逆,后面就不好借题发挥了。
“先跟老康见一面再说吧,他当初给的那两百人,还真是非常顶用。”
刘益守将三封信收好,他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还不是很成熟,需要酝酿一下。如果赌赢了的话,就能改变青徐的战略局势。
……
一天之后,历城东面的博平城派人来报,说在乐盘山以东,发现邢杲军的踪迹。于是刘益守让韩贤带着敢死营为后队,让刚刚赶来历城的宇文泰,领着济南郡新招募的兵勇为前队,列阵于乐盘山到博平城之间的官道上,列厢车阵。
而他自己则是和于谨率领最精锐的人马埋伏于乐盘山山坡,与之随行的,还有刚刚被刘益守任命为济南郡太守的房象。
这一幕好似时空逆转,回到从前那一幕。稍有不同的是,山下领兵的人由前任太守变成了宇文泰和韩贤,山上领兵的人由房象变成了刘益守和于谨。
“济南郡的郡兵,颇为骁勇。更何况济南父老,很多子弟死于邢杲之手,此战我军必胜。”
刘益守看着山下,面无表情的说道。
房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于谨,找了个借口开溜。等他走了以后,于谨这才笑道:“没多久之前发生的战役,居然在同样的地点出现,邢杲这是在玩我们呢。”
可不就是故意派人过来“送”一场大胜么。
“之前那次,我一直不确定到底是林源很能打呢,还是邢杲故意放水。今日阵前都是没配合过的新兵,如果邢杲不能击败宇文泰和韩贤的话,那么我大概就能摸清楚他用兵的思路了。”
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很容易中埋伏,还故意走这条路,刘益守觉得,邢杲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他肯定不知道,上一次战斗,自己跟于谨二人全程观摩了一遍。
战斗终于开始,邢杲军突得很凶,一度冲破了厢车阵,造成了大缺口。但后继乏力,冲在前面的人渐渐被韩贤的敢死营顶了回来,双方拼杀开始陷入焦灼,战线居然稳固了下来。接着就是邢杲军去突袭博平城……
乐盘山的山坡上,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面面相觑,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邢杲玩得实在是太假了,简直令人无言以对。
“你看,跟上次一模一样。按游戏规则,我们现在应该发动伏兵了,然后这些人就被打得大败,一路败退。然后我们就获得了出济南郡的信心,将来会适当的出击,然后……没有然后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怎么说呢,再好的套路,一旦被识破,也就那样了。
“下令总攻吧,不陪他玩了。”
于谨叹了口气,觉得心很累。
接下来的没什么好说的,演过一遍的戏再次演了一遍,邢杲军兵败如山倒,刘益守麾下士卒经过“苦战”后,顺利将来犯之敌歼灭大半,剩余的向东逃窜,不知所踪。
回到历城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中午,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将那三封信交给于谨观看,后者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于谨一直在换着信看,刘益守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我已经派人去了聊城,估计过两天陈元康就会到历城来商议两军联合作战的事情。只是,就算可以精诚合作,邢杲也不好对付。特别是他上次在阴阳渠被我打了一闷棍,估计这次很难中计。
要是硬碰硬的拼杀,只怕灭掉邢杲非得十万精兵不可。”
刚刚的那场“大战”,只是邢杲派人来送的,根本就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较量。如果真以为对方精锐就今天这点实力,对方当初怎么可能打得过李叔仁率领的朝廷禁军。
“你说,林太守当初打出济南郡,其实也算是有远见,他只是低估了邢杲的实力而已。我是在想,邢杲会在什么情况下得意忘形呢?”
就像是这次“打败”邢杲的先锋军一样,刘益守并不会觉得对方就是废柴,相反,邢杲此人异常狡诈。反过来说,邢杲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丧失警惕心。
“你说,邢杲要是占据了历城,甚至是济南郡,他是不是就认为自己大获全胜了?”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济南郡是青徐之地的核心部分之一,占据了济南郡,就获得了山东半岛向西征伐的出口。这里北面是济水与黄河,南面是泰山山脉,实际上,这个出口比地图上看得要小多了。
占据了济南郡,邢杲就如同龙入大海,有很多条路可以给他走,路越走越宽!
“如果邢杲拿到济南郡,那我们怎么办?”
于谨被刘益守的野路子吓坏了。
邢杲军占据了济南郡,那刘益守他们就要面对邢杲麾下几十万兵马直接糊脸,这谁扛得住啊。
“说说而已嘛,你看我连家眷都没接来历城,就是担心这里呆不长。”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放弃济南郡不难,难的是让邢杲放松警惕,如何让对方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离开济南郡不是诱敌,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从邢杲一贯的套路看,这个人肯定不是莽夫,虽然不排除他麾下有蠢货,但只要最上面的那个人不蠢的话,局面崩不了。
“你看咱们起家是如此艰难,所遇见的,却还都是这种那种的不好对付,唉!”
邢杲那几十万兵马真是要把刘益守搞自闭了,哪怕有夸张的成分,十万精兵是有这个数的。这些人也不是你挥一挥衣袖就能打发的啊,又不是在修仙!
“主公,洛阳那边快马送来的急件!”
源士康轻轻推开门,将封了火漆的竹筒递给刘益守,随即悄然退出房门。刘益守拆开竹筒拿出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又叹了口气,交给身边的于谨。
“这北伐的梁军,怎会如此生猛?”
于谨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信上说,济阴王元晖业引两万精兵入驻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至于这兵马哪里来的,信上没说。元晖业自以为挡住北伐军毫无压力,不说击败,至少守城问题不大。
考城四面环水,如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面对天然的护城河,元晖业认为梁军没什么好办法攻城。
一个北魏的实权王爷,在洛阳城以外的地方,弄个一两万兵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然而魔幻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陈庆之在护城河上建立浮垒,直接与城池相连,然后他麾下的白炮军就直接杀进去了!
游戏结束!
元晖业肯定不知道陈庆之的白袍军都是水寨渔夫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种浮垒上行动。估计在陈庆之看来,元晖业这货的水平还不如喜欢修城堡的邱大千呢。
现在梁军势如破竹,一路上魏军都是不战而降。现在梁军兵锋直指荥阳,而费穆在荥阳聚集重兵,打算在此地跟陈庆之决战!
心眼很小,心脏亦是很小的元子攸被生猛的白袍军给吓坏了,他同样很怕费穆把他给卖了,更害怕尔朱荣见死不救,于是继续催促刘益守快点带兵回来救驾!
“呃,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梁军这次北伐来势汹汹,搞不好要攻破洛阳?你真是个……”
于谨差点把“乌鸦嘴”三个字说出口。
“陈庆之要到荥阳……我想到办法破邢杲了。”
刘益守右手锤了一下左手的手掌道:“邢杲一定以为,青徐就只有我们这一支朝廷的禁军。李元忠他们,还不太显眼。
所以,等陈元康来了,我还要好好跟他商量一下,这次,要让他们好好耍耍。”
第177章 霸王回马枪(中)
刘益守上次见陈元康的时候,还是在枋头城,这位大哥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眼袋深厚,脚步虚浮,也不知道是刚刚从哪个女人的床上下来。
而这次陈元康出现在刘益守面前的时候,对方虽然依旧是不修边幅,甚至胡子长得有些粗犷都没有修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似乎比原来强了不少。
“老弟,你这身子看起来有点虚啊,是不是家里的美妾太多了?”
一见面,陈元康就揶揄刘益守。
“那倒不至于。”
刘益守摆摆手,没有过多解释。两人于桌案前对坐后,陈元康这才笑道:“我一路都有听闻你的事迹,老弟现在是风生水起啊,比我厉害多了。以后我混不下去了,就去你这里当个小吏,写写画画什么的不在话下。”
陈元康这种人精,很多话都不会说得太明白,你可以认为他这句只是开玩笑,也有可能对方是表达出了某种投靠的意思。
反正怎么说都行。
陈元康若无其事的把玩桌案上的白玉镇纸,有些随意的问道:“贤弟难道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大军,会出现在碻磝城对岸的聊城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元子攸这个废物,根本就指挥不动封隆之和李元忠!
“愿闻其详。”
刘益守沉声说道。
陈元康从桌案上拿了一张纸,取了炭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线说道:“这是黄河。”
他在这条线下面又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与上面那条几乎是平行的关系。
“这是济水。”
陈元康最后在代表黄河的那条线另一侧,画了一条线,继续说道:“这是漯水。李元忠和封隆之的人马,现在在漯水的起点,也就是聊城。”
刘益守有点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他疑惑问道:“你们要从外线打到邢杲的后方去,而不是在济南郡这边跟邢杲逐步争夺?”
这个思路,跟邢杲当初偷袭济南郡有点像,只不过方向反过来了。
当初邢杲是通过走济河的外线黄河,避开济南郡的侦查范围,绕道偷袭。而漯水在黄河的更北边,这里并不是邢杲的侦查范围。
“聊城开始沿着漯水一路向东,到达朝阳城(今山东高唐县西北),在那里整军。附近有条河,名为小清河,可直通邢杲军老巢光州!”
这种事情陈元康也知道?
刘益守大惊。
要知道,现在没有电子地图,甚至连张像样子的地图都很难找到,郦道元的《水经注》所提供的地理信息,很多都吊打了州郡衙门里的地图。
如果不是实地考察过,绝不会知道这样的一条进军线路。
“邢杲能兴起,多亏有河北流民。然而河间邢氏虽然是大户,却离不开整个河北世家的支持。
河北世家原本支持邢杲,不过是两条腿走路,多一个选择而已。如今他们都转向支持高氏兄弟了,邢杲所能得到的支持,也就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了,这个道理,贤弟明白么?”
陈元康指着纸上的三条线,笑着说道:“现在你在青徐已经开创了局面,再加上有崔暹和崔孝芬作保,河北世家很多人都看好你能成事,再不济,也可以裂土封王。
所以李元忠和封隆之来青徐,不过是替河北世家收拾局面而已。邢杲已经得罪了青徐大户,又没有河北世家的持续支持,败亡只是迟早罢了。
邢杲若败,得益最大的,恐怕不是元子攸,至于是谁,我不说也罢,你肯定明白的。”
听完这番话,刘益守微微点头,好像有点明悟现在是个什么局面了。
陈元康又在纸上大致画了小清河与各个主要城池的位置,这下子刘益守看得一目了然,这条线,大概就是河北到山东的一条补给线路,当初邢杲就是依靠这条线,源源不断的得到河北那边的支援。
邢杲的崛起与发达,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也并非是邢杲一人的力量促成,它的背后,有太多的故事。
就好比说隋唐交替之时,瓦岗寨平地而起,关陇世家子弟李密,很快就在瓦岗寨有了不可一世的实力,那些兵马好像不经过训练就很能打,那些将领好像不经过战阵就很会带兵,为什么?
等后面李密垮台的时候,又像是一夜之间势力就完全消融,根本没有挣扎的动静,为什么?
占据洛阳的王世充,匆匆兴起,又草草灭亡,这又是为什么?
还是那句,在故事的背后,依然有更深层次的故事。而写故事与讲故事的人,都是世家。
邢杲能迅速成事,就是他顺应了大势,更有河北世家在给他造势!现在葛荣灭了,河北世家的选择也就不一样了,邢杲的处境,也跟着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时势不同了,时势造英雄,也能在时势变化之后随意毁掉英雄。
陈元康为什么会知道直通光州的这条路?因为是河北世家的人告诉他的,不仅他知道,估计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也知道。
这是邢杲一直以来的人员物资补给线!邢杲可能从未想过,河北那边的人,有一天会变成敌人。
跟长期抑郁不得志的王伟比起来,陈元康年少成名,很早就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县男,那时候他都只是个幕僚而已。
这样的人,有极大本事,也有极高的眼光,他只会跟着“顶级玩家”,像邢杲这样的“二流玩家”,陈元康是看不上的,更别说元子攸这种棺材板都快盖上的倒霉蛋了。
“你们,这是安排好了啊。”
刘益守苦笑道。
“贤弟,这不叫安排,这叫清理门户。此番灭邢杲,就有邢家人参与,虽然不是同宗但也是邢家人。”
陈元康小声说道。
这消息真踏马的x了狗!
邢家也确实是够狠辣,堂兄邢晏之前在朝堂当大官,堂弟邢杲也能在山东造反风生水起。现在一看风头不对,邢家也还能大义灭亲,主动参与剿灭邢杲的军事行动!
河北世家果然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大义灭亲都不跟你提前打招呼的,直接抄起板砖糊脸堵后路,这手段够狠辣啊!
“所以呢,我要做什么?”
刘益守一脸萧索寂寞问道。
本来陈元康来了他还想跟对方好好商讨一下对策,没想到对方全都安排好了,还特么的毫无破绽可言。
“不要做什么,你主动撤出济南郡,邢杲一定会占据济南郡。然后就这样……”
陈元康嘀嘀咕咕半天,最后才看着刘益守问道:“你觉得如何?”
之前刘益守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听完陈元康的布置,这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人千万不能傲慢自大,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大哥这方略甚好,依计行事即可,我真的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刘益守再次苦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比起陈元康出的主意,邢杲之前在乐盘山那边玩得跟儿戏一样。
他心中略为安定,李元忠这波人,都是利用了各种关系拆邢杲的台,已经在政治和经济上全面打击对方,包括禁绝河北往青州的走私。
这件事再次跟邢杲与济南郡世家相勾结的信息对上,所有的事情,在逻辑上都十分通畅!刘益守有种捏住了邢杲命门的感觉。
“但是现在还有个问题,邢杲不是傻子,而且在济南郡中耳目不少。如果我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离开济南郡,那岂不是在脸上写着诱敌深入四个字么?”
刚刚来济南郡的时候,就给这里的世家一个下马威。不过刘益守并没有贸然就收拾这些人,他甚至连那些私通邢杲的世家中人,都没有将其斩杀,而只是家产田产充公而已。
比起东平郡世家的战战兢兢,恐怕济南郡这边,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自己在济南郡是真的撤退还是在“诱敌”,都不需要邢杲来查,济南郡世家中人会亲自派人告诉对方的。这一点刘益守非常确信。
“这点小事,贤弟肯定是没问题的了,我相信你的。”
陈元康哈哈大笑,随即压低声音问道:“呃,历城里的漂亮寡妇多不多?兄弟我这一路都要淡出鸟来了。”
“没怎么关注过,毕竟我太忙了顾不上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有点明白陈元康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比之前精神许多了,大概是因为对方一直在行军,没时间玩女人吧!
“唉,罢了罢了,我就随便问问。
我说你就该颁布个法令,寡妇不许守节,要强行跟人婚配才行。你看,她们闲着不也闲着嘛,老是闲着,会闲出毛病来的,懂么?”
陈元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叫刘益守哭笑不得。两人有闲扯了一会,陈元康这才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天下大势在变化,谁也不知道,今天雄赳赳的一个人,他日会不会变成狗熊一样。作为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某些人来说,他们其实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各种选择。
毕竟,你不会知道十年之后如何,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所以很多事情哪怕你看不惯,其实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明白么?”
陈元康似乎在暗示一些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拱手道:“受教了。”
“受教不敢当啊。对了,梁国北伐这件事,你怎么看?”
比起之前的嬉皮笑脸,现在陈元康的面色才算是严肃起来。
“蛇无头不行。梁国能说了算的人只有萧衍,而萧衍其实并无进取之心,哪怕此番梁国北伐再凶猛不过,最后也会无疾而终。就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没想到是这么个角度看问题,陈元康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道:“你这说法我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也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你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尔朱荣。”
“尔朱荣?”
刘益守佯装不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最后是谁出来收拾了元颢。
“李元忠他们,一直都很关注尔朱荣的动静,然而,尔朱荣的所有动静就是……没有动静,什么也没做!”
陈元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询问道:“贤弟可知尔朱荣为何不动?”
“赢葛荣赢得太容易,让洛阳的元子攸,和某些人,以为他上他也行。人心变了,尔朱荣并无彻底控制朝廷的手腕,故而,他需要让元子攸等人感觉到恐惧。
只有切身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危险,才会想起尔朱荣这张王牌。”
刘益守不屑的撇撇嘴,继续说道:“尔朱荣这是想让陈庆之好好的吊打元子攸他们,要打疼,还要把脸打肿了,他才会现身,带着精兵来跟梁军决战。”
听到这话,陈元康赞道:“贤弟人中龙凤,所言不虚,确实如此。只是,他这么随意任性,我等要何去何从呢?”
尔朱荣没来,陈庆之却来了,元颢在洛阳又当了皇帝。如果出现这一幕,领兵的李元忠,封隆之等人要怎么办?
投降元颢?当做没看见?还是带兵逃回河北?
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不好走的。
“明白了,荥阳大战在即,你们也跟着出征青徐,正好避开跟梁军正面交锋,对吧?”
刘益守“恍然大悟”道。
陈元康微微点头道:“所以说呢,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就是冲着光州去的,等消灭了邢杲军的主力,依然要在青徐掠地,整顿各路人马,暂时不会回到荥阳那边。
贤弟你要怎么打算?”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要不要跟我们合兵一处,一起在青徐掠地捞钱?
“我可是身不由己啊。”
刘益守将桌案上叠着的一堆信里面抽出一张,递给陈元康道:“洛阳城里的那一位,都在叫母亲救我了,我这个做姐夫的,多少要给点面子,往洛阳走一遭,你说是吧?”
元子攸当初怎么对刘益守的,陈元康可是太清楚了。没想到对方现在居然说这话,他一阵错愣,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啊你啊,当初你单枪匹马就敢一个人进河阳关,现在胆子更大了,你这是不打算走寻常路啊。”
回洛阳无异于送死,又不肯跟着往东走攻略青州,那么刘益守会往哪边走,已经是呼之欲出。不过陈元康并不打算点破。
他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道:“那就告辞了,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撤离,派人通知我们一下,我们就开始动身。”
第178章 霸王回马枪(下)
房象正在历城周边的农田里查看春耕情况时,背后忽然有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房兄,你听说那件事没?”
说话的这人姓“东郭”,这个姓氏的来历比较单一,据说是齐桓公有子孙住在齐国都城临淄外城的东门一带,称为东郭大夫,其后裔子孙遂以先祖官职称谓或居住地名为姓氏,称东郭氏。
此人名叫东郭谨,济南郡的地头蛇,家族在这里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可以算是这里最古老的家族。
“何事?”
房象不动声色问道。
现在济南郡可不太平,刘益守没有对这里下狠手,多半只是对财物的“再分配”,基本上没有拿济南郡大族的人头来祭旗。所以可以想象,济南郡那些利益受损的大户,其实对刘益守是面服心不服的。
当然,人家手里有军队,他们不服也没办法,只能忍着,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你真的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么?”
两人走在田埂间,地里随处可见忙碌的农夫,房象看着眼前的一幕,感慨万千。济南郡的经济民生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现在又要折腾,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什么风声,我最近忙于布置春耕相关事宜,发生了什么事?”
房象疑惑问道。
他最近都不在府衙,每天往城外农田和家中跑,几乎是两点一线。东郭谨这么神神秘秘的,确实很让人疑惑。
“刘都督要跑路啦!不对,是刘都督要带着队伍离开了!”
东郭谨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说道。
“他要是走了,邢杲占据济南郡怎么办?”
房象一脸错愣,这件事他真的完全不知情,天知道东郭谨是怎么得知的!
“邢杲来了,那也就来了呗。太阳照样升起,农夫照样耕作,我们照样坐在家里吃喝,一切照旧。邢杲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东郭谨意味深长的说道,神秘一笑。
“难道你们……”
房象皱着眉头,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没,我们什么也没做,房兄你可别乱说啊。”东郭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拱手告辞,跑得比兔子还快。等他走后,房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长叹。
以他对刘益守和那帮人的了解,事情定然不会如东郭谨想的那样。要是一支队伍真的准备永久性的离开这里,那肯定不介意把这些所有的世家大户往死里得罪,反正以后不来了。
到那时候,肯定是怎么抢劫方便就怎么来啊!真要到那时候,东郭谨之流还笑得出来?一想起当初刘益守和于谨两人假扮郡兵混入自己队伍之中,观摩林太守与邢杲先锋军大战,房象就惊出一身冷汗。
刘益守虽然年轻,但一看就是个小硬币,他没有套路那才是真见鬼!
房象再也待不住了,他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坐犊车速速来到了历城的府衙。
……
“刘都督,您真的要走?带着所有兵马一起走?”
历城府衙的书房里,房象难以置信问道。刘益守放下正在书写的信件,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不仅要带自己的兵马走,而且要招募一批济南郡的郡兵跟我们一起走。”
这!这是在闹着玩么?
房象失态大喊道:“都督不可,前任林太守前车之鉴不远,切不可带郡兵主动寻歼邢杲军主力啊!对方兵力远远多于我们,在济南郡外围作战,可以说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
都督不可莽撞行事啊!”
“呃,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去寻歼邢杲军主力,而是……带兵回洛阳勤王,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刘益守站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房象的肩膀说道。
“勤王?”
房象一愣,这才想起来,刘益守似乎跟元子攸姐姐有着超乎友谊的关系,具体如何,不能问,不可说,最好别胡乱揣测。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刘益守带兵勤王,回转洛阳,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来自洛阳的信函,给你看亦是无妨。”
刘益守将元子攸写的那封求援信递给房象,后者看了以后,满脸震惊。他没想到,元子攸居然信任刘益守信任到了这个程度!
信中元子攸的语气,像是在跪着写信!毫无皇帝的尊严!
既然元子攸求人已经求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刘益守于情于理,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要不然,与诸如邢杲这样的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都督若是离开了,邢杲必定顺势侵占济南郡,唉。这些时日,都督麾下大军是什么样子,众人都是有目共睹。邢杲来了可不会像都督这么客气。
济南郡有些人,似乎蠢蠢欲动……”
房象稍微提了一句,他毕竟也是济南郡本地人,能提示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越线了。
“人生,岂能事事如意,唉。”
刘益守拍了拍房象的肩膀说道:“正好,你把济南郡的大户都召集起来,我来宣布这件事吧。现在撤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估计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房象看刘益守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唉声叹气的走了。
……
聊城水网交错,漕运发达,堪称是北方的鱼米之乡。李元忠和封隆之带人屯兵此处后,就让陈元康去历城,试探一下刘益守的合作意向。
陈元康办事老练,路上没有停留,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一到聊城,就跟李元忠等人在县衙里碰面了,跟陈元康一起的还有刘益守现在的下属崔暹。
他负责跟李元忠这边沟通联络,毕竟,崔暹很早就认识李元忠,李元忠对崔氏一族还有救命之恩,两家的人都很熟。
李元忠酒不离手,看到陈元康笑容满面的回来,摸着自己扎手的短须问道:“事情谈成了?”
“那是自然,聪明人与聪明人交谈,总是会轻松惬意。只是没见识到历城的漂亮寡妇是什么滋味,有点遗憾。”
踏马的,李元忠听了这话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如果说他李某人是酒不离手,陈元康就是三句话不离女人!而且他身边从来都没什么正经女人。
“呃,这个现不提。刘益守答应了么,他没有提什么要求?”
李元忠好奇问道。
陈元康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没提什么要求,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要求,或许就是要求我们能击败邢杲在光州的守军吧。”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真正的实力,哪怕计策再完美无缺,最后惨败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河北人心思定,已经没有人再继续南下青徐了。而邢杲给本地人的好处又不够多,或者说他前面做了太多损害青徐本地的事情,积重难返,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按之前你说的,我们来早了的话,河北大户依然在支持邢杲,我们这点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来晚了,邢杲已经跟本地大户取得默契,站稳脚跟,经营得跟水桶一样,针插不进。
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邢杲最虚弱的时候。”
“并且,邢杲刚刚消灭了济南郡的郡兵,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最虚弱,相反,他现在自我感觉良好得很!”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当一个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就离他栽跟头不远了。而有些跟头,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比如说眼前这次。”
从大略上说,确实很有些道理。只不过,李元忠和陈元康不同的地方在于,陈元康是军师的角色,是出主意的,而李元忠则是领兵之人,需要考虑诸多细节。
比如说项羽在彭城之战前,正是在齐地与齐军鏖战,后方老巢被刘邦占领了,按道理说,这都是穷途末路了。
然而彭城一战,三万骑兵击破六十万诸侯军,刘邦也很想跟人诉苦啊!
所以说打仗怎么打,谋略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刘益守会对外放出消息,自己将济南郡大户搜刮一空,辎重成堆,走都走不快!你说邢杲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他们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抄家伙上呗!
李元忠苦笑问道:“长猷(陈元康表字)你就直接说好了,别卖关子了。”
早就知道李元忠会这么说,陈元康哈哈笑道:“所以说啊,邢杲那边,不读书的将领多了,要是读了书,就知道这一路追不得。”
他走到李元忠跟前,摊开桌案上的大纸,寥寥几笔就画了一张草图。
“鲁襄公十八年(前555年),齐国从鲁国夺得邿国故地。鲁晋两国都是周之后裔,于是,鲁国向晋国求救。
晋平公就联合鲁、卫、宋、郑、曹、莒、邾、薛、杞等多个盟国攻打齐国。
十月,晋军渡过济水,来到鲁国东平一带。各国军队汇合后,沿着济左走廊向平阴城(今平阴城东北)扑来。然而,虽说顺利地拿下了平阴城周边的几个重镇,但平阴城却是久攻不下。
这条路,乃是追击的必经之路,地势极为险要。更关键的是,阴平城早已成为乱石岗,并不引人注目,在地图上也没有标注。
邢杲的人如果不读书,一定不会知道,这里天然就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春秋时就开始打大仗恶仗了。
阴平以北就是济水,这个咽喉之地不可谓不小。我想,刘益守应该在做前期准备了,包括偷偷将兵马埋伏在阴平周边,到时候给邢杲一个惊喜。”
如果只看陈元康画的“灵魂地图”,李元忠觉得邢杲肯定会大败。但还有个问题,如果刘益守在济南郡大肆劫掠,他一定走不快!
这样的话,负责诱敌的军队就会十分危险,或者说,根本就没办法执行诱敌的任务,他们会被动的挨一顿毒打。
“那些押送辎重的队伍,岂不是非常危险?邢杲军抢了东西就回去,不追击了怎么办?这和肉包打狗有什么区别?”
李元忠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不会被陈元康三言两语就忽悠了。
“李大哥,你这是不了解人性啊。
邢杲军到了济南郡,难道历城里的那些世家大户,跟邢杲的人说刘益守秋毫无犯?
那不是摆明了他家里还有很多钱,都是留着孝敬邢杲军的么?做人哪里有这么蠢的?
那些大户定然是说自己损失惨重,然后刘益守在这里刮地三尺,专门抢大户,赚得盆满钵满啊。只有这样,邢杲的人马才会眼红了去跟刘益守的军队火并,无论输赢,济南郡的世家那都是稳赚不赔的!”
陈元康得意的笑着摇摇头,那意思是在说李元忠图样图森破!
原来如此!
李元忠有些敬畏的看了陈元康一眼,这厮真是把人性都算计在计谋里了。确实是如他所说,济南郡的那些大户们,很有可能在邢杲的人来了的时候,倒打一耙。
而邢杲现在迫于河北世家的压力,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走一路抢一路了,很有可能用“望梅止渴”的办法,说刘益守军中财物甚多,到时候谁抢到就是谁的!
“刘益守的人,在阴平伏击邢杲大军之后,顺利的话,还能反打回济南郡。邢杲战事不利,定然要从老巢光州调动精锐奔赴济南郡。这样,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你还真是够……聪明的。”
李元忠言不由衷说道,“卑鄙”二字算是没说出口。
特么的,陈元康说的计谋,不是别人在前面顶着,自己到后面去摘桃子么?真是有够贱的!难怪当年李崇说陈元康一人就足以抵十万兵马,这人脑子确实不一般。
“刘益守啊,他志不在此,这次只是我们各取所需而已。如果他这一波能够玩得漂亮,那么,我们以后对他的态度,也要转变一下。毕竟啊,河北高氏四兄弟,我老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李大哥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封隆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刘益守真能顶得住?”
“这世间,谁敢说自己百战百胜?难道每次打仗,敌人都是让你准备万全之后再动手?”
陈元康理直气壮反问道。
封隆之无言以对,感觉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刘益守,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
第179章 刘都督跑路啦!
“诸位,虽然很舍不得大家,但这次我们真的要离开济南郡了,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踏足这里。我们来这里时间不长,然而却与诸位一见如故,唉,只是君命难违啊!”
历城府衙大堂内,刘益守一边扼腕叹息,一边走上前去,与在场的诸多世家中人亲切握手。
依依惜别,难舍难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比较起刘益守对东平郡世家把人吊在旗杆上的态度,他在这里确实是跟眼前这些人“一见如故”。
不过比起刘益守的热情洋溢与离别不舍,大堂内的济南郡世家代表,却是另外一幅表情,或者说很多不同的表情。
震惊,不解,疑惑,更多的人,脸上却写着“果然如此”。
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几天前就知道刘益守会带着大军,以及从济南郡新招募的一些自耕农家庭的新兵,一起离开济南郡。不过原因是什么,却没有细说。
“刘都督,您在济南郡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呢?”
上次跟房象打听了消息的东郭谨好奇问道,嗯,或许是明知故问也不一定。
“梁国北伐,兵锋直指荥阳。陛下对此忧心忡忡,写信催促我带兵回洛阳勤王。此乃国家大事,尔等知道就可以了,切勿外传,明白么?陛下的亲笔信,可以给你们过目一下。”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元子攸写的那封信,交给在场众人传阅,等所有人都看完后,刘益守收好信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还有诸多军务,就不留你们在府衙里吃饭了,各位请便。”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场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告辞,至于这些人回去以后会说什么做什么,那些事情刘益守都毫不关心。
等这些济南郡世家的代表离开后,王伟才匆匆赶回来凑到刘益守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我交待的那些都办好了么?”
“对,辎重都装船了,沿着济水一路向西到广里卸船。
广里距离阴平,仅仅几步路的距离。于将军已经带人在那里埋伏好了,拿到济南郡府库里的军资,足够邢杲喝一壶的。
今夜,宇文泰和独孤信就带着剩下的人撤离,把阴平的口子封上。明日主公身边可就只有百余亲卫跟源士康,主公才是要保重。”
王伟有些跃跃欲试,跟着刘益守就是爽,各种大事对方都敢干!
“事情既然都办完了,你马上就走吧,不必明日跟我一起了,一路保重。”
刘益守拍拍王伟的肩膀说道,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这次作战,于谨和彭乐等人打埋伏,宇文泰和独孤信等人正面阻击邢杲军先锋。而刘益守亲自断后,押送所谓的“辎重”诱敌。
谁面临的状况更危险,一目了然。
看王伟还想说什么,刘益守微微摇头道:
“我出事了,自有你们相救。要是你们某个人出事了,其他人说你王伟应该牺牲小我来成就刘都督的伟业,为之奈何?到时候我可就为难了,救吧,好像是在把其他人的安危不当回事,不救吧,寒了众人之心,又断我一臂。
索性还是我断后会好点。这些事情我都考虑过,并非是匹夫之勇。”
听完这番话,王伟默然。人性经不起考验,可自己主公真是个实在人。
其实刘益守有一点没说,如果他不在军中,邢杲军的人又不是傻子,人家怎么会上当呢?肯定是要济南郡的众多二五仔目送自己离去,邢杲军收到消息以后才会动手啊。
“可是,万一邢杲的人不来怎么办?”
王伟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现在刘益守在做的事情,跟赌大小没什么区别,他不过是在猜邢杲会押大罢了。
如果邢杲保守了缩一下,这波他们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了。
“以邢杲的本事,再加上我们刻意在济南郡里宣扬那次战斗,他肯定知道是我们上次在阴阳渠打了他一闷棍。
这家伙心气极高,他会不找机会给我颜色看?我猜他酝酿这次追击战,恐怕已经酝酿很久了。”
一个主帅只能战胜心魔,才能百战百胜。这就是所谓的“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邢杲一定明白这个道理的,因为刘益守看得起他。
这次是一边在酝酿打伏击,另一边在酝酿打追击,很难说谁更高明一些,正如猎人有时候也会变成猎物一样,没有绝对主次之分。
但总体说来,在战略上还是刘益守这把占了一点点上风,因为他猜透了的邢杲的想法,而且采用了“真实的”战略欺骗。而邢杲对刘益守等人的了解,显然要少得多。
除非他开天眼,否则绝对猜不到刘益守在阴平(也叫阴平关)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的精锐一头撞上去。
王伟觉得刘益守这次的谋划,很有搞头。
“去吧,悄悄的坐船走济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摆摆手,将王伟打发走了。
“元子攸,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他将那封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很感激你的信任,可惜你拜错了菩萨。”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要是好好拜一拜尔朱荣这尊“菩萨”,或许还能苟过这一波灭国之灾。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元子攸深谙女神舔狗备胎游戏的精髓。
如果你当一个女神的舔狗,那你就只是个可怜的备胎。
但要是你当一百个女神的舔狗,那女神就是你的备胎。
刘益守收到的那种信,元子攸给魏国几乎所有手握重兵的人都写了一封,当然语气没有这一封那么恳切卑微。
然而多数人都如同尔朱荣一样随便安慰了几句顺便表忠心,就没有然后了,只有河北高氏兄弟答应出兵入洛阳勤王。
不过,高氏兄弟目前还没什么动作,毕竟,陈庆之现在也没开始攻打荥阳,他们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介入洛阳的局面。
……
长长的辎重队伍,沿着济水行军。不过这些人里面,只有两百人不到,是刘益守的亲军,其他的人,都是从济南郡里临时招募的辅兵。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都是佃户出身,很难说没有世家的内应。当然,这个情况刘益守是心知肚明的。这些辎重,也确实是布匹,铜钱等“硬通货”。至于济南郡府衙里的军需物资,如猛火油、弩箭、刀剑铠甲、厢车等物,已经被提前搬空。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野花野草,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如同春游。
“主公,并没有人追上来。”
源士康骑着马从队伍的最后面一路赶到最前面,对刘益守拱手说道。
这一路是刘益守打头,源士康垫后顺便负责侦查。走了大半天,源士康派出几波探马,都回报说平安无事。
“沿着济水到阴平,之间有什么阻碍没?”
刘益守问道。
源士康答道:“只有中川水一条小河而已,在这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适合伏击的地段。”
“邢杲军中马匹并不多,他麾下,精通骑兵作战的人,也不多,这一点跟尔朱荣不同。
那么邢杲要怎么追上我们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济河。他们不一定要先占据济南郡,或者可以多路齐发一部占据济南郡,一部追击我们,走济水,用船来追我们两条腿,似乎还是船要快一些吧?”
源士康恍然大悟,原来刘益守早就留意到这个了。说到思维发散,他真的拍马也比不上对方,谁说追击一定要靠马匹的?邢杲军在光州,靠着大海,他甚至还能打劫南梁往北方的走私线路。
这家伙玩船玩得很溜的,利用水军来追击敌军的辎重部队,这不是基本操作么?
“我们来济南郡的时候,我在中川水这边驻足许久,观察许久。如果邢杲要动手,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所以……”
“所以?”
“天黑以后扎营,留下这些辅兵,留下这些辎重,然后我们骑着马朝南面的小路走,淌过中川水。邢杲喜欢用水军,我偏不跟他玩,就是要用马逼迫他追击。”
刘益守恨恨说道,他缺乏战船,要不然来个水战,一把火烧了邢杲的水军岂不美哉!
“都督,这些辎重都是真金白银啊,我们就不要了?”
源士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钱做什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个问题源士康无法回答。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之前有时间把这些财货都运走,却不运走。
“如果这些财帛之前被运走了,于谨他们或许知道要勠力死战,可麾下的士卒,得知军中的财帛已经在手里,还会跟邢杲拼命么?”
刘益守又问了源士康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一路无话,到了天黑,由于带着辎重,队伍走得不快,只能在济水岸边扎营。刘益守看着落日长河,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大军开饭,吃着带在身上的干粮,唯有刘益守和他麾下两百精锐一口都没吃。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累了一天的士卒,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倒头就睡。正在这时,众人就听到有马匹离开的声音。
那些懒散的辅兵,一脸错愣的看着那两百骑兵骑着马扬长而去,居然都没跟他们打招呼!
当然,这些人也可能是去执行任务去了。
临时征召,缺乏经验,没见过大场面的众多辅兵们,再次入帐篷安睡,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毕竟,那些值钱的辎重,全都装在围住营盘的厢车内。
难道那个刘都督真舍得把这些值钱的财帛都丢下不管了?
一夜无事,天亮以后,这些辅兵们发现刘益守带着他的亲卫骑着马离开了一夜,根本没有返回营地,也没有拿走厢车内的一文钱,一块布。
畏惧对方的威严,这些已然失去组织的辅兵,焦躁不安的在营地里等了一个上午,然而,刘益守还是没有带兵返回!
似乎,这厮是跑路了!居然丢下这些宝贝跑路了!
那些辅兵们在震惊之后,就是彻底的喜悦和放纵!厢车内数不清的金银财帛,要还是不要?拿还是不拿?
不拿那是傻子!
虽然有极少数人担心这可能是刘益守故意玩的“钓鱼执法”,凡是拿了财帛的,在他们回来以后,就会彻底清算。
但这些人的声音,根本没人去听。人性的恶,在失去了纪律约束与暴力威慑后,便彻底释放了!
当辅兵而已,没什么前途可言,不过是当兵卖命吃口饭,还不见得能吃得好,搞不好命就没了。而抢了这些辎重,悄悄的回乡里,想要什么没有?
少说可以快活几年了!
最开始只是零星的人去拿厢车里的财帛,很快就大家一起上了,到最后,因为分钱不均,这些辅兵居然大打出手,全然不顾同乡之情!
……
“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济水上停泊的一艘大楼船上,一身白袍,拿着羽扇的邢杲,看到岸边的大营里,闹哄哄一团,疑惑的问道。
其实,自从刘益守的队伍出历城以来,他们就一路在济水上尾随。当然,大部队还在后面,现在这里不过是几艘船几百人而已,在宽阔的济河上并不显眼。
“回汉王,看不清,但好像已经陷入混乱了。末将眼力好,他们似乎在扭打,还有人从大营里奔逃而出。”
一个魁梧的汉子拱手对邢杲说道:“末将去抓个俘虏回来,汉王询问便知。”
“小心一些,此人不好对付。”
邢杲淡然说道,挥了挥羽扇,那一身皮甲的魁梧汉子大步而去。
“这次你到底在玩什么呢?”
看着宽阔的河面,邢杲自言自语道,他早就在第一时间弄清楚是谁打了自己闷棍了,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让自己震惊。
那个人居然才十九岁!二十岁都不到!
我这前浪都没有浪够,你这后浪就追上来了,我很难受的好吧!那一刻邢杲的心情是崩溃的,是沮丧的。
很快,副将亲自出马,抓了一个衣服里全是铜钱与丝绸的辅兵回来了。
“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说实话,马上扔你到水里去喂鱼。”
邢杲面无表情说道。
“这位将军,我们不是故意要偷……拿东西的。”
那位被抓的倒霉蛋哭诉求饶道,一把鼻涕一把泪。
“偷东西?”
邢杲微微皱眉,对副将招呼了一声。对方将俘虏抓到一边审问了一番,然后在邢杲耳边悄然耳语了一番。
“骑马跑路了?不好,中计了,你快去通知,让他们提前追击,不要走水路了!在中川水那里下船,陆路沿着马蹄印追!”
邢杲面色大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80章 枪出如龙
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一听名字,就知道平阴这个地方,在济水以南,并且很有可能它的南面是山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然而,平阴的名字里虽然带一个“平”字,却是一个地形较为复杂的地段。别看地盘不大,但是境内可说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周边有大寨山、翠屏山高耸入云,还有小河曲曲弯弯,丘陵一座接一座,山坡挨着山坡,洼地连着洼地。
后世当地俗语有云:平阴不阴,平阴不平;山路弯弯,高低不平,讲的就是这里的地形。
平阴某个山丘顶上,刘益守穿着皮甲,看着下方坑洼的泥土路上,有个青年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他的样子不像是军中斥候,却又跟普通的行人完全不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如今青徐战乱,脑子稍微明白点的人都会水路走济河,单枪匹马的走陆路,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了。
“主公,邢杲的大队人马,正沿着马蹄印追上来,行军速度较慢,非常谨慎。此人形迹可疑,是不是邢杲军先锋?要不,射杀此人如何?”
源士康在刘益守耳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平阴这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如果被山丘下面的这个小子给坏了好事,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情于理,此人都该杀!
“你看他,留着短寸,显然是先假扮和尚,然后在路上长起来的一点头发,身上穿着的却是流民经常有的布袍,还打着补丁。你去把他给抓住,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那人。”
刘益守指着鬼鬼祟祟,想偷偷溜出山丘之间夹道那位年轻人,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座山丘,其实非常低矮,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个土坡子。这附近的地形,之所以好打伏击战,是因为前面是一个很陡的山坡,还七弯八拐的,沿途都是并不陡峭的山峦。
于谨等人带兵埋伏于此。
而宇文泰的人马,就在山坡的尽头待命。这条路上隔不远就有些铜钱洒和布匹落在地上,用来迷惑敌军。
源士康身手矫健,不一会,就将此人擒获,带到刘益守跟前。
脸很脏,但看起来挺清秀一个人,从身体的某些细节看,对方出身非富即贵,绝不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庭能养出来的。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明显跟刘益守是同龄人。
“这位,怎么称呼?”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没想到这位同龄人不卑不亢道:“在下阳休之,前军将军阳固之子,此行乃是从青州前往洛阳京畿,不知将军为何要将在下扣留?”
这人有点意思!不对,应该说很有点意思!
刘益守忽然有点想知道眼前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现在谁都知道洛阳是个火坑,谁去谁死!特别还有梁国大军北伐如火如荼,你一个官宦子弟,去洛阳捧元子攸的臭脚。以后等元颢得了洛阳,难道你捏着鼻子再去跪舔元颢?
“那么,你为什么要去京畿呢?现在京畿并不安全。”
刘益守沉声说道。
阳休之摇了摇头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去京畿,只是可能会死,但是留在青州,像我这样的人,则一定会死。两相比较,还是京畿有一线生机。”
嗯?
刘益守和源士康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人这番话很不一般。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块石头说道:“坐,咱们聊聊。”
看到刘益守等人似乎并无恶意,阳休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席地而坐,毫不怯场的跟刘益守对视。
“你刚才说你留在青州必死,为何?无需多虑,如实回答即可。”
阳休之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道:“我是从河北而来,家中也算大族,南下青州不得已依附于邢杲。而我观邢杲行事粗暴,不思后路,恐有诸多后患。
一旦邢杲事败,我与家人定然被青州本地人所害,毕竟,当初邢杲就是这么对付他们的。可是我父亲与叔父等人都不肯听我劝告,无奈之下,我只得只身上路。毕竟,我万一死了,家族还可以延续,要是我们全家都被青州本地人所害,那可就灭族了。”
阳休之感慨道:“我来这里时,偶然遇到邢杲军在争抢财帛,也不知道是谁丢在路边的,这些人全然不顾军纪,败亡在即。多亏我与他们将帅还算熟识,否则此番定然为其所害。”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连源士康都在给刘益守使眼色。
“可以了,你现在就跟在我身边吧,正好看我破敌。来人,给这位阳兄弟换件军服。”
换上军服,被邢杲军的人发现那就死路一条,源士康心中暗暗感慨,刘益守给人下套都这么熟练了。
阳休之也不矫情,很顺从的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一言不发的站在刘益守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那番话,阳休之透露出不少“内情”,其中一点就是,刘益守当初埋下的一个大坑,邢杲军还是掉进去了。
已经拿到财帛的大军还能有多少战心,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初于谨选择在这里埋伏,是考察了这一段路的地形,没有一处适合扎营的。只有在白天快速通过这一段路,才能在不远处扎营夜宿。
“全军戒备,敌军应该要来了。”
阳休之说路上碰到了邢杲军,那言外之意就是,对方其实也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严格来说,阳休之一家人,算是邢杲军的“地方行政人员”,也是从河北过来的。
而这些人的出现,也是跟葛荣在河北的作为息息相关。阳休之此刻想着去洛阳,乃是他对于政局的判断。刘益守是开了“未来模式”,所以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阳休之只是靠葛荣覆灭,就判断出他们会遭遇灭顶之灾,这个人脑子确实可以的!
不一会,一直全部由步卒组成的队伍,缓缓出现在视野当中,远远看去,一眼望不到头。
“这踏马的人也太多了吧?”
刘益守微微皱眉,邢杲这次好像有点……不讲武德。动手,还是不动手,有时候,这个选择甚至能决定生死。
山丘上,刘益守看着坑洼的土路上邢杲军趾高气扬经过,一直没有下达点狼烟的信号。站在一旁的源士康都有些着急了。
他们这里虽然只是一个观察哨,也没有几个人,但却是最重要的发信号场地。
如果不发信号,宇文泰就不会带着人将邢杲军堵住。一旦点起狼烟,他那边就会将许多大石头推下山,暂时堵住去路。
堵路,邢杲军的人数远远超过预计,伏击战一不小心,会打成浆糊。
不堵,白瞎了这一回埋伏,而且还有暴露的风险。
“源士康。”
“末将在!”
“点狼烟!”
刘益守断然下令道。
“喏!”
源士康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刘益守肯定不会临阵退缩的。
“开始吧,来都来了,怎么能让邢杲失望呢,对吧。”
狼烟点起,刘益守身后浓烟滚滚。他转过头对源士康说道:“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
刘钧,河北广川人(今衡水县附近),当初葛荣还没来的时候,他就在河北聚众起义,只是最后凉了。他隐姓埋名,后跟着邢杲南下青徐,做到了领军的职位。
此人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很会用兵,在潍水对魏国禁军一战,就是他身先士卒,率先击破魏军大阵,乃是邢杲最为倚重的大将。
然而这次追击魏军的作战,刘钧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原定计划,他们是动用水军,以济河为动脉,执行“登陆作战”。发现敌军的位置,就以济河为媒介,在最近的一段下船整军,然后结阵与敌军对抗。
山东地域狭窄,整体呈现东西走向。依靠这种打法,他们当初击败了骑兵众多,不可一世的魏国禁军。更早些的百年前,刘裕亦是用船和车阵结合的方法,击败了北魏的精锐骑兵。
所以说这种打法其实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别说情报中传言济南郡的魏国“禁军”并没有多少骑兵,就是有,也无伤大雅。
但是刘钧搞不懂的是,为什么邢杲突然改变策略,让自己在中川水下船,步行结阵追击。或许是因为,这里离敌军的老巢东平郡很近的缘故吧。
在敌人控制的河段上行船,很容易全军覆没的,从这一点上说,邢杲的担忧也不能说错。
“刘将军,这个地方,好像很适合打埋伏啊。”
副将小声在刘钧耳边说道。
刘钧看了看两旁并不高耸陡峭的山峦,微微点头道:“言之有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并未骑马,手里握着佩剑,异常警惕。
“我们只是先锋军,不过两万人而已。我们后面,还有汉王的数万人马为后援,就算我们在这里吃了败仗,也有人帮我们兜着,你怕什么?”
副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刘钧继续说道:“汉王上次输了一阵,就是被这个人打败的。汉王痛定思痛,决定不跟此人玩什么花招了,反正咱们人多,轮流上玩死他就是了!
就是这里被打了伏击又怎样呢?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有人大喊道:“将军,有狼烟!”
刘钧浑身一个激灵,像是冬日一盆冷水淋到头上一样。他大声叫道:“停止前进,结阵!”
可惜,邢杲再怎么说也只是草台班子,军中号令这一套,在顺风仗的时候还可以耍耍,一旦中了埋伏,缺乏历练的特点就会暴露无遗。
咚!
前方不远处有巨石从山坡上翻滚而下,几十个大石头瞬间堆了一片,将土路堵死!
刘钧面色大变,对副将道:“传令下去,前队便后队,撤!”
这时候耍什么都不好使了,最笨的办法,就是刘钧派出前队的亲兵,一边奔跑一边让后面的士兵转身,然后不要命的跑就是了!
我踏马真是乌鸦嘴!
刘钧心中暗恨,却也并不是特别惊慌。输了也就输了,无所谓的。这就好比拔刀术一样,刀没有拔出来的时候,是威胁最大的,用得好,往往可以斩杀比自己段位高很多的对手。
然而,刀一旦出鞘,那就是有去无回。只要对手没有倒下,那倒下的多半就是你自己了!
“杀!”“杀!”“杀!”
山坡上一边射来点着火的箭矢,一遍有人抛装满猛火油的陶罐,还有人什么也不干,就在那边扯着嗓子喊,制造恐慌。
刘钧根本不接茬,他下令各队刀盾兵护住两侧,其余的人直接跑路!哪怕混乱,也根本不带一丝停留!
道理很简单,在这样被人家埋伏还被弓箭火油糊脸的状况下,抵抗有什么意义?这样绝对会被打得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啊!
赶紧跑路才是最要紧的!
……
“咦,邢杲军的主将有点本事啊。”
刘益守蹲在某个山丘的树丛中,偷偷看着山道下的厮杀。邢杲军人数极多,但听从号令。虽然也有点慌不择路,但跑路的速度也还算得上快速。
整体而言,这支军队暂时还没有崩溃,虽然这次损失很大就是了。
“可惜这里的入口太宽,没法子封路,要不然这些人小命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主公,接下来怎么办?”
源士康有些焦急的问道。
毫无疑问,伏击是成功的,邢杲军这次估计尸体都有数千。但对方还是跑掉了不少人,毕竟,这支队伍的规模,比刘益守预先估计得要大得多。
“通知宇文泰,带着所有人,抛下所有辎重,只带着干粮,追击敌军!他们没有马,又走了这么久的路,跑不远。有多远给我追多远!”
“喏!”
源士康对着亲兵交代了几句,对方下去之后,他又问刘益守道:“于将军那边怎么说?”
“让他整军后,跟在宇文泰后面,一齐追击,什么费事的东西都不带,这一次,咱们就是靠一双脚,跑步也要跑到历城去!一路上,谁挡着,就杀谁!有多少杀多少,军中有后退者斩!动摇军心者斩!言退兵者斩!
让于谨先走,我随后就到。”
刘益守一脸说了三个杀气腾腾的“斩”,让他身边的阳休之一脸惊骇。
第181章 向前!向前!向前!
刘钧现在感觉很不好!哪怕是最早前“揭竿而起”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狼狈过。刘钧所在的位置原本是“领头”,也就是队伍的最前面。但是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开始逃跑的时候,他就变成最后一个了!
更要命的是,他没有骑马,也不敢骑马。这时候谁骑在马上,就是两边山峦上伏兵的活靶子。刘钧砍翻了几个挡着他道路的溃兵,在亲兵的掩护下,终于跑到了队伍中间的位置。
前面是撒开腿狂奔的士卒,这些人受轻伤的多,重伤的少,或者说重伤的人都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刘……刘将军,追……追上来了,后面……后面!”
一个亲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刘钧并排,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追上来了?
刘钧一愣神,停住脚步,后面的人差点撞上他,刚想开口大骂,发现是自家主将,连忙灰溜溜的跑路了。
这些人是有病么?兵法哪里有这么玩的?
一时间刘钧有点怀疑人生。伏击一旦完成,敌军逃脱,那么穷寇莫追这四个字,适用于所有情况!
在同样的战场条件下,伏兵未必比被伏击的更能打,这个是常识啊!如果伏兵追出来,而被埋伏的却结阵自保,到时候埋伏的一方搞不好就要翻船。
历史上不是没有成功反杀的例子,甚至还挺多的。
伏击成功,但是敌军部分逃脱,要么是其他的部队负责追击,要么就是重新再换个地方打埋伏,你追出来是什么意思?
“跑!快跑!”
刘钧拍了拍亲兵的背,这位急速奔跑了一路,已经累得要脱力了,但是依然不能停下来。
现在这个时候,大军是个什么状况,刘钧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士气已然崩溃,只有逃出生天后,再重新整顿队伍,这没有一两个时辰,连样子货都凑不出来!
剧烈运动之下,他难以多想,现在这路段,马匹无用,就看谁脚力更好了。
很快,刘钧便跑出了伏击圈,但是他的状况似乎并未好转,埋伏他们的那支军队,依旧在穷追不舍。
平阴这片不大的“平原”上,出现一道奇景。穿着重甲的邢杲军朝着济南郡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只有重点部位才有皮甲的魏国“禁军”,却在后面穷追不舍。跑不动落单的邢杲军,无一不是被逮住杀死。
……
垣苗城遗址所在地,济水南岸停泊着许多船只,还有一支军队在遗址附近扎营。这是邢杲军的中军,而刘钧所部兵马,只是前锋军,用来探路的。
邢杲的计划,是先一路沿着济水打过去,打到东平郡。而济南郡这边,其实根本不用去打,他已经派出一万人去接收城池了。
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走,那些世家也应该能看清楚形势,再加上有很多人都已经私下里投诚,邢杲觉得,这一波政治与军事手腕并用,刘益守没有赢的道理!
“刘钧派人回来没有?”
一身白袍,手拿羽扇的邢杲问副将道。
看着手下扎个营都磨磨唧唧的,他恨不得砍几颗脑袋祭旗,震慑一下这群军纪散漫的丘八!没错,邢杲现在虽然是贼首,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些胸无点墨的丘八。
平日里也看不上这些人。
垣苗城距离平阴并不算远,就算刘钧在平阴中了埋伏,也该派人回来冒个泡吧?
“来人啊!”
邢杲摸了摸美须,大喊了一声。
“汉王有什么吩咐?”
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道,他知道现在邢杲的心情很差。
“派人去平阴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喏!”
副将匆匆离开,邢杲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于谨和宇文泰等人带兵狂追刘钧所部兵马的时候,刘益守已经跟彭乐的骑兵队伍汇合了。现在这支骑兵不过两百骑,但在军中都是保证优先配给,什么都是用最好的。
虽然战马没有铠甲,但骑手身上都是人人披甲。
“主公,追击这种事情,怎么不让在下带着兄弟们去啊?”
彭乐有些不满的问道。源士康狠狠瞪了他一眼,彭乐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两人目光空中交汇,似乎有火花闪动。
“不着急,你们毕竟是我一锤定音的杀手锏嘛,怎么能这么快打出去呢。”
刘益守骑在马上,笑眯眯的说道,这笑容让彭乐看了就一阵阵背脊发凉。
“那主公的意思是?”
“现在就好像两只兔子你追我赶的在赛跑。一时间谁也赢不了谁,可是,他们的速度都会慢下来。这时候,再出现一匹狼,那就能立刻将精疲力尽的兔子拿下。
你带着本部人马跟在于谨队伍后面,一旦发现他们跑不动了,你就立刻带着骑兵加速,代替于谨他们追击,明白么?”
两个人在比赛跑,已经到崩溃边缘的时候,第三个人开着大卡车从后面追上来,并且盯着他们其中一个人亡命的突突突,真会把人搞得噩梦三十年的。
“放心跟着就是,没问题的。”
看到彭乐表情纠结,刘益守拍了拍他粗壮的胳膊说道。
“这战局不明的,万一手下弟兄们折损得太多,岂不是有些可惜……”
彭乐有些不情愿执行命令。
听到这话,刘益守哈哈大笑道:“你折损一人,我给你补两人,不,我给你补五人!保管你这一战打完,手下兵马比之前还多,一样是骑兵,这样没问题吧?”
这岂止是没问题,应该说简直不要太爽了!
彭乐像是三伏天吃了冰西瓜一般,浑身抖擞了一下,大吼道:“嘿,都督就看在下今日建功立业吧!”
说完,领着麾下骑兵鱼贯而过,很快就不见踪影。
等他们走远以后,源士康这才不动声色低声道:“彭乐桀骜不驯,若是这般宠信,只怕将来势大难制。”
看他一副焦急的样子,就像彭乐是自己的手下一样,刘益守失笑摇头。
“干大事,不能惜身。这次战斗看似偶然,实则是我们与邢杲心照不宣的决战。既然是决战,岂有畏首畏尾的?
我们也跟上去吧,无须多言。这一战输了,陈元康他们就不知道要怎么玩下去,搞不好把我们卖掉也未可知,人还是得多靠自己,天救自救者。”
“主公,等会要是兵凶战危,末将一定护你周全。”
源士康激动说道。
“省省吧,这一战看似危险,实则跟春游差不多。走,我们快点跟上去。”
刘益守拍马就走,他身后也骑在马上的阳休之,如同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透明,感觉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都在崩塌。
……
快到了,终于快到了!刘钧已经看到了垣苗城遗址那边的大营,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是从那边出发的,现在果然船只都在等他们。
刘钧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跑!简直可以称作跑步健将了!
经过一番折腾,还有无数倒霉蛋的死亡。他终于把自己的队伍聚集起来了,他们跑个一里地,就原地休息。结果于谨和宇文泰的人马,又立刻追上来。刘钧带着人继续跑,于谨这边的人则停下来喘气休息。
然后马上又去追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两边都是没有马匹,靠着两条腿比脚力,异常残酷甚至残忍。
刘钧麾下不少人都是跑不动了,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样。于谨也分出一部分体力较差的士卒,专门来抓捕落单的俘虏。
伏击的时候,一直在休息,体力自然不是刘钧这样走了半天路的人所不能比的。
所以眼看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身上盔甲早就脱掉了,刀剑步槊之流的东西也都丢了。如果不是现在天气还没完全转暖,刘钧恨不得下令部下们把衣服也都脱了!
人死鸟朝天,输了也就那么回事,死亡也就那么回事,可是也别这么折腾人啊!
刘钧在奔跑的时候,脑子却渐渐的冷静下来,他忽然察觉,对方的指挥官似乎厉害得可怕,对于两边战斗形势的估计,精确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自己这边人并不少,逃出来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如果重新整顿的话,也未尝不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是对手却不给他任何整顿兵马的时间。
按常理来说,应该用骑兵去追击的,可是一来这里的土路坑坑洼洼的,马提不起速度来,二来就是追得太快,自己这边的兵马还有很多体力,未尝没有反戈一击的实力。
而现在则是被人钝刀割肉,一点点的损耗体力,一点点的丢失兵马,并且完全没法组织起反击。
这就是赢了邢杲的人么?
一时间刘钧有点后悔,托大了,没想到伏击战还可以这么玩!对方负责指挥的家伙,绝对是属狗的,咬住了就不松口!
近了,近了,就在眼前了!
刘钧都已经看到了营门!
忽然,他的心直接坠入谷底。这营地怎么还在修?大营没有修好,怎么抵抗后面的追兵?
“快……快告诉……汉……汉王!”
刘钧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倒在了还在修建的大营外。
邢杲军大营此时乱糟糟的,刘钧并不是跑得最快的人,之前已经有人在他前面跑到了邢杲面前,可惜直接昏死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回事?”
邢杲将羽扇递给副将,蹲下来查看刘钧的情况。还好,只是晕过去而已。
“汉王,西面又有人逃回来了,刘将军应该是……吃了败仗。”
副将小声说道。
邢杲忽然有点后悔,他知道刘钧带着前锋人马往西面的平阴去了,所以平阴方向他就没有派探马,没想到,刘钧居然惨败,还败得这么快!
“汉王,敌军铁骑冲营了!”
一声尖叫在耳边炸响,邢杲一抬头就看到黑压压一队骑兵离自己这边只有几箭的距离了!
“擂鼓,结阵!”
邢杲一边大喊一边往岸边停船的地方退却,死道友不死贫道,邢杲再也不像原来那样“身先士卒”了。
那一队骑兵已经冲进还在修建的大营,如入无人之境,冲过哪里,哪里就像是割麦子一样倒了一片!
得亏现在不是夜里,要是夜里,非炸营不可!
邢杲军还有许多人在船上,还有人从船上搬运辎重,还有人在修营垒,有人手里连武器都没有,更别说盔甲了。
看到这一切,邢杲气得头顶要冒烟。
我踏马跟你有仇啊!你等我准备好了一板一眼的较量不行么?上次是趁着夜色打闷棍,这次是等自己扎营乱哄哄的时候闯营,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邢杲气炸了,头也不回的往停在岸边的船上跑,至于已经从船上下来的那些人,呵呵,在他看来,那些已经是死人了!
没救了,这一局已经打崩了,再投本钱进去,输得更多。现在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战船上还有点兵马,邢杲不知道有多少人,一两万还是有的吧。
这也得亏是他多了个心眼,为了防止有人偷袭,没有把所有人都弄下船。果然,这种谨慎救了他一命。
站在船头,邢杲看到敌军的步卒也追了上来加入厮杀,自己大营这边乱哄哄的失去指挥,各部士卒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还能怎么办?现在这时候韩信来了也不好使啊!
按邢杲原来的计划,上午刘钧带着人马出击,傍晚归来,无论胜负。那时候营寨也靠济水岸边扎好了,还有船只作为掩护。
这计划简直万无一失!
他在各路都派了斥候侦查,都回报说没有敌军潜行。
没想到居然是最不可能出现敌军的一个方向,刘钧这个废物,居然把敌人引到自己还未建好的大营里了!
“开船,去高唐修整。派一艘船回光州调兵,我要在顿丘,在陆上跟魏军决战!”
邢杲咬牙切齿的对副将说道!
“汉王,若是从光州调兵,那光州就空虚了啊,万一被人偷袭……”
“现在青州除了眼前这一支兵马,还有谁能偷袭我们?”
邢杲不悦反问道。
“喏,末将这就去办!”
船队驶离岸边,好像根本看不到岸边未建好的大营内,单方面的屠杀正如火如荼。也许在邢杲看来,这些部曲,无论死了多少,都可以再招募。
唯独大军不能被成建制的消灭,而且他本人不能死!
“唉!”
看着战场越来越远,邢杲长叹一声,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可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呢?
第182章 你们这是想我了么?
从伏击到反打追击,再到当机立断击溃邢杲军大营,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刘益守的每一次命令,都在敌人之前。刘钧,甚至是邢杲,都是一直在被动应对,直到最后崩盘。
邢杲直到离开的那一刻,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垣苗城遗址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死尸无数,还有垂头丧气的战俘,散落满地的物资。邢杲原本想将这里打造成攻略济南郡和东平郡的大本营,没想到计划才刚刚展开,居然就提前完结。
不紧不慢的来到邢杲军还未建成的大营,刘益守翻身下马,他看到于谨和宇文泰等人都坐在地上喘气,似乎也是累得够呛。
这一战胜利的关键,就是伏击的军队能快速转换模式,敢于抛下辎重甚至盔甲追击,再有就是骑兵出击的时间。
不得不说,于谨和宇文泰二人很好的理解和执行了刘益守的军令,给退却的刘钧所部带来了极大的生存压力。
“这一战非常精彩,二位辛苦了。”
刘益守伸出一只手,将坐在地上几乎脱力的于谨拉了起来,又把宇文泰也拉了起来。这二人看他的目光,已经跟战前完全不同。此时济水的河面上倒映着一轮红彤彤的夕阳,配合着惨不忍睹的营地,看起来有些凄凉。
不过在于谨二人看来,夕阳西下的是邢杲,而刘益守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未来史书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都督,我等已全歼刘钧部,另外邢杲中军有部分未下船的已经逃走,其余的皆已投降,此战大获全胜!”
宇文泰激动的对刘益守拱手说道。
于谨却微微皱眉,询问道:“之前我们密议对策,只是说在平阴伏击邢杲一部,然后集中精力在此地与邢杲军对峙,将其主力吸引到济南郡。为何都督这次会突然令我们不顾一切追击呢?”
战前的计划,其实没有想玩今天这么大。冷兵器时代,以多打少,始终都是主流。刘益守的心也没那么大,以为自己手下可以以一敌百。
在平阴狠狠的给邢杲一闷棍,让他知道疼,让他把后方的兵力调过来,就算是完成了与陈元康的约定,至于取得今日这样的战果,说实话,战前刘益守想都没想过。
“伏击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
刘益守指了指身后一脸懵逼的阳休之道:“他跟我说,我们留下的辎重,那些财帛,被邢杲的兵马哄抢。所以我可以断定,第一个,他麾下兵马军纪不行,而且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第二个,那些士兵拿了财帛,想的都是保命为上,没有死战之心。若是遭遇伏击,首先想的就是跑路。
既然有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们胆子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
战斗还未结束的时候,就给士卒们分钱,乃是兵家大忌!拿了钱的士卒,第一个想的就是保命,保财,之后定然是全程摸鱼。
一个两个摸鱼还没什么,如果全军上下都摸鱼呢?流民军都是以“抢抢抢”作为维持士气的法宝,禁绝不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说,邢杲的人马,一旦遇到难缠的敌手,就会将身上那些根深蒂固的劣势暴露出来。
于谨和宇文泰二人都是微微点头,对刘益守的判断深以为然。如果刘钧的部曲真的是求战心切,那么逃出伏击圈被追击的时候,难道不能结阵反杀?
他们当然是有机会的,只是内心潜意识里保命的念头在作怪罢了。结果最后抢来的财帛也丢了一路,啥也没捞到,不是死球了就是做了俘虏。
“你们,是想今晚好好休息,还是再接再厉?”
刘益守看着二人问道。
于谨跟宇文泰二人对视一眼,全都激动拱手道:“但凭都督吩咐!”
刘益守眼睛盯着远处河面上的夕阳一点点沉没不见,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刘钧还活着不?让他来见我。”
宇文泰领命而去,很快便带着个面色灰败,像是死了爹妈的大个子到跟前来,一见到刘益守就忍不住磕头认错。
大概是邢杲把他给卖了一个人溜号,这家伙也觉得那厮没什么可效忠的了吧。
“听说,邢杲派出一万兵马,去接手历城,有没有这件事?”
刘益守看着刘钧的眼睛问道,表情淡然。
这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抓个邢杲军的将校就能问出来。刘钧恭敬的微微点头道:“回都督,确实如此。”
“给你机会让你活命,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就算啦,青州本地人里面想杀你的应该不少,我把你交给他们就行了,对不对?比如说我答应不杀你,你也不一定能保住小命,是不是这样?
有没有兴趣帮我做点事情呢?”
刘益守的表情很温和,笑容也很亲切,却不知为何,令刘钧汗毛倒竖。
“都督请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
刘钧激动得都给刘益守给跪下了!
“诶?那些都是些没用的,我估计你也说过要给邢杲赴汤蹈火什么的,现在不转眼就把他卖了么?我不要你效忠,帮我做件事情就行了。”
刘益守的话让刘钧先是大喜又是大悲,最后被折腾到没有脾气。他有些疑惑问道:“都督是要在下做什么事情呢?”
于谨和宇文泰二人都看向刘益守,不知道这一位要玩什么花样。
“你召集些旧部,人不多,几十个凑数就够了。我们的人会换上你们的红色军服,然后今夜就会去历城。
你肯定认识接手历城的守将,让他开城门就是,至于理由,你自己编就行了。等历城城门打开,事情就办完了,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拦着你,如何?
不过既然骗开了城门,邢杲那边还是不要回去了吧,这是为你好。”
先骗说你抽烟很帅,然后再教育你吸烟有害健康,劝你戒烟。
刘益守的套路跟这个如出一辙。刘钧想大骂卧槽,却又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怨恨的眼神都不敢有。
“今夜,你们带着刘钧,入历城。那帮济南郡世家啊,大部分都是贱骨头,我想历城现在应该已经在邢杲军手里了。
趁着战败的消息还没传到历城,今夜去正好趁热打铁。要是明天再去,济南郡的那些地头蛇啊,肯定会得到邢杲战败的消息,咱们入历城还要费些周折。”
“喏!末将这就去办!”
于谨和宇文泰齐声说道,将刘钧带了下去,剩下的就不是刘益守操心的事情了。
“怎么样,行军打仗,是不是很枯燥?你看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真要上战阵,第一波就跪了。”
刘益守转过身,对看得目瞪口呆的阳休之自嘲了一句。
“都督领兵举重若轻,处置果断,在下只有大丈夫当如是这一句话送给都督。”
阳休之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他原本是邢杲那边的人,虽然看不惯邢杲的未来,但是对邢杲军中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何曾见过像刘益守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刘都督作为一军之统帅,他指挥往往都是寥寥数语,切中要害。阳休之确实不会领兵,可眼睛却不瞎。今日这一战,刘益守几乎是把自己这边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将对手的劣势放大到了极致。
更厉害的是,他一直在“遥控指挥”,却没有出一点点纰漏,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大局观很强!
古代没有电子地图,没有即时通讯,提前量这种东西,往往就是战争的胜负手。等你知道消息以后再去下令,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可谓是一步慢步步慢。
“你写字会不会写?”
刘益守好奇问道。
阳休之微微点头道:“还行。”
“跟着我当个书办吧,不比去洛阳跟元子攸混要差,王伟现在忙了,抄抄写写的事情,还是不麻烦他了。
走,我们跟着于谨他们去凑凑热闹。”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呃……”
阳休之张了张嘴,刘益守反问道:“不行?”
“呃,不是,只是怕耽误都督大事。”
“无妨的,你今年不是19岁么?与我同年,不要怕犯错。”
刘益守温和笑道,转身便走。
阳休之跟在后面,感觉万分苦涩,心中哀叹道:同十九,汝何秀,唉。
……
历城府衙边上的地牢内,房象枯坐在草垫上,看着地牢墙上挂着的火把,目光沉静。刘益守带着大军离开不久,济南郡的郡兵就开始“兵变”,然后就是邢杲大军入城,他这个太守“入狱”。
一切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当初刘益守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走,房象拒绝了,因为他一家老小,根子在这里。他家的先祖,根子也在济南郡,虽然他出生在河北清河县,但那里不是他的家乡,这里才是。
其实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房象仔细揣摩了刘益守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以及为人,贸然带兵离开,完全没有安排好后事,这根本就不是刘益守会做的事情啊!
综合种种消息看,这一次刘益守带着大军离开济南郡,绝非是为了“勤王”。如果刘益守真的那么忠心,何以不把元子攸的姐姐扶正?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如果深入思考,就会细思极恐。
“唉,房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穿着锦袍的东郭谨,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出现在牢房外面,看着房兄一脸悲悯。
“你来看我笑话,觉得我是站错队了?”
房兄面露嘲讽的问东郭谨。
“难道不是?”
东郭谨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其实他们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好,毕竟邢杲军来了也不是做慈善的。大军一到,各家都出了不少钱“劳军”,这才喂饱了那只老虎。
可是老虎只是暂时吃饱了,它还会饿的!
“当然不是,青徐之地暂时还是魏国的,我站在朝廷这边,没什么错。”
房象摇了摇头,说的话非常官方,或者叫敷衍。
“唉,你这是何苦呢?如果刘益守不带着兵马离开,我们也不会把邢杲的人迎进来啊。可是谁让他偏偏要去洛阳呢?
这历城没人坚守,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也很无奈啊。”东郭谨叹息了一声,他说的当然是事实,不过,事实的一部分,那也叫事实,不叫谎言,对吧?
“你们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万一邢杲不行了,把我推出去,就能保住你们全部。这次我就偏偏不让你们如意。”
房象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东郭谨,或者说他们这帮人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哼,随你!邢杲可是恨刘益守入骨,到时候别怪他们杀你祭旗!”
东郭谨恨恨的走了。
他走了以后,房象幽幽一叹,依旧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刘将军,请入城!”
深夜,历城的城门全开,刘钧趾高气扬用马鞭指着对他行礼的一个将领说道:“让你的人,全都到校场集中,历城我刘某接手了。今天你也捞够了吧,明日,你带着你的人出发去垣苗城的大营,历城这边由我接管!”
听到这番嚣张的话语,对面那主将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刘钧的意思很明白,济南郡要好好的搜刮,但是这事不能你来做。今天想必你已经拿了好处,那就直接滚蛋,不要给脸不要脸。
“刘将军,汉王的手令……”
“李喆要反,来人啊……”刘钧根本不想听这位将军问话,直接就要翻脸。
“刘将军息怒,息怒!我让我的人马都在城中校场集中扎营,把历城里的房舍让给刘将军的人住,这样可以了吧?”
对面那位叫李喆的将军直接缩了,没办法,刘钧所部骁勇善战,乃是邢杲军精锐。他自己的部曲如果真能打,又怎么会被邢杲派来接手城池呢?
“嘿嘿,算你小子识趣,走,你不是说济南郡那帮土鳖在府衙宴请我么,同去同去!”
刘钧搂住李喆的肩膀,随大军入了城。他带着一众亲卫入了济南郡府衙大堂,这里果然是设下了丰盛的酒宴。
然而,来到大堂主座之后,刘钧却并没有坐下,而是不动声色的拔出匕首,抵住了李喆的后腰。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亲兵”,这才摘下头盔,露出俊朗的面容与和煦的微笑。
他大大方方坐到大堂的主座上,看着肝胆俱裂,几乎要拔腿逃跑的堂下众人,笑眯眯的问道:“唉,才一天不见,就这么大阵仗,啧啧,看这些山珍海味啊,你们这是想我了么?搞这么隆重的宴会为我接风啊。”
刘益守环视四周,堂下无人敢与之对视,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牙齿打颤。
第183章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本卷完)
幽冷的夜色,昏黄的火光。府衙大堂内,济南郡世家中人的面色阴晴不定,但是无人敢逃跑。现在跑出去,就算能成功,难道还跑得出历城?就算能跑出历城,难道还跑得出济南郡?
这一次,他们算是彻底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待着刘益守的发落。
正当大堂内的气氛紧张而怪异到了极点时,于谨匆匆忙忙的走进大堂正门,然后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面色沉稳而自信,全身盔甲似乎并未沾血。悄悄汇报完后,于谨恭敬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将这位邢杲军中的李将军给放了,让他回光州给邢杲报个平安。”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喏!”
于谨将李喆带走,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等于谨走之后,刘益守脸上的笑容更明晰了些,带着些许戏谑,环视着大堂内众人。
“诸位,我才走一天呢,你们就投靠了邢杲,这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朝廷的律令,你们应该懂的吧?
勾结反贼可是重罪,要怎么处置你们,那可都不是我说了算呢!
严惩你们,说不定皇帝还会因为剿灭叛贼有功,给我升个官,搞个开府啊,仪同三司什么的,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我这个人心肠软,见不得人流血,你们真是叫我好生为难呀!”
刘益守的话语说得很慢,又很有韵味,不像是在威胁人,倒是像在描述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
只是他说得漫不经心,下面听的人却已然肝胆俱裂!
“都督,使不得啊!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大堂内几个世家中人异口同声喊道。
开玩笑,要是让刘益守这么玩下去,非把他们玩死不可,而且是死透的那种。
利用游戏规则“合理合法”的处死他们,今后史书上只会写上“益守平青徐,济南世家多有从贼者,乃除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样死得何其窝囊?
这些人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是能推测出来,这一轮邢杲跟刘益守斗法,再次惨败!现在刘益守的大军已经重新掌控了历城的局面,这一点绝对确认无疑。
此刻大堂内众人心中都只有一个疑问:现在跪舔的话,还来得及么?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我胆小,哪里敢跟反贼邢杲私通啊。”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世家中人说道。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邢杲军势大,我们开城门也是逼不得已啊,但是跟他们私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另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家伙说道。
刘益守面不改色的微微点头,似乎上次收拾了一批世家中人,现在又换了一批人当家了,都没跟自己混个脸熟。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城里出了邢杲军的内应,我们也拦不住啊。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
眼看大堂内闹哄哄的一发不可收拾,刘益守拍了拍巴掌。顿时,还在吵闹的众人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一样,噪音在一瞬间消失。
“可以了,本都督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来啊,这些酒菜别浪费了,都吃啊,吃完再说。”
刘益守温和的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暴虐。
现在三更半夜的,这些世家中人设宴,不过是给邢杲军的高层来客套一下的,真要喝酒吃肉,谁大半夜里还吃得下啊?
众人不敢反抗刘益守的命令,那些美味佳肴,在口中如同嚼蜡。刘益守对大堂内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说道:“给我身边这位加张桌案,加一桌酒菜。”
他指了指穿着邢杲军军服的阳休之说道。
等酒菜上来了以后,阳休之小心翼翼的跪坐在软垫上,看到堂下那些济南郡世家中人的丑态,这才深深感悟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款待邢杲军的高层,被刘益守逮个正着。连证据都不用找了,这些人本身,就是勾连邢杲的证据。如果不是跟邢杲有勾结,何以能出现在这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人现在都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至于这一切是不是刘益守设下的局,阳休之不是当事人不好推测,不过看情况,似乎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位刘都督,也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呢。如果阳休之在刘都督前世,那么他一定会领悟“钓鱼执法”的精髓。
看到众人桌案上的酒菜被吃得差不多了,刘益守也摸了摸有些撑着的肚皮,满足的叹息一声道:“为何今夜吃的酒菜,比当初本都督初来历城的时候,要好一些呢?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济南郡世家当时看不起他刘益守啊!可是这话现在能说么?现在这场合说类似的话,怕不是石乐志?
沉默是金,在场众人一言不发,秉持着法不责众的心思,只要不冒头,就不会被当做典型被杀一儆百。
“我还听说,你们给了邢杲军很多军资啊,财帛,粮食,甚至铁器都有,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刘益守将酒杯丢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跟前,看着对方唯唯诺诺的身形,带着戏谑问道:“我问你话呢,有没有这回事?”
“回都督,那些,那些都是邢杲军抢的啊,断然没有此事的。”
被扔酒杯的那一位,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都打着颤。
“哦哦,了解了了解了。听说邢杲将你家抢得家徒四壁,还遣散了所有佃户,有没有此事啊?”
刘益守单手拿着一只筷子,在空着比划着的问道。
见那人不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想清楚再回答哦,邢杲军能抢你们家东西,也可以杀你们家的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等会回到家,却发现家人全被邢杲军杀害,那就太可怜了,对吧?
上天有好生之德,邢杲的手下居然坏事做绝,确实可恶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还装模作样的锤了一下桌案,看上去义愤填膺的样子。
“啊,啊,对的对的,邢杲军的人太坏了,居然把我们家里里外外都抢空了,那些佃户们也被拉入军中从了贼,现在我什么都没了!
不相信的话,都督天亮后可以带人去我家看看,在下一言九鼎绝不说假话。”
那人说话带着哭腔,声泪俱下。
“唉,真是太惨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明日我会让人带着慰问品来你家慰问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罢了,这不重要,反正明天找你也不难。
嗯,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好好安慰下家人,稳定下情绪知道么?他们被邢杲麾下的丘八们吓坏了,难免胡思乱想。现在历城中情况复杂,指不定有邢杲的乱兵游荡,所以千万不要乱跑呀,万一出了事,我会非常痛心的。”
说完,刘益守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人如蒙大赦的磕头谢恩,连滚带爬的走了。
“听说,你们家里也受了邢杲军的兵灾,损失大不大?我还听说邢杲军还有乱兵在城里潜伏,万一去你们家就不好了,特别是家中财帛比较多的。需不需要我派兵保护你们?
要不,今夜你们就在这里过夜吧,一切等天亮再说可好。”
刘益守关切的问道。
正在这时,坐在远处的东郭谨站了出来,对刘益守行礼道:“都督,这次在下几乎被邢杲的人马洗劫一空,还请明日都督派人来给我等施舍一碗米粥,在下恳求都督答应明日派人来我家帮扶。”
说完,他直接跪下给刘益守磕了一个头。
“嗯,你也是个可怜人,快回家安慰下家小吧。”
刘益守摆摆手,东郭谨想都没想,直接干脆的离开了,甚至都没跟在场诸人打招呼。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看着剩下的人,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冷冽。
“你们,还有谁家里被邢杲军洗劫一空的,都可以来跟我诉诉苦嘛。”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刘都督,我家,我家也遭了灾,那叫一个惨啊!”
“邢杲的人马,真是无恶不作,我家都被搬空了啊!”
大堂内众人都明悟过来,全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顿时这里又变得闹哄哄起来了。
“咳咳,诸位,听我一言。”
刘益守轻咳一声。
大堂内又变得寂静起来。
“诸位今晚回去,都好好的安慰一下家人,毕竟,你们都是一家之主嘛。明日,我会派人去你们家中慰问的。毕竟,家里遭了灾,日子还是要过的嘛。
对了,邢杲军居然能这么容易就进历城,这历城,甚至是这济南郡,跟邢杲一条心的人,估计不在少数呢。你们要是知道有哪家窝藏了邢杲的人,记得要跟我说说哦。”
刘益守的声音是那样舒缓与懒散,像是在与大堂内众人拉家常一样。可是,这里无人敢把他说的话当做是玩笑话,一个个都变成吃米的小鸡,频频点头。
“嗯,晚上吃太多也不好,都散了吧,各位请回。
对了,我刚刚派人把邢杲的人马缴械,也许还有漏网之鱼,所以历城可不是很安全哦。
要是你们晚上在城里胡乱走动,遇到我的兵马还不要紧,要是遇到邢杲的溃兵,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毕竟,我手底下都是仁义之师,但是邢杲手下的兵马,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各位千万要当心哦。”
刘益守好心提醒道。
大堂内众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泪,千恩万谢的走了。
所有济南郡世家中人都离开后,刘益守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酒菜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阳休之,疑惑问道:“你逃难估计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样的佳肴,我平日也很难吃到,你却是还嫌弃了?”
阳休之想了想,叹息道:“昔日不知道人中龙凤是何含义,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自己还算是天资聪慧,胜于常人。
这两人跟随都督,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是明白了何为人中龙凤,有此感慨,如骨鲠在喉,所以吃不下。”
刘益守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于是好奇问道:“那怎样的人才能称之人中龙凤呢?”
“大事不惜身,小利不忘命,得志不猖狂,进退有度,举重若轻,能人所不能,是为人中龙凤。譬如都督就是这样的人。”
阳休之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瞧人家这文化人说话,多么的到位。虽然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是听着就是舒坦啊。
“论真才实学,你不一定比王伟厉害,但说到拍马屁,他不及你万一。
随我来吧,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我带你去见个人。”
刘益守走过去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
历城府衙旁的地牢里,房象还是那样枯坐着,直到某个人前来探望他,他才如同地上有毒蛇一般的哗啦一下站起身,死死的盯着牢房外面悠然自得的那个人。
“怎么样,如果你我在牢房里相遇,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了,可是呢,你现在在牢房里,而我在牢房外面,而且我还有开门的钥匙。
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意外不意外?”
刘益守将牢房的钥匙,拿在手里晃荡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象一边狂笑,一边捶打着牢房的木栅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能料到,刘益守带兵离开居然没两天就回来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邢杲的军队,应该是完蛋了。
至少在济南郡周边的军队全部完蛋,再次出兵,天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世间的道理,常常是站在少数人那边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宁可坐牢也不肯依附于邢杲,但是恭喜你,你赌对了。”
刘益守打开牢房门,房象急急忙忙的走出来,一把握住他的双手,使劲的摇晃,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一起混。你看这济南郡这里,蠢货实在太多了,跟这些人在一起,迟早会被他们害死的。”
刘益守笑呵呵的问道。
“有,太有了!以后我房某人,这条命就是都督的!”
房象拍了拍胸口说道。
“诶?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好好的帮我做事就行了。这世道太坏了,咱们得做点什么,一点点的去改变他。
有你这样的人帮我,这件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刘益守将手搭在房象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诚恳说道:“以后,你帮我做事,我罩着你,罩着你全家老小!”
(本卷完,下卷:在死亡的悬崖边上反复横跳)
第184章 异姓封王不得house
这一年春季,魏国可谓是烽烟遍地,战火连连。端坐于洛阳皇宫里的元子攸,也是每天都会白一些头发,感觉度日如年。
对他来说,如今魏国的局面,可以说有喜有忧,但忧是绝对的,占主导的;喜则是暂时的,占次要的。
在河南正面战场上,萧衍所立的傀儡,前任北魏北海王元颢,甚是春风得意。梁国的北伐军连战连捷,魏军节节败退后,干脆放弃所有据点,一路奔逃到荥阳。
而费穆则是来者不拒,将那些溃兵败兵打散后重新编练,整顿军纪,砍了不少不听话的将校,荥阳城的城头上都挂满了人头,以儆效尤。
为了挡住陈庆之所率领的北伐军,元子攸更是下足了本钱,给了费穆极大的自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但是,也就这样了。得知梁国北伐势如破竹的尔朱荣,在晋阳窝着不知道谋划些什么,无论元子攸怎么呼天抢地,他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世上没这个人一样。
不过尔朱荣虽然没动,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元天穆,倒是在河北走了一圈,召集了一些原葛荣军旧部,拉起了一支颇有规模的队伍,在河阳关附近待命。
相对于河南战场的糜烂,青徐这边“魏军”倒是打得有声有色。羊侃围攻羊敦所在的兖州城,久攻不下,而刘益守所率兵马,也在济南郡附近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歼灭了邢杲麾下不少精锐。
梁国不知为何,并没有派兵接应羊侃,或许是萧衍本身就没有想让元颢安心继位。他的图谋,说不定,只是想让魏国就这样乱下去,越乱越好。
邢杲军大败的消息传到洛阳,兴奋的元子攸想都没想,就下了一道圣旨,派人送到了历城。
……
历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麾下的于谨、王伟、宇文泰等人都在,就连崔孝芬、崔暹等人也在场,将空间并不大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刘益守坐在书案前,看着桌面上的那份写在黄色帛布,疑惑问众人道:“元子攸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将帛布递给王伟,使了个眼色。
“咳咳,这圣旨上说,封主公为北海王,封地为之前的北海国不变,世袭罔替。后面还有些开府跟仪同三司之类的就不说了,还说主公可以自组私军一万,可以在北海国境内收税。”
王伟面带嘲讽之色的说完,书房内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被元子攸的骚操作惊呆了。
北海国,也就是北海郡,现在是邢杲的地盘。北海王,或者说前任北海王,是元颢。
也就是说,元子攸将邢杲的地盘奖励给了刘益守,顺便还搭上一个元颢的头衔。至于组建私军啥的,刘益守麾下的人马难道还不算私军?这话简直多此一举。
所以说这封圣旨看起来异常大方,又是封王又是那啥的,好像让刘益守一下子从洛阳城的咸鱼跃迁成为北魏权力阶层的顶级存在。
然而实际上,刘益守啥也没得到,元子攸啥也没付出,就是拿这份圣旨擦屁股都嫌脏呢!
“异姓封王,不得house,元子攸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句,随手就将帛布放到灯台上烧掉了。
“都督上一战打得漂亮,天下震动,元子攸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不过,他这里示威赌气的成分居多,毕竟,都督还没回洛阳勤王。
元子攸莫不是在暗示,哪怕你在青徐立下再多功劳,我也只会给你些没用的?”
于谨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屋内众人听到这话,许多都是频频点头。
“北海王虽然是元颢以前的头衔,他逃到梁国以后,就被朝廷给褫夺了。但是,都督出身微寒,元颢得知北海王被封给都督以后,未免会有些不爽。
说不定这是元子攸未雨绸缪,害怕都督被元颢招揽呢。或许在元子攸看来,都督为了名正言顺的获得北海王的封号与北海王的封地,必须要先灭邢杲,再与元颢死磕。”
屋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小胖杨愔在说话。
这个说法有点一厢情愿,只是稍微考虑到元子攸这个人向来就是个一厢情愿的人,说不定杨愔说的就是真解。
刘益守无奈摆了摆手问道:“所以呢,对于朝廷的这份所谓的封赏,我们到底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其实元子攸要怎么玩都无所谓,关键是,如何利用这好这份圣旨才是关键。至于其他的,那不重要,北海国在更东边更北边的地方,要去那边的话,还有些费周章。
更关键的是,一旦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北海王,就等于上了元子攸的贼船。
“主公,北海之地,我们拿不到,也控制不了。如果真要当什么北海王,那就得夺回这块地盘,还要看朝廷脸色,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王伟摇摇头,对了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说道:“主公不要在意那些虚名,能拿到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
见刘益守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济南郡重整正是如火如荼,主公有北海王这个封号,方便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在下认为,封号反而比实际的重要,可以接受朝廷的册封。
至于北海郡,放在那边就行了,谁喜欢谁就拿去,咱们不去争这个。”
元子攸下的套,不能钻。糖衣炮弹,可以把糖衣吃掉,炮弹还回去,这个主意甚好。
“可是,都督被封为北海王,你们不知道吧,其实元子攸还下了一道圣旨,几乎是跟都督的圣旨在同一时间下达的。”
一直不说话,却总是有内幕消息的崔孝芬,慢悠悠说道:“尔朱荣,也是刚刚被封为太原王。”
他啧啧感慨:“尔朱荣不说别的,就是手下精兵悍将,以及他在晋阳以北的威望,就跟都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结果现在都督在爵位上居然跟尔朱荣平起平坐了,元子攸这招二桃杀三士,用得虽然太露骨,却也相当恶心人。”
崔暹现在只是博陵崔氏的小虾米,而崔孝芬,则是博陵崔氏很重要一房的话事人。他在洛阳的人脉,是在场这些人不能比的,包括杨愔等人。
崔孝芬说的话,大概补完了事实的最后一块拼图,元子攸的心思,也暴露无遗。
“异姓封王不得house,要不我改姓元?叫元益守?”
刘益守笑着问道。
援一手,倒真是个跪舔皇帝的好名字。书房内众人都是忍不住大笑,一时间那倒圣旨带来的压抑,也被冲淡了许多。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之前元子攸一个劲的求主公回援洛阳勤王,言辞恳切,近似哭诉。可是现在这道圣旨里却丝毫不提勤王的事情,也没有写信提到这件事。
这不是很奇怪么?”
房间角落里传来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
众人转过头看到一个跟刘益守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穿着毫不起眼的布袍,手里还拿着毛笔在记录。他如同一个隐形人似的,如果不说话,几乎都不会被人注意到。
“这位是新任的文书阳休之,我路上捡的,字写得挺好,人也算是勤勉。”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过刚才阳休之能说出那句话,不仅说明他很勤勉,而且观察力也很不错。能从过往的书信档案中察觉到这一点,做个文书绰绰有余了。
“这话怎么说?”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现在权力比以前大了不少,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跟在刘益守身边了。这还挺让他不爽的,毕竟,刘益守是个很有趣的人,和智者交流,不会觉得乏味。
而身边蠢人多了以后,王伟就会失去说话的欲望,因为说了也白说,得不到任何回应。
“如果按照元子攸的个性,现在给了都督封赏,难道不应该趁机叫苦么?现在他这么做,倒有点像是忌惮都督的实力,想把都督打发得远一点。
这跟项羽使者会见韩信,异曲同工。”
楚汉相争在最关键时刻,项羽使者见韩信,便陈明利害,一针见血的指出,若是齐王(韩信被封齐王)倒向汉王,则汉王胜,若是倒向项王或者两不相帮,则项王胜。
元子攸下这封圣旨,其实更多的,则是害怕刘益守来荥阳搅局,毕竟,某人有偷袭荥阳的恶劣先例在前,元子攸这么想,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梁军,要在荥阳跟魏军决战了!”
刘益守瞬间就想明白整件事的关键。
元子攸这一招,与其说是教唆他跟元颢死磕,倒不如说,让元颢心里埋下一根刺,不接受刘益守的“合作”。
如果在梁军与魏军决战的关键时刻,刘益守投降元颢,投靠梁国,在荥阳这里狠狠的捅一刀!那么,整个魏国就有崩溃的风险。
按道理说,刘益守没有理由这么做,可是,万一元颢开出的价码够高呢?高到刘益守没法拒绝呢?
眼里有翔的人,看人就都是翔。元子攸扪心自问,若是遇到元颢招揽刘益守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就真的怂了。
他给刘益守封王,只是告诉刘某人:你现在已经是北魏的王爷,已经有自己的封地,已经到顶格了!就是元颢开的价码再高,难道他能把皇帝的位置给你坐?
元子攸不是希望刘益守来“救驾”,他是不希望刘益守被元颢收买,在决战的时候找茬!至于后面如何,刘益守回忆了一下前世尔朱荣的下场,感觉这事很淦。
“罢了,都是些没用了。阳休之,给元子攸写一封信,就说,嗯,就说谢谢朝廷的封赏,本应该回洛阳述职谢恩。
可青州贼寇势大,一年半载难以剿灭,但我势必在这里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嗯,就这么说好了。”
王伟想起刘益守经常说的“男人骗女人叫调戏,女人骗男人叫勾引,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刘益守跟元子攸之间,妥妥的是“爱情”了,真是没一句实话的那种。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推开书房门,大声叫道:“急报!”
“念!”
刘益守喊了一声。
亲兵看了看满屋子的人,顿了一下道:“邢杲大军从高唐顺水而下,攻克平陵,现在正在围攻巨合城!”
巨合城是顿丘的门户,顿丘则是历城的门户!这次邢杲军再也不玩什么骚操作了,就是带着大军猛扑过来!哪里这里道路不好走,哪怕施展不开,但人家就是拼人多!
屋内众人面色齐变,都明悟这次邢杲是发了狠,打算用钝刀割肉的方法,一点点的跟刘益守这边的军队拼消耗,如同毛毛虫吃树叶一样,一点点的啃掉济南郡东边的这条“走廊”。
“巨合城谁在那里?”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座城池,早已被废弃,现在只是个军营而已,叫城堡或许更贴切一些。
“赵贵带兵在那里驻守。”王伟沉声说道。
顿丘是济南郡东面的重镇,也是历城以东,唯一一个可以驻留的大城。邢杲军来势汹汹,如果济南郡失守太快的话,陈元康那边是不好弄的。毕竟,哪怕光州空虚,要全面占领,也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刘益守他们溃败得实在太快,那李元忠他们带兵奇袭光州,就不是去占地盘,而是送人头了。
“诸位都散了吧,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整顿济南郡各地佃户,帮他们分配田地。宇文泰负责济南郡的郡兵招募,我与于谨二人,带兵前往巨合城,跟邢杲决战,就这么定了。”
刘益守草草两句,就安排了接下来的行程,众人散去之后,似乎王伟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对着他摆摆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三军不可夺气避战。我要怎么做,济南郡各地的人都看在眼里呢,你说我能委派其他人去跟邢杲军决战么?”
王伟无言以对,刘益守说得都是对的,他还能说什么?
“主公这一路披荆斩棘……太苦了。”
王伟长叹一声说道。刘益守现在的地位,不是依靠女人裙摆,也不是靠家世渊源,更不是靠爹妈馈赠。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和麾下一帮兄弟一刀刀砍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刘益守做不到凡事都亲力亲为,现在手下这一大帮人,谁会对他心服口服?
“不如让在下去一趟李元忠大营,催促一下他们。”
王伟恭敬的对刘益守行礼道。
“不必,他们之前看我们的成色,现在轮到我们看他们的成色了。如果一次战争就能看清楚一些人,那么这个买卖很划算。
你安心在济南郡给佃户们分田地,让他们都知道官府收租的政策。有恒产者有恒心,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明白么?”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第185章 该来的总会来
顿丘,原本在河南濮阳一带,后毁于战乱。西晋八王之乱,永嘉南渡,又经历东晋与南朝宋,在历城以东,设立了侨县“顿丘县”,建顿丘城,安置北面而来的流民,北齐建立后废弃。
可笑的是,原版的“顿丘”,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那里已经改名为清丰县。倒是这个侨置的“顿丘”,名字得以保留,成为了济南的边缘地带。
这里是历城东面的门户,虽然是侨置,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占据了这里,就可以从东面虎视历城!
邢杲来势汹汹,带兵围攻巨合城,刘益守带着大军从历城出发,到了城墙低矮的顿丘以后,就在此驻扎,不走了!
一天之后,斥候回报,邢杲军仍然在围攻顿丘,甚至还在打造专门的攻城器械。这样的大家伙不好携带,只能攻城时就近,就地制造。
顿丘城的签押房里,于谨在和王伟吵架,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对于要不要救援巨合城,颇有些犹疑。
而刘益守则是放任部下们争执,他一个人凝神看着挂在墙上的州郡地图,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王伟的意见是巨合城不仅要救,而且要跟邢杲刚正面,绝对不能退。如果坐视坚守巨合城的赵贵所部被邢杲灭掉,刘益守麾下其余各部,究竟会怎么想?
还能像以前一样拧成一股绳么?
而于谨则是指出邢杲围攻巨合城,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此番去救援,绝对会被打伏击。双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
“《后汉书·耿弇传》中,有过一个战例,讲的就是耿弇攻打巨合城,扫平张布的势力,平定青徐。跟我们今日所遭遇的局面,有些神似。”
刘益守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众人说道:“我们昨日就来了,我故意拖延了一天,想看看邢杲大军能不能将巨合城攻下。今日斥候来报,邢杲在打造攻城器械,昨日攻城似乎并不顺利。
巨合城早已不是西汉末年的巨合城了,城池残破。
邢杲如果要硬拼,断然不至于说围攻了一天都毫无进展。他这番诱敌,套路有点假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番,微微摇头,似乎并不赞成贸然进军巨合城。于谨等人都是一愣,刘益守的话,好像有些其他的意思。
“主公是想……让赵贵去拖延时间?”
王伟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
“昨日到此,你们在顿丘城布防的时候,我特意到周边转了一圈。你看,我们给那些佃户们分了田,降了租子。所以附近的农户们看到我跟源士康,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对我们都很热情,我也顺便问了些事情。”
说道这里,刘益守指了指源士康道:“你来跟他们说说看。”
“好的主公,那在下献丑了。”
源士康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巨合城所在的点道:“巨合城这里,又叫龙山。有山非山,反而只是南北走向的斜坡,可藏兵。
巨合城东是武原河,水流深壑,弯曲成湾,湾旁有庙,祭祀河神;自河对岸遥望村镇,黄土壁崖,高高耸立,似丘如山。水壑有龙,高者为山,这大概就是龙山命名的原因。
巨合城就在龙口的位置,扼守着南北走向的河道与东西走向的官道。”
又是“巨”又是“合”的,可不就是龙的大嘴巴关上的样子么?
源士康的话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个地方,读作巨合,写作“龙山”。如果是看地图的话,一定看不出这些人,这些只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知道。
这些话佃户们肯定是没水平说出来的,但是那些人,对这里的地形,却比刘益守他们这样的外来户要清楚明白多了。源士康说的这些,都是刘益守回来以后询问了一些本地世家大户子弟后才总结出来的。
“邢杲”军的残部,最近一段时间在济南郡祸害了不少大世家大豪族,虽然这些人知道邢杲的残部绝不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跟精确打击的情报优势,但他们依然对刘益守等人提供的保护感恩戴德。
趁着家里人还没死干净,还是感恩比较好,要不“邢杲”的人马又来,刘益守不保护他们怎么办?
“据史书记载,当年耿弇率部东进巨合城,在巨野河西岸扎下营盘。并派军士砍伐树木,制造云梯,扬言三日后攻城,并故意放掉一些俘虏,使其将攻城日告知敌军主将费邑。
费邑闻后,急率兵来救巨里。耿弇留下部分兵力继续作佯攻之势,暗率主力埋伏于高地,在巨合城外歼灭了救援之敌。
耿弇命人将费邑首级用高竿挑起,示众巨合城守敌,守敌军心大乱,弃城逃亡。巨合城轻而易举被耿弇拿下。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在我们城外的那条河,就叫巨野河!”听到这话,众人心神大震!要说巧合,这特么的也太巧合了点吧?
“都督是在说,龙山不是山,是可以藏兵的土坡,耿弇当年就在那里一战而定,围点打援。现在邢杲的人马,只怕就在龙山等着我们来呢。
还记得巨合城的地形么?走到龙头的地方,要穿过整个龙身,那一条线都是邢杲可以用来伏击我们的地段。”
于谨沉声说道。
他觉得不能去增援巨合城,只是出于将领的直觉。毕竟当年在边镇,类似的套路几乎屡试不爽!眼前这一幕就是典型的围点打援,要是傻乎乎的冲上去,绝对会重演刘钧的悲剧。
不过于谨没料到刘益守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状况摸清楚了,这已经很厉害了。
“只是,如果不去增援巨合,让城池被邢杲攻下,似乎……情况也会有点不妙。”
王伟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保住巨合城,对于刘益守来说,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断然不可丢失。
“派人去武原河的上游,在那里修筑堤坝拦截水源。春汛要涨水,我看近期可能就会有暴雨,等下暴雨那时候,再开坝放水,淹一下邢杲军的大营。”
刘益守一只手握着拳头狠狠说道。
好像,确实可以这么玩,而且很隐秘。
众人看着刘益守,心中都有个疑问。如果大洪水把邢杲军的大营给淹了,那么在岸边的巨合城……不也一样被淹了么?
这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可还行?
“刘都督,赵贵部还在城里,水淹巨合城,他们必定死伤惨重。如此……似乎不妥当。”
自从来到刘益守队伍里就不怎么说话的独孤信,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忍不住很正常,不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
“放心吧,没事的。存在就是合理,巨合城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尚未毁于洪灾,这次也定然无碍。”
刘益守摆摆手,他心里有数。
为何巨合城不会被水淹呢?因为当初建这座城的时候,建这座城的西汉诸侯王刘发,就是将其作为封国国都来建的,充分考虑到了地势的问题。
巨合城屹立数百年,总有过人之处。山东暴雨洪灾非常频繁,局部河水暴涨乃是基操,后面都有济宁因为不受洪灾而特意改名。
再加上昨日刘益守在附近也算是深入基层,询问到了很多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武原河深,水流又急,断然不至于说截一点点就见底了。
邢杲军如果老老实实的围攻巨合,那么这一招还不见得能伤到他们。可如果邢杲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故意放水,叠加暴雨,再来点山体滑坡什么的,足够他喝一壶了。
“独孤信,你与赵贵以前在河北中山附近合作过,彼此也熟识。这次,你带着自己本部人马,去武原河上游,拦截堤坝。武原河是小清河的支流,在历城以北,那里不是邢杲军的活动区,因此只要小心些,被邢杲军斥候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独孤信这么关注巨合城的赵贵,那让他负责去拦截堤坝,再适合不过了。万一最后事情没办好,也不存在推诿扯皮的由头。
“喏,在下这就去办。”
独孤信如释重负的走了。他想知道的,其实并不是赵贵最后结局如何,而是刘益守会如何对待被困的手下。究竟是自保为上,还是拼死相救。
现在得到了对方的答案,他也就不纠结了。
等独孤信走后,刘益守对签押房内众将说道:“整军备战,要处于随时能出发的状态。我判断邢杲应该是会放着巨合城来钓我们上钩,但是也未必是绝对。
如果他攻克了巨合城,我们要随时可以跟他们正面交战!我已经让宇文泰安排辎重送往这里,你们各司其职,都散了吧。”
众人离去,心中都对刘益守料敌先机颇为敬佩。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的目光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右边的木框。
“真正的胜负,不在济南郡,而在光州,唉!”
他长长叹息,微微皱眉。右手食指不断敲击着左手的手背。
这种将胜负手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感觉,糟透了!
……
密县,是荥阳的门户,在洧水北岸。密县因靠着密山而得名,形状宛如大殿入口,乃是从南往北到荥阳的必经之地。
密县县城外,一身白袍的陈庆之,遥望北方,像是能看到高大的荥阳城一般。他身边站着杨忠和手下宋景休、鱼天愍等人,全都一言不发,跟石像差不多。
“真没想到,居然可以走到这里。”
陈庆之轻叹一声,有些感怀。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刘裕是何等威风,北伐打出了声望,那时候,很多人甚至都觉得他可以一统天下了!
没想到后面一百多年……不提也罢。
梁国现在外表光鲜,内里腐朽不堪,只不过它的运气比北魏稍好点罢了。陈庆之内心有些忧虑,却又深知自己出身寒门,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
这次能带兵打到荥阳边上,也是得亏北魏内部腐朽,并且还有不少带路党帮忙。只是前面看起来不会赢的都赢了,荥阳这一场,似乎是硬茬,不好对付了。
“荥阳一战,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陈庆之似乎有些随意的问道。宋景休等三将都是拱手大声答道:“谨遵都督号令!”唯有杨忠一言不发。
“你怎么想的?”
陈庆之询问杨忠道。
“都督,我听闻,费穆在荥阳整军,兵马只怕不下十万,而且,修整已久,以逸待劳,还有城池之便。”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陈庆之微微点头笑道:“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杨忠面露难色,他算是看出来了,陈庆之想知道的,不是前面的情况会如何,而是自己应该如何去破敌。
那些苦难与艰险,陈庆之早就考虑过了,如果怕难,根本就不会北伐!
“我军骁勇善战,费穆麾下大军,来源不一,之前互不统属。人数虽多,缺乏真正的历练。战局若是顺利还好说,一旦战局不利,则有崩盘的风险。
这一战定然是恶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气与决心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了。只是……”
杨忠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只是费穆并非庸才,杨椿的例子摆在眼前,他肯定也知道,久守必失,守城光靠守是不行的,还得反击才能击败我们。
所以费穆的心思,只怕是将我们牢牢吸引在荥阳城下,然后魏国其他军队,绕到我们侧后方,然后将我们围攻致死。
末将以为,这一战的胜负关键,就在于时间。如果我们能在援兵到达前攻克荥阳,那么魏军必定士气暴跌如山崩海啸!来多少援军都不怕他们了。
可是如果荥阳城久攻不下,那局面就危险了。”
杨忠说得很含蓄,其实就是如果攻不下荥阳城,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埋葬于此。
“这五年来,你颇有长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我心甚慰。”
陈庆之微笑点点头道:“说得不错,确实如你所说,如果此战不能短时间攻克荥阳,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大丈夫马革裹尸,无所畏惧。只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却不去洛阳看一看,有点可惜,你们说是不是?”
陈庆之环视众人道:“人生短短数十年,我今年也四十有六,等不起了。如果此番输了,就算是能逃回梁国,我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或者无甚滋味。所以,此战我不会退,不会逃,要不就赢,要不就死。
你们谁惜命的,可以到元颢那边去。”
“誓为都督效死!”
众人一齐拱手吼道。
“嗯,明日出发,攻打荥阳。”
第186章 错的不是我,是世界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巨合城西面的高坡上,埋伏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大军,引而不发,虎视眈眈的看着通往巨合城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另一侧是废弃了的水田,因为无人耕种,已经成为一团一团的烂泥塘,根本无法行军,因为大片大片的淤泥,人一踩下去就会陷到膝盖以上,寸步难行。
几里长的道路,就像是一条长蛇,而巨合城正好在蛇头的位置。
“汉王,斥候来报,济南郡的魏军,停留在侨置的顿丘城修整,似乎……并不打算救援巨合城。”
一个额头上全是冷汗的斥候,战战兢兢的对一身白袍的邢杲说道,有些害怕最近脾气很差的主公把自己砍了。
上次战斗失利,邢杲总结为扎营速度太慢,打仗太过懒散。于是他回到高唐后就整顿军纪,将上次一起逃回来的几个将校都斩了!
就连被刘益守放回来的李喆,也被邢杲认为是敌军主将故意在嘲讽自己,找了个由头将他砍了。
这一通势大力沉的杀杀杀,倒是让军中的纪律肃正了几分,毕竟,主公情绪不好的时候,做些很极端的事情,不也是经常见到的么?何必不开眼去触霉头呢?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没有出兵?”
邢杲目光阴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斥候,语气不善的反问道:“他们怎么可能不出兵救援?丢了巨合城,历城就无险可守了,难道刘益守认为那侨置的顿丘城就能挡住我们?”
一时间,他是有点把探路的斥候当做副将了。
果不其然,那斥候哭诉道:“汉王,卑职连字都认不全,您说的那些事情,卑职也不知道啊!”
这话点醒了邢杲,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斥候如蒙大赦的退下,整个山坡上,都只有细雨淅淅沥沥的响声,仿佛在无言嘲讽。
围点打援的招数,为什么不灵了?邢杲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军中出了叛徒?
他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副将,凡是与他对视的人,都不自觉的移开目光。这一连番“莫名其妙”的失败,已经让邢杲有些神经过敏。
邢杲认为,自己的计策那么完美,为什么对手每次都能完美破局,为什么每次都是打在自己最薄弱的环节?
这不合理!
计策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执行不利,错的是……有内奸?说不定还真有内奸!
邢杲脸上满是戾气,自己手底下的人马都是河北过来的,按理说,不应该与青徐本地世家有勾结,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好处。
只是,如今葛荣已灭,河北人口也减少了很多。现在人心思定,河北的世家,基本上已经没人支持自己了,更多的人,则是准备站在高氏兄弟那边。
邢杲轻叹一声,自己麾下的将校,投靠青徐本地人的可能性极小,但他们给河北世家当内应的可能性却大得不可忽视!
只不过,现在河北那些说得上话的大世家,还没有明着反对自己,既然他们不撕破脸,邢杲觉得自己更不能率先跟那边翻脸。
说不定那样正中某些人下怀。
“传令。”
邢杲将羽扇指着巨合城的方向道:“加紧修建攻城器械,并向城中喊话,我们三日后开始总攻。”
传令兵双手抱拳,等着邢杲下面的接下来的吩咐。
“三日后开始攻城,但不要将城池攻下来,放开西面一条路,让城里的人可以去历城求援。两城之间来往,只有数人的话,不要阻断。
巨合城越是危险,刘益守不救援的话,对他们士气损害就越大。
将我的原话带到即可。”
邢杲终于恢复了冷静,心中暗自后悔,似乎有些小瞧了对手。围点打援这一招,如果作为阴谋,那么对方上当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是能打败自己两次的人啊!这点能耐应该还是有的。
只不过,如果救援巨合城变成了阳谋,那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邢杲心中暗自盘算,刘益守多半还是要去救援的吧?
邢杲转身对几个副将说道:“你们几个,都坚持几天。传令下去,此战胜利后,入济南郡,战利品让参与伏击的队伍先拿,入历城三天不封刀。东西谁拿到就算谁的,参与伏击的队伍最先入城!”
“谨遵汉王号令!”
众将都激动的拱手行礼,大声喊道。只不过,虽然他们脸上表现得对邢杲的命令很是受用,而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说了。
……
侨置顿丘城内的一间普通小院,刘益守正在厢房里点着油灯看信。这封信是从北面而来,具体是哪里,信使也说不上来,因为部队一直在前进。
在信中,陈元康告诉刘益守,务必要将邢杲军的主力,拖住至少二十天!只可以多不可以少,甚至二十天都不见得很保险,因为邢杲有数量庞大的船队,很方便通过济水调兵遣将。
从济南郡到光州,是顺流而下,船队运兵的速度是很快的。哪怕有二十天,也不能确保邢杲不会回援。
陈元康在信中提了一个建议,可以适当的往历城方向退一退,甚至把历城让出来都无所谓。只要邢杲的大后方被破坏了,他们就成了无根之木,败亡只在旦夕。
战局拖得久一点,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信中充满了无奈与暗示,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测,极有可能是河北世家内部又开始动摇了。毕竟,邢杲这边的事情,是跟荥阳那里“联动”的。
如果现在的北魏朝廷摇摇欲坠,那么魏军的合法性,就很成问题。换句话说,如果元子攸扛不住了,洛阳换了主人,那么邢杲军到底还是不是“贼”,可就真要好好商榷一下了。
说不定那个时候,刘益守他们才是贼,而邢杲却是被元颢招安了,摇身一变,成为“青徐王”!河北世家投靠元颢,那么邢杲也会顺势投靠元颢,这北方就会形成另外一种稳定的局面。
想到这里,刘益守微微有些后怕。陈元康这是在暗示他,让子弹飞一会再说,等荥阳那边分出胜负了,再来教训邢杲不迟。
“这年头,世家中人真是贱骨头跟软骨头,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要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那真是见了鬼。”
刘益守感觉到一种紧迫的生存危机!
因为前世的历史,荥阳最后是陈庆之赢了,并且还占据了洛阳。尔朱荣是修整酝酿了足足两个月,才从晋阳出兵洛阳,几番周折才打退(而且根本没有歼灭)梁军。最后是梁军退到了现代的驻马店附近,被那边出了名的间歇性山洪给吞没了。
值得一提的是,驻马店那边的山洪可有点凶猛,建国后都出过大事,刘益守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梁军会中招,看似偶然,其实是对水文地理的不熟悉导致,乃是偶然中的必然。
如果等陈庆之他们攻下荥阳,那么李元忠那边的人马,还会不会热衷于在邢杲大后方搞事,可真要打个问号。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局面好像对自己有些不妙啊!
李元忠等人不能说是猪队友,只不过他们的心思复杂了点,不能依托生死。陈元康写信来提醒,已经很够意思了。
“邢杲……”刘益守沉吟不语,提笔在桌案上的纸上写下“狭路相逢”四个字。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求人不如求己,刘益守觉得,这次多半还是得自己单独解决掉邢杲,至少,得努力一下。不是说天救自救者么?
如果陈庆之攻下荥阳,魏国大厦将倾,自己这边原本的魏国禁军头衔,反而会变成过街老鼠!天知道尔朱荣什么时候会出兵!
正在这时,一个轻柔的脚步慢慢靠近,好似做贼一般。那人悄然推开房门,又悄然将房门关上,蹑手蹑脚的走到正在沉思的刘益守身边,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有故事常言,山野村中有俊朗书生在家读书,得道狐妖化为美人,悄悄潜入,红袖添香。”
刘益守抬起头,有些无奈的问道:“不是说好了在东平郡呆着么?来历城也就罢了,还跟到顿丘城来了?”
眼前的女子正是穿着魏军黑色军服的尔朱英娥,她已经将长发剪短扎起,看起来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宽大的军服遮盖住了傲然的身段,只是那张异域风情的俏脸却明明白白告诉其他人。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听说,源士康军务很多,你身边无人护卫,我还算弓马娴熟,就……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尔朱英娥小声说道,手搅着衣服,人紧张到发抖。这次是刘益守后院很多女人怂恿她过来的,至于过来是做什么,哪怕那些人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说是保护,实则侍寝。
源士康在门外守候着,尔朱英娥本身能进院子,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其实呢,男人有很多种,但是归结起来的话,有大男人和小男人的区别。”刘益守轻叹一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尔朱英娥坐下。
“呃,这话是什么意思?”
尔朱英娥小声问道,她一跟刘益守靠近,就觉得很紧张,说话都不利索,心里患得患失。
“所谓小男人,就是总想着依靠他人,能省力就省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自由。比如那些娶公主的驸马,其实在娶公主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自由,天生就矮人一头了。
将来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皆要看人脸色。”
刘益守握住尔朱英娥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洛阳的时候,只要我想,你就是我的女人,在你父亲权势的帮助下,我可以爬得很快,爬的很高。
接下来十年,凭我的智谋,慢慢布局,慢慢建立自己的关系,搜罗自己的人才。待天下大变的时刻,我可以耍点手腕,借刀杀人,让其他人杀掉你父,然后我再用为你父报仇的名义上位,扫平各方掣肘。
只要我指定我们的儿子为继承人,相信尔朱家很多人都会支持我。”
听到这里,尔朱英娥面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刘益守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这些话听起来……似乎还挺靠谱的!
“只是那样的话,你要如何自处呢?”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头看着房梁说道:“只是那样的生活,那样的道路,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是想有什么好东西,我自己会去拿,不需要像是蔓藤一样依靠大树。世道很难,我还是想当个大男人,不想当小男人,我的前程,并不需要让你当灯油去燃烧,为我照亮一片天。”
尔朱英娥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脸上染上红霞,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娇羞可人。她情不自禁用双手握住刘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口。
“当初我就知道你的心意,只是那时候接受你,不亚于攀上你父的高枝。那时候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父的权势?不一定,但是你或许会这样想。说实话,那时候我也没有力量去拒绝你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几次都想走,但后来还是留下来了。以后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就可以说了算,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将尔朱英娥揽在怀里,对方身体软得像是烂泥一般,骨头都要被抽掉了。
“元莒犁和你行房的时候,拼命的叫喊。后来游娘子来了,那位疯得更厉害,白天都不消停。这一个两个的,整天闹腾得我吃不好睡不好,唉。”
尔朱英娥趴在刘益守怀里低声抽泣,今天算是把之前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你到这里风尘仆仆的,不如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搓背。”
刘益守坏笑道。
“洗澡?”
尔朱英娥大囧,这比两人直接在床上办事还让她羞赧。不知为何又想起以前在洛阳那件事,当时自己什么也没穿在浴桶里,刘益守其实什么都看到了吧?
“会不会不太好?”
尔朱英娥小声问道。
刘益守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此一时彼一时,今天定然要洗个痛快。”说完,他将尔朱英娥拦腰抱起,朝着门外走去。
第187章 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上)
“都督!邢杲军巨合城外喊话,三日后总攻!赵(贵)将军特派卑职前来告知都督,请都督派遣援军退敌。”
赵贵派来的信使,单膝跪在地上,将一个火漆封好的竹筒双手呈上。站在刘益守身边的尔朱英娥将其拿过来递给刘益守,随即退到一旁当隐形人。
顿丘城头的签押房里,气氛十分凝重,于谨和王伟等人都是低着头不说话,等待着刘益守做决断。
“你来的时候,可有邢杲军的斥候拦截,沿路可遇到敌军?”
刘益守沉声问道。
那信使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卑职摸黑出的城门,从西面无人处走的,所以……”
“所以邢杲军的人都是傻子吧,明明知道西面离这里最近,偏偏还把西门给让开,让你能出城。”
刘益守摆摆手道:“回去跟赵将军说,如果我救援,就会被邢杲打埋伏,那样他会陷入绝境。而我不动作,等于是刀尚未出鞘,邢杲反而不会下决心跟你们死磕。
我已经有了必胜的计划,你让赵将军再坚持一下。你们抵抗越是坚决,自身处境就越安全,天救自救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
赵贵派来的信使根本不信,可是他又没办法去指责刘益守。要知道,刘益守才是这支军队的老大,名义上赵贵跟他的部曲,都是隶属于对方的。
在老大面前你还想摆谱?
“喏,卑职这就回去禀告。”
赵贵的人走了,只是事情还没完。王伟看着外面高挂的太阳,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今年春天,怎么不下雨啊?按说现在也该下雨了。”
下大雨,最好是下暴雨,水淹邢杲军大营的事情就可以办一下了。山东半岛的局部山洪非常普遍,来得快去得快,历史上多有记载。
“源士康昨日派人出去侦查,发现邢杲的人马,在巨合城外的高坡上疯狂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我估计,邢杲的心很大,这些东西,不太像是为巨合城准备的,倒很像是为历城准备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邢杲为什么要砍高坡上的树木呢?因为有树容易引雷!若是下大雨,我们趁着下雨营救巨合城,他的人马待在高坡的树下,一旦被雷劈中,死人是小,影响军心是大。
藏人只需要低矮的灌木就可以了,所以邢杲派人砍高坡上的树,其实也是有这么一层考虑在里头。”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邢杲明显是读过书而且有阅历的人,他知道树下会被雷劈也不奇怪。当然,也可能纯粹是因为他就近取材,为了攻打巨合城,砍高坡上的树倒也是基操。
“主公,您说得不错(大概),只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王伟了,于谨也没听懂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很多事情,刘益守难以跟于谨他们解释。签押房内其他人也是一脸懵逼,这纯粹是知识面的欠缺,跟智商无关。
“我想提醒一下你们啊,邢杲埋伏的那个地方,我跟源士康也偷偷去看了一下,真的不是山,真不是山。怎么说呢,那是个斜得很厉害的斜坡,下暴雨的时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刘益守用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跟签押房里的人解释。
当他看到那个高坡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是前世上网时无意间扫到一张照片,某个土丘山体滑坡,死了多少多少人之类的。
照片里的土坡,跟邢杲军埋伏的那个土坡有些神似。
由于周边村民靠山吃山,靠坡吃坡。这里的植被很多都被破坏,邢杲的人来了以后,又是挖坑藏人,又是砍树造攻城器械。那个土坡很多地方都裸在外面,露出岩石与土壤。
当时刘益守远远望去,就感觉那坡不是很稳,搞不好一场暴雨就要出大事。
“主公,指望邢杲不战自溃,被暴雨打败,这也太儿戏了吧?”
王伟忽然感觉刘益守是不是石乐志。
你要说拦截堤坝最后放水,貌似也是个办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一通洪水下来,能淹着邢杲的人马那血赚,淹不着的话,也没什么损失啊!
但是指望邢杲的人所在的高坡坍塌……这好像有点扯。
“对了,邢杲军的俘虏不是还有很多么?放掉一些,驱赶他们去巨合城,然后跟那些人说,春夏之交必有大暴雨,我们将会在暴雨的时候,奇袭围困巨合城的邢杲军。具体怎么做,你来安排吧,反正要让邢杲知道这件事。至于他要不要怀疑我们的动机,随他便就是了。”
还可以这么玩么?
王伟有些浮肿的眼袋耷拉着,看了刘益守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反过来,虚也可以虚之,实也可以实之。邢杲多疑之人,就是我们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计谋,他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如果刘益守能给邢杲打电话,告诉他准确的偷袭日期,邢杲会不会当真呢?
答案是一定会,无论重复多少次骗术,邢杲都会当真的。因为在战场上小心一千次都不为过,大意一次就完蛋了。
那邢杲有没有可能硬生生的啃下巨合城,然后来到顿丘城下跟刘益守决战呢?
确实有可能,只是,对于刘益守来说,无论邢杲怎么选择,他都是两手准备,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心甘情愿的跟你打配合上!
如果你能等到暴雨那天,咱们就各出奇谋。如果等不到,非得毫无技术含量的互殴,那我也奉陪。
邢杲是聪明人,必然能读懂刘益守透露出来的信息。
至于为什么邢杲不担心大后方光州的情况,大概也是收到了消息,陈庆之带着梁军已经开始攻打荥阳。河北世家的人马,到时候会不会接受邢杲的“易帜”,这个真的很难说!
因为邢杲本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世家大族出身啊!这两股势力,因为元子攸的北魏倒台,互相勾结妥协,难道还不正常么?
所以刘益守跟邢杲之间的猫鼠游戏,邢杲认为他才是猫,他不仅有实力,而且等得起。如果刘益守傻乎乎的以为拖住邢杲,然后河北世家的军队直捣黄龙,扫平邢杲的大后方光州,那他就真的是傻得可爱了!
河北世家决定要如何,仅仅取决于陈庆之在荥阳是铩羽而归,还是高歌猛进!若是梁军败,那元子攸政权还有命可以续,河北世家不介意为了稳固这个政权,灭掉邢杲来交“投名状”。
若是魏军意外惨败,则洛阳铁定不保。洛阳失守,元子攸政权名存实亡,河北世家中人,自然不会去得罪邢杲。
相反,为了在新来的元颢政权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跟邢杲互为守望,狼狈勾结,倒是顺理成章。邢杲死,狡兔死良弓藏,河北世家的兵马难免会被元颢看不惯。
邢杲若是不死,为了平衡掉这支兵马的影响,那么河北世家的部曲则必然要保留!任何一个有权术基础的帝王,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至于刘益守会如何,元子攸姐姐听说都是他的床伴,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很显然,那个时候,在青徐之地,刘益守就是唯一的输家。甚至比东平郡和济南郡的本地世家还要惨十倍百倍。
“源士康,你去独孤信那里,配合他(实际上也是监视)拦截堤坝。暴雨以前,任何人不得开闸放水。”
刘益守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交给源士康说道:“独孤信若是执意要救赵贵,你先假意勉强答应,然后找个机会,将他宰了。”
这样也可以么?
源士康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益守,没想到对方现在已经如此果断狠辣了。要知道,刘益守以前可是很仁慈而且有容人之量的啊!
“喏!”
源士康接过玉佩,拱手告辞。
刘益守身边的尔朱英娥眼中异彩连连,只感觉已经彻底占有了她的情郎,是那样的英武决绝,满满的男人气息。
俊朗飘逸却又杀伐果断,文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看透一切的睿智,与毫不犹疑的决断。她满心的又想让这个男人好好的“疼爱”自己一下。
一番布置下来,众人皆已离去,除了跟在刘益守身后的尔朱英娥外,签押房只有于谨似乎还有话想说而没有离开,刘益守看着他问道:“大哥还有想法?”
“这几天我一直防着邢杲军偷袭城外大营,但他们似乎毫无动静。”于谨沉吟片刻道:“邢杲这次好像很保守啊,不像是他的作风。”
从前两次接触来看,邢杲用兵,很有侵略性和创造力,别具一格。这次却像是乌龟一样蹲着打埋伏,好像……有点奇怪。
“越过巨合城攻打历城,战线拉得有点长,辎重补给不上。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走水路,必须得经过济南郡北边的地段,船队被伏击的可能性不小。
邢杲之前输了两次,威信大跌,这次作战保守,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为了补给线的安全,巨合城这个钉子是不能不拔除的。邢杲的想法,是先断援军,然后让巨合城里的人知道,士气大跌就好打了。
他的耐心还有,当然,我也是在赌,我跟他都是在赌,赌赵贵不会开城投降。”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赵贵投降,那济南郡的局面就会调转过来了。老实说,刘益守还是有点慌的,虽然他脸上表现得很淡定。
很多时候,特别是事关大局的关键,往往并不是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就是传说中的听天由命,比如说,高考的时候,出题老师到底会出什么样的题之类的。
刘益守惟愿自己从前做人做事还够积德,或者说还算是有点“领袖气质”,不至于说让手下离心离德。
至于赵贵能给多少面子,真是不好说,可却又没办法去改变什么。
常言道:越是缺失什么,就越是强调什么。所以刘益守这次特意没跟赵贵的信使说自己完全信任他如何如何,一定不要开城投降这样的话。
统帅很多时候都要打脸充胖子的,谁让自己没后台呢?
“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咱们僵持的时候,就看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表现如何了。”
独孤信会不会冲动去救援,赵贵会不会冲动就投降,这考验的不仅是刘益守的人心,也是考验他们与其部曲的人心。既然是人心那必然多变,谁说得好呢?
“我有一计,直接派使者入邢杲军大营,劝说其退兵,就说河北世家的大军,准备劫掠光州,抄他老巢。
邢杲犹豫之下,断然不会全力攻打巨合城,如此可救赵贵一命。”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既然盟友把我们给卖了,那我们一样可以把他们卖掉。这个主意其实刘益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无论如何,河北世家的部曲,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平定邢杲的势力,都比自己出面要好。毕竟,他们都是河北那边过来的,甚至彼此间熟悉的人都不少。
将河北世家的谋算告诉邢杲,也等于是彻底断绝了将来与对方合作的可能性。现在看似能救赵贵小赚,长远而言血亏无需多说。
刘益守微微摇头道:“疾风知劲草,他们可以不仁,我刘某人不能不义。现在我们不是洛阳时的寂寂无名之辈了,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我们是怎样的人,在做怎样的事。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不管是你我,还是独孤信或者赵贵,我们都面临不同的困难跟不同的选择,看各自的造化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拒绝了于谨的提议。
其实陈元康等人都想错了,他们以为,梁军会在荥阳城下饮恨,所以他们所做的,其实只是让刘益守稍微的让步一下,等陈庆之成为败军之犬,他们就会兑现承诺,抄了邢杲的老巢。
这对刘益守来说,损失微乎其微。
可是,如果结局真如前世那样,陈庆之大胜魏军,一战惊天下,那么,李元忠他们,就是对刘益守毫不掩饰的背叛与欺骗,将其置身于死地而袖手旁观。
这里头的道道,刘益守完全没法跟身边的人说,说了对方也很难相信,他只能默默的承受压力。
“大哥,你以前在边地从军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十分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最后却活下来还获胜了的战斗呢?”
刘益守沉声问道。
于谨想了想,微微点头道:“确实有,几十骑前出侦查,被数千铁勒轻骑追赶,全身而退。”
“那不就得了,那种困难都过来了,难道还害怕小小一个邢杲?”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到这话,于谨无奈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要是你派人通知邢杲,那就真不是你的性子了。”
第188章 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下)
刘益守命人释放了部分邢杲军中的俘虏,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这些俘虏里面还是有人来到了巨合城外的邢杲军大营。
嗯,虽然里面只有一半的兵马,显得有些空旷。
负责打造攻城器械的将校得知俘虏被放回来以后,连忙派人将其送到邢杲所在的高坡上,邢杲也从回来的士卒那里,得知了刘益守让这些人转达的信息。
他将会带人在雨夜解除巨合城的围困!
“痴人说梦!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只要下雨,我们这些人就都是瞎子,都是聋子?下雨弓箭不好使,刀剑还是管用的!”
邢杲气得七窍生烟,对于刘益守传递这样的消息,感觉到无比愤怒。兵不厌诈,他觉得这是刘益守在诈唬他。
“汉王,这刘益守素来狡诈,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大雨时来攻,确实我们伏击他们用的猛火油,弓箭都无法使用。刘益守这么决断并不奇怪,怪异的是他故意派人将这件事告诉我们。”
身边某个副将小心翼翼的拱手对邢杲说道。他低眉顺眼的,脸上不敢有丝毫得意之情。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邢杲摇了摇羽扇,双目凝视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虽然看起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他那厚重的黑眼圈,已经出卖了内心的真实状态。
自从上次平阴败退后,邢杲就像是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一样,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都不敢去实施,甚至不会拿出来讨论。
“来人啊,将我的帅旗,在高坡上立起来。我们不用伏击了,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刘益守,我邢某人就在这里等他,有种的,就带兵前往巨合城营救!”
从西面前往巨合城,就这么一条路。如果要从东面前往,那需要绕过很多山很多河很多路,这么大动静,早就被人发现了!
可以这么说,谁先抢占了巨合城西面的高坡,谁就占据了战略主动。邢杲决定将帅旗立起来,暴露自己藏兵的位置,其实,也是明火执仗的向刘益守挑衅。
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就带兵攻上来!
“汉王,春夏之交,容易下暴雨。我们不如先退兵,敌军必然松懈。然后再趁着大雨,我们反过来再攻打巨合城,这样是不是容易得手一些?”
邢杲麾下又有一人试探性的问道。
不过这主意并没有打动邢杲,他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对刚才建言的那人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退兵之后,士气大伤。要雨夜攻打巨合城,谈何容易,你就不怕士卒们那时候哗变么?”
邢杲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是他家里其他分支的堂兄写给他的,大概意思就是说,如果陈庆之攻克荥阳,那么整个河北世家,都会再次支持你,并且与现在的朝廷保持距离。
等元颢入主洛阳后,他们会运作加入到魏国新军的体系里面去,并且从中斡旋,派人来青徐招安。
那个时候,你邢杲就是雄踞一方的“青州王”,不再是贼了。
信中没说如果梁军没有攻克荥阳会发生什么事,多半就是会撕破脸吧,河北世家会正式跟邢杲军翻脸,加入到剿灭“青徐叛乱”的大军之中。
所以邢杲其实内心也有很多的忧虑与犹疑,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徘徊。不过有一点他非常肯定,那就是现在与刘益守麾下大军的攻防战,实际上也是“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问题,一旦退却,还有很严重的政治后果。
刘益守前世那些创业公司的ceo,若是没有好业绩,那投资人可是要撤资的。从天台上跳下去的人那么多,真不缺某些时运不济的天之骄子。
邢杲对河北世家中人的狗尿性,已经看得很通透了。假如现在撤走,那么河北世家的人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觉得他外强中干?
一切皆有可能。
“汉王,其实我们强攻巨合城,将其啃下来,也并无不可,就是多死点人而已。”
身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那个副将,忍不住开口建议了一句。
“之前强攻一日,损兵折将,巨合城还在那里,你们还有脸说?”
邢杲不耐烦的摆摆手,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将城池强攻下来?问题是,那不是历城啊!这只是一座没有油水的军事性质的小城,攻下来以后,士卒们没法通过抢劫来维持士气。
更要命的是,之前平阴惨败,已经严重动摇了自己的威信。大军围攻小城,好不容易才拔掉,这并不能显示他邢杲“用兵如神”。
相反,下面的士卒那时候倒是隐约可以看出他邢某人已经黔驴技穷难以为继。
对于济南郡这支魏国“禁军”,邢杲的目标,不仅是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下面的人没话说。
一点点的自损八百往前推进,这不是他想要的。
“传令下去,魏军可能会夜里爬山偷营,也可能放火烧山。把灭火的沙土多准备些,多挖土,多派人日夜巡视。
这里不是街亭,我也不是马谡。我就不信,刘益守还能从山下攻上来!”
街亭失守的重要原因就是孤山缺水,此乃兵家大忌。而此处的高坡,后方与巨合城外的空地相连,还挨着武原河方便取水。
刘益守要是认为他邢杲会如马谡那样惨败,呵呵,只怕是睡觉没睡醒!
邢杲看着山坡下西边的道路,心中暗暗冷笑:等下雨的时候再出手定胜负?我倒是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
巨合城城头,又打退了邢杲大军的一次围攻。赵贵将染血的头盔扔到地上,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囊,咕咕咕的喝了半天。
城外邢杲大军人数不少,只不过,他们并未用全力来攻城,颇有点猫戏耗子的味道。当初,赵贵带着部曲,从天水一路浪到河北中山,走的路只怕都比邢杲带兵经过的地方要多。
这特么围点打援的套路不要太好猜了!
正因为这样,上次自己派人从刘益守那边回来以后,带回来的那些话,他才勉强当真。
毕竟,现实摆在眼前,自己麾下这点人马,在绝对优势兵力的邢杲军面前,居然可以坚守这么多天!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演戏演给刘益守看的。
不过赵贵也知道,邢杲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一旦他觉得刘益守根本不会上当,那么恼羞成怒之下,会采取什么断然措施,不问可知。
“都督,西面高坡之上,邢杲军升起了帅旗。”
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向赵贵禀告道。
其实不需要他说,此时站在城头的赵贵转过身也看到了,这也间接证明了刘益守没有带兵救援的方略是正确的。如果带人前来增援,路上定然会被打埋伏,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救援的队伍被重创,邢杲军就能放开膀子拼死围攻巨合城了。
“刘都督料敌先机,确实厉害。”
赵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只是,他心中理解归理解,可是这种情绪上的舒缓,并不能改变此刻严峻的局面。
“派人前往顿丘城询问一下对策,我料定邢杲必不会拦截信使。”
赵贵也决定小赌一把。
当天去的,第二天信使就在邢杲军尚未围攻城池的黎明之前回来了,带回来了刘益守的口信。
“雨夜决胜负,一战定乾坤。”
刘益守别的解释没有,就说了这十个字,这位带口信的信使一路反复的默念,这十个字他倒着背都行!
“没了?隐瞒主帅军令可是死罪!”
赵贵一脸懵逼的问信使。
“回将军,卑职哪里敢乱讲话啊,刘都督确实就只说了这十个字。我再三恳求他多说几句,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摆摆手就让我离开了。”
这么儿戏可还行?
赵贵揣摩半天,这十个字,顶多是暗示他坚守到下雨就会有转机。可是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赵贵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太喜欢装了!
“将军,邢杲军攻城了!”
副将急匆匆的进入石屋,对赵贵禀告道。这句话,最近一段时间赵贵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次,他无奈点点头道:“走,随我上城楼。”
赵贵拿起头盔就走,出了石屋,就看到天上乌云密布,阴沉如水。
“将军,常言道:大雨四方亮,无雨顶头光。您看这远方透亮的,只怕是会下暴雨了。”
这副将在赵贵面前显摆了一回。
“聒噪!走了!”
赵贵冷哼一声,心中却有些期待。难道真的一下雨,就会解除邢杲军的围困?刘益守要怎么做呢?
……
一道闪电在夜空中划过,向地面坠落,还未着地就消失不见。轰隆!伴随的雷声如约而至,响彻天际。
惊雷在耳边炸响,尔朱英娥从美梦中惊醒,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睡前的缠绵悱恻似乎如同瞬息之前。
而枕边人已经不在,好像那些都是一场迤梦。可酸软慵懒的身体却告诉她,刘益守之前确实是在这里睡的,还跟自己狠狠的亲热了一番。
又一道闪电划过,透过纸窗照亮了屋子。尔朱英娥这才发现刘益守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怪异。
“阿郎,你怎么了?”
尔朱英娥裹了件衣服就下床从身后抱住了刘益守。
“没什么,我在等消息。”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那怎么不点灯?”
尔朱英娥好奇问道。
刘益守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悠悠的说道:“我在思考慈不掌兵这四个字的意思,灯光会干扰我的思路。”
这叫什么话?
尔朱英娥完全不懂,她只不过现在又有点兴致,想和刘益守在床上玩一下最近新开发出来的有趣游戏。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王伟的大呼小叫,由远及近,似乎极为迫切。
“去睡吧,没事的。”
刘益守早已穿戴整齐,他将尔朱英娥抱到床上,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狠狠的吸了口气道:“美人如玉,香气四溢。只可惜,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不必等我回来了。”
“诶?那我跟你一起……”
尔朱英娥还想起身,肩膀被刘益守死死按住。
“今夜我不会杀人,但却是手上沾血最多的人,如此煞风景的事情,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刘益守语气十分强硬,尔朱英娥微微点头,无奈的钻到毯子里了。
出了卧房到大堂,于谨和王伟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王伟身上湿透了,像是从外面进来的一样。他一看到刘益守来了,连忙兴奋的说道:“山崩了!居然山崩了!那么大的一个高坡,就这样直接坍塌了!
高坡下面的洪水也泛滥了,一泻千里,低矮的水田全部变泥潭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发了这么大的山洪,在高坡边上的巨合城还有命在?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某个穿着蓑衣的斥候大踏步的走进来,将蓑衣随手丢到地上,然后对着刘益守拱手道:“巨合城西的高坡,在坍塌之后,又再次被河水冲开。山洪一直蔓延到巨合城外的邢杲军大营,他们的营地被冲毁,死伤无数,只是……”
那斥候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巨合城的城墙也被洪水冲垮,卑职估计……”
啥也不用估计,这次赵贵估计倒了血霉!
“一切等天亮再说,现在出击,很危险。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出击准备,但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大营里。”
刘益守一锤定音,阻止了于谨等人跃跃欲试的心思。
……
天亮以后,暴雨停了,小雨却淅淅沥沥的下着。
巨合城西面那条“长龙”一样的路已经不见,被坍塌的高坡所阻塞。四处都是各种姿势躺着的尸体,还有些半截埋在土里,露出半截身子。
昨夜山崩地裂,决堤的河水外加不讲道理的暴雨,四处泥土冲刷,高坡垮塌,人死无算。高坡的地质结构并非全是黄土,也有很多大块的岩石。
此时此刻,在路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邢杲双目无神的跪着,眼睛盯着石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没错!我没做错!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亡我者天,非战之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杲站起身,他早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那一身白袍,现在早已各处斑驳。
“我没错!错是苍天不开眼!我没有错,是苍天对不起我!哈哈哈哈哈!”
邢杲一边大叫一边在泥沙里奔跑,还狂笑咒骂,他……居然看起来真的疯了。
第189章 成于丧乱,败于傲慢
邢杲疯了,在泥地里狂奔,毫无形象可言。
他麾下的大军,死伤无数,剩下的人,在惊惧之下,直接投降了刘益守派出的搜索队伍。事后询问这些人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逃走,是因为被山洪和背后隐约的天意给吓到了。
连老天都帮忙的人,你没办法站在这样的人对面,特别是那些当兵吃粮的人,更是如此。
来势汹汹,发誓要把济南郡夺到手的邢杲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败了,败给了天意,败给了时势。
抓捕俘虏、救援已经坍塌的巨合城中赵贵所部、救援周边的灾民,就花了几天时间。邢杲很容易就被抓到了,刘益守带兵返回历城修整,并派人去济水北岸的临济城通知李元忠等人,可以开始去光州了。
刘益守不仅派了信使,而且将邢杲本人,也送给对方当“见面礼”。与此同时,他还写信给洛阳的元子攸。
在信中,刘益守告诉元子攸,邢杲军主力经过三战之后,被大部歼灭。李元忠等人正带兵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占地盘,一切尽在掌握!
为了方便李元忠办事,所以特意将邢杲送到了对方大营。等青徐彻底平定后,将由李元忠与封隆之带着邢杲与部分战俘去洛阳觐见,没我刘益守啥事了。
而济南郡以西的地方,现在仍然在羊侃所部的攻击范围,并且此番与邢杲军“大战”,损失惨重需要修整,因此刘某人的大军还不能返回洛阳勤王,必须在历城修整一段时间。
最后说请陛下放心,李元忠部骁勇善战,勤于王事,必能保洛阳平安。
信送走了,元子攸会怎样刘益守不知道,不过想来心情会稍微好那么一分,只是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心情估计会比较微妙。
之前可以合理的打酱油,毕竟军事行动很危险,邢杲未灭,他们孤军深入风险也很大,可以拖时间(其实就是等荥阳之战的结果)说是部队在修整。
可现在邢杲都被送到你大营了,他就是个劝开敌方城门的最好工具人。东西都备齐了,你还不动,难道是想造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益守这“反手一赞”,确实是将李元忠那帮人架在火上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根本就没得选了。
而此战的影响,也慢慢开始发酵,变得深远悠长起来。
……
春光明媚,历城一间优雅的别院内,石桌上摆着一叠信件,刘益守和王伟对坐,正在逐个的阅读从各地包括济南郡本地而来的信和拜帖。
“主公这一战真是神鬼之能,无论敌我,皆为拜服。据邢杲本人的亲兵透露,邢杲之所以会在青州起兵,是因为有人蛊惑他说青州有王气,能兴汉,故而邢杲假称汉王。
他这个假的汉王,遇到都督这个真汉王,自然就输了。山崩地裂,那是老天在给他的惩罚,不改你的东西,就不能拿,假王岂能与真王争锋?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王伟得意洋洋的说道,刘益守看他脸上似乎写了忠诚度100要数据溢出,无奈叹了口气道:“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足为信。
邢杲所败唯有一点:成于丧乱,败于傲慢。”
“丧乱?傲慢?”
王伟没明白过来。
“邢杲能成事,是因为河北丧乱,葛荣把一部分汉人逼到走投无路。他们跟六镇的鲜卑处不来,又打不过葛荣,所以南下青徐。
于是邢杲趁势而起,所有的策略都是讨好这些人,所以他能够成事,威胁到元子攸。”
刘益守将手里的信件放到桌案上,继续耐心解释道:“只是,我和源士康前出勘察地形的时候,就遇到了当地人。这些人一听说我们的身份,高兴得要拉我们去他家里吃饭。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给他分了田,我们也惩罚了济南郡内作奸犯科的世家中人。
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是真心的欢迎。可如果邢杲来了,你说邢杲会对这些人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打砸抢一条龙呗,如果不抢,怎么能讨好河北的部众呢,毕竟天上又不会掉财帛下来。只有抢了别人手里的,自己手里才会更多,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王伟轻叹一声说道:“确实,丘八们可不会给外乡人讲道理。”这年头邻近的村子为了争水源都会组织起来械斗,更何况是对异乡人?
“我们走访了那人的村子,打听出了巨合城西段这高坡不少消息。有一条让我很介意,就是这斜度很大的坡,并不是远古时候就这样的。
村里人介绍,那地方几乎是每逢大雨,这坡都会被河道啃下来一小块,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如果洪水泛滥,则十有八九会山崩!”
王伟面色大变。
刘益守接着问道:“倘若我们在此埋伏,附近的村民发现了以后,会怎么做?如果他们弄清楚我们身份的话?”
王伟想了想说道:“他们会善意的提醒我们,这里埋伏很危险。”
“没错,就是如此。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我们败了,他们就会失去刚刚好转的生活,甚至比从前还不如。
由此可见,倘若邢杲真的爱民如子,到青徐之后善待这里的人,那么,哪怕我把武原河挖断了,也为难不了他。
他前期作孽,现在只是连本带利的还了回去,并不是老天不帮他。”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刘益守没有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邢杲世家大户出身,天资聪慧,自命不凡。这样的人,一直都是把底层的民众当草芥一样,如同煮豆燃豆萁一样。
敌人那边的草民是豆,自己手下的丘八就是豆萁,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都是数字而已。是活是死,都没有自己的千秋大业重要。
这样的人,眼睛只看得到远方,而看不到脚下。
好比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他会关心今天鸡蛋几文钱一个么?他会关注周边的山川会不会有泥石流么?他会关注在哪个池塘可以捞到更多的鱼么?
不会的,因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穷人才需要自食其力的上山砍柴,下水摸鱼,而世家大老爷,只需要坐享其成罢了。他们并不需要关注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所以哪怕济南郡的世家之人投靠邢杲,他们也没法提醒邢杲,巨合城西面那个土坡有点危险,下雨就要崩!因为这些人就是典型的何不食肉糜之辈,只有生活在底层的人才会知道,哪里砍柴有危险,哪里容易山崩,哪条河的哪个地段容易淹死人。
这毕竟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早已被印刻在脑子里了,健忘的人早就被环境所淘汰。
“古人常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益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不相干的,王伟默然点头,揣摩对方此刻说这句话的含义,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战之后,不仅是他,刘益守麾下所有人,对这位主帅的看法都有所改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人有天命加身,前途不可限量。
或可以将其比作斩白蛇后的刘邦,绿昆阳之战后的刘秀。
当年刘秀昆阳之战与王莽新朝对战,就有陨石落敌营之旧事,还被记录到正史里。如今刘益守和邢杲对峙的时候,对方所在的山丘(其实不是山丘,但以讹传讹,真相已经无人关注)崩塌,不战自败。
简直比当年刘秀的事情还夸张!毕竟无人知晓史书记录的真伪,但眼前这位的事迹却是实打实的。
再加上刘益守也姓刘,这很难让人不往某个朝代上面去想。
济南郡那些世家大户的态度,更是180度的大转变,纷纷提出要让家中得力子弟跟随大军一起出动。之前清理“多余田亩”还抠抠搜搜的,一下子又变得极为大方,恨不得把后来侵占的田亩都捐出来!
因为这些人知道,一旦抱住了刘都督的大腿,那么看这一位被老天眷顾的情况,自己的家族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邢杲都这么不明不白的送了人头,你难道能比邢杲还猛?
正当两人快将石桌上的信函全部看完的时候,源士康走进院子,带着赵贵和独孤信二人来了!王伟一看这架势,悄然站到刘益守身后,低着头看地面,就当是没看到他们进院子一样。
“二位将军此来,可是为了山崩的事情?”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赵贵问道。
赵贵心虚的偏过头,言不由衷的说道:“确实如此,我们是为了巨合城西面高坡崩塌的事情来见都督的。”
“刀剑无眼,山洪无情。赵将军在巨合城遇到山洪,麾下死伤惨重,我也很是痛心。我已经下令,青徐招募之兵马,优先补充给赵将军,并且规模比之前,还多两千人,赵将军是觉得我这么处理不公平么?”
刘益守带着微笑看着赵贵,后者却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赵贵连忙拱手,顾不得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谢都督,新兵已经入营,正在整训,一切如常。”
“此战独孤将军为首功,你为次等功,莫非是赵将军觉得我这么分配军功不太公平?”
刘益守再问,依旧是语气平静而温和。
他说得不错,赵贵此次来,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此战之后,他已经跟独孤信闹翻了。
这一次,损失惨重的是他,独孤信部一个人都没死。
在巨合城死扛好多天的是他,担惊受怕的也是他,最后被水淹的还是他。所有的苦都吃了,人也死了,血也流了,汗也流了,为什么是独孤信部首功?
“都督用兵如神,在下心服口服。山洪非人力所能控制,我部伤亡,也不是都督所愿。
可是,末将此番浴血奋战,于情于理,军中有谁能比?都督为何不让我部为首功?这不是在下为自己争功,而是在为死去的部曲争一口气!”
赵贵言之凿凿的说道。
这么讲其实也没错,只是,战场上,战功多少就是看谁死的人多?
似乎也没这样的道理。
刘益守看了看源士康,对他说道:“当时你在独孤将军身边,都说说吧,那边情况如何,毕竟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样,洪水来的时候还在卧房里,也没有下令要如何如何。”
源士康看了看独孤信,又看了看赵贵,拱手说道:“当夜暴雨倾盆。我问独孤将军要不要掘开拦河的堤坝放水,独孤将军说这样的暴雨,只怕近期就这一次了,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所以下令让人开坝放水。
赵将军麾下部曲的死伤,我们也很痛心,但慈不掌兵这个道理,赵将军也是带兵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不管是刘都督也好,独孤将军也好,他们都不可能预料到洪水会冲毁巨合城。
若是让时间再倒回去一次,恐怕独孤将军还是会这么选择。可以说没有这次当机立断,现在鹿死谁手,都还很难说。
所以这次首功,不是独孤将军率部拦河,而是在暴雨之夜能当机立断。末将认为,大都督的军功安排很合理,并无不妥。”
源士康的话,分量很重,说得赵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几乎找不出话来反驳。
“都督,此番赵将军劳苦功高,末将觉得自己首功确实不太合适。”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独孤信拱手行礼说道:“请都督重新分配军功。”
“所谓军功,就是看谁的功劳更大!如果谁伤亡惨重谁就有道理,那将来我麾下将士,岂不是会血流成河?各部主将,岂不是会将部曲当做是赚取军功的筹码?此风断不可长!
源士康说得不错,独孤信暴雨之夜判断准确,处置果断,当为首功,毫无疑问。赵贵和麾下部曲死守巨合城不失,浴血奋战,为次功,其余各部无功劳。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诸位无须再议了。”
这话有理有据,赵贵闷了半天,最后拱手行了一礼,扭头就走。独孤信尴尬的想追上去说两句,又觉得对方似乎并不会理睬自己,这才站在原地悠长一叹。
“独孤将军此战表现甚佳,赵贵部增加了两千人编制,那也给独孤将军增加两千人编制,补充青徐所招募之新军吧。”
刘益守勉励道,独孤信大喜,拜谢而去。源士康也离开院子守在门口。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王伟这才满脸疑惑问道:“主公,你这二桃杀三士的计策,会不会太明显了?”
“二桃杀三士?”
刘益守微微一愣道:“没有吧,我这处事公允,哪里像是在挑拨离间?”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笑道:“没有没有,是在下多想了,都督断然没有这样的意思。”
拜年了
在这里先给各位大佬拜个年,再说些题外话。
古代的城,大部分四四方方的,但并不是说周边就是平地,或者是想象中的四面挖沟就算是护城河,城门口就是官道,并不全是这样。古代的城池多半靠河,靠山,周边有湖有林,地形颇为复杂,这是当时低下的生产力决定的。
有的城池位于河北岸,好多叫x阳城,也有有些在河南岸,叫x阴城的,这还算好的。南北朝的地理命名更乱,有古代继承的名字,有北魏起的名字,有南朝起的名字,还有侨县硬将古名抹去,专门用来命名侨民原属地,到了现代,又是另外的名字。
同一个时期,叫同一个名字的城池,有的时候五六个都不算少见。书里写的到底是哪个?有些写历史的作者,连这地方在哪个郡都会弄错,或者完全不知道。
这书的语言很平实,因为我不想掉书袋显得我很高深,好像写的东西别人看不懂就是很有学问。写书就是要更多的人能看懂。比如说仆射这个官职有多少人知道什么意思?我当然可以写,更有“古风”,但是这不过是形而上学的在卖弄而已。
有实权管理一部的叫尚书,下属叫司曹,统管政务的叫宰辅,有名无实的直接说是酱油党,“大佬之证”(如开府,仪同三司)这就完事了,没必要去纠结那时候叫什么。按北魏的规矩,刘都督现在都是“特勤”“特进”,我不解释的话,谁知道这玩意是干嘛的?
书是给读者看的,不是作者用来卖弄知识点的,这本书秉承的原则就是,该考证的地方不放松,不该纠结的小称呼就不纠结,尽量保证故事的完整性与可读性。
某个城那时候在哪里,周边什么地理环境,有哪些世家大户,人物关系如何,这些都是经过严格考证,经得起拷打的。
城池周边有没有山,山高不高?附近有什么河流,上游是哪里下游是哪里?这座城是属于哪个郡,哪个县,郡治在哪里?周边有哪些世家大户?当地的河流冬天是不是会结冰?
好多东西,不是我用手机码字就能直接搞定(现在还断了一条胳膊),还要花大量时间去研究推敲,写快了质量保证不了,只能咸鱼速度一天4000字了。
今天的更新等会就到,先在这里拜个年了。南北朝的书虽然难写,但这本会坚持到完本,预定300万字,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第190章 生猛得一塌糊涂
荥阳春秋时就建城,因殷商遗民索氏而出名,因此流经荥阳以南的这条河被命名为索河,荥阳城原本叫大索城。
西晋的时候,荥阳城,也就是大索城被毁于战火。当地大户出身的张卓、董迈等遭遇饥荒战乱,于是聚集流民,在穿过旧荥阳城的索河西南面,建立坞堡,名为大栅坞,后改名为大栅城。
至太平真君八年,豫州刺史崔白自虎牢移州治此,又向东扩建。孝文帝南迁后,以大栅城为基础扩建的荥阳城,变成了郡治,而大索城被废弃不用,一些无家可归的穷人聚集于此,艰难度日。
之前刘益守从北面而来,并未渡过位于荥阳城东的索河,就直接进入了主城。而废弃了的大索城,当时也未引起他的关注。
只不过,刘益守不关注,不代表费穆不关注,更不代表陈庆之不关注。
荥阳城下,旌旗猎猎,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完毕。陈庆之并不是孤军奋战,他身后还有数目相当可观的魏军,嗯,隶属于元颢的“新魏军”,在为陈庆之的梁军提供辎重粮草,各类器械。
并且还承担了打扫杂务,占领城池,保护粮道等辅助工作。这样陈庆之就可以甩开膀子去对付需要啃的硬骨头。
这一路走来,其实最难的一战还是最开始的时候。等拿下了睢阳城,获得了大量魏军的补给,陈庆之后面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都督,斥候来报,魏军主将费穆,也在废弃的大索城囤积重兵,两城互为犄角,隔河相望。”
杨忠对着陈庆之拱手行了一礼,眉头紧锁,心中的感受略有些复杂。
他是所谓的“北人”,其实对于梁国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而现在又是北魏内乱,元氏的元子攸跟元颢,其实也都是傀儡。
这场北伐可以说与这两人有关,又可以说跟这两人无关。杨忠觉得自己的立场似乎……怎么样都好,根本不存在忠诚与背叛这种说法。
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展现自己的实力,锻炼自己的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杨忠不作他想。
“你觉得,我们攻城应该如何?费穆还是有点水平的。”
陈庆之面色平静的看着高大的荥阳城,若有所思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闻费穆为了守荥阳,整编了很多败军。他们人员互不统属,初战一定不能适应我军的节奏。末将建议,不要分兵,集中所有兵力攻打荥阳城。”
杨忠的话,表面上看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内里另有深意。他是在暗示,不要分兵去攻打破败的大索城,那可能是个陷阱。
上次攻打睢阳的时候,陈庆之就是先从周边的堡垒开始下手的,费穆沙场老将,断然不至于连这点道行也没有,把别人犯过的大错再犯一遍。
“若是我们攻打荥阳的时候,大索城里的魏军攻我军后方,如何?”
陈庆之不动声色问道。
“之前数次战斗,魏军应该已经知道,在野外作战,我们不惧任何敌人。如果能把魏军从大索城里引出来,那反而好对付。但末将以为,他们应该不会上当的。”
杨忠恭敬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陈庆之微微点头道:“此番攻打荥阳,你为先锋,去吧。”
“末将领命!”
杨忠正色道,双手抱拳,低着头不再言语。
……
梁军开始攻城了,穿着普通士兵的军服,头发胡须已然花白的费穆,一声不吭的低头看着梁军在城下做攻城准备,面色冷峻。
他原本的计划,是诱惑梁军攻打城墙低矮的大索城,尽量让陈庆之分兵。这一战的胜负,只在于梁军在荥阳城下所花费的时间。
费穆根本没指望过靠一个“小小的”荥阳城,就把梁军彻底埋葬。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拖时间而已。只要时间拖得越久,那么就能为朝廷围歼这支军队创造机会。
尔朱荣这个人,费穆了解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会来荥阳的。如果梁军攻占荥阳,如果元子攸退出洛阳,那么在政治上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甚至河北那帮人的忠诚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费穆觉得,尔朱荣应该也没托大到让元子攸退到晋阳,然后他们这对倒霉的君臣再商议怎么“复国”吧。
“费都督,梁军开始攻城了!”
副将小声在费穆耳边说道。其实不需要他说,费穆也已经看到梁军的攻城冲车已经上来了。他对副将道:“派人通知大索城的费庆远(费穆长子),有言出城救援荥阳城者,杀无赦。可以先斩后奏。”
副将走后,费穆大喊一声:“亲兵何在?”听到喊声,几个亲兵瞬间就聚拢过来听命。
“召集敢死之士,随我杀敌。”
费穆铿锵有力的说道。
费穆建议尔朱荣屠杀洛阳百官,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可是,这并不能否定此人是北魏的一名优秀将领,特别是他还很会守城。当初六镇之乱,朝廷禁军被叛军打得大败,当时北部边境的州镇,全都沦陷于叛军,惟独费穆据守一城,四面抗拒叛军并未失守。
元子攸这个人虽然毛病很多,但任命费穆守荥阳,倒还真算得上是知人善任。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费穆在多方打听了陈庆之麾下那支“白袍军”的底细后认为,普通魏军,只怕不是对方一合之敌。这么下来,就算十万人也守不住荥阳。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同样的兵力,用来做“矛”要比做“盾”强太多了!如果要抵御陈庆之麾下那支梁军,非得有十万同样实力的魏军不可。
但问题是,如果有这十万虎贲,只怕都能去梁国建康找萧总谈谈人生了,何必憋屈的蹲在荥阳防守?
于是费穆在过去的一两个月里,从数量庞大的魏军中挑选了敢战能战的所谓“健儿”,给他们最好的伙食,最好精良的兵器,甚至还找来许多女人给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们享用。
费穆的要求只有一个,这些人必须在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攻城的时候,一旦哪里被突破,这些人就必须扑过去死死守住缺口!
只要有一人脱逃,全队的人都要斩首!
既然给这些人最好的待遇,那么他们也会执行最严苛的纪律,福利跟义务,从来都是成正比的。费穆觉得这种玩法很公平。
这些人虽然数量只有一千人,但费穆觉得,应该比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更能打。
费穆自信满满来到白袍军攻城的那个城楼附近,刚刚站定,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披着标志性白袍的梁军,居然已经攻上城头,杀得守城的魏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破城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啊!
费穆的眼睛差点被亮瞎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城墙上的梁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诸位,养精蓄锐数月,只在今日。若城破,在梁军杀你们之前,我会先把你们都斩了!随我杀敌!”
主将打仗的时候并不应该冲在第一线,只是,现在费穆根本顾不得了!
他冲在最前面,敌军中有一魁梧汉子,手持一杆步槊。所谓步槊,其实就是特定长度的步兵矛。
根据东汉时期的《释名》记载:矛长八尺曰矟(槊的异体字)。折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大概一米八左右。《邹忌讽齐王纳谏》文中说:“邹忌修八尺有余。”大概跟步槊一个高度。
这并不是最长的矛,但很适合在攻城战中登上城墙使用,它不会因为长度太长而不便转身,又可以掩护刀盾兵突击。
费穆找身边的“健儿”借了面盾牌,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想凭借速度将这人撞下城墙。没想到那名看上去像梁军攻城领军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
这人步槊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槊头来回摇晃,趁着费穆不备,猛的朝前刺去,只一下就刺破了费穆肩膀上很薄的一层皮甲(因为他没有披铁甲,怕被对方神射手给针对了)。
费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血流如注,那人一把将步槊抽出,冷笑一声,继续朝着这边扑来!费穆吓得亡魂大冒,却见他身后那帮“敢死队”,拼了命的冲上前去,见到梁军就砍,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时间城墙上的交手居然陷入胶着状态。
不知道是费穆的亲临一线激励了士气,还是他所挑选出来的那些敢战之士确实了得,总之梁军的这一波攻势汹涌而来,最后却听到鸣金之音,这些人又如潮水一样退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少数是梁军的,多半都是魏军的。
一场攻城战居然打成这样,肩膀上堪堪止住血的费穆,面色苍白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这才感悟杨椿等人,并非是不堪一击。
而是荥阳城下这支白袍军,太生猛了一点。要不是自己之前未雨绸缪,挑选精锐中的精锐在关键时刻使用,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守住城池!
“扶我去签押房,我受伤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外传,军中有议论此事者斩。”
费穆有些虚弱的对身边的亲兵招了招手说道。
……
济南郡的战报,送到了临济城的李元忠手里。李元忠将封隆之和陈元康等人叫来,将信看了又看,然后询问了送信的崔暹,最后又去牢房里看到了如假包换的,已经变成疯子,整天在叫嚷“错不在我”的邢杲,这才相信,刘益守居然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干掉了邢杲军主力。
确认了这件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没错,刘益守之前确实是在济水和黄河之间的“阴阳渠”打了邢杲一闷棍,这件事有点偶然,也有点运气成分。
之后,又在平阴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和反击战,邢杲为了止损,败退回了高唐。这也可以解释为邢杲不清楚刘益守和他麾下部众的实力,有些轻敌了。
而最后这一次,邢杲亲率大军攻打济南郡巨合城,用兵是非常谨慎的。老实说,如果一板一眼的对打,那么刘益守也确实拿邢杲没什么办法。
能把对方拖在济南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包括陈元康在内,谁也没想过,刘益守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单独去解决邢杲。可对方就是这样,他就是做到了,你可以不信,却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实。
“你说这邢杲吧,也算是一方枭雄。之前朝廷派兵都不能平定,反而损兵折将。结果这次,一个山洪,把邢杲军给埋了,说出去你能信?”
封隆之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之前他也看出刘益守确实有点本事,但也不是说连老天都罩着吧?这有点不讲道理了。
“崔暹临走前私下里跟我说,是刘益守派人在武原河上游修筑水坝,等暴雨的时候,再开坝放水引发山洪。而邢杲军主力所在的高坡,正是容易山崩的地段。你要说巧合,这也真就是巧合。
可是,你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么?”
陈元康面色淡然的问道,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
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沉默了,正如陈元康所说的,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啊,巧合都是表面的,私底下斗智斗勇,才是真的。
“而且刘益守给我们抛出来一个大难题。邢杲现在在我们手里,相信以刘益守的智慧,定然已经将此事宣扬得四海皆知了。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去光州,还是等荥阳的消息?”
陈元康面带嘲讽,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都带愧色,不敢跟他对视。
“元子攸再怎么说,也是魏国的天子。之前我们可以说是邢杲军势大,孤军深入太危险需要万全准备,可以按兵不动。
但是现在,邢杲已灭,光州是无主之地,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要动手的,这件事耽误不得。”
李元忠沉声说道,看到邢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之前的谋划,彻底没用了。连邢杲都疯了,河北世家要下注,也得有棋子才行啊!
陈元康将手里的玉佩丢给李元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二位,接下来光州北海等地,只要把邢杲推出来,应该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这里不需要我了,我也要离开了啊。要是我在军中,河北某些人估计得恨死我才是,毕竟邢杲是他们的人啊。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陈元康打了个哈欠说道,昨晚上城里找的那个年轻貌美寡妇真是很生猛,他到现在都腰酸背痛的。
“那你要去哪里?”李元忠问道。
“自然是哪里热闹去哪里啊。这魏国的乱局啊,还远远没有到头,我也要找点乐子啊。”
陈元康对二人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落。
第191章 昔吾旧友吊似汝
打了胜仗归来,除了论功行赏外,剩下就是让士兵们好好放松一下。当然,底层的士卒们自然没什么好玩的,战场上不死已然是大幸,而刘益守则是把麾下的将领和文士都组织起来春游,搞一搞“团建”。
东平郡附近没什么名胜古迹(至少这时候还不算),可济南郡内,名胜可就太多了。历城东北有一山,名为“华不(fu)注山”,非常出名。
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记载此山是: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
一座孤山傲然挺立,四周都是水,又称为“莲子湖”,一到夏日便有浅水稻溪,沼泽芦荡,水村渔舍,胜似江南。华不注山在其中,如同莲心一般,和周围景色组成了一朵美丽的莲花。
春季野花漫山遍野,这里的景色看起来好似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山顶上有一座“观景台”,传言春秋时期,齐国和鲁国招呼过来的“大哥”晋国在历城周边决战,齐军因为轻敌而大败。晋国主将就是在这里指挥战斗,调兵遣将。
听到这如数家珍的介绍,刘益守一脸好奇看着身边的杨胖子问道:“你没带过兵,为什么这些都知道?”
“这些无聊的东西,书里面都有嘛。主公这次可算是打出威风来,携天地之威,神鬼之能。邢杲天下枭雄,三战皆败,居然不是主公一合之敌。
主公现在就是太低调了,元子攸给个小小的北海王,还玩二桃杀三士,就他那点脑子,也配玩这个么?
邢杲哪门子的汉王啊,主公才是真汉王。”
杨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到杨小胖这么能吹,刘益守给身边另外一侧的王伟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看到没,这才是拍马屁的正确姿势。
“主公确实是厉害,比某人家里那堂兄那叔父是厉害多了,堂兄坐镇荥阳被人偷家,叔父坐镇睢阳,十万兵马打不过人家七千。要是主公有十万兵马在睢阳,早就打到建康去跟萧菩萨谈经论道了。”
王伟偏过头目光斜向上,一脸嘲讽状,气得刚才还在吹牛的杨愔干瞪眼。
嘛,虽然王伟说话刻薄了点,不过他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杨昱杨椿这一对父子,那真不是行军打仗的料。
刘益守在心中碎碎念,嘴上却说道:“做人做事要低调,猥琐发育,不能浪。岂不闻有诗云:昔吾旧友吊似汝,如今坟头草丈五,不懂闷声发大财,当心他日被皿煮。”
这算什么狗屁诗句?
王伟和杨愔二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后,又若无其事的当做没看见。他们都觉得,如果刘益守做的事情那叫低调的话,世上恐怕就没有高调的事情了。
不管是在阴阳渠大破偷袭的邢杲,还是开闸放水,用山洪灭了邢杲军主力,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一个将领吹个十年了。
此人从洛阳开始一路折腾到现在,哪怕是老虎也被折腾死了。可这家伙却能走一路浪一路,还越浪越高,现在都混成“王爷”这个级别了,你说他低调?这哪门子的低调啊!
“主公,邢杲已灭,青州的事情,属下也觉得我们不应该去蹚浑水。那接下来怎么办?”
杨愔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葛荣麾下的时候就知道偷跑,刘益守从来不敢小觑这小胖的智慧。他笑着反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主公,历城我们是待不住的,这地方好是好,只是易攻难守,特别是很难防得住从西面而来的进攻。
现在向东这条路是往北海和光州方向去的,如果我们去,必定要跟李元忠他们合流。邢杲如今已灭,我们和他们缺少共同的敌人,说不定彼此间还会摩擦甚至开战,而且主公已经决定不走这条路,那么就不必讨论后续了。”
杨小胖还是有点眼光,刘益守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还有呢?”
“还有就是,如果我们向西,返回荥阳救驾,那么定然会跟梁国的北伐军碰上,血拼在所难免!以这支军队之前的表现看,似乎很不好对付。属下以为,向西是绝路,根本不能走。”
看到杨愔抢风头,王伟也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把向西走返回荥阳的弊端说了。现在陈庆之兵锋锐不可当,还是不要跟对方硬碰硬了。
不是有句话叫“击其暮归”么?明知道对方很猛,你还要上去试试对方的成色,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不错,别说元子攸这货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就算是我亲爹现在在荥阳,这个节骨眼我们也不能去送死。”
刘益守点点头说道。
东面不能去,西面也不能去,北面是河北,李元忠那帮人的地盘,去了毫无根基,毫无机会,对方经营得铁板一块,估计都快被河北的高氏兄弟收编得差不多了!
去那边还不如去荥阳呢。
不管是王伟也好,杨愔也罢,谁也没有提去北边的事情,说出来侮辱智商。
“主公,属下只是在想,青徐还有一支叛乱的势力,我们是去剿灭呢……还是当他不存在?”
杨愔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泰山羊氏的人找到他,让他试探一下刘益守的态度,而泰山羊氏内部,也分为三派,局面比较复杂。
所以杨愔也只是答应对方打探一下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至于要不要告诉对方最终的结果,那都要看后续局势会如何发展。
刘益守看着山下的大湖,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一样,深邃而澄澈。
“羊侃这个人,放任不管,肯定是不行的。”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杨愔面露疑惑之色,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说元莒犁房事的功夫着实了得,可以让刘益守神魂颠倒,让他不顾属下的生死也要为“扶弟魔”去完成不合理且没好处的任务?
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啊。
“羊侃若是攻陷兖州,则梁军会从徐州长驱直入青州。到时候,我们还是要在济南郡跟梁军过招。所以兖州城不能失陷,羊敦也一定要去救援,毕竟,我们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魏军了。”
杨愔等着那个“但是”,然而,刘益守很久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眼睛看着山下,默不作声。
“泰山羊氏,派人求你打探我的态度?”
刘益守面带微笑看着杨愔,笑容虽然如常,但在杨愔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这小胖心中大惊,额头上冷汗直流,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很多事情,在世家子弟看来都是“基操”,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手下给袁绍写信的一大堆,泰山羊氏找个熟人传个口信,想试探一下刘益守的态度,这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杨愔却是知道,自己虽然觉得没什么,可刘益守却未必是这么认为的。
“罢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刘益守轻叹一声,随即漫不经心问道:“那羊氏之人,说了送家中未出阁女子过来给我暖床么?”
暖床?
杨愔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刘益守后院里那么多暖床的妹子,一个赛一个水灵,他还缺这个?
“呃,那个倒是没有,只是借口路过和我见了一面,随意的提了一下。”
杨愔讪讪说道。
“你看,济南郡里的这些大户,恨不得把家里有点姿色的女人全都往府衙里送,我不收他们还对我瞪眼,好像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现在羊氏提都不提送女这件事,说明他们着急只是表面上的,心里不是真着急。”
羊侃大义灭亲,带着麾下精锐围攻兖州城,在周边建了许多堡垒,把城池围得死死的。羊敦同样大义灭亲,亲上城头拼死抵抗,愣是防住了羊侃麾下一轮又一轮的攻城。
一直到现在,双方还在“殊死搏斗”。
刘益守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觉得好笑。
据赵贵说,他在守巨合城的时候,被邢杲军围困的时间并不长,却是感觉度日如年,城池好像随时都会被攻破一样。这还是邢杲在故意放水,将其当做诱饵,诱惑刘益守带兵来援!
要不是这样,只怕赵贵的脑袋现在都已经在邢杲军里展览呢!
然而,羊侃跟羊敦的兖州攻防战,居然到此刻都没有分出胜负,特么的邢杲都领便当了,这羊氏一族真把天下人当傻子啊!
“他那个羊氏不在梦中,而你这个杨氏却在梦中。”
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
“主公说得是。”
杨小胖一听就明白了,感情羊侃跟羊敦两人闹着玩呢!他们也是在以拖待变,静静的观察这一波梁国的北伐,完全就是出工不出力。
羊敦在坚决抵抗,所以如果梁国北伐赢了,那么魏国也就不存在了,指不定这货就是“城破身死”。当然,死的只是羊敦而已,泰山羊氏不仅会活着,而且还会在羊侃的带领下活得更好。
如果梁国北伐最后输了,羊侃也会因为“实力不济”而退兵,狼狈逃回长江以南,在建康受到南梁萧总的接见和重用,这叫千金买骨。
然后羊氏在江南开枝散叶,羊敦因为奋勇作战,忠于国家,而被魏国天子嘉奖。
泰山羊氏地头蛇的宝座谁也夺不走,底盘老稳了。
文体两开花,双倍的快乐!你说他们急个啥?
不过有一点可能会让羊氏一族比较尴尬,那就是邢杲忽然“暴死”,毫无征兆的就被刘益守带兵给击败一波带走了。浑水才好摸鱼,现在邢杲死了,青徐之地的水会慢慢清澈,羊氏这条大鱼,再也藏不住了!
“其实呢,你说的这件事,还真是让我挺在意的。”
刘益守顿了一下,看着杨愔的眼睛说道:“今日嘛,咱们寄情于山水之间,什么正事也不提了。等明日议事的时候,这件事我会拿出来说一说吧。
有什么要说的,都放在明天吧。之前泰山羊氏之人找你,我并不介意,你也无须介怀。”
人心啊,堵不如疏,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索性,不如随他去吧,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顶不住?”
洛阳宫的御书房里,元子攸看到费穆派人送来的求援信,有些怀疑人生。看完信他就当即将桌案上的砚台往送信的斥候头盔上砸了过去!
将这个倒霉蛋打发走之后,元子攸这才有些惊吓得浑身冰凉。
荥阳城和虎牢关这边加起来,不说多的,起码七八万人是有的吧。他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梁军主力不过七千白袍军而已,其他的,都是元颢收降纳叛聚拢而来的酱油党。
作用就是给那七千白袍跑跑后勤打打杂,屁用不顶!就这么个组合,居然打得费穆连连叫苦,写信来洛阳求援,说出去谁敢信?
人生常常会遇到某些无奈,你越是不喜欢做什么,却往往要在关键时刻捏着鼻子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情,才能渡过难关。
元子攸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向尔朱荣求饶,恳求他派兵来洛阳勤王。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京畿的场子都要镇不住了啊!
现在的洛阳城,中枢运转已经基本停摆,政令不出洛阳。自从睢阳失守以后,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甚至是每况愈下。很多朝廷官员,借故不去衙门,甚至有些都已经逃出洛阳。
这些人,大概是想等元子攸和元颢分出胜负以后,他们再安安心心的做官,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真的,现在不看好他元子攸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陛下,大喜,大喜啊!”
宫里的一个太监,拿着封住火漆的竹筒,连滚带爬的往御书房里跑,在门口都摔了一跤。那人爬起来以后,这才慌忙不迭的将竹筒递到元子攸手里说道:“陛下,青州大捷,刘都督,哦,北海王在济南郡大破邢杲军。
邢杲也被俘虏,整个人都疯了,现在在李元忠大军之中,李元忠和封隆之现在正带兵往光州北海等地掠地,青徐平定指日可待!
北海王的使者就在宫外,陛下可有旨意?”
那太监一口气说完,元子攸都听得愣住了,心里转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北海王就是刘益守!嗯,北海王这名号还是他封的!
邢杲居然被刘益守给灭了?居然被抓住了?居然这么简单?
一时间,元子攸都有些怀疑人生。
“快!快宣!去正殿!来来来,派人来给朕换套衣服!”
元子攸兴奋得直搓手!刚才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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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历城府衙大堂里,众人齐聚一堂,然后看着刘益守身边站着的徐娘子,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高阳王府舞姬出身,这腰身的比例简直一流,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身材看着太有张力了。
听闻高阳王当初搜罗魏国美女到了痴迷的地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嗯,跟他们说说高阳王府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人抄家的时候都在。”
刘益守轻声对身边的徐月华说道,后者双手拢袖,很是恭敬的给他行了一礼。刘益守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北海王”了。
不经意间,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物,美女也有一群,手下小弟也有一群了。
“元雍的高阳王府非常大,足足占据了洛阳城的四个坊。里面池塘、假山、园林一应俱全,一般人进去都不一定出得来。
元雍有几十间房装各种财帛,铜钱,丝绸数都数不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哪怕是洛阳城的皇宫,其实也比不上元雍的宅院。”
乖乖,这特么厉害了啊!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洛阳城四个坊有多大,他们还是有概念的。唯有对元雍十分熟悉的于谨老神在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刘益守给徐月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元雍每次吃饭,都要吃掉十万钱。而且必须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不仅如此,每一样他都只吃一点点,有些甚至原封不动。吃不完的也不给下人,而是全部都要倒掉。”
府衙大堂内的众人,虽然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说元雍这个早已死透了的家伙,不过听到徐月华如数家珍的说起这位高阳王的事迹,一个个都啧啧称奇。
能把吃饭玩成行为艺术,玩出仪式感来,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你很有钱。说白了,炫富也是很讲究天赋的,像普通人暴富,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吃一个饼就往地上丢一个饼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高阳王元雍足以当他们的老师了。
“元雍还有仆从三千,女仆五百,宠妾百人。其中大部分人妾身都不知道叫什么,元雍本人,也有很多人叫不出名字来。顺便说一句,妾身只是女仆之中的一位,还够不上当宠妾。”
说完,徐月华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乖巧的退到后堂。
徐月华这种级别的居然都不是宠妾,踏马的,元雍果然该死!
众人心中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你们能想象这是怎样的生活不?”
刘益守好奇问道。
大堂内所有人都是满脸古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其实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即使发达了,官职升得很高了,生活也是较为朴素,直到死都没见过什么叫“酒池肉林”。
当然,杨小胖除外,他跟着高洋什么都见识过。
“当初,我去抄高阳王府的家,也是被这一幕跟震撼了。嗯,这个叫什么来着,对,这个叫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发达了就吃点肉,唉,你们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刘益守拍了拍手,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说道。
可踏马说得地道了。只是,把大家特意召集起来开会,就是说个寂寞?
王伟实在是受不了刘益守在那里说些无聊的事情,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主公,我们不是要说泰山羊氏的事情么?”
“诶?羊氏么?他们算哪根葱啊。”
刘益守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我多次跟你们讲过,要对底层的百姓们好一点,要低着头看地。这不是说要求你们当圣人,而是那些农户也好,流民也好,实在是没什么好压榨的,懂么?”
他慢悠悠,一字一句的说道:“梁国皇帝萧衍,他有个弟弟叫萧宏,你们知道他多有钱么?”
多有钱?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刘益守的消息渠道怎么这么野,连梁国的事情都知道。
“这么说吧,萧宏王府里高屋飞甍,仿佛帝宫;侍女千人,争芳斗艳;库房百间,积钱三亿,绢帛、奇珍无数。
跟萧宏比起来,元雍那只是个小有财帛又喜欢显摆的废物罢了。”
梁国!梁国!
包括王伟在内,很多脑子灵醒的人,都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魏国残破,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不管是麾下的士卒也好,手里的财帛也好,府库里的辎重也好,都不会凭空变出来。
这些东西,有两种方法可以得到,第一个是找一块安全的地盘,在那里修生养息。招募民众从军,训练精锐,以一地之物供养一军,以待时机。”
刘益守这话有点废,却也是金玉良言,只是有太多人说,所以并不显得奇特罢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靠自己辛辛苦苦的种地,那是发展不起来的,所以,应该怎么办呢?”
“去抢?”
站在府衙靠后位置的彭乐喃喃自语的问道。
要发横财,当然要靠抢。但是,抢劫也是个技术活,抢谁,怎么抢,怎么善后,这些都不是鲁莽之辈可以搞定的。
“可不就是去抢么。但是,咱们不能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了,不能去抢辛辛苦苦劳作的百姓嘴里那点东西。既然梁国的萧氏很有钱,那咱们就要往南面走,不能再往北回去了,这个道理,你都明白么?”
绕了一大圈,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只不过还有个大问题,梁国平稳发展了好几十年了,现在北伐军都在魏国为所欲为,难道你以为人家都是泥巴捏的?
“主公说得不错!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南下!只是泰山羊氏的羊侃……”
如果要南下,泰山羊氏是绕不过去的坎。南下的话,兖州是必经之路,先到兖州,解除羊侃的围困后,再借着追击的名义,继续南下到任城(山东济宁),再到彭城。
等到了彭城,路就宽了,到时候想走哪里都可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羊侃麾下那几万精兵,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
“那咱们就去泰安嘛!”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在场众人大惊,为什么要去泰安啊!这实在是有点看不懂啊!
如果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他们现在应该先往西走到东平郡,然后再沿着济水到任城,并以任城为大本营,攻打正在围攻兖州的羊侃军。
但是现在要去泰安……怎么去呢?被历城以南的一系列山脉挡了路啊!而且去泰安能做什么呢?这座城池就在泰山脚下,刘益守前世的时候还是个旅游城市。
泰安在历城的正北面,而且彼此间还隔着山。哪怕刘益守前世,济南到泰安也只有一东一西两条高速主干道!
以那边为据点,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主公,我们去泰安,能得到什么呢?”
杨愔有些不安的问道,毕竟,之前那个羊氏一族的人,就是从泰安而来找他打听刘益守是什么想法的。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咱们去泰安,除了登泰山,还能做什么呢?”
刘益守卖了个关子,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
“你是……”
看着眼前很是眼生的阳休之,元子攸有些莫名其妙,他还以为刘益守麾下那些人,至少眼熟是可以做到的,没想到居然派了个新人过来,还这么年轻!
“在下阳休之,见过天子。”
阳休之不卑不亢的给元子攸行了一礼,态度显得有些冷漠。不过元子攸对此毫不在意,他要的不是臣子对他热情,而是跟他说话的人,要够分量!
只要能平掉魏国的内乱,元子攸可以把自己的脸送给刘益守打,左脸打肿了换一边继续!
“刘都督……北海王这次,果真是打败了邢杲,还将其活捉了?”
元子攸兴奋的当着阳休之面拆开竹筒,一目十行的看完战报,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阳休之也只是淡然的对他拱手行了一礼,无喜无悲,似乎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都督说,他不要赏赐,只要战场上的临机之权。如今羊侃麾下精锐仍然有数万,都督打算南下兖州,与羊侃决战。
羊侃有可能南逃,我军定然会追击,这就希望地方上不要掣肘,多有不便可能贻误战机。”
阳休之说得好听,其实把话翻译过来,那就跟尔朱荣别无二样了。
尔朱荣是太原王,刘益守是北海王。
尔朱荣麾下有自己掌控的军队,刘益守麾下也有自己掌控的军队。
尔朱荣自己供养自己的军队,刘益守也是自己供养自己的军队,这二者跟朝廷都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还有,尔朱荣玩弄过元子攸的嫡姐元季瑶,而刘益守则干脆把元子攸的庶姐元莒犁收后院了。只要元子攸能冷静下来,就会立刻察觉到,其实刘益守就是个翻版的尔朱荣罢了。打仗虽然比不得尔朱荣厉害,可政治手腕却比尔朱荣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么为什么元子攸现在对刘益守并无恶感呢?
因为现在整个魏国的各路军头,只分为明里不把他放在眼里,和暗地里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区别。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封隆之所部,近在咫尺的费穆,谁又真的是“赤胆忠心”,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他元子攸的?
想到这里,阳休之心中忍不住冷笑,来之前,刘益守告诉他态度一定要冷淡一点,稍稍倨傲一些。因为只有冷淡和倨傲,才是打了胜仗应该有的态度!
要是太谦卑,元子攸反而会疑神疑鬼的!
“呃,北海王,能不能,朕是说能不能从背后,截断梁军的退路,然后和费穆前后夹击陈庆之的人马?”
元子攸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态度,仿佛阳休之是皇帝,他是臣子一样。
“这不可能,千里奔袭撅上将军,现在北海王的军队,要是返回荥阳,途遥路远,等到荥阳,只怕不等陈庆之动手,我们自己累都累死了。
临行前,王爷已经把要说的话写信里了,其他的事情,王爷做不到,我这个臣子更是做不到。”
阳休之断然拒绝了元子攸的提议。刘益守临行前交代,无论元子攸说什么,提什么要求,只要拒绝就好,不要给对方任何幻想。
果不其然,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元子攸脸上挤出一分笑容说道:“朕知道,朕知道。那你快回去禀告吧。”
“告辞!”
阳休之故作粗鲁的对元子攸草草的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等他走后,元子攸才像是力气被抽干一样,瘫倒在大殿的龙椅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大殿的柱子。
皇帝,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应该很有趣才对。但是,作为一个傀儡子君,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尔朱荣留下监视的眼线。国内领兵的各路人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元子攸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又没什么意思。现在连刘益守派来的属下,他都不敢把对方怎么样。因为一旦刘益守发威,在青徐之地跟南梁暗通款曲也好,自立为王成为下一个邢杲也好,对魏国来说都是灾难性的致命一击!
现在元子攸是真感觉到后怕了!能把这个局面稳定住,对他而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
建康台城太极殿内,皇帝萧衍正在打坐,一边静静的数佛珠,一边如同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一位中年文士急匆匆的想入大殿,结果被门外值守的军士拦住。
“陛下正在礼佛,贺琛,你是不是想谋反!”
贺琛现在是萧衍的宠臣,所以值守的军士没有翻脸。一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把对方拖下去等候发落了。
“那行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陛下礼完佛。”
贺琛无奈叹了口气,他也不想为难守门的卫士。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穿着僧袍的萧衍,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国宝啊(贺琛表字),你在这等了许久,所为何事啊?”萧衍一脸和善的问道,摆了摆手,屏退了门外的卫士。
“邢杲在历城以东的巨合城大败,还被对方活捉了!现在青徐的羊侃处境十分危险,若是不能救援,迟则生变。”
贺琛面色肃然说道。
“朕听说邢杲不是有十多万人么?这就败了?”
萧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微臣也有些难以相信。可是好多北面传来的消息可以互证,邢杲确实完了。”
“嗯,朕知道了。”
萧衍淡然的说了一句,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第193章 人不狠,站不稳
走出台城的宫门,已经人到中年的贺琛,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年轻的时候,是临川王萧宏的祭酒从事,这个官职,主要是掌州府所置兵、贼、仓、史户、水、铠诸曹事,说白了就是什么都管,但是又没有拍板权。
贺琛实在是太明白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萧宏是个什么破玩意了!
此人乃是酒囊饭袋,怯懦贪婪,而且,特别软弱!当初梁军北伐兖州,萧衍让自己的弟弟萧宏领兵,结果这厮碰到一场暴雨,就吓得独自逃命,导致十多万大军溃败。
当时魏国还送了他一个绰号“萧娘”,一时间大名响彻南北。
萧宏三年前病死了,王爵被次子萧正义继承。
因为萧宏的子嗣要么懦弱无能,要么穷凶极恶,于是贺琛在老王爷病死后,就离开了王府,进入了中枢并得到萧衍的信任。
然而,今晚贺琛在萧衍身上,看到了萧宏的影子!
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萧衍明明看到泰山羊氏有投奔梁国的心思,却不肯真心相救,甚至连“千金买骨”的姿态都不愿意做一下。
“唉!祸事不远矣!”
贺琛长叹一声,现在的梁国,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堪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上面的贪婪成性,昏聩无能,下面的苟且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他独自走过台城前面的一条街,刚刚转过弯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有一群人,似乎是专程在等自己的。
一看到这个人,贺琛就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侯爷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是等着,所为何事呢?”
眼前的年轻人叫萧正德,正是“旧主”萧宏的第三子。不过这个人跟萧氏普通的宗室还稍稍有些不同。
期初萧衍还没起兵称帝,还是南齐的臣子时,那时候他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嫡子,于是便将萧正德过继到自己名下,当做养子来培养。
这个年代嘛,礼法上过继过来的养子,那可是过继给萧衍的正室夫人的!可比庶子还牛逼多了!这或许是萧正德最接近“皇位”的一次。
但后来,萧衍夺权后的第一年,现在的太子萧统就出生了!既然有了亲儿子,那养子自然要滚蛋,于是萧正德又回归到萧宏名下,作为当事人,到底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萧正德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一直都认为,这个太子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而萧衍也觉得有些愧对萧正德,于是对他百般纵容。
同样是在三年前,也就是萧宏去世,贺琛“抛弃”临川王府的那一年,萧正德干了件大事,那便是叛逃到魏国!
一到魏国,他就以梁国被废太子自居,希望北魏能南征,助他“复国”。当然,魏国因为六镇之乱焦头烂额,两淮精兵都抽调到北地了,总不能拿天灵盖去对阵韦睿等名将。
于是萧正德左右横跳,又逃回梁国!萧衍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原谅了叛国的萧正德,还对他委以重任。不过萧正德回到建康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皇位无望,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反正就没有他不敢做的!
现在萧正德以黄门侍郎的身份担任轻车将军,在建康城风光得很。对他做的事,萧衍从来都是只惩罚他的随从,而不会对他怎么样。或许,萧衍当初也真的是把他当儿子看待吧,剥夺了继承权,所以就会在其他的地方补偿。
贺琛嫉恶如仇,萧正德看他不顺眼,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琛,我们在这里等你呢!听说你最近在为泰山羊氏的人奔走,是老五让你去做的吧!”
萧正德狞笑着问道,手里拿着一根棒子。
他口中的老五,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萧正立。对方的母亲,正是泰山羊氏出身,名叫羊江,当初在府内极为受宠,超过彭城刘氏出身的正妃。
顺便一提,萧正德的母亲正是刘氏,萧正德与萧正立不和,这不是性格的原因,而是利益使然。
贺琛心中一惊,这件事跟萧正立确实没有直接关系,但他受人所托,却是事实。那个人正是泰山羊氏一族出身的羊鸦仁,而羊鸦仁能入南梁,跟萧正立母亲背后的运作不无关系。
所以萧正德现在虽然明显的不怀好意,倒也不能说完全是无理取闹。
“军国大事,在下只与陛下说,与阁下无关。”
贺琛面色肃然的对着萧正德拱手,却并无多少尊敬的意思。萧正德什么人,真要概括的话,大概就是双脚行走的禽兽吧!
“不说是吧?无所谓,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我就是单纯的看不惯你这个叛徒而已。想当初我父提拔你于微末,结果我父刚刚去世,你就去抱皇帝的大腿,是可忍孰不可忍!给我打!”
萧正德双目狰狞,猛的一挥手,他麾下一大帮拿着棍棒的家奴,大吼着冲向贺琛。
可惜贺琛早年间在军中还当过步兵校尉,颇有武力!他不顾身上挨揍的疼痛,踹翻了几个家奴,瞅着空档就一路奔逃。
贺琛太了解萧衍家的这些破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要跟萧正德这个禽兽去做意气之争,也不要到萧衍那里去诉苦,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萧衍也不会支持萧正德胡闹,当然,他也不会惩罚对方。
果不其然,身手矫健的贺琛逃之夭夭后,萧正德气哼哼的回府,把他庶出的弟弟萧正则,司马董当门的儿子董暹,南梁名将夏侯夔的儿子夏侯洪等人招到府中议事。
“泰山羊氏内附我梁国,对我来说,害处太大了。”
萧正德沉声说道。比起这几位土包子,他还算是“出国”了的人,也略微知道一些北魏的情况。
“这太子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萧衍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死?”
萧正德无聊的抱怨了两句,却也很无奈。萧衍现在天天吃素,礼佛,身体好着呢!看上去就不太像会病死的样子。
羊氏内附后,萧正立那边,就多了一支可以依靠的兵马。而自己这边一旦搞事情,以羊氏的立场来说,怎么反扑都不为过!甚至不需要萧衍吩咐,羊氏的人就会“勤王”。
这种天然的敌人,萧正德只是在想怎么把他们搞死最好。
“我听说,前不久,魏国有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领兵大败邢杲,青州的羊侃,失去策应,日子难过了,所以羊氏就着急了,这才有贺琛到台城来找陛下。”
夏侯洪若有所思的说道。他爹与叔父夏侯亶都是手握重兵,现在镇守梁国边境重镇寿阳!对于北面的事情,他们家的消息非常灵通,甚至刘益守大败邢杲之战的某些细节,都被夏侯家的人打听清楚了。
夏侯洪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他爹这次回京述职,就对他敲打了一番,提到了刘益守这个人如何如何年轻有为。反正,这个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年龄比你还小,却比你牛逼到天上去了,你还有脸斗鸡遛狗?
“姓刘?”
萧正德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手,他母亲就是姓刘,而且出身彭城刘氏。
“这个人如何?”
他沉声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两年前从彭城逃难到北边的。至于怎么做到掌控一军,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爹认为他还挺厉害的。”
夏侯洪似乎并没有猜出来萧正德的心思。
“唉,你们不知道,这个人,是我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这是我表弟啊!”
萧正德“痛心疾首”的说道,似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弟萧正则。
后者因为庶出,跟萧正德又年龄相仿,所以一直都是以“小弟”自居,两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干过不少坏事。
萧正则正在想今晚去祸害哪一家的未出阁小娘子呢,看到萧正德投来的目光,顿时有些错愣。
“哈?”
“董暹,你带几个得力的人,陪我弟去一趟江北,帮我联络一下这个刘益守。我这个远房表弟,总要归宗才行啊。我修书一封,你将信交给刘益守,告诉他,只要他带兵南下,我就可以保他安安稳稳的呆着。
当然,他是我表弟,我自然会跟他亲近,明白么?”
萧正德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好像已经看到萧衍屁股下面的位置,慢慢向自己靠拢。
在场三人都被萧正德的无耻给惊骇到了,萧正则难以置信问道:“兄长,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谱再说?”
“不必,我说他是我表弟,那他就是。只要他投靠我,什么事情我都替他办好!”
“义兄,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夏侯洪有些疑惑的问道,萧正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是……要谋反啊!他感觉到怕了!
“你们是不知道,我在魏国那一年,过得跟狗一样,他们就是把我当狗看,为什么呢?”
萧正德紧紧握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最后,这口气散去,他才长叹一声道:“因为我手里没有兵马啊!手里没有兵马,可不就是狗一样么。
夏侯洪,我问你,我要你劝说你父起兵助我登基,你可愿意?”
这种话都敢说,萧正德可谓是百无禁忌!
夏侯洪知道萧衍对萧正德百般纵容,可是萧衍并不是对他夏某人百般纵容啊!他连忙摆手道:“大哥,使不得啊,这个实在是使不得。”
其他两人也都吓得面如土色。
萧正德这才摆摆手道:“就按我说的办,至于其他的你们不用操心。有我表弟在江右,我在建康城,睡觉都能睡得更安稳。”
他哈哈大笑,似乎刘益守现在已经投靠了他一样。
看到众人似乎还都不算很信服,萧正德恶狠狠的环视一周说道:“这件事不许说出去,而且,要替我办好!要不然,我就跟萧衍那老不死的说,你们怂恿我造反!看他会不会整死你们!”
“兄长,那刘益守能在魏国立足,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击败邢杲的十多万人,就更不得了了。这样的人,只凭兄长一封书信,就带着大军来梁国投靠,未免有点儿戏了啊。”
萧正则有些不解的说道。其实他是想说,被人一封信就忽悠来,简直是傻x中的极品!泰山羊氏内附梁国,那是因为他们在梁国国内有大量的支持者!萧正立老母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魏国的局面,已经不同几年前,手里有兵马的,都是枭雄,潜在就要造反的!这种人,会因为你一个梁国侯爷(还不是王爷)的私人信件就把数万大军的宝押上?这是鬼扯好吧,岂能如此小觑天下英雄!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萧正德虽然很坏,却还没有蠢到家,他也觉得萧正则说的事情很有道理,空口无凭,别人凭什么信你呢?
“陈庆之北伐节节胜利,明日我就入宫,说想慰问一下前线将士。萧衍那个老不死的肯定不愿意我离开建康城(因为叛逃过),然后我就推荐你们前去劳军。
这样你们就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梁国。等到了那边,再见机行事。”
萧正德凑到萧正则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对他微微点头道:“有这份大礼,我那表弟应该会很满意吧?”
“兄长你也真是舍得啊。”
萧正则一脸不可思议。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等我富有天下,你的府邸会比临川王府更大。还有你们两个,一个当宰辅,一个当大将军!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还会舍不得?简直笑话!”
听到这话,萧正则释然,貌似萧正德确实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他有什么干不出来呢?这一趟,貌似不去还真不行。
“去吧,都走,我要喝酒了!”
萧正德摆摆手,示意书房里的几位都快滚。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自顾自的就开始喝了起来。
萧正则与众人分别后,对自己的贴身随从说道:“悄悄的去太子府,今夜三更时分,我将会亲往太子府去见他,有大事。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行踪。”
第194章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上
萧衍的嫡长子,同时也是太子,名叫萧统。他在民间很有声望,是梁国公认的接班人,只不过,这里头还有两个“小小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萧衍现在虽然不年轻了,可身体却依然很好,不仅心宽体胖,而且饭食寡淡且长期吃素,同时他又不参与繁重的体力劳动。
所以他的寿命,或者叫预期寿命,会很长很长。除非他能自己退下来,否则,萧统不一定能熬得过萧衍。也就是说,萧统很可能当一辈子的太子。
第二个就是前不久的意外了。
萧统的母亲丁令光在不久前去世,安葬的时候,有个道士跟萧统说:这块地虽然利于你母安息,却不利于太子,但是有办法可以镇压一下。
于是萧统就按道士的吩咐,将一个蜡鹅也埋在这块地里。此时萧衍已经不再是当年创立南梁的那个人了,他变得多疑与猜忌。尤其是萧统还是太子,身份特别敏感,一点点动作都会引起萧衍极大的不安。
在得知此事后,萧衍对萧统产生了猜疑,于是父子二人因此有了间隙,这对于萧统继承大统,非常不利。
萧正则正是因为这两点,所以才来投靠萧统!
结果,他夜里连萧统的太子府都没进去,包括那位下仆在内,都没能跟萧统见上一面!其实这也比较好理解。
萧统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他也没有强力的竞争对手,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安安稳稳的当皇帝,那自然是凡事求稳为主。他跟萧正则又不熟,而且萧正德和萧正则兄弟在建康城的名声极差!
如果没有萧衍罩着这两个,他们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行刑的!
萧统根本就懒得搭理萧正则,如果真有大事,萧正则为何不跟萧衍说?
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只有利令智昏的人,才会中圈套。萧统,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去插一脚,他甚至连萧正则想说什么都不愿意知道。
左右不过是为了那个位置罢了!有条件当皇帝的就争一下,没条件当皇帝的就想混个从龙之功,古今无二,萧统根本看不上萧正则。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被萧统气到了的萧正则,决定派人去找其他靠山,那么到底找谁呢,这里头很有些讲究。
萧衍嫡子有三个,都是丁令光所生,分别是长子萧统、三子萧纲、五子萧续。这三个一母同胞,如果萧统拒绝了,其他两个也不会答应,这种事情,一问便知。
萧正则感觉,其他两个不需要去问了,自取其辱是小事,被萧正德察觉,那才是大事不妙。
其他年纪大的儿子里面,次子萧赞叛逃到了北魏,三子和五子之间夹着的四子萧绩,素有贤名,一直外放在江州(今江西范围)。这个人现在不在建康城,根本没办法联络上。
倒是六子萧纶,其轻财爱士,府无储积,很有些孟尝君的架势,只是性格暴戾冲动不似萧衍。萧正则觉得,如果要找后路,大概没有比萧纶更好的后路了。
果不其然,目前在家休养,已经被萧衍任命为丹阳尹尚未奔赴丹阳的萧纶,在第一时间就跟萧正则密谈。不过说是密谈,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萧纶旁边还有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轻幕僚!
此人似乎是萧纶的谋主,看上去就有些不好对付。
邵陵郡王的密室里,看起来年轻魁梧,身强体壮的萧纶,面色平静的看着长期因为酒色被掏空身体的萧正则,双方谁都没有说话。
“皇兄,这位是?”
萧正则有些不高兴,对方居然让谋主在身边,这明摆着是信不过自己嘛!不过有求于人,萧正则还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这位是傅岐,字景平,北地灵州人,本王的行军参军。”
萧纶微微点头,介绍了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虽然接见了萧正则,但和萧统一样,萧正则这种臭虫,萧纶也是很不待见的。如果不是傅岐建议,萧纶也跟萧统一样,懒得搭理对方。
萧正则将萧正德的谋划和盘托出,并强调对方很有可能要借助刘益守麾下兵马谋反,萧纶跟傅岐二人面面相觑,都被萧正德的胆大妄为给震惊了。
呃,他们不是震惊于萧正德为什么要勾结北人,还要认一个完全没关系的人为“表弟”,事实上,萧正德连叛逃的事情都干过(不是谋划),世上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这二人是震惊于萧正德的异想天开!
就算把刘益守麾下这点人马安排在江北,就这点人,难道他们就能改朝换代了?
要知道,把萧衍拉下马,这点人或许勉强可以试试,但要是以为这点人马就能把他萧正德扶上皇位,那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啊!
但凡有一碟咸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吧?
看到傅岐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萧纶正色道:“此事本王已经知晓,而且,我们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萧正德狡诈,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免被他察觉。”
萧纶下了逐客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正则满心欢喜的来,居然得到这么个寂寞的结果,在心中大骂萧衍的儿子都是蠢笨如猪!他面色尴尬的拱手告辞,出门就对下仆拳打脚踢出气。
另外一头,等萧正则走了以后,萧纶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急切的问傅岐道:“先生,此事我们应该如何处置?是向父皇检举萧正德,还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下子就说出两个必须被排除的选项,傅岐在心中哀叹,萧衍的这些儿子里面,果然每一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魏国大乱,内附者不计其数。这里头既有风险,也有机遇。边镇各王,招降纳叛者不少,羊氏一族,不就是个例子么?还有那么多元氏的王爷,他们带来的部曲,好多都被外放的萧氏王爷给吞并了。”
这话不假,萧纶自己就喜欢豢养死士,麾下门客多得吓人。
萧正德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他萧纶想做,却不太敢做,也觉得做了没什么意义的事。毕竟,只要萧统没死,那下一个梁国皇帝,就永远是萧统!
这一位已经在皇位争夺的“战争”中领先了太多太多,其绝对优势,已经大到不需要对后面的那些王爷耍手腕的地步。
“说了这么多,到底要怎么办嘛!”
萧纶急了,他本来就是个急躁的人,之前在萧正则面前淡定自若,都是装的。
“萧正德诡谲阴谋,我们以阳谋破之即可!殿下,萧氏子弟当中,会带兵,能带兵的王爷不多,皇子里面则更少!
那刘益守再厉害,他毕竟不是姓萧的,萧正德又是不学无术,不足为惧。
只要不让这个刘益守投到萧正德那边,殿下会带兵的优势,迟早会脱颖而出。至于刘益守这个人么,不一定必须得向殿下效忠,不是么?只要他成为了梁国的臣子,那萧正德的阴谋就不攻自破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按萧正则的说法,萧正德那件“秘密武器”威力十分巨大,萧纶拿不出对应的筹码去抗衡。
人之常情之所以很重要,那是因为它是被大部分人广泛认同的客观规律。
傅岐微微皱眉,最后长叹一声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殿下明日就进宫面圣吧。”
萧纶为什么要阻止萧正德?因为萧正德自以为自己的太子,而且在萧衍心中,他也是曾经被废的太子!
废太子拉外援想谋反,这件事只要是皇子,那就必须得当回事!把水搅浑,才好摸鱼。萧统不想摸鱼,但是萧纶觉得这一局,摸一摸鱼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殿下,明日面圣,不要说那么直接,更不要去提那个刘益守。只说青徐局势复杂诡谲,你欲带兵前往徐州,准备接应羊侃入梁即可。”
唯恐萧纶坏事,傅岐加了一句。
萧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得亏你提醒,我本来还想直接说招那刘益守为驸马呢!”
“对了殿下,让戴子高随在下一同过江。明日殿下在陛下面前提一下,陈庆之北伐节节胜利,最好能派些人劳军。在下跟戴子高作为随从一同前行,到时候见机行事。”
傅岐沉声说道。
戴子高,王府第一剑客,武艺高超,精通暗杀之术,傅岐打算做两手准备。
“你心细如丝,智谋过人,这事交给你办,本王很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萧纶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道,模样看起来十分粗鲁。
……
刘益守带着麾下大军,还有自己的家眷,一路坐船沿着济水往上游走,到中川水的时候,改道南下,顺流直下到尽头的湖畔,并在那里扎营。
这座无名湖畔风景优美,是泰山以北的重要水源,却不知为何,在地图上查不到名字。
“这里好像是汶水的上游。”
源士康带着人去转了一圈后,回来禀告刘益守,说这附近有河道连着汶水,上游是从东平郡而来,就是寻常走的那条路了。
从东平郡的东平湖顺着水到泰山郡,这条道才是寻常路,刘益守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故意在济水上改道南下。
不过隐藏行踪在之前还好说,现在开始,泰山羊氏的人,哪怕大门不出,恐怕也会从其他渠道得知有这么一支大军从济南郡南下到泰山郡了。
“传令下去,把朝廷禁军的旗号打出来!如果遇到有拦路的,一律当做羊侃的余党抓起来,按谋反罪论处。”
刘益守下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大军顺着河道南下,经过数日行军,就到达了泰山郡的第一站,也就是位于汶水北岸的博平城!这里便是泰山郡的郡治所在。
往北,是奉高县,那里已经是泰山脚下,奉高因此得名。往南,是钜平,扼守泰山郡的门户,再往西就是东平郡了。
刘益守此番带兵是有恃无恐,知道泰山郡无人敢把他怎么样。如若不然,他走的这条路,真打起来会很憋屈,部队根本无法展开。
此时此刻,博平城的城门大开,泰山郡的太守,还有当地大户人家的代表,在城门外恭敬的等候刘益守他们入城,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果然,元子攸给的那道圣旨还是好用的,只是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如果陈庆之攻破荥阳,这玩意估计也会变成一张废纸了。
一进城,刘益守就让麾下大军接管了城防,接着,他就下了一道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将泰山羊氏的所有族人,全部抓捕下狱。无论嫡系或旁支,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哪一脉,全都以谋反罪下狱。
他给出的理由是,羊侃带兵谋反,并围攻兖州城,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这泰山郡内,可能还有很多羊侃的党羽,藏在暗处,偷偷的给羊侃支持!
其中,就以羊氏一族的族人,嫌疑最大!
军情紧急,如同救火。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辨羊氏一族的族人里面,谁是羊侃的内应,谁又是反对他起兵的。
所以索性将羊氏一族的人全都下狱,这样的话,支持羊侃的人自然就没有了!等朝廷的禁军,嗯,也就是刘益守麾下的这支队伍灭掉羊侃之后,自然有时间慢慢清查羊氏一族的问题。
一时间,博平城内鸡飞狗跳,羊氏乃是泰山郡首屈一指的大户,族人无数。刘益守虽然很注意分寸,绝不让士兵们打砸抢,也不强奸杀人。
但羊氏一族的人,只要是沾亲带故的,却毫无例外的都被下狱,根本不听任何解释!
……
博平府衙后院里,王伟一脸无奈的看着刘益守说道:“主公,这么搞不行啊。羊氏一族,在这里名声不错,跟东平郡的比起来,算是良善之家了。难道我们真要泼脏水?”
羊氏一族现在的问题,貌似除了造反以外,其他的都是世家大族普遍有的那些,根本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刘益守现在玩的很简单粗暴,虽然效果显著,但后续的麻烦不少,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从前的风格。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现在把消息放出去,看看兖州城的羊敦,围攻兖州的羊侃,谁会派人来找咱们。
既然分不清羊氏一族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唱戏,那就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就行了。于谨,宇文泰等人已经在泰山郡各城搜捕羊氏一族的人,相信羊侃也要有动静了。”
刘益守现在就是很想知道,泰山羊氏的人,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羊侃攻打兖州城这么久都拿不下来,也太次了,还号称名将呢。
这里头一定有鬼!
第195章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下
建康,台城,位于太极殿后面的显阳宫二层。萧衍坐在蒲团上,看着身材魁梧的萧纶,又看了看面带期盼的萧正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个进来说要带着皇家的赏赐,去黄河以北陈庆之大营当中“劳军”,另一个则是说要带兵过江接应打算内附梁国的羊侃。
萧衍虽然一心礼佛,基本不关注朝政的事情。但是他毕竟还是个皇帝,对于政治有着天然的嗅觉。这两人一个是“废太子”,一个则是外放的亲儿子,说的事情都跟江北的战事有关。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们能如此为国分忧,朕心甚慰。”萧衍微微点头,并未做更多的表态。
“陛下,陈将军(陈庆之)这次可以说是孤军深入。听说魏国已经灭掉邢杲的叛乱,难保他们不会腾出手来,从青徐方向合围我军。陈将军虽然用兵如神,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微臣觉得还是派兵去接应一下比较好,微臣愿意亲自领兵接应陈将军。”萧正德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萧衍听完又是微微点头,似乎非常赞许,但依然是不做评价。
“儿臣也愿意领兵,出征青徐,接应准备内附梁国的羊侃和羊氏一族。”
萧纶不甘示弱的说道。
萧衍同样是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非常赞许,不过和萧正德的结局一样,萧衍也可以算得上是“笑而不语”。
两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讪讪离去后,萧衍将命人将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模样精明干练的官员叫到了显阳宫。
此人名叫朱异,现任中书侍郎的官职。虽然职位不高,但权力极大,负责起草皇帝的下令颁布的诏诰敕书等政务军机。
这些事情看起来好像只是个舞文弄墨的刀笔小吏,并不算什么重臣。可是在梁国,在萧衍手下,这个职务就变了味道,变得极为要害。
萧衍一心向佛,此时朝政已然懈怠不想管事。可是国家机器需要运转,梁国现在的疆域极大,这些年又陆续从魏国手里夺得了一些新领土。
就单单官员安置这一块,就不是个轻松活计。
萧衍有时候对一些小事并不会做出明确批示,他只是对朱异说: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些事萧衍事后还会问一下,有些则是永远也不会再提起。可问题是,哪些事情他会问,哪些不会呢?
如果每一件都了然于胸,人不是机器无法面面俱到,如果根本没记性,万一萧衍哪天发神经问起来你无法对答,那么你很快就会丢掉这个职务的。
朱异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永远能在萧衍问询的时候,对答如流!而那些萧衍认为“你看着办”的事情,他又能做得不出乱子。
所以此人的职位现在虽然不高,但在梁国朝中的地位,形同宰辅。
“朕那个不安分的侄儿,还有平时喜欢舞刀弄棒的那个儿子,今天几乎是前脚后脚的来找朕,都与北面的事情有关。”
萧衍轻叹一声,对身边的太监吩咐了一句,后者走过去将之前萧正德与萧纶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羊侃欲献青州给我国,然后入建康谋一席之地。”
朱异慢悠悠的对萧衍说道。后者听了微微点头,朱异处理中枢的朝政,内外大事,几乎不可能瞒过他。更何况这个人还非常聪明!
“然,青州不可守。一旦魏国腾出手来,青州必失。陈将军(陈庆之)伐魏若胜,元颢势必摆脱我们的控制,若败,不提也罢。无论哪一条,青州都是守不住的。
当初派陈将军北伐,也不是为了灭魏,更不可能夺取魏国的青徐之地。
羊侃之所以在青州不走,也是存有私心,演戏演给我们看,演给天下人看。他若是过江,陛下则必须厚待羊氏一族,如若不然,恐糟天下人非议。”
朱异继续平稳而淡然的给梁武帝分析当前梁国所面临的变局,几乎都是一针见血的肺腑之言。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要过江,那就带着部曲过江嘛。梁国这么大,羊氏在江南的族人也多,难道没法安置?
这些都是借口好吧!
其实就是羊氏看到陈庆之北伐了,希望将整体利益最大化,喊着要梁国出兵青徐已经喊了很久,却连个兖州城都攻打不下来!
“爱卿言之有理,只是萧正德与萧纶之言,你以为如何?”
前面一番话,朱异已经向萧衍证明了江北的事态,他是洞若观火,现在该说正题了。
“这二人前来,都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魏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过他们背后在谋划什么,微臣倒是不得而知。”
朱异有些谨慎的说道。
萧衍爽朗一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萧正德由陛下一脉回归本宗后,一直认为他是被废太子,又以为陛下子嗣都将其视为敌人,整日都惴惴不安。之前叛逃魏国,也是由此而生。”
朱异轻轻一叹,萧衍亦是长叹一声,这件事他做得确实不地道。养子就养子呗,把太子的位置给萧统就完事了,你干嘛多此一举要把萧正德从自己这一脉移走呢?
这不明摆着打脸么!
“听闻青徐魏军主将姓刘名益守,颇为骁勇,三战平邢杲。更有传闻说此人乃是萧正德母亲彭城刘氏出身。
萧正德欲过江,就是想拉此人带着部曲入梁,在外引为奥援。”
这种事情看起来大逆不道,实则太正常不过了。北边战乱,南投梁国的北人不计其数,前面就有乌丸王氏出身的王僧辩父子投靠了湘东王萧绎,也就是萧衍的六子。
萧正德想拉跟老母沾亲带故的北人为奥援,实在是人之常情。萧衍微微点头,从表情上看,似乎对此事并不介意。毕竟,刘益守脑门上没写“造反”二字,也没有什么恶名传到江南来。
“至于邵陵郡王(萧纶),他早就有意镇守广陵(今扬州)。此番若是出征,等他回来的时候,只怕就会顺路就驻扎广陵,然后借口改封。
这二人,都是事出有因。”
萧纶是萧氏子弟里面为数不多会带兵的,至于萧衍儿子里面,这可能就是个独苗了!
听完朱异的介绍,萧衍感觉如果萧纶真的带兵出击青徐,接应羊侃。等回来的时候,搞不好真就顺路坐镇扬州了。
扬州离京畿并不是特别远,而且乃是淮盐集散之地,每年为梁国提供大量的财帛,地位十分重要。
“根子,还在北边那个刘益守灭掉了邢杲。”
萧衍若有所思的说道。
朱异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道:“陛下英明,正是如此。其实萧正德的谋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公器私用而已。”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把刘益守拉到梁国这边,有益无害,绝对可以操作。但是,这支军队,要听梁国中枢的,而不是成为他萧正德的打手!
萧衍赞许点头道:“大善。”
朱异继续说道:“长城公主萧玉姈尚未婚配,文采斐然,又与诸王不加往来。听闻那刘益守不到二十岁与长城公主年纪相仿,竟然可以独领一军,其部曲皆为亲信,名为魏军,实则我行我素不受约束。
陛下若将长城公主下嫁于刘益守,则可使其成为我梁国边镇之长城,保一方二十年平安。”
嗯?长城公主?
萧衍长期礼佛,并不经常与子女见面。再加上他子女众多,萧玉姈母亲出身又不怎么样,估计也就是模样十分出众然后被当时还非常好色的萧衍看上了。
他现在连长城公主长啥样都不记得了!丢个女儿出去,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心疼,又不是他怀胎十月生的!
只是,肉包子可以打狗,却不能喂狼!
尚未婚配过的长城公主,这个“肉包”还有点香,起码可以笼络一下南朝的某个世家,丢给北边的野崽子,稍微有点可惜。这种感觉,就跟有钱人偶尔打的不想白给司机额外的钱一样。
虽然那个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不算。
“朕还不知道此人品行如何,毕竟是朕的爱女,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萧衍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依然拒绝了朱异的提议。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太监急吼吼的走来走去,想进来又被卫士拦着不敢进来。萧衍看到了,对他招了招手,这太监如蒙大赦的被放进显阳宫殿内。
“何事这般慌乱?”
萧衍对于宫中的下人还是很和善的,并不是动辄打骂。
“陛下,大喜!陈将军攻克荥阳!魏军败退虎牢关,陈将军又顺势攻破虎牢,现在正带兵围攻洛阳!可能奴现在说话这会,洛阳就已经被攻下来了!”
这太监有些兴奋的说道,情绪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了。
萧衍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让对方退下,然后看着朱异,脸上一阵得色。当初,就是强硬的驳回了朱异的建议,坚持让自己身边的马仔(陪他下棋的)陈庆之领兵出征北伐。
“陛下英明神武,古今罕有,微臣这是心服口服。”
朱异给萧衍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刚才,你说要让长城公主下嫁给刘益守,朕觉得不妥当。”
萧衍现在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朱异也不反驳,而是双手拢袖行礼问道:“陛下是觉得没必要招揽此人了么?”
“非也非也,刘益守年轻有为,朕也觉得良才可惜,在魏国,实乃明珠暗投了。”
萧衍摇摇头说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异也被萧衍弄得莫名其妙的。
“长城公主,自然是不行的。但是朕觉得,将永兴公主下嫁给刘益守,正合适不过。”
萧衍哈哈大笑道,心情十分舒畅。
朱异一瞬间脸上写着个大写的囧,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不过他心机深沉,又深知萧衍现在是根本不愿意听到任何反对的意见。
于是朱异行了一礼说道:“那微臣这就去准备,派使者联络那刘益守。”
“嗯,这件事你去办吧。”
萧衍微微点头,继续闭目数着佛珠。朱异不动声色的退出大殿,等走出台城,他脸上才露出不屑的笑容,又有忧色一闪而过。
“以后,萧正德只要送钱来,无论他拿多少钱过来,你都给我派人乱棍打出,听到没有。”
朱异声色俱厉的对贴身仆人说道,进了犊车,这才小声喃喃自语道:“两边都给我送钱,这钱真不好拿,还好老家伙够蠢的。”
朱异长叹一声,心绪翻涌。长城公主名声不错,年轻未出阁,又是才貌俱佳,算是他对萧纶有个交代了。只是天不遂人愿,萧衍喜欢贪小便宜的毛病又犯了。
如果说萧衍的子女里面,他最看不惯谁的话,那绝对是非永兴公主萧玉姚莫属。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叛逆女人的代名词,气死原配丈夫,和萧衍的异母弟,萧正德他爹萧宏私通。
跟堂叔长期私通,这种丑事,只能说贵圈真乱!然而萧玉姚做的破事情还不止于此!
萧宏曾经与萧玉姚密谋行刺萧衍,萧宏承诺事成之后,封萧玉姚为皇后!此事只是有风言风语传出,并未实锤。随着萧宏病死,此事也归于沉寂。
但此后萧衍看萧玉姚,就跟看死人差不多,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朱异暗暗揣测,萧衍大概是感觉北面的局势“稳了”,想将快四十岁的女儿丢给刘益守,对方哪怕是心中不甘,也不得不吞下苦果。这样也是给刘益守一个下马威,这就是形势比人强!
顺便,还把萧玉姚丢得远远的,从此不会在建康城出现,眼不见心不烦!
不得不说,萧衍也真是挺会玩的。
“那刘益守少年得志,只怕不会轻易就范。”
朱异在心中暗暗想道。
陈庆之攻下了荥阳,攻下了虎牢关,可梁国国内的各方势力,却是在勾心斗角,蠢蠢欲动。可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朱异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刚刚入政坛的时候,名士沈约“面试”过自己,并告诫自己要清廉自守。
这些年朱异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上对萧菩萨,下对各级官僚,朱异敢说自己确实是能者居之,本职工作做得很不错了。
唯独这个“清廉自守”跟他毫无关系。
红包不到手,保你命没有,这句话用来形容朱异,可以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当然,在建康这个大染缸里,坐到朱异这个位置,只有拿多拿少的区别。比如说这次,如萧正德,萧纶之流贵为皇族,亦是要给朱异钱。
“刘益守,少年得志,这一关,你要怎么过去呢?我要是你,找个机会把萧玉姚推池塘里淹死比较好吧,唉!”
朱异感慨的叹息了一声,同样是少年得志身不由己,他还在刘益守身上找到了一丝共鸣。
第196章 逃跑虽然可耻,但有用
这一年春季,魏国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跌宕起伏,甚至堪比无脑编剧所写之三流剧本。
先有之前完全不被看好的刘益守所率“东征军”,三战三捷消灭了不可一世的邢杲军主力。再加上之前在河北号称是“拥兵百万”的葛荣已然兵败被俘,魏国的局势似乎渐渐明朗起来,看上去仍然是气数未尽。
只要能在荥阳击退兵力完全不占优势的梁军,再趁势一鼓作气收复河南之地,那么魏国似乎还能恢复从前的疆域,甚至一扫六镇之乱以来的颓势犹未可知。
然而,老天却给满怀期盼的元子攸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元子攸在费穆反复求援的强烈要求下,发诏书命在河北屯兵的元天穆,带着部曲从枋头南下,渡河前往跟荥阳近在咫尺的官渡,以为荥阳奥援。
孤城不守,有强力援兵在,荥阳这波就稳了。元子攸自问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应该没问题,毕竟优势在我。
他还跟荥阳城的费穆写信,甚至派人劳军。因为陈庆之兵少,无法分兵将荥阳团团围困,因此元子攸的使者得以来去自如。
城中守将守军得知元天穆大军救援在即,与荥阳也就隔着一条黄河,士气大振,无不奋勇守城。杨忠多次带人打上城头,都被顶了回去,甚至在这急切的攻城战中,杨忠本人双臂受创以至于无法领兵!
战局不断向魏军倾斜,此刻梁军离打道回府,甚至全军覆没,也就只差一场败仗而已。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是站在魏国这边。
某日清晨,元天穆带增援的魏军渡河,恰好此时毫无征兆的突然暴雨倾盆,黄河水位随之暴涨,导致魏军渡河不顺。
梁军在得知元天穆派兵渡河后,陈庆之力排众议,将伤员留在大营,不顾荥阳城守军出城反击的危险,带着梁军主力,连干粮都不带,直接冒雨奔袭黄河南岸的官渡。
元天穆万万没想到陈庆之居然有此等胆色,居然敢在累计数量超过十万的魏军之间打运动战!渡河的魏军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大败,无数士卒跌入黄河喂鱼,几乎是被梁军砍瓜切菜一样的压着打。
这一战的强度,甚至远不如梁军攻打荥阳的攻城战。在一边倒的战况下,元天穆仅以身免,孤身逃到虎牢关,连身边的亲兵都死干净了!
天晴后,陈庆之将缴获的魏军盔甲,以及魏军尸体的人头,都杂乱无章的堆砌在荥阳城门外,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异常可怖。
他派人往荥阳城门前喊话,说魏军援军已然全军覆没,首级在此。
荥阳城内数万魏军自上而下无不震恐,士气一泻千里,有些城头干脆就完全没人值守了!连费穆都陷入震惊,一时间约束不住部下。
援军都被彻底消灭,这荥阳城可还守得住?大部分荥阳城的魏军都是一样的想法。
见到魏军士气崩溃,陈庆之下令总攻,分别由宋景休与鱼天愍二人带队,从两个方向攻城,结果魏军的抵抗微乎其微,足以让目前处于“社死”状态的邱大千自豪,起码他不是魏国将领里面打得最烂的。
看似坚不可摧的荥阳城,就这样在元天穆“帮倒忙”的情况下,被梁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事后陈庆之与受伤的杨忠谈起此事,都感慨要是元天穆不来的话,只怕攻下荥阳城还需要颇费周章。
荥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虎牢关,得知回洛阳一定会被清算的元天穆,孤身逃到洛阳以北的河阳关,并写信给尔朱荣,说京畿局势大坏,洛阳恐将失陷,他会收拢败兵死守河阳关。
还请尔朱荣速速亲率大军与梁军决战,如若不然,魏国亡国在即,无药可救。
连主将都跑路了,虎牢关守将不战而降,梁军再次轻松的占领虎牢关这座要害关隘,兵锋直指洛阳。
这一系列变化实在是太快太迅速,当元子攸得知他很快就会被陈庆之带兵围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博平城内一处被改造的院落里,散发着动物粪便的奇怪味道。一只又一只鸡,被关在层层叠叠垒起来的木笼子里,咕咕咕咕的叫声令人心烦意乱。
如此小的空间里,居然有这么多只鸡,对于贾思勰的“怪异”,刘益守亦是有些无力吐槽。
“主公,这是从前有人跟在下讲述的养鸡之法,这些鸡只取鸡卵,不杀鸡。在木笼子内铺稻草然后再把……”
贾思勰兴奋的滔滔不绝讲述他的“养鸡大法”,刘益守无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门口。贾思勰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的出了院子。
“这种养鸡之法,应该专门为取卵而生。将来可以给农庄提供大量的鸡卵,而且不需要担心鸡散养那样被人抓住偷吃。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鸡瘟,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益守笑着说道。
贾思勰没料到刘益守对农事也这么感兴趣,顿时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他紧紧握着刘益守的双手道:“主公说得极是,鸡卵(鸡蛋)不是肉食,但是易得,穷人家也能吃上,给军中当粮草亦是好用。将来主公找到一块好地方,可以将其推广开来。”
贾思勰说得不错,军队长期不吃肉是没法打仗的,更别说打胜仗了。刘益守心中感慨,既然是人就要讲究衣食住行,这是最基本的。靠蛮力与勇气一切都无法持久,只有让所统辖的地区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才能去想更多的事情。
眼前这位,做的事情很不错,将来大有用武之地。
“你放心,将来我定然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其余人笑你,我不会笑你。只要是跟农事有关的,你要什么我就帮你弄什么!你只管开口便是!”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说道。
贾思勰连忙表忠心,誓死跟随刘益守云云。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几乎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样子看着就跟老婆跑路了一样,嗯,虽然他还没成家。
“主公,梁军大败元天穆的援军于官渡,随后不费吹灰之力攻占已经是惊弓之鸟的荥阳城,又紧接着占据虎牢关,此刻正在围攻洛阳城!
这些事情都是在一两天内发生的,我们派出的探子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来了!”
嗯?
刘益守一时间还有点懵。
“陈庆之一两天就把这些事情干完了?”
“确实如此,我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源士康满嘴苦涩的说道。
虽然刘益守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可是当事情猝然发生之后,他仍然感觉有些意外。甚至是有些错愣。
元天穆和费穆也算是魏国名将,单个让陈庆之来打,可能都要费些周折。现在外有援兵,内有坚城,军力还占据绝对优势。
这一加一不仅不是二,反而直接归零了!
“召集所有在博平城的人,到府衙大堂。”刘益守对源士康沉声说道,他又招呼了一下贾思勰说道:“贾先生也一起吧。”
刚表忠心,就遇到魏国要亡国这种事情,贾思源一下子傻眼了。
……
博平城府衙大堂内,气氛凝重。刘益守麾下各大员基本都在,只是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众人都被源士康带来的消息给震惊了。
元天穆和费穆在荥阳的兵马合起来,实打实的有十多万!这不是虚报唬人的!这几乎是北方唯二两支效忠元子攸的军队其中之一了。
这支军队完蛋,意味着元子攸所有的希望,都在晋阳的尔朱荣身上。至于其他人,河北高氏兄弟投靠元颢亦是一种选择,李元忠等人在光州扫荡邢杲的残余势力,他们会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起码,这些人没有跟元颢死磕的理由。甚至刘益守脸皮厚一点的话,也能跟着元颢,吃些残羹冷炙。唯有当初在洛阳大开杀戒的尔朱荣不可投降元颢。
因为元颢需要用尔朱荣的人头,去取悦那些曾经被尔朱荣谋害过的世家。当然,刘益守的处境也不是太好,或许是仅次于尔朱荣的倒霉之人。
除非他能“杀妻证道”,亲手将元莒犁杀死,以示跟元子攸一系毫无瓜葛。
“都督,这次我们要如何应对?”
于谨看着刘益守,问了一个众人都想问的事情: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现在他们可以说举目皆敌,元子攸之前给的那道圣旨,现在已经不顶用了,甚至还会变成别人攻击你的借口。
在场所有人,除了刘益守外,只怕都认为魏国已经彻底完蛋了,至少元子攸那个魏国完了,剩下的只有梁国所掌控的傀儡魏国!
围攻兖州的羊侃,应该也要“得手”了吧,毕竟已经分出胜负,他们羊氏一族也不必再演戏演下去了。
“你们说,当初在济南郡的时候,咱们也算是跟邢杲打得有声有色。在这魏国的一亩三分地里,我们也算是能征惯战的劲旅了,对吧?”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问道。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微微点头。刘益守说得不错,他们这支队伍,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任人揉捏的鱼腩了。
“魏国要怎么变咱们先不说,就说别人如果要对付我们,起码不死个一两万人,也拿不下来,对吧?”
在乱世,有兵马就是草头王,更何况刘益守这身份经过“认证”的人,几乎都可以算是魏国禁军明面上的人物了。可以说刘益守现在倒向哪边,至少是对于青徐的局势,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你们说,别人招呼都不跟我们打一声,然后就来攻伐我们,这好像不太合乎常理。想想啊,之前我下令囚禁了羊氏一族的人,羊侃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之所以没有出面,大概是因为羊侃也不知道梁国能不能打下来荥阳。如果梁军败了,他可能就拜托堂兄羊敦去办这事。
但是现在,羊侃应该觉得青州唾手可得,他难道不应该派人到我这里来询问一下?”
剥茧抽丝,刘益守的思路转了一圈之后,得到的结论就是:羊侃应该派人来劝降,顺便解救自己的族人,这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说,各位该练兵的练兵,该准备粮草的就准备粮草,枕戈待旦不要懈怠。我相信,羊侃的说客,应该要来了。”
刘益守安抚了一下麾下大员们的情绪,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慌乱。
魏军大败,这样的消息传播得会很快,刘益守就不信羊侃会无动于衷。
由于他的淡然处置,麾下大军自上而下,都还能保持明面上的平静与秩序井然。只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刘益守也无法控制。你看曹操这么牛的人物,官渡之战都有无数手下给袁绍写信求饶。
人心终究是复杂的,不能太苛责于细节与小恩小惠。刘益守一直认为,很多事情必须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必然导致手底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果不其然,两天后,博平城来了一位自兖州而来的说客,居然跟刘益守和于谨都还有些渊源。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羊侃派来的使者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刘都督少年英雄,不过弱冠之年就能统领一军,还能在青徐纵横捭阖,在下异常佩服。”
此人大约四十来岁,长相俊朗,脸上堆满笑容,却显得有些奴颜媚骨,为人缺少一股立身正气。
“徐纥,跟郑俨一样,胡太后的那啥,你懂的。”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道。
“嗯,闲话呢,就不说了。阁下名叫徐纥,现在替羊侃将军当说客,嗯,你可以尽情说,我不会打断你。”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既然刘将军深明大义,那在下就直接说了。魏国朝政腐败,民不聊生。羊将军欲救青徐二州之民于水火,所以……”
“说重点,不要讲那些场面话!”
刘益守低声喝道!
“羊将军希望刘将军能带着部曲,一起投梁国。当然,带着青徐二州一起,作为立身之资。”
徐纥收起笑容正色道。
刘益守跟于谨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
“羊侃呢,并不知道阁下的本事,但是在下知道。阁下很有才干,只有中枢这样的地方,才能显示出阁下的本事来。”
刘益守握住徐纥的双手道:“阁下可以考虑将来给在下办事。作为见面礼,我先手书一封为凭证。若是我能渡过难关,那便将黄金百斤双手奉上给阁下。
现在阁下就回去跟羊侃说,招揽我,需要拿出诚意来,而不是空口白牙。答应阁下的厚礼,在下绝不食言。”
说完,他当即在纸上写了一通,交给徐纥道:“善于谋事的人,可以爬的高。但善于谋身的人,才能活得久,不是么?”
徐纥像是双手上握着毒蛇一样,瞬间将这张纸收回到袖口里,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
第197章 好男儿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由于事态严重,刘益守白天召集部下们开完了大会,晚饭后,还把所有女眷都叫到居住院落的大堂内开小会。
众美人们聚集在一起群芳斗艳,各有各的美,然而大家脸上的表情却都很紧张和黯然。那些坊间流行的江湖传说,什么送女取悦敌首啊,什么杀妻证道啊之类的,不断在心头浮现。
大家围成圈,都看着刘益守,故意装作很淡然的样子。
“元莒犁,不许你跟我提自尽,出走之类的话,听到没有,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指着元莒犁说道。
“是……阿郎。”
元莒犁松了口气,她还是有些政治敏感性的。在得知荥阳被梁军攻占后,她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对于刘益守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
“还有你们,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把你们送人,送走,什么都不会坐。是我的女人,就一辈子是我的女人,听到没有,不许自以为是的认为离开就是对我好,你们在我身边,才是对我最好的,明白么?”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
“明白啦阿郎,妾身是绝对不会走的!我哥要走我都把他拉回来。”
崔小娘激动的说道,曲线优美的身体一抖一抖的,恨不得扑过来抱着刘益守。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就都回去歇着吧。你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没有任何牺牲你们去保全自己的想法,一切困难都会过去了。”
众女都是感动离去,只有贾春花留了下来,面有忧色。
“阿郎刚才话里有话,妾身只是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贾春花将刘益守的大手放在自己脸上缓缓说道:“我的身子也没什么金贵的,大难在即,不如现在就给你吧,也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不是这件事。”
刘益守摆摆手,顺势摸了摸贾春花的秀发,轻叹一声道:“有件事,我先跟你交个底。将来,如果没人问起那就算了,如果有一天有必要,那么你就把这话告诉其他人。”
他口中的其他人,自然就是自己的女眷。贾春花微微点头说道:“阿郎请讲。”
“是这样的。”
刘益守将自己心中的谋划跟贾春花说了,然后沉声说道:“很多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男儿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可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们,还有手下那么多忠勇的将士。我个人的颜面是微不足道的,至少比拖着你们受苦冒险甚至死亡要好得多。
有时候,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阿郎,你真是个……”
一时间贾春花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
“你想说我是个好人?”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贾春花俏脸微红道:“确实,只是阿郎不太喜欢这个词。换做别人,女子就是工具,该杀就杀,该送人就送人,哪里会管你怎么想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
“只要是人就会孤独,走着走着,日子这样过着,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最后很多人连名字你都会记不起来,然后生活渐渐变得了无生趣不如死亡。
有了你们的陪伴,我就不会感觉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虽然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也知道或许某天你们中的谁就会不能再继续跟我一起。
所以现在在一起的日子,就特别应该去珍惜不是么。哪里可能会把你们当做物品一样送来送去呢?”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道。
贾春花噗嗤一声笑出来,捶打着刘益守的肩膀道:“我有点明白她们为什么一个个被你迷得要死要活了。”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垂涎我的美色。要不天下好人那么多,如果是个好人她们就迷得要死要活,岂能轮到跟我睡一张床,你想多了。”
刘益守大言不惭的说道,惹得贾春花哈哈大笑,然后抱着他猛亲了一阵子。嗯,她也是她们中的一个,被某个男人迷得要死要活的。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内,羊侃看着几乎是去了就回,没有做丝毫停留的徐纥,面色有些不好看。
“虽然说拒绝是应有之意,可徐先生回得也太快了点啊。”
羊侃的语气里带着埋怨。
他身材魁伟,颇通文史,可以算得上文武双全,且在魏国颇有战绩。至于他为什么要带着羊氏一族回归梁国,这里头原因极为复杂,一言难尽。
但总的说来,这跟泰山羊氏家族的布局不无关系。羊侃在某些地方跟刘益守有点类似,他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站着泰山羊氏很大一部分人!
任何决定,都关系到家族命运,而非是个人荣辱。
“刘益守聪慧异常,好像已然察觉到了我们跟羊敦有默契。”
徐纥不动声色的说道。
羊侃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坐到徐纥对面说道:“如果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还真是让我有些失望。邢杲也非泛泛之辈,居然会被刘益守这个人拿下,足以见得此人不凡。人也见了,他那边怎么说?”
没有谁会认为空口白牙就能得刘益守数万兵马,羊侃派徐纥去,不过投石问路而已。有这么一招,起码两军偶然相遇,还不至于说见面就杀!
如果连个招呼都不打,那就难说了。
“有几件事。”
徐纥清了清嗓子,双手拢袖,无意间摸到刘益守写给他的那张字条。他脑子里不自觉在想,黄金百斤,到底是多大堆头来着,这可是老大一笔钱了啊。
比起一板一眼的羊侃,这刘益守出手诡谲大方,倒也真是一号人物。
徐纥心中不由得对刘益守的评价高了几分。
“第一个,羊氏族人虽然被关押,但是并未受虐待,也无人漏网。刘益守似乎是无差别的将羊氏一族一网打尽,根本不问是不是与将军有联系。”
这个情况,羊侃之前还不知道,现在听到,心里石头落地,看来刘益守似乎并不想把脸撕破。
“这么说来,他其实也不想打?”
羊侃反问道。
“在下觉得吧,只要是人,就肯定有价钱,没有人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如今局面已经很明朗,元子攸完蛋了,就算刘益守跟元子攸的姐姐有点什么事情,那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有害!
现在这个节骨眼,他肯跟我们拼死拼活么?又是为了谁?”
徐纥这番话也不算是忽悠羊侃,只是把明摆着的事实描述了一遍。
羊侃微微点头,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长须,似乎比较认同徐纥的看法。
“再有,刘益守若是投靠梁国,目前看并无根基,也没有可以庇护他的人。在下感觉吧,他应该还有很多忧虑,最大的便是,不相信我们,又没有更好的出路。”
这话就说得更有道理了,羊侃连忙点头道:“确实如此。”
“所以在下应该再去一趟泰山,一来确认羊氏族人是否安好,二来确认刘益守到底要怎样,才能答应加入我们,一同南下入梁国。”
羊侃的计划,是将青徐二州献给梁国。但这并不是说,他们要成为梁国的藩镇,钉在与魏国对抗的最前线!
想都能想到,南朝在与北朝对抗的这百年里,其实是逐步丢失了青州徐州,或者叫丢的时候更多,夺回来的时候屈指可数。
这是由于地理条件决定的,从北边杀过去更容易,并非人力可以改变。换句话说,梁国就算是夺得了青徐二州,也并不好守,需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
羊侃并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成为镇守青州或者徐州的主力!他的计划,只是将这两块地盘交给梁国的军队接管,至于后续如何……谁在乎呢?
他之所以会想拉拢刘益守,也是因为,羊氏过江之后,同样会被南边的世家所排挤疏远,他也需要有其他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能力强,没背景,很年轻。刘益守几乎满足了羊侃所需要的所有条件,这种人物,此时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同类的。
“那行,麻烦徐先生跑一趟了。”
羊侃客气的说道。
他今年三十多岁,膝下只有一独女年芳十六名为羊姜。虽然是字待闺中,美貌却已经是远近闻名,而且性格豁达明理,平日里非常乖巧。
这种掌中宝级别的小棉袄,那是不可能便宜刘益守这种豺狼虎豹的。
但是,听闻这刘益守不过二十岁,尚未娶妻。就连元子攸的姐姐也只是做妾,足以见得其志向高远,所谋甚大!
羊侃感觉,自家女儿配刘益守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是对方却未必会这么想,说不定他还认为是屈就了!
要不要用羊姜去套路一下刘益守,吞掉这支部曲呢?
羊侃心中有些意动。
……
“主公,人在府衙大堂,要不要见一下呢?”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问正在书房里写信的刘益守。
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居然……是梁国那边的一个侯爷,叫萧正则。他还带了一位据源士康说倾国倾城,绝不比刘益守后院那些丑的美人过来了。
“现在梁国人拉拢魏国的大员都这么不遗余力啊。”
刘益守放下笔,感慨的啧啧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有句话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人家送了绝色美人过来,肯定是能从你这里连本带利的赚回来,要不然,美人留着给自己玩岂不妙哉?何必便宜北面的丘八呢?
“让他们进来吧。”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不一会,酒色过度,又因为沿路坐船吐得稀里哗啦,面色难看的萧正则,挤出笑容出现在刘益守面前。
倒是身后那个蒙着面纱的少女,光是看身材就很引人犯罪了。
“来者是客,这位梁国的侯爷,对在下有什么指教呢?”
刘益守疑惑的问道。
“这位是在下异母妹,听闻都督英明神武,又得知都督出自彭城刘氏,我妹母亲亦是出自彭城刘氏。她仰慕表哥的风采,所以想见见表哥。
此外,我兄长萧正德,也就是我妹妹的亲哥哥,也对都督非常仰慕,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跟都督亲近亲近。
在下来此就是护送妹妹到此,顺便将我兄长的亲笔信交给都督。在下事情已经做完,这就告辞,吾妹就拜托都督照顾了。”
说完这番话,萧正则将手里的信交给源士康,然后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转身便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刘益守。
“让贾春花给这位仰慕在下的妹妹检查一下身体,查一查有没有什么暗疾。如果有病,那就一定要治病。”
刘益守对着源士康摆摆手,然后对方就将一脸错愣还没反映过来的妹子带走了。
不久以后,贾春花脸色有些难看的出现在刘益守面前,她平日里总是带着微笑,很少见过有这样的表情,哪怕是生气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阴沉脸。
“怎么了,一个小妹妹也会惹你生气?连元玉仪都被你整得服服帖帖啊。”
刘益守给贾春花开了无伤大雅的个小玩笑。
“阿郎有所不知,唉。这位妹妹,嗯,她已经嫁人嫁过两次了,然后丈夫都死了。然后,她被亲哥哥萧正德弄上了床,对外宣称被烧死,也就成了个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物。
就在来这里之前,她都是他亲哥哥的女人,晚上都睡一起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贾春花强调了一句。
“萧正德,玩得挺野的啊。”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真是不比较不知道,跟那种人比起来,阿郎跟圣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贾春花没好气的说道。
“不不不,你把我跟萧正德作比较,其实已经是把我拉低到跟他一个档次了。这是我被人黑得最惨的一次。”
刘益守颇为无奈的对着贾春花摊摊手,表示自己委屈极了。
他还没看萧正德写的那封信,不过猜想一下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些事情,都是荥阳被攻陷后的连锁反应。
“跟源士康说把彭乐叫来吧,我有事找他。”
刘益守摆摆手,懒得跟贾春花解释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两足行走的禽兽。好像梁国皇家圈子里确实比较乱,比较起来,元子攸倒是个正常人了。
不一会,彭乐摸着脑袋来到府衙后院书房里,搞不懂刘益守到底为什么找他。自家主公那双眼睛,还有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都会让自己从心底里感觉到畏惧。
“彭乐,你自从跟随我之后,改掉了许多恶习,屡立战功,我一直都觉得给你的赏赐不是很够。”
刘益守对站在彭乐身边的源士康说道:“刚才那位妹妹还在府衙,你叫她过来。”
萧正德的妹妹被带到,彭乐一看就双眼放光!刘益守后院美女虽然多,但那些跟自己无关,现在眼前这位就不太好说了。
“这位,是梁国一个王爷的妹妹,嫡系出身。我看你一个人在军中孤苦,赏给你了,要不要,不要我送回去了。”
刘益守笑着问道。
“要!那肯定要啊!谢谢主公!”
彭乐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把娄昭君给刘益守享用了几天,这是主公在还当初的人情么?
他看了看身材窈窕可人的萧正德之妹,心中火热,暗暗思索:看来当初娄昭君把刘益守伺候得很舒服,要不然,刘益守何必待我如此之厚?
呵呵,什么北地娇女,还不是见了年轻俊朗的帅哥就走不动路!娄昭君也不过如此了!
彭乐二话不说,给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扛起花容失色的萧正德之妹就出了府衙。
第198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1)
荥阳城破,虎牢关破,不知道坐镇洛阳的元子攸会作何感想,究竟是与洛阳共存亡,还是带着亲信逃亡晋阳,这些都无人能猜到。
不过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至少在刘益守身边人和麾下大军当中,无法被全部抵消。哪怕刘益守表现得镇定自若,非常有大将之风,也是一样。
这天巡查完博平城的城防,又去看管泰山羊氏的牢房转了一圈,感觉没出什么纰漏之后,于谨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独自在书房里喝闷酒。
前几天传来荥阳城破,梁军士气如虹威逼洛阳的消息后,刘益守军中都是暗流涌动。或许还没有人做什么对不起主帅的事情,但麾下将士是不是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呢?
恐怕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问。
于谨猛的将杯中酒喝下肚,一股酸涩辛辣顺着喉咙而下,让他气血上涌。
“砰!”
猛的一拳砸在桌案上,于谨气得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元子攸!酒囊饭袋!蠢货!你们都是蠢货!十万人守荥阳守不住!打不过人家七千人,你们都是猪么!”
回想起自己“出道”以来,可谓是高开低走,跌宕起伏。
一开始他就是名声在外,被很多人称作是“国士之才”。后面加入到某个元氏王爷麾下,在边地作战亦是出类拔萃。他做错什么了么?
并没有,只不过这个王爷在元氏宗室互相倾轧的政治斗争中落败,他被牵连成为了通缉犯,最后不得不抛弃男人的尊严,去“自首”然后给胡太后求饶,成为宫卫一部的统领。
从边镇猛虎成为了看门家犬,不这么做行么?不行的,不做就会死!
后来,于谨觉得跟着刘益守混,也算是自由发挥,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胜在自由自在,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无人掣肘。不需要跟那些蠢货们为伍。
他做错了么?好像也没做错。这一路走来,他们不断壮大,多少朝廷禁军搞不定的邢杲,不也被灭了么?
这一波算是打出超神战绩了吧?青州基本上被平定了,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帮助他们。
这么做错了么?
于谨琢磨着,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不管从决策还是战斗,似乎都是一流的。现在队伍也逐渐壮大,越理越顺。
只不过,事情还是越变越糟。
本来只要元子攸能够再多撑半年,不,三个月就够了。那样他和刘益守就能借着朝廷的名义,控制青州以南的一大片地方。就算明刀明枪的跟羊侃硬扛,也绝对不虚。
到时候跟梁国交涉,可以在魏国与梁国之间左右逢源,这盘棋就活络了!
等那时候,他和刘益守就能待价而沽,谁给的价钱高,就倒向谁,怎么玩都合适,只在于小胜和大胜的区别。
只是现在,他们似乎陷入了绝境。
周边地区原本名义上是魏国朝廷的,只要刘益守派人带个几百兵马,就能把那边控制住,然后该怎么来怎么来,不断的扩大地盘。
这样兵员和辎重都不会缺乏,元子攸那道圣旨,在魏国没有灭亡的情况下,比十万大军还好用。
然而,此刻荥阳丢了,洛阳基本上也会丢,元子攸能不能活着逃到晋阳都是个问题,魏国等于是亡国了!
这时候,魏国可就不是元子攸的魏国,而是元颢的魏国,梁军不再是他们抵抗的对象,而是需要服务的对象了。
反之,于谨和刘益守等人的队伍,才是真正的“叛军”,攻守易势!
简单点说,泰山郡周边地区,除了世家已经被扫荡掉,一致支持刘益守的东平郡,和被他们打击得害怕到骨髓里的济南郡外,其他地区全部都是“敌占区”!
几经苦战,遍历艰险,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成就,结果,所面临的局势,居然跟当初要去跟胡太后自首那时别无二致。
那时候他是困兽,而现在他和刘益守等人都成了困兽。只是需要求饶的对象,从胡太后变成了元颢,变成陈庆之而已,其他的差别真不大。
这让于谨如何能忍!
魏国的战局,就是他们这波超神,带着一个心怀鬼胎的零输出队友李元忠部,再加上一个被技能拖累的费穆,还有开局就送的“萌新”杨椿,以及守塔还喜欢瞎指挥的元子攸,还有帮倒忙的元天穆,最后是在晋阳看着众人送死的大神尔朱荣。
队友要么是猪,要么装作是猪,要么不小心变成了猪。刘益守他们就是在青徐玩出花来,也带不动这波“猪队友”。
而对面虽然只有陈庆之这一个超神,但是起码其他的人是透明人啊!他们无所作为,也比魏国这边胡乱作为要强。
“大哥喝闷酒呢?”
书房门被推开,刘益守拿着个酒坛子就进来了。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无须掩饰。于谨长叹一声道:“陈庆之这一波,真是把我给打服气了,唉。咱们多少呕心沥血,比不上人家这一拳。”
于谨很少露出如此颓丧的表情,他说这话,实际上也是此时刘益守麾下大军中很多人的想法。
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这个局势,实在是带不动!这就好比一支军队远征得胜归来,却发现自己国家被人给灭了一样。那些激励人心的胜利,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嘛,有时候,胜利和失败,往往就是在一瞬间。迈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当走出第一步没有摔倒,后面的就容易了。”
刘益守坐到于谨对面,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喝了一大口!
“咱们现在的困境在于,羊侃大军近在咫尺,手里拿捏的羊氏族人,由于没有朝廷的名义,不好动刀,反而是投鼠忌器,授人以柄。”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如果羊侃军不在了。那么我们可以收拢羊氏的其他力量,比如说羊敦,在泰山这里再次把魏国的旗帜竖起来。
接下来做什么呢,我们一路向西,向南,接收被元颢等人占领的城池。这些地盘本来就是魏国的,依附于梁军只是逼不得已。梁军主力,现在正在洛阳,鞭长莫及,这些人除了投降难道还能跟我们拼死作战?
元颢可以收编这些人,我们同样可以收编这些人!这样气势不就起来了么?不需要这些人能打,只需要从里面选出少数有勇力的能战之辈补充到我们队伍里就行了。
其他的,他们以前跟着元颢打杂,跟着我们一样打杂,我们也不怕他们再次背叛。
气势起来了,那些正在观望的城池,会不会拒绝元颢的招揽,投到我们麾下呢?起码他们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对吧?
然后我们再向天下发布檄文,号召各路兵马来勤王。虽然没什么用,但是河北世家那些人,看到这样的檄文,起码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元颢当打手吧?
元颢没有打手,那么他手下,嗯,或者说他能用的,不就是陈庆之的白袍军么?这白袍军能分兵么?能南下打我们吗?不可能的,这支军队南下了,元颢在洛阳睡觉都睡不着。
其他的魏军,已经被陈庆之打得胆魄都没了,敢跟我们挑战么?我们就在元颢的南面,在他们的背后,一路收复失地,以睢阳为中心,打出魏国的旗帜来!有什么做不到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倒向梁国,则成为边镇强藩,倒向魏国,亦是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有何不可?至于最后会如何,我也说不准,但起码能走到那个时候,天无绝人之路,岂能自己把自己逼死?”
刘益守也说得兴奋了,直接猛灌了一口酒,满脸通红!
“对,这些都有个前提。”
于谨喃喃自语的说道。
羊侃和他麾下精兵,现在就是最大的障碍。如果你无视这支队伍,那么西进的时候,南下的时候,对方跟在你后面,袭击你辎重的队伍怎么办?
你出击的时候,他偷袭你的老巢怎么办?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就算羊侃和他麾下的队伍什么也不做,你能一天到晚都盯着他们吗?你就放心他们的人随时在周边晃悠么?
“说吧,什么事。”
于谨沉声问道,面色肃然。
“大哥,有件事,我脱不开身,只能求你来办。若是你办砸了,将来我跪在元颢面前求饶,大概能保命。只是我后院那些女人,估计要被人抢走,而你们会如何,大概也是被安置到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苟延残喘。
大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大丈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是不会给元颢求饶的。这一拳,赌上了你我,甚至是我们所有人的尊严和前程,请你务必使出全力。
彭乐桀骜不驯,但我刚刚送了他一绝色美人,这段时间应该还能任凭驱使。这队最精锐的人马给你,请大哥使出毕生所学所得,全力一击不留后手。
拜托了!”
看刘益守说得郑重,于谨拱手,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贤弟请讲,若不能成,我提头来见。”
“这样的,最近我会找个借口修缮泰山这里的庙宇,调动东平郡的民夫,然后……”
刘益守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将心中的谋划全部告知于谨,甚至用手在桌上比划了半天。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于谨眼神复杂的看了刘益守一眼。
“我只是担心……也罢。只要你觉得无所谓,我没有意见。”于谨觉得这个计划不是不好,而是有点那啥。
……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似乎带着某种魔咒一样,倒霉的人会持续的倒霉,古今中外概无能外。
就在刘益守他们谋划的时候,梁国的“正式”使者到了,在萧纶背后发力,朱异收受贿赂,萧衍礼佛不问国事的情况下。负责“对接”的使臣,正是萧纶的幕僚傅岐。
博平城府衙的大堂内,偌大的空间,却只有刘益守和傅岐二人对坐。
傅岐看着刘益守俊朗不凡的外表,心中也是啧啧称奇。带兵打仗的人风吹日晒的难出俊男,刘益守这么妖孽的也真是没谁了。
“我梁国天子有意招将军为驸马,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场面话也就不说了,如今魏国是什么局面,将军只要眼睛没瞎自然能看到。
只要做了梁国驸马,那么将军的前程就不需要操心了。该有的一切,都会有。”
傅岐慢悠悠的说道,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刘益守的表情,仿佛想看出这个人的底细来。
“此事非常重大,并非我一人能说了算的。傅先生也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解释了,只能说此事在下需要考虑一番。请将梁国皇帝的书信给在下,待在下斟酌之后再回复先生如何?”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傅岐微微点头道:“这是应有之意。那在下先告辞,将军若是有了决断,直接派人去建康城宗正府(专门管理皇室事务的机构)说一声就行了。”
他的态度非常公事公办,本身就是来送信的,信送到了就行,其他的,梁国那么大,难道还需要他一条龙把事情办完?
傅岐带着身边那个似乎颇有勇力的侍从走了,等二人离开后,源士康才急急忙忙的对刘益守说道:“傅岐这个人的随从,好像是个刺客。当初我乃宣武帝侍从,知道一些辨别之术。
梁国似乎没安好心,主公是不是藏拙了?”
刘益守刚才显示出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大概是打消了傅岐的心思。
他拆开据说是萧衍写的信(实际上哪怕是萧衍写的,最后也是朱异来誊抄一遍),看了半天,才把信放下,最后幽幽一叹。
“元莒犁和游娘子两人年纪加起来,都没有这位萧娘子大,萧衍这是让我娶个后母回来?”
刘益守又把信看了一遍,这才非常确信,信中所写,的确是萧衍长女永兴公主萧玉姚。
要知道,这一位的母亲,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一共生了三个女儿。
就算一年生一个,卡着点,萧玉姚也有33岁了。如果再把萧衍的年龄也算上,把他成亲的日子查出来,那么原配所生的长女萧玉姚,多少岁也就不需要梁国官方来说了,刘益守就是靠猜也能猜个大概。总之不会太年轻就是了。
萧玉姚的名声之大,连刘益守这个北边的人都知道,毕竟,萧衍家的事情,都是在聚光灯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
萧玉姚跟叔叔萧宏私通,还想谋害萧衍,这件事,坊间早有流言。至于她气死丈夫成为寡妇,那是铁板钉钉。她那漆黑如墨的丑恶形象,多少桶水都洗不干净。
萧衍居然把这么个“极品”女儿打发自己,果然是因为陈庆之攻克荥阳,所以萧衍也跟着飘了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当我人畜无害啊。”
刘益守失望的摇摇头,刚想将信撕碎,却想起一桩小事,又将信纸装入信封。
第199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2)
作为羊侃的使者,徐纥再次来到博平城,跟刘益守见面,并询问对方:究竟是要如何才能跟羊侃大军“合兵一处”,然后献出青徐给梁国作为立身之本呢?
徐迄转达羊侃的意思就是:只要你点头,青徐二州现在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既然都是交给梁国的,也不存在你我谁多占一点的区别。到了梁国以后,你我再互相守望,互为奥援,岂不比兵戎相见要好得多?
刘益守则告诉徐纥:人无信不立,无凭无据,难以取信于人。与羊侃将军之前素不相识,如今以身家性命相托付,从古至今未有听闻类似的事情。
然后他又对徐纥说,听闻羊侃将军家有独女羊姜尚未出阁,愿立为正室以结秦晋之好。若他为羊侃将军之婿,两边则是一家人,彼此间托付家小部曲,守望相助乃是应有之意。
徐纥没办法决断,只能说回去跟羊侃商议。
这一波,刘益守将皮球踢给了羊侃。
徐纥回到大营后,跟羊侃商议此事。羊侃何许人也,自幼饱读诗书,又历经战阵,什么奸猾之辈都见过。
羊侃跟徐纥说,娶我家独女,自然是可以商议。但准女婿是不是也应该跟准丈人见见面,也让未来的妻子看一看未来夫君长什么样,是何等人物呢?虽然现在大家都是带兵的人,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羊侃让徐纥传话,若是有诚意,那么请刘益守带一队亲兵,前来兖州“相亲”,跟女方和女方家长,也就是羊侃与他夫人,一起见个面聊一聊,将婚事定下来。
徐纥来回跑了几趟,整个人都不太好,见面之后,就对刘益守转达了羊侃的意思。
结果刘益守麾下几个亲信顿时大怒,说羊侃想借此机会扣押主帅,然后逐步蚕食泰山郡的兵马!是可忍孰不可忍,羊侃一定是在搞阴谋,拖时间!
徐纥收了刘益守的未来许诺,早就私下里把羊侃的谋划和盘托出了。羊侃还真没有扣押刘益守的打算,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点着急!
陈庆之一路打到了洛阳,使得羊侃投靠梁国的价值大大降低,而且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魏军的一溃千里,羊侃在青徐的重要性不是增长了,而是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或者叫做他现在变成了一个成事虽然不足,但败事却绰绰有余的人。
现在着急的人不是刘益守,而是羊侃!
得知了对方的底牌,刘益守应对起来就很从容了。他让徐纥传话,说羊侃做事没有诚意,联姻之事,今后不提也罢。但为表诚意,刘益守下令将泰山羊氏一族与羊敦较为亲近的一脉数十人全部释放。让这些人跟着徐纥一起去羊侃大营里。
这下再次把球踢到羊侃这边,而且这次的球,似乎有些不太好接了。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里,羊侃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羊氏族人,摆摆手,让亲兵将这些人送到了兖州城门口。
吊篮放下,羊侃看到这些人一个个被接进城,才稍稍松了口气。
“刘益守这反将一军,确实厉害,他应该也感觉到,陈庆之击破荥阳后,我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羊侃轻叹一声说道。
徐纥面色尴尬道:“我在那边大营的时候,听到最新的消息,洛阳前不久也陷落了,元颢现在已经是新的魏国皇帝,虽然政令不出洛阳就是了。
元子攸倒也硬气,居然待在近在咫尺的河阳关,他也不怕陈庆之将其活捉。”
徐纥感慨了一番,其实他还不如元子攸呢。当初他抛下自己的姘头胡太后,一路遁逃到泰山郡找羊侃,可是当了一年的丧家之犬呢,有什么资格笑元子攸?
“刘益守不上套,这有点麻烦。”
羊侃皱眉沉思,最后长叹一声。
“让姜儿入对方大营,只怕……贞洁不保。不入,对方根本不会上当。难道我羊某人就非得牺牲女儿的清白才能渡过这一关么?”
联姻的话就要办婚礼就要洞房。羊姜到了刘益守身边,和对方睡觉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连名义上的借口都没有!
人算虎,虎亦算人。刘益守觉得羊侃军是个大麻烦,羊侃亦是觉得刘益守带着人马在兖州以北的泰山郡,很烦人碍事!
牺牲女儿的清白,去谋算对方的兵马,这买卖你说能不能做,估计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人都会说要得要得。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万步说,女人总要嫁人的,总要有些事情会经历的。那刘益守也算是丰神俊逸,倒不会说恶心了羊姜。若是咱们反过来被对方谋算了,难道羊姜不会被刘益守弄到手么?将军又拿什么去保护她?”
徐纥有激动的劝道。
简单点概括就是,这年头女人的贞操不值钱,对方的兵马才是值了大钱。要是用你女儿跟对方睡几天就能换几万精兵回来,我都恨不得生个女儿代替羊姜出马!
“住口!此事休得再提!”
羊侃不悦的打断徐纥,指了指营帐口道:“出去!”
徐纥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他低眉顺眼的双手拢袖行礼,说了声告罪,退出了营帐。
等徐纥走后,羊侃这才一屁股坐在桌案前,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眉心。
徐纥说得有没有道理,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就是刘益守的前世,也有父亲把女儿送给导演“潜规则”,被拒绝后还说“别客气嘛”。
类似的事情,羊侃所见所闻实在不要太多了。再说了,又不是真的让女儿嫁给刘益守,只是用此降低对方的警惕心,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是如徐纥所说,羊姜只要陪刘益守睡几天就行了,你说能有多大损失呢?
但是要求女儿去侍奉将要对付的敌人,这样的话羊侃还是说不出口。
“父亲大人就是一门心思想用女儿的幸福去套取敌人的兵马呢,啧啧,这种事情好下流呀。怎么样,事后是要怎么收拾那个人来着?”
一道白色的靓丽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面容精致的羊姜眉毛上挑,巧笑嫣然的看着自己老爹羊侃苦着脸,连忙用袖口掩住嘴。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那些都是徐纥自己想的。”
羊侃尴尬的否认三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自幼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都是爹娘所赐。如今需要用到女儿的时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以前没有机会给父亲尽孝,这次就让我尽一下孝道吧。”
羊姜的语气虽然轻佻,话题却异常沉重。羊侃倔强的说道:“你父还没老,还没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步。”
“但是,他们会恨你的。或者说,将来父亲或许会活在悔恨中。”
羊姜指了指营帐外正在值守的卫士说道。
羊侃沉默了,羊姜说得很对,比起一个女人的贞洁来说,部下们的生命,无疑更重要一些。
“那你就当自己是个木头,去了那边……什么都不要做,剩下的事情,为父会为你做好的。我还有你母亲,还有羊氏一族所有人,这次都是我们欠你的。”
羊侃语气低沉的说道。
羊姜那句话,让他破防了。
他是一个将军,要对麾下的士卒负责,他又是一个父亲,要对自己的女儿负责,两相对比,还是麾下士卒的性命更重要些。
毕竟,羊姜去那边,只是和男人睡几天觉而已,又不是死亡。
“如果你觉得他还不错,将来为父也能扶他一把,那这样对你来说这也不算是失节了。如果你不喜欢……将来为父一定会为你找个好归宿,反正,你的牺牲为父会一辈子记得的。
要是你不想去也行,为父还是会想别的办法,总之别太勉强自己了……”
羊侃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连羊姜行礼告退都没有察觉到。
……
得亏徐纥身体好,还可以骑马。要不然这么来来回回的,非得把他跑死不可。这次他来到博平城,给刘益守带来了羊侃的亲笔信。
在信中,羊侃允诺将女儿羊姜许配给他,并且,为了以示诚意,会将羊姜送到博平城来。不过羊侃提出来了几个要求。
第一个是婚礼完成后,刘益守必须要立刻带着部曲南下兖州。并且,要亲自率军攻陷兖州城,以示对魏国再无留恋。
第二个就是,两军合兵一处之后,刘益守麾下的部曲保持独立,但在大事上,必须要跟羊侃部共同进退,不得单独行动。粮草辎重则一起使用不分彼此。
第三个就是,攻陷兖州后,一同驻扎,并等待梁国换防的部队接管兖州城。在梁军尚未到达之前,任何一方都不得擅自行动。为保公正,双方互派监军一旦有异动,双方主将共同处置。
徐纥暗示刘益守严词拒绝这种一看就是要吞并其部曲的条款,没想到对方居然满口答应,都不跟手下商量一下。
不过刘益守也提了些比较奇怪的要求。
刘益守直言很担忧羊侃在婚礼当天发难,毕竟美人计这种东西,古人实在是用得太多,不算稀奇了。
所以刘益守希望羊侃能亲率部分主力,在婚礼临近的时日,屯扎于汶水南岸的阳关城(春秋建城,目前已废弃),而他则会让自己的部曲屯扎于阳关城对岸。
两边大营隔河相望,互相监视。一旦有异动,婚礼取消,终结所有可能的合作。这样既能保证婚礼正常进行,又能让彼此都安心。
阳关城一带是兖州与博平城之间道路的必经之路,要不然当年鲁国也不会在这里建城抵御齐国了。
等婚礼完成后,大家建立了互信,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如果不答应这一点,那么没什么好说的,婚不用结,羊姜也不用来博平了。
刘益守在这点上的态度异常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徐纥把消息带给羊侃以后,羊侃将亲信部下都叫来,分析刘益守的意图。这些人都是泰山郡本地人,对阳关城附近的地形,也很熟悉。
这里绝不可能玩什么拦河放水啊,渡河偷袭之类的把戏。至于火攻那就更别提了,阳关城就挨着汶水。
汶水的水流非常缓,附近又没有其他高山,想来想去,似乎刘益守都不可能在这里做什么文章。
那要怎么样才能歼灭对手?
羊侃百思不得其解,他和手下那些人想破脑壳,也只是认为,刘益守大概真的怕婚礼的时候,自己带会兵偷袭博平城。
既然大家把大军都摆在汶水两岸,互相监视,那你就没办法趁我结婚搞我了吧?是这个意思么?
“羊将军,有句话叫嫌货才是买货人。刘益守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正是觉得和将军联姻,有利可图么。
他的后手,是不是跟我们计划的那样,以后两军合兵一处后,他再借机吞并我们?”
徐纥提出了一个最有可能性的选项。毕竟,女婿借机吞并老丈人的势力,历史上似乎也是屡见不鲜啊。
羊侃心中暗笑,如果刘益守真这么想的,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他以为两军在一起合兵一处,就是平等的关系?
没错,刚开始或许真是这样。
但只要他们进入到梁国的地界,羊侃就很容易借着梁国的手,剪除掉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些将领。岂不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到时候四面八方都是梁军的人马,身边还有心怀鬼胎的岳父以及岳父麾下的雄兵。刘益守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徐先生,那这次就麻烦你再辛苦跑一趟。刘益守提的那些,我们都答应,大军屯扎阳关城,到时候让他派人来阳关城接羊姜吧。”
……
几天后,汶水北岸的阳关城遗址处,几十个大箱子一字排开,里面全都是金银财帛,看得羊侃军中诸将眼睛放光。
一身白衣的羊姜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财帛,转过头对徐纥说道:“我未来夫君倒是挺大方的啊,这聘礼可不少。”
“羊娘子……这些都是你们羊氏的财帛,刘益守从羊氏的库房里拿的。”
徐纥不好意思的说道。
“来自羊氏,还给羊氏,我这未来夫君,很有意思啊。”
羊姜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鹅卵石丢到河里。她不动声色将徐纥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没有身长九尺,满脸胡须,一身横肉吧?”
“那绝对没有,倒不如说是儒雅异常。”
徐纥微笑道。
羊姜轻轻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还好还好,虽然我要求真的不高,但是那种凶猛汉子还是有点没法接受。”
第200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3)
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羊姜在源士康等人的护送下,来到博平城的府衙。她对这是很熟悉的,因为从小就是在这一带长大,博平城来过无数次。
而这次来,却发现城里的集市规模扩大了不少。周边很多村民都在这边摆摊,将家里的“小农产品”摆出来卖。
此时上午的集市已经结束,在专门划出来的市集地点,人已经少了很多,而且大部分人都在往城外走,秩序井然。
“好像也没有变得很糟糕啊。”
羊姜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府衙门前。
“主公,我跟你说啊,这个鸡卵,大有可为。鸡呢,散养不容易下蛋,要把它们安顿好了,那就容易下蛋了。而且鸡粪好采集,可以和草料混合……”
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穿着文士布袍的中年人,兴奋的跟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家伙滔滔不绝讲述一些“奇怪”的事情。
两人身上到处都是鸡粪和鸡毛,就像是刚刚从鸡窝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看起来脏兮兮的鸡蛋。
那个年轻人头上还有不少鸡毛,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羊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精神有点不太正常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让开路呢,还是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过去。
“主公,在下身后这位就是羊侃之女羊姜,人已安全送到,末将前来交令!”
羊姜看到一路上都不苟言笑的源士康毕恭毕敬的对那个头上全是鸡毛的年轻人行礼,这才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身材修长有点消瘦,衣服杂乱不值一提,不过胡须似乎被修剪得很整齐,关键是那张脸……看起来似乎长得还挺好看。
就是那满身的鸡粪,把灰色的布袍弄得斑驳陆离,鞋子更不提,已经脏得不能看,再加上远远就能闻到的怪异味道……
总之,好不好看另说,只是这形象和徐纥描述的“儒雅异常”完全不沾边。概括起来,倒是有点像是个贵公子体验生活到外面当了三天乞丐。
羊姜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自己的心情,从小被各种礼仪锻炼过的她,很自然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沉默以对。
“呃,源士康,你带羊娘子去找贾春花,然后让她安顿就行了。”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似乎也不怎么担忧自己这幅尊容出现在“未婚妻”面前。
这种糟糕的会面情形,源士康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哪怕他第一次见刘益守的时候,对方也不曾这么邋遢过。他有些埋怨的瞪了贾思勰一眼,拱手行礼道:“末将领命。”
“哦,对了,羊氏一族的人,全部都放了吧。但是不能离开博平城。谁离开了,一家人都要重新关起来。”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全部都放?”
源士康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再甄别一下么?”源士康难以置信的问道。
“羊娘子来博平城成亲,我们还关着她的娘家人,那像什么话,照办就是了。”
刘益守看着羊姜问道:“羊娘子,我这个安排,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谢谢阿郎。”
羊姜机械的应答道,被这一连串的“出乎意料”,搞得有点懵。
等她离开后,贾思勰这才无奈的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在下今日是真不知道……”
其实他还是知道羊姜是谁的,毕竟,他之前就在临近的东平郡,怎么会不知道羊侃的事情呢!
“无妨的,贾先生这个取鸡卵的办法甚好,如今小试牛刀,就收获颇丰。”
刘益守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继续说道:“民以食为天,和吃的有关,再小的小事,也是影响千人万人的大事。我这番出丑又碍什么事,贾先生无需介怀,下次有类似这样的创举,你还叫我一起来看就行。”
……
羊姜入博平城的同时,羊侃亦是带着麾下一万最精锐的兵马,其中包括三千骑兵,屯扎于汶水南岸,与北岸的刘益守军隔河相望,两边的营地,规模似乎都不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羊侃站在汶水边看着对岸的营地,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他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别扭的,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副将来到他跟前拱手道:“将军,对岸派人过来,说是请我们这边派人过去查看他们大营内部,然后他们也要派同样多的人过我们这边来查看。
将军觉得如何,是干脆拒绝,还是同意他们的提议?”
有这种事?
允许对方参观自己的营地,等于是将兵力多寡和内部安排完全告知对方。这样的好处,是增加互信,降低不必要的误会与敌意。
当然,对方提出来,那是坦坦荡荡。如果自己这边拒绝,在气势上就已然弱了一分。羊侃略一思索,就察觉到这是刘益守在故意试探。
肯不肯让对方参观,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甚至比营地内部究竟如何,还要重要些。
“答应他们,嗯,我亲自带队去。”
羊侃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副将大急,连忙阻拦道:“将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让末将代替将军走一趟吧!”
“不必,若是我不去,必定弱了气势,此番非去不可,正好可以亲身感受一下对方的虚实。”
羊侃都这么说了,副将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对岸来了十个人,随便在羊侃军营里转了一圈,也没怎么细看,领头那人就对羊侃说道:“在下宇文泰,刘都督帐下领军,羊将军这边在下已经看过了,现在请羊将军带人去我们那边看,在下就在这里作为人质,确保羊将军平安。”
长得黑黑的宇文泰,说话倒是很有大将之风。
羊侃微微点头道:“宇文将军甚有诚意,那羊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带了几个人,坐船到对岸大营里看似随意的转了一圈,回来后还跟宇文泰喝了一杯酒以示友好,放对方离开。
等宇文泰一行人离开后,羊侃这才若有所思的对副将说道:“对岸大营里士卒不少,只怕两万人是有的。只不过有些看起来像是刚刚招募的新兵,看来刘益守之前能打赢邢杲,确实有些运气成分,或者是他善于用巧劲。
他起家速度太快,根基不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羊侃感慨的说道,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
他原以为刘益守麾下精兵,起码应该有一万人才对。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打得过邢杲呢?可今日一看,大半的新兵,虽然都是在营帐里不出来,外面站岗的都是精兵老卒,可是随意惊鸿一瞥,就足以看出来很多东西了。
“将军,不过这样不也正说明,那刘益守已经将大军主力安置在河对岸么?”
副将插了一句嘴。
羊侃微微点头道:“看来确实如此。我们派人到对岸,悄悄监视他们有没有大军调动即可。嗯,他们也可能派人到附近监视我们了,不过无妨,我们这次本来就不是要偷袭博平。”
羊氏一族的人都还在博平城呢,这次要是偷袭博平,那是嫌刘益守杀他们杀太慢么?羊侃显然还不至于说蠢到这种地步。
他又想起女儿羊姜现在应该已经在博平城府衙了。刘益守会不会一见面就把她抱到卧房的床上,然后就……那样呢?
羊侃心中一阵阵的气恼,恨自己无能,居然要靠女儿陪别人睡觉来渡过难关。
……
夜幕降临,博平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羊姜像是做贼一样,提着裙摆,悄悄的推开书房门,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门关好。
她看到刘益守正端坐于书案前,似乎是在看信。
羊姜不动声色的慢慢走过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仔细端详着刘益守俊朗的面容,还有那挺拔的身躯……一时间看得有点痴迷。
一个人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看上去差别就这么大么?她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疑问来。
“其实呢,来之前,我想过许多事情,嗯,就是些胡思乱想吧,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的。”
羊姜坐到刘益守身边,有点不敢侧过头看对方的脸。
“然后你想了什么事情呢?”
刘益守将信放好,压在镇纸下面,笑着问道。
“呃,比如说你……长得很粗犷。还有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就被你蹂躏生不如死……之类的吧。”
她顺势就躺在木地板上,伸出修长的双手,在面前晃来晃去的。
“老实说,我爹这次有点不怀好意,当然,我说这话,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也不简单。所以我夹在中间就比较惨啦,有个典故叫人尽可夫怎么说来着?”
羊姜用手轻轻的拍打着刘益守挺拔的背脊,一副很是悠闲的样子,毫不见外。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我刘某人,也只是你的丈夫,甚至是之一,对吧。”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点也不见愤怒的情绪。
“对,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但怎么说呢……”
羊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父母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无论谁先走。子女也无法一直在身边,他们都会长大成人。
唯有夫妻是会一直陪伴的,他们之间的缘分,往往应该比父母和子女更深。
但很多人却并不是太珍惜,夫妻之间互相背叛互相算计的不可计算,你是想说这个,对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毫无形象躺在木地板上的羊姜问道。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
羊姜鲤鱼打挺一样的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兴奋的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十三岁开始,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的来我家。可为什么到现在我却在这里呢,我是在想,对我来说,你大概也是个很特别的人,要不怎么就轮到你了呢。
其实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普普通通的,不是太难看,不是太乖戾,心肠不要太坏……差不多那样,我也认命了。
我爹这个岳父有可能是假的,但我这个夫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羊姜看到刘益守转过身拿起一本书来看,她生气的拍对方肩膀,摇来摇去的。
“一听你的语气我就知道贾春花给你灌了很多迷魂汤,唉,你真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按住羊姜那只摇晃自己肩膀的手。
羊姜一脸尴尬之色,摸了摸头道:“其实来之前呢,我觉得只要达到我的要求,超过一点点就行了,我也不是个很要强的人。毕竟你是在被我爹算计着。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父母生我养我,尽孝道而已,我也无有不可。就算是你一见面就粗暴占有我,或者做这样那样的坏事,那也是我命该如此,怨不得他人。
唉!”
她绕了一圈,一屁股坐到刘益守对面,捧着下巴凝视着对方的脸说道:“可你这也超过我的要求太多太多,多到我都没法想象,就像洪水一样把我给淹死了,搞得我都像是求着嫁给你……贾春花说你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错过你的话我迟早有天会后悔到自尽,唉!
你让我怎么办嘛,我也很为难啊。”
羊姜觉得光刘益守这个卖相,去梁国给某个公主当面首绰绰有余,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靠这张脸就能吃饭了。更何况他还独领一军,深受手下一帮人爱戴。
连老爹也不得不送自己来联姻解困。
贾春花的话或许有夸张,但刘益守的本钱在这里摆着,确实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了。羊姜自问,错过这一波,以后无论再遇到哪个当下一任丈夫,都会不自觉的拿出来跟刘益守比较。
到时候确实会挺堵心的。
眼前这位儒雅异常?呵呵,何止啊!徐纥不仅没夸张,说话还保守了。
羊姜觉得这回来博平城真是来对了!
“三天之后,我们真的要在博平城成亲?婚礼真的会举行?”
“确实如此。”
刘益守放下书,看着羊姜微微点头道。
“你……不会带兵偷袭我爹在汶水边的大营吧,别去了,他防着你在呢。汶水这地方我都比你熟,你千万别去。”
羊姜很认真的说道。
“婚礼那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的,放心。”
刘益守握住羊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笑着说道。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不管怎么样,你娶了我,那肯定没有性命之忧,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贾春花说你做过很多好事,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让你死了。
你相信我,我可以保你的,不管我爹将来怎么样。”
羊姜眼神里有一种傻傻的认真,刘益守微微一愣,才想起羊姜的生辰年月,她比自己还小几岁。
“嗯,我相信你。”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伤不伤害你爹,那就另说了,他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第201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完)
南北朝时期,虽然各朝的官府,都三令五申的说婚礼不要奢侈呀,不要铺张浪费呀,还颁布了法令,时不时的就下诏书提倡节俭。
但从皇族到民间,几乎没人把官府的法令当回事,而且婚礼的规格是越来越高。以奢侈办婚礼为荣,以婚礼寒酸为耻。
以至于很多小有家财的人,办了婚礼后,居然就一贫如洗了,需要亲族接济才能活下去。
就算如此,还有很多人趋之如骛的大办婚礼,越是热闹就越是体面。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婚礼,是一件关乎脸面,而且关系到“阶层符号”的大事!
不管是南面还是北面的婚礼,社会阶层高的大办,社会阶层低的小办,社会底层的不办,这几乎已经成了铁律。
没错,如果没钱也想过日子,那也就是男女住在一起默认彼此的关系,与所谓的夫妻关系无差别,但就是不结婚,也可以说是结不起婚。乍一看不可思议,实则是无奈之举。
这是此时的“上等人”鄙视“下等人”链条中的一环。婚礼办得寒酸,意味着已经从原有的阶层跌落,某些时候,这甚至比饿死还要让人不能接受。
然而,刘益守娶羊侃之女羊姜,似乎除了从羊氏老宅库房里拿的所谓“聘礼”外,其他的那些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
且不说是这个年代纷繁复杂的婚礼仪式了,就是在他前世那会,这样弄也是极为无礼的一件事。
可是令人“惊愕”的是,无论是刘益守也好,还是羊侃也好,对此都是假装看不见!更是无人提起。
两人之间的互相谋算,似乎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完全不想做了,毕竟,真刀真枪的办婚礼,那是要花很多钱的!而不管是刘益守也好,羊侃也罢,他们麾下都有军队,一刻都离不开钱。
某种意义上说,羊侃和刘益守之间,倒是有点“互相理解”了。
这就好比刘益守前世的那些骗局一样。羊侃类比于是“富婆借种生子”,而刘益守则是“大额投资返利一年回本”的庞氏骗局。两边都不是什么好鸟。
难道玩“富婆借种生子”的骗术,就真的要去准备一个“肤白貌美”的富婆?庞氏骗局就真的要事先弄个几亿元本金给你看?
拜托,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套路罢了!
刘益守和羊侃二人玩的游戏就是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就认栽,没什么好说的。羊侃不认为自己是真的是在嫁女,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在成亲。
唯有羊姜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认为成为刘益守的正室,似乎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汶水边的羊侃,从对岸的斥候那边不断得到消息,刘益守军大营内一切如常,甚至没有超过5人以上的序列离开军营!
而兖州城大营也传来消息,兖州城内的羊敦大军毫无异动,一切如常。
这让羊侃稍稍放下心来。
今夜就是所谓的“洞房之夜”,明日就要“见公婆”。当然,刘益守的家世似乎很神秘,自然是没有这个环节,那么下一步就是“回门”。
按照礼节,刘益守必须带着羊姜去兖州的大营。根据他们白纸黑字的约定,刘益守的大军也要跟着同行,并攻打兖州城。到这一步,羊侃就可以想办法接管博平城,救出羊氏的族人!
如果不是为了救羊氏的人,他何苦跟刘益守演戏啊!直接带兵北上攻打博平就成了,羊姜根本无须去刘益守那边“成亲”!
“今夜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唉!”
站在汶水岸边,看着一轮明月倒映在河中央,羊侃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就算刘益守之前没有碰羊姜,现在,估计也没有任何借口不睡一起了。也就是说,辛苦养了十多年的白菜,今夜还是被拱了。
而且还是头凶悍,会吃人的野猪!
羊侃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人生长恨水长东,有太多不能说又想说的无奈。
……
博平城府衙后院的卧房前面,搭起了“青庐”。这玩意就是结婚的时候,新娘新郎必须要经历的一种仪式。嗯,更主要的是,布置青庐不怎么花钱。
《乐府诗集·古诗为焦仲卿作》里就说“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不是说新娘新郎要在青庐里洞房,而是要绕着这个走一圈,再进洞房。而揭“盖头”这个操作也是有的,只是布的颜色没有太大讲究,未必一定得红色。
洞房内,刘益守掀开羊姜的盖头,只见这妹子低着头羞红了脸,连看都不敢看他。
“揭盖头这种事情,就像是开扭蛋一样的,不把布揭开,你就不知道最终答案。”
说不定开个比卡丘呢?
刘益守调笑道,握住了羊姜的小手。
“扭蛋是什么?”
羊姜好奇问道。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不重要的。”
刘益守摆摆手,不愿意更多解释。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让我画妆呢?哪有新娘子不画妆的呢?”
羊姜有些不满的问道。
“等会那啥,难道要亲我满脸的红印子么?”
刘益守一脸无奈反问道。
羊姜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画妆了虽然好看,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画那么好看是给谁看的呢?现在再美,也总有一天要变成老婆婆的。
“在我们家乡,哪怕你年轻的时候是貂蝉妲己,将来也有一天要去跳广场舞的,不必在意那些虚的东西。”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羊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现在真就洞房了?”
“可不是就洞房了么?”
“呃,我听说,好像会很疼?”
羊姜小声问道。
“来,喝口酒,等你醉得迷迷糊糊,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刘益守坏笑着给羊姜倒了一杯酒,也小声说道:“助兴的酒,保管你等会舒舒服服的。”
他咬着羊姜的耳朵说话,妹子的身体都维持不住,软软的倒在他怀里,媚眼如丝的娇嗔道:“你坏死了,今天这事不准说出去。”
撒娇完的羊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快,她就感觉头晕目眩,想从刘益守怀里挣脱,结果最后却彻底晕了过去。
“确实是会让你舒舒服服,不过是睡得舒舒服服的。”
刘益守将羊姜放在婚床上,长叹了一声。
“我与你父互相算计,生死由命,就看谁道行更高,无分善恶。但你是无辜的,我又岂能坏你清白?
此战之后,我会送你回羊侃身边。未来你真正的丈夫,在得知你是完璧之身以后,多少也会对你好点吧。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就当是我积点德了。
至于我,惟愿你将来别时刻诅咒我不得好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双手合十,对着羊姜拜了拜。
他打开婚房的房门,门外站着好几个女眷,都是一脸尴尬的抬头看青庐的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都散了吧,贾春花你进来照顾羊姜。”
众女如蒙大赦般离去,眼中都有显而易见的释然。贾春花跟着刘益守进了洞房,看到昏迷的羊姜衣衫整齐躺在床上,也是略微有些吃惊。
“我还以为你会假戏真做呢,你还真是放得下啊,这么娇媚的小娘子。”
贾春花给羊姜盖上毛毯,有些不解的看着刘益守。
“扣押着她的族人,和她父亲互相算计也就罢了,这种情况下还玩弄她的身子,还要将她抛弃,我会觉得很恶心啊。”
刘益守感慨道。
贾春花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的说道:“难道阿郎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对一个女人下手,本身是对她最大的侮辱么?”
一个年轻女人在晚上被流氓非礼确实很可悲,但更可悲的是,那个流氓给了女人一点钱,跟她说:你快去整整容吧,以后别晚上出来了,容易把人给吓着。
“罢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刘益守摇摇头,懒得跟贾春花去争论这些那些的。
“源士康办事有些毛躁,你跟他一起,送羊姜回兖州,将她交给羊侃。如果羊侃还能活下来的话。
如果羊侃死了……那就送羊姜去兖州城,她伯父羊深会照顾她的。”
刘益守看着床上的羊姜说道。
“羊深?”
贾春花感觉,刘益守有很多事情一直都是私下里在做。
“难道你以为我去关押羊氏的牢房里探视,就是在炫耀我多么厉害?把手无寸铁的人关押起来就算是厉害了?”
刘益守笑着问道。
贾春花面色一僵,连忙摇头否认。
“这次释放的羊敦一派人里面,就有羊深。我赌了一把,赌羊深跟羊侃不是一条心,赌他会把我的消息带给羊敦,而不是给羊侃告密。”
刘益守对贾春花说了一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你如何断定羊深跟羊侃不是一条心呢,那可是亲大哥啊!”
贾春花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果羊深与羊侃一条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羊深有什么理由不跟着羊侃一起在军营里?”
刘益守问了一个贾春花无法回答的问题,直击灵魂。至于为什么羊侃一定会把羊深送入兖州城,他没有解释。
刘益守又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羊深想告密,难道他不知道,现在羊氏一族多少口人命在我这里。
如果我赢了的话,羊氏一族倒是未必会有什么危险,谁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掉在南面北面都颇有根基的泰山羊氏。
可如果我输了,必定兵败身死。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临死前拉几个羊氏一族的人垫背,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羊敦是家中长子,有句话叫长兄如父。他哪里那么大的心,放着羊氏一族的人命不顾,跟着羊侃一起逃到梁国啊。”
刘益守这番分析入情入理,只是,贾春花心里还有一个隐藏的疑问,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羊侃也是名将,他就会这样乖乖就范么?这次你都没有离开博平城去指挥啊。”
贾春花知道刘益守领兵是很厉害的,而且学习能力特别强,现在在军中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平日里根本无人质疑他的决策。
刘益守亲自领兵,跟他遥控指挥,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
“你难道没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伟了么?”
贾春花平日里端茶递水的,这些天忙着布置婚礼的事情,一时间没注意。现在听刘益守说起,才恍然大悟,王伟似乎消失很久了!
“一直到现在,羊侃应该都还有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但那要心特别狠才能做得出来。”
“有多狠?”
“让博平城内的羊氏一族与我陪葬。”
刘益守森然说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意识到,刘益守玩的“游戏”,虽然他说起来很轻松,实际上却如同一座大山,足以将人压死!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麻烦,早就崩溃了。
“路上如果羊姜醒了,记得安慰一下她,别让她寻死觅活的。将来日子还有很长,她要好好活下去。希望以后别再遇到我这样的坏人了。”
刘益守摸了摸贾春花的头发,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他却没看到,后者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
刚入夜,兖州城城头,一身戎装的羊敦,还有文士打扮的羊深,看着城外的羊侃军大营,视线都要聚焦到一起回不来了。
忽然,大营中燃起大火,还有马匹奔跑声,喊打喊杀声,以及大营的围栏隐约出现的巨大缺口。
羊深对羊敦拱手说道:“堂兄,破羊侃军,只在今日了。”
羊深觉得羊侃奔梁国,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一心一意的要站在羊侃对面。但是羊敦实际上是跟羊侃打默契仗的,他本身对于要不要投梁国,还有些犹疑。
主要是,梁国这些年虽然将两淮战线稍稍向前平推了些,但除了这次北伐,其余时候,都是先赢后输,表现非常拉胯。
让人感觉十分不靠谱。
“也罢,刘都督已经出兵,机会难得,再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
羊敦也有了决断,不是因为魏国的元子攸很厉害,而是他被刘益守这一系列连环套的手段给惊艳了!有这样的人在,魏国断然不至于说一泻千里,值得赌一把。
要知道,“忠臣”的人设,其实是很吃香的,一句“各为其主”,就能把过去做的事情洗白。羊敦感觉,这一把,可以试试。
刘益守的根基不在泰山郡,迟早是要走的。等他走了,羊侃也要去梁国,这里难道不是自己说了算么?
“传令下去,留五百人守城,其余的人,随我一起杀出城去!今日有进无退,后退者斩立决!”
羊敦下定决心,这把豁出去了!
第202章 put your hans up!
月色如水,一身戎装的宇文泰,忍受着春露的微微寒意,凝视着汶水对岸的羊侃军大营情况。火把照耀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偶尔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隐藏的不安。
宇文泰的侄儿尉迟迥,一声不吭的站在他身后,虽然也是没做什么事情,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显然是自内而外的焦躁难耐。
“舅舅……刘都督的计策,可还行?”
尉迟迥小声问道。
他相信以宇文泰的聪明才智,不会看不出来,如今的局面,最大的破绽在哪里。要不然,宇文泰何以今晚都不睡觉,来这河边看观察对岸的情形?
“如果羊侃够狠,那计策就不行。如若不然,他就必败无疑,没什么好说的,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暗暗叫苦。
他这大营名义上有两万“兵马”,实际上能战斗的不到千人,其余的人都是东平郡的民夫,春耕完了以后利用农闲,以“在泰山脚下修庙”的名义被拉到这里来冒充“正规军”凑数忽悠羊侃的。
如果羊侃真的够狠,不怕刘益守把博平城泰山羊氏族人全部都宰了陪葬的话,那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夜色渡河,袭击宇文泰大营。
这是刘益守本轮布局里面唯一的破绽,也可以说是在拷问羊侃的人性。
或者叫闭眼做选择。
是当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成功人士”,还是做一个保留人性的“失败者”。宇文泰可以想象,如果羊侃没有袭击汶水大营,那么时候刘益守应该也不会把博平城内的羊氏族人怎么样。
有点类似于你做怎样的选择,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当然,如果羊侃现在袭击大营,那刘都督自知必死无疑,破罐子破摔之下,就难说他会有什么最后的疯狂了。
总之,一定是会让羊侃痛彻心扉准没错的。
“舅舅,羊侃军大营有动静了!”
尉迟迥压低自己的惊呼声,对面的大营内全都亮起了火把,似乎大军准备行动!
“传令下去,大营点起火把,于南面列阵!那些民夫站在队列的后排不要动。”
宇文泰冷静的下令,不动如山。
对面大营的动静很大,但很快,又消沉了下去,似乎有马蹄的声音远去。羊侃军大营北面,依然有军士点着火把列阵。营内具体是什么情况,宇文泰没法看清楚,但从外面看,似乎没什么变化。
“羊侃大军,应该是往南面的兖州城去了。”
宇文泰不动声色的对尉迟迥说道。
“去兖州?不太可能吧?”
这黑灯瞎火的去兖州,只怕不太安全啊!
尉迟迥限于见识的浅薄,还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尤其是羊侃为什么要带兵深夜离开大营往南面而去。
宇文泰有栽培尉迟迥的意思,提点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羊侃军辎重大半在兖州,若是兖州大营有失,他们就算是有十万兵马,又能怎么样呢?”
羊侃三十多岁了,打过不少大仗恶仗,自然是知道深夜行军,非常危险容易被伏击。可是,对于粮草辎重被毁这种事情,就算明知道前面有陷阱,那也要硬着头皮上啊!
这种情况根本容不得你去犹豫!不然这么多人马,饿也要饿死了。
宇文泰心中暗暗叹息,尉迟迥到底还是太嫩了点,而且不够果决。
“嗯,你可知,和刘都督相比,你差在哪里么?”宇文泰看着远处羊侃军的营地问道。
“刘都督玉树临风与那潘安宋玉也不逞多让了,外甥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尉迟迥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嘲讽了刘益守一句。
“你啊你啊!”
宇文泰长叹一声,把手搭在尉迟迥的肩膀上说道:“才智可以随着年龄慢慢增加,见识亦是可以跟着阅历一点点积累。唯独这心性,很多时候浑然天成,后面你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将来你才智或许还能胜过刘都督一筹,可是若是谈到心性,你差他很远,恐怕垂垂老矣也难以企及,唉。”
没想到宇文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尉迟迥大受打击!他垂头丧气的问道:“舅舅,我就这么差劲么?”
“不是你太差劲,而是刘都督天生就是当王的人。心志坚定,有勇有谋,做事又豁得出去。这次若是我在他那个位置,恐怕未必敢待在博平城内当诱饵。”
“刘都督是诱饵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尉迟迥一脸困惑问道。
宇文泰这才察觉很有可能是尉迟迥知道的事情太少,还在“局外”,根本没看懂棋局如何。他无奈摆手道:“刘都督这一次玩得非常漂亮,你就看着吧。等你看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尉迟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宇文泰却失笑着摇摇头。很多精妙的策略,也要看懂的人才会觉得妙,不然就是莫名其妙。羊侃后知后觉,又失于狠辣,失败并不是件意外的事情。
“可以回去睡会了,羊侃已经离开了。”
宇文泰有些落寞的说道,似乎颇为羊侃感觉惋惜。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战斗已经结束。成群结队的俘虏被羊敦的人马集中起来看管,两边的士卒,很多都认识,所以并没有下死手。
不过他们彼此间虽然没往死里打,可最先冲进大营的彭乐,却没跟羊侃的人客气。羊侃营地里本来就不是精锐,而且,羊侃当初为了封锁兖州城,还分兵修筑了好几个营垒。
这些营垒此番不但没有护住营地,反而摊薄了兵力!
彭乐带着骑兵冲营后,羊敦的步卒就到了,为了减少伤亡,彭乐也没有再冲进去,而是用骑兵拦截从那些营垒里面冲出来的援兵。
有心算无心,现场的情况又是比较混乱,所以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才完全结束。羊敦不仅占据了羊侃在兖州城外的大本营,还趁机攻占了没多少人驻守的营垒,缴获了羊侃军的大部分辎重。
“都督号令,命在下在兖州城待命。若是羊侃带兵冲破封锁来到兖州,那在下就配合羊敦将军击溃羊侃的援兵。若是于将军击溃了羊侃,那他会带人来这里跟我们汇合,就没有在下什么事了。”
彭乐粗犷的对着羊敦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带人到一旁让马儿在河边饮水。兖州是泗水与洙水交汇的地方,水源丰沛,战略地位也比较重要。
羊敦的态度,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济南郡以南的魏国领地会不会投靠梁国。此战已经胜了一半,就看于谨带着步卒在路上能不能埋伏到羊侃的援兵。
若是错过了,漏了,那只怕后面还有一番苦战。
羊敦走到彭乐身边,对他拱手行礼道:“彭将军辛苦了!此战彭将军为首功!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
“请讲!”
彭乐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得亏是打了胜仗他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才懒得跟羊敦在这里哔哔。
“彭将军在泰山郡,何以躲过羊侃的侦查?这两千骑兵可不是小数目,行军动静大呢。”
这倒是个实在话。此战能胜,没什么稀奇的,说白了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你行军要怎么隐瞒住自己的动静呢?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泰山郡是羊氏的基本盘,一支队伍大张旗鼓的行军,肯定难以瞒过羊侃的耳目。这次羊侃之所以会中计,不是因为他蠢,而是他对于自己的情报获知非常自信!
只是有时候自信过头,就容易翻车。
“我们不是从博平来的啊,我们是从任城来的!”
彭乐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对羊敦提了一下。
“任城?任城不是在兖州城的南面么?你们为什么会在任城?”
羊敦还没转过弯来,刘益守屯兵泰山郡博平城,这一点毫无疑问,彭乐等人是怎么到任城的?
“都督先是让东平郡的民夫服徭役,到泰山郡的博平来。然后悄悄换上我们的军服,到宇文泰的大营里点卯。
我们则是换上民夫的衣服,几天后假扮民夫的队伍原路返回东平郡,至于马匹和辎重,已经提前分批直接运到任城了。羊侃只能盯住陆路,他是盯不住水路的。
我们转移到东平郡,就瞒过了羊侃的耳目,然后坐船到任城,再水路往北到兖州城附近,下船整军,袭击羊侃军大营,都没怎么消耗马力。”
彭乐得意洋洋的说道。
羊敦恍然大悟。
没错,羊氏的关系,在泰山郡内,确实是根基深厚,耳目众多。可是东平郡却一点根基也没有,更不要提那边的世家已经全被刘益守给收拾了。
他在东平郡还分田地,减田租,惩治恶贯满盈的世家子弟。可以说东平郡才是刘益守的地盘,羊侃又怎么从那边打听到彭乐大军的动向呢?
至于任城的事情,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彭乐没说,羊敦也不好意思去问。
“你是说,在汶水岸边,跟羊侃对峙的,是东平郡的……民夫。你们大军的主力在于谨那边,骑兵在你手里,对么?”
羊敦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知道,大概是这样吧。”彭乐摸摸头,羊敦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所知道的范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次于谨交待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没啥好说的了。
“刘都督真是……”
羊敦酝酿了半天,也不知道要用个什么词来形容,只能说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为了获胜,什么游戏都敢玩。不过换个角度看,如果刘益守不在博平,羊侃会上当么?
这一套组合拳真是环环相扣,尤其是彭乐的军队变成东平郡的民夫,东平郡的民夫变成宇文泰大营里的新军,完美的实现了战略欺骗,让羊侃以为刘益守大军仍然在跟他对峙。
羊侃或许也怀疑过这支大军为什么没有骑兵。但一想到骑兵的机动性,那么骑兵在博平城以待时机,似乎是一个可能的选项。
而两军对峙的情况下,他已经来不及去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真伪。
“真想见刘都督一面啊!”
羊敦喃喃自语的说道,有点想看看能打败羊侃的年轻人,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了。
……
从博平到兖州,最快的一条路,是走水路,沿着汶水到刚县(西汉立,现已经废弃)的位置,然后顺着这里的一条支流南下到任城的位置,再换船北上到兖州。
在古代,走水路不仅轻松,而且速度快,危险小,乃是出行的不二之选。
一叶小舟慢悠悠的在汶水上漂着,源士康默不吭声的在后面划船,看着掉了魂的羊姜坐在船头,贾春花她边上坐着,也没怎么说话,气氛沉闷到了极点。连岸边满是鲜花的美景也不香了。
“唉,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羊姜长叹一声,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有点苍白,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弱小无助。
“简单来说,就是阿郎对你起了恻隐之心,现在就送你回你父亲身边,其他的,别想太多了。”贾春花拍了拍羊姜的手说道。
这显然没法让前者平静下来。
正如贾春花跟刘益守说的那样,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对一个女人下手,反倒是显得对方很没有魅力,这是很伤自尊和自信的一件事。
毕竟,一个男人要欣赏一个女人的美貌,才会强迫对方去做那种事不是么?
“我爹算计着刘都督,刘都督算计着我爹,到头来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当做球,丢来丢去。”
羊姜捂住脸,无声抽泣。
“不想活了的话,现在就可以跳河,我保证让源士康不救你。”
贾春花冷冷说道。
羊姜将捂住脸的手拿下来,有些错愣的看着对方,似乎是想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我已经懂事的时候,父母有一次想把我送给别人,然后换一个小孩回来。”
贾春花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羊姜觉得很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他们舍不得吃我啊,只能把我换走,然后吃别家的孩子。”
贾春花一字一句的说道,令人羊姜遍体生寒。
“然后呢?”
“然后我义父刚好路过那里,看我可怜就把我买了下来。”
羊姜松了口气,眼前这位差点就被煮了吃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你不觉得阿郎对你很仁慈么?如果真的要利用你的话,以他的才智,应该有很多更好的办法吧?”
听到这话,羊姜默然,似乎真的是这样没错。
“阿郎没有给你写休书,不过呢,婚礼似乎也没有完成,不影响你再嫁人。”
贾春花笑眯眯的说道。
“你好像不希望我成为正妻啊。”
羊姜感慨道,心里很不舒服。
贾春花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给羊姜,后者看了以后,面色大变,吓得差点把信扔进河里。
第203章 双倍的快乐
博平城府衙的大堂内,闲杂人等早已退出,刘益守孤零零的坐在太守的位置上,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案牍,却是连翻都懒得去翻阅一下。
这就好比刘益守前世在高考结束后,哪怕成绩还没出来,也没人再去看那些模拟试题一样。卷子已经答完了,在没有发达通讯,发达侦查手段的古代,想得再多,亦是徒劳。
不过他脑子里依然出现那一天跟羊侃之兄羊深见面的情景。那次收获良多,甚至可以说是此番对阵羊侃的胜负手。
刘益守对元子攸之前的魏国朝政知之甚少。在询问被关押的羊氏族人时,就偶然发现了羊侃的亲兄长羊深,不问还不知道,一打听才发现此人还是个大佬!
当初北海王元颢出兵征讨凉州等地羌胡首领宿勤明达的叛乱时,羊深就是军司马,跟元颢合作愉快,颇有交情。
按道理说,元颢被梁国扶起来,北伐势如破竹,甚至都攻破荥阳了,他应该是跑去抱元颢大腿才对。现在羊侃又是梁国的人,跟元颢属于友军关系,羊深就更应该跟羊侃穿一条裤子才对!
然而事实上,羊深却是对羊侃投靠梁国,感觉到深深的忧虑,并且严词拒绝过羊侃的召唤。
这就是刘益守肯相信羊深原因。这次两人合作,刘益守借着对羊侃“表达善意”,将羊深放掉,送到羊侃大营。表面上看是恶心羊侃,实际上,则是笃定羊侃会将他兄长送入兖州城内。
后面发生的事情,果然就跟他预料的一样。为什么刘益守笃定羊侃一定会把羊深送入兖州城呢?
因为羊侃无法说服自己的兄长羊深,亦是手足情深,没法对自己的兄长动刀。同时,他还要向梁国的人证明自己是真正站在萧总裁这边的,所以必须有所表示。
比如说杀掉羊氏族人里面的顽固派羊深,以示忠诚。所以羊侃只能把羊深送到兖州城内,其实算是变相的保护自己的兄长。
刘益守赌羊深会跟自己合作,赌羊敦不会摇摆到梁国那边,当然,假如这两人里面有一个起了坏心,这一局他就输了。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理论上还是有的。
就好比说谁能想到三国末期,姜维在蜀国亡国的情况下还能浪一波呢?世上完全没有风险的事情真不太多,就算喝水也有人会被噎死的。
刘益守是个大赌狗,有六七成的把握就敢赌,通过各种细微观察和推断,来猜测胜负的概率。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坐在书案前的刘益守自嘲一笑,揶揄了自己一句。
“主公!大喜!大喜啊!”
府衙大堂外传来王伟的声音,刘益守抬头就看到对方冲了进来,跑到桌案前对他拱手行礼,激动的说道:“于将军派人回报,宁阳县内有一地名为孟家庄,道路南北走向。
西面是金阳山,东面临湖。这里的村民早已逃散,却是博平到兖州陆路的必经之地。
于将军深夜在此地埋伏,猝然发难,大破羊侃军。羊侃急匆匆带兵而来,都没什么防备。步卒一个没走脱,骑兵倒是跑了一些,朝着兖州方向去了。羊侃也在那些逃骑里面,估计有个几百人就顶天了,不足为虑。”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独自在府衙大堂里等了整整一天,就是在等这个消息!之前彭乐兖州得手的消息,已经通过水路传到博平了。此战获胜是没什么疑问的,区别就仅仅在于是小胜,还是大胜,甚至是横扫。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此后海阔凭鱼跃,自济南郡以南,徐州以西的广阔地区,都会是他刘都督活跃的猎场!
“这次你在东平郡的事情办得很好,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鼓动东平郡的民夫到博平来伪装成我们的人马呢?”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如今大局已定,他也想知道很多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细节。
“都督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将那些作恶多端的世家子弟吊在旗杆上的么?我只是跟他们说,如果我们被羊侃灭掉了,东平郡的那些世家余孽们,就会卷土重来。
啧啧,都不需要在下去动员啊,一两天时间我和杨愔就把人头数凑足了。那些被吊死的世家子弟,也算是没白死吧。”
王伟一番唏嘘感慨,就差没说“死得其所”了。这不禁让刘益守想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
“民贵君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后我们也要引以为戒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底层的人一旦爆发,他们的强大能量和爆发力,是你想象不到的。
正在这时,王伟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主公,羊侃之女,如何?”
如何?
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如何什么?”
“就是……主公后院里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娘子,难道不知道,就是那个啊,那个。”
王伟带着坏笑,对刘益守使了个暧昧的眼色道:“羊娘子好生的伺候了主公一番,现在又得到消息,她父亲彻底落败,婚礼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慌乱之下落泪,那真是我见犹怜,主公现在难道不想去安慰她一下,安慰啊安慰。”
王伟死死咬住“安慰”二字,想来不会是字面的意思,应该是那种很下流又很令人兴奋的“安慰”了。
刘益守无奈的瞪了王伟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洞房之夜,我把她迷晕了,然后让贾娘子跟源士康送她去兖州,碰都没有碰过她,今生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
刘益守带着惆怅说道。
老实说,羊姜人还挺好的,骨子里有种难以去形容的乐观豁达,又天真善良,收入后宫,其实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王伟就急了。
“主公,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与羊侃各为其主,无分善恶。这羊姜就是主公的战利品,岂有送走的道理啊。就算要送走,主公先尝尝滋味也是好的嘛,再怎么说也是羊侃的亲女儿啊。”
王伟的思想跟社会主流思想一致,在这种情况下品尝羊姜的滋味,似乎是胜利者的特权,乃是人之常情中的人之常情,刘益守算是妥妥的异类。
刘益守轻咳一声,把桌上铺开的纸卷成筒状,憋着喉咙学羊姜的语调说道:“夺我贞洁,骗我感情,杀我父母,玩我躯壳。今日就让你知道我羊姜不是你可以随意亵渎的,去死吧渣男!”
说完,刘益守将纸卷“刺入”王伟的腹部,然后对他翻了个白眼问道:“懂?”
主公,你戏太多了,一个弱女子哪里有那么多想法啊!
看到刘益守这番表演,王伟整个人都不好了!
“主公,羊姜真有这么酷烈,她都不会来博平城的,又不是看不出你这是骗婚。”
王伟摊了摊手,往后面退了一步,他已经被刘益守刚才的“行为艺术”搞怕了。
“那就这样。”
刘益守把纸卷放在自己脖子上,继续憋着声音说道:“一边是夫君,一边是父亲,忠孝不能两全。我羊姜又不能做人尽可夫的女子,只能以死谢天下。
夫君,羊姜来世再与你做夫妻了,你我缘尽。”
说完,他把纸卷放脖子上晃动了下,瞪了王伟一眼问道:“这个该懂了吧?”
“主公,不是你想的这样。女人总是要活下去的,羊姜在你身边,等她怀了孩子,就不会想这些哪些了。羊氏也是名门,焉知将来她的孩子不会出人头地?
没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主公何必去管她们怎么想的,你自己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啊。”
王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玩个妹子而已,有那么多讲究么?现在是要探讨下玩弄羊姜的姿势好不好,要讨论下怎么玩才能玩得开心!
“罢了罢了,我是想告诉你,不被父母所祝福的感情,注定是要历经无数波折的。一个小妹妹而已,随她去吧,没什么意思。”
这还像句人话。王伟点了点头道:“主公高风亮节,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有时候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萧衍写的那封要招主公为女婿的信,不妨让在下去下兖州,送去给羊侃,或者羊敦他们,什么也不多说。那些人看到这封信,就会自己去猜,自己去想。主公反正也不需要对他们解释,他们也不可能跑来问。
这样,羊氏与梁国之间,就自然而然的埋了一根梁子。羊侃哪怕去了梁国,他也会想,当初是不是梁国在为主公提供帮助,阴了他一把呢?可是萧衍也不可能给他解释,甚至羊侃更不会去问。
但不管怎么说,羊侃带部曲去梁国,这不是萧衍和那些梁国王爷们希望看到的,萧衍对此也是百口莫辩。
你说有就有,你问我我就说没有,但是你依然猜测很有可能有,最后又找不到证据。羊侃会陷入猜测之中,萧衍又没法自证清白。
这是阴谋,却又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在下愿意为主公走一趟兖州城,这一封信不亚于十万大军。”
“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就那样吧,锦上添花的玩意。立足于乱世终究还是要靠兵精粮足,这封信我现在就烧掉,免得你们啊,总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拿起镇纸,在一叠书信里面翻找了半天,面色微变。
“主公,如何了?”
“信不见了啊,奇怪,洞房之夜要换上婚服,我就把信拿出来压镇纸下面了啊,去哪里了?”
刘益守一脸困惑,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这些事情你别管就是了。”
“对了,这次是陈元康在任城说服了任城太守配合我们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了一句。
王伟顿时有些语塞,他明知道陈元康不简单,想瞒着刘益守不说,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对方还是问起来了。
“是的主公,陈先生居功至伟,不过他说要你处理完泰山郡的事情以后,亲自来任城一趟,大概是想你请他出山吧。”
王伟虽然言不由衷,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了。
“也行,处理完博平的事情后我们就移镇到任城。任城乃是青徐枢纽,去了那边,我们就可以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刘益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王伟的肩膀问道:“你说当初我那样羞辱元子攸。后面他要是知道我们是魏国在南面唯一一支打着他旗号的队伍,你说元子攸这家伙会不会感动得想哭?”
“主公,我就是怕他给你封什么驸马都尉的官衔啊。”
王伟苦着脸说道。
“没事,我可以做魏国的驸马,然后同时再做梁国的驸马呀。
一脚踏两船,双倍的快乐。”
打了胜仗,刘益守心情极好,调笑了一句。
王伟忽然感觉刘益守后院还不够热闹,应该说还可以更热闹一点,两个公主,各自组织一帮家奴斗殴,何其壮观啊。
“主公所言极是。”他面无表情,口是心非的赞许道。
……
“梁国公主……么?”
羊姜失魂落魄的将信还给贾春花,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郎……我是说刘都督真的要娶梁国公主么?”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你觉得阿郎配不上么?元莒犁是货真价实的魏国公主呢,你以为公主是个什么稀罕玩意?”
贾春花不屑说道,她心里很清楚,刘益守对于女人的“价值”,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
“也是哦。”
羊姜松了口气,这就好比一个舔狗被女神拒绝,然后发现女神也拒绝了很多女人追的高富帅,然后感觉自己跟高富帅其实也没有差很多。
起码在被女神拒绝上面,是在同一起跑线。
“到了,不过好像有点不妙。”
源士康将船靠岸,指了指离岸边不远,那层层叠叠,围成圆圈的军阵,似乎是有什么人被团团围困在里面了。
羊姜吓得面色煞白,内心十分惶恐,想到了一个让她不能接受的可能:羊侃在被人围攻!
“源士康,你们都来晚了,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没走几步,羊姜等人就看到彭乐带着一帮骑兵在岸边伺候马匹喝水,似乎那些战斗跟他们完全没关系。
“哟,这不是羊家小娘子么?来救你爹羊侃啊?没救了,就那么几十个人了,还被困在大阵里面,啧啧啧。”
彭乐忍不住嘲讽了羊姜一句,他就是喜欢看女人跪地求饶的样子,会让内心有一种极为膨胀的满足感。
“好了,我来传主公号令,劝降羊侃。”
源士康对彭乐拱手说了一句,拿出刘益守的亲笔信在他面前晃了晃,让彭乐带路。
“好吧好吧,主公打仗确实厉害,就是有点妇人之仁。”
彭乐略有点不满的对着源士康拱手,把他带到了羊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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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小丑们的狂欢
看着破败不堪,连城墙都年久失修的洛阳城。已经换上龙袍的元颢,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离开洛阳的那一年,这破城墙就是如此一般的鬼样子,但他总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元子攸的错!
嗯,或许把元诩,尔朱荣,胡太后什么的也都算上,大概差不多,总之,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在洛阳,他不是魏国皇帝,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
不过现在,王者归来,终于有人来收拾魏国的局面了!想到这里,元颢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气。老天也许曾经为难过你,或许曾经将你逼到走投无路。
但被上天所眷顾的人,终究还是会走出阴霾,登上顶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到中年的元颢,忍不住豪情万丈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眼前斑驳的洛阳城西直门,也不那么岁月斑驳了。
“陛下,青州的刘益守为庆祝陛下进入洛阳,特意献上了贺表。”
亲卫恭敬的对元颢拱手行礼说道。
“人呢?刘益守居然不亲自向朕行礼,成何体统!”
“陛下,那人送了信就跑了,大概是怕陛下怪罪。”
侍卫小心翼翼的说道。
元颢冷哼了一声,不太高兴。不过想想也正常,此番陈庆之攻克荥阳,可谓是把梁军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利用魏军的援军立足未稳时的破绽,穷追猛打。
刘益守大概也是没能料到,陈庆之真的可以搞定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魏军吧。
哪怕很不喜欢陈庆之这个人,元颢也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赞叹此人,临阵指挥可谓是出神入化,指挥小规模部队作战,天下之大,能胜过此人的,只怕屈指可数。
“罢了,不来就不来吧,如今魏国尚未安定,朕就不跟他计较了,把贺表念给朕听!朕要听听元子攸的姐夫是怎么跟朕求饶的!
嗯,杨椿,你来念。”
元颢使了个眼色,让侍卫将封好了没拆的贺表交给旁边小心伺候着的杨椿。没错,此人在睢阳战败投降后,就成为了元颢身边的近臣,也给陈庆之提供了不少关于洛阳京畿之地的消息。
世家嘛,换一个同样姓氏的皇帝,不寒碜,这是基本操作。
拆开所谓的“贺表”(信封上写着“贺表”二字),杨椿看来一眼,面色微变样子有些局促。元颢见状不悦说道:“朕什么风浪没见过,就是那刘益守骂朕是猪狗又能如何?这只不过是他们做贼心虚罢了。
你有何不敢念的?他再放肆,朕让陈将军去讨伐他便是了。”
元颢满不在乎的说道。
杨椿心中暗暗叫苦,大骂元颢没本事还喜欢装x。他用袖子遮住脸上的表情,低着头双手拢袖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一旁念道:
“来自建康的怪物出现在宿州;
不可说的吃人魔王攻陷睢阳;
卑鄙无耻的窃国大盗进入考城;
元颢占领荥阳;
北海王接近虎牢关;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今日抵达忠于自己的洛阳,请检阅忠勇的禁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封贺表上就这么一百字不到,多的一个字也没有。
乍一听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细细思索,这份所谓“贺表”,不过是暗讽自陈庆之带兵北伐以来,魏国各路降将前倨后恭的丑恶嘴脸。
越到后面,语气越是谄媚,前面元颢还是“吃人魔王”,到洛阳这就成了“至高无上”,堪称是一步一个脚印。
比如说费穆。荥阳围城战的时候他逃跑了,逃回洛阳的时候,元子攸已经跑路到河阳关了。于是费穆非常识趣的恭迎“新皇”元颢登基。
当时守荥阳的时候有多酷烈,现在当狗跪舔的姿势就有多销魂。这份“贺表”不带一个脏字,却把杨椿跟费穆等人从头骂到了脚。
“刘益守,特意派人送这封贺表来,就是恶心朕的?”
元颢面色黑如锅底,恨不得暴起杀人。只不过今日是他驾临洛阳的日子,陈庆之等人已经早先进入洛阳扫平了所有障碍。
元颢之所以慢悠悠的,是因为他知道元子攸还有尔朱荣这张王牌没用,所以就想让陈庆之在前面探路。现在看到尔朱荣似乎真的怂了,他才放心的来到洛阳,准备入洛阳宫登基称帝!
没想到被刘益守喂了满嘴的翔,恶心到了极点。
“那还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说魏国这些降将见风使舵毫无气节呗,哈哈哈哈哈,倒也生动,陛下一到洛阳就至高无上了,我呸,这刘益守是个妙人啊!”
不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陈庆之副将马佛念哈哈大笑,一点都不顾忌元颢的面子。陈庆之在他身后,虽未开口,却也未阻止马佛念嘲讽元颢。
梁军一路披荆斩棘,摘桃子的却是元颢和他麾下不成气候的傀儡军,要不是有梁国朝廷的命令,陈庆之早就撂挑子炸毛了。
他也不介意马佛念给元颢一点颜色看看,当然,不阻止马佛念等人嘲讽元颢,并不意味着陈庆之会不顾身份亲自出马。
“马将军这是何意?”
元颢对着陈庆之一行人怒目而视问道。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觉得这个刘益守还挺有意思的。你再怎么看不起他,人家在青徐也是击败了邢杲,也没有屈膝投降,比你们这帮人强多了好吧。”
马佛念毫不客气了指了指费穆和杨椿等人,陈庆之伸手搭住马佛念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边去。
“陛下,可以入城了,登基的时候,杨侍中(杨椿)会安排的。不过现在京畿地区尚未肃清,我军还要驻扎洛阳,陛下以为如何?”
陈庆之的语气虽然客气,但说的话那是一点都不客气!如果元颢真当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魏国皇帝,那梁军何以能在洛阳驻扎?
名义上如何跟实际上如何,有时候差别太大,一言难尽。
元颢面色尴尬,不得不点头应承。
“记住,睢阳是我们打下来的,荥阳也是我们打下来的!你可不要真以为那是自己的能耐。没有我们你还在长江边上钓鱼呢。”
马佛念抬起手对着元颢捏了捏拳头,转过身跟着陈庆之一起进了洛阳城,完全不理会一旁傻站着的元颢,脸已经气得青一块白一块,半天都无法平静心情。
“陛下,国事为重。现在梁军乃是中流砥柱,不可得罪他们。”
杨椿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对元颢说道。
“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颢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陛下,国事为重。”
杨椿复读机一样,面无表情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
兖州城外,羊敦麾下的守军,已经将羊侃所带领的那几十骑团团围困,还非常阴险的在外围设置拒马桩。就是侥幸有骑兵冲出大阵,所面对的结局,恐怕也和阵中没什么两样。
不,或许更加危险也说不定。
正在这时,源士康已经被彭乐带到了羊敦和羊深的面前。
“羊都督,我家主公的亲笔信在此,请过目。”
源士康将袖口里的信掏出来交给羊敦,后者看了又看,沉默了半天,交给身边的羊深看,二者都是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刘都督还说了什么吗?”
羊敦语气低沉的问道。
“我家主公说,兄弟阋墙,却依然是兄弟。族人内斗,却依然是族人,此乃疏不间亲,人之常情。
现在元颢已经占据洛阳,即便是杀羊侃,也无法阻止对方登基。而大义灭亲,定然会导致家族分裂,遗祸无穷。
如今羊侃兵力衰微,部曲离散。他若是要南去建康,由着他去便是了,羊将军不必赶尽杀绝,亦是不需要做戏给我家主公看,其实他对此也不是很在意,更没有借此发难的打算。”
看到羊敦等人松了口气,源士康这才承诺道:“请大军让开一条路,在下前去与羊侃攀谈,之后请羊将军释放羊侃,随便他去哪里都好,不必再管了。”
羊敦与羊深二人商议了片刻,便下令大军松开包围,让出一条道来。
源士康将羊姜叫到自己身边来,带着她走上前去,来到羊侃面前。
女儿就在眼前,羊侃自然无法是以刀相向。事实上,仗打到这一刻,羊侃和麾下的数十亲军,已经知道自己无药可救,逃脱难如登天了。
“父亲……”
羊姜看着浑身是血,但似乎并无大碍的羊侃,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把话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刻她才有些明白贾春花之前说的那些残酷的现实,落到人身上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羊将军,羊娘子完璧归赵,现在还给你了。”
源士康对着羊侃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死死的咬住“完璧”二字,不需要表达得更明白了。
羊侃一愣,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刘益守连碰都没碰羊姜一下。
他露出无奈的苦笑,这才对刘益守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
没错,刘益守是没对羊姜做什么。
可是,这人却把自己往死里整啊!各种套路真真假假,直到现在羊侃还没完全搞清楚怎么回事。
“刘都督高风亮节,真是令人钦佩。”
也许是厮杀太累了,羊侃现在说话都有些疲倦。
“我家主公愿意作保,让羊敦都督放你去梁国。剩余的忠勇部曲,去留随意,我们绝不干涉。
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刘都督可以一力承当,不会牵连到羊氏一族。
所以请你们都放下武器吧,此战已经结束了。”
看源士康说得平静,羊侃看了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羊敦一眼,只见对方默默点头,羊侃这才相信是真的。
“羊都督,小女子有件礼物想送给都督。”
羊姜身边当“透明人”的贾春花,走上前去,对着羊侃行了一礼。
“你不就是崔孝芬的义女……”
羊侃若有所思的说道。
“呃,妾身现在只是刘都督身边一个打杂的。”
贾春花尴尬的说道。
本来想装透明人的,没想到居然被羊侃认出来了。崔孝芬早年带兵,与羊侃有些交情,对方自然是见过她的。只不过贾春花不记得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小女羊姜得你照顾了,大恩不言谢。那么,你有什么礼物要送我呢?”
众目睽睽之下,羊侃不动声色的说道。
贾春花将怀中的信掏出来,小心翼翼的递给羊侃说道:“妾身什么也不说,羊都督一看便知。这封信是放在我家阿郎桌案上的,他并不打算将其给都督看。只不过妾身以为,羊都督多半还是看看比较好,毕竟,信是真实的。”
羊侃将信将疑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手指都在颤抖,不过他还是极力压住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双目如电的看着贾春花不说话。
“我当是什么呢,全都是些无稽之谈。”
羊侃冷哼一声,将信连纸带信封,全部撕成碎片。贾春花对他微微一笑道:“信,妾身已经送到了,那么妾身这就准备告辞了,羊都督保重。”
贾春花对着羊侃行了一礼,扯了一下源士康的袖口,暗示他走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岂有女儿出嫁以后,还回家住的道理。”
羊侃故作不悦的看着羊姜说道。
“父亲!您知道刚才您说了什么话么?”羊姜瞪大眼睛看着羊侃,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婚礼有没有完成,在外人眼里,你早已不再是羊氏的小娘子了。父亲现在要去梁国了,那里很远,你也住不习惯,还是留在青徐吧。”
羊侃摆摆手,懒得跟羊姜解释。他郑重的对着贾春花拱手道:“劳烦贾娘子照顾小女了。”
“羊将军也一路保重,希望将军不要怪罪我家阿郎对将军下狠手。各为其主,并非私怨。沙场无父子的道理,羊将军应该是懂的。”
源士康骇然的看着贾春花,没想到对方一女流之辈,居然有如此见识,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他来说这些,最多也就现在这效果了。
“哼,回去跟刘益守说,要是欺负姜儿了,本将现在还不老,当心我带兵杀过江打爆他的头!”
羊侃将长枪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似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身体都轻了几分。
“跟你父去告个别吧,这是阿郎的意思。”
贾春花对羊姜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严肃语气。羊姜无奈走上前去,握住羊侃的双手,泪眼婆娑的问道:“父亲,您这是不要女儿了么?”
“刘益守比你父还厉害。有他保护你,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你和父亲我过江去梁国,如今我部曲离散,孤身上路,过去以后定然有一段艰难岁月。
到时候,想必需要用你跟梁国世家联姻。你就这么肯定在那边能找到比刘益守更好的?这次你能全身而退,难道也能确定下次也可以?”
羊侃的问题,羊姜无言以对,只能以深沉的叹息作为回答。
第205章 人畜无害
“末将来了,陛下可以回晋阳歇着了。”
河阳关以北的北中城内,城头的签押房里,尔朱兆粗鲁的尔朱荣的亲笔信丢给元子攸,不屑说道:“这里很危险,不是天子应该待的地方。
天子也无须逞强,匹夫之勇,不是你应该办的事。现在就走吧,迟了会不会有梁军追击,末将可不敢保证!”
尔朱兆的态度,代表着晋阳以北的契胡,还有六镇那帮人对于如今元氏一族的态度。
对抗梁国,收复国土,这个可以有。
任意驱使,指哪打哪,这个可不行。
尔朱兆身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甚至是力量很强的一群人!
元子攸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跟尔朱兆单挑?
“尔朱将军,要守好河阳关。河阳关丢失,梁军就……”元子攸还想喋喋不休说几句,却见尔朱兆摆摆手说道:“你懂个屁,怎么打仗还需要你来教我?你以为你是刘益守么?
要是刘益守的话我可能还会听一下。”
听了这番话,元子攸整个人都不好了,想翻脸又不敢,甩了下袖子,转身便走。此番尔朱荣让尔朱兆带精兵三千急行军到河阳关,把坑先占住。
当然,这个并不是主要目的。事实上,哪怕河阳关失陷,梁军要打到晋阳,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京畿又不是他尔朱荣的地盘,晋阳才是!京畿地区的糜烂,尔朱荣是不怎么在意的。
诛心的说,他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尔朱兆此番来到河阳关,跟元子攸汇合,卡点是其次,把元子攸控制住,“押送”回晋阳,才是第一要务。挟天子以令不臣,这游戏自三国以后,就玩得不要太多,尔朱荣虽然政治智商很低,但这点权术基础还是有的。
此外,尔朱荣一直对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冷眼旁观,多方打听细微观察。他得出的结论是,在攻占洛阳以前,无论是陈庆之也好,元颢也好,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攻占洛阳“复国”。
远处遥控的萧衍,需要陈庆之来给近期依附于梁国的一些人,如羊侃等,给他们一个交代,证明梁国实力强大,还有能力开疆拓土,你们来投靠没有错,路子对了。
而元颢则需要向他手下那些可怜的支持者们证明,魏国虽然暂时是元子攸的,但终究还会是他元颢的。
所以哪怕彼此之间有矛盾,陈庆之与元颢之间也能互相体谅,假装那些矛盾都不存在。
可是元颢入主洛阳后,情况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萧衍已经对依附于梁国的人有了交代,陈庆之完成任务,对萧衍和部下也有了交代,元颢实现了“皇帝梦”,他高兴,他手下也高兴。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追击元子攸,去跟尔朱荣麾下精兵死磕啊!难道洛阳的花花世界不香么?
所以尔朱荣觉得,派尔朱兆带三千精兵卡住河阳关节点足矣。当然,兵力也不能太多,太多了,反而会刺激到元颢,让对方认为自己危如累卵,那就适得其反了。
元子攸带着无限遗憾离开了河阳关,与子同行的还有他的嫡亲姐姐元季瑶以及……元季瑶的前夫李彧。
这三人之间尴尬的黑历史,一言难尽,这一路的尴尬不提也罢。来到晋阳以后元子攸才发现,尔朱荣似乎根本没打算立刻出兵洛阳。
……
济南郡以南的区域,原本是以兖州城为核心,但随着生态的崩坏,黄河下游河道的肆意变更,巨野泽的南移。位于兖州西南面的任城(今济宁),逐渐成为了任城以南的经济与漕运中心。
平心而论,这里的地理条件,比兖州要优越许多,甚至可以用四通八达来形容。
任城东北,正东,东南,三条河流汇聚于此,成为渡口船来船往,极为繁忙。任城城门外,刘益守撇开众人,独自一人来到渡口边,凝神的看着东面南面三条河道,若有所思。
“怎么,老弟是觉得羊氏小娘子不合心意,还是想探访一下任城的年轻寡妇?”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元康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
“那个,寡妇什么的,陈老哥喜欢就行,我就不必了。”
刘益守侧过头尴尬一笑,不知道要怎么接陈元康这一茬。
“你是不明白啊,那些小娘子有什么好呢?那些年轻寡妇,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吃饱的时候呢,再吃什么东西都是不香的,但是那些寡妇门很饿啊,所以她们……”
陈元康在那边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在很多地方很多年轻寡妇那边得到的经验,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刘益守心中暗想,我玩过娄昭君,有妇之夫,虽然不是寡妇,但你说的那些也是不足为奇,只是我比较低调,人畜无害,才什么都不说。
于是他笑而不语的看着陈元康,对方说了半天没有回应,也感觉没劲,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的都是王图霸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任城府衙吧,羊敦等人还比你先到。
对了,还有那个羊氏小娘子,啧啧,现在看着只是说不错,但我跟你说啊,等过个一两年保证你爱不释手……”
陈元康像个话痨一样,刘益守无奈苦笑道:“如果你想纳妾一个女子,又觉得她的身份有些高,只能作为正室,那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得手?”
这还不简单?
陈元康大笑道:“那些世家女做妾的数不胜数,甚至有人身边好几个世家女出身的妾室,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只要男人有本事,要什么女人没有。贤弟不会是以为我做不到这一点吧?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她们哪里有年轻寡妇好,寡妇热情又不需要你负责,还能想玩就玩。
贤弟,你这路子走窄了。”
这话可不是瞎说,此时社会风气败坏,不仅有几个世家女给一个男人做妾的,甚至还有父子兄弟玩同一个世家女,甚至还有不同父也不同母的“亲兄弟”把世家女出身的妾室换着玩的情况。
用贵圈真乱来形容一点不假。
要说身份高,萧衍嫡长女萧玉姚身份高得可怕,但她的私生活也同样乱得可怕。所谓高贵,有时候只是肮脏的遮羞布罢了。
搞不好,还真不如陈元康心中排位第一的寡妇。
“呃,其实,如果她身份太高,你把她父亲收拾了,家族垮掉了,那她身份自然就低了,给你做妾不是理所应当?”
刘益守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陈元康悟了,这特么不就是对方给羊侃羊姜这对父女玩的这一手么?
你爹身份太高我配不上?没事,我把他搞破产你就配得上我了。
他忽然感觉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还挺幽默的,当然,不是说他说话很幽默,而是做事很幽默,嗯,黑色幽默。
这就好像刘益守前世有女神是白富美坐自家豪车不鸟你,自己发家也搞一辆更好的豪车让女神坐上来似乎是个办法,但把女神家的豪车拆了,把她爹弄到监狱里去,似乎更加的简单粗暴。
而且够爽快!
一时间,从来都智计百出的陈元康居然不知道刘益守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才好。他只能安慰刘益守道:“羊氏一族树大根深不好得罪,你这次玩的一手羊氏内斗,很有水平,见好就收吧。”
他以为刘益守想通过鲸吞羊氏一族数不清的财帛田产发家,不动声色的劝诫了一句。羊侃虽然败了,那只是说明想投靠梁国的羊氏一族失势。但支持羊侃的那些人,他们的力量实际上却是会被羊敦跟羊深等人接手。
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刘益守这边,除非刘益守在泰山郡玩一遭东平郡那边玩过的把戏。
“你说的我也知道。泰山这个地方太敏感,就连盘根错节的羊氏,都不敢在泰山郡横征暴敛,因为这里是一个全天下人都盯着的地方。
在这里胡作非为,影响太大也太坏。”
刘益守那一世的一战后,日本要接手德国在山东的利益,为什么北洋政府代表顾维钧死也不肯签字?难道他不知道其实自己签字不签字都无法阻止日本人么?
最终什么结局,他是知道的,只是山东半岛影响太大,而泰山几乎是“王权”的象征。这个字签了,政权合法性就不存在了,试问谁敢签这个字?
更不要说个人名声遗臭万年之类的。
泰山现在就是王权的象征,刘益守若是在这里动刀,影响太坏,而且显得自己野心很大,会被各方势力排斥。
“道理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摆摆手,不想多谈,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羊姜而已。他现在想的都是小事,陈元康却是以为他在考虑那些争霸天下的大事。
休妻都有七出三不弃,七出好理解,三不弃其中一条就是女方父母若是不在,不可休妻,必须要给妻子确定好归宿后,才能让其离开居所。
如果说之前占有羊姜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那么现在将其抛弃,同样是另外一种不道德。
“罢了,这次多亏大哥帮忙了,要不然任城太守不配合的话,击败羊侃还有点麻烦。”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其实即使没有陈元康,他也有办法撬开任城的大门,只不过那样动静太大,有可能会让羊侃察觉。
两人在任城内走着,发现这里的商贸似乎很繁荣,集市上似乎还有梁国那边才有的货物。
“任城似乎是南北的一个枢纽啊,似乎大有可为。”
刘益守不动声色观察着集市里的情况,有点明白为什么此地如此重要,羊侃却根本不动这里,梁国人也不动这里了。
因为梁国的世家们,要维持这条走私的通道!更是因为北魏经济受到极大破坏,对外的需求,反而比以前更大,佛寺里的金银铜,都不知道通过这些走私通道流了多少到梁国了!
有能生金蛋的鸡,你还会着急把这只鸡杀了吃肉么?
“任城南面这条河,是泗水。连着彭城。诶,听说你老家就是彭城的,对这里不熟么?”
陈元康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彭城,却不是这个时空的彭城!刘益守心中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是尴尬一笑道:“穷得叮当响的,门都不出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陈元康亦是没深究。
两人走到府衙门口时,刘益守突然问道:“大哥你说,要是在任城这边修条河,修到东平郡内的梁山,城东城南那三条河就有用了。”
任城三条河汇聚,然而最需要河道的西北面,却没有水。这也是它现在还没完全发展起来的重要原因。
“如果修一条河到梁山,那就直接跟济水相连了,岂不美哉?连通南北啊,到时候北边的想吃建康的活鱼也不是梦想。”
听刘益守说得起劲,陈元康无奈的看了这位异想天开的刘都督一眼,拍拍手,将双手摊开说道:“那些肉食者们,他们想得最多的,是搞更多的美女解决自己日益膨胀的欲望,顺便繁衍下一代。或者是开疆拓土,多搞点兵马去打江山。
至于你说的这些,希望将来有个无聊的家伙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办一下吧,现在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难道还想修条河让后人给你立个碑?”
你几岁了,小孩,还想着修河?上回听说你挖河道的时候倒是挺缺德的,那时候怎么不想想修条河多么不容易啊。难道是被人换了头?
陈元康瞥了刘益守一眼,不再言语。
两人来到任城府衙大堂,羊敦和羊深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副路人脸的任城太守,看到众多大佬都在,低着头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这年头有兵马你就是王,没有兵马那你就什么也不是,现在元子攸都离开洛阳了,被元子攸的朝廷任命的太守,只不过是穿着官服的路人罢了。
“刘都督召唤,我们岂能不来,羊侃之事,我们都要谢谢刘都督宽仁。”
身材魁梧的羊敦站起身来给刘益守行礼,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虚情假意。
这回如果刘益守写信说羊侃断不可留,那羊敦和羊深,恐怕真的会痛下杀手,向刘益守,或者说他们认为刘益守背后站着的元子攸表忠心。
但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一家人啊!你要求对方杀掉自己的族人,虽然是“合理的”,却不一定是“合情的”。有时候公事公办,太过冷脸,暗地里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各为其主而已,羊侃的为人与武德,在下也是非常敬佩的。此事过去就过去了,诸位不必再提起,也不必担心后果,有我在这里顶着呢,要算账也是先找我。”
刘益守大气的说道,羊敦与羊深明显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微笑。
陈元康暗暗观察这一幕,回想起刘益守在入大堂之前的优柔与天真,这才感觉人有多面,切不能一言以蔽之。
第206章 勤王什么的,嘴上说说就好了
任城府衙的大堂内,不管是于谨这些实质性的手下也好,还是羊敦跟羊深这样的所谓“友军”也好,甚至包括陈元康这种没打算做什么,就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的人,全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
毫无疑问,击败羊侃之后,众人都把他当做毫无二话的主心骨!
乱世,你有能力,特别是有指挥打仗,运筹帷幄的能力,那么无论你出身如何,长相如何,性格如何,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能打,你就是毫无疑问的领袖。
当然,情商更高,权术手腕更高的人,可以对手下更加如臂指使,甚至可以任意调动。
这里所有人当中,毫无疑问刘益守最年轻。但也毫无疑问,他就是这里说话分量最重的人。
“如今羊侃要过江投梁国,这件事情呢,已经翻过去了,以后也不必提起。”
刘益守看着羊敦与羊深二人说道。见二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才强调道:“现在羊侃虽然没事了,可我们面临的事情却很大。今日召集诸位在这里商议,就是我们统一口径,对外是一个声音。”
一个声音,这句话有点暧昧。
究竟是宣扬的东西一样,还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羊深疑惑问道:“都督觉得要如何是好?”
“诸位,魏国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这点相信你们也都看到了。听闻元颢已经入洛阳,此事应该不假。那么你们是要何去何从呢?”
投靠梁国,已经有羊侃去做了。羊敦跟羊深,自然不需要多此一举。
不过,投靠元颢,跟投靠梁国,乍一看差不多,实际上还是有些许区别的,而且这个区别,看起来又特别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是一块关键的遮羞布。
投靠梁国,那叫卖国求荣。
投靠元颢,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两者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刘都督要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羊敦沉声说道,他们已经放弃治疗,不打算再去折腾了。
刘益守脸上露出微笑,拍了拍手问道:“那我就不客气咯?”
“都督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羊敦和羊深一齐说道。
刘益守从主座上站起身,来回走动,意味深长的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们都是被天子(指元子攸)任命的官员,今日若是投了元颢,他日若是元颢败退,你们是不是还准备投下一个入主洛阳的人?
万一,我是说万一元子攸又回来了呢?”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羊敦与羊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佩服的神色。刘益守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把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了。
如果元子攸这波真的挂了,那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给洛阳的元颢上降表!前任天子都死了,谁还会在乎死人怎么想啊!难道还打着元子攸的旗号去报仇?
别开玩笑了,元子攸是在尔朱荣的扶持下登基的,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谁管他是哪根葱啊。只不过比起元子攸,元颢得国更加不正。他是梁国的帮助下继位的,比元子攸还不要脸!
更重要的是,虽然也没见元子攸对羊敦等人好,但也没见元颢对他们好啊!
这也就是说,哪怕投降元颢,实际上羊敦等人也不会有直接的好处,但直接的坏处却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而且他们二人,还有点畏惧尔朱荣的实力。要知道,元子攸并没有出王牌,谁知道打出尔朱荣这张牌以后,靠着梁国人扶持的元颢,还能不能继续在洛阳笑得出来呢?
这年头,大家都是携着一家老小在办事,一步走错,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而已,家人多半也得陪葬。老实说,经历过羊侃这一波,羊敦和羊深等人都有点怕了。
不跳魏国这艘破船也就罢了,一起沉到底,还能落得个“愚忠”的名声。要是跳错了船,岂不是跟三国末年姜维收拾的那两个倒霉蛋一样?
“所以呢?”
羊深就等着刘益守说出那句话来。
“所以啊,现在魏国的局势糜烂,正是我们讨逆伐罪,匡扶社稷,勤王迎天子入洛阳的时候啊!”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脑子炸裂的话!完全出乎了羊深等人的意料。
他们还以为刘益守会说收拢部曲,固守青徐,以观其变这样的话呢!没想到对方直接上来就是王炸啊!
“呃,刘都督是打算,集结青徐的朝廷兵马(也就羊敦他们跟刘益守的所谓禁军了),攻打荥阳,攻克洛阳,然后派人去晋阳迎天子入京畿?”
羊敦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别怪他说话太坦白,那梁国的陈庆之,不是一般的能打。费穆和元天穆加起来十几万人,都被陈庆之暴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位羊氏之人都在想,该不会是刘益守用“骗婚”的办法套路了羊侃,他就认为跟羊侃面对面pk,也能取得这么大的战绩吧?
“呃,都督,我们现在就发布檄文讨逆伐罪,会不会……太冒进了?”
羊深曾经担任过大军的军司马,写文书战报也是工作之一,很明白檄文的分量如何。
可以这么说,如果刘益守跟他们联名发布檄文,号召魏国所有兵马都入洛阳勤王,讨逆伐罪。嗯,风光当然是很风光的,哪怕最后失败,都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毕竟,魏国都这份光景了,还有“忠臣”。
这样的事迹很对史官的口味。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就没什么然后了,接下来就要迎接暴跳如雷的元颢,他的怒火。当然,多半也会落在陈庆之身上,让陈庆之带兵剿灭他们。
当然,这是大boss,青徐周边那些投靠了元颢的魏军,也会成为难缠的小鬼。总之,这么搞太招摇了,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快来打我”。
“不不不,现在发布讨逆檄文,不是太早,而是太迟,几乎已经要错过时间了。事不宜迟,檄文今日就写,今日就发。我们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魏国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软骨头。”
刘益守的语气毫无激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聊的小事一样,这让羊敦与羊深二人面面相觑。而刘益守的那些手下如于谨、王伟等人,全都是一言不发。
当然,他们有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显然不会在此刻拆刘益守的台子。
“好吧,就按都督的办法来,然后呢,我们怎么带兵去荥阳?青州进来容易,出去却不好走,这一战又打到猴年马月去了。羊侃的事情刚完,死了好多人,这劳师远征的,只怕士气难以保证,唉!”
羊敦言不由衷的说道。
事实上,如果出征,只怕秋收都没法保证。他们又不是跟元子攸当初一样,有着全国的根基来供给洛阳京畿地区。他们这里如果自耕农和佃户没法回田里收割,哗变就在第二天。
“然后嘛,然后就没你们什么事了。集结军队,闭门自守,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安抚羊敦等人说道。
就这?
这样会不会太儿戏了?
羊敦在心里酝酿了半天,最后言不由衷的问道:“我们就发布下檄文就好了?”
“没错,勤王什么的,嘴上说说就好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态度就行了啊。又不是真的让你们带兵去洛阳。”
刘益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羊敦与羊深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兄弟,第一天出来混的?
这让羊敦他们的内心无比震撼。
原以为是忠臣,没想到只是“貌似忠良”。果然,羊侃这波输得实在是不冤。
大概是猜出来羊氏二人在想什么,刘益守笑道:“你们当然喊喊口号勤王就行了,但是我和我麾下军队,那可不是只能喊喊口号,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的。”
哦,那还好。
羊深松了口气问道:“都督是打算往哪里走?”
“哪里粮食多,往哪里走啊。”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只是,哪里粮食多呢?羊敦有心想问,又觉得问出口好像不太合适。
“刘都督,你们孤军前往荥阳,那边辎重虽多,但肯定也是元颢重点防御的地段。你们孤军深入,除了东平郡,济南郡,泰山郡,外加这任城所在的高平郡外,其他地方,都有可能是敌人的范围。
你们这一去,只怕路上颇有险阻啊。”
羊敦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之前元子攸还没从洛阳跑路的时候,刘益守靠着对方的一道圣旨,外加自己手里的兵马,走到哪里,只要不是邢杲的占领区,就能走一路吃一路。
更何况,陈庆之所率白袍军,就在洛阳京畿,离荥阳一天的路程而已!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刘益守这次去了,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我们,不打算去荥阳啊,嗯,虽然那边的粮食确实听多的。”
听到这话,不仅羊敦与羊深二人感觉惊讶异常,就连于谨等人,也面露意外之色,似乎刘益守之前并没有他们详细说明到底要怎么办。
大略如何,跟具体怎么操作,有时候,而且是很多时候,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当然,这些都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情了。羊将军也不是没有事情要做,起码,保证我的后路安全,至少能提前预警,这个没问题吧?”
保证后路,这个说复杂也复杂,说困难也困,但有时候说简单倒也简单。这主意是看刘益守带着大军能不能打,如果能打,把前面的敌人都扫除了,保证后路安全,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羊敦拱手说道:“这个是自然,不说让都督后方一个敌人都没有,起码提前预警,让都督不至于手足无措,这个还是挺好办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似乎也没怎么指望这些人。
“此战我还有些善后的事情要办,就借这任城一用了。二位可以带着亲信自行返回兖州,我自当亲自送到城外。”
“都督日理万机,我们自行返回即可,兖州也有很多事情要善后。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羊深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扯了羊敦的衣服一下,两人行了礼就匆忙离开了任城的府衙大堂。等他们出了府衙以后,回想起刚才刘益守说的那些……似乎除了一个嘴上喊“讨逆伐罪,匡扶社稷”的口号外,就没有别的措施了。
至少是他们二人没有什么了。
羊敦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已经有些火辣的骄阳一眼,身心疲惫的说道:“这位刘都督,想法很多,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这到底是要勤王呢,还是要打着勤王的名义占地盘呢?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也罢,总算不是逼着我们上战场打头阵,唉!”
羊深也是长叹一声,感觉这个迷局,似乎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参悟透,甚至是最重要的关节没有想明白。
……
任城府衙的后院里,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屏退,只有刘益守麾下大员被留了下来。
“防人之人不可无,刚才那番话,我不过是说给羊深羊敦他们听的。只要他们不拖我们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根本没想让他们给我们帮什么忙。”
刘益守毫无形象的坐在石桌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众多将领与文士,握住拳头,慷慨激昂的说道:“这次,我们兵分两路!一面发布讨逆的檄文,扬言要打到荥阳,打到洛阳,迎接元子攸入京畿!”
此刻他的神情与刚才在府衙大堂的懒散截然不同,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主公,刚才您在大堂已经说过了。”
王伟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下面的才是重头戏。”
“北上的队伍,沿着桓公渎(桓温为了伐燕修的)走。为什么走这条路,因为当年桓温就是走这条路北伐燕国。
往濮阳郡走,做出一副我们要攻打荥阳,甚至是渡过黄河联络河北世家的举动,吸引元颢他们的注意。走到一处,就要宣扬一路,有什么吹什么,就说攻克洛阳后,元颢宫中的财帛给手下的抢三天。
抢到谁的就是谁的,不用上缴。我要的就是声势,这样做,就是为了把元颢收拢的那些魏军,全部吸引到定陶以北,让他们决心在定陶与我们决战。”
刘益守指了指宇文泰说道:“这次北上,宇文将军为主将,可以便宜行事,除了声势浩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王伟,这次你协助宇文将军,担任行军司马。”
王伟一听这话就急了,而宇文泰还处于懵逼之中没回过神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刘益守这是要做什么。
第207章 姐夫待我如初恋
众人一齐看向宇文泰,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于谨,也颇为意外。
他还以为这次刘益守会让他北上呢,没想到居然会是宇文泰。
“都督……”宇文泰一时间有些激动,又有点忧虑。刘益守这次让他北上当“诱饵”,实际上也是充分放权,他甚至可以趁机扩充自己的亲信部曲。
当然,危险与机遇并存,那么大鸣大放的发布檄文讨伐元颢,想来站在明处的宇文泰,会受到相当大的压力,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有没有问题,如果不想去我换别人,独孤信和赵贵将军都可以代劳。”
刘益守看着独孤信跟赵贵二人眼神闪烁,猜到他们其实并不想去。
“领命,末将可以自己决定行军路线,反正只要将元颢麾下大军主力吸引到定陶以北就行了,对吧?”
宇文泰沉声问道,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刘益守到底给他放了多少权。如果权力不够,到了关键时刻,或许真的会出大问题。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们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将数量越多的魏军吸引到定陶以北就越好。剩下的,只希望你们能存活下来,没有其他要求了。”
刘益守反复强调,声势要大,要热闹!
“喏,那末将没有问题了。”
宇文泰拱手行礼道。
“对了,尉迟迥跟贺兰祥,跟在我身边南下吧。多的话就不说了,要是以后你没法培养他们,我就替你照顾好他们。”
刘益守意有所指。
宇文泰会意,微微点头道:“都督费心了,那就让他们跟着都督一起南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刘益守此举不但有接受“托孤”的嫌疑,隐隐中还制约着宇文泰。想来宇文泰若是投靠元颢,只怕他这两个侄子小命难保。
当然,这种恶意的揣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而已。宇文泰不会去问,刘益守更不会去说。你问我有没有恶意,我当然没有恶意,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呢?
“于将军跟我一路南下,独孤将军守任城,赵将军带兵攻略高平郡周边小县城,收拢人口到任城周围驻扎,以防不测。”
这两个任务相对轻松,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出列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如果让他们带兵向北前往定陶,只怕会引起二人的猜疑,以为刘益守这是要借刀杀人。如今让他们守住任城,大军家眷都在此地。这个任务可以说是简单又不轻松,同时还表示了对他们的信任。
众人对刘益守这样的安排无不信服,可以说是知人善任,很高明的人事安排了。
“至于南下要去哪里嘛,我问你们,梁军,嗯,或者叫元颢的魏军,他们屯粮的地方在哪里。并不是荥阳哦,荥阳那边的粮草辎重,都是缴获元子攸的。”
打仗就要考虑后勤问题,萧衍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让陈庆之带着饿兵去跟魏国人打。梁国对陈庆之一定有粮草物资方面的支持,甚至保障很是得力。
随着战争的进行,元颢或许将后勤方面的任务接过去了,但是梁国,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囤积大量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那个地方是在哪里呢?
“不用想了,那个地方,定然是睢阳无疑。”
人群外圈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众人让开一个缺口,就看到陈元康手里拿着一个饼慢悠悠边走边吃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刘都督,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刘益守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就地画了三条几乎平行的线说道:“睢阳所在位置,就是先秦时期的三川郡,顾名思义,就是三条河流冲刷而成的地方。
其中睢阳,就是三川郡的核心地带。睢水流过睢阳,那么它一路向东,会到达哪里呢?”
刘益守在中间那条线的中段画了个圈说道:“是宿州!大家记不记得梁军是从哪里出发的?正是宿州。
可是梁军真的就是平白无故出现在宿州的?宿州原先可是魏国的领地,被梁国占据并没有多久。我们知道是宿州,是因为魏国有耳目在那里。
那么梁军的出发地在哪里呢?答案就是睢水的尽头,盱眙。那边是梁国边境重镇,有重兵把守,陈庆之的白袍军就算是大败亏输,只要苟到盱眙境内,就绝对安全了。
所以梁军的粮草集散地,只可能是盱眙,宿州,睢阳三处。通过睢水运输。
那么究竟哪一个可能性更高呢?”
刘益守后面的话没有说,其实众人也都猜出来了,定然是将粮草囤积在睢阳。因为睢阳离北面最近啊!离得远了,你怎么保证粮草供应?
随着陈庆之的白袍军一路高歌猛进,梁国也不可能把粮草供给点安排在盱眙或者宿州境内,那样的话等他们把粮草送到,陈庆之饿也饿死了。
“所以这次我们南下的目标,就是睢阳?”
王伟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好像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众将听到刘益守的分析,无不拜服,这个人仅凭着猜测,就把梁军的后勤点猜到在哪里了,只能用“恐怖如斯”四个字来形容。
“攻占睢阳,有两个好处。第一个,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粮草可以用来招兵买马,我们在睢阳枕戈待旦,又不愁吃喝,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么?”
刘益守微笑着拍手,神采飞扬。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这个只是次要的,哪怕我们在任城,其实也不会缺粮的。更重要的是,睢阳是陈庆之带着白袍军返回梁国的必经之路!
堵住了这里,就堵住了水路返回梁国的通道,不亚于在陈庆之背后点了一把火!到时候他会急,可咱们却不急啊!”
“嘿,占住睢阳,堵住白袍军归国退路,狠狠给萧衍和尚一闷棍,为都督当初被他羞辱出一口气!”
王伟嘿嘿冷笑,嘴角都要挂油壶了,那样子好像是萧衍当初恶心了他一样。
刘益守身边的小娘子各个都是样貌出众,年轻可人。别的不说,就说这次羊侃套路刘益守的“道具”羊姜,那样貌也是得到众人认可。
结果尼玛萧衍要刘益守娶个四十岁不止,还私德败坏的大妈!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衍?招为女婿?”
一提到女人,陈元康的兴趣立刻就上来了。他好奇问道:“还有这档事?是萧衍哪个女儿啊?不会是那个萧玉姚吧?不会是真的吧?
萧衍这得多鄙视你才会想把萧玉姚嫁给你啊!”
看到众人面色微变,陈元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萧玉姚可是大名鼎鼎的女人,当然,是恶名在外。一直都对寡妇异常关注的陈元康,如何会不知道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寡妇萧玉姚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你们就不必去想了。总而言之,这次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睢阳。”
刘益守走过去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这一位是陈元康字长猷,从今天起,他就是南路军的行军司马了。我不在的时候,由他出谋划策。”
陈元康的实力,众人早就心知肚明,如果说王伟当初还需要证明自己的话,那陈元康就属于年少成名,十几岁就因为战功被封县男,十足的当红炸子鸡!
他已经不是什么“潜力巨大”,而是人家有实实在在的水平,并且被很多人认可。陈元康此番来投,是因为刘益守已经在乱世中证明过自己。陈元康当初也是风险投资人之一,还有亲兵入股。
这次来投效,看似突然,实则早就打好了前站。
难怪一来就把王伟“顶到”北路军去当军司马了。
“南面这条路,我们一路走水,保持隐蔽。先南下到魏国与梁国交界的沛县,然后从沛县向西走水路到汴河。然后继续走水路到睢阳以北不远的蒙县,这里是睢阳的北大门,离睢阳不过咫尺之遥。
到时候咱们出现在睢阳城下,不管守将是梁军还是元颢麾下的魏军,都不可能来得及调兵去防守。他们只能赌当初留下足够的人去守睢阳城。
而那个时候,相信兵马都已经被我们的北路军调动到定陶以北了。只要魏军计划在定陶以北与我们决战,那此战就赢了一大半。
等攻占了睢阳以后,元颢麾下那帮人定然手忙脚乱,不夺回睢阳肯定不罢休。然后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稳坐钓鱼台,不管他几路来,我们只需要一路打回去,然后回睢阳修整就行了。
整个计划就只有三步,顺序绝对不能错。
第一步,宇文泰要将魏军甚至是梁国援兵吸引到定陶以北,让他们觉得我们会在那里跟他们决战。
第二步,我和于谨带兵水路南下,突袭蒙县,然后在元颢的人马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攻克睢阳。并扫荡周边地区。
第三步,元颢的人马,甚至是梁国援兵,必定手忙脚乱,要南下夺回睢阳。他们不可能同一路行军,定然是分进合击。到时候我们在睢阳可以主动出击,逐个击破。
完成到这一步,只要陈庆之不带兵南下,那宇文泰带兵南下与我们汇合,就在睢阳这里,等着梁军归来!”
其实刘益守还有一个问题没说,众人也没有问,那就是:如果陈庆之根本就不想着回梁国怎么办?
假如说元颢能在北面站稳脚跟,那么刘益守的所有计划,都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没错,你是玩得很精彩,但是对于已经掌控了魏国的元颢而已,睢阳被占不过是芥藓之疾罢了。
这里之所以要害,那是因为它是陈庆之退回梁国的必经之路,失去了这个前提,这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重镇罢了。
“呃,都督,要是陈庆之不来怎么办?洛阳花花世界迷人得很,梁军说不定不想走了呢。那我们占着睢阳,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么?”
一直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的彭乐,总算是感觉自己的智商上线,听得懂刘益守在说什么了。
睢阳易攻难守,并不是一个值得长期占据的根据地。彭乐的话,倒也不是说得完全没道理。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啊,是忽略了尔朱荣。要知道,尔朱荣现在还没出手呢。他要是出手,梁军只怕会败。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梁军败而不溃,然后陈庆之会带着白袍军,打算一路退回梁国。
那个时候,他们发现,或者说梁国的萧衍发现,在陈庆之退回梁国的必经之路睢阳这里,有一支养精蓄锐的魏国禁军,嗯,也就是我们,在等着打了败仗,劳师远征已经疲惫不堪,且死伤惨重的白袍军。
想想都觉得萧衍那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很精彩。”
这个计划看起来很缺德,但是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很不错,特别对胃口。
“到时候都督可以给萧衍写封信,让他丢个年轻漂亮的公主过来给都督暖暖床,对吧?”
陈元康微微一笑,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在场众人哈哈大笑,似乎都已经看到了那时候萧衍脸上便秘一样的憋闷神情。
……
“陛下,征东将军刘益守刘都督在任城发布檄文,自称是奉旨讨逆,号召魏国所有兵马入洛阳勤王,迎回陛下入洛。
他将亲自带兵北上勤王。陛下,檄文奴抄了一份,在此请过目。”
贴身内侍将手里的纸卷递给元子攸,晋阳城内的这件普通院落里,元子攸就像是个被软禁的囚犯一样,连院门都不能出。
虽然名义上还是皇帝,可过的日子,也就比囚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罢了。
“魏国能人虽多,却皆是居心叵测之辈。忠臣唯有朕的姐夫刘益守一人而已,唉,何其可悲!”
元子攸深沉长叹,脸上两行清泪流下,打湿了手中的纸卷。
这内侍看到元子攸如此失态,本想提醒他一下,其实元莒犁只是跟着刘益守私奔了而已,已经被族谱除名,姐夫之流,纯属无稽之谈。
可这话他不敢说,如果说了,估计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传令下去,封刘益守为驸马都尉,柱国大将军,都督豫州与青徐二州诸军事。”
元子攸有些激动的说完,却发现内侍低着头沉默不语,想反驳似乎又不敢。
“怎么了。朕的话你是不听么?”
元子攸怒道。
“不是啊陛下,奴现在不能出晋阳,这政令传给谁呢?”
内侍委屈的问道。
明天要去医院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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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给朕往死里打
陈庆之以不到七千人在荥阳大破魏军十多万精兵,实打实的战绩,震惊天下。这一战可谓是一战定乾坤,之后破虎牢,破洛阳不在话下,元颢带着麾下亲信顺利入洛阳。
没想到当初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如今也能人模狗样的返回洛阳,称孤道寡!当初若是元颢不逃,说真的,这皇位猴年马月能到他头上,只有天知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元颢手下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有能力的不多,喜欢搞事情的却不少。再加上梁军浴血奋战终于到达富庶的洛阳,一个个都开了眼。
他们并不是来洛阳开善堂的,除了打仗以外,吃拿卡要,才是“本职工作”。一时间,洛阳城内乌烟瘴气,比尔朱荣带兵来的时候还乱!
城内众多富户,只是慑于梁军的威势,还有元颢引而不发的反攻倒算,才不敢发作。你一闹起来,元颢把你当典型来个灭门,那可就乐子大了。陈庆之麾下那些人,吃拿卡要能搞多少呢?他们终究还是会离开洛阳的。
但是元颢最后走不走,就难说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只要尔朱荣不吭声,这魏国大概就无人吭声了。没想到尔朱荣在晋阳确实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南面有个家伙却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了!
洛阳宫大殿内,带来消息的传令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元颢的面色,跟被人杀了爹妈差不多,阴沉如水,乌云密布。
身上黑色的龙袍,都时不时一抖一抖的,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
“你说元子攸姐姐那个面首,在青徐拆朕的台?朕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是先跳出来了!”
元颢气鼓鼓的说道,猛的一挥衣袖,好似这样就能打刘益守耳光一般。
一身戎装的陈庆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嗯,本身就跟他没关系,攻下洛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回去可以给萧衍足够的交代。
至于后面要怎么样,那是元颢的事情。萧衍当初也没有更明确的指示。陈庆之暗自揣摩,或许萧衍根本就没有鲸吞魏国,一统天下的打算。
梁国从外面看花团锦簇,可内部宗室子弟横行不法,国法败坏。又有中枢朝臣昏聩贪婪,皇帝整日礼佛不问国事,底层无奈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毫无希望。
也当真是虚胖得很。
自家人知自家事。陈庆之明白,白袍军的精锐,来自于山野乡间的水寨,其悍勇无畏,在梁国不具备代表性,梁国此番北伐的辉煌,更是不可复制。国内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事已至此,不需要想太多了,等萧衍的军令即可。
至于元颢么,当他不存在好了。
然而,元颢骂了一阵子,还不消停,似乎是真的被气到了。刘益守内涵他的那个什么“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今日抵达忠于他的洛阳城”,简直讽刺到了极点。
“哈哈,魏国天子既然这么生气,可以让人带兵去打那个刘益守嘛。在这里叫骂,别人又听不见,烦不烦啊。”
陈庆之身边的马佛念,从最早的宿州开始,就看不惯元颢在一旁叽叽歪歪了,忍不住怼了元颢一句。
这位新任的魏国天子,就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一般,瞬间就哑火不言了。一时间场面极为尴尬,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元颢哪里是什么货真价实的皇帝啊,不过是个穿着龙袍的傀儡罢了。
白袍军一个副将怼他一句,元颢就怂得不吭声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陈庆之不动声色的对马佛念摇了摇头,对方马上就闭嘴,把要说的话烂肚子里了。
陈庆之拱手对元颢说道:“魏国天子既然发话了,那我就带着白袍军南下,在定陶以北,与那个刘益守的军队决战吧。”
他这个话,瞬间就把元颢架在火上面烤,一时间下不来台了。
这就好比有人在天台上准备跳楼,弄得一大堆人援救围观。
他其实是不想跳的,这种情况跳楼的人,是希望有人来劝说,让他们能够获得心理安慰,或者其他什么有形无形的东西。
真正想死的人,不动声色的就自尽了,何必搞如此大阵仗?
可是若此时围观的人觉得没劲散了,天台上的家伙反而会下不来台,你说真要到那种情况,他是跳呢,还是不跳呢?
此时元颢就好比这个要跳楼的人,陈庆之问:需不需要我带人去灭了刘益守?
元颢不敢接茬。
白袍军不满七千,合起来战力颇为强大。但是若是分兵,一边分多少?
人数少了,不顶用。多了的话,还不如不分。
要是陈庆之直接把白袍军全带走,谁来守洛阳?要知道尔朱兆的三千精兵就在离洛阳不远的河阳关盯着在呢!
陈庆之要是带兵离开了,元颢晚上睡觉都害怕尔朱荣会突袭洛阳割了他脑袋。
这绝非玩笑,因为洛阳城本身,防御是千疮百孔。数万兵马摆上城墙,都会因为城池太大,都没法全部占满。
“那个,京畿的防御,还离不开陈将军和麾下虎贲。那个刘益守虽然可恶,但是朕可以命荥阳以南的守军将其围歼。”
元颢言不由衷的说道。
陈庆之又不打算真的带兵去消灭刘益守,刚才是为了给马佛念解围。元颢这样说,陈庆之顺势下台阶,拱手道:“魏国天子如果有需要,在下随时候命。军务在身,在下先走了,告辞。”
陈庆之用眼神制止了想继续嘲讽元颢的马佛念,带着他离开了洛阳宫。
走在洛阳的街面上,看着四周萧条破败的景象,陈庆之轻叹道:“当年洛阳繁华尤在建康之上,不过数十年时间,就已然落败至此,岂不令人唏嘘感慨。”
“都督,元颢那混球,私下里不少小动作,重用降将费穆,假以时日,待他整军完毕,只怕还要跟我们翻脸!”
马佛念压低声音,做了个劈砍的动作道:“不如末将假扮匪类,今夜入洛阳宫将那元颢给做了,然后我们扶持他儿子上位,都督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陈庆之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只是微笑着摇头,却并没有呵斥马佛念。
“魏国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斗吧。倒是有件要紧事,河阳关的尔朱兆,钉在这个位置,让我骨鲠在喉。
今夜集中所有兵马,强攻河阳关,务必要把他们赶到河对岸的北中城里面去。如果攻打河阳关顺利,那么我们一鼓作气攻打北中城,攻下来以后,占据此地。
然后在北中城旁边修建附城,互为犄角。”
已经有河阳关了,为什么还要在北中城周边建城呢?
马佛念有些不理解。
陈庆之沉声说道:“洛阳城内外皆是鼠辈。若是我们依托于河阳关,他们定然以为我们力有不逮。战阵之上,稍微一点点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就是要在黄河以北,跟尔朱荣的人马决战!这样洛阳京畿的那些鼠辈们,自然能安心给我们提供粮草辎重。
虽然不知道尔朱荣什么时候会来,但他一定会来,而且会跟我们决战于北中城周边。至于那个刘益守,随他去吧,我们决不能分兵去对付他。”
白袍军决不能分兵,这个不仅陈庆之头脑非常清楚,他麾下众将更是心知肚明。
“都督,其实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可以回梁国了吧。”
马佛念小声问道。
“现在说回去,还为时尚早。”
陈庆之叹了口气,出发的时候,不管是他也好,萧衍也好,谁也没想过能打成这种战绩,以至于根本就没想过要是真的打到洛阳,后面要怎么办。
现在只能等着,然后尽一个领兵将军的义务了。刘益守这个人在任城发布讨伐檄文,影响非常坏!陈庆之其实心里也有点着急,可是实在是分身乏术,梁国又不给他更多的支持,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对了,等会你把杨忠叫来见我。”
陈庆之想起来某个人,对马佛念说道。
“他?胳膊伤了,已经不能上阵,都督是想让他领兵?”
马佛念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与你无关,你派人叫他来见我便是了。”
陈庆之摆了摆手说道,似乎心事很重。
……
睢阳城内,守将邱大千坐在签押房内的胡凳上,搓着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盯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看了又看,轻轻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叹息?”
无所事事的副将忍不住问道。
按道理说,睢阳城是抵御梁国进攻的重镇,应该非常紧张非常忙碌才对。
然而,现在整个睢阳和周边地区的守军,都在咸鱼摆烂,整天不知道干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时代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快到你开车都不知道是应该踩油门还是踩刹车。
有时候一念之间,生死永隔,真不是开玩笑。
之前,邱大千在元子攸麾下干活,抵御被梁军扶持起来的元颢。
现在,邱大千在元颢麾下干活,抵御……好吧,他们现在周边没什么敌人了,梁国现在也不算是敌人对吧。反正只需要按时把粮草转运到荥阳就行了,其余的,与他们无关。
那些什么百人敌啊,万人敌啊,什么七千破十万啊,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跟他们这些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你干得好,难道元颢会提拔你?
就算提拔了,尔朱荣要是打回来,岂不是第一个就把你这个冒头的做了?
所以自邱大千以下,睢阳这边的守军,都是看得非常开的。
就是要咸鱼,就是要躺平!过一天算一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上值就像上坟。
“要说,魏军里面,还是有硬骨头啊。”
邱大千感慨了一句。
“将军,我们不就是魏军么?”
副将小声提醒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彼此间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个时候,那个叫刘益守的提出来讨逆伐罪,还要带兵入洛阳勤王,他是不是有病呢?还是元子攸的姐姐在床上的技术不错?果然人要发达,还是得有个好姐姐啊。”
副将猥琐的笑道。
邱大千瞪了他一眼,叹息道:“刘益守选择发檄文的时间是对了,就是路子不对,以卵击石,唉。”
懦弱的人,总会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人有所尊敬。邱大千自己不行,但是他敬刘益守是条汉子。至于元子攸姐姐什么的,那纯属巧合。
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那只是传说罢了,宠爱女人就胡来的男人,走不远的。
“他们行军的路线,在定陶以北,不能说不对,因为那是离荥阳最近的路线。”
邱大千沉声说道:“但是,陈庆之不南下,元颢也还有其他的兵马,难道他们会放着刘益守不管么?想想当初项梁怎么死的,就是死在定陶!”
“那以将军之见,刘益守应该如何应对呢?”
副将有些讨好的问道。邱大千这个人其实是有点本事的,只是时运不济,遇到了陈庆之。
他们这些手下,都知道邱大千有点本事。
“攻打睢阳,是刘益守唯一的胜机,可惜了,此人还是太年轻,只想着出风头。”
邱大千叹息了一声,似乎感觉有点惋惜。
“禀告将军,洛阳那边传书,命将军抽调精干部曲北上,屯兵考城。军令在此。”
正在这时,亲兵进来,将军令火漆封好的竹筒交给邱大千。口述军令的信使已经很着急的走了,似乎还要去下一处传令。
邱大千感觉有些不舒服,接过竹筒拆开火漆,若无其事问道:“呃,信使走之前还说了什么没?”
“说了,他说陛下暴怒,务必要围歼刘益守部于定陶。我们这边的兵力是堵住他南逃的去路。”
“真是胡闹!”
邱大千怒不可遏,想发飙了。
“将军,信使还说若是不听军令按投敌处理。”
传令兵一脸苦闷说道。
难怪那信使跑得快,跑慢了怕不是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看来那一位也是躺平了办事,把信送到,话带到就跑路,根本不在乎接到军令的队伍是不是会执行。
“将军,去还是不去?”
副将无奈问道,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委屈。
“去,当然要去。嗯,你带五千兵马,还有……罢了,你就带五千人北上吧,考城估计不是终点,大队伍走哪里,你们跟着就行了。”
副将本来想问“可不可以不去?”,一看邱大千在暴怒边缘,把话咽了下去,拱手说道:“那就谨遵将军号令,末将去点齐兵马,即刻出发。”
第209章 我看好你哦小老弟
洛阳城内一处幽静的别院里,地上全是掉落的梨花花瓣,将其染成一片白色。杨忠坐在石凳上,两只胳膊都耷拉着,已经上了夹板(骨折上夹板的技术在魏晋时期就有广泛应用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精神,只是表情淡然。
杨忠似乎并不因为进入洛阳城而欢呼雀跃,就连元颢派人来拉拢他,也被他婉拒。反正现在就是彻底进入休闲状态,什么事情也不做,也故意不去参与。
看似淡泊名利,实则暗地自保。
此时此刻,杨忠想起五年前的时候,他落难到济南郡附近,身受重伤,差点死了。那时候有个清秀的小娘子收留了他,然后他们就是……
“唉!一晃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杨忠轻轻感慨了一声,却是看到陈庆之已经站在院子里似乎有一段时间,背对着他,他居然都没察觉!
“都督这般清闲,是今日没有军务么?”
杨忠笑着问陈庆之。
自从胳膊断了以后,他似乎也不太畏惧对方了,这大概也是所谓的“无欲则刚”吧。
陈庆之转过身来,看着杨忠笑道:“其实自从梁军攻入睢阳以来,这一路你都很不自在吧?”
杨忠是不是出身弘农杨氏,这个还有待商榷,因为没有人能证实其父辈的真正出身。但是他们一家是魏国边镇的要员,长期带兵打仗,这个毫无疑问!有无数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杨忠和他爹他爷爷曾经是做什么的。
杨忠身为一个被梁军掳劫到南边,又加入了陈庆之的白袍军,不仅要对魏军刀兵相向,甚至在荥阳城攻防战中拼命在第一线,还身负重伤,两条胳膊都断了。
这岂是用尴尬与惨烈就能形容的?
可以说杨忠身上带着这个时代“职业打工仔”所独具的坎坷与不幸,还有对身份认同的尴尬。
是汉人,但是早年间长期跟鲜卑化的六镇子弟混一起,又被掳劫到南朝,跟所谓的“南人”打交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是北人,还是南人?
自己的立场应该如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这个问题不要说现在的杨忠不好回答,就是撂刘益守前世任意一个人身上,这个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
“看来,你是不想跟着元颢混咯?”
陈庆之看到杨忠懒散的模样,轻笑道:“我说得没错吧。”
杨忠双臂耷拉不能行礼,所以他郑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虽然杨忠见识浅薄,但也能看出元颢绝非能成事之辈。现在他入主洛阳,如费穆之流趋炎附势之辈太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听到这话,陈庆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长叹一声道:“我和马佛念他们,终究是要离开魏国的,更是要离开洛阳。
如果你有心要建功立业的话,这次就不会跟着我一起来魏国了,不是么?”
这波北伐,陈庆之可以说打出超神,这功绩不仅彪炳史册,甚至震铄古今。陈庆之为什么要说有建功立业之心就不会跟着一起北伐呢?
因为杨忠始终都是从北面来的人!
这波陈庆之砍瓜切菜一样在魏国的攻城略地,这一路杀的魏国人数都数不过来。杨忠北面来的,对生他养他的魏国都如此狠辣,试问梁国人会怎么想?谁敢重用这样的人?
谁能保证杨忠有朝一日不会调转矛头对付梁国?
陈庆之对此洞若观火,带杨忠过江来魏国,就没打算带他回去。
那羊侃过江会不会被信任呢?关于这点,要看他有没有家族背景,有没有人在背后帮他活动,也要看他带兵出征是什么性质。
如果是抵御魏国进攻,那就会被梁国人广泛接受。若是像陈庆之这样北伐,梁国那边的人,估计就会有想法了。
这些事情,陈庆之知道,杨忠也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都督希望怎么安排我呢?”
杨忠轻声问道。
陈庆之随意的摆摆手道:“听说有个曾经对你有恩的小娘子在济南郡,既然这次你又是受伤了,不如去济南郡,让她来照顾你吧,就当我给你放个假。”
他没有说这个假期有多长,放完假以后要不要回来点卯,到底是回洛阳还是回建康,全都没有说。
杨忠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都督难道不怕在下一去不回?”
“去乡间终老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啊,你去就去呗。”
陈庆之似乎对此毫无感觉。
看到杨忠不太相信的样子,陈庆之长叹一声道:“尔朱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你若是在洛阳,若是我们落败,你多半要被尔朱荣逮到斩首,生死关前走一遭。
现在你双臂受创,肯定是无法自保,不如离去吧,爱去哪里去哪里,别再想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了。”
陈庆之想拍杨忠的肩膀,手快落下的时候,才想起对方胳膊已经断了,还在修养中。他尴尬的收回手说道:“这世道吧,你我都不容易。别说你我,就是元颢,元子攸,他们也都不容易。甚至现在那个在任城发檄文的刘益守,也是刀口舔血,也不容易。
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对错,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梁国皇帝提拔我于微末,我要报他知遇之恩。可是你不过是个被梁军掳劫到建康的倒霉蛋罢了,那些恩怨情仇啊,离你太远了。
看在你荥阳攻城浴血奋战的份上,离开洛阳吧,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你,就是偷偷回建康,也由得你。接下来我跟尔朱荣之间的战斗,你不必耷拉着胳膊在一旁观看了,没什么意思。”
说完这些话,陈庆之也不等杨忠回答,就自顾自的走出院落。
脚踏出门之前,陈庆之回望,看到杨忠还在发呆,他敲了敲门板说道:“你孔武有力,勇猛果敢又有大智。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平淡过一生也是无妨,千万别明珠暗投了啊。
你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还挺期待的。我这个在台城陪皇帝下棋的都能入洛阳,起码你不能比我还差吧?”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陪皇帝下棋的么……”杨忠无奈苦笑。如果陈庆之在下棋,那就是下的天下棋局,起码,是一半的棋局。
“也罢,先去青徐找苦桃吧。这次魏军背水一战,陈都督未必能赢,他今日放我离去,倒是省了我一番恳求。”
杨忠叹了口气,对正在柴房里烧饭的亲兵说道:“不必做饭了,我们现在离开洛阳,去收拾行装,马上就走。”
他是个果断的人,陈庆之现在肯放他走,说不定晚上就后悔了呢?夜长梦多,走为上计。先把老婆找回来再说。至于其他的,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
数千人的船队听起来很吓人,但事实上,一艘两层的楼船就能装一百多人,还是很轻松的搭乘,数千人其实也没几艘船。
刘益守等人轻装行进,只带了必备的干粮,一路上甚至还在此时还是沼泽地的微山湖捕鱼。隋朝以后,唐朝以后,元代以后,这里一次一次的挖河道,修运河,建码头。
最后变成了南北交互的大动脉,熟练船工数万人,每年从南面运到北面的粮草,不可计数,多到令人发指。
明初有普通人家在这里开了渡口,将周围的土地作为“转运仓库”,结果还不到一代人,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在两层的楼船上,刘益守眉飞色舞的跟陈元康讲述将来在任城开运河后,这里是如何兴旺鼎盛。陈元康看了看两岸杂草丛生,芦苇遍地的沼泽,星罗棋布,无人开发的湖泊池塘。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兄弟,这么跟你说吧。你后院里妾室虽然多,但你还不知道寡妇的妙处……”
陈元康强行的转移话题,刘益守翻了翻白眼道:“这已经是第多少次提寡妇了?”
“那就美妇?少妇?唉,那不一样的,那都不是寡妇啊,我跟你说……”
“陈庆之和尔朱荣,这次谁会赢?”
刘益守面色沉静问道。
陈元康也收起笑脸,他叹息一声道:“不好说啊,按道理呢,陈庆之必败无疑。但是怎么说呢,他已经创造很多奇迹了,我也说不好啊。”
“此战尔朱荣必胜。”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必胜?不见得吧?”
陈元康有些意外,刘益守为何会如此笃定。
“我问你啊,如果一扇门很坚固,你完全没法破坏,那么要进屋子的话,用什么办法呢?”
“从窗户?”
陈元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窗户也行。尔朱荣与陈庆之交战不利,那么只要他还能约束住部曲,不要像元天穆那样惨败,尔朱荣多少还是能派出一支偏师,对吧?”
刘益守架设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尔朱荣,一定会用主力跟陈庆之的兵马决战,然后派人带一点人作为偏师,避开陈庆之的耳目,偷偷行动。
这就是兵法中的“以正合,以奇胜”。
陈元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益守说的基本上只要是个合格的将领,稍微有点大局观的,都能想到。当然,你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呢?”
“如果说河阳关是门,那么黄河这一段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作为窗户。尔朱荣亲率大军拖住陈庆之,然后派偏师从黄河别处地段偷袭洛阳。
陈庆之的兵马,现在打破天七千人,他能分多少兵马出去?一千,还是三千?”
说到这里,战况似乎要被推测出来了。
刘益守用手比划着说道:“那时候,元颢手下的人,谁是尔朱荣的对手?哪怕是尔朱荣派出的偏师,元颢也打不过啊。
洛阳被偷袭失守,陈庆之他们就失去了粮草和辎重的支持,自然这场仗就没法打下去。所以我料定尔朱荣必胜。”
陈元康有点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不往北面走了,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尔朱荣最后必胜,那么到时候自己带着人马去见尔朱荣,难道去投靠?
“原来你在躲尔朱荣啊,唉,也难怪。”
他把双手都笼到袖子里,无奈看着船舱的顶,喃喃自语道:“用陈庆之和白袍军换梁国的一块安身之所,你倒是很能想啊。”
陈元康想说想得太美但长得太丑,后来看了看刘益守俊朗的外表,发现这话好像也有点说不通,于是只能哀叹道:“长得俊真就是为所欲为啊。”
“陈庆之是萧菩萨竖起来的一面旗帜。假如这个为了梁国浴血奋战,并且打出惊天战绩的英雄,国家都能够放弃,试问将来那些带兵打仗的人,谁还会真心为萧衍出力?
所以千万别说不行,我觉得还可以试试哦。”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
陈庆之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道:“梁国庞然大物,就算萧衍这次妥协了,我们到了那边之后,难保他不会秋后算账。
梁国兵马何止十万,我们那什么抵御?”
“萧衍是萧衍,梁国是梁国,宗室是宗室,世家是世家。梁国的力量,无法形成合力,特别是他们没有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
谁能把这些人都捏合在一起,集中力量对付我们?”
好吧,陈元康这次真的没话说了。
“赌输了,我们的小命就全交待了。”
他最佩服的,就是刘益守敢赌,而且还总是能赢。
“我们什么都不讲,你说萧衍是不是想弄个千金买骨,想展示一下他博大的胸怀,想让北面的人投到南面去,想让人觉得他才是天下共主,是不是?”
“不错。萧衍已经一把年纪了,这年纪权势美色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
陈庆之点点头说道,名声,这是萧衍的死穴。已经出家,多年不近女色,也不理朝政的萧衍,所追求的东西,已然很少了。
只有所谓的名声,还有那么点吸引力。
“所以说啊,只要睢阳这波稳了,我们去南面没有危险的。区别只是在于,我们要好好的活出人样来,还是跟萧正德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萧正德?”
陈元康似乎不认识这个人。
“奸了亲妹妹,还送到我这里给我玩的货色而已,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当做是两只脚行走的禽兽就行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啧啧,萧正德真是会玩啊。对了,他妹妹是不是寡妇?相貌是不是很出色?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你后院里?”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陈元康双眼放光一样看着刘益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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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十里坡剑圣
汴水南岸,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身穿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装作是闲来无事的流民,若无其事在蒙县周边徘徊。
一路上偶尔也有匆匆路过的郡兵,但每次都像是没看到刘益守他们一样,连问都懒得过问一句。
睢阳周边地区的魏军,除了陆续有北调的以外,剩下的人全都进入咸鱼状态,自上而下的开小差,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没事抓住一个穿着破麻衣的流浪汉问这问那的啊。
既然知道所谓敌军都在定陶以北,而元颢是梁国扶持起来的傀儡,那么,哪个正经人会一板一眼的守城,日复一日的巡视周边状况啊!
自从魏国六镇之乱开始,像刘益守和陈元康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要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只要这些人不闹事,当地的郡兵就不会搭理这些人。
“你知道不,春秋时候,有个小国叫宋国,就是在这里。典故里经常有开头叫:宋国有一人,如何如何。像什么拔苗助长,丁公凿井,守株待兔,掩耳盗铃等等,都是来自于这里。”
陈元康家藏书万卷,讲这些信手拈来,说话都不带停顿思索的。
“春秋时候的宋国,是武庚复国失败以后,周朝安置前朝遗民的地方嘛。为了显示自己优越,肯定拼命的编排前朝遗民,老硬币了。”
刘益守失笑着摇头道,对周国的手段不以为然。
怎么说呢,周灭商之后干的那些事还真是挺损的。当然,因为宋国一直被内涵的关系,挨着宋国的郑国,也倒了血霉。
比如说“无病呻吟”这个词开头就是“郑国有一人,如何如何”。在文化上互相编排互相内涵,貌似是春秋时期的一道“风景线”。
“宋国国力弱小,本来苟延残喘就很不容易。结果它却总想着要匡扶天下。当一个人对大事有想法,自身却又没有对应的实力,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死人翻船。”
陈元康幽幽一叹,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池轮廓道:“蒙县周边懒散懈怠,似乎一点战争准备也没有,我们攻下这里应该毫不费力。
关键是下一步要怎么办。
春秋时候宋国办了一次诸侯会盟,地点在蒙门。所以蒙县就以此而为县名。我们攻下这里,举起反对元颢的大旗,你说像不像当初宋襄公会盟诸侯的场景?”
陈元康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显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宋襄公这家伙,我就记得个半渡而击,迂腐得不行。不过示敌以弱,我们在这里出现,让某些人产生联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这点实力,居然也敢挑战现在的魏国朝廷。元颢大概会认为我们是不自量力。”
“谁知道呢,反正他怎么想也不重要,就算我们能掀翻元颢,也没必要这么做,不是么?”
两人边走边聊,走了几里路来到蒙县县城外,他们惊讶的发现,城门居然是开的,就两个无精打采的士卒在守城门,如果不是有运粮的车队来来往往,估计这两人都要站着睡着!
“你知道么,虽然到你军中不久,但是我打听到你有个恶习。”
陈元康看着城门大开的蒙县,无奈说道:“这个恶习就是战前总喜欢亲临一线侦查。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主帅被擒,这一战你就输了。”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来看看。如果这次不来的话,怎么知道睢阳周边军备废弛呢?”
刘益守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暗感慨,宇文泰在北线果然是搞得声势浩大。睢阳兵马本身就不多,居然还被抽调了一些北上。
那些郡兵押送粮草北上后,就在考城屯扎了。如果不是这样,刘益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陈元康二人脱离大部队,又不带卫士,前出侦查。
他们二人都是武艺极为稀疏平常,所在在当地人看来,无甚稀奇。反过来说,要是刘益守身后跟个源士康或者彭乐,那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是在白龙鱼服”。
虽然这次不会去睢阳侦查,但是刘益守和陈元康都认为,睢阳的兵马,也一定比预料的要少。只要看蒙县这边散漫成什么样子就能够猜到一些大概了。
“陈庆之一路势如破竹,最大的影响,就是夺了无数魏军的军魂。”
陈元康轻叹一声,有点理解为什么蒙县这边城防如此不堪了。
既然打不过,既然现在生猛的汉子那么多,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打?直接躺平吧,等他们来了我们就投降,不来那就混日子。
“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于谨吧。按我们的脚程,午夜下船,等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正好到蒙县县城。这个时候应该是守城军士最困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就行了。”
刘益守眺望着县城城头,发现城墙上居然还有个稻草人穿着魏军军服,顶着个头盔,远看还像那么回事,走近了才察觉到不对。
“到底是有多少人被抽调走了啊?”
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刘益守若有所思。
“如果这是诱敌之计的话,那这次我们被坑,也认了。”
陈元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早年间跟着李崇出征北地边镇,那些军队何等悍勇,就是李元忠麾下的人马,也颇为雄壮。再看看蒙县县城这边的……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走新手村来了,回去吧,没什么可看了,明晚我们就要当十里坡剑圣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十里坡剑圣?那是什么?”
陈元康求知欲极为旺盛,一下子来了兴趣。
“就是那个……这一战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吧,现在说不清楚。”刘益守打哈哈说道,岔开了话题。
……
和刘益守在蒙县县城看到的情况截然相反,洛阳以北的河阳关,气氛热烈到了要爆炸!
白袍军事前毫无征兆的猛攻河阳关,不仅直接动用攻城器械,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船只,用铁索连环的方法将楼船连城“水楼”,直接从黄河上靠到河阳关城楼。
尔朱兆之前只是听说陈庆之麾下白袍军很猛(毕竟战绩在那摆着),心里还是很有些轻视对方。原因很简单,陈庆之收拾的那些魏军,含金量不高,不是新组建的禁军,就是毫无战心的郡兵。
打赢了这些菜鸡,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然而今天,他算是大开眼界了。白袍军攻城猛如烈火,才短短两个时辰,河阳关就已然易手,尔朱兆带着残兵,狼狈不堪的逃回北中城。
他本想花点时间整军反击,没想到没有骑兵的白袍军尾随而至,二话不说就继续攻城!尔朱兆新败,城内的守军还不知道状况,残兵又被白袍军吓破了胆还没回过神来。
两边防务尚未交接清楚,结果白袍军就开始攻城!
尔朱兆没想到,费穆和元天穆遭遇到的问题,他同样也会遇到。士气崩溃的败兵,将原本守城的士卒,也带到了沟里。
白袍军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北中城的城头,虽然有点出乎尔朱兆的预料,但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
毕竟,现在这座城是作为“桥头堡”使用的,既然是桥头,那可以是自己的桥头,也可以是敌人的桥头啊,做那么坚固干嘛?
这座城在北魏建立后才建成,由于孝文帝迁都洛阳,这里从“边镇”变成了京畿。北中城的重要性有所降低,防御重心转移到了河阳关。
所以在刘益守前世,这里是在东西两魏大战后,才逐步加强了防御,并有多次决定两国力量对比的大战役发生。
军队就是这样,哪怕实力一般,如果你能从一开始就赢,然后一直赢一直赢,到最后,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会认为你能弑神!他们会迷信一样的盲从!
农民起义的所谓义军,打顺风仗的时候特别厉害,就是这个道理。
此刻的白袍军,就是出于类似的“神秘力量”加持当中,他们相信在陈庆之的带领下,自己绝对不会打败仗,主将的处断,绝对是正确的,他们一定可以赢!
这次北中城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到,打退了白袍军一次进攻后,第二次对方就把一面城墙上的尔朱兆军赶了下来!
平心而论,尔朱荣麾下士卒不善于守城,这也是客观事实。尔朱兆本人善于冲锋陷阵,对守城缺乏经验,这也是客观事实。
守城是一项技术活,光靠蛮力和勇猛是没有用的,怎样合理的使用兵力,怎样保证大军士气高昂,体力和耐力的延续,非常考验主将的水平。
毫无疑问,尔朱兆在这方面差了尔朱荣不少。
眼看事不可为,北中城陷落在即,尔朱兆带着亲信骑兵,从北中城西门冲出。白袍军人少,只集中于南面城墙攻城,西门并没有多少人围困,只有一些监视尔朱兆军动向的斥候。
得知尔朱兆带着少数骑兵逃走后,白袍军派人在城楼上喊话,果不其然,剩下的士卒得知自己被主将放弃,士气如同雪崩一样,很快就没有人再抵抗下去。
马佛念也按照陈庆之事先的吩咐,并没有对这些人大开杀戒,而是将其押送回洛阳。
白袍军顺利的拔出了尔朱荣安插在洛阳以北的一颗钉子,尔朱兆退回河内郡,派人紧急联络尔朱荣,并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此战的情况和白袍军作战的特点,马不停蹄的送往晋阳。
……
这天午夜以后,一支船队鬼鬼祟祟的在蒙县以北的汴水南岸下船。轻装的步卒在于谨等人的带领下,悄悄向蒙县县城挺进。
不是刘益守冒进,而是这个时代,城池与城池的区别,有时候可以比军用大型无人机与几岁小孩玩的只能飞几十秒的无人机差别还大!
史书上经常有某猛将到一地,拔了多少多少城池,连战连捷,似乎都没费什么劲。
但也有围城数月都不得寸进的情况。除了守城军队的实力外,城池本身也有很大因素在里面。蒙县县城,已经低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据刘益守目测,绝对不超过四米。
一个士卒踩另外一个士卒肩膀就能翻过去。
当然,城墙终究还是城墙,缺口那是不存在的,只是这个高度确实是有点寒碜。
睢阳地区唯一的大城就是睢阳,自古就是大名鼎鼎!有这座大城在,蒙县县城作为“前哨”,需要那么坚固的防御么?
如果不是因为魏国与梁国长年交战,如果天下一统,身处腹地的睢阳,都不需要有蒙县县城来作为衬托。
比如说唐代的时候,安禄山造反,就在睢阳耽搁了很久,不过睢阳虽然难攻,却没有蒙县什么事,道理是一样的。
大军摸黑来到蒙县城外,城墙上点着火把,很多“人”在城墙上站立着,不过似乎很久都不移动一下,很明显就不是真人。
看到如此松懈的防御,于谨对身边的韩贤说道:“这次你带敢死营先上吧。不用攻城器械,用人搭人梯,几步就上去了。”
这话其实有点废,因为蒙县如果守军很少的话,一面城墙估计都占不满,处处都是漏洞。这一战攻克蒙县是没问题的,区别只在于攻打的时间,自身的伤亡而已。
黑暗中看不清于谨的脸,韩贤也懒得拱手行礼,他吹了一声哨子,麾下部众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点起火把,像是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突然点亮床头灯一般。
如果不点火,攻打防御松懈的蒙县,反而容易误伤!一齐点火,反而可以震慑守军。
“上吧,没什么好说的了。攻不下县城,你提头来见。”
于谨也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正如刘益守说的,顺利攻下蒙县是理所应当,要是出了什么乱子,那才是人生污点,丢人可丢大了。
“喏!”
韩贤慎重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于谨站在城外有些距离的地方,静静的观望自己这边一条“火龙”慢慢从城墙下方攻上城头,远远的传来喊杀的声音。
“唉,有点无聊,功劳都在宇文泰那边了。自他带兵北上,睢阳守军就已经输了。”
于谨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战就是赢了,也是顺理成章,好比重量级拳击手把幼儿园小朋友殴打了一顿,你说有个什么意思呢?
不一会,有个穿着皮甲的亲兵跑到于谨跟前说道:“于将军,韩将军已经攻克蒙县,请将军入城!”
“嗯,知道了。”
于谨面无表情说道,那样子有点像是便秘了很多天,反正就是一点喜悦之情都感觉不到。
“那卑职回去复命,这便告退。”
亲兵小心翼翼的转身就走。
第211章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春夏之交属于农忙时节,田里很多农活需要打理。还有日常的取水,打柴,修葺屋舍(现在不修屋舍到秋冬要冻死人)等等,实际上每个正常的农户家中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然而,北魏朝廷先前因为陈庆之带着梁军来了,睢阳周边的农户,家家户户都有人当壮丁成为郡兵。好不容易陈庆之走了,刘益守发檄文“讨逆伐罪”,新一轮折腾开始。
元颢在激动之下,又抽调睢阳地区的壮丁运粮北上,堵住敌军从定陶方向南下的路子。有人被调走了,剩下的人还要守睢阳。
频繁的徭役,让这里的普通农家苦不堪言,然而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是不会在意底层过得如何的。
除非底层那些人揭竿而起,比如跟着邢杲这样的人,才会令肉食者们震动。当然,也就“震惊”一下,指望他们后悔和痛哭流涕,那得等到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会发生。
反正睢阳周边实在是糟透了,现在不管是守城的郡兵也好,运粮的郡兵也好,全都是集体开小差,精气神全无。
主将邱大千也还算近人情,允许家中没有其他壮劳力的郡兵,可以每三天请一天假回去务农。也得亏是这样,要不然睢阳城的守军早就哗变了。
饶是如此,睢阳城各处依然可见表面上在值守,实际上却在放松摸鱼的守军。既然不能务农,那就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得到彻底的放松吧。
卖命去杀敌,消耗体力去折腾,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去做的。毕竟,在睢阳地方当郡兵,上值就像是上坟,出城就像出殡。既然没好处,我躺平了不好么?
正午时分,睢阳城门口值守的几个郡兵打着哈欠,若无其事的闲聊。按照以往的规律,蒙县的郡兵应该会派人来运粮,将睢阳的粮草运到蒙县以北的渡口,等候装船。
粮草会通过汴水送到荥阳,至于到了荥阳以后如何,跟他们这些睢阳地区的郡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说这白袍军啊,那真叫一个凶猛。当日我在睢阳城外的小城被他们俘虏,那真是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一个留着长须的老卒对刚刚被征召来的几个年轻郡兵说道:“当郡兵,什么都不重要,那些立功受奖什么的,都跟你没关系。
上了战场,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躲着。当然了,上面还有督战的人,搞不好把你一刀给砍了。所以呢,不能做得太明显了,那样是个人都知道你要当逃兵。
躲着的精髓,就是让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你……”
他说得眉飞色舞的,那几个年轻郡兵都一脸羡慕看着老卒,能从白袍军刀下活到现在吹牛打屁,确实是有吹嘘的本钱。
更何况对方还是在讲述“保命技巧”!
“霍伍长,白袍军是有多厉害啊,我听说在荥阳,白袍军七千打五十万啊!”
一个年轻郡兵压低声音问道:“这一个个,不得身高十尺?”
“你以为是当竹竿用?”
老卒瞪了他一眼,叹息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些人打起仗来不要命啊,也是够狠。我们杀他们一人,他们战后就从俘虏里面挑一个出来当着我们的面挖心剖腹,当时我看了那吐得……”
一不小心说漏嘴,老卒连忙闭口不言。
这些事情邱大千下令军中严禁提及,被抓到主将可以直接将涉及的人员斩杀,别无二话。可见当初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来这里,给邱大千和一众将领带来了多么巨大的震撼甚至恐惧!
看着身边这几个年轻郡兵都闭口不言,吓得面色苍白,老卒才摇了摇头说道:“当兵吃粮而已,要不是被强迫,你以为我会愿意来睢阳当兵么?保命为上,明白么?”
白袍军是这老卒的噩梦,每当午夜梦回,他都会记得当日那些被挑出来的俘虏,是如何被挖心剖腹的。
这是滥杀无辜?其实并不算,这只是一种震慑守军,鼓舞士气的心理战术,比单纯的屠杀要高明得太多。
当日被俘却没被挑中,不幸中的万幸!
“对了,今日运粮的人怎么还没来?”
一个年轻郡兵疑惑问道。
“老规矩,一个人,只能拿一点。明日我们便回家务农一天,上面也知道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卒为什么带着他们来值守呢?因为这是守军的一项“福利”,守城完明天就可以“休沐”,也就是回家去田里帮忙。然后如果有蒙县的人来运粮,他们这些看门的,会借着“查看核验”的机会,趁机从军粮里面抖一点边角料下来。
邱大千知道这件事,下面的将佐也都知道这些事,他们装作自己不知道而不去阻止,因为这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鼓舞士气。
陈庆之和白袍军能不能吃饱,跟他们这些在睢阳游荡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底下的兵卒怨声载道甚至是哗变,那就跟他们关系很大了!每个人做事的出发点,都是趋利避害。所以当你不理解其他为什么要做一件看似很荒谬的事情时,只能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件事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忽然,视野内出现一队运粮的车队,似乎比之前的规模还大些。
“霍伍长,来了!听说有时候他们还会弄点粮食到睢阳城里卖了换盐什么的,这里头是不是有油水可捞?”
一个年轻郡兵小声问道。
既然看门的人可以揩油,那运粮的人自然更可以揩油。睢阳城是大城,里面有很多农村里不好买的生活必需品!特别是盐!
听说有人专门把粮食藏在运粮的车里,然后把粮食卖给城里的军官。至于那些人要怎么“销赃”,估计是给城里的粮铺。
至于那些生活必需品从哪里来,也很简单,肯定是睢阳周边的世家大户。魏国虽然现在经历大难,几乎到了亡国边缘,但是一点都不妨碍世家大户吃饱喝足甚至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睢阳城的守将从邱大千到下面的将佐,人人有份,只做不说,默默的充当“保护伞”。
如此一来,这条暗线就清楚了。
不知道在洛阳以北浴血奋战的陈庆之和白袍军,得知他们在跟尔朱荣先锋军作战的时候,睢阳这边到处都在蝇营狗苟,从上到下都是乌烟瘴气。
他们会不会觉得当初攻占睢阳的时候,应该把邱大千这帮人都给宰了才好。
这就是典型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了。不过话说回来,睢阳这边上上下下的贪腐懒散,那也是魏国的事情。陈庆之他们是梁国人,白袍军亦是梁国的北伐军。
这些鸟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他们依然会拍拍屁股走人的,好像管这些破烂事也没什么好处啊。
至于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元颢会怎么想那就难说了。
“站住,你们有点面生啊,刚刚到蒙县来当兵么?”
老卒拦住运粮的车队,其实他们也是第一次值守,之前都是别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发现对方运粮的车棚子里似乎不是空的。
来都来了,还能走空?
就是个漂亮小媳妇从这里走过,哪怕不能上,不能摸,他们也会用贼眼从上到下的把对方看个遍看个过瘾!然后嘴上调戏几句才放对方离开。
现在这车里的东西,多半都是要来跟城内某些高层交易的。说不定这些人都只是跑腿而已。只是,跟他们这些看城门的小鬼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能抢,上去摸一把抓点在手里也好嘛。
老卒知道之前看门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这么搞。
“你们要检查?这空车检查什么?”
说话的是领队的队正,看起来很魁梧,甚至很有些气势。
“谁知道这里面藏着的……是不是猛火油呢?哈哈哈哈哈!”
老卒放肆的大笑道,身边那几个郡兵也跟着一起哄笑。你不让检查?呵呵,打嘴仗打到邱大千那,也是你们理亏。
只要是让检查了,我抓一把粮食到袖子里,你们来咬我?
老卒打的算盘是很老道的,这种雁过拔毛,实际上之前运粮的队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不多都是潜规则了。
“你确定?”
那名魁梧的队正脸上似乎有些为难,甚至是有点错愣,不敢相信这些守门的兵卒居然如此大胆。
“识相的就给我们查验一下,不识相的,那你们就是那个……”
老卒一下子卡住了,忘了睢阳地区的守军奉命去堵住谁了。
旁边一个新兵小声提醒道:“应该是叫刘守。”
“哦,对对对,不识相的话,你们就是刘守派来偷袭睢阳的,嗯,就是这样。还不让你们的人都让开,我们就四五个人,难道还能拿很多?抠抠搜搜的,我呸!”
老卒似乎一点都不打算陪对方演戏了,旁边新加入没多久的几个年轻郡兵都感觉很有些害臊,弄得自己跟那些戏文里面的贪官污吏一样。
实际上也没差太多就是了。
“什么刘守,是叫刘益守好不好!”领队的壮硕队正不满的纠正道。
难道这很重要?管那厮叫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了,关键是今天可以揩油!
老卒一时间感觉对方的脑回路有点奇怪。他叹息着摇头,大摇大摆的走到一辆箱车跟前,掀开遮雨的草席,然后就看到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招呼你手下那几个人都到车里来看,不许声张。”
……
刘益守在任城发檄文,讨逆伐罪,号召魏国各路诸侯(自然也包括尔朱荣)讨伐洛阳的傀儡政权,要将元颢“绳之以法”。
于是天下震动,响应者却寥寥无几,大多数的人,尤其是河北世家的人马,包括河北高氏兄弟等人全都在观望。唯独尔朱荣和青徐的李元忠等人也相继发了檄文,答应出兵响应。
当然,尔朱荣不用说了,早先就派了尔朱兆过来河阳关这边打头阵。不过李元忠等人却只是口头响应,并没有调动兵马。
虽然天下响应者不多,但是这件事对于元子攸而言,影响还是很大的。起码,他的处境改善了很多,从被软禁在一个院子里,变成了可以在晋阳城内随意走动。
既然是响应刘益守的“讨逆伐罪”,总不能把名义上的天子元子攸给关小黑屋,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尔朱荣麾下那谁那谁那谁,反正就是一大堆人都跑来说,这个时候要对元子攸客气点啦,伺候好点啦,不能输给刘益守啦之类的话,尔朱荣也是不胜其烦,最后还是“从谏如流”,听从了这些人的意见。
其实尔朱荣现在也是压力山大,不管是元子攸这边,还是麾下将佐,很多人都在建议要他出兵洛阳。不是派尔朱兆去打前站这种,而是大军出击,一战而定。
“唉,都是一群无知鼠辈!”
这天在书房,听闻高欢麾下有些人想要出兵洛阳,鼓动高欢出来冒头,尔朱荣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除了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以外,尔朱荣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没办好!
慕容绍宗的母亲,是尔朱氏旁支出身。这一次,尔朱荣派慕容绍宗前往北秀容以北各部搬救兵去了!
尔朱荣看得很明白,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军魂已成,锐不可当。人家七千人,你以为你两万人就能搞定,仗不是这么打的。
尔朱荣为自己这边的兵力感到担忧,更是感觉洛阳以北的河东等地,只怕世家大户都跟元颢暗通款曲!指望这里的兵马,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打算召集北秀容那边的契胡部,集结兵力后,再与陈庆之决战。
而陈庆之和麾下白袍军在这段时间,跟得意忘形的元颢,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此消彼长下,谁能赢,谁会输,似乎可以预见了。
正当尔朱荣沉思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侄儿尔朱天光面色惨白的推开书房门,将一个火漆封着的竹筒递给尔朱荣,压低声音说道:“族叔,河阳关失守,北中城也被白袍军攻占,尔朱兆带着不多的残兵退到河内郡固守待援。”
嗯?
尔朱荣一愣,有些错愣的看了尔朱天光一眼。
“族叔,事态紧急,信件在此,信使在书房门外。”
尔朱天光有些着急,尔朱兆败得太快太出人意料了。他们原本以为就算是守不住河阳关,北中城应该还是能守住的,没想到尔朱兆在第一时间就丢了北中城,几乎不给尔朱荣这边任何救援的机会。
“稍安勿躁,我先看信再说!”
尔朱荣沉声说道,摆摆手示意尔朱天光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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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别以为你是鶸鸡就不打你
一波冲到河阳关,二波冲到北中城,尔朱兆狼狈遁逃,三千精锐死伤大半……看着尔朱兆写来的详细战报,尔朱荣有点怀疑人生。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尔朱荣思索片刻,走出书房,对守在门外的尔朱天光说道:“去派人去把贺拔岳叫来……呃,把贺六浑也叫来吧。
罢了,你把窦泰、侯莫陈顺,反正领军以上的,全都叫到我府上。”
尔朱荣叹了口气,每逢大事,还是与众将商议一下,摸摸底也好。本来以为陈庆之这波随便处理一下就行了的,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好的族叔,侄儿这就去!”
尔朱天光不敢托大,匆匆忙忙的走了。等众将们都到齐,已经是华灯初上,上次从洛阳返回后,军纪就懒散了不少,尔朱荣虽然看在眼里,却是没有过多的干预。
“尔朱兆在河阳关惨败,战报在此,你们先传阅一番。”
尔朱荣沉声对众将说道,大堂内的气氛微微有些凝重,火把照耀下,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人如临大敌,有人如释重负,不一而足。这份战报带着一定的私人性质,可信度应该比斥候侦查或者公务上的战报要高上许多。
毕竟,有些实情,尔朱兆可能会跟尔朱荣私信里说,却绝不会写到公开传递的战报里面。
信件在一个又一个人手中传阅着,在场看过信的人,面色也是一变再变。虽然最终结果尔朱荣已经告诉他们了,然而整件事的过程,却藏着更多的细节,也更加的耐人寻味。
简单点说,就是尔朱兆还没怎么发力,就被打败了,甚至他都还有点费解自己是怎么败的。
信件转了一圈又回到尔朱荣手里,他目光从麾下众将脸上扫过,除了去北秀容搬救兵的慕容绍宗不在以外,麾下大员现在基本上一个不缺。
“信也看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尔朱荣这话虽然是对众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贺拔岳。在他眼中,贺拔岳还是要比高欢能打一些,高欢的厉害之处主要是在某些政治操作,比如劝降敌军。
真正的硬仗,尔朱荣暗自观察,高欢似乎表现都不怎么样。
大堂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很显然,梁国的这支北伐军很强,而且打得尔朱兆都没脾气了。要知道,尔朱兆麾下的兵马,那都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去都被打懵了,在场众人心中暗自揣摩,估计自己带着部曲上去硬碰硬也要跪。
“贺拔岳,你说说看,你对这支梁军有什么看法?”
没人吱声在意料之中,尔朱荣指着贺拔岳问道。
“末将以为,这支梁军侵略入火,迅猛如风,十分难缠。攻破河阳关还可以理解,但是他们尾随尔朱将军的队伍强袭北中城……这样的兵马,这样的打法,在下闻所未闻。”
贺拔岳沉声说道,他的话让在场许多人都频频点头。
其实尔朱兆丢了河阳关,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马上就接着丢了北中城,不由得让人想起元天穆当初是怎么被陈庆之打败的,好像这个风格让人感觉很眼熟啊!
当然,除了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外,似乎这个年代还没有类似的对手。
善于刚正面,善于短距离爆发,善于穷追猛打,对战斗节奏非常在行……这样的敌人,不太好对付。
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尔朱荣无奈摆摆手,示意贺拔岳退到一旁。
“该赢的战斗,让白袍军赢了,不该赢的,也让他们赢了。月满则亏,梁军这口气,已经到了顶,不可能更高了。现在出兵,正好!”
尔朱荣重重的拍了一下眼前的桌案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都感觉尔朱荣是不是太草率了。
“各部都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大军开拔,嗯,贺六浑留一下。”
尔朱荣指着高欢说道。
叫我?
一直在开小差的高欢,有些错愣的看了尔朱荣一眼,随即拱手道:“喏。”
等众将都离开以后,尔朱荣将高欢招呼到身边来,小声说道:“上次破葛荣,你居功至伟。这一次,我也有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尔朱荣重重的拍了拍高欢的小胳膊。
“呃,请问大都督,是什么任务呢?”
高欢有些犹疑的问道。
“放心,反正都是你擅长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书房一叙。”
……
睢阳城城头的签押房内,邱大千无语的看着穿着跟自己这边一样军服的敌军,一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了阶下囚,睢阳就被人攻占了呢?
这里头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连对方到底是那边的人都不知道。
“你手下说,你就是睢阳主将邱大千?”
对面长胡须的中年将领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邱大千微微点头道:“鄙人正是邱大千,敢问将军是……”
“如今天下大乱,弱就是有罪,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弱,别人就不打你啊。”
眼前这位敌军主将意味深长的说道。
瞧瞧这说得也叫人话?邱大千被人嘲讽一肚子火不知道跟谁去说,他委屈的辩解道:“贵军神兵天降,在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睢阳城就被你们攻占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罢了,在下于谨,刘都督帐下领军。这睢阳城的防御如此松懈,你这个主将难辞其咎。”
于谨得便宜卖乖的教训起邱大千来。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邱大千心里委屈,但不好辩驳,只好闭口不言。
好在于谨也对羞辱他没什么兴趣,他屏退亲兵,沉声询问道:“我问你,睢阳和周边的防御为何如此松懈,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看样子不像是说笑,邱大千叹了口气道:“元颢一纸调令,将睢阳和周边地区的郡兵都调走了,听候费穆调配。
如今睢阳这边的兵马都在北面的考城屯扎,而睢阳以南的梁国,又不可能攻打这里,谁会没事在睢阳也睁着眼睛睡觉呢?”
果然,刘益守这招声东击西,把元颢手下马仔都吸引到宇文泰的北路军那边了,打了一个时间差。在大军回防睢阳之前的这段空档时间内,刘益守他们这支兵马,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于谨当然没兴趣打击邱大千的信心,他想知道的是,睢阳周边,是不是除了这座城以外,其他的城池也是一个样。
“睢阳周边呢?”
于谨很关心周边地区的情况。
睢阳以北的考城,不用说,肯定屯扎了很多军队,想浑水摸鱼,几乎没有可能。
睢阳以南,离梁国地界非常近,东南就是大名鼎鼎的涡阳,魏国与梁国曾经在此地争夺多次,互有胜负,魏国败多胜少。
睢阳以东沿着睢水就到了宿州,那边现在是被梁军所占领,距离睢阳还很有些距离。
只有睢阳以西,沿着睢水有宁陵、襄邑、雍丘等城,这一带是西汉“梁国”的核心地带,不仅富庶,而且人口众多。
于谨废话了这么多,想知道的就是,这一带魏军的兵力部署如何,特别是雍丘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从荥阳那边进攻睢阳,必走雍丘。
可以说要是刘益守他们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么极有可能会在雍丘这一带,跟陈庆之所率之败军,硬碰硬的来一场。
“雍丘也与荥阳交接粮草的地方。北面的考城,是因为你们来了,才作为临时的屯兵屯粮之地。之前我们都是把粮草沿着睢水转运到雍丘城,然后荥阳那边会派人过来运粮,后面的事情,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对于于谨,邱大千自然是没什么要隐瞒的。都是给姓元的人打工,只不过一个是元子攸,一个是元颢,这里头有多大的区别呢?
打了败仗确实很羞耻,不过元颢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要死要活的。
“嗯,那就委屈丘将军了。”
于谨对亲兵说道:“带丘将军在城内安顿好,莫要怠慢了。”
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以后,于谨翻看着签押房的书案,存放地图文案的柜子,若有所思。
睢阳地区的地图,非常详细,全部都归类放好了,虽然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看过的样子。这几个月睢阳接手的粮草辎重,转运的账册,也都是一个不缺,完完整整。
“这个邱大千,也是个人才。虽然打仗不行,不过搞搞后勤还可以。”
正当他在签押房里四处翻看的时候,亲兵在门外大声说道:“于将军,都督已经进城了。韩将军让在下来通报一声。”
来得倒是挺快的啊。
于谨打开门,对亲兵说道:“带我去见刘都督吧。”
这一战是他自作主张的,并未提前请示。当时攻下蒙县后,他和韩贤等人惊讶的发现,蒙县上下无一人知晓他们的来历,更不知道会有军队突然袭击。
于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蒙县没有察觉到他们来,睢阳就更不可能察觉了。如果时间慢一点,那么睢阳会从粮草的转运来判断蒙县出事,这座城比较坚固,如果不用点手段,一时间还有点难啃。
所以后面于谨就让韩贤带着人换上魏国郡兵的衣服,装作运粮的车队前往睢阳。睢阳是粮草转运的枢纽,关城门严防死守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把城门都关闭了,那粮草还怎么转运?
于谨料定只要能出其不意夺取城门,那么疏于防范的睢阳,定然可以一战而下。后面的结果,也验证了他的想法是有前瞻性的。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睢阳的防御比他原本预想的更烂更废柴。那些守军就像是在梦游一样,被袭击以后乱成一锅粥,甚至到投降为止,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他们!
至于邱大千,被抓的时候正在签押房里看书,啥也不说了,都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当上睢阳主将的。
洞中窥豹可见一斑,于谨原本以为元颢咸鱼翻身,会有一些厉害的作为。如今观察睢阳城内外的腐朽糜烂,他改变了看法,有些钦佩刘益守看问题的预见性。
他满怀心事来到睢阳城门外,就看到刘益守盯着高耸的睢阳城城墙发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都督,这次我自作主张……还好没有出乱子。”
一见面,于谨就低着头对刘益守拱手行礼。随着上次顺利解决掉羊侃,于谨也不再以大哥自居,公共场合基本上都是奉刘益守为主。
“这城池的城墙好高,没有攻城器械,你们是开高达打下来的?”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当斥候回报说于谨攻下睢阳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达?”
于谨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在说什么,好在这一位平日里说话也经常莫名其妙的,但是不影响他处事果断稳健。于谨耐心解释道:“我们攻下蒙县后发现那边的守军居然连我们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所以判断睢阳定然是毫无防备。
所以我们就假扮成蒙县那边运粮的车队,夺了城门以后,就没什么要紧了。”
“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专门欺负弱鸡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这次不知道哪个弱鸡倒了大霉。
当初就用这一招骗开了荥阳的大门,现在于谨有样学样的……这种办法对付毫无防备的弱鸡真是一流。不过要真是高手对战,你就没机会了。
“都督要不去见一下这个弱鸡……我是说睢阳城主将邱大千。”
于谨低声问道。
“噢?原来他就是邱大千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
“他很出名么?”
于谨好奇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呃,他的出名,是因为他一直被陈庆之胖揍。陈庆之以前是跟萧衍下棋的,后来也不知道萧衍怎么想的,就让陈庆之去带兵,一去就碰到了邱大千。
结果把他揍了一顿,退回了梁国。这次北伐,又碰到邱大千,结果不用说,又被陈庆之揍了一顿。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陈庆之还是挺厉害的。”
这家伙真惨,估计都被打出心理阴影来了,难怪之前见面的时候一副“你爱怎么摆弄我都无所谓”的样子。
于谨心中了然,他对刘益守说道:“要不要去见一下这个邱大千,我感觉是个人才,虽然不怎么会打仗吧,不过他的签押房倒是弄得像模像样的,搞后勤应该不错,大概只是生不逢时吧。”
“嗯,也行,那就看看被陈庆之开车从脸上轧过两次的人有什么神奇之处吧。”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于谨撇撇嘴,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第213章 闪电光速拳(上)
甲胄齐整,容颜憔悴,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刘益守看着一脸颓丧的邱大千,心中暗想,眼前这个人几乎已经被人杀死,活着的仅仅是一副躯壳。接连而来的失败,严重打击了邱大千的信心,以至于让他怀疑和彻底的否定自己了。
“丘将军输得不服气?”
刘益守笑着问道,此时签押房内就他们两人,要是邱大千发狠起来,刘益守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惜,这个人的已经被“夺气”,现在随便找一只狸猫来都比他能打。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邱大千无奈的说道,事实上,于谨此番胜之不武,但赢了就是赢了,你防守松懈,主将难辞其咎,狡辩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不,我放你走,然后你去考城,咱们再比划一下?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刘益守忽然说了一句让邱大千感觉很意外的话,不过看着对方年轻俊朗的面孔,邱大千倒也不觉得奇怪。
年轻气盛嘛,谁没有年轻过呢?
“刘都督此话当真?”
邱大千不太确定的问道。
“当然是假的,我随便说说而已。当然,你如果不想听,那我就说点别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答道,几乎把邱大千气个半死。
看到邱大千生气,刘益守正色道:“兵不厌诈,打仗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能赢就行。丘将军可是人才,我把你放走,然后让你通知其他地方的魏军来防备我么?”
“那刘都督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呢?此战你们不费吹灰之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邱大千感觉很奇怪,按道理说,不管是放不放人,刘益守没必要对自己这么重视。
“告诉我,陈庆之如何,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如何,麾下有那些大将,各自有什么特点。白袍军的编制怎么划分的,有多少人,作战有什么习惯和特点,都是哪个地方的人,就是他们平日里军粮是什么,说说也无妨。
对了,白袍军平时军纪怎么样,也一起说说看。总之,只要是跟陈庆之有关的,我都想知道。我不怕啰嗦,我也很有时间,你今天说不完明天再说,明天说不完可以后天,反正我就是非常有耐心,非常有兴趣。”
陈庆之?
邱大千一愣,完全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对陈庆之这么感兴趣。按道理说,这两人毫无关系吧?
“陈庆之的白袍军,似乎不会南下与都督碰面吧?呃,在下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也知道陈庆之不可能离开京畿。他要是走了,尔朱荣必定从晋阳南下,快马直取洛阳。
丢了洛阳,元颢被俘或者战死,那陈庆之有千军万马也没用了。”
邱大千十分确定的说道。
刘益守有点意外,没想到邱大千居然有如此见识。他是穿越者知道结局不奇怪,可是邱大千居然也能提前判断局势,说明此人绝非庸碌之辈。
就算打不过陈庆之,也不是那种可以被人随便刷的鱼腩。
“陈庆之确实不会南下剿灭我的部曲,但是他若是在洛阳战败,却是必走睢阳。到时候,我肯定会跟他碰面,所谓知己知彼,我又怎么能不好好询问一下他的情况呢。”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却是让邱大千心神大骇!
白袍军会败!会狼狈逃回梁国!还会经过睢阳!
“这是……真的么?”
邱大千感觉有点看不透眼前这位年龄比他小一大圈的年轻人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有备无患吧。”
刘益守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心里怎么想的,邱大千无从得知。
其实,在前世的历史上,陈庆之败退的时候,因为有魏军的干扰,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梁国,事实上也难以原路返回。
陈庆之不知为何没有沿着睢水南下,而是朝着正南面而去,最后渡河的时候遭遇山洪。陈庆之没有死于洪水,他化妆成和尚,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豫州的汝南郡。那里是魏国与梁国的边界。
可以判断陈庆之大军遭遇洪水的位置,就在豫州以北,大概后世的驻马店附近。
这里完全偏移了来时的路,几乎没有沿着河走,而是直挺挺的朝着正南面回梁国,可见那时候魏国对于陈庆之和白袍军的围追堵截,可谓是不遗余力。
“陈庆之这个人,在北伐以前,我曾与他交过手,那时候,他手里只有两百人不到,而我手里有五千人,当时正在修筑副城。我派一千人去驱赶他麾下的两百人,结果……”
这一战刘益守有所耳闻,毕竟五千人对付两百人还吃了败仗,也算是军界笑谈了。想来邱大千家世应该还算可以,要不然就这一战就足以断送职业生涯了。
“陈庆之很善于临阵指挥,审时度势,对么?”
一谈到陈庆之,刘益守就收起笑容,整个人都变得相当的严肃古板。几乎和刚才判若两人。
邱大千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陈庆之临阵指挥的水平出神入化,几乎可以找到敌军的所有弱点,然后一击而中,通过快速的军队调动而在关键节点翻盘。”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
这是个“微操”相当厉害的将领,而这一块,则是自己最弱的地方。临阵指挥调度,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如于谨。
说不定连源士康都不如。
刘益守忽然感觉,要是有机会能从陈庆之那边学几招,应该会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很有帮助。再不济,当对手正面较量感受一下,也应该会很有启发。
只不过这个机会究竟有没有,他说了不算,老天爷说了才算。
“然后呢,还有没有?”
刘益守一下子来了兴趣。
“再有就是,陈庆之非常善于利用人心,军心,善于鼓舞士气。”
邱大千心有余悸的将当初陈庆之是如何下令在俘虏里面随机挑选倒霉蛋,自己这边死了多少人,是挑多少俘虏,然后当着俘虏的面挖心剖腹,最近将所有俘虏全部释放的事情跟刘益守全部交代了一遍。
“这样啊,利用释放的俘虏,散步恐惧。然后与白袍军对阵的时候,能不下死手就不下死手,以免对方有人阵亡,自己这边当了俘虏以后也会被挑出来挖心剖腹……厉害,果然厉害。”
刘益守恍然大悟,他自己本身就很善于用心理战术,听到邱大千讲述这些操作的时候,他撇去了那些残忍的操作,从陈庆之这一系列看起来怪异的命令当中,琢磨出些许名将的手段。
为什么要对俘虏挖心剖腹?
这在南北朝历史上并不多见,虽然比这个残忍的行为多了去了。
刘益守听说白袍军的来源,多半都是陈庆之家乡的水寨,那些人都是不务农的,平日里以打渔砍柴为生。
这些部落并不在官府的管辖之下,也不知道陈庆之是怎么把他们招募来的,反正这些人生性悍勇,甚至野蛮未褪!
将俘虏挖心剖腹,一个俘虏“祭奠”一个死去的袍泽,这很可能是当时长江以南的某种习俗。
陈庆之用这种办法,保持部曲的高昂士气。同时,也是震慑敌军,告诉他们:你们不要抵抗,否则我们这边死的人越多,你们陪葬的也就越多!
这是一种并不高明,却十分有效,激励己方威胁敌方的策略。同时又不像后来蒙古动不动就屠城那样臭名昭著。
“有点意思,丘将军请继续。”
“陈庆之麾下,有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大将军,各个都是勇不可当,不好对付。对了,上次来劝降杨椿的那一位好像也不是泛泛之辈,叫杨忠。”
邱大千想了想又说道:“那杨忠还挺厉害的,当时一刀就解决了和我熟识的一个猛将。”
“杨忠……么。”
刘益守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位能不猛吗,可谓是大名鼎鼎啊。
“当初,你要是不修营垒分兵的话,会不会支撑得久一点?”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在大城附近修副城,是基本操作,很多将领都会去做这件事。目的就是分散兵力,便于展开。特别是当守军数量很多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试想如果十万大军困守洛阳,驻扎肯定是可以驻扎的,但是对手只需要几万人就能把你堵在城内。十万大军无法展开的话,吃的粮食不少一分,发挥的力量却不到原来的几分之一。
所以邱大千当初分兵驻守副城的办法,不能说是昏招,只能说没想到陈庆之麾下白袍军生猛若斯。
“丘将军是人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将才,只是遇到了陈庆之这种不讲道理的。既然丘将军喜欢筑城,不如后面帮我修城池吧,也不算是糟践你这一身才华。”
刘益守拍了拍邱大千的肩膀说道。
“喏,谢都督赏识,末将定当尽力而为。”
邱大千面色平静的说道,毫无喜悦之情。
他一直都觉得刘益守不太可能杀自己,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招安之类的。
邱大千只能觉得,现在的魏国,太踏马的危险了。什么尔朱荣啊,陈庆之,再加上现在这个刘益守,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像他这样的,躺平就好了,装什么英雄啊!
陈庆之赢了,他就在陈庆之手下混。尔朱荣赢了,他就在尔朱荣手下混。现在刘益守占领了睢阳,他在刘益守手下混毫无心理压力。
看到邱大千的模样,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邱将军不必多想,你心里那些,都是人之常情,我一点也不介意的。”
“不敢,不敢……”
邱大千一下子就说漏嘴,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眼睛的余光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出签押房,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如何。
“这位……也不像是平庸之辈啊。”
看着刘益守远去的背影,邱大千感慨叹息道,只觉得现在的魏国当真是藏龙卧虎,随便冒出个小年轻来,都是牛逼得不行,心思难以揣度。
“好想回平城老家啊!”
邱大千苦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
刘益守并没有在邱大千身上耽误很久,他很快就把于谨等人召集到睢阳的府衙大堂,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要知道,打下蒙县和睢阳,只是这次南下战略的开端,还远远不是结束和收尾。很多战争,高开低走的情况比比皆是,开局打出了惊人战绩,不代表后面也可以一直牛逼下去。
刘益守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啧啧感慨了一番道:“邱大千居然还把这里很多地方都标注出来了,谁说他是弱鸡来着,他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
“当然了,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自古枪兵幸运e,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乖乖闭嘴别说废话。”
于谨忽然想起好像那谁一口一个弱鸡来着,简直双标到了极点。不知道要说刘益守什么才好。
“源士康,睢阳南面有一小城叫做荥城,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睢阳被攻克的消息。兵贵神速,你现在就带兵去,嗯,让邱大千跟你一起,骗开城门应该问题不大。”
邱大千是睢阳主将,他开个口就能让荥城投降,不过带点兵马去还是好些。这个安排非常妥当,源士康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今日一定拿下荥城。”
“嗯,相信你可以的。”
荥城没什么意义,它的存在,就是为睢阳提供一天的预警时间,避免睢阳被南面而来的梁军偷袭。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刘益守依然是做两手准备。
“大哥,你带着主力,北上考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考城。以考城为据点,准备接应宇文泰他们南下。现在动身,越快越好。咱们攻陷睢阳的消息应该还没有走漏。”
考城不是有很多兵马么?
于谨愣住了,没想到刘益守的胆子已经大得令人难以接受。他似乎跟不打算一城一地的跟元颢麾下那些马仔们争夺。
“你想不到我们会现在出兵考城,邱大千的那些同僚们就更想不到了。他们只盯着定陶以北,怎么会想到背后的睢阳会突然插一刀呢?”
于谨微微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刘益守的建议。当然,出兵是肯定要出兵的,具体怎么打考城,那是他这个带兵之人需要琢磨的事情。
“韩贤将军,你跟我一路,往西边走,攻打宁陵、襄邑。打下襄邑以后,你守在那里,我带着俘虏回睢阳整军,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出发。”
第214章 闪电光速拳(下)
荥城外,邱大千面前站着几个名义上的“下属”,出城听他“训话”。虽然这个操作也让这些人心中略微疑惑,但是也没多去想。
“定陶前线兵力已经足够,无须继续增兵。荥城郡兵离家许久,家中田地里还有不少农活,军心涣散自不必提。所以本将现在宣布,除了你们以外,荥城内所有将士回家休沐十天,相关防务和其他事宜,本将会派人接管。
等会你们随我一同回睢阳,也可以好好喘口气了。来,传令下去吧。”
邱大千一口气说完,看都不看身边的源士康一眼,好像对方就真的是他的亲兵一般。
荥城几个守将并未多疑,而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老实说荥城的城墙低矮,如同纸糊。城内郡兵开小差的不知凡几,他们在这里呆着也是坐如针毡。
听到“放假”的消息,一时间也难掩内心喜悦。
“谢将军体恤我等!”
众将恭敬行礼之后,回荥城传令去了。不久就听到城内欢声雷动,高呼邱大千的名字。源士康瞥了邱大千一眼说道:“都督说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在下也是没料到最得士卒爱戴居然是宣布休沐之时。”
邱大千苦笑道,睢阳这边的魏军,都被陈庆之那一波打得没有心气了,剩下的生涯就是摸鱼躺平。
“刘都督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邱大千感慨说道,有些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派他跟源士康一起去荥城了。
别看刘益守是三言两语就分配了快速作战的计划,但人员分配却很有讲究。荥城是睢阳南面前哨,它的防务是绝对依附于睢阳的,在人事上也是如此。
所以刘益守安排邱大千与源士康同行,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荥城。
而其他地方,特别是考城地区,此时已经汇聚了不少兵力。各路郡兵互不统属,指望邱大千去“缴械”,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刘益守安排善于指挥和临机决断的于谨前往,武力解决在所难免。
至于西面那两座城池宁陵、襄邑,也都是在睢阳城统辖下的,只不过离得更远些,风险也更大些,所以邱大千出面未必好使。
刘益守亲自带兵前往也是不得已为之,总不能让彭乐去吧?赢了固然好,万一攻城不顺,亦可以退回睢阳徐徐图之。
他的选择就是确保离得最近的荥城能够静悄悄的拿下,尽可能的保证此番军事行动的隐蔽和迅捷。说穿了,哪怕军队质量上有些优势,刘益守也没打算跟这些鱼虾玩菜鸡互啄。兵贵神速,只要一个快字就行。
我在你拔刀之前就解决你,哪怕你练就了一身通天武艺也使不出来!
如果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计划,那么确实是庸才。可是刘益守拿下睢阳后,就当机立断决定了,并且下属们还都能乖乖的执行没有意见。
单凭这点,就足以见得此人本事了。如今顺利解决荥城的守卫,邱大千对刘益守暗自佩服。
不一会,荥城的郡兵自行出城,自行三五成群的返乡了,反正他们也都住在附近,临走前对邱大千感恩戴德。
等源士康带着大军入城后,邱大千将荥城的几个将校召集到城头签押房,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易帜,转投到元子攸旗下了。
然后假模假样的骂了元颢一顿,说这位是傀儡啊,皇室败类啊之类的。
那几个将校看到源士康身材魁梧健硕,手按佩剑。签押房外不少亲兵在等候,似乎等着邱大千“摔杯为号”,瞬间明悟今天唱的是哪一出,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邱大千要给郡兵“放假”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说元颢对他们似乎也没多好。陈庆之没来之前,他们就在邱大千麾下当差,现在他们依然在邱大千麾下当差,连职务都没变,有个鬼的忠诚啊!
这几人当即表示愿意跟着元子攸,嗯,确切的说,是元子攸实际上的姐夫刘益守混。当然,下次遇到变故,他们或许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改换门庭,毫无压力。但是至少在刘益守占据睢阳的这段时间内,是不会闹什么动静了。
等这些人被安顿好了以后,源士康对邱大千点点头赞叹道:“有邱将军配合,这一路十分顺利,都督会记得邱将军的功劳。”
“功劳么?”
邱大千一脸淡定,心中暗暗紧张,不知是福是祸。如果元子攸赢了,这些功劳当然可以很香。但万一输了,被元颢清算,这些所谓的“功劳”,就是催命符一样的玩意了。
果然,上了贼船,再下来就不容易了。
“带兵打仗,真是不容易啊。”
邱大千感慨了一句。
“不容易么?我觉得在都督麾下做事挺容易的啊。”
源士康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邱大千突然就伤感起来。
……
考城在哪里呢?这个地方是光武帝刘秀的出生地。不过叫同一个名字,历史上的具体地点却改了七次不止,原因就是这里属于黄泛区,淹水是常有的事。
这个年代考城三面汴水环绕,一面是护城河,四面环水,又依靠运河(局部修通,但并未南北勾连),可以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考城南面的护城河上搭着木板与竹排组合而成“浮台”,数量不计,但明显不少的辅兵,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装船,沿着汴河送到荥阳。
陈庆之行军的路线非常齐整,就是沿着河道往北打,先过睢阳,再过考城,最后过荥阳,这一路都是挨着河道,漕运足以保证粮草补给无碍。
“你们!我说你们!动作快一点!”
看到于谨带着车队慢慢吞吞的行进,一个负责调度粮草的校尉,急匆匆的走过来,看了于谨一会,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从睢阳来的么?怎么不走水运?从蒙县装船不是挺快的么?为什么要用车拉?”
对方一连串的提问责难,弄得现场气氛极为尴尬且凝重。于谨身边的亲兵似乎都准备拔刀砍人,那名校尉身后的人马也紧张得不行,两边火并几乎一触即发。
看到于谨手放在佩剑上,面色阴沉。那名校尉感觉自己好像说话说重了,而且没必要得罪对方。
丘八们打交道都是用拳头,哪怕是所谓“友军”,一言不合就火并,杀几个人跟玩一样,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一个不小心,被砍了也是白搭。就算时候让于谨偿命,难道自己被砍掉的脑袋还能接回去?
“罢了罢了,带着车队入城,动作快点,粮草卸下就走吧。那个狗费穆又在催,唉!”
那名校尉有些心虚的摆摆手,扭头就走,他还真怕于谨暴起发难!
考城汇聚了不少地方的郡兵,不同部曲因为各种小事闹矛盾斗殴都是常事,甚至死人翻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大概是蒙县那边的渡口出了问题吧。
他没有去想睢阳会不会出事,毕竟,那个叫刘益守的,正带着大军在定陶以北呢,离这里的距离还相当远,而且不太顺路。
等这校尉离开后,于谨对左右亲兵说道:“我们的车里也都是粮草,他们等会要检查那就检查。不要声张,先入城再说。等入城后,听我号令见机行事。”
费穆聚集了不少人要围歼宇文泰的大军,缺粮不是一点点。荥阳的粮草,有很多都毁于战火,毕竟当初陈庆之带兵攻打荥阳那样急切。
现在要吃粮草的兵马很多,而荥阳的存粮又很少,催促考城这边快点发运,实乃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
费穆治军严苛,不近人情,对考城内外的郡兵,自然不会讲客气,军令几天一次几天一次的催促。
于谨带着大军推着粮车前来,居然都无人去怀疑有诈。这属于典型的忙昏头失去了对细节的观察。
如果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于谨麾下兵马精干,虽然穿着魏军军服,但披甲的人不少,而且气势明显不同于打酱油的郡兵。
要是考城附近只有这一队兵马,那守城的兵卒绝对会盘问的。可是现在考城城外就有好几支运粮的队伍,还有在渡口装船的漕工,整个场面都是乱糟糟一片,自然无人注意带着粮车入城的于谨。
“刘益守对战局判断之精准,实乃神人,我不如也!”
顺利带着精兵入考城后,于谨看着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城头,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最快的速度,在对手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利用各种套路和欺骗战术拿下!这不仅仅需要胆量,而且需要过人的眼光和对局势的预判。
前期宇文泰带着北路军做诱饵做的这个局,如今在深度发酵。于谨忽然感觉,好像现在有心算无心,对手又是互不统属的郡兵,似乎赢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倒是宇文泰在北线渐渐陷入各路兵马的合围之中,处境不妙。要是他们能脱身,那才是真水平。
一时间,于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跟刘益守说带着部分人北上当诱饵了。
而且,宇文泰的兵马并不多,他们是怎么让费穆以为这就是主力呢?
于谨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答案似乎要等整个战役结束,他们跟宇文泰等人顺利汇合后才能揭晓了。
而现在,哪怕眼前这些都是刘益守口中的“弱鸡”,也是必须要收拾的敌人。
暴打这些弱鸡,似乎也要以狮子搏兔之姿,才能不堕自己的一身才华!于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传令下去,各部以百人为一队,自行处置,将考城内敌军缴械,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于谨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
“不错,到底是天子的姐姐,很有意思嘛。我府里的妾室就是没这个味道。”
晋阳天柱大将军府的某个卧房内,尔朱荣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元季瑶光洁挺拔的胸前摸了一阵,哈哈大笑的“称赞”了一番。
自从尔朱荣告诉元子攸他要出征洛阳以后,元子攸就当场册封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然后夜里,元季瑶也穿着半透明的轻纱来到尔朱荣府上“劳军”。
嘛,毕竟尔朱荣马上要出征了嘛,作为元子攸的姐姐,深夜来“慰问”一下即将出征的大将,这不是很正常么?
对吧?
“好了,我还有军务不奉陪了,你自己回去吧。你放心,答应了元子攸的事情,我会办的,毕竟对我来说只是件小事不是么?难道我还不如刘益守么?”
尔朱荣看到元季瑶似乎有话要说,有些不悦的说道,他就是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哔哔的。女人么,床上躺好就行了,需要说什么废话!
元子攸送来给自己享用的,当然要毫不留情的收下玩弄。但是影响自己的决策,甚至吹枕头风什么的,根本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对于上半身的事情和下半身的事情,尔朱荣分得很清楚。
撇下元季瑶来到书房,尔朱荣终于等到了从北秀容回来的慕容绍宗,也带来的一个坏消息。
“那边的契胡,居然不给我面子?”
尔朱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尔朱部是最早跟随拓跋氏南征北战的契胡部,但是正如这个名字一样,所谓契胡,却并不只是尔朱一家。北秀容以北的草原上还有很多契胡部落。
而尔朱氏的定为,就是在北秀容给拓跋氏,也就是后面的元氏当看门狗的。如果没有六镇之乱,那么尔朱氏这条看门狗,会一辈子不得动弹。
“确实如此,这些人见利忘义,畏威不怀德,见到大都督现在一时困难,他们颇有些趁火打劫的心思。
所以不但不能指望他们派兵增援,反而得防着他们背后偷袭晋阳。此番出征洛阳,不能把精兵全部带走了。”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这次他真的尽力了,还动用了很多慕容氏的关系网。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其实那些契胡们也看出来了,元子攸这厮真不一定能扶得上去。万一元颢平定了北方,他们之前投入的血本无归不说。
搞不好还要被清算!
不如让尔朱荣先去试试水再说,反正他是没法跑掉的!
“哼,不来就不来。这些人连刘益守的胆量都没有,只配在草原上吃土!”
尔朱荣恨恨的一锤桌案,气得七窍生烟。
“大都督,不如派人联系刘益守,让他在南面吸引住元颢的注意力。若是洛阳只有白袍军,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眼中精光一闪!
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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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们不是去篡位啊
让时间回到刘益守带兵南下的那一刻,宇文泰和王伟等人,带着数量并不太多,而且也不算精锐的兵马,沿着桓公渎北上后到巨野泽,在巨野泽以南的巨野城落脚。
巨野城是任城以东的门户,当初陈元康让任城太守派遣了五百兵马驻守此地,宇文泰等人顺利入城后,便将王伟单独约在签押房里商议大事。
毕竟,此时他们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展示踪迹,刘益守也只是定了个大略,具体要怎么实行,怎么把刘益守交待的“大鸣大放”落到实处,都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需要把工作做到位,做细致。
而且,此时宇文泰内心非常忧虑,他也隐约感觉,似乎王伟有点看不起他。
“此番北上,屯兵巨野城,我内心实在是惴惴不安。这一路需要如何行进,还请王先生教我。”
宇文泰诚恳的对王伟行了一礼。
看到对方如此低的姿态,王伟也不好意思继续拿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嘴角露出笑容来。
“宇文将军不必惊慌。主公说是让我尽量弄得动静大一点,其实倒也不是说让我们一路攻城略地,杀伤元颢那边的兵马,不是这样的。”
攻城略地,看起来确实是热闹,但元颢会感觉到痛么?不一定啊!
“那先生的意思是?”
宇文泰有点不明白王伟到底想做什么。
“宇文将军有没有想过,其实不管我们攻下多少城池,只要不打到荥阳,在元颢看来不过是芥藓之疾。主公说要在北线闹出动静来,与其辛苦的攻城,倒不如造势。”
王伟铿锵有力的说道。
“造势么……”
“所谓造势,就是多树旗帜……这么简单?”
宇文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要真是如此那也太简单了,就算元颢是傻子,他麾下也总是会有聪明人的啊!
“不不不,造势不是要多树立旗帜,而是要多招募兵马。”
王伟笑着说道,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多招兵?那怎么个招兵呢?”
宇文泰觉得跟王伟说话太累了,对方总是绕弯子。
其实刘益守他们的队伍也确实需要扩充,要不是严格筛选兵员,严格控制辎重需求,他们现在扩军十万也不是做不到。问题在于,兵不在多在于精,要那么多人,实际上战斗力并不是直线上升的。
有时候人多反而是拖累。
看到宇文泰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王伟失望的摇摇头,果然,像刘益守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宇文泰也算是会打仗,怎么就是听不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呢?
看到王伟的表情,宇文泰连忙拉着对方的手激动说道:“王先生经天纬地之才,请不吝惜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
王伟收起笑容,看着宇文泰严肃说道:“巨野泽西北的濮阳郡,有城阳、离狐、乘氏等城,还有大片村落邬堡。
我们每到一处,就派人去世家邬堡内询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支援我们奔赴洛阳勤王。
如果愿意,那就让邬堡内的私军部曲加入我们,给钱给粮。我们给他们写委任状,委任他们的家族子弟为地方官员,落款就以元子攸的名义。
并且这些粮秣辎重,都是朝廷借的,以后他们可以拿着这些去洛阳找元子攸讨要,或者州郡府库也会按年逐步奉还。”
还能这么玩?
宇文泰被刷新了下限,他疑惑问道:“如果那些人不理我们呢?”
“我们是尊王讨逆,传檄天下。既然不理我们,那就是元颢的走狗,对付这样的走狗,我们要号召当地的佃户们站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死这些土豪们,分他们的田。然后那些佃户们自然就有人愿意加入我们。
这样很难么?宇文将军也算是战功卓著,不会说连个世家邬堡也打不下来吧?”
不是打不下来,而是……一时间宇文泰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样一来,我们跟邢杲之流,不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么?”
“怎么会呢?邢杲是自己要当皇帝,我们是要迎接元子攸入洛阳恢复山河。
我们杀人,那是元子攸让我们杀的。
我们收取辎重部曲,那是为了元子攸能顺利入洛。
那些借来的粮秣,许诺的官位,都是替元子攸做主办事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位。
我们一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二不是为了烧杀抢掠,三不是为了自己登基。难道这样的事情,还不能称作大义凛然?”
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说得我都要信了!
宇文泰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觉得刘益守常常挂在嘴边的“人至贱则无敌”,用在此处真是无比贴切。
“你想啊,冤有头债有主,那些都是元子攸欠下的,他这个皇帝,顺利回归以后,就要来收拾烂摊子,对吧?”
王伟压低声音反问道:“难道宇文将军,还打算在洛阳过一辈子?”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宇文泰恍然大悟。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跟最终目的是完美契合的时候,再不合理的举动,也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那些地分给了佃户,免去了田租,将来有人来恢复田租,做恶人的是他们,这些佃户只会感激我们,对不对?”
王伟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样。
“得到官位许诺的世家,得到利益承诺的世家,将来如果元子攸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也只会去憎恨元子攸,不会把恨放在我们身上,对不对?
我们可是白纸黑字的写好了,但是元子攸要是不认,我们也很无奈啊,我们是臣,他才是君。我们这么好心,可是能力有限啊,总不能造反,对吧?”
王伟又加了一码。最后,他挺起腰杆,慷慨激昂的说道:“最后,我们留下了善名,将来再来这里的时候,只怕有人夹道欢迎,赢粮而影从。至于那些不听话被灭掉的豪强们,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报复的,何惧之有?”
“邢杲敢做的事情,我们一样敢做。连邢杲都不敢做的事情,我们还是敢做!这次为了主公的大业,我们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反正就是豁出去了!”
经过这一番说(洗)服(脑),宇文泰算是接受了王伟的策略,不过还有一个大问题。
“如果按先生这么说,招募兵马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我们可以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就变出五万兵马。
但是,这样的队伍能打仗么?如果元颢派出得力人手,甚至号召所能控制的所有兵马围剿我们,我们要如何脱身?”
宇文泰是领兵的人,他要负责带兵打仗。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此行最核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王伟反问道。
这倒是把宇文泰问住了。
刘益守的任务,似乎并没有说要攻城略地,要打下荥阳如何如何。刘益守只是做尽量闹出大动静来,动静越大越好。
按王伟的理解,让元颢以为“元子攸姐夫带兵三十万勤王”,能达到这种效果就可以了。至于要不要打仗,要怎么打仗,那些都是“技术问题”,不是战略问题。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把自己的队伍人数搞得多多的,能对付一些很弱的对手,看起来像是声势浩大就可以了,对么?”
宇文泰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想法听起来有点疯狂,甚至是跟自杀也差不了多少。只求兵多,而不求打赢,这特么跟邢杲还不如呢!
“兵法有云,分进合击。如果兵多,行进之中必然分兵互相掩护。
而我们招募这么多新兵,其中他们互不统属,甚至难保有人暗地里跟元颢的人互通消息,暴露我们的行踪。
大部队行进速度很慢,如果被合围,除了死战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样的话……我们最后要如何脱身?”
“我们为什么要脱身?”
王伟一脸莫名其妙,大概是猜到宇文泰在担忧什么,他轻叹一声说道:“你还不了解主公的为人。他说让我们制造大的动静,那么只要我们照做了,后面的麻烦,他会替我们解决的,绝对不会把我们推火坑里面。
主公他们带着精兵,只要偷袭睢阳得手,元颢的人马,他们的部署就会被打乱。到时候只要我们稍微像南靠拢一下,就能逃出生天了。
至于那些新招募的兵马。”
王伟面色一冷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到时候就看命好不好了,打仗岂有不死人的?”
宇文泰陷入沉默之中,已然明白刘益守布下这一局的凶险。
四平八稳的,你就那么点人,元颢麾下也不是全部都蠢笨如猪,就说那费穆虽然人品极差,打仗的眼光却是不差的。
就算你多数旗帜,甚至每个人都扛着旗帜,也迟早会露馅。
只有出奇计,把自己的队伍滚雪球一样滚得骇人听闻,才能真正吓到元颢,让元颢不顾一切调集魏国所有兵马围剿这支队伍。
也正是因为人多,所以元颢那边的领军之人,在围歼战的部署尚未完成前,也不会轻举妄动,“以卵击石”。
王伟的办法可以说剑走偏锋,又完美的执行了刘益守的战略意图。
“宇文将军,我与主公一见如故,对他佩服之至。相信我,这一局我们能赢。换个角度看,如果主公连睢阳都拿不下来,跟着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世间岂有毫无风险的万全之策呢?”
听完这番话,宇文泰沉思良久,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做,我们把事情做绝。只要不愿意配合我们的豪强和世家,我们以从贼不可饶恕的名义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愿意跟随我们勤王的,我们可以把官职许大一点,甚至州郡中的无主之地,可以任由他们挑选。反正正如先生说的,是元子攸后面去收拾这些,不是么?”
宇文泰黑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看得王伟一愣。
这特么的才是大奸似忠啊,绝了!王伟不禁对此人暗暗警惕起来。
……
“商周以前,宁陵这个地方叫葛。葛乃是一种三叶子的小蔓藤。古人甚感神奇,对葛顶礼膜拜以为图腾,宁陵这里的人更是以葛为荣,特以“葛”为地名。”
骑在马上,陈元康又开始对刘益守炫耀显摆起他那渊博又似乎没什么卵用的学识起来。
看到刘益守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陈元康笑道:“葛的一身都是宝,葛藤可以用来造纸,葛的根、茎、叶、花均可入药可以食用亦可以入药。
葛根磨成粉后,甚至可以作为军粮使用。将来贤弟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可以将其推广开来。”
听完这番话,刘益守面色微变,拱手对陈元康肃然道:“受教了。”
“不客气,宁陵小城,我一人就能拿下,将邱大千写的文书给我。”陈元康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众人已经来到宁陵城下,这座城池非常低矮,但有点不同的是被众多河流环绕,真要攻城,一时半会还有点麻烦。
“我去去就来。”
陈元康拿着刘益守给的文书就走,却是被对方拉住了。
“刀剑无眼……我先派人去试探虚实也是一样。”
“放心吧。”
陈元康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刘益守只需要陈兵于河对岸就行,他独自走过浮桥来到城下,很快就被人放进城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陈元康就和宁陵城的几个守将一起出来了。
“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几人一齐跪下说道。
刘益守连忙将他们扶起,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
“你们几个都会睢阳歇着吧,宁陵小城,你们守着也是担惊受怕的。”
刘益守温和说道,众人都是齐声应和。
等大军入城之后,刘益守单独将陈元康叫到签押房,疑惑问道:“刚才你是怎么劝降那几人的?”
“我先跟他们说,尔朱荣就要带兵打到洛阳了,你们手下都是郡兵没有私军部曲,没有自己的嫡系亲信,你们想过要如何自处没?
我又说如果元颢将来得势,那么你们把责任推到邱大千身上就可以了,保全家小自不必提。而现在对元颢表忠心,且不说能不能活过明天。就说万一将来元子攸赢了,你们岂不是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你们起码要做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吧?自己想死也就罢了,何苦连累家小?
那几个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就答应投靠过来了。当然了,不要指望他们多么忠诚,只要不闹事就行了,毕竟睢阳并非久留之地,我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我们终究是只能依靠自己的。”
陈元康最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刘益守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第216章 你总是心太软!
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和麾下三千兵马西进,一路兵不血刃的拿下宁陵、襄邑、雍丘,并让韩贤领一千精兵驻守雍丘,监视可能南下(虽然可能性极小)的白袍军。
这一路都是陈元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这几座城池的守将,无往而不利。
要说别人出马,可能还有点难度,但是陈元康名声在外,再加上刘益守又占据了这里最大的中枢睢阳,无谓的抵抗,只是在草菅人命,投降实在是上上之选。
每次一进城,陈元康都是自报家门。
首先老子十几岁就出道在北地纵横捭阖了,现在孤身前来是给你们面子,而不是攻下不这座城。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你们好意思对我动手么?
其次白袍军虽然猛,但他们终究是梁国人,终究是要走的。他们走了,难道你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梁国,就不为自己的家小考虑一下?
最后尔朱荣的能力和脾气你们懂的,到时候他把白袍军赶走了,秋后算账你们扛得住?
现在有个好机会上岸,我家主公刘益守是元子攸的姐夫,有他作保,你们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搞不好还能飞黄腾达。
就算最后元颢侥幸获胜了,你们也可以说是被刘益守胁迫的,那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元颢还敢把你们怎么样?
想想都知道现在开城举起“义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哪怕你们想死,看看睢阳城都在我们手里了,你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一番组合拳下去,那些守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开城投降,这一路比游山玩水还轻松。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大哥这一手还真是不错。”
回睢阳的路上,刘益守对陈元康由衷赞叹道。不过他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后大哥可以派使者前去劝降,不必每次都亲力亲为。”
听到这话,陈元康傲然一笑道:“我现在才入你军中,寸功未立就身居高位,只怕不服我的人比比皆是。
现在小试牛刀,为贤弟献上三座城池,总算不显得我白吃白喝对吧?”
陈元康心气极高,尔朱荣都看不上,岂能让别人说他是浪得虚名?这次主动出马连续劝降三座城池的主将,就是为了显示出他高超的口才和对时局的准确判断。
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言之无物,谁会无缘无故投降呢?劝降也是个技术活啊。
“睢阳人心涣散,贤弟你来了,也无法将这里的人心捏合起来,除非大刀阔斧的办事。元子攸做不到的事情,你暂时也做不到。”
骑在马上,陈元康长叹一声,好像有点感慨刘益守生不逢时。
“所以,大哥觉得应该如何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问道,双目平视前方,似乎什么也没想。
“尔朱荣与陈庆之,恶战一触即发。白袍军确实很厉害,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陈庆之说了一半,停下来不说了。
“陈庆之和白袍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元颢和他麾下的那些兵马,全都是不堪一击!尔朱荣可以用自己的主力跟陈庆之对峙,然后一支偏师绕过对方,在黄河的任意一处渡河。
元颢被击垮了,陈庆之也失去在魏国继续待下去的意义。他无论是走也好,被击败也罢,最终都是要离开魏国的。
所以,陈庆之或许不会输,但尔朱荣一定会赢。”
刘益守接着对方的话,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陈元康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笑着问道:“我说得可对?”
“确实如此,双拳难敌四手,陈庆之有经天纬地之才,最后恐怕也只有败走洛阳一条路。所以贤弟你不能北上夹击陈庆之,与尔朱荣汇合。
如果与尔朱荣汇合了,定然有杀身之祸。”
陈庆之肃然道。
“杀身之祸?”
虽然没有这么打算过,但刘益守确实不觉得自己跟尔朱荣碰面有什么杀身之祸的。
“一山不容二虎,你与元莒犁的事情……虽然你只是把她当妾室看,但很多人却不会这么想,特别是元子攸。
他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然后希望你可以回洛阳主持大局,当然,前提是想办法搞掉尔朱荣。
元子攸身边到处都是尔朱荣的耳目,当初元诩的衣带诏,你我都是亲历者,以目前的情况看,只怕那件事会再次重演。
假如元子攸写一封血书,里面求你入洛勤王,而血书被尔朱荣截获,你要如何对尔朱荣说明你对此毫不知情?
如果尔朱荣让你孤身前往洛阳向他说明白,你是去还是不去?到时候尔朱荣只怕有一百种办法找你的麻烦。
所以,不能北上,一旦北上,必将卷入漩涡,轻则被尔朱荣软禁,解散部曲,重则小命不保。”
陈元康果然不是寻常人,一下子就把将来很可能发生的事情说透了。
“比如说,尔朱荣让你送尔朱英娥回洛阳,你是去还是不去?这事怎么处理。若是两军交战,我们打得过尔朱荣麾下那些人么?”
陈元康又锤了一击狠的。
“大哥有话不妨直说,何苦奚落我呢。”
刘益守苦笑道。
“这魏国,将来不一定有你的容身之地。唉,不是我说,你实在是锋芒太露,而且你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到尔朱荣都会害怕。等十年后,你要羽翼有羽翼,要资历也有资历,麾下兵马估计也立起来了。
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边镇,你都会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就算现在跟尔朱荣矛盾不明显,他将来岂能容得下你?
就算尔朱荣能容得下你,那以后呢,尔朱英娥就在你床上,尔朱家的人难道不担心你趁机把他们一口吞了?高欢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会在背后怂恿尔朱家的人对你下手?
离开魏国,在梁国找一块好地方立足,才是长久之道。一方面,你与元子攸等人的关系还在,他们不担心你会成为攻打魏国的急先锋。
二来背靠梁国,他们来对付你的时候,还要掂量一下。其实等你入梁以后,尔朱荣等人自然就不会把你当威胁了。
而萧衍的话……”
陈元康顿了一下说道:“梁国的那些宗室,世家,就算是要对付你,你一样有资本可以叛出梁国,裂土封王,再次投靠魏国,听调不听宣。
不必真的去做,只需要时不时的威胁一下那些人,拿捏着尺度就行。如此左右逢源,一旦天下有变,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任由着你驰骋。”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陈元康也是认为,这魏国真不能长久待下去,原因嘛,跟侯景当初背叛高欢大同小异。
要在魏国立足,必定要跟尔朱荣打交道,而且一定会卷入尔朱荣与元子攸之间的争斗之中,无法逃离这个漩涡。想安安静静的发展壮大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有一计,可保贤弟安然入梁,来去自如。”
说了这么多“废话”,陈元康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之前的话全都是为这个做铺垫的。
“大哥刚才一番话甚合我意,有计策但讲无妨。”
“修书一封送与元子攸,就说他才是魏国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是君,那自然不能是傀儡之君。
你愿意带兵入洛阳勤王,在合适的时候。”
陈元康死死的咬住“合适”二字。
“那什么时候才算合适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那就什么时候。就是去洛阳给元子攸上坟,也是无妨的。”
陈元康淡然轻笑,看得刘益守一愣。
“上坟么……果然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
毫无疑问,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乃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
“好吧,这个后面再说,下一步要如何呢?”
“给萧衍写封信,就说听闻梁国长城公主花容月貌,你倾慕已久,想立为正室。顺便献出睢阳以南数郡之地为聘礼。
到时候,可以跟陈庆之将军,还有你麾下数万部曲一起返回梁国,将府库的账册交给梁国中枢,然后镇守淮南以为梁国屏藩。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如果对方不答应,会有什么后果,不要在信里说,那些人会自己去想的。”
“话说,你的主意,还真是三句不离下三路啊。”
刘益守无语叹息,陈元康就是个生活中不能没有妹子的人,嗯,不对,是寡妇。
“诶,那不一样。什么梁国公主之类的,都是彩头和添头而已,没什么意思。之所以要这么说,跟你当初拿羊姜当工具是一个道理。不去娶萧衍女儿,何以取信于人?
萧衍不答应的话,那就等陈庆之来睢阳,灭了他们。然后引而不发,看看萧衍心不心疼。”
“如果他同意了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记得好像这个时期,萧衍对于北来的将领,是很宽容,待遇优厚的。
“萧衍要是脑子还在,是不会同意的。至少要等到陈庆之带着败军一路退到睢阳,萧衍才会着急,那时候再说。如果陈庆之无法带着败军前来,被消灭在洛阳京畿,那就不能用这一招了。
具体如何,还是我之前说的,给元子攸写的那封信如何。”
“容我思虑一番吧。”
刘益守没有直接答应。
“女人会误事,元莒犁以后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作用甚至还不如游娘子,起码游娘子的父亲是名士,可以为你拉拢不少关系。
我料定元子攸,必定死于尔朱荣刀下,唉,你切莫心慈手软。
人生很长,关键的时候却只有那么几步,你应该懂的。”
陈元康苦劝道。
看到刘益守脸上似乎还有些犹疑,他继续说道:“挑动尔朱荣与元子攸的矛盾,将祸水引到你身上,不仅是为了能彻底摆脱漩涡,更是为了能顺利入梁,取信于人。
如若不然,连尔朱英娥都是你的女人了,萧衍怎么会不怀疑你是尔朱荣派来掀翻梁国的内应呢?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那种不流血的万全之策,至少以我的智慧还想不出。
或许你比我更厉害,能想到也不一定,但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第一步,让尔朱荣以为元子攸要拉刘益守北上勤王。
第二步,让尔朱荣杀掉元子攸,并问罪于刘益守。
第三步,向梁国“求援”,以睢阳以南的土地作为“聘礼”,迎娶萧衍的女儿,并入梁国。那样尔朱荣自然无心南下找刘益守的麻烦,毕竟他还有更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便寻得了一块立身之地,静待时局变化。这其中,让尔朱荣杀掉元子攸,乃是重中之重。
陈元康这条毒计,就是借着尔朱荣的手,杀掉元子攸,然后让尔朱一族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人设崩坏。虽然他们现在的名声就已经很臭了,可毕竟尔朱荣还没有弑君啊!
他只是间接杀了胡太后,而且胡太后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一次在洛阳,最多算得上是毒蛇跟蝎子打架而已。
但是元子攸是他扶持上去的,如果宰了,那就真的跟司马昭之流一样了。在政治上的失分,是难以估量的。
“其实呢,写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问心有愧,难以提笔。我知道大哥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但是我心里还是过不了这道坎,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女人误事啊,虽然是长得不错,但……也只是个女人而已不是么,你还会缺女人么?别说你身居高位,就算你是一无所有,也不像是会缺女人的啊。”
陈元康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如果说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也就罢了,可是刘益守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这就非常可惜。
“不是女人的事。你应该懂的吧,我一面在床上玩弄她,让她给我生孩子,一面处心积虑把她弟弟害死。将来我跟她的孩子要是问我,舅舅是不是父亲你故意弄死的,我要怎么回答他呢?
做父母的,总要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对吧?我总感觉,这不是在给后代树立好榜样。如果不到要死人翻船那一刻,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情愿不去做。
当然,要是当初没遇到元莒犁,这事情就没什么压力了。毕竟是利用了亲情的信任,这是我没法接受的。
所以我可以算计尔朱荣,却不能用借刀杀人的方式算计元子攸,就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对陈元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随你吧。其实就算你不给元子攸写信,他也会给你写信的,结果也一样。只不过,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不可靠的人身上,常常会引来祸端,你真的决定要这样?”
“大丈夫生死不惧,何惧风雨?”
刘益守豪气万千的说道。
第217章 You can you up!
洛阳皇宫的太极殿,本是朝臣们开朝会的地方。然而此时虽然夜幕已深,这里却点满了火把,将偌大的宫殿照得宛若白昼。
衣衫轻薄的舞女们,如同彩蝶一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沁人心扉。
元颢毫无形象的坐在龙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而他下面坐着的杨椿杨昱父子,跟随自己一起的某些元氏宗亲,还有一大帮靠着陈庆之才能翻身的鱼腩。
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痴迷于舞女的美色,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有的则是面有忧色却故作镇定。
然而本该坐在离元颢最近的位置,本该最有资格欣赏歌舞的某个人,此刻却在黄河以北的北中城监督副城建造,不在此地。
正是验证了那句“该来的没来,不该走的却走了”。
“报!前线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搞得沉迷于歌舞的元颢浑身一个激灵!本想喊着将此人拖出去砍了,却又想起“紧急军情不经通报可以直接入殿”的规矩,似乎是他自己前不久才颁布的。
要是现在爆发,那岂不是把脸打得啪啪响?
“说吧,朕听着呢!”
元颢坐直了身体,打了个酒嗝说道。语气中的不耐,哪怕是三岁小儿也听得出来。
“是,陛下。”
传令兵将竹筒递给走过去的杨椿,低着头说道:“刘益守兵分两路,北路从任城到定陶,一路都有豪强世家响应,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现已攻克定陶。”
这个消息虽然有点意外,其实在场众人多半也能想象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外号称三十万,这里能有十万就已经是实诚人了,按一般潜规则,最多三五万而已。当然,三五千不可能,那样差得也太远,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了。
如果只有这条消息,那不过是说刘益守带着兵马来了,胜负犹未可知,毕竟费穆带着主力从荥阳已经往那边去了呢,出兵抵御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朕知道了,一点事情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元颢极为不耐的说道。
“还有就是……刘益守亲率大军偷偷南下,现已攻克蒙县、睢阳、荥城、宁陵、襄邑、考城。
兖州的羊敦,派兵攻克高平、阳平、丰县、沛县,青徐的李元忠部,也向南略地……”
其实还有一大堆城池失守,传令兵已经吓得不敢再说下去,反正战报里有写。
总结来说,就是定陶东南到梁国边境的魏国土地,已然大半“沦陷”,毕竟,他们所控制的魏国领土,本身就很有限。
而且,嗯,元颢对这里的控制力本身很弱就是了。
“你说什么?”
元颢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计划中的止损,那就是青徐的某些地方而已,没想到南面居然沦陷大半!即使那边本来就不怎么使得上力气,可是沦陷得这么快这么多,也太夸张了点吧?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朕问你话呢!”
元颢亦步亦趋的走过来,一把抓住那个传令兵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
坐在下面的杨椿眼皮一跳,心中哀叹。
元氏一族的宗室,真是一个能打的也没有,全特么的酒囊饭袋。比较起来,元子攸已经算是矮子里面的长子了。
“陛下息怒,天子不可怒而兴兵,先看战报再说。”
杨椿将竹筒递给元颢,低眉顺眼的说道。
“朕不看,你来念吧!”
杨椿无奈,只好拆开竹筒,不看还好,看完之后惊得眼皮狂跳。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刘益守的兵马“多点开花,一路狂奔”!
汇集南面粮草辎重的考城,被人混进城内偷袭,失守。
睢阳被人偷袭,失守,随后周边地区全部沦陷。
定陶以东的区域也全部沦陷,而且听说敌军势力极为庞大,兵力雄厚。至于有没有三十万,不必说,自然是没有的。
还有更坏的消息,跟这封战报有关,但是战报上没写。
因为刘益守在青徐的高调讨逆伐罪,河北世家也改变了态度,以李元忠封隆之为首的人马,已经明显倒向元子攸那边,不听元颢朝廷的号令。
而河北高氏兄弟,在信都像是睡着了一样,不主动出击,不拒绝元颢朝廷的指令,也不对任何政令负责。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对元颢这边的命令不屑一顾,但是也不会主动出击,更不会为难元颢派去的使者。总之,态度就是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反正,现在的局面,对于元颢来说,非常不利。
杨椿面无表情的将战报念完,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会看眼色的舞女早就退散了,元颢座下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吭声。
局面崩坏之快,真是超乎众人的想象,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费穆这个废物,他到底能不能打仗!能上,就让他快点上!不能上,给朕滚下来!”
元颢对着大殿内众人咆哮道,这一幕看起来特别荒谬。你叫再凶,费穆现在不在这里啊,你叫个毛球!
“陛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宜临阵换将。”
杨椿不动声色提醒道。
你对着费穆咆哮,搞不好人家投南梁去了呢,到时候你对着谁哭喊?
发泄过一阵,元颢也冷静下来了。他长叹一口气,对杨椿说道:“传朕旨意,命费穆带兵南下睢阳,先把定陶那边的军队放着。睢阳不能丢,睢阳丢了,梁国很可能找借口从彭城发兵。”
其实这个可能性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知道萧衍为人的,就明白这位皇帝现在处理国事都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除非可以彻底消灭魏国,不然萧衍对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那么在意。
至于陈庆之那边,睢阳丢了虽然断绝梁国来的补给,但是只要大军不败,那么元颢这边自然可以维持所需粮秣,一时间倒也不是那么致命。
当然,如果陈庆之在洛阳败给了尔朱荣,睢阳这里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梁国会发疯的!
羊侃这种北面来的,在萧衍心中都是“外人”,陪自己下了几十年棋的陈庆之,才是“自己人”。
“杨爱卿,麻烦你走一遭,去费穆大营,传朕的旨意。”
元颢看着杨椿,面色不善的说道,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威胁更贴切些。毕竟,杨椿跟费穆一样,全都是二五仔,三姓家奴。
这一趟又危险又辛苦,他不去谁去?
“是,请陛下放心,老臣这就动身。”
杨椿对着元颢深深一拜,转身便离开了太极殿。等他走了以后,元颢也遣散了众臣,偌大的宫殿就剩下自己一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形单影只。
……
左城,因位于济水之左(阴)得名,在今山东省曹县西北六十里,离定陶城咫尺之遥。费穆大军就屯扎在左城,这些日子攻打定陶城日夜不停。
可惜对方兵力雄厚,而且可以通过水路不断补给,攻城效果十分有限。
费穆已经看出这支军队外强中干,可惜对手似乎对自己的德行心中也很有逼数,就是学乌龟一样卡点不出来。
而费穆麾下的人马,也是被陈庆之痛殴过的魏国禁军,不要指望这些人能有多高的士气。
所以两边都是菜鸡,一时间战局竟然还僵持住了。
这天,令人恼火的攻城战又结束了,费穆回到签押房,屏退众人之后,恨恨的将头盔摔到地上,十分恼火为什么定陶城内的敌军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号称精锐三十万么,居然打防御战!
费穆原本的设想,就是他不动声色的诱敌深入,然后在睢水边上的小黄城挡住敌军,通过睢水,从荥阳补给,然后再分兵闪击定陶,一鼓作气把敌军的后勤补给打垮!
没想到对手想的居然跟自己一样,就是卡着定陶一步都不往前面走,因为这里可以利用南济水的河道,从巨野泽那边进行补给。
有了物资与人员的补给轮换,他们在此地驻守一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兵是鱼腩,将是狠人。
费穆暗自揣度,定陶城内的对手,似乎还真有些本事。他听说这帮人从任城出发以后,就一路劝诱当地世家豪强加入,许以重诺。所以大军虽然看起来规模可怕,实则不堪一击。
只是,对方主将似乎知道这一点,硬是不上当。费穆几次带兵往西退却了百里,对手居然都不追击!
一时间,费穆也被弄得有些没脾气了。
“将军,考城那边送来战报。”
门外亲兵不敢进来,装作淡定的说道。
“拿过来!”
费穆冷静的说道,一把接过竹筒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气得七窍生烟,愤怒的将竹筒摔到地上!
“真是废物!这么多人,被人家浑水摸鱼摸进来!还在这里嘲讽我,岂有此理!”
信是于谨写的,描写了一番当日他夺城的时候,考城守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很多守军甚至还不没轮到动手,就把兵戈丢地上站到一旁,表示战局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后于谨在信中表示,他和自家主公刘益守,南下偷袭睢阳,随即攻城略地好不快活,如入无人之境。虽然打得很爽快,但终究还是少了点意思,虐菜虐得没有感觉。
听闻你费穆也算是名将,不如带兵南下考城,我们在沙场上一决高下。于谨还表示,你费穆与我都是在北地血腥厮杀过的,也算是有些“同僚之情”,跟你对阵我还感觉有点意思,你意下如何?
这封信乍一眼看是在挑衅,实际上细细揣度,未尝没有引诱费穆南下,为定陶守军减轻压力的意图在里面。
虽然,这样做手段很低劣下作,甚至是幼稚。但是,万一费穆信了呢,生气了呢?就算没上当,损失的也不过是一张信纸而已,实在是不要太廉价了。
“此人……不可小视!”
费穆自言自语的说道,压下心中的怒火。
和陈元康一样,于谨也是名声在外,出道的时候如同璀璨将星,只是迫于政治斗争被雪藏,可以说他曾经是跟费穆奋斗在同一个时代。
费穆当然知道于谨是谁!
甚至可以说刘益守军中各主将,他最熟悉的就是于谨,深知此人足智多谋。
一边是定陶啃不动,一边是南面的睢阳等人接连失守。费穆感觉好像有一张大网,正在将自己越收越紧!
局面,似乎正在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崩坏。
一鼓作气攻城,拿下定陶后稳扎稳打的南下。还是现在就南下睢阳,拔除刘益守这边的精锐与后援,再与定陶的守军决战?
相当难以抉择的问题摆在费穆面前,让他犹疑不定。
“如果南下,那么很有可能,我会从包围对方,变成被对方包围。考城的兵马与定陶的兵马将我两面夹击,大军势必会陷入苦战。”
费穆在签押房里来回踱步,于谨的那封信,反过来说,也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南下考城。
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在诱敌呢?
一时间费穆的脑子非常混乱,刘益守这边的一大通组合拳,打得他措手不及。费穆哀叹元颢麾下没有人才,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连刘益守这个依靠元子攸姐姐裙摆爬上去的人都收拾不了。
“来人啊!”
“将军有何吩咐?”
“从明日起,加紧攻城,只要是还能动的,都要爬城墙!我会亲自督战!”
费穆斩钉截铁的说道。犹豫再三,他还是觉得,不能放弃主要目标南下跟于谨决战。敌人越是想刺激你,就越是不能中计。
只要破了定陶城,对方的局就解开了,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还不去传令?”
费穆看到亲兵居然没动。
“将军……杨,杨椿带着皇帝的诏令,已经来到左城。现在,您的军令已经不好使了。”
亲兵哭丧着脸说道。
费穆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嫡系人马,早就是在荥阳一战的时候全军覆没。现在他名义上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实际上这是朝廷的人马,不是他费穆的私军。
杨椿不动声色的来到左城,都不跟自己打招呼,担忧的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不言自明。
一时间,费穆感觉身心疲惫。他无力摆摆手道:“我知道了,带我去见杨椿吧。”
第218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
左城县衙的大堂内,费穆见到了杨椿,对方还坐在主座上,似乎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这一幕颇有点像是当年刘邦潜入韩信大营夺军。
当然,只是形似,神髓差了十万八千里。
按道理说这种事情,没有哪个主将能够容忍,不当场拔刀已经算是客气。只不过,费穆现在也有些疲倦了。
他才不愿意当这个主帅,去征讨那个刘益守呢。哦,应该说是定陶城内不知道叫什么的主将。元颢麾下这些人,也真是废物得一塌糊涂。
事到临头,居然还要让他这个“降将”来带兵,不说别的,就说杨椿,那也是投降过去的啊!
“没想到是杨侍中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是末将怠慢了。”
费穆拱手给杨椿行了一礼,表情冷淡的说道,心中的不满溢于言表。看到这一幕,杨椿轻轻挥手,屏退左右,大堂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费将军有所不知,现在局势变化得很快。河北那帮人,已经不打算立元颢为主了,更别提李元忠等人,已经直接公开反对,跟刘益守等人站在同一战线。”
杨椿压低声音说道:“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任何人都可以在元子攸返回洛阳后活命,包括我在内,他应该都不会痛下杀手。唯独你,很难善终。费将军莫非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杨椿起身围着费穆踱步,长叹了一声,良久无语。
“明日我会亲自带队攻打定陶,若是攻下定陶,则这盘棋就活络了,然后我们……”
费穆还要滔滔不绝的说,只见杨椿冷冰冰的看着他,那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你赢得再多,也得陈庆之那边跟着赢,才可以。就算你在这里把刘益守麾下大军打得四散溃逃,如果陈庆之输了洛阳之战,那么,你一样会死。
这一次,元子攸不会接受你的投降,河北世家很多人盼着你死,甚至连梁国的萧衍,都不会接受你的投靠,而是希望用你的人头,来结交河北世家的人。
相信他很愿意做这件事。”
杨椿此刻背对着费穆,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暴起发难。虽然以费穆的武力,打几个杨椿都绰绰有余了。
“杨侍中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呢?”
费穆深吸一口气问道。
他终究还是屈服了,不屈服不行,现在这局面太凶险了。一个人不能仅仅谋事,还要学会谋身。如果尔朱荣打赢了,一切全完蛋。
到时候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哪怕尔朱荣放自己一马,河北世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办法把自己处置而后快。
不,到时候只怕自尽都是奢望,要被那些人活活煮成肉汤!
“屯兵左城,按兵不动。刘益守就是动静闹得再大,你觉得他会打到荥阳么?他怎么打到荥阳?
至于元颢的催促,我会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答复他派来的使者。”
杨椿面容萧索,无奈的摇了摇头。
“去年到今年这一整年的大变局,可谓是百年罕有。没人能料到胡太后毒死先帝,也没人料到尔朱荣能入主洛阳,更没有人能料到,梁军北伐,可以势如破竹的入洛阳。
现在尔朱荣要回来了,你说他能取胜,还是不能?
如果不能取胜,那么你在这里静静的等候,形势定然会逆转,陈庆之不会放任睢阳被其他人掌控。
如果尔朱荣胜利了,你在这里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明日,末将想带人攻定陶,最后一次。如果成功,我们就屯扎定陶,以观后效。”
费穆还是放不下最后的倔强。
杨椿微微摇头道:“不必,在左城盯着就可以了。”
“喏!”费穆不甘心的说道,内心的憋屈不知道要如何去说,也不知道要跟谁说。
……
虽然在费穆看来,定陶城内的守将很有些本事,明明麾下兵将都弱得要死,偏偏还能将城池守住,而且不会中计得意忘形带兵出击。
但是,当事人宇文泰和于谨,其实已经吓得准备要跑路。
定陶城内一间僻静的院子里,天色已经很晚了,书房里却还点着火把。宇文泰和王伟二人,看着一张巨大的定陶城布防图,愁眉不展。
“我当时是说要扩大部曲,招募人手,对那些世家豪强两手准备……可是,你这也玩得太狠了!”
王伟苦着脸叹了口气道:“不同意的,你就直接灭门,这么搞谁会不跟着我们的?现在人是够了,可就是因为人太多,不好管理。
这帮人先是用内应夺了定陶,现在都膨胀得不行,还一个个叫嚣着要打到洛阳去,嫌你龟缩在定陶,这帮人现在还联合起来挤兑我们!你说你这弄得,唉!”
“确实是有点不像话。”
宇文泰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王伟一愣,按说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反驳几句么?
“其实我之前一直是在想,如果我们势力太大了,或许会引起陈庆之的不安,让他带白袍军南下,从而放弃元颢。”
“所以呢?”
王伟疑惑问道,有点不明白宇文泰想搞什么鬼。
“之前几次通过补给换防,我已经把我们的人马都大半换防到巨野城了。所以你看这些新来的世家中人,他们在串联,我假装看不到,然后把定陶城的要害防务交给他们,将我们的人换走。
他们以为我们是委曲求全,呵呵。”
宇文泰冷笑了一声。
看得出来,你也是够阴险的!
王伟在心里补了一句。
“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把定陶的府衙让给那些人,然后找借口住在僻静的院子里吧。这些人啊,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在等费穆退走后,就会开始逼宫!争夺大军的主导权。
毕竟,我们当初来者不拒,自己的人又被我一点点的通过补给慢慢换掉了。定陶城内,这些人的部曲联合起来已经成了气候,他们定然不甘心被我指手画脚。
他们甚至还会想撇开我们,不再打着都督的名号。反正是讨逆伐罪嘛,何必跟着我们混呢,对吧?”
现在定陶城内九成以上的军队都是一路打来新加入的世家私军部曲,连流民和自耕农都很少。这些人之所以还没有亮出獠牙,那是因为,他们害怕失败以后被清算!
有刘益守这个“贼首”顶着,哪怕清算也轮不到他们啊!
然而一旦元颢这边有大厦将倾的趋势,这帮人就会开始抢班夺权了。事实上现在就已经开始,只不过这些矛盾还没有浮到水面上。
“亲兵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定陶,南下考城跟于谨他们汇合。赵贵已经带着部曲到了巨野城,我们不必去那边了。”
还可以这样?
一时间,王伟感觉自己的下限被人疯狂拉低!这特么主帅防御作战偷偷跑路卖队友啊!
“我们一走,定陶的守军定然会大败……”
王伟像是喃喃自语一样低声说道。
“但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记得都督的军令么,在定陶以北闹得越凶越好,动静越大越好。现在动静闹出来了,睢阳也被都督攻克,我们现在不走,难道要陪那些世家豪强的人一起过年?”
宇文泰一番话怼得王伟哑口无言。
“果然还是我太年轻了,只是,跟主公汇合后,我们要如何交代这次大败?”
王伟提出了心中最忧虑的一件事。
“交待什么?如果我们打胜了,元颢定然派白袍军南下,不是我没自信,我们现在的实力,真的不是陈庆之的对手。
况且,就算能赢,难道都督能忍受我们请了这么多爹娘回去?”
宇文泰话语里的“爹娘”,自然就是那些带着私军部曲依附过来的世家豪强了。
“到时候他们就是自己人,有异心怎么办,我们如果动手,都督名声就臭了,将来无人敢投靠。如果我们不动手,这些人踩着我们的脑袋往上爬,尾大不掉怎么办?
所以现在我们临阵脱逃,借着费穆的手,将那些人一锅端了,不是很好么?为都督解决了多少麻烦啊。”
宇文泰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大败感觉愧疚。
“宇文将军这一手还真是……”
王伟卡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叹服道:“玩得漂亮。”
“我已经安排我们的人守定陶南门,现在走吧,事不宜迟。”
宇文泰沉声说道。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内心是感觉非常满意的,当然,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那就是把尾巴跟痕迹处理干净。
从一开始跟王伟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在谋划今天的结局。现在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两人什么行装都没打点,甚至书房里的火把都没有灭掉,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摸黑来到定陶城南门,不动声色的离去。定陶在南济水以北,两人带着几个亲兵来到河北,悄咪咪的上了早已等候在那边的渔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睢阳是梁军粮草补给的最关键节点,没有之一。陈庆之北伐毕竟是“客军作战”,萧衍不会幼稚到将粮草补给完全交给元颢,而自己没有丝毫准备。
所以当睢阳失守以后,梁国在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信使马不停蹄的一路飞奔回建康,萧衍在礼佛不问政务,然后战报就被送到了实际上履行了宰辅职能的朱异手里。
当朱异拿到战报后,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把前线回来的信使找来,详细询问了其中种种细节,这才确信,睢阳城确实已经失陷。
不仅如此,睢阳周边的大小城池,也都失陷无误,总之,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回国的归路,被彻底阻断!
元颢死不死,梁国人是不关心的,但是白袍军能不能安然回到梁国,不仅萧衍很在意,梁国中枢也很在意。
梁国北伐一直打得很难看,之前十年哪怕有韦睿这样的名将死撑,梁军的表现都是非常拉胯,从没有显示出多少能人所不能的锐气。
陈庆之这波,算是打出超神,也打出了梁国的气魄!
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能不能安然返回梁国,是一件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事,甚至可以起到样板和表率作用。
如果对方在魏国回不来甚至全军覆没了,这就是在告诉梁国其他将领和军队:看到没,你牛逼还能比陈庆之牛逼?你能打还能比白袍军能打?
白袍军都回不来,你们北伐也是去送死!试问在这样的社会舆论氛围下,征战沙场的将校兵卒们,谁还会愿意出死力?
想想也都知道了,睢阳失守,非同小可!
朱异只是贪财如命,正事还是会办的。他急匆匆的来到台城找萧衍,却得知萧衍现在已经去了鸡鸣山脚下的同泰寺!
嗯,就是后世鸡鸣寺的前身,此时号称是南梁,甚至是南朝第一大寺庙,从鸡鸣山上延续到山下,占地极为广博!
气势恢宏,远看如大佛盘坐于山丘,近看青砖黑瓦,却又金碧辉煌,仿佛人间佛国,令人向往。
朱异顾不得去欣赏同泰寺的美景,事实上,他对佛祖一点也不感兴趣。在人间享受最大的权力,最奢华的生活,最妖异的美人,一向都是他的座右铭。
萧衍的那些奇怪想法,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当然,这些事情不能说出来。
同泰寺寺内有大殿六所,小殿堂十余所,一座九层浮屠,一座七层高的大佛阁,朱异跑得满头大汗,才在大佛阁顶层看到了正在念经的萧衍。
“陛下,紧急军情。”
朱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喘气说道。
“噢?是什么军情能把你急成这样?”
萧衍睁开眼睛,面带微笑的看着朱异,慢悠悠的说道,神态颇为平和。
“睢阳失守,被那个叫刘益守的带兵攻占。他还攻占了睢阳周边一大片地方。白袍军回梁的路被堵死了!”
虽然陈庆之的死活跟自己没关系,但是“支援北伐不利”的大帽子扣下来,也足够朱异喝一壶的。
萧衍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刘益守到底是谁。
“上次朕不是写信招他为婿么?他何以要对白袍不利?”
萧衍颇有些疑惑,似乎对刘益守的“狼心狗肺”理解不能。你不回信也就罢了,居然还摆我一道,这就很坏了啊!
萧衍是这么理解的,可是朱异却完全不这么想。他觉得刘益守不仅是很克制,甚至都算得上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了。
如果换成他被那样羞辱,搞不好真的要提兵跟白袍军火并,或者攻打梁国边镇。
“陛下,永兴公主年纪也有点大了,可能那个刘益守不能接受,心里不舒服,这是在向陛下示威呢。不如写信给他,答应将长城公主下嫁于他,这样,此人反而可以保证白袍军的后路,岂不美哉?”
朱异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听到这话,萧衍缓缓摇头道:“睢阳而已,就让他先占着吧,朕只答应把永兴公主嫁给他。如果换人,他要面子,难道朕不要面子么?”
萧衍年纪也大了,现在听不得反对意见,为人虽然温和,但却比从前固执许多!
“那……微臣告退。”
朱异被恶心坏了,讪讪退出佛阁,憋了一肚子恶气。
第219章 等等,你们不是该在定陶么?
宇文泰和王伟等人深夜“不辞而别”,第二天被人发现之后,这些世家豪强们非但没有感觉害怕,反而欣喜若狂!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踏马的,差不多十万兵马,每天消耗这么多粮草,居然打防御战!得亏是定陶城大,周边又修了副城,兵员得以安置。要不然,一般的城池还容不下这么多人!
只要能击败朝廷的兵马,到时候,就可以借着刘益守的名头,一路杀奔洛阳!至于刘益守本人如何,听调不听宣,有话好好说就行了,难道那个时候,刘益守还会说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些世家豪强们推出来的人都在想,他们现在可以算是“响应”刘益守发的檄文,才站出来“拨乱反正”的,属于正义之师。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他们有了这一阵“东风”,便可以从一个地方性的“土豪”,变成在魏国政坛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至于宇文泰和王伟,这些世家豪强的人都是不屑一顾。说得好听点是个统帅,说不好听的,不过是刘益守麾下走狗罢了!
到时候,他们跟刘益守都是平起平坐的,都算是“义军”!有点类似于西汉末年绿林赤眉之后的各路豪强。
这两个废物终于走了,那么,十万大军反攻左城的费穆,应该要提上日程了吧?
指挥的人不在了,战事还要继续,那么,推举新的指挥,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宇文泰和王伟可能想不到的是,这帮世家豪强们,居然也能正儿八经坐下来开个会,还真就选出来一个看上去还挺靠谱的“主将”。
当然,这支军队看起来更像是个松散的联盟,各人管好自家的部曲,后勤也重新开始分配,谁家出的辎重谁家用,不许强夺别家的。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而左城的费穆,也停止了攻打定陶,在左城按兵不动。
……
考城的城头,刘益守眺望城外的护城河,宇文泰跟王伟二人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站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于谨面无表情的带着亲兵在四周巡视,过一会就会到这里来看一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如果说,你们现在在考城的话,那……此刻在定陶指挥军队的,是什么玩意?”
刘益守转过身来,满脸疑惑的看着宇文泰问道。
宇文泰跟王伟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低着头拱手谢罪,一言不发。真要按军令,可以把这两人拖出去砍了。
当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而且这两人基本上也算是完成了诱敌的任务。考城以北,是大片大片的池塘跟洪水泛滥后留下的沼泽地。
其间还有许多东西走向的小河。
所以哪怕看起来定陶离得很近,实际上要从那里行军到考城,其实并不顺路。
“主公,那些都是我们一路上收容的世家豪强的部曲。”
王伟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们两人一路走水,绕了很大的弯,才来到考城。结果见面却发现,刘益守的态度好像跟自己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既不是大度的表示宽慰,也不是大发雷霆暴怒要执行军法。甚至也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施压,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敲打。
刘益守的表情是吃惊,而且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宇文泰等人这才感觉自己很可能闯了大祸。
“今天你们进城以前,嗯,就是昨晚吧。我听说定陶的大军,击败费穆,费穆一路败退到南济水北岸的冤句城。
当时我还在想,你们手里就那么一点兵马,又不是精锐,居然击退费穆一两百里,当真是我小瞧了你们。
结果,今天你们居然进考城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那支军队里面,是出了哪位大才,可以领导一帮乌合之众击退费穆所率的魏国禁军。
虽然他麾下那帮人也是挺废物的吧,但是也不是说那么好对付啊。”
看着刘益守脸上困惑的表情,宇文泰和王伟二人额头上不自觉的留下冷汗,他们都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都督……这大概是,那帮人中了费穆的诱敌之计。”
宇文泰面色僵硬的说道。
“这就对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看到你们我松口气,却又把心提了起来。昨天我一听到斥候的战报,就怀疑你们中了费穆的诱敌之计。
他是想把你们的战线拉长,然后再想办法断你们后路,我估计现在定陶城应该已经失守了。”
刘益守今天想的是怎么应付宇文泰等人带兵溃逃的残局,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只猜中了一半。
“末将那段时间在定陶,世家豪强的人就带着部曲自行其是,守城多次出现险情,完全不是费穆麾下兵马的对手。
这次他们主动出击,又被费穆示敌以弱,估计……凶多吉少。”宇文泰满嘴苦涩的说道。
有的人,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偏偏又相当的自我感觉良好。当初他在定陶守城的时候,那帮人就觉得能守住定陶都是他们的功劳,是自己的军令“碍事”。
这么多兵马,冲上去把费穆的人围殴也揍趴下了。他们才应该是进攻的一方,怎么能憋屈的守在定陶不出去!
“此番费穆若是获胜,定然士气暴涨。下一步,他们会去哪里呢?”
刘益守看着宇文泰和王伟,微微一笑道:“这次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军法就是军法,王伟我问你,主将抛弃军队逃脱,该当何罪?”
好吧,终于还是绕到这地方了!
王伟苦笑道:“主公这不是明知故问,按军法,在下与宇文将军都要斩首,在军中传首三日以儆效尤。”
“现在用人之际,罪先记下,待破费穆后,将功折罪,你们二人可服气?”
“谢都督不杀之恩!”
宇文泰连忙拱手行礼,而王伟则是一言不发,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好了,不必客套,说说看,下一步我们要如何?”
“冤句与考城,甚至是与睢阳之间距离并不远,但是道路泥泞河道交错,沼泽遍地。
如今春夏之交,各条河都是河水暴涨,粮草辎重总不能走一段水路又在泥地里运几天。所以末将料定,费穆不会南下直取考城。”
宇文泰脑子转的很快,在得知刘益守不会把他砍了祭旗后,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确实如此,要是这条路好走,当初我就不会让你们大张旗鼓的宣传要在定陶以北跟魏军决战了。
如果你们是费穆,会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来,宇文泰跟王伟二人都沉默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我要是费穆啊,在击败定陶的军队以后,不会立刻前进,反而会朝西面退却。”
后退?
宇文泰跟王伟都愣住了,好像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但是又瞬间的暗下来,隐约觉得眼前有浓厚的迷雾,看不清全貌,只能发现某个地方有光亮传过来。
“你们想啊,先往西面退,这样其实也是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当中,让我们不知道他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被元颢叫回去,或者是洛阳那边出了事。
其实啊,他只是把拳头收回去了,再打出来以后,就会更有力,而且是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向。”
“请都督明示!”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拱手说道。
“打了胜仗后,不动声色的撤退,让运粮的队伍,先行进到小黄城。那里是睢水和南济水交界的地方,乃是屯粮的绝佳场合。
紧接着,费穆就会带人从小黄城出发,沿着睢水东进到我们的侧翼,也就是雍丘!
然后沿着睢水,一路杀过来,杀到睢阳来决战!这条路不仅好走,而且后勤保障极为得力,又能出其不意袭击我们侧翼。
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按道理说,好久没有跟自己后院那些妾室们亲热了,他应该是很饥渴的。但是人在高压之下,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下三路的事情。
刘益守满脑子的都是怎么解决掉费穆和他麾下那帮实力其实并不是特别强劲的魏军主力!
他琢磨费穆所花的心思,比他在妹子身上花的心思不知道多哪里去了。
“主公,我们在定陶也曾经研究过费穆可能会出什么招数。宇文将军当时就觉得,费穆极有可能将我们引到小黄城决战,然后偏师后路抄定陶!火烧定陶的粮草辎重。
等我们得知粮草被烧,老巢丢失以后,定然军心大乱,慌不择路的要撤退。他们就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在后面一路追杀。
果然,是要奔袭小黄城么?”
王伟激动的说道,难道刘益守现在跟他们说这些,就是要让他们去小黄城?
“不,我会派你们二人去睢阳那边最西面的城池雍丘,你们就在那边死死顶住费穆!我料定费穆必走雍丘。
若是雍丘不保,则睢阳定有一番苦战。”
关于雍丘,还有个很出名的成语,叫“杞人忧天”,雍丘是古代杞国的国都,当然,这个成语的出炉,也是他们被人内涵了。
此刻王伟就想问一句,刘益守是不是也在“杞人忧天”呢?
“都督,北面来的最新军情!”
一个浑身是泥,都来不及洗一洗的斥候,急匆匆的走上城墙,将封得很好,但四周也全是干涸泥巴的竹筒递给刘益守。
“辛苦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刘益守一点也不嫌弃,拍了拍那斥候的肩膀说道,想来这一路抄近道,估计走得很狼狈。
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将竹筒里的布交给宇文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只见上面写着“宇文泰中费穆诱敌之计,围攻冤句城。费穆出奇兵克定陶,宇文泰回师定陶,被费穆追击,大败于左城城下,士卒死者无算,血流成河。”
斥候并不知道宇文泰已经不在定陶军中,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跟宇文泰无关,又是他一手造成。
此时宇文泰和王伟二人这次明悟过来,虽然他们也是挺厉害了,但论大局观和推算敌军动向的水平,那真是差了刘益守一大截。
后面费穆可能会做的事情,极有可能是沿着睢水一路东进,打到睢阳城下。如果是那样,似乎……跟陈庆之几个月前的动静没什么区别?
“去准备下吧,韩贤带着本部人马在那边。你们也知道,敢死营的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是他们并不是最会打仗的精锐。
到时候我会坐镇睢阳支援你们的。”
“谨遵都督号令!”
二人领命而去,他们今日稍做休息就会南下睢阳再往西去雍丘。
这地方城池不算大,战略地位却异常重要,乃是睢阳的西大门。别看刘益守现在说得言之凿凿的,其实也不过是在赌费穆到底会怎么行军,就跟猜谜一样。
费穆如果是蠢材,那么就会直接南下,不顾辎重转运的难处,直接攻击考城。那样刘益守的预先布置,反而是分散了兵力,将软肋暴露了出来。
可是刘益守觉得费穆还是挺厉害的,至少眼光不差。他看得起费穆,所以料定费穆必然会照顾到后勤的压力,将转运的中枢设在小黄城。
然后利用睢水的漕运,来为大军的攻击沿路提供粮草辎重。他们甚至可以一路走水,在雍丘城下再下船围城!
这样等刘益守发现他们的时候,大军已经包围雍丘了!
一记凶狠的勾拳,充满了兵力运用的美感,还有战斗发起的突然性,让人拍案叫绝。呃,话说回来,这一招貌似刘益守前世历史上有个叫安禄山的人也在睢阳用过。
只是战略完美战术稀烂又遭遇对手顽强抵抗,等拿下睢阳的时候,花儿都谢了。
“费穆得手了?”
于谨突然出现在刘益守身后,轻声问道。
“那是必然的,无论宇文泰在不在那支军队里面。只要出定陶,他们就输了,无非是早输晚输的区别。”
刘益守感慨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头来,我们还是要跟费穆在沙场上一决高下。”
“考城以北,道路泥泞,河道众多,不利行军。我如果是费穆,也会往西退却后,绕个小圈子走睢水东进攻睢阳。
只是,万一费穆不按常理出兵怎么办?”
这个说法就像是王伟想的派奇兵突袭小黄城一样,如果成功的话会赚到麻,输了就是损兵折将白忙活一场。
“我就是在赌他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硬是要自己当蠢人,我也就是真服气了,命该如此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其实他心里早有准备,这一战是跑不掉的,无论在哪里打都一样。
今天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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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专业二五仔
冤句城下,一群又一群的俘虏,跪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滚滚流淌的南济水。一身戎装的费穆,站在这些人面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得意之情。
“费将军,杀俘不祥,这些人也只是受了刘益守的蛊惑,不如将他们放回乡里吧。”
杨椿劝说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费穆要做什么。
“杨侍中,这些人,真的只是受了刘益守的蛊惑么?”
费穆似笑非笑的问道,脸上的冷意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杨椿无言以对,他比较理解对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在洛阳的时候,费穆做的事情,就是人神共愤,基本上把魏国的世家豪门得罪光了。今天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跟洛阳的那些世家豪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难道费穆在此地放过这些俘虏,世家豪强们就会对费穆感恩戴德么?世界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
既然对方不存在“原谅”,那还是将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赶尽杀绝比较好吧。顺便还能震慑一下企图两边摇摆的墙头草们。
“来人啊,将这些人身上绑石头,丢到济水里面!”
费穆沉声下令道。
跪着的这些人都是“刘益守”军中的将校,当然,费穆也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青徐的地方豪强,干掉这些人,根本无伤刘益守分毫。
但是,击败“数十万”大军,这样的事情宣传开来,无疑是给现在摇摇欲坠的元颢政权,带来了强力支持。
起码,这名头暂时还能唬住一大批人。
“费将军,你这一道命令下去……就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杨椿轻叹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场大胜,让费穆有了跟元颢叫板的本钱,杨椿没有自取其辱的跟费穆争权,而是悄然退到了一旁。
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不会打仗的人带兵,会害死自己这边所有人!刘益守军真正的精锐嫡系兵马,都还在考城那边虎视眈眈呢!
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一个一个将跪在地上的俘虏刺死,随即又绑上石头,将这些人抛入济水。
噗通!噗通!噗通!
像是下饺子一样,看得费穆这边的兵卒一个个都是心有戚戚。
这些兵油子们,其实也不是没见过狠人。但是像费穆这样动不动就搞那啥的,还真是不多见。
“费将军,我建议事不宜迟,现在就北上,攻打被刘益守等人占据的巨野、任城、兖州等地,扫除他们的后方。解决掉这些人以后,再南下睢阳,一劳永逸。”
杨椿小心翼翼的给费穆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建议。
谁知费穆缓缓摇头道:“既然已经解决了定陶的守军,那就应该一鼓作气的解决睢阳。等睢阳被攻陷,兖州那边的羊敦等人,自然无心再战。
我听闻尔朱荣随时可能南下,解决了刘益守后,我们还要北上荥阳,堵住洛阳东边的缺口。陈庆之虽然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要是尔朱荣派偏师绕道官渡,强渡黄河攻克荥阳,那一切都完了。”
费穆面色忧虑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虽然费穆这个人做事很不讲究,人缘也极差。但是战略眼光还是有的。正在这时,马匹的声音越来越近,费穆身后的弓手都张弓瞄准着飞驰而来的骑手。
难道是刀下留人?
杨椿面色古怪,那些被处决的俘虏已经一大半被丢进到河里,这来得会不会太迟了?
“费将军,杨侍中……”
杨椿发现来人是元颢之子元贯受。元颢也还是壮年,不过却很是为身后事着想,刚刚入洛阳就册封了“太子”,嗯,但不是元贯受,而是元颢的另一个儿子元娑罗。
“这是怎么了?”
元贯受看到城下满地的尸体,有些发懵。
元娑罗被封为“太子”以后,元贯受就变成了“北海王”,恰好跟刘益守的“封号”一模一样,虽然也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就是了。
“本将军刚刚全歼敌军十多万人,那些都是依附于刘益守的匪类首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费穆冷着脸说道。
元贯受的脸有些发白,他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而且是刚刚被处决的。
“呃,本王……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元贯受结结巴巴的说道,将手里装在竹筒里的圣旨拿出,交给杨椿,低着头都不敢看似乎满身血腥气的费穆。
杨椿一看圣旨,面色大变,又将其交给费穆,后者看了半天都不说话,现场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稍后我会带大军返回荥阳。”
费穆将圣旨交给杨椿,大手一挥,转身便走。留下杨椿跟元贯受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费将军……”
元贯受欲言又止,他其实是知道圣旨里面写了什么的。
“罢了,你回去复命吧。”杨椿无奈苦笑道,换谁看了这圣旨,都想骂娘。费穆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很厚道了。
杨椿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斥候急报,尔朱荣已经从晋阳出兵南下,正在前往河东,预计会从河阳关进逼洛阳。元颢实在是不放心,希望费穆能带兵回援荥阳。
至于刘益守如何,这种蟊贼,元颢还不觉得能闹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来,尔朱荣才是心腹之患。
“那行……本王知道了。”
元贯受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无奈的骑马离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自己就像是一个看客似的。
其实不止是他像看客,在洛阳的元颢更像是看客。自从元颢入主洛阳后,众人想象中的那种元氏重新掌权,天下归心的场面一点都没看到。
反而隐约有些秦失其鹿,群雄并起而逐之的架势。
杨椿急急忙忙的来到冤句城内,在签押房见到了面对地图沉思的费穆。
“费将军,刚才你应该说我们要追击刘益守的余党。可是只有南面的残敌被扫荡干净了,才能心无旁骛的对付尔朱荣。
那样可以争取一些时间,无论进退都好。”
杨椿不动声色的说道,感觉费穆实在是太“实诚”了。
“按行军速度看,尔朱荣到河阳关那边,起码还需要二十天。以白袍军的战力,与之对决,起码还要十天。
如果陈庆之输了,那么我们回去也是送死。如果陈庆之赢了,尔朱荣才会找其他的方向突破,绕路的话,最多十天。
等我们回荥阳的时候,大概会没多少时间准备,然后尔朱荣的奇兵就来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费穆对着杨椿叹息道,丝毫不见刚才的冷峻果敢,就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费将军是说……我们回去,无论如何都是死,不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
杨椿很快就明白了费穆在想什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这厮刚才闷不吭声就答应了元颢不合理的建议呢!原来是埋伏在这里啊!
当初,费穆是元诩的臣子,但是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元诩,给尔朱荣出谋划策。
后来,陈庆之来了,费穆又摇身一变,投靠了元颢,给元颢效犬马之劳。
如今,尔朱荣又回来了,费穆感觉到了来自骨髓的寒意,他决定再次改换门庭,只是,这一次,谁愿意接纳他呢?
杨椿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料到费穆会想叛变。连下一个主公都没找好,你就想着改换门庭,是不是想得太美了点?
看到杨椿不说话,费穆接着说道:“尔朱荣在洛阳似乎很能打,但是大军长途跋涉到了睢阳,那可就未必了。
对付了刘益守,魏国南面就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实在不行,可以退到梁国,将地盘献给萧衍。只要我们不去建康,萧衍也奈何不得我们。”
费穆顿了顿,看着杨椿问道:“杨侍中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费穆这句话是实话。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包括独孤信等人在内,其实都被萧衍庇护过一段时间。
当然,以费穆臭不可闻的名声,萧衍会怎么取舍还在两可之间,但起码那时候也是一两年以后了,总比马上回荥阳被尔朱荣逮个正着要好吧?
多活一两年难道不好么?
只是,你要叛变就叛变,为什么要对付刘益守呢?
因为费穆反复琢磨,觉得刘益守跟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是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对方其实也是打着去梁国的算盘。对于萧衍来说,这样的人物有一个就够了。
而刘益守的名声,比自己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有刘益守在,他费穆就必然是被萧衍放弃的那个倒霉蛋。
有鉴于此,费穆觉得刘益守非杀不可,断然没有妥协的余地。
他之前跟杨椿说的话真真假假,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如果杨椿现在反对,他不介意杀掉对方自己单干。
留杨椿一命,不是因为对方很厉害,而是因为杨椿是弘农杨氏的人,有这个人在,便于跟世家接洽,关键时刻有保命的机会。
“如此……也好吧。”
杨椿摇头叹息,感觉前途未卜,颇有些不妙,完全没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只是,费将军要如何进军呢?”
杨椿指着地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说道:“考城以北,都是东西走向的河流与泥沼。大军要在这里展开,太难了,需要横渡多条河流,辎重运输没法保证。最关键的是,这条路上没有立足点。”
他不是不知兵的人,费穆现在打了个大胜仗,看似十分有利,割掉了对方一大块肉。
实则是为刘益守除掉了麻烦,类似减肥。现在刘益守那边没有拖后腿的人,指挥大军更加的如臂指使。
对于费穆来说,这很难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为下一战跟之前一战同样轻松,那真是脑子坏掉了。
“如果直接南下考城,那就是正中刘益守下怀,等我们到底考城城下的时候,已经人困马乏,后勤也跟不上。刘益守只要顶住几天,不需要他们打,我们自己都饿死了。”
费穆摇了摇头,杨椿说的是地理上的态势,直线距离看起来很近,好像也没什么高山阻挡。实则这片地区很是坑爹,属于历史上出了名的黄泛区,河道非常不稳。
一到黄河发大水,这里就是习惯性河流改道。而非常不巧的是,梅雨季节已经到了,往这条路走,莫非是赌自己命好?
费穆的脑子还是非常清醒的。
“我们打出旗号,派人四处张罗,宣扬一下将回荥阳镇守,沿着济水一路向西退却。退到哪里呢?就退到小黄城。”
费穆指着汴水边上的小黄城说道:“到了这边,刘益守他们,应该相信我们会回荥阳对抗尔朱荣了,多少会放松些警惕。
那个时候,我们出奇兵,选出锐卒五千,乘船,沿着睢水南下,直接拿下雍丘!
后续的辎重,慢慢的跟上来!以雍丘为据点,再稳扎稳打的南下睢阳!”
费穆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与神采,他一拳砸到土墙上,狠狠的说道:“我就不信那个刘益守能料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反戈一击!”
“妙啊!”
杨椿由衷赞叹道。
不得不说,费穆这一手真是玩得好,不仅糊弄了元颢,而且还麻痹了守在睢阳的刘益守。到时候神兵天降,雍丘离睢阳没有几步路。
这几个城池都是挨着睢水的,到时候一路杀奔过去,刘益守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
估计,最终就是睢阳城下决胜负了,这比傻乎乎的直接南下,先在考城死磕,再南下蒙县,南下睢阳要便捷多了。
费穆不愧是名将,这一招先退后进,可谓是老谋深算!
“费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杨椿小心翼翼的问道,此刻他已经有些畏惧费穆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最重要的是,做事情没有任何底线!
就如同会吃人又善于蛰伏的猛兽一般!
“现在就出发,而且我们要急行军。走快点,可以迷惑刘益守,让他以为元颢催促甚急。”
费穆紧紧握住拳头,有些亢奋的对杨椿说道:“杨侍中,这次,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元颢,必死无疑,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了。等过了这个难关,才能再说以后的事情。”
第221章 天子与狗不得入内
轵县,最开始战国时魏国在这里设立轵邑,用监视秦国赵国。后秦国夺得此地,改为轵县。轵县北面就是大名鼎鼎的轵关,乃是洛阳前往并州的必经之路。
秦昭王四十三年,白起率秦军主力下轵道,破轵关,收降韩国野王。
此举切断了所谓的“太行道”,隔绝了韩国国都新郑通往上党的交通,将三晋中的韩与赵彻底隔绝。
上党守冯亭不愿投降秦国,改投降于赵国引发了著名的长平之战(也不排除是驱虎吞狼的套路)。
总之轵县是出轵关后的第一站,也是类似桥头堡一样的存在。轵县西南百里不到就是北中城,可以说是晋阳南下洛阳的前哨站。
这天,尔朱荣带着先头部队来到轵县,这里的守军,没有做任何抵抗,就开城投降。
入城后,尔朱荣广派斥候四处侦查元颢军的兵力分布,却惊讶的发现,元颢这边只有白袍军在黄河以北的北中城,其他军队,都在黄河南面。
换句话说,似乎陈庆之是在北中城等着他的到来!
这次尔朱荣带来了五万精兵,可谓是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这些人里面有本部的契胡,有六镇的兵马,还有北秀容那边很多小部落的骑兵。
要是从人数上看,或许五万人也不算很多,宇文泰他们在青州一路闹腾到最后都不止五万人。但是如果从精锐程度上看,这是魏国最能打的一支兵马,没有之一。
他们几乎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
轵县县衙的大堂内,挂着尔朱荣带来的洛阳京畿地图,众将除了高欢以外,其他大员几乎都在此地凝神看着一言不发的尔朱荣,等待他下令。
其实在来轵县之前,很多人都想过,应该用主力牵制住陈庆之,然后偏师向西挺进温县、平皋等地,最后强渡官渡口,绕道袭击荥阳。
一旦荥阳丢失,则元颢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就是个大写的死字。
“此战要分兵。但,不是分兵西进。”
尔朱荣沉声说道,这话让贺拔岳、慕容绍宗、窦泰等大将都猛的一惊。
这套路好像跟之前说的有点不一样啊!
“大军分为四队,其中本将军亲领两万人,其余三队各一万,分别由慕容绍宗、贺拔岳、窦泰三人领兵,尔朱兆为我帐下先锋!”
尔朱荣大手一挥,将五万大军一分为四。
他很清楚,无论多么精锐的兵马,只要是扎堆了,往往施展不开手脚。军阵如果太厚,后面的士卒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往往就是前面战败了往后面跑,然后到了后面又会冲散那些并未接敌的部队!陈庆之为什么可以以少打多,那是因为在有限的空间与场地内,魏军这边根本没法发挥兵力优势。
经常就是一个点被陈庆之打爆了,其余的连锁反应,造成雪崩之势。五万人的部队涌上去,最后的结果,会跟元天穆没什么两样。
尔朱荣曾经思考过,为什么费穆当初守荥阳的时候,元天穆没来之前,反而守城守得有声有色。那是因为荥阳城内兵力雄厚,而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人少。
所以费穆可以把军队不断的轮换上去跟陈庆之拼消耗,而荥阳城大,部队哪怕崩溃了,也能在城内重整。
“喏!”
听到尔朱荣命令的贺拔岳、慕容绍宗、尔朱兆等人全都出列,对着尔朱荣郑重行礼。大堂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按道理吧,应该说一下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结果尔朱荣却是什么也不说,众将又不好多问。
“天柱大将军,要不还是说一下此战要怎么打吧,朕也想听听。”
忽然,尔朱荣身后传来来元子攸的声音,只见这位傀儡皇帝一身戎装,从县衙后堂走了出来。他这话说得尔朱荣麾下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愣住了。
有周亚夫的细柳营在前,军机之事,有时候连皇帝也不能知道,毕竟人多嘴杂,又影响决策。更何况,元子攸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尔朱荣麾下,谁也没有真把他当回事。
“来人啊,将天子请到县衙外等候。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尔朱荣轻蔑的看了元子攸一眼,身边的两个亲兵,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拉带拽的将元子攸拖出了县衙。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好笑。
常言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元子攸看上去是皇帝,实则不过是任由着尔朱荣摆布的傀儡。连下达军令想在边上听一下都不行,何等的憋屈。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傀儡,那就应该有傀儡的觉悟。元子攸始终把自己当真正的皇帝看待,力量太弱,想得又太多,今日之事,看似尔朱荣蛮横无理,实则是元子攸自取其辱。
经过元子攸这么一闹腾,众将的心思也被勾起来了。尔朱荣无奈的轻叹一声道:“此番对阵白袍军,本将军自有主张。
陈庆之驻守北中城,他是不会任由着我们来围城的。我们一旦围城,那么陈庆之一定会带兵出城,与我们决战。”尔朱荣沉声说道。
在场众将不住点头,因为换成他们,也一样不会坐以待毙。假如死守城池,那么白袍军本来就不到一万人,敌军将你团团围困,然后分出一部分人攻打河阳关,如何?
北中城的城头,是看不到河阳关的,虽然距离很近,也没有说近到人的视野范围内这种级别。守城死路一条,当然,驻守城池是没错的,只是敌人来了以后,一定要出城迎战。
“如果陈庆之和白袍军浪得虚名,我们一战而定,那么我带两万人围困北中城,你们带兵打河阳关,然后一鼓作气杀到洛阳。”
尔朱荣说了一种比较好的情况,可是麾下众将面色怪异,都不相信此战会如此顺利。
很显然,能把尔朱兆打得狼狈逃回来的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绝不会被三下两下就解决。
尔朱荣似乎也感觉到了属下们的疑惑,他耐心解释道:“倘若进展不顺,那么……”
尔朱荣指了指慕容绍宗、贺拔岳和窦泰三人说道:“你们三人,带着麾下一万兵马,轮流上阵!”
轮流上阵可还行?
众人大惊,完全不明白尔朱荣这是在玩哪一出。
你说分兵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为什么不玩那种把敌人引出来以后偷城池啊,或者是四面围攻啊之类的套路呢?
轮流上,这不是添油战术嘛,要不得啊!
“大都督,我们这么打,不是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么?”
窦泰不解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尔朱荣的脑回路。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一拥而上,陈庆之带兵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我们的军阵中拼杀。然后大军稍有退却,他就一鼓作气的打过来,然后一路追杀。
那时候我们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跟元天穆当初一样了。”
尔朱荣微笑道:“我不会那么做的,这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
天色已晚,下起了倾盆大雨。雍丘城外的睢水波浪翻涌,黑色的水花四溅,隐约看起来阴森可怖。
刘益守站在城头,打着竹伞凝视着城外躁动不安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主公,您不是说坐镇睢阳么,这里有我跟宇文泰就行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城墙上挂着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的水渍里。
“睢阳城有于谨跟陈元康,无妨的。有我在这里,雍丘城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被抛弃,这样面对恶战,我才能放心。”
刘益守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伟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些疑惑的问道:“按行军的速度,尔朱荣现在差不多应该到河阳关了,他会怎么跟陈庆之交战呢?”
王伟平日里很喜欢跟刘益守研究行军打仗的策略,交换心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费穆大军也不在侦查范围内,他就很想知道尔朱荣跟陈庆之这种顶级水平的指挥跟顶级水平的军队,会打成什么样。
“如果一拥而上打乱战啊,尔朱荣输定了。”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
尔朱荣会输?
王伟感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脸上的表情极为不屑。
“你不要不相信,如果尔朱荣把他麾下的军队全部压上,那么则是会被陈庆之在混乱中击败。你以为这是在做游戏么,自己人杀不死自己人?”
听到这话,王伟瞬间明白了刘益守要说什么。
陈庆之兵少,数千人,如臂指使,几乎是指哪打哪。可是尔朱荣要是带个十万人来,他能指哪打哪么?恐怕根本不行。
当初葛荣也很厉害,几十万人,被尔朱荣麾下精兵万人击败,类比一下,可以说是此战的翻版,当然,角色调换了一下,尔朱荣成了兵多的一方。
“所以呢?”
“所以尔朱荣肯定不会这么玩啊,你不要小看他啊。连费穆都不能小看,你怎么可以小看尔朱荣呢!”
刘益守故作生气的说道,王伟连忙道歉,等着对方的下文。
“有一天晚上,元娘子和我一起睡的,我们在床上闹腾了一个时辰,她就沉沉睡去了。”
刘益守忽然说起了房事,王伟带着暧昧的笑容,洗耳恭听。
“然后呢?”
“然后我刚刚睡下呢,游娘子又来了,在我耳边软语哀求,不断的引诱我。不得已我又到她房里去折腾了好久。房事之后,她也沉沉睡去。”
这也行?
王伟感觉三观崩坏,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徐娘子又来了,咳咳,那细腰,你懂的。我又到她房里去,那啥,对吧,然后她也睡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
“接着呢,尔朱娘子也来了,她那个野马一样的劲头,然后冯娘子也来了,说今晚就要……反正就是我后院那些女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那一夜都来找我行房。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拉着我就非要那个,总之呢,就是这么一回事。
到了第二天,休息得很好的元娘子说,今晚再继续房事。”
刘益守面色诡异的看着王伟问道:“你说最后结果会是怎么样?”
你会死!
不,陈庆之会死!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道:“车轮战,尔朱荣麾下的人马可以休息,而陈庆之只有几千人。尔朱荣每次就派出数量跟陈庆之麾下人马多一点的部队,去跟对方厮杀。
很有可能打不过,然后他就再派出另外一支,之前输了的,回来修整再战。因为人数没有差太多,所以陈庆之的那些临阵指挥突袭什么的,根本用不上,他只能依靠自己麾下部队的战斗力。
说白了,就是跟尔朱荣麾下的军队比耐力。”
不得不说,刘益守举例那个房事的例子,果然是男人一听就懂。故事很庸俗甚至低俗,但是这个道理类比得很有神髓。
如果尔朱荣这么玩,不说大获全胜,起码逼退陈庆之没问题。他不需要打赢白袍军,他只要最大限度消耗白袍军的实力和精力,然后等对方只能固守的时候,再派出偏师奇袭洛阳就行了。
这一招看起来很笨拙,甚至是有点“蠢”,纯粹是拼士卒的体力!
然而,有时候笨办法才是真正的好办法。对于这个阳谋,陈庆之双拳难敌四手,没什么好招数。
“主公……其实,有尔朱娘子在,投靠尔朱荣,似乎,上位更快些。凭借主公的本事,只怕五年之内就能将尔朱氏根基掏空,如此一来。”
王伟诡异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得来的太快啊,根基不稳,容易翻船。地盘终究还是要自己一点点的打下来,才能站稳脚跟。跟着尔朱荣那帮人,无异于与虎谋皮。”
刘益守叹息说道,摇了摇头。
契胡、六镇、河北世家,北方各种势力交错。你一点身份背景都没有,凭什么号令群雄啊。只有用棒子把那帮人敲得老实了,你才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你好像还有话说?”
刘益守看到王伟似乎欲言又止。
“主公,房事要节制啊,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美人,主公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把自己身子弄坏了。”
王伟小声建议道。
“刚刚我只是举例好不好,这不都是因为你太笨,我怕你听不懂,然后才举这个例子么?难道我说你后院里有好多美娇娘如何如何,问题是你也没有啊,那样编段子不是打击你么。”
听到这话,二十多岁还没娶妻纳妾的王伟瞬间感觉万箭穿心。
“呃,其实我已经被打击到了。”
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
“雨太大,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刘益守问道。
“没什么……”
第222章 安禄山给我点了个赞
轰隆!
电闪雷鸣,睢水大涨,奔流不息,岸边的泥沼被漫灌,俨然看不出到底是河水还是雨水。
雍丘城下,费穆淋着雨,看着半点火光都没有的城头,感觉自己仿佛是站在一座鬼城面前。
“传令下去,扎营。”
费穆大声对传令兵喊了一句,自己依然冒着大雨看向城头,那里似乎有人影闪动。暗红色的天空衬托下,幽冥一般的人形矗立在城墙之上,隐隐能透过女墙看到那些笔直的身影。
“将军,雨大,何不趁下雨攻城?雍丘城墙并不高啊。”
副将冒着大雨,对费穆喊道。杂音太大,正常的说话,对方根本听不见。
费穆指了指城墙远处那一个个搭起来的木架子,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这些木架子是做什么用的,其实他心里有数,只是说出来除了降低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外,毫无作用。
副将认为敌军这是毫无防备,其实恰恰相反,对方熄灭了火把,让自己这边看不透虚实,不肯冒险,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
只是,他能跟副将说,雍丘守将很厉害么?说了有什么用呢?本来急行军到这里,士气就已经很低了,再猝然发难,谁收拾谁还不好说呢!
……
雍丘城的城楼签押房内,没有任何火光。刘益守、宇文泰、王伟三人枯坐于房内的石墩上,全都是一言不发。
“主公,我们这样,会不会有点虚啊?”
黑暗中传来王伟的声音,看不清表情。
“确实是有点虚的,我现在很怕费穆会攻城,所以什么都不做,把火光熄灭了,看他们会怎么布置。”
刘益守也有点不确定,反正就是赌嘛。下这么大的瓢泼大雨,弓箭啊,火油啊这些确实都不能使用了。可是,对于攻城的一方,只怕爬城墙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这仗还怎么打?
没办法擂鼓鸣金,没办法用火光传信,刘益守觉得费穆攻城也会很虚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之前已经决定唱空城计,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是水的人走到门口,对刘益守等人喊道:“都督,敌军已经退出雍丘城五里外扎营,我们是否追击?”
“再探!”
刘益守淡定的说了两个字。
等传令兵走后,他对二人问道:“你们觉得,是追还是不追?”
“追!”
“追!”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都是一致认为,现在追击再合适不过了。
“上次我教你们玩的那个斗土豪,你们不也乐此不疲么?假如说现在我们在跟费穆打牌,牌局才刚刚开始,你会在一开始就上王炸么?”
刘益守反问了一句。
现在出城追击,就好比足球后卫离开自己的防守位跑几步去抢断。如果不去抢,那么防线会一直后移,理论上也能阻止对方突破。
抢断成功,马上就能反杀,这个自不必说。但是抢断失败呢?一旦失败,对手就会突破防线,后面的局面就被动了!
“不可能一开始就上王炸。如果一开始上王炸,那么对手就会知道,你已经没有后路,后面没有更厉害的牌了。”
宇文泰沉声说道,虽然他比较倾向于现在赌一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费穆是远道而来,立足未稳。而且来的时间,比预想要早。
所以他定然是急行军前来的,士卒体力消耗很大。现在追击,颇有胜算。当然,宇文泰也承认,刘益守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绝不是浪得虚名,他运筹帷幄很有脑子。
“所以咯,我们没必要去冒险。只要在这里拖住费穆,我们就能赢。没必要为了眼前的所谓胜机而冲动。
彭乐这张牌,要关键时刻才能打。现在啊,才刚刚开始。”
刘益守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只可惜屋子里光线极差,坐在他身边的王伟和宇文泰都没有察觉。
“对了,选几十个嗓门大的。一旦费穆带兵攻城,就站在城头拼命的骂,骂人的词我明天会写好,王伟你来教那些人喊,嗯,从他五岁偷看女人洗澡开始。”
似乎是觉得不过瘾,刘益守又加了一句。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忽然感觉后背发凉,黑暗中的那个人影,体内一定藏着一只狡诈的老狐狸。
……
两天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费穆带兵将雍丘城团团围住,他估算了一下,城内最多五千守军,应该没有反击的能力。
“费穆!你生下来全村就死光了!你这个扫把星!败类!五岁就偷看女人洗澡,十岁就去偷寡妇!
你这个三姓家奴,有奶就是娘的卑鄙无耻之徒。洛阳一日,血流成河,都是拜你所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败类……”
雍丘城头,几十个人对着城下齐声高呼。
城下,费穆骑在马上,眉毛一挑,双手紧紧捏住缰绳,一声不吭。
被骂成这样还不动手?费穆这定力可以啊!
雍丘城头上,王伟小声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好像费穆很沉得住气啊。”
确实很沉得住气。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骂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向他暗示,我们很心虚。”
难道我们不心虚么?
一时间王伟竟然无言以对。
咚咚咚咚咚咚咚!城下响起了擂鼓的声音,非常急促,一阵比一阵着急。
“白天只是试探,晚上才是重头戏,我们先去签押房休息一下。”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像是昨晚跟好几个妹子疯狂了一夜似的。
其实他只是花了大半个晚上去想怎么克制费穆。没错,他根本没指望凭借着雍丘城的这点兵力就能全歼费穆带领的大军。
号称二十万,实际上有多少,看规模应该不少于五万。
攻城战开始了!
战前,刘益守就发现这附近沼泽很多,他命人收集了很多蒿草并晒干。此刻,守军将猛火油与蒿草混合,点燃后往城下抛掷。很多正在爬云梯的费穆军士卒,被烧成火人,从高处滚落。
城头的弓箭不要钱一般的朝着城下招呼过来,费穆军的士卒又没有攻城冲车撞击城门,打了一个下午,草草的鸣金收兵。
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之前,雍丘城下到处都是尸体,果然如刘益守所说的那样,他们这边准备充分,白天攻城是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的。
入夜,费穆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内,已然胡须花白的费穆,在帐篷内走来走去,内心有种莫名的焦躁。
“将军,雍丘守军,似乎早有准备,我们几次攻城毫无进展,连登上城头的次数都很少。要不要先围困他们几天?然后我们打造一些攻城器械,或者等后续的部队来到后再攻城。”
副将小心翼翼的说道。自从上次杀俘,费穆就把他给镇住了。按照某些传统,一般都是将俘虏身上绑石头丢河里就完事。
可是费穆的做法却是先将俘虏都捅死,然后再丢河里。
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副将对此人满是敬畏,畏惧的成分更多些。
“小心戒备,今晚敌军可能偷袭大营!”
费穆沉声说道。
“将军放心,末将已经让人埋伏在雍丘不远处,一旦有人出城,哪怕是个送信的,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副将略带得色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总觉得,雍丘城内的守将,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带大军来偷袭,准备得非常充分。
他屏退其副将与亲兵,一个人对着睢阳城的城防图凝神思索。雍丘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哪怕全歼守军,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只要是没拿下睢阳,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一个时辰以后,副将急急忙忙的来到帅帐,对着费穆嘀嘀咕咕了几句。两人一齐来到一个偌大的军帐,只见地上是一个穿着魏军军服的稻草人,上面插满了箭矢!
“怎么回事?”
费穆的脸上能阴沉得滴出水来。
“禀将军,雍丘城头有大概几百个人顺着绳子下城,我们发现了之后,就带着弓弩手一阵猛射。之后……就这样了。”
副将红着脸说道,被敌人戏耍,让他非常羞愧。
“其他的稻草人,被他们用绳子提上去了,就剩下这个,对么?”
费穆手握佩剑剑柄,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的副将给砍了。
“回将军……恐怕是的,其他的稻草人,他们应该已经回收了。看这个绳子的切口,应该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听到这话,费穆看了看吊着稻草人绳子的切口,果然是很整齐,就是被刀切断的。他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明日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你们不要放过。”
费穆恶狠狠的说道,已然失态,不复白天被痛骂时的淡定。
“喏!”
副将小心翼翼的目送费穆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感慨:这雍丘城的守将,真踏马的会折腾。
……
几百个稻草人,每个上面都有几十支箭,整整齐齐的摆在雍丘城内的校场上。一队士卒在整理箭矢,各个都是喜笑颜开,对刘益守的手段佩服不已。
“这费穆,是傻子吧……”
王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稻草人都能骗回数万箭矢,刘益守也确实是厉害,出招天马行空,稳稳压住费穆一头。
“费穆不傻,相反,正是因为他聪明,他警觉,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认为我们晚上一定会去偷袭大营,所以埋伏了一阵。我就是戏耍他一番。”
刘益守淡然说道。
“呃,万一费穆不上当呢?”
王伟忍不住问道。
“不上当的话,我们把稻草人收回来就行了,也没损失啊。”
刘益守略带鄙视的看了王伟一眼,好像是在说:兄弟,这都是基操了。
“说得也是啊。”
“明天,到晚上还是把稻草人放下去。”
刘益守说了一句看上去很蠢的话。
“我们的箭矢,准备很充足啊,睢阳那边的军械辎重,大半都水运到雍丘了。”这件事是王伟亲自督办的,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似乎没必要这般折腾,毕竟,他们又不缺箭矢,至少现在不缺。
“你不懂。”
刘益守看着将一捆又一捆箭矢搬运走的士卒说道:“我们就是要弄得费穆疑神疑鬼的,不知道我们下一步会做什么。等达到这个目的,就可以了,剩下的,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
第二天,费穆继续攻城,雍丘城的城防现场由宇文泰指挥。他调度从容,费穆攻打哪边,就让韩贤带着预备队,到哪里去支援。
而彭乐和他麾下的一千精锐骑兵,继续按兵不动。
一天下来,费穆这边望城兴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了晚上,王伟指挥士卒们将稻草人放了下去,结果再次遭遇费穆大军的“伏击”,这些稻草人再次被回收,王伟命人将一个插满箭矢的稻草人抛下城头,今日的斗法又结束了。
费穆军大营的某个军帐内,费穆看着眼前那个插满箭矢的稻草人,面部肌肉一阵阵的抽动。
他心中有些疑惑,难道雍丘城的守将,不是先用虚招,再利用攻城一边的松懈,去趁机偷袭?
“将军,敌军似乎……这次也是稻草人。明天我们还设伏么?”
副将有些委屈的问道。
“不,明天他们故技重施,我们放过。等他们再次放人下来的时候,不要放箭,直接冲上去砍!”
费穆恶狠狠的说道。
“可是,他们那边如果有骑兵从城内冲出来,我们很危险啊!他们也可以从城头抛猛火油。”
这个副将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考虑问题很周全。
“除非他们在我们这边有内奸!否则怎么可能判断那么准!传令下去,除了你带领的队伍外,其余的人,离开大营斩立决!”
费穆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自己这边有奸细,所以他要好好的判断一下。
……
洛阳以北,黄河北岸,北中城的城头。陈庆之眯着眼睛看着城下的大军,估摸着判断了一下,大约一万人左右。
他眉头微微皱起,总感觉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按道理来说,敌军不应该只有这点人马吧?别人不知道尔朱荣如何,他心里是明白的,这一路都做过功课了,知道魏国这边军界的情况。
尔朱荣振臂一呼,不说十万人,起码拉个五六万的精锐队伍过来决战,问题不大。怎么城下只有一万人呢?
“都督,魏军主将派人想入城谈判。”
马佛念小声说道。
陈庆之轻笑着摇头道:“下面那帮人,只怕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谈判岂不可笑。传令下去,留一千人守城,其余的人,随我出战!”
第223章 本都督与贺六浑,孰强孰弱?
这天夜里,王伟按照刘益守的吩咐,让士卒们再次将几百个稻草人顺着城墙滑到城下,结果……玩了个寂寞。
果然,上过两次当的人,再上第三次当,还是概率很小的。要不然,这个游戏王伟觉得可以玩到天荒地老。
悻悻回到签押房,王伟拱手对刘益守行礼道:“主公,费穆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再射稻草人。”
其实这是应有之意,因为第二次收集的箭矢就比第一次少了许多,说明对方也是收着力道的,再怎么蠢的人,现在也应该回过味来了。
“嗯,看来费穆还没蠢到家。”
油灯前,刘益守正在写信,头也不抬,手中的笔都没有停。
王伟白忙活了半个晚上,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那后面怎么办?”
“明天继续放稻草人,但是,要在里面浸透猛火油。”
信写完了,刘益守放下笔对王伟说道:“如果我是费穆,这个时候,应该判断雍丘城要反击了。所以这次放的人,肯定是真人,他大概会这么想。”
“如果他不这么想呢?”
王伟有些疑惑,为什么刘益守总是能对费穆的行为进行预判,每次都让他猜中了。
“不这么想,也就是你多劳累一下罢了,我们这边又不死人,你怕什么?”
对哦!
王伟恍然大悟。
“这么做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无论费穆上不上当都一样。他们以后无动于衷更好,那样我就可以下令组织反击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
刘益守笑着问道。
本来是没听过,但是刘益守某次闲聊的时候说过,于是就听过了。
王伟微微点头,犹豫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主公,我们这么做,嗯,怎么说呢,不管我们反击是成功还是失败,恐怕都很难让费穆伤筋动骨。
最多恶心他一下,消耗一下他的军心士气,费穆麾下那么多兵马,我们又能杀多少呢?”
被围城的部队,除非战斗力逆天,否则在对手雄厚的兵力压迫下,想反杀,改变战局的态势,非常困难。
能够守住城池,支撑到援兵来临,支撑到敌人退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守城战了。
“没错,依靠我们自身,想击败费穆,难于登天。但是,你忘记了,当初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考城的兵马,是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的。”
考城!
王伟瞬间惊醒,他居然把那里给忘记了!
“我明白了,小黄城!费穆现在监视着东面,睢阳那边出兵的话,他一定能提前知道。但是从考城到小黄城,在费穆的侦查范围以外,所以等他得知小黄城遇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援了!”
“没错,于谨会带着人从考城走小路,穿越沼泽,奇袭小黄城。这条路不好走,他们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在路上。所以,我们在雍丘,要尽量的拖住费穆,为于谨争取时间。
要知道,从这里前往小黄城,走水路很快的!”
刘益守沉声说道。
所谓战场大局观是什么?
举个例子,有的人眼界只在自己的府邸或者院子里。那么他巡视了府邸一番,发现没有危险,他就觉得没有危险了。
事实上,敌人就在他府邸院墙外面等着在。
同样的道理,有人的眼光在一城一地,那么城内是安全的,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也是安全的。
事实上,敌人就在城墙外虎视眈眈。
如果费穆的战略眼光,就在他军队的四周,就在睢阳和雍丘的话,那么他输定了!
需要提前预判,需要在地图上而不是视野内去思考战局,冷兵器时代大家可能手里武器都差不多,但思维和眼光,决定了这个人的上限是一军之主,还是都督中外诸军事!
毫无疑问,刘益守在战场上的大局观,是非常优秀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坐在这里耍嘴皮子,也有那么多能征惯战的将领愿意为他效力跑腿的原因。
因为,只有跟着有大局观的主帅,才能够尽可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命题。
“行了,去歇着吧。费穆今日没有攻城,是因为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你现在安心的睡觉,过几天你还能不能睡着,可就两说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朝着签押房外面走去。
“主公,您不睡么?”
王伟感觉刘益守这个人每到关键时刻就会进入“玩命”的状态。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益守背对着王伟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
雍丘城内的马厩里,彭乐正带着亲兵查看马匹的状况。由于这些天马儿都没怎么跑,也不用拉磨干活,所以一个个状态奇佳。只是彭乐等人都闲出鸟来了!
他曾经请战过几次,都被刘益守否决了。将领的地位,就在于军功。如果没有军功,你走下坡路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敢作战的将军,最好还是早点转行,免得哪天不明不白的死得憋屈。
“大都督!”
见到刘益守一个人举着火把过来了,彭乐等人连忙行礼。刘益守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彭乐麾下骑兵一致认为,刘益守指挥打仗比贺六浑厉害多了,对他们的使用,每每都在要害之处。
这跟贺六浑带兵的时候时常犹豫不决,不够果敢完全不一样。
“要不,陪我在城墙上走走?”
刘益守看着身材魁梧高大的彭乐说道。
彭乐不耐烦的对着麾下摆摆手,这些人瞬间作鸟兽散。
两人来到城墙上,刘益守指着远处说道:“费穆大营就在那个方向,我知道你想过带骑兵夜袭费穆大营,但是我告诉你,他肯定在那边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你。”
心思被刘益守一语道破,彭乐只得言不由衷的说道:“都督所言极是。”
“你觉得,本都督与贺六浑,孰强孰弱?”
刘益守冷不丁冒出个奇怪的问题。
彭乐脑子里出现一个很香艳的画面,刘益守在某次玩弄了娄昭君后,光着身子搂着对方白皙的香肩问道:“我与你夫君,哪个厉害些?”
他连忙摇摇头,将那些杂念抛诸脑后,一板一眼的说道:“当然是都督厉害,这点毫无疑问!”
别说彭乐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就算他不这么想,此刻也不能说贺六浑更厉害。
“比贺六浑厉害,我也不敢说这话。但是呢,对于你的使用,我觉得我比他强。你和你麾下的精兵,我会用,而且可以用最小的伤亡让你们取得最大的战果,这就是我比他强的地方。”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彭乐,面色肃然道:“明天夜里,你部在城门附近等候,随时准备出击。一旦哨声响起,城门就会大开!你们朝着城外有火光的地方冲过去就行了!
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吧。不要离开城池太远,将敌军截杀完以后,立即回城。”
“喏!”
彭乐激动的拱手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可是,如果哨音没响怎么办?”
彭乐疑惑问道。
很明显,明日夜里就是敌军偷袭,可是万一敌军没来怎么办?
“哨音没响的话,那你们就等一夜,白天去睡觉。反正守城也不需要你们,我的话明白了么?”
“喏!”
彭乐一肚子困惑,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能先将这个差事应承下来。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了,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总是熬夜,估计头要秃了。你知道么,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和尚,还有度牒的。将来头秃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做的度牒,在彭乐面前晃了晃。
眼前这位“和尚”,杀人,放火,睡妹子一样不落。该做的他做,不该做的他也做了,和尚真是当得毫无压力啊。
彭乐一阵阵的感慨,刘益守果然不是一般人,难怪能将自己吃得死死的。
……
第二天白天,费穆大军极为安静,只派出几个斥候监视雍丘城的动静。因为费穆算是看出来了,雍丘城内的守将不好对付,与其添油战术去消耗兵力,还不如砍柴之前先磨刀。
他在催促手下赶制一批攻城器械,还命人通过水运,将小黄城内府库里的“拍车”送到前线来。
所谓拍车,就是一种装了抛石机的木车,可以自由移动,使用非常灵活。
到了夜里,和以往一样,雍丘城的城头,一个又一个的“士兵”,顺着城墙“爬”下来。这一次,没有什么弓箭的招呼,一切都非常平静。
可正当王伟下令将稻草人吊上来的时候,忽然,城下无数火把亮起,费穆军士卒发了疯一样的冲向稻草人落地的位置,不顾一切的疯狂劈砍!
“不好,中计了!”
城下有人大喊。
其实这很好识别,只要刀劈过去砍中稻草人,就能立马发现。
“呜呜呜!”
城上尖锐的哨音响起,一团又一团被猛火油浸润的蒿草团被抛下,落地之后,很快就将地上的稻草人引燃。
而地上的稻草人似乎也是被猛火油浸润过的,大火一起就蔓延快如闪电。很多费穆军的士卒,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烈火点着,瞬间就扑倒在地上打滚。
位于后方没有被烈火点燃的士卒,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散狂奔。这些人很多互相挤在一起,有些被撞倒在地后,被人践踏。
到处都是燃烧的火人,溃逃的士卒,还有在地上呻吟哀嚎的倒霉蛋,仿佛人间地狱。
正在这时,雍丘城的城门大开!
彭乐骑着马冲在最前面,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在费穆军士卒中狼奔猪突,骑兵所到之处,仿佛秋收割麦子一般,溃逃的士卒都被撞倒在地。
没被砍死的,也有很多被马匹践踏,眼看不活了。
这条点着火把的“巨龙”,所过之处,几乎可以用片甲不留来形容。彭乐一路追击,直到隐约看到费穆军大营轮廓的时候,这才掉头返回。
等他回来的时候,城下传来阵阵肉香,令人作呕。到处都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令人无法直视。
彭乐带着队伍转了一圈,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城门前,王伟让人打开城门,众人鱼贯而入,也懒得去打扫城门前的战场了。
将马牵回马厩,副将不动声色的对彭乐说道:“彭将军,刘都督可比贺六浑要狠多了。”
这副将跟着彭乐已经多年,当初跟着他一起叛逃过来的。饶是见过很多“大场面”,也被今日刘益守的手笔吓了一跳。
“是啊,贺六浑就只敢烧永宁寺,刘都督可真是厉害多了。”
彭乐不动声色的感慨道,心有戚戚。
此战有多爽快?爽到他们当中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几乎是一路都在自由奔放的砍杀。追击那些毫无反抗之力,只会亡命奔逃的溃兵,能有什么难度?
彭乐可以疯狂吹嘘,此战真就是那些人在插标卖首!
然而,能打胜仗,都是他们的功劳么?别说是彭乐不这么想,他麾下将士都不会这么想。
战前的准备,时机的把控,对战局的预料,此战都是干净利落,将彭乐这支队伍的特点发挥到了极限。
“刘都督非常人,贺六浑不及也。”一边走,彭乐一边感慨。
费穆的年纪也不小了,戎马一生,南征北战,算得上是名震北疆。
然而又怎么样呢?
自从攻城开始,费穆处处被刘益守压制,至今没有占到一分便宜。彭乐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益守这颗新星,此战以后,就会踩着费穆的肩膀上位。而所谓的“老牌名将”,就是新人的垫脚石而已。
“生活真是好艰辛,好残酷啊。”
彭乐忍不住感慨道。火把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
费穆大营中军大帐内,逃回来的副将,在跟费穆讲述所遭遇到的种种情况。听完之后,费穆了然,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城内的守将完全猜透了。
他是想着对方会派兵顺着城墙出城,而对方也确实出城了,只不过和他想得不一样。
雍丘城的主将,竟然敢在这种情形下使用骑兵,而且使用的时机那么巧妙,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下去吧,此事不得张扬。”
费穆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似乎一瞬间,那夹杂着很多黑发的花白头发,全部变成了银白!挺拔的身形,也佝偻了几分。
要是脱下盔甲,眼前这位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头,至少看起来如此。副将离开后,费穆这才看着睢阳城的地形图,随后一声不吭将其卷起来收好。
第224章 风可进,雨可进,费穆不可进
雍丘城城头,刘益守一身戎装,手扶佩剑剑柄,带着众将巡视城防。转了一大圈,发现今日费穆居然就只派了几个斥候在周边巡视。
城下韩贤带人挖坑将费穆军中被烧死、踩死、砍死的那些尸体就地掩埋,也没见费穆派人来挑衅甚至偷袭。
“都督,昨夜末将带兵一路砍杀,不说多了,做掉费穆两三千人应该是有的,只是尸首不在城下。”
彭乐急急忙忙对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昨夜出击,确实是一路砍杀,重创了打算在雍丘城下伏击的费穆军。
只是,为什么吃了如此大的亏,这厮居然也能够沉得住气呢?
“我并没有怀疑,只看城下的尸体就知道,昨夜费穆军中死伤惨重。小小破城,风可进,雨可进,费穆不可进,我们就要在此地,挡住费穆的脚步。”
刘益守抬起一只手,示意彭乐不要多嘴,他好像想到了一个令人很在意的东西。
“宇文将军,之前你在定陶的时候,守城也有些心得。以你看来,这雍丘城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低调走在最后面的宇文泰问道。
“雍丘临水,只要不是孤城,总有办法运送粮草辎重。不过缺陷还是有两个,第一个是城墙比较矮,费穆若是不顾伤亡的拼死进攻,我们会有些吃力。
第二个么……”
宇文泰走到女墙边上,从上面摸下来一把尘土,将脏手递给刘益守看。
“雍丘乃是土城,若是费穆用抛石机抛巨石砸城墙,不见得能抵挡多久。”
抛石头能不能把城墙砸开一个让马匹都能通过的通道?答案是不行。
但是能不能把某一处的女墙全部砸掉,把城墙上方砸出缺口来呢?
答案是可以的。
只要费穆麾下的人手足够多,抛石机足够多就行。现在魏国有些大城,比如睢阳和洛阳等地,城墙外面都是包砖的。可惜雍丘还是土城。
“要想把城砸开,那要费多大的劲啊,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彭乐毫无形象的傻笑,结果看到刘益守和王伟等人都是面色微变,瞬间闭口不言。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益守轻叹一声。
“传令下去,从军中招募敢死之士,以备不时之需。凡是参与的人,重重有赏。韩将军麾下那些死囚,参与者直接脱罪籍,其余的人,按先登的待遇奖励。”
先登,每次攻城战胜利后,第一个登上城头(而且没死)的人,一般都是最少官升一级。
刘益守这个举动,看来不仅是想在守城战中有所作为,应该是还想更进一步,测试军中士卒的忠诚度,参与敢死行动的人,将来升官不在话下。
这也侧面说明了,未来有个稳定地盘后,扩军势在必行。
“都散了吧,我在城墙上站一会。”
刘益守摆了摆手,屏退众将,一个人站在城头眺望视野之外的费穆大营。
“都督,我们为什么不偷袭费穆营地呢?”
宇文泰来到刘益守身后,轻声问道。
这一招,其实不管是他也好,王伟也好,甚至是包括彭乐,都想过。他们现在又不是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
现在不反击,等被费穆逼迫到人困马乏,山穷水尽,你想动都没有力气去动了。
“你们都能想到要反击,费穆会想不到,他会不做准备么?”
刘益守转过身,面色淡然的盯着宇文泰问道,整个人不怒自威,颇有气势。
这话宇文泰没法回答,他只能拱手道:“是末将唐突了。”
“费穆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他面前演过类似的东西。他可能曾经吃过亏,但是吃亏吃多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现在也会警觉起来。
彭乐那支队伍,只要城池没破,就不能调动他们。”
看到宇文泰眼中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刘益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呢,现在就像是马蜂一样,尾巴后面有一根毒针的话,费穆始终是投鼠忌器。
如果我们把这根毒刺给拔掉了,费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们,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
弓箭,永远是不射出来的时候威胁最大。昨夜我已经让他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根毒针。他现在巴不得我们把这支力量消耗在偷袭大营上面。
只要我不中计,我们最后始终都有反戈一击的实力,在攻城最紧迫的时候,这一手就是逆转乾坤的关键,你明白么?”
刘益守跟宇文泰解释得非常详细,清晰。
“都督用兵如神,末将远远不及,实在是佩服之至!”
宇文泰拱手行礼,心悦诚服的说道。
“可以了,不用学王伟那一套。”
刘益守摇摇头,按住宇文泰的肩膀说道:“此战你来指挥调度,我只做决策。除了彭乐那支兵马,还有数百人的敢死队伍,其余的兵力你可以随意调配。
韩贤那一支兵马作为预备队救火,接下来我们要跟费穆拼消耗了。”
宇文泰连忙点头称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人在城在。
“对了,之前让你们搭的那些木珊栏,后面可以拿来用了。如果费穆军毁坏了一段土墙,那就用木珊栏将破损的地方堵住!他们不进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修补城墙,明白了么?
我会让王伟将城里所有青壮全部召集起来,好好使用他们,具体的细节,你自己考虑就行了。
但是记住一点,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雍丘城的百姓,不是我们用来消耗的辎重,这些人不会打仗,就不要拉他们上城墙送死,明白么?”
说到最后,刘益守几乎是声色俱厉,似乎看穿了宇文泰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真实想法。宇文泰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后背,连忙拱手退后一步,惴惴不安的说道:“末将谨遵都督号令。”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你在定陶干的那些事情,非常不妥。我之所以没有苛责你和王伟,是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二人的做法。事情可一不可再,这一次,我就在雍丘城里,相信不会再有什么情有可原的状况了。”
“末将知道了。”
宇文泰面有愧色说道。
刘益守也觉得刚才的话可能说得有些重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满脑子的诡诈之术,走不远的。人在做,天在看,要想有所作为,那还是要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可我们才行。
定陶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失了些许道义,若是在雍丘也是不择手段,将城里的人视为草芥。将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你以为那里的人会怎么看我们这支队伍?
莫要失了人心啊,所谓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的。”
刘益守头一回感觉自己像是唐僧一样喋喋不休。
“都督胸怀,在下不及万一。”
“好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心服口服,以后就慢慢看吧,你会改变看法的。”
刘益守摆摆手,自顾自的走下城楼。宇文泰呆若木鸡站在城头,心中又敬又怕。
……
“杀!”
北中城下,贺拔岳已经失去战马,也丢了马槊,手里就剩下一把横刀,左手上捡来的木盾都被砸出了缺口。
他面前三个白袍军的士卒,配合默契,已经隐隐将他围困住,情况非常不妙。
这次尔朱荣所安排的战术是“车轮战”,他和窦泰、慕容绍宗三个的万人队伍轮流上阵。不断消耗白袍军的兵力跟士气,最后由尔朱荣出来“一锤定音”!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贺拔岳这支队伍第一个上阵,然而他们一跟白袍军交手,就有种被车轮碾压的感觉!
没错,白袍军那边才是车轮!
一个照面,自己这边的队伍就被冲散了,以百人或者数十人为一队各自为战,很快,贺拔岳就被白袍军的骑兵挑落马下围殴。
这得亏是他还会点武艺,要不然,首战就折在此地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名骑兵大叫着冲刺过来,马槊刺中其中一个白袍军士卒,其余两人被逼退,贺拔岳都被突然而来的变故给搞懵了。
“大哥,上马!”
达奚武骑着马飞速从他身边经过,伸出手一带,贺拔岳会意,抓住对方的手,轻巧一跳就到了马背上!
“大哥,擂鼓鸣金的传令兵已经阵亡了,东西挂在我马鞍上,你快鸣金啊,要不然就真没办法收拾了!”
一边骑马躲避白袍军士卒的骚扰,达奚武一面大喊。他们的情况非常危急,大军失去建制,全凭着一口气在跟白袍军作战,死伤惨重。
贺拔岳双腿夹住马腹,腾出双手猛的敲击马鞍上挂着的铜锣。一时间,鸣金之音响彻战场,贺拔岳麾下步卒(骑兵已经全灭)都自觉朝着达奚武马匹所在的方向靠拢结阵,渐渐退去。
这些人结阵后丝毫不乱,且战且走,显示出优秀的技战术水平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北中城所在的方向鼓声大作!
白袍军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鼓作气,也集中成一道“洪流”,朝着败退的贺拔岳部冲杀过去。
双方再次战成一团,各有死伤,不过很明显贺拔岳那边的士卒战死的人比白袍军那边多了不少。
贺拔岳此刻已经下马,他的亲兵也多半都阵亡,剩下的也都找不到了。他带着几个人在大阵后面亲自督战,一面退一面跟对方交战,就这样败退了一两里路。
最后还是白袍军那边鸣金收兵,回退的时候,看到地上受伤哀嚎的贺拔岳部士卒,都会很自觉的补上一刀,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开局不利,等回到大营清点人马,贺拔岳恨不得崩溃大哭,一战就损失了几千人,很多都是在撤退的时候被白袍军干掉的。
今天这场战斗,尔朱荣一直在大营的高台上远远眺望,当然,他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也感觉到了陈庆之麾下那支人马的生猛。
似乎在人形的身体里,藏着残暴的野兽!
“白袍军善战,小队配合非常默契,若不是达奚武拼死相救,我几乎死在白袍军几个普通士卒手里。”
想起这一战的遭遇,贺拔岳都有些后怕。
这一战再次证明,尔朱荣对战局的预判,是非常准确的。如果这次是五万大军一起扑过去的话,那自不必说,肯定是跟元天穆一个结果。
“这一战折损的士卒,后面你优先补充。”
尔朱荣安慰贺拔岳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贺拔岳感谢了一番,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其实不止是他,大帐内所有人的心思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何击败白袍军。
“我们人多,白袍人少。今日相信白袍军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我们就是以命换命,看最后谁撑得住!”
尔朱荣恶狠狠的说道。
这个办法非常不人道,而且看起来十分愚蠢。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击败白袍军,似乎也真的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其实,今日之战,贺拔将军也是打得有声有色。”
站在一旁的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搞不清这话到底是安慰还是嘲讽,贺拔岳沉声问道:“慕容将军此话怎讲?”
“你看,兵多的时候,如元天穆,大军一旦崩溃,如同覆水难收,一发不可收拾,兵败如山倒。可是今日呢,贺拔将军麾下部曲,彼此间非常熟络。
这一点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然而鸣金收兵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根据平日里演练的那样结阵自保,且战且退。倘若今日是两军合作对敌,搞不好一旦崩溃,就没办法再集中起来了。”
不得不说,慕容绍宗的眼光还是很毒辣,而且很独到的。
没错,贺拔岳是被白袍军给胖揍了一顿,但是结果也就是以命换命而已,无非是多死点人。到最后大军虽然败退了,可是却依然能成建制的退到大营。
“这说明,我们虽然出战的兵力减少了,但是队伍的应变能力却提高了。陈庆之个人的能力,那些精妙的指挥调度,此战都没看出来。
我们只看出来了白袍军的骁勇。实际上,这是限制了陈庆之的发挥,大都督轮流上阵的办法,其实就是欺负白袍军人少又不能补充兵员。在下觉得,这一招,可以继续用下去,跟陈庆之拼消耗。”
慕容绍宗侃侃而谈,心中已然有了底气。
尔朱荣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道:“下一战窦泰出马。”
为什么是我?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窦泰,简直感觉莫名其妙。慕容绍宗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他上阵呢?只是现在没法说这话,窦泰拱手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第225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费穆并没有让刘益守等人“失望”。
三天之后,准备充分的费穆,再次带着大军将雍丘城围困得水泄不通。这一次,费穆大军身后都是攻城用的冲车,云梯等器械,看起来就是志在必得。
除此以外,还有数量不详,但看起来就不少的“拍车”。这是一种带两个轮子,可以移动方位,但使用时需要打桩固定的投石机。
雍丘城城头,刘益守凝神看着城下准备充分的费穆军,微微皱眉,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费穆军中跑过来一骑兵,对着雍丘城这边大喊道:“费将军请城中主将出城一叙!”
城头诸将,包括宇文泰和王伟等人,都好奇看着刘益守,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看着我干什么啊,放箭射死他啊!”
刘益守颇为无奈的对负责指挥城防的宇文泰说道。
这种事情你踏马都干得出来?
不止是宇文泰,就是王伟甚至是彭乐这样的浑人,也都傻眼了。平日里刘益守不管做什么都是很有风度的,怎么现在就如此不讲武德了?
“呃,主公,我还以为您会出城去跟费穆谈谈呢?”
王伟言不由衷的说道,想劝一下又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好像挺犯忌讳的。
“假如我出城的话,费穆会深明大义,感激涕零,然后就不打我们了?”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沉默,这个问题自然没法回答。费穆可是会吃人的老虎,你指望他放下屠刀?那还不如指望元子攸亲自带兵来救援呢。
“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可以了,我就不在城头指挥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刘益守直接走下城楼,不去干涉宇文泰怎么布防。
说到眼光和大略,刘益守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天赋,而且现在很上道,可以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了。只是具体到临阵指挥,以后有机会可以练练,在生死攸关的大战上面,还是不要太过托大了。
宇文泰这个人保命的本事一流,对守城也有些心得,关键时刻,还是内行的人靠得住,刘益守觉得自己若是待在城头,只怕很多人会听自己的号令,那样反而不美。
雍丘城下,费穆一脸错愣看着自己派去喊话的骑兵被乱箭射得飞奔而逃,狼狈回到大阵之中,还喘着气心有余悸。
“哼,冥顽不灵!”
费穆冷哼一声,敌军主将识破了他的计谋,让他内心非常不爽。
“拍车准备投石,全部集中于西面城墙!”
费穆阴沉着脸,拔出佩剑指着雍丘城墙大喊了一声。
他下令很有气势,只不过,麾下士卒对这种器械并不是很熟悉。手忙脚乱将拍车全部架设好,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毕竟,还要打桩,这玩意行军很方便,但代价就是使用的时候必须打桩固定,只能在攻城战中使用。
看到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士气低迷懒散,军事技能又有所欠缺,费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中的焦急,像是在焚烧灵魂一般。
战场上,士卒们都不愿意跟随没跟他们朝夕相处的主将共事,因为这些士卒会担心主将处心积虑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自身功名利禄的垫脚石。
同样的道理,统帅一支不熟悉的军队,主将也会担心麾下士卒不拼死用命,担心他们临阵脱逃。
这是很现实的人性,也是难以解决的死结。
可是费穆又有什么选择呢?
他的嫡系亲信,都已经在荥阳攻防战中被陈庆之的白袍军消耗掉了。现在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得亏是之前大胜了一句,好歹还能打点顺风仗。
“砰!”
很久之后,拍车终于第一次发射,投出一块石头。结果力道太小,居然没有碰到雍丘城的城墙。
费穆感觉一阵阵的难堪,血压直线升高。他这才意识到,哪怕是打呆仗,也是有很多细节问题要处理,并不是说把攻城器械拉过来,对手就会立马投降。
“继续投!”
拍车投石是利用了杠杆原理,实际上是有类似于“准星”这样的东西,只是调节起来比较麻烦。如今还处于试投阶段。费穆沉住气,负责试投的士卒调整拍车的状态。
……
自从贺拔岳带着麾下万人与白袍军血战后,战局就呈现焦灼状态。
尔朱荣派遣窦泰佯攻河阳关,陈庆之派出三千白袍军与窦泰决战,后者不敌,且战且走,狼狈退回大营。领军的马佛念忌惮尔朱荣大营兵力雄厚且士卒善战,并未穷追到敌军营地。
又过了一天,慕容绍宗带着麾下一万人,跟昨日一样,强攻河阳关。陈庆之不得已又派出三千白袍军与之决战,慕容绍宗败走,退回尔朱荣大营。
一连两天,再蠢的人也应该回过味来了。陈庆之将麾下几个部将召集起来议事,每个人脸上都是面色凝重。
“尔朱荣,仗着兵力雄厚,跟我们打消耗战。”陈庆之沉声说道,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惊慌。
“都督,打下去对我们不利,末将建议退守河阳关。”
马佛念拱手说道。
其他人如同宋景休、鱼天愍等人,也是微微点头,赞同马佛念的看法。
“河阳关是可以退,只是……”
陈庆之微微摇头,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一退就彻底陷入守势。北中城好出击,但是河阳关只有一个方向,被人堵死了不好出击。
看似稳妥,实则慢性死亡。
“今夜,我亲自领兵,突袭尔朱荣大营!”
陈庆之说了一句让在场众人惊掉眼球的话!
“都督不可!”“都督不可!”“都督不可!”
在场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元颢指望不上了,慢慢耗下去,我们绝对会输,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意已决,勿须多言。”
陈庆之摆摆手,态度非常坚决。
“去把所有将佐都叫来,我要在校场训话!”
陈庆之说完,转身就往北中城内的校场走去,干净利落。
马佛念等人面面相觑,齐声哀叹。
很快,他们就把军中什长以上的全部叫到了校场,只见身上衣衫单薄,并未执甲的陈庆之,已经矗立在校场的高台上,哪怕一句话都没说,也有无形的威势散发出来。
那些战阵上如狼似虎的白袍军将佐,一看到他站在那边,就立刻过来列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乖巧得像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陈庆之对身边的马佛念轻描淡写说道:“带几个亲兵去营房看看还有谁没到。如果不是病得无法下地走路,那就直接斩了吧。”
果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从不动怒的陈都督,依旧是这样铁腕治军。哪怕濒临绝境也不放松对纪律的要求。
等了片刻,马佛念回来拱手道:“除了重伤的,其余都在这里了。”陈庆之微微点头,让马佛念入列。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尔朱荣的五万大军,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大营。那些人跟我们之前遇到的对手不同,他们很顽强,也很有实力。
你们这一路走来,死在手上的魏国人,我估计也数不清楚了。
为了犒赏你们,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在洛阳作奸犯科的事情网开一面,没有深究。
今夜,我会带着你们夜袭尔朱荣大营,如果输了,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战,包括我在内,全军上下,估计会一个人都不剩下。
不要想着投降,就算投降了,你们也会不得好死的。想活命,今夜就出死力,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我的话说完了,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陈庆之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你想说什么吗?”
宋景休看着马佛念问道。此刻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
“你说我们三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不说万人敌吧,起码一个打三四个普通人跟玩一样。但是若是说到胆量,我们只能跟在都督后面跑,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马佛念心有余悸的说道。
“多找几把趁手的刀带上吧,今晚可能用得上。”
一直不说话的鱼天愍憋了一句出来。
……
“砰!”
一块大石头砸在城墙上,将女墙上的土崩碎。土块掉到城墙内部,打到贴着城墙站立的士卒举起的盾牌上,尘土四溅。这些值守的军士浑身都是土,包括宇文泰在内,全都是狼狈不堪。
但是城外的费穆很有耐心,根本就不打算跟刘益守他们打消耗战。或者说,费穆的计划,就是用拍车投出来的石块,让城内的守军不得安宁。
要么你们躲在城下吃土,如果你们放松警惕,那对不起,我就要正式攻城了。雍丘城墙上的女墙,已经被拍车投出的石块毁坏了不少,有些地段都打出凹陷来了。
“主公说站在墙根下面,没有被石头砸到的危险,看来确实如此。”
王伟有些崇拜的对宇文泰说道,他也是一身的土,但是还是在前线没有退到县衙。
“费穆很阴险,他是故意不让士卒攻城的,他不想跟我们打消耗战,等真正攻城的时候,就是总攻!我估计也快了,应该就这两天。”
宇文泰对王伟说道,两人的样子都有些狼狈。费穆发动所有士卒,保证拍车投射的连续性,现在城墙上,城墙内,城墙外,全部都是数不清的石块。
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虽然杀伤效果近乎于零,但确实压制了守军的气势,把宇文泰搞得焦头烂额,起先的很多预案都没用上。
“宇文将军,王长史,都督有令,命你们到县衙议事。这里的城防由韩将军接替。”
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对宇文泰等人说道。
终于要来了么!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忍不住心中窃喜。刘益守也是谋定而后动的人,要么就不动,要动就是雷霆一击!
两人颇有些大喜过望的来到县衙,就看到刘益守身边站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们根本不认识。
此人器宇轩昂,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泥腿子出身的,从体型看,似乎是猛将一类的人物。
“这位是杨忠,从任城而来,费穆大军主力都在西面,他从东边偷偷潜入,我让人用吊篮把他吊进来的,他身上有独孤信和赵贵二人的联名推荐信。”
最后一句话打消了宇文泰等人的疑虑。至于此人的来历如何,宇文泰只是感觉杨忠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其他的并没有想太多。
杨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了,说来话长,刘益守也不打算跟宇文泰等人多说,不过杨忠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接到刘都督的信以后,独孤将军就联络了兖州的羊敦等人,并晓以利害。羊敦他们已经答应出兵,合围费穆兵马!
现在表面上看,雍丘是在被费穆围困,实际上,赵贵将军已经带兵屯扎蒙县,与羊敦合兵一处,有数万人。
刘都督刚才说于将军偷袭小黄城,如果成功的话,将会断掉费穆后路。现在其实并不是费穆要把我们怎么样,实际上,他已经掉入陷阱,马上就会陷入四面楚歌之中。”
哈?
王伟跟宇文泰面面相觑,羊敦等人是什么时候入局的?
“之前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松懈。现在杨忠带了消息过来,我们都可以松口气了。
于谨偷袭小黄城成功的话,我们会将费穆围歼于雍丘城以西。若是他不幸偷袭失败,我们也能击退费穆,打个平手。”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
羊敦等人,在他写信劝说之下,终于还是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虽然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但将其看成是锦上添花,绰绰有余。
刘益守对羊敦和羊深二人痛陈利害,说他们倘若不能实质性的出兵“洗白”,将来定然要被以尔朱荣为首的朝廷所清算。但是出兵对付费穆,至少在大义上是能站得住脚的。
他不指望羊敦等人能行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羊敦等人还真的动心了!
这也就是当初放了羊侃,羊氏现在投桃报李,不动声色的还个人情。刘益守心中有数,却不会对王伟他们解释这些。
“杨忠,你就在我军中担任领军,当然,现在你还是光杆,麾下一个人也没有。这次击败费穆后的战俘,你可以挑两千人出来作为自己的部曲。
今夜,轮到你表现了。我的目标就是拖时间,消息是你带来的,羊敦他们什么时候会支援,你心里应该有数。我给一百人你,任你调配。”
刘益守看着杨忠,微微一笑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
杨忠的双臂还没有完全好利索,硬拼是不行的,这也是刘益守给他的考验,决定了他将来在军中的起点如何。
想起前些日子在任城的时候,床榻上吕苦桃婉转承欢的娇媚模样,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大丈夫封妻荫子,就从现在开始了。
第226章 打工人的辛酸泪
杨忠拜别陈庆之后,这一路颇不容易。困惑、担忧、迷茫,内心各种思绪交织,他犹豫再三,决定先去济南郡把老婆找回来再说。
五年前的某天,他去了一趟泰山然后被梁国军队抓走,再回来,时间已经是陈庆之北伐。吕家人估计认为他就是忘恩负义的渣男。
毕竟,当初他受伤落难的时候,吕苦桃救过他一条命,又照料许久,两人啥事都做过,在吕家人面前都办过婚礼了。结果最后“不辞而别”,也挺那啥的。
杨忠风尘仆仆的水陆辗转来到济南郡,吕家倒是变化不大,吕家人小农出身都没什么见识,一看到杨忠,恨不得把他乱棍打出。
对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杨忠才从岳父那边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而且是他完全没法接受的那种:老婆跟着刘益守跑路了,小舅子也跟着一起跑路了!
吕家人恨他当渣男,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番,虽然没有明说吕苦桃成了刘益守的妾室,但是话语里都是不吝对某刘姓俊男的溢美之词。
比如说比你年轻比你俊朗还比你有权有势,麾下小弟众多之类的。
杨忠吓得亡魂大冒,急急忙忙南下,多番打听才知道刘益守大军应该屯扎在任城,至少任城是管辖范围。他又水路南下任城,然后进城后,找到了独孤信打听情况。
一听到是这样八卦又无语的事情,独孤信也没办法,只能告诉杨忠,刘益守带着大军南下,连你小舅子吕永吉也在军中,但是听闻吕苦桃确实在刘益守后院,其他的不太清楚。
独孤信相信刘益守应该没有对吕苦桃做什么,但是同样身为帅哥,他也知道,女人好男色也是常有,指不定吕苦桃就投怀送抱了呢?作为一个口风很紧的大佬,他说得很保守。
这么一说,杨忠浮想联翩,更担忧了。
独孤信连忙带着杨忠去刘益守家眷居住的宅院去寻人,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小两口温存了一天,吕苦桃建议杨忠跟随刘益守做事,反正现在天下这么乱,像刘益守这样的好人确实快死绝了。
杨忠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
按道理说,刘益守表面上像是觊觎吕苦桃才弄到家里来,实则秋毫无犯,这是一种无声的保护。以知恩图报的角度看,杨忠觉得自己给刘益守打工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只是,有时候账不是这么算的,至少不能光考虑人情。
老婆也找回来了,下一步则是更加严峻的生存难题。陈庆之的态度耐人寻味,似乎已经预料到梁国北伐必败,他们会退回梁国。
或者萧衍根本就没指望灭掉魏国。
杨忠琢磨着,如果是这样,尔朱荣肯定会回到洛阳,到时候他这个“三姓家奴”,不说铁定被清算,起码也要脱层皮从头开始。
吕苦桃虽然感情用事,觉得杨忠要去报恩跟着刘益守比较好,但是仔细想想,这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权衡再三,杨忠去找印象比较好的独孤信闲聊了一番,二人相见恨晚,言谈中独孤信对刘益守推崇备至,说他有刘玄德之仁义,诸葛孔明之眼光,曹孟德之气度。
正在杨忠与独孤信拉关系的时候,刘益守的信使到了。得知要劝说羊敦等人出兵,杨忠自告奋勇要当信使。
看他立功心切,独孤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杨忠跑了一趟兖州。
见到羊敦后,杨忠将白袍军的一些“内幕消息”透露给羊敦,并言明,白袍军已有退回梁国之意,尔朱荣入洛阳,几乎已经不需要怀疑。
羊敦之前就是担心尔朱荣不敌白袍军,整个魏国大变天,殃及池鱼。现在从杨忠口中得知陈庆之已有退兵之意,便再无后顾之忧,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谁都不介意做一做。
于是他当即就同意了刘益守的请求,决心出兵南下睢阳,围歼费穆军主力,交投名状上船。
一不做二不休,杨忠跟随羊敦的队伍南下睢阳,才在睢阳城内找到了负责坐镇调度的陈元康,得知了刘益守的落脚点。
这一路奔波,寻常人早就崩溃了。得亏是杨忠当了五年的小弟,心智已经被锻炼得无比坚忍。打听到了前线战况后,杨忠再次毛遂自荐充当联络人,冒着巨大风险潜入雍丘,这才见到刘益守。
想起这一路奔波,杨忠忍不住唏嘘感慨,这年头男人要闯出一番事业来太不容易了!现在的情况有些好转,不过他也知道,刘益守对他的考察,还没有结束。
如果不能拿出一点真本事来,被对方投闲置散,乃是必然。
这次刘益守给了他一百骑兵,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费穆。目的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却是缺乏必要的资源。
杨忠在陈庆之手下混过五年,陈庆之的本事不说是学了个十成,两三成还是有的。查看过费穆军的兵力分布,杨忠就明白对方的弱点在哪里了。
不能移动的拍车,已经在城墙西面形成了一个缺月形“阵地”,并且有重兵把守!
费穆的本意,似乎是想引诱雍丘城内的守军,出城偷袭,然后就会陷入重兵合围之中。杨忠听说之前彭乐带着麾下骑兵出击,把费穆麾下的伏兵打得死伤惨重。
这一招再用,估计会翻车。因为费穆现在也谨慎了,并不会立刻对出雍丘城的军队进行围杀。费穆军严守拍车阵地,水泼不进,似乎就是在慢慢的绞杀雍丘城的军心士气。
杨忠对费穆不仅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比刘益守他们都熟悉,当初还在北地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费穆的大名。
费穆是一个非常善于防守的将领,治军严苛,攻城略地并不是他的专长。刘益守也是不上当,除了那一次反击外,其余时候都是按兵不动,哪怕城墙快被对方薅秃了,也不曾再次派生力军出击,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刘益守为什么给自己一百骑兵,杨忠揣摩了一下,应该是对方心里已经有想法,只是让自己打前站试试看。
……
夜已深,雍丘城的签押房内,刘益守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图,上面详细画着费穆大军的分布,其中有个地方,让他非常在意。
雍丘东北面有一大湖,连着睢水。费穆军的辎重,都是在那边卸货,然后转运到军中。
那么,要不要偷袭那边的渡口呢?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并不会影响费穆军的粮草供应。至少是不影响他们发动几次攻城。
但是,要不要做出偷袭那边渡口的姿态撩拨一下呢?
这个可以有,而且很有必要。目的就是为了让费穆不得安宁,不得不分兵保护粮道。刘益守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拖时间。
杨忠的到来,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陈庆之已经有退出魏国之心!
白袍军,要从洛阳返回了!
尔朱荣一旦入洛阳,睢阳以北那些不在刘益守控制的城池,都会自发的抵制。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费穆拿什么去打?
“主公,杨忠已经带着一百骑,往北面去了。”
看到刘益守观摩地图已经很久了,王伟进了屋子他都浑然不觉。
“他是陈庆之那边过来的人……真的靠得住么?”
王伟小声问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能一见面就要求别人对你死心塌地呢?”
刘益守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封妻荫子,高官厚禄,光耀门楣,这都是一个正常人所期望的,不要苛责太多了。”
听到这话,王伟本来想说刘益守太年轻太单纯,转念一想,他好像是没见过比刘益守更狡诈的同龄人,说这话似乎也不太合适,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羊敦在等什么呢?他们不是已经到睢阳了么?难道现在不该出兵么?”
王伟像个怨妇一样抱怨羊敦虚情假意。
刘益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所谓的盟友,一定是会在你弹尽粮绝但是还没死透的情况下出现。羊敦的出现,不是为了像之前说的那样“围歼费穆于雍丘”,而是打乱费穆的部署。
他们只是锦上添花的。刘益守对手下说的那些慷慨之词,只能算是鼓舞士气。
关键还要看于谨那边有没有得手。
“主公,我们也可以用猛火油对付外面的拍车啊,那玩意每天都来轰城墙,很烦人啊。”
王伟又开始出馊主意。
“费穆这一招是欲擒故纵呢,他就等着我派彭乐出去。”
刘益守想起“歪嘴龙王”这个梗,忍住了对王伟撇嘴的冲动。他叹了口气道:“不要沉不住气啊。费穆现在就是希望我们犯错。
决战就在攻城那天,明白么。你以为我现在每天让彭乐他们吃好喝好是为了什么?”
“攻城那天?”
王伟想到一个可能,吓得全身发抖,他已经被刘益守的胆大妄为给吓到了。
“对吧,你都想不到,费穆多半也想不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箭拉满不射威胁最大,拳头收回握紧威胁最大,刀在刀鞘里威胁最大。
你用心体会一下现在的局面,我跟你解释不明白的。”
刘益守现在就是在装弱,上次锋芒毕露后,再次收敛起来,让费穆摸不着头脑。就好像一个人躺在地上装作重伤。等对手准备一剑将其结果的时候,这人就趁着对方进攻而暴露出软肋,一举反杀。
刘益守就在等这个机会。
什么羊敦带兵来啊,于谨把老巢掏了啊,这些都会让费穆有种烈火焚身一般的焦急感,迫使他在匆忙中犯错。
“呃,那现在……我做什么呢?”
王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你把宇文泰叫来,我们打几局斗土豪吧。你已经输了我几千文了,一局十文钱你居然能输几千文,啧啧。”
刘益守指了指身边的桌案问道:“难道你今晚不打算赢一点回来?”
……
战局僵持(虽然并不焦灼),不仅是刘益守那边压力很大,费穆也是一天比一天焦急。
费穆不猛攻城池,那是因为在北地的时候,他打老了仗,一支军队士气是如何鼓舞,如何衰竭,其实自有规律。那种节奏感,不带兵的人难以体会。
按现在的情况,如果常规进攻,那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那就是雍丘城内的守军,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又始终不会倒下!然后自己这边,攻城越来越困难,最后,敌军的援兵来了,自己不得不退兵。
甚至还有可能被反打!
现在光用拍车丢石头轰击城墙,其实路子是对的,虽然慢,但很有效。
“费将军,小黄城那边被偷袭,城池被攻占,杨椿一路逃到大营来了!”
副将贴着费穆的耳朵轻声说道,声音都在发抖。
小黄城失守!
费穆如同一盆水从头顶淋下来,全身冰凉!
“小黄城如何会失守?”
“不知道,杨椿是对方放回来报信的!”
小黄城那边确实兵力空虚,可是也没看到睢阳那边出兵啊!一时间费穆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把杨椿带过来吧,不必跟他客气了。”
费穆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把后路交给这么个蠢人来守。不一会,杨椿被副将带到,不复往日的儒雅,看起来跟个叫花子差不多,就是身上的衣服好点,蓬头垢面,脸上也脏得不像话。
一刹那间,费穆居然还没认出来!
“杨椿,小黄城呢?”
费穆沉声质问道,直呼其名,彻底撕破脸,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被于谨带兵偷袭,我顶了半天时间,还是失守了。”
“那粮草呢?辎重呢?军械呢?”
费穆灵魂三问,杨椿默默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来人啊,杨椿擅离职守,丢城失地,拖出去斩了,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费穆怒道。
杨椿毫不挣扎,也不唾骂费穆,反而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对方狰狞的面孔。四周的亲兵都被杨椿异样的举动给镇住了。
“我只是比你早走一步罢了,咱们两人谁下场会更惨,还很难说呢。”
杨椿摇了摇头,对要扑过来的亲兵低吼道:“滚开,我自己会走!”
很快,他的首级就被呈到费穆面前,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费穆的脸,令人汗毛倒竖。
“拿走……”
费穆无力摆了摆手,杨椿临死前诅咒的话语犹在耳边。
没错,杀一个杨椿没什么了不得,可是,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看,杨椿解脱了,倒是他费穆麻烦大了。
第227章 优势在我这话不能随便乱说
雍丘东北面,有一个睢水流经并侵蚀出来的浅水湖,名叫白羊陂。费穆把转运的渡口设在此地,从小黄城而来的辎重,就在此地卸货,然后转运到雍丘城外的费穆军大营粮草内囤积。
之前小黄城送了一批粮食过来,但更主要的,则是将数量庞大的拍车送了过来。要不是这些拍车把刘益守搞得焦头烂额,指不定费穆的日子要更难过。能把这些辎重送来,杨椿的调度功不可没,可是他却被费穆用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了。
还是那句话,有的人玩游戏玩不过别人,没输红眼的时候还能保持风度,一旦输红眼,就把责任推给其他的人,实在是差劲透顶。
不过白羊陂那边的渡口虽然重要,但……此时却并没有辎重,也没有人驻守。费穆一心都在雍丘城上,那个临时修建的卸货渡口,只要是没有货物,谁去管它。
费穆也就留了一百人在那里扎营,监视小黄城方向的动向。
此时此刻,杨忠坐在马上,看着远处白羊陂渡口的星星点点,心中暗自警觉。今夜本来是要偷袭的,结果那边居然看起来人还挺多的,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你们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前面看看。”
杨忠沉声对刘益守派来协助他的亲兵说道。
“杨将军,这样不好吧……您出事了,我们也没法回去交代啊。”
亲兵为难的说道。
“费穆应该还不知道我投靠了刘都督,如果被抓到,那么我就装作是陈庆之派我来督战的,脱身无碍。倒是你们,跟我一起去了,只怕有去无回。”
杨忠诚恳说道。
众人微微点头,不管怎么说,身先士卒的上级,总会赢得下面人的好感。
杨忠举着火把朝着渡口而去,脸上惊讶的表情越来越浓,因为似乎有大军在这里卸船!正在这时,一队全副武装,身披重甲的军士将杨忠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名身披红甲的将军,他走到杨忠面前沉声问道:“你是谁,可是费都督派来的?”
杨忠不动声色观察,发现对方右臂上都绑着布条,这是明显要偷袭敌营的架势。他慢悠悠的说道:“在下乃是陈庆之都督派来催促费穆回荥阳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红甲将军明显松了口气,招了招手,两个军士将杨忠押了下去。
……
雍丘城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在跟宇文泰和王伟打斗地主,果不其然,这次输得最多的还是王伟,越输就越急,越急就越输。他性子不好,也不喜欢跟别人配合,每次只要不是地主,几乎都是必输。
“主公,为何您今日不着急了呢?”
王伟明显感觉到刘益守的心态放松了,当然,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对面两人不嘲讽自己。
“因为我前期安排的兵马都要到位了啊,优势在我,自然是不必担心了。”
“都督,兔子急了还咬人。费穆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反戈一击,那就糟了。”
宇文泰沉声说道。
历史上有没有占据绝对优势,胜券在握的时候被反杀的例子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是实在不要太多了。
“嗯,确实。”
刘益守微微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一种极端的坏情况。
“你们说,费穆不会今晚就总攻吧,就算攻下雍丘,实际上他也会损失惨重。”
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王伟和宇文泰二人对视一眼,理论上说,费穆只要还有哪怕一丝理智,都不会去做这么蠢的事情。
夜战攻城,对哪一边更有利?
答案是,对于守城的一方,有着绝对的利好。因为黑灯瞎火的,攻城的一边对城内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又无法像白天那样顺畅联络。攻上城头的队伍很难集结,会呈现“碎片化”趋势,然后被对手的预备队反杀。
就算胜,也是拼士卒的个人武艺,完全是不顾死活的打法。哪怕是在之前,费穆也没想过夜袭雍丘城,除非能浑水摸鱼。
正在这时,韩贤急急忙忙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主公,费穆大军开始用云梯攻城了!拍车他们都不用了,士卒连盔甲都没有,全部轻装!”
不会吧!
刘益守和宇文泰等人大惊失色。
士卒连盔甲都没有,那就是纯粹指望速战速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费穆为何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彻底改变战法啊。
刘益守怎么也没想到,费穆这个惜命的,居然可以在还未陷入绝境就爆发!
“这不可能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样的呆住,王伟把皮甲往他身上一挂,把佩剑塞他手里喊道:“主公,出去看看吧!打退了费穆大军再说!”
三人来到城墙上,果然,费穆麾下的轻装步卒已经上了城头,各个都如猛虎下山一样,精神气与以往的懒散截然不同。
而且这些人都是集中于一点,也就是城墙缺口最大的地方攻城,根本不在其他地方用云梯。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缺口就被堆积如山的尸体给堵住。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一跃而上,情况突然变得非常危急!
“王伟,你去通知彭乐带骑兵出城砍杀!决战提前了!”
刘益守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下了第一道军令。
“宇文泰,带敢死队反打,你在后面督战。”
刘益守马上下了第二道军令。
当初选出敢死之人,就是在决战的时候反冲用的。本来想着后面用不到了,没想到不仅避不掉,还提前了。这得亏是之前就有预案,要不然今晚还真让费穆翻盘成功了。
韩贤的人马是负责守城的基本构成,人数虽然最多,但是刘益守已经把其中的精锐和悍勇之辈抽调出来了作为反击的力量,现在反击的力量还没被调动起来(因为平日里并没有参与守城)。
两道军令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宇文泰让人用木珊栏做“阵地”,几个并排组成了一道可以用长兵器穿过的“阻拦墙”,他带着反击的队伍步步为营,隔着木珊栏,拿着步槊去捅费穆麾下那些没有披甲的兵卒。
对方在城墙上的突进顿时被阻拦了。
看到这一幕,刘益守微微一笑。果然平日里讨论战术心得还是很有效果的。这一招陈霸先和北齐争夺建康城的时候就已经用烂了。
这种机动木珊栏作为战线支撑的战术,现在在北方还是比较少见的。费穆麾下的大军又不是什么百战精锐,一下子就被新战术给震慑了。
城墙狭窄,街道也很狭窄,多少人马也施展不开。有些散兵从城墙的小缺口里面渗透进来了,遇到反击的人马,立刻就被驱散了。
费穆为了让大军拼死冲锋,特意用严苛军法并且不让士卒披甲。那么重的铁甲披在身上还要爬墙冲锋,到上面腿都软了还怎么当生力军打仗呢?
看到战局一点点的稳定下来,刘益守又想起刚才思索的问题:是什么促使费穆发了疯一样的攻城呢?
军队就是乱世的本钱,没有了军队,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宰了他。费穆哪怕不在乎别人死活,他起码还是在意自己和家族的前程吧。
刘益守就这样站着签押房门口的阴影处,安静的看着城墙上打得热火朝天,却没有人“擒贼擒王”一样冲过来砍杀。
……
“你叫杨忠?跟着陈庆之的?不太像啊。”
白羊陂的岸边,一身红色盔甲的于谨,看着身材魁梧的杨忠,有些难以相信的问道。现在的情况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杨忠害怕于谨是费穆的援军,于谨害怕杨忠是费穆的斥候。
双方谁也说破自己的身份,虽然都有一些猜测。
“将军……”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来,看到于谨身边的杨忠,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话语。
“说吧,不必担心他。”
于谨指了指杨忠说道。
“禀将军,费穆大军已经开始攻打雍丘城,请将军定夺!”
于谨摆摆手,示意斥候退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忠,在火把照耀下显出一丝冷意来。
“你怎么看?”
“刘都督命我骚扰费穆大营,今夜在下本来是带人来焚烧白羊陂这边的渡口……”
杨忠无语叹息的说道,第一次任务就办砸了,当然,这跟他完全没关系,并不是烧不掉渡口,而是自己这边的援军到了。
“当日我攻破小黄城,逮住了杨椿,就想了个将计就计的办法。将杨椿放掉,对方一定会回费穆大营通风报信。费穆在得知小黄城丢失以后,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攻打雍丘,死中求活。
他攻城的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你就在此歇息吧,如果你真是刘都督麾下的新人,此战后回归序列不在话下。如果不是的话……你最好别去想到时候我们会对你怎么样。”
于谨提着佩剑就走了,杨忠无奈被于谨的两个亲兵扣押在渡口,至于那一百骑兵,发现不对劲已经返回雍丘城,恰好在费穆攻城前一刻入的城。
这些人明明知道杨忠出事了,却又无法出城,又无法判断杨忠是不是叛逃了。去找刘益守的时候,费穆已经开始攻城,整个雍丘都紧张了起来,黑灯瞎火的,他们也只能把这件事压下。
原以为到了刘益守麾下就会立刻出人头地,施展一身本领。没想到打工人的苦逼,历朝历代并没有本质区别。
杨忠第一次做任务就弄得不伦不类,自己在刘益守麾下不被其他人熟识,又遇到费穆带兵垂死一击,乱七八糟。他此番完全是被大势所累,空有想法却无法施展。
杨忠在白羊陂岸边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心中无声叹息,他那落寞的身影,让看守的兵卒都觉得很可怜。
……
“围杀!将那一队骑兵围杀!”
费穆举起佩剑,带着亲兵砍翻了几个溃逃的士兵。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带着列队整齐的兵马徐徐后撤。已经冲上城头的那些人,已经在雍丘城下死战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放弃了。
战况焦灼,且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再加码的话,对方也很难崩溃,不如及时止损。
刚才彭乐带着骑兵从城门冲出来的时候,就瞬间逆转了战局。费穆这边的士卒,今晚都是仓促出击,肚子都是饿的,准备很不充分。
费穆原本也没打算今晚就攻城,他是被杨椿带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困兽犹斗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之前那一波没有将城墙上的守军冲垮,现在想大获全胜攻入雍丘,已经很难了。
但他还想再试试!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壮烈一点!起码,把彭乐那一队骑兵干掉,这一波就不亏了!
“结阵!退到拍车那边!用拍车阻挡那一队骑兵!把他们引过来!”
费穆对传令兵说道。
拍车那边还有一支预备队,只是,现在命令对方过来,大军会直接崩溃。军队并不是冷冰冰的木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拍车那边待命的预备队,看到前方被敌方骑兵给碾压了,难道还会傻乎乎的过来救援?
只有自己且战且走跟那边合兵一处,才能把队伍控制住!
不过很快费穆就发现,彭乐带着骑兵又回到雍丘城里面去了,缩得比兔子还快!
刘益守只是命令彭乐带着骑兵驱赶正在攻城的费穆军,所以彭乐也是乐于执行这种简单又没什么抵抗的任务。既然已经杀散了费穆攻城的兵马,他也不会带着骑兵黑灯瞎火的在城下浪战。
费穆带着残兵与拍车那边的预备队合兵一处,看到刘益守没有带兵追击,无奈叹了口气。就是怕这种稳如老狗的,要是敌人冲动之下冲出城想反杀,他今夜就赢了。
准备的那些后招,今晚全都用不上了。这雍丘城的守将,用兵真是求稳得令人咬牙切齿。
“回大营!”
费穆轻轻叹了口气,那张老脸上写满了疲惫。
此战会输,主要是之前守城的军队还有余力,精锐未损。
今夜果然是前面靠着夜色突袭占了点小便宜,后面马上就被对方的预备力量给顶回来了。雍丘不可为,难道要偷袭睢阳?
难道真的没有路走了?
难道真要回去跪在尔朱荣面前求饶?
一时间,费穆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带兵走到大营门前,费穆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停下!”
费穆命大军停止前进。
正在这时,大营内的火把此起彼伏被点燃,一时间看起来密密麻麻,惊得费穆一身冷汗。
要知道,当初只在营内留下一百人看守啊!那现在这说不清的火把,是谁点的,还不明摆着么?
“我命休矣!”
费穆心神俱裂,一时间竟然忘记下令了。
第228章 借尔狗头一用
费穆大军潮水一样的退去之后,被留下来的倒霉蛋,很快就士气崩溃作鸟兽散,在黑夜中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四散奔逃。
刘益守命宇文泰带着人出去抓俘虏,由于他们点着火把在明,那些逃散的溃兵在暗,最后也没抓到几个人。
不过也不算是完全没收获,一番探查下来,起码知道了费穆是真的把大军撤走了,连“阵地”上的拍车都留了下来。
“常申凯的话,自带诅咒,以后千万不能乱说。”
看着城墙上一堆又一堆的尸体,还有在地上哀嚎呻吟的伤员,刘益守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语道。
“都督,末将刚才出城巡视了一圈,费穆是真的退走了,我们要不要带兵去袭击他们大营?”
宇文泰一脸疲惫的走过来禀告道。
“敌不动,我不动。我又不是没有后手,没必要去冒险。”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于谨那边只要有确切消息,就可以直接把费穆给做了,至于具体要怎么玩,要看于谨偷袭小黄城战果如何。
小胜,大胜,还是横扫,亦或者灰头土脸的败退到睢阳。不同的结局不同的打法,刘益守心里有很多备案,但是无论怎么玩,也得那边有消息了以后再说。
现在冒然跟费穆血拼,得不偿失。要知道,解决了费穆,才是刚刚开个头。要是军队实力大损,将来的路会有一段特别难走。
“天亮以后派斥候去看看,现在求稳为主,只要雍丘城还在,那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刘益守耐心的跟宇文泰解释道,因为他看到手下几个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主公!大喜!大喜!”远远的,王伟就癫狂的跑过来的,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喜从何来?”
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
火把照耀下,王伟那张带着“狞笑”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于将军……那边派人过来了,人就在签押房里候着呢!主公快去,于将军带兵趁着费穆攻打雍丘的时候,偷袭了他大营。然后费穆返回大营后,于将军又以逸待劳,将疲惫不堪的费穆打得找不到北。
现在费穆大军已然溃散奔逃,我们现在就派出骑兵,一百人为一队,分头寻找抓俘虏,看能不能抓到费穆!”
王伟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这一段时间所有人神经都已经绷紧得要爆炸,现在才算是真的可以松口气。
“快带我去!”
刘益守也知道事关重大,目前还远远没到放松的时候。等众人来到签押房,看到于谨的亲兵,刘益守等人这才信了个大半。
然而听亲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宇文泰等人才对于谨用兵的阴险毒辣,有了切身体会。
小黄城是辎重所在地,可是远离睢阳,背后又没有敌对势力,所以防守很是松懈。于谨从泥沼地小路行军而来,避开了费穆的耳目。
当大军出现在小黄城下的时候,费穆那边留守的一千多士卒根本就没什么防备,城池半天就失守,数不清的粮草军械被于谨缴获,同时他还俘虏了杨椿。
杨椿之前是给元子攸办事的,现在又给元颢办事,再次被俘后,他当然不愿意投降。但于谨却很爽快的将杨椿放走,并未为难。
杨椿知道自己回荥阳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得南下通知费穆小黄城失守,顺便劝说费穆早做打算。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于谨带着大军,一路尾随杨椿南下。
于谨的打算是,如果杨椿劝说费穆,后者不想打雍丘要跑路,那么他就在睢水这条河上游地段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费穆的人马。
如果费穆狗急跳墙要拿下雍丘作作为攻打睢阳的桥头堡,那么,他就趁着费穆带兵出征的时候,偷袭费穆大营!
为了做戏做全套,于谨甚至根本没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刘益守。因为当刘益守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应对的策略也会跟着不同。到时候,这一战涉及的因素太多太杂,反而胜负难料。
刘益守什么也不知道的话,“演技”就会十分逼真,那样费穆也不会怀疑刘益守是故意要吸引他出来,然后把老巢空出来!
后面就如今夜发生的那样,于谨偷袭费穆大营成功,顺便有心算无心,把攻城不利,身心疲惫归来的费穆军给一锅端了。
于谨竟然让刘益守这个主公来当诱饵,不得不说,他这心思还挺歹毒的。
“主公!不能忍啊!于谨这是居心叵测!他这是想谋害我们!”
一听到亲兵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王伟就气得浑身发抖。今夜他们手忙脚乱,其实都是拜于谨所赐。
关于费穆的种种“不合理”举动,现在听到于谨那边的消息后,也能够理解那个倒霉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可以了。”
刘益守摆摆手道:“你刚才的建议很好,让骑兵出去抓俘虏吧。”他的样子看不出喜怒来,王伟也只好悻悻离去。
等王伟和于谨派来送信的亲兵都走了,宇文泰这才不动声色的说道:“都督,于将军这番作为,虽无反叛之心,但确有不妥。”
不管谁被这样摆一道,都会很不爽的。于谨又不是不能派人回来通知一下,对方就是担忧刘益守这边没法完美配合。
所以才故意不通知。
最好的演戏,就是真刀真枪的来一次,如此才能骗过战场嗅觉灵敏的费穆。于谨为了赢费穆,可以说是豁出去了。
当然,这是往好的方面去想。如果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某些话就不能随便说出来了。
“去把城防整顿一下吧,抓俘虏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刘益守摆了摆手,淡然说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宇文泰说的。但这也不能说他对于谨的“冒犯”完全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让人看不出虚实来。
宇文泰心中了然,知道眼前这位不好糊弄,于是小心翼翼的拱手告辞。
……
杨忠正老神在在的看着河边夜景的时候,于谨麾下的一个亲兵就把他的佩剑还给他,大声喊道:“不好,有溃兵过来了,人还不少!你自己悠着点啊,我们顾不上你了!”
说完,守在白羊陂渡口的几百人,朝着南面分为几队,奔着那些溃兵去了。这也是于谨临走的时候安排的,说是遇到大队的溃兵,一定要将那些人给抓住。
反正白羊陂这边也没什么东西,连船只都被开到大湖的另一端停靠,那地方离这还挺远的。湖的那一头于谨也留了一百多人,沿着湖岸巡查,负责监视未知的敌情,以及抓捕游过河的漏网之鱼。
很快,白羊陂的渡口,就只剩下杨忠一人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打工人无法跟人说出来的委屈与郁闷,就是这样的难堪。不关乎大是大非,然而体验却极差。
刚刚加入刘益守这边,自己就是个小透明,虽然于谨麾下的人马对他没有敌意,可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甚至连个看守的人都不愿意留下,都去抓俘虏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那些人都相信杨忠应该就是自己这边的,看守此人完全不可能有什么军功,纯粹浪费时间。
但是抓到俘虏就不一样了!这里头有着很明白浅显的利益关系。
正在这时,杨忠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子,猫着腰,似乎是在湖边寻找轻舟竹筏。得亏是今夜还有月光,要不然,在这个距离,想发现对方还有点困难。
杨忠的手臂虽然受伤不能使用马槊,但现在也过了几个月,伤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没有完全恢复,拔剑砍人还是问题不大的,尤其是在并不需要长时间挥动胳膊的情况下。
他不动声色拔出佩剑,慢慢靠近那个正在岸边找船的,最后像是猛虎一样将对方扑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再动就掐死你!”
杨忠恶狠狠的说道。
借着月光看到,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
“你是……杨忠?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放开我,自己人,我是费穆啊!”
费穆抓着杨忠铁钳一样的右手说道,那只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虽然并没有用多大力道,但是无论自己怎么掰都掰不开对方的手。
当初费穆跟着元颢,跟陈庆之也打过交道,自然不会不认识杨忠。更何况,当初杨忠作为“先登”杀上荥阳城头,曾经捅了费穆一枪!
两人直接面对面过,都是对彼此印象深刻。
那次差点没把费穆给弄死,到现在伤口都还隐约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我跟你是自己人?你别说笑了好不好,在我眼里,当初你在荥阳投降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无非是什么时候死的区别。”
杨忠投到新主之下第一次任务,就被各种令人无语的事情搞得灰头土脸。本以为万事开头难,没想到上天给他送了个大礼!
“杨忠,你不要自误啊!你我也算熟识,你带我去见刘益守,我投降于他,将来我们互相照应,如何?这不比你一个人在他麾下苦熬要强得多?”
费穆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似乎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在笼罩他。
“谢费将军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杨忠冷笑着掐断了费穆的脖子,不屑说道:“借尔狗头一用,足以让我站稳脚跟了。
至于以后?以后我还需要跟你这样三姓家奴套近乎?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已经浪费了五年,现在夫人也找到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只争朝夕!费穆,你放心的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松了口气,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杨忠割下费穆的人头,将对方的衣服撕下来一大块布包好,提着还在渗血的包袱就朝雍丘城的方向走去。
什么叫投名状?他手里的这颗人头就是投名状。只要交上去,他以后就跟元颢这边再无瓜葛了,岂不美哉。
费穆这种人,今天可以卖元子攸,明天就能卖元颢,后天就能卖自己。
他谁都可以卖,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疯狗,还是早点送他归西比较好。
杨忠安慰了自己一句,杀掉已经投降的人,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
天亮以后,雍丘城城门大开,时不时就有小队的士卒押着数量不等的俘虏入城。王伟还专门在校场上开辟了一片区域,用来甄别战俘。比如说哪些人可以招募,哪些人恶贯满盈断不能留,哪些人是离本地不远可以直接放走。
而于谨也带着大军在城外扎营,孤身入城向刘益守“负荆请罪”。
雍丘城的县衙里,刘益守朝着于谨肩膀了狠狠打了三拳,哈哈大笑道:“投石问路,外加暗度陈仓,大哥这一招真是绝了。
一战平费穆,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笑得合不拢嘴,看样子似乎是对于谨的“冒犯”毫不介意。
“这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敢派信使回来送信,一旦消息走漏,费穆带大军埋伏在睢水的某一段上,搞不好我就会跟当初的邢杲一样。
我相信只要是都督在这里,雍丘就肯定丢不了。小黄城那边缴获了不少军资,现在正在运回来的路上,过两日就到。”
于谨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恰逢乱世,规矩跟和平时代不同。和平时代讲究的是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世家与皇族连横合纵,编制密网笼罩天下。
乱世的时候,规矩就变成了赢者通吃。此战刘益守赢了,费穆那边的俘虏、辎重甚至是地盘,都是他的。
更何况这一战损失不大,打下来不仅没亏,反而血赚!
这下,刘益守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更有底气了。
“对了,费穆抓到没有?河北世家的那些人吧,虽然我们不必讨好他们,但是费穆的人头惠而不费,又不需要什么代价,这种小人情还是做得。大哥你没抓到他么?”
刘益守疑惑的问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于谨就来气。
“我还以为费穆好歹也是名将,退下来的时候,兵马还有很多,他应该跟我热血死战,最后不屈不挠战死才对,结果呢,他居然不战而逃!
他麾下的人马几乎是瞬间就崩溃的各自为战,我也没费什么力气,只不过,最后就是让这厮给走脱了!”
于谨懊恼的说道。
费穆不同于那些阿猫阿狗,他出道很早又堪称是北地名将。能把费穆给抓住或者宰了,绝对可以威震天下!
以前别人问起刘益守是谁,无非都是说靠元子攸姐姐的裙摆上位,只能收拾邢杲这样的“蟊贼”。
等以后再提起的时候,就要加一条“击败名将费穆”。这档次就明显高了一大截。
结果让这厮跑路了。
“罢了,这个人哪怕活着,也已经形同死人了,不必理会。”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正在这时,亲兵回报说杨忠有急事求见。
“杨忠?”于谨一脸古怪,想起他还把对方给“软禁”了,于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着杨忠被亲兵带进了县衙大堂。
“都督,费穆装成普通士卒潜逃企图在白羊陂渡河,被我抓到。他不愿屈服,我只好杀了他,人头在此请都督派人核验。”
杨坚举起左手提着的染血包袱对刘益守说道。
第229章 大人,时代变了啊(本卷完)
其实费穆的人头,基本上不需要怎么核验,刘益守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确定,就是这位倒霉蛋无疑。
费穆也算是一号人物。
在洛阳城被尔朱荣屠戮前,他的名声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国之柱石”。然只是板荡识忠臣这句话到了什么年代都不过时,魏国中枢一乱,费穆不甘现状的野心就暴露出来了,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抛弃了所有底线。
“将费穆的尸体敛葬了吧,没必要让个死人难堪。”
刘益守轻轻摇头说道,他从王伟跃跃欲试的眼神里面就看到这家伙到底想干啥,不外乎将费穆的尸首送到周边各地“展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这么做不是不行,只是逼格有点低了,胜利者还是要有胜利者的从容与体面,你越是从容,别人越是对你敬畏三分。
果然,王伟有些失望的提着费穆的人头就走了,杨忠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是在判断刘益守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人是很有能耐和气度的。
“你们说,费穆为什么不来向我乞降呢?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他跪一跪?”
刘益守环视站在眼前的于谨、宇文泰、杨忠等人,心中暗自嘀咕,前世西魏的核心人物,都来给自己打工了,费穆这贱人居然不来跪舔自己,难怪会身首异处的。
他心里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得意,很快又压下这些妄想,看着杨忠说道:“斩杀费穆虽然不是此战首功,但也是大功一件。
此战我深感危急时刻需要有一支敢战敢拼的队伍力挽狂澜,之前宇文将军已经挑选了一些人,剩下的,你自行挑选凑足五百人,独领一军。”
刘益守十分大方,让杨忠单独领兵。这种肯定比不上韩信毫无军功就被刘邦封为元帅,但起码也比韩信刚刚投奔刘邦的时候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特别是可以自己在军中挑人,这显然是作为亲信在培养。
一个陈庆之手下过来的,而且还是个人经历极为复杂的人,只拿下费穆的人头就鲤鱼跃龙门般的成为独领一军的军头人物。
不得不说,刘益守用人倒是很有胆色。
杨忠连忙拜谢,按说他应该喜极而泣才对,可是听到这个大好消息,眉宇间却有一丝担忧一闪而过。
“杨将军好像不太高兴?”
察觉到杨忠表情的异样,于谨似笑非笑的问道。
“呃,在下从未想过可以一战之后就能统领五百精锐,还允许在下自己选人,让于将军见笑了。”
杨忠不卑不亢的说道,并未有什么大的情绪。
于谨微微点头,略有些困惑,搞不懂杨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气氛有点尴尬,刘益守摆摆手道:“正好,你去一趟任城,把我们的家眷都接到睢阳来,然后就在睢阳城集结。
我答应过羊敦,将任城让给泰山羊氏的。”
听到这话,于谨等人大惊失色问道:“都督,这么好一块地盘何以拱手让人?”
不但是他跟宇文泰不理解,就连杨忠也不理解。
“有了任城,羊敦等人,俨然一派山头,必与尔朱荣争执不下,不会轻易就范,最后的结果,显然就是听调不听宣,形同独立。
若是没有了任城这块肥肉,羊敦他们也就能在兖州闹腾闹腾,等尔朱荣南下对付我们的时候,他们指不定会服软,到时候我们的侧翼,就很危险了。
把任城让出去,是要让羊敦等人保护我们的侧翼,同时分散尔朱荣的实力。就算不让出去,就算羊敦他们对任城没有野心,那我们也还要分兵去防守,问题是现在还能守得住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什么都想抓,那就是什么也抓不住。
“那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
于谨沉声问道。之前一波套路已经用完,收拾掉了费穆。现在大军也基本上集中到了睢阳周边,是时候考虑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这回,我们连续作战,不说人员损失,至少辎重粮草都损失了不少,缴获的也未清点入库。兵员也没有得到补充修整,不适合再继续攻城略地了。
睢阳这地方水运发达,是个修生养息的好地方,一切等到秋收再说。”
现在梅雨季节已经要过去,夏粮的收割,不会很远了。这个时候离开睢阳,那不是等于把要收割的粮食拱手让人?
要知道,之前睢阳这边是屯田的地方,陈庆之来了又走,并没有破坏这里的农业生产,一切都是有序推进的。
今年秋收以前,大概就这样了,把拳头收回来再打出去。
“去吧,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的兵马也要扩充一些了,你们先去整顿自己的部曲吧。”
刘益守大手一挥,这等于是在给自己麾下大军放假了。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一齐拱手行礼,各自散去。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杨忠这才将吕苦桃给自己求的佛珠拿在手中端详。
“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的内心十分困惑,感觉刘益守对自己是不是太器重了。当然,这也可能还有个原因,就是……吕苦桃之前已经被刘益守玩弄了,当时刘益守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还能找来,所以这事其实也不算啥。
但现在情况有变,刘益守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用提拔的方式来“补偿”自己呢?
杨忠越是想越是觉得可能性不小,之前吕苦桃一直在自己面前说刘益守的好话,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已经那啥了?
杨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当然,这跟夺妻之恨无关。自己被抓走了五年,试问哪个女人能白白浪费五年的青春?
刘益守身居高位,又很会做人,而且长得俊朗不凡,只要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会动心的对吧?然后再发生点什么,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行,我得赶紧回任城一趟。”
杨忠感觉这件事虽然不能直接问吕苦桃,但是找人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还是可以问出个所以然来的。毕竟,这种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瞒不住旁人。
一时间,升官发财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独领五百精兵的奖赏瞬间就不香了,如果这是他老婆陪刘益守睡觉换来的话。
……
“今夜,陈庆之必带兵夜袭大营。”
帅帐内,麾下大将都在,尔朱荣沉声说道。
其实这只是一种直觉,陈庆之带兵袭营逆转乾坤,这一招大家都能想到。唯一的区别在于,究竟是哪一天!
万一他今晚不来,然后明晚来了呢?
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前几次,白袍军的强悍战力,给尔朱荣麾下诸将带来了极大震撼。
“困兽犹斗之下的反戈一击,虽然未必能翻盘,但给我们重创倒是有可能的。如此得不偿失,末将建议我们现在就退往冶坂城修整。”
慕容绍宗站出来,对尔朱荣提了一个很奇怪的建议。
冶坂城旧名汉祖渡,从这里可以渡河到黄河南岸。不过,南岸全是邙山的山脉,去了没用,所以这里只有北岸的渡口,没有正对着的南岸渡口。
这一退别看慕容绍宗说得轻松,其实也退了三十里地了。
如此“颓丧”的方案别说帅帐内其他将军了,就是尔朱荣本人,也有点不满,认为慕容绍宗是消极避战。
看到众人神色不虞,慕容绍宗解释道:
“大都督,是这样的。陈庆之之所以现在还能指挥大军与我们连番鏖战,就是因为有一口气在,这口气崩了,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谁也不敢轻言撤退。
而现在我们主动退避三舍,白袍军那口气就松掉了。正好我们前面几战损失颇大,去冶坂城修整修整也好。
到了冶坂城后,从各军中挑选最精锐部曲,凑足五千人,绕过北中城,直取温县,平皋!从那里渡过黄河,然后攻打荥阳!
元颢手下没有人才,再加上白袍军连战连捷,他们定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白袍军身上。如此一来,我们用最精锐的兵马去打击元颢那边最无战心,组建时间又很短的杂牌,定然可以一战而下!”
“妙!”
听完慕容绍宗的计划,尔朱荣眼睛一亮,立刻就觉得这一招迂回玩得很不错。
“那这样,窦泰部留守大营,其余人即刻起退往冶坂城。”
为什么又是我!
窦泰一脸懵逼站在原地,这次他一句话都没说,难道不应该是提出方案的慕容绍宗去守大营断后么?
看到窦泰愣住不说话,尔朱荣微微皱眉问道:“窦将军还有想法么?当然,主动出击拖住白袍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那样有点鲁莽了。
放心,你部在大营内值守,等今夜过去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尔朱荣拍了拍窦泰的肩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说道。
“末将领命!”窦泰满嘴苦涩的说道。
……
北中城的城头,陈庆之眺望远方,却根本就看不到尔朱荣的大营,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身心疲惫。
从梁国境内杀到这里,扶持元颢继位,这功绩,大概也只有刘裕办到了。陈庆之在心里有点埋怨萧衍为何不全线压上,灭掉魏国。
这次机会错过了,再等下次,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了!
甚至……根本就没有以后了。
“都督,斥候回报,尔朱荣大军正在分批撤出营地,往西南而去了。”
马佛念一脸尴尬的走到陈庆之身后禀告道。刚刚斥候带来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可思议,尔朱荣居然“跑路”了!
西南面在哪里,陈庆之脑子里就有洛阳周边地理的概念,瞬间明白,尔朱荣这是要撤往冶坂城!这不是因为陈庆之什么都知道,而是……那个方向能排得上号的城池,也就只有冶坂城而已!
尔朱荣要回晋阳?
不,不是那个方向!
陈庆之瞬间明白,对方这是在把拳头收回来,等再来的时候,必定是雷霆一击!
区别只是在于,对方究竟是给自己雷霆一击呢,还是给元颢雷霆一击。从目前的情况看,尔朱荣极有可能是要分兵,然后派人绕过北中城,偷袭黄河北岸的城池!
接下来就是渡河,攻打荥阳。
这特么就无解了啊!
陈庆之仰天长叹,自己再怎么牛逼,也带不动元颢和他手下那帮“猪队友”。
尔朱荣在给陈庆之出选择题。如果你守住北中城,那么我就绕路打荥阳,然后从虎牢关打进洛阳。
如果你要增兵荥阳,那更简单,我从河阳关南下直取洛阳。
怎么看都是你输!
“传令下去,今夜大军撤退,前往河阳关。”
前往河阳关?
马佛念有点不明白陈庆之到底在想什么。敌退我进,现在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
怎么能尔朱荣退,我们也退呢?
“都督,尔朱荣是撤退了啊。”
马佛念不解的出言提醒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必多言,传令下去即可。”
陈庆之没有对马佛念多说什么,他对接下来的战局已经有了判断,心中也有了决断。
这天,尔朱荣和陈庆之二人,都选择了“退一步”。丢失了北中城,白袍军已经无法监视黄河北岸尔朱荣大军的兵力调动。
……
建康城内同泰寺(鸡鸣寺前身)中的大佛阁顶楼,身材消瘦的萧衍,正在跟一个面色和善,胡须浓密,穿着僧侣黑色常服的老和尚下棋。
那老和尚棋艺颇为精湛,跟萧衍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的厮杀,好不热闹。
“冠达大师(萧衍法号),这一局,你输了。”
那老和尚笑眯眯的说道,指了指棋盘中的一个位置。
萧衍先是一愣,随即思索片刻后大笑道:“是贫僧输了,道希大师棋艺精湛,贫僧佩服之至。”
两人以佛法相交,不论俗世地位,所以萧衍也只是个和尚,道希也只是个和尚而已。
正在这时,朱异急急忙忙的拉开门,满头大汗将一个纸卷双手呈到萧衍面前。
“直接说吧,道希大师是方外之人,无涉军国大事。”
“喏!刘益守出奇兵击败前来征讨的费穆,如今已经完全控制雍丘周边数百里的各城各县!陈都督的白袍军……只怕是,没法回来了。”
北伐的白袍军,现在在梁国政界军界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这已经不单单是陈庆之和白袍军的事情了,这关乎到梁国的国威和三军士气。
萧衍微微皱眉,摆了摆手,示意朱异退下。今日在道希大师面前丢了面子,萧衍被恶心得一塌糊涂。
“当年贫僧在洛阳的时候,与那刘益守有过往来,姑且还有些许薄面。可否将这些事告知贫僧,然后贫僧或许能跑一趟睢阳,让刘益守必要时放开睢阳的通道。
冠达大师以为如何?”
道希大师笑着问道,萧衍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本卷完)
第230章 要脸还是要命
夏风带着一丝丝的燥热吹过,洛河两岸的垂柳已经变得翠绿,一切都生机盎然的模样。然而,周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并不能掩盖城中烽烟四起的乱象!
洛阳城内以元颢为首的那些人,早就从伊阙关逃走了。官府彻底停摆,城内盗匪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反正也没人管。
自从陈庆之退到河阳关之后,尔朱荣就命尔朱兆选精兵五千,一路向东温县、平皋等地进发。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调五百轻装士卒,趁夜色乘船强渡黄河,一举攻陷官渡!
第二天,后续部队渡河,完美复刻白袍军的战术,抛弃辎重,只选最精锐的精兵突进,打乱元颢麾下那些鱼腩们的防守节奏。
果然,兵力空虚的荥阳几乎是不做抵抗就陷落了。荥阳原先的主力在哪呢?在费穆那边呢,跟着费穆一起南下睢阳了,一去不回。
攻陷荥阳后,尔朱兆砍了杨愔堂兄杨昱的脑袋,派人送到周边县城示威,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让虎牢关外的那些墙头草们倒戈了。
大批辎重粮草被送到荥阳来,尔朱兆麾下的精兵得到物资补给,重新披甲上阵(之前为了赶路都是轻装),被元颢任命的虎牢关守将,也就是费穆的次子费孝远,同样是不战而降!
尔朱兆大军几乎是郊游一样的进驻虎牢关。
局面的迅速崩坏,吓得日夜在洛阳城内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元颢瞠目欲裂!
死守洛阳?不存在的!
通知陈庆之?这不可能!
元颢什么措施也没有,只下了一道命令,就是带着他的亲卫数百骑,从洛阳南门而出。北面的河阳关有陈庆之在镇守,然而,元颢的打算,是丢掉洛阳,让陈庆之绝境下跟尔朱荣死磕。
而他这个魏国“皇帝”呢?
没什么好说了,只要跑到梁国就是胜利。到时候在萧衍老和尚面前哭诉一下,虽然不可能再让对方扶持自己在洛阳登基了,但是在江南温柔乡里活到老死,问题还是不大的……吧?
元颢跑路了,尔朱兆当然不会客气,直接带兵入洛阳,还是老样子,烧杀抢掠怎么爽怎么来。几经磨难,巍峨的洛阳城,号称千佛之国的洛阳城,一次次的被蹂躏,早已面目全非。
兵就是匪,无非是穿上军服而已。一次次的底线被刷新,大家也都麻木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元子攸走了元颢来,元颢走了元子攸又来,一切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好多洛阳城里瑟瑟发抖的世家中人,开始怀念当年那个叫刘益守的都督,似乎他当年在洛阳的时候,虽然也是吃拿卡要,却还总能稳住洛阳城的局面。
……
“哈……”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精神不振的样子。此时此刻,在睢阳城府衙的书房里,王伟站在一张巨幅的地图面前,在睢阳城以南的几个地方指了指。
“主公,梁国有动静,一直在蚕食魏国的国土,现在兵马已经到了荥城以南,而且,我们的东面,也都被梁国攻占了……”
王伟说得焦急,却看到刘益守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公最近可是身子不适?”
王伟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春困秋乏夏打盹,都是正常现象。”
但是也没有你这样一大清早就打盹的好吧!
王伟叹了口气,肃然道:“主公,现在梁国虎视眈眈,似乎对我们不怀好意!”
“我知道,劝降的人就在路上呢,我估计就快来了。梁国最近兵马的调动啊,占地盘啊,都是盯着睢阳呢。”
刘益守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最近确实太累了,嗯,在床上很累。
现在夏天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妹子们啊,一个个穿得又清凉,晚上在书房看书,这些妹子们就像是狐妖一样的在身边晃来晃去。
明明是想跟自己来一发,可就是不明说!
“报!都督,洛阳那边的急件!”
阳休之心急火燎的走进来,将一封拆开的信递给刘益守说道:“都督,元颢从伊阙关南逃,尔朱荣攻破洛阳,不,是元颢不战而逃,洛阳陷落。
尔朱荣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还有元子攸的圣旨,命我们堵住元颢南下的去路!”
阳休之为什么着急?因为元颢倒台了以后,尔朱荣和刘益守的关系,就会发生质变!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尔朱荣一旦腾出手来,势必会出手教训形同独立,明里暗里都不把他当回事的刘益守。
说句难听的,刘益守除了跟尔朱英娥上床办事办得很尽心外,其他时候,根本就没把尔朱家放在眼里。
说句更难听的,刘益守这种态度,比那种仇视尔朱荣的人还要可恶。因为仇视尔朱荣的人,起码还把他当一号大人物。而刘益守对尔朱荣的态度就是有你我行,没你我也行。
那种发自心底的漠视与鄙视,虽然没明说,可是刘益守周围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
现在尔朱荣这一招就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元子攸发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尔朱荣居然这么有脑子了啊。”
刘益守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心中暗自琢磨,这估计不是出自尔朱荣本人的主意。
“还有什么消息没?”
他沉声问道,至于元子攸的所谓“圣旨”,某人根本看都懒得看一下。
“还有个小道消息,说是尔朱荣麾下的高欢,嗯,就是贺六浑,私下里在京畿四处活动。此番尔朱荣能迅速入洛阳,跟高欢的游说不无关系。好多河北世家就是听了高欢的游说,所以对尔朱荣在黄河北岸活动不予理会。
这其中就很可能有河北高氏兄弟。”
阳休之感觉自己说话说多了,又补充了一句:“后面那些都是我猜的,但是高氏兄弟没有跟白袍军交战,也没有帮白袍军剿灭尔朱荣的兵马,这也是真的。”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尔朱荣会带着大军,以追击元颢的名头南下。这道圣旨,其实我们遵循与否,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要不要去拦截抓捕元颢,抓了以后会如何,其实也并不影响尔朱荣的决策。到时候,他会带着大军到睢阳来,我们愿意投靠的话,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是不愿意投靠,只怕尔朱荣一句话,我们就成了元颢的同党。”
刘益守这些话发人深省,要知道,尔朱英娥昨夜都在他床上呢,要是思维幼稚的人,那绝对是要屁颠屁颠跑回去跪舔尔朱荣,然后指望着扶摇直上啊!
然而,在刘益守眼里,尔朱英娥不过是个女人,也只是个女人而已,并不代表着其他的意思。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很温和,对女人很体贴,实际上骨子里却是超级大男子主义!
他完全容不得自己女人那边的势力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主公说得不错,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腹背受敌啊。”
王伟忍不住叹息道。
南面,梁国兵马蠢蠢欲动,蚕食着睢阳以南的魏国领土。北面,尔朱荣似乎有带兵南下追击元颢的意思,这一幕像极了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个大坑!
刘益守拿起元子攸的“亲笔信”看了一会,将信放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主公想到什么了么?”
王伟发现刘益守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封信,并不是元子攸写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他写的?”
王伟大惊失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元子攸这个人,得势的时候不饶人,嚣张到了极点。而失势的时候又不会顾及到自己的尊严,做事毫无底线卑躬屈膝,但是你看这封信。”
刘益守将信交给王伟,对方看了一会,满脸古怪疑惑。
“元子攸,说话这么强硬啊。”
王伟有些理解不能,你特么能进洛阳都是靠着尔朱荣好不好,你得意个什么劲啊!难道不知道你姐姐是跟哪个男人睡觉么?
呃,好像听说元季瑶也在服侍尔朱荣……
王伟一时间有些脑阔疼。
“元子攸虽然小人得志一样的嚣张,但是却并不傻。哪怕他进了洛阳,也肯定知道,自己是被尔朱荣操控的傀儡。
那么以元子攸的机灵劲,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刘益守微笑着反问道。
“下一步,就是派心腹南下寻找主公,然后让主公能够拉他一把。有我们制衡尔朱荣,起码元子攸还能掌控一些话语权。”
王伟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这就对了嘛,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你看这封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哪像是一个傀儡之君能说的话啊。要是不知道洛阳的战况,我还以为他要打到建康城了呢。”
刘益守微微皱眉,总感觉这里头有蹊跷。
正在这时,宇文泰毫无形象的冲了进来,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沉稳气度。一见面,他就跪在刘益守面前拼命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像是个疯子一般。
“宇文将军!你要识大体!”
王伟急忙过去拉住宇文泰。
“都督!尔朱世隆得尔朱荣之命,在洛阳城内将元子攸毒杀!一同被杀的还有我兄长宇文洛生!宇文护冒死将元子攸的血书带出洛阳城,一路辗转来到睢阳,现在正在府衙偏厅等候!”
元子攸死了?
刘益守陷入莫名惊恐当中,他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元子攸杀掉得意忘形的尔朱荣才对啊,这一波直接导致了高欢的崛起和尔朱家的分崩离析。
怎么尔朱荣把元子攸给宰了!
“快带宇文护过来!”
刘益守猛的站起身,他也有些着急了。不急不行,他来这个世界几年了,所发生的历史大事,基本上还是跟前世差不多,没想到……把尔朱荣做掉的元子攸居然被反杀?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么?
很快,宇文护被带到,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脏得跟乞丐一样,浑身还散发着馊味,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面色肃然。
“都督,元子攸这一路上被尔朱荣和他手下那些丘八们羞辱,怀恨在心。但是他又没什么办法对付这些人,于是入洛阳后他便写了一封血书,叫人送到睢阳,没想到事情败露,被我叔父抓住了。
尔朱荣命贺拔岳部守洛阳,贺拔岳又要追击元颢,便让我叔父镇守,当然,还有尔朱世隆,负责政务,其实也是监视元子攸,还有我叔父。
我叔父拿到血书后,发现血书是写给都督的,被发现的东西里面还有朝廷的玉玺等物,是要让都督带兵北上洛阳勤王,以为京畿禁卫。
我叔父考虑到宇文家有人在都督军中,事情不宜闹大,便去找元子攸,将玉玺归还,血书则是交给我以防不测。”
宇文护顿了一下,面色变得狰狞,接着说道:“谁知道,负责监视元子攸的尔朱世隆得知此事,不知道是跟尔朱荣怎么说的,我叔父就被尔朱荣解除兵权,然后和元子攸一起被毒杀。
我趁人不注意跑了,求都督为我宇文氏报仇雪恨!”
宇文护直接给刘益守跪下磕头。
众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宇文泰,也没想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细节!
元子攸被尔朱荣疯狂折辱,终于忍无可忍,他觉得自己“姐夫”刘益守是无所不能的。所以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事情败露被灭口,知情人宇文洛生也被灭口。当然,宇文洛生被灭口还有其他原因,这个只是导火索而已。
尔朱荣干掉了元子攸,那么南下除了要追击元颢外,还要做什么,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如果说以前尔朱荣对刘益守还颇有些“惜才”的话,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想,就很难说了。
“主公,这件事……对我们很不利啊。”
王伟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憋出一句话来。
现在有几个选择,要么刘益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将宇文护藏起来甚至是杀掉,等尔朱荣来的时候,乖乖的牵着尔朱英娥的手,去人家手下当女婿。
要么,就把这件事捅穿,狠狠打尔朱荣的脸,举起反旗。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把自己忠臣的人设立到无懈可击。当然,缺陷也很明显,没有人来给刘益守奖励,反而会遭受尔朱荣无情的打击!
要脸,还是要命,一道艰难的选择,摆在刘益守面前。
第231章 how are you?
事关重大,正好麾下主将和要员也都在睢阳城准备秋收的事情,刘益守便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并让宇文护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的原委和后续都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一大通“荡气回肠”的故事说完,这里无论是于谨、彭乐等大将,还是杨愔或者崔孝芬这样的文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偌大的府衙,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元子攸啊,名义上的皇帝,说没了就没了。之前他们一路上都能顺利的攻城略地,有个关键的因素就在于,刘益守被别人认为是元子攸的嫡系。
而元子攸又是尔朱荣扶持起来的傀儡,所以这样刘益守就约等于是尔朱荣的亲信!
很多人或许对刘益守的为人与能力并不熟悉,但是,他们对尔朱荣的能力与手腕,还是很熟悉的!
而现在,元子攸已经死了,不管尔朱荣会以一种怎样的由头公之于众,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刘益守身上的官府身份,急剧减弱,快速滑向反贼这一档。
“都说说看吧,今天畅所欲言,哪怕你们说要把新皇帝给宰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当是没听见。”
刘益守挂着一丝笑容说道,看起来颇为无奈。
反正现在能站在大堂内说话的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准备造反改朝换代的,很多事情是看破不说破。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什么人当回事,觉得刘益守不妥当的。
“其实吧,这里头有个关键的问题,尔朱荣明明把元子攸软禁起来就好了,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呢?”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对六镇那边的事情还是很熟悉的。宇文洛生,其实比贺拔岳成名更早些,现在又没有核心部曲,在尔朱荣手下,只怕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和宇文泰不同,宇文泰在刘益守麾下,多少还是收罗了一些从前的旧部,现在混得还算得意。而边镇(包含六镇)是一个复杂的团体,其中敌我界限并不是那样分明,比刘益守这边的情况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
比如说六镇起义的时候,边镇有些人跟着官军混,有些人跟着义军混,塞外的胡人部落,也是各有派系,彼此之间连横合纵,背后插一刀也是常事。
汉人与鲜卑,朝廷与义军,镇将与囚徒,这些身份背景并不是区分敌我的关键。
尔朱荣杀宇文洛生的原因或许并不只是他察觉了元子攸的“衣带诏”,他或许是被人“借刀”给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能说尔朱荣麾下的山头,都有可能。
更关键的是,宇文洛生在六镇一带颇有威望,暗黑一点说,高欢做梦都想宇文洛生早点死,贺拔岳看到宇文洛生要死,如果无人指责他,那么他亦是不会施以援手,甚至乐见其成。
所以表面上看元子攸跟宇文洛生被杀这件事发生得挺突然,但实际上仔细琢磨,里头可能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从前,元子攸就算对尔朱荣再不满,他手里也没有刀,不能把尔朱荣怎么样。除非尔朱荣傻乎乎的一个人去皇宫把脑袋伸过去让元子攸砍,否则对方绝无成功反杀的可能。所以哪怕尔朱荣知道元子攸对他很不满,也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元子攸耍不出什么手段来。”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完,用手里扇风的羽扇指了指刘益守说道:“可是刘都督横空出世,乃是一把稀世宝剑。元子攸若是能得都督倾力支持,平定魏国也并非是说笑。
尔朱荣知道元子攸想招都督入洛阳,定然会痛下杀手。试想一下,如果要尔朱荣动手的话,是杀元子攸容易呢,还是杀刘都督容易呢?
那显然是杀元子攸这个傀儡要容易太多。元子攸死了,刘都督哪怕要效忠,也没有效忠的对象。尔朱荣此举,起码是解除了国内的隐患。
我敢断言,这绝不是尔朱荣能想出来的主意。”
陈元康十分笃定的说道。
众人本来都是很慌乱迷茫,一听陈元康这番分析,稍稍安定下来,起码这件事看起来不是“非此即彼”那样单纯,更不意味着尔朱荣会南下直接找刘益守算账。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魏国,乃至天下的格局,都可能因为尔朱荣这一刀而改变,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呃,陈庆之跑哪里去了?”
每次开会都是当自己是透明人的彭乐,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以他那有限的智慧,也问不出什么高深的问题来,更是没法给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只是这次,当彭乐问出这个问题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茫然之中。
大家都被元子攸被杀,尔朱荣任性屠龙而惊骇莫名,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特么的,好像还没听到白袍军到底怎么样了呢,只知道元颢带着几百骑兵从伊阙关跑路了,可后面发生了什么,没人去提啊!
“阳休之,陈庆之现在怎么样了?”
刘益守沉声问道。如果这个问题答不出,阳休之估计得去给杨愔打杂了。
“回都督,陈庆之所率白袍军,没有入洛阳,他们直接从河阳关南下到偃师城,随后从西面攻破虎牢关!然后沿着黄河一路向西……上次斥候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汴口,可是汴口那边的所有船只都被尔朱荣调走了。
他们现在,大概是沿着汴水向东撤回梁国吧。”
阳休之不太确定的说道,不过他还是带脑子的,起码后面的分析就八九不离十了。
陈庆之居然没有攻克荥阳!甚至连打都没有打!
老实说,这个消息确实出乎刘益守等人的意料,可是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陈庆之现在是要跑路,他又不是要攻城略地,攻打荥阳做什么?
到了汴口,可以沿着汴河南下,如果能找到大量船只,那么这就差不多要逃出生天了。就算找不到船只,沿着汴河行军,水源无忧。
陈庆之这个判断一点都没错。
沿着汴水往东南而去,可以通过北济水和南济水两条河道去青徐那边,再绕一圈从青州回梁国。当然,这一路会有很多变数。
若是继续沿着河道南下,就会到达战国时期已经被毁的魏国都城大梁,离废墟遗址不远,在其东面百里不到的地方,就是费穆当初囤积粮草的小黄城!
得亏近段时间刘益守派人从小黄城那边疯狂搬运,几乎把府库都搬空了,要不然现在这些东西搞不好真要便宜陈庆之。
“这么说来的话,陈庆之下一站,难道是……要来打我们?”
陈元康喃喃自语的说道,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尔朱荣难道不知道白袍军往哪里走么?他肯定是知道的!
然而一路上白袍军居然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汴口,这离虎牢关也有上百里的路程了,尔朱荣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整件事要是归纳起来,不过是“驱虎吞狼”四个字而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陈庆之回梁国,就偏偏要往汴水走,就偏偏要跟刘益守来个直接碰撞,而不去祸害魏国其他地方?
刘益守想起了篮球和足球里面的防守战术,防守的主要思想,其实就是“挤压”,让对手偏离他们原定的行进路线,然后迫使他们尽可能多的犯错。
尔朱荣一定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利用防守与挤压的战术,让陈庆之被迫沿着汴水向南行进。毕竟,只要尔朱荣不全军压上不死不休,那么归心似箭的白袍军,也没必要跟对方死磕。
想明白这些以后,刘益守已经对整件事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这次到底是谁在给尔朱荣出主意呢,这一套拳,打得有点漂亮啊,尔朱荣要是有这样的智慧,他又怎么会不得已要杀掉元子攸呢?”
刘益守捏着拳头,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大堂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大堂,拱手对刘益守说道:“都督,府衙外面来了个和尚,他自称道希大师,希望能见都督一面。卑职不认识他,所以特来请示都督。”
满肚子坏水的老和尚来了?
刘益守对众人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想一想,有什么想说的,单独来找我,不必再针对此事单独讨论了。”
说完,他挥挥衣袖就离开了大堂,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刘益守如此看重这位道希大师。
……
“how are you?”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飙了一句鸟语来问候。
只见道希大师笑着摇头道:“施主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顽劣的心。贫僧一把年纪了,施主依然在开贫僧的玩笑。”
“这你都能听出来?”
刘益守大惊,怀疑对方也是穿越众。
道希大师摆了摆手说道:“非也,贫僧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看施主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今施主智勇双全的名号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可否猜一猜,贫僧是为何而来呢?”
刘益守看了看道希大师身上华贵而干净的青色袈裟,想起从前对方身上那灰不溜丢,又土又破还寒酸的黑色常服,可谓是把曾经的“酸土”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用说,除了建康城里的那位老和尚,谁还会对一个魏国“野寺庙”的和尚如此重视呢?
“我曾经想过很多人都有可能来,比如说梁国重臣朱异,或者太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最差也能有个王爷之类的。唯独没想到是道希大师你来劝我。”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你当初对我有恩,我若是不给你面子,似乎是在忘恩负义。若是给你面子,又会让我自己身陷囹圄。大师你可教教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摊开手,一副无赖模样,惹得道希大师哈哈大笑。
“贫僧只是来给那一位传话,顺便一提,这次联姻的是长城公主,不仅年轻没嫁过人,还很……嗯,怎么说呢,反正那种事情你一直都很懂的,眼光也独到,不是么?”
什么叫“一直都懂”啊!听到这话,刘益守瞬间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大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打断了对方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油盐不进的道希大师纠正他道:“虽然身体只是皮囊而已,但饭也是不能乱吃的。”
被调侃得没脾气,刘益守哀叹一声道:“大师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听着呢。”
“建康城里的那一位呢,他希望施主你不要为难白袍军。当然,要是这么做了,魏国肯定再没有施主的立足之地,所以施主可以带人跟白袍军一起去梁国,在梁国边镇落脚。
当然,无论是建康城里的那位,还是施主你本人,都不能空口无凭对吧。贫僧前来,就是当红娘牵线的。这条线牵了,施主也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何去何从,就看施主怎么选择了。”
道希大师笑道。
刘益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才用一声长叹来回答,半个字都没有说。
“施主本是爽朗之人,何苦唉声叹息?”
道希不解问道。
刘益守轻轻摇头道:“梁国兵马,不断蚕食魏国边界,我为自保,不得不收缩兵力到睢阳周边。萧衍不能一边派大师过来谈,一边还在底下做小动作,对吧?”
听到这话,道希大师哈哈大笑,有一点点失态的模样。
“又是梁国的落脚之地,又是娇媚可人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乖乖的落到施主的口袋里呢?
施主当年在洛阳做的那些事情,贫僧也是十分的佩服,怎么跃马天下之后,反而不如从前洒脱呢。
建康城那位怎么做,怎么说,是他的事情。你怎么做怎么说,是你的事情。而贫僧,只是一个传话的,仅此而已。”
道希大师有些顽皮的对刘益守眨了眨眼。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刘益守要怎么办了。
女人欺骗男人,叫勾引。
男人欺骗女人,叫调戏。
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
现在萧衍是在欺骗你,难道你就不能欺骗萧衍么?当初你在洛阳就开始玩骗术了好吧,装什么纯情啊!
道希大师暗讽刘益守故作矜持。
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握住道希大师的手激动说道:“那麻烦大师回去告诉那位,只要长城公主到我手里,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到对方如此的“一点就通”,道希大师无奈叹了口气道:“梁国这边问题不大,麻烦的是尔朱荣,施主你好自为之吧。”
第232章 让他感受一下佛教文化的厚重!
自从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后,魏国南面那些王爷,也跟着元颢一起,投靠了梁国。其中最要命的一件事,就是他们把当初魏国拼了死命从刘宋那边夺来的彭城,拱手让给了梁国。
当然,彭城这个地方,懂的都懂,光靠孤城是守不住。远的有楚汉之争,近的有炮党在淮海战役被打得爹妈都不认识。彭城这里要么就不打,要打的话,就是惊天动地。
萧衍还没有并吞魏国的心思,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在彭城和周边驻军,并不指望能守住彭城。
当然,梁国上上下下,之前都是这么考虑的。乌龟把头伸出来,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就缩回乌龟壳里面,稳的一比。
可是这大半年来,陈庆之带着七千白袍军,把魏国南面搅得天翻地覆。这让梁国军界产生了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萧衍的意思,是希望“招安”刘益守,那么梁国的战线,就有很大一块新占的土地连成一片,可以从容的调度兵马!
那样一来, 彭城就不是被他们暂时占据,而是魏国以后拼死都夺不回来了!
不过他是这样想的, 下面很多领兵的将领却不是这么想。仗着萧衍没有禁止他们在前线“有所作为”, 这些人拼命的把战线一点点的往北面挪。
离刘益守最近的那一支部队, 已经把营寨“挪”到离睢阳咫尺之遥的荥城以南,终于挪不动了。
道希大师离开的第二天, 镇守荥城的源士康就派人急报,梁军隔着河在多处修建浮桥,意图不明。
刘益守连忙将几个主要的将领叫到书房密议对策, 同时也把本来没资格参加会议的杨忠也叫上了。
“荥城以南那支军队,谁为主将?”
刘益守问自己的“秘书”阳休之。
“他们是夏侯夔的部曲,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因为夏侯夔位高权重,麾下兵马众多, 还有私军万人有余。不过我观对方行事,不像是夏侯夔麾下精兵,倒是很像招募的世家部曲。”
阳休之一板一眼的汇报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样,好几次了, 他发现阳休之处理这些秘书的事务很会抓大放小, 直指要害。
“说来听听。”
“夏侯夔是货真价实的大都督,加使持节, 号仁威将军, 保城县侯, 食邑一千五百户。同时还都督豫、淮、陈、颍、建、霍、义七州诸军事。梁国的州虽然都是小州,但管这么多州, 手下军队不可能少。
要是夏侯夔出马, 现在的动静就不会是在荥城南岸造浮桥了。所以卑职认为,他们是在配合萧衍打压我们, 却并不想跟我们交战。”
阳休之侃侃而谈,说完后退到一旁。书房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阳休之的分析非常精准。
萧衍虽然现在老眼昏花了, 可是梁国的国家机器倒还没有完全腐朽倒塌。梁国得知陈庆之要返回, 而睢阳又是回国的必经之路,那么无论刘益守是什么态度, 梁国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庆之和白袍军被挡在睢阳。
所以他们就准备的“文的一手”和“武的一手”。
当然, 分析出这些没什么好说的, 关键在于要怎么应对。
刘益守看着王伟问道:“你以为如何?”
陈元康跟着道希大师去建康城试探虚实去了, 这里专门出主意的就王伟一个。
“其实吧,属下只是觉得,万一打了,说不定把主公的新娘子打跑了,这叫人怎么说呢?”
王伟无奈的叹了口气。
荥城南面,就是梁国地界,而且是在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亳州。南齐的时候,那里还是北魏的领土,但是当初萧衍也还算励精图治,梁国不断的往北面掠地, 这里就成了梁军在边镇的一个重要据点。
亳州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更要命的是,它的地形似乎是专门防着北面的势力一样, 河流呈现“几”字型向北突出。
这样就会导致大军从北面往南面进攻的时候, 亳州城就如同一把钢锥钉在腰间一样。
而荥城,则是北面势力防备南面的桥头堡,亳州出兵第一站就是荥城。
它在涣水以南, 如果被南面攻占,那么睢阳的守军,只能前出到涣水以北扎营据敌。
所以目前的形势如果不考虑萧衍招安的情况,是非常严峻的。
“女婿和老丈人嘛,越打越亲热。我打到建康城下,萧衍估计会堆满笑容出来迎接女婿入城。不要想太多了,直接说吧。”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暗讽王伟迂腐,书房内有人不自然的把头偏过去,害怕自己露出笑容惹怒心胸本就不开阔的王伟动怒。
“哦哦哦,那就好。”
王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一边说一边拍手道:“主公,我们就这样,这样, 然后再……”
他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计谋说完, 然后发现在场众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目光里有钦佩, 有鄙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与疏离。
尤其是宇文泰,似乎还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主公,这样如何?”
王伟似乎有点跃跃欲试,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办法有什么问题。
“不太好吧,似乎有点下流卑鄙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看起来像是否决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一点也不动怒。
“呃,那……主公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王伟有点不服气的反问道。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说这个计策非常的卑鄙下流,但是我并没有说不采纳啊。”
刘益守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王伟在内,都很难相信,刘益守居然对这个“馊主意”全盘接纳。
“此战若胜,给王伟记首功,既然是你出的主意,那你亲自操刀吧。对了杨忠,你在梁国待了五年,这次你就给王伟打下手吧。毕竟他连刀都拿不动,可没办法带兵打仗。
其他的人,如果王伟有什么要求,只要是你们分内之事,都不得拒绝,明白么?”
刘益守收起笑容,肃然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
荥城东南的某条支流的南岸,梁军在此地安营扎寨,用以监视魏军的东向。这一片地区,有很多支流,并且都是朝着东南方向流动。
在这一带打仗如果没有充分准备的话,很容易被对手推到河里面喂鱼,或者是敌人遁逃了难以追击,骑兵在这里是玩不转的。
“湛刺史,你说对面的魏军,看到我们大军压境,会不会投降呢?我爹说那刘益守很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我都在荥城南面扎营了,他都不叫唤呢,跟那些小娘子还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这位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叫夏侯洪,乃是梁国大都督夏侯夔的嫡子,萧正德的“好基友”,在建康城的时候无恶不作,他们招揽大批亡命之徒,黄昏时在路上杀人,把这叫“打稽”。
不知道祸害过多少人了。
夏侯夔被夏侯洪弄得没办法了,趁着这次回建康城述职,返回寿阳的时候,把这厮派到前线来了,并让自己的好友,坐镇亳县的谯州刺史湛僧智帮忙“带一带孩子”。
说白了,就是让夏侯洪在前线镀金,顺便在某些方面低调一点。你老是在萧衍面前拉屎,真当对方不是皇帝啊!
而夏侯洪之所以会带兵前往荥城,那是从建康听到了“内幕消息”,说睢阳的魏军守将刘益守,会被萧衍招为女婿,而不是之前毫无诚意的打发野狗。
所以呢,夏侯洪带兵到这里,看起来很鲁莽,实际上他认为非常安全。而且回建康之后,可以好好的吹嘘一下,再加上自己的家世背景(南齐的时候,夏侯家就是将门,投靠了萧衍后一飞冲天),稍微运作一下,就能进入升官的快车道。
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他年轻的时候跟着萧正德一起无恶不作?这种洗白方式,夏侯夔也算是把家族资源用到极限,可谓是煞费苦心。
当然,带别家孩子这种事情,是出力不讨好的。你管教吧,他不听,你还不好责罚对方。湛僧智是个老实人,淡泊名利,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后,才知道夏侯夔是多么的“看得起他”。
夏侯洪别的本事没有,欺男霸女的技术一流。才到亳县不久,就弄得那边天怒人怨。
湛僧智被夏侯洪哀求得没办法了,又被对方弄出来的破烂事搞得焦头烂额,这才大手一挥,让这位废柴带着自家兵马前出到荥城南面。
并且千叮万嘱,一定不要做出什么“危险动作”,老老实实的呆着就行。可夏侯洪哪里是肯老实听话的人,在他眼里,刘益守不但是没有爪子的老虎,连牙齿都要掉光了!
这个时候如果不显示出带兵的威风来,将来若是真遇到个狠的,那岂不是会死翘翘,哪里有机会装个b?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夏侯洪觉得自己很勇,一路都拱到荥城门口了,刘益守都没有动作。湛僧智发现事情不对劲,对方的兵马又是夏侯夔派来的不受节制,于是亲自前往大营跟夏侯洪碰面。
并且建议他回撤到环绕亳州的那条河对面扎营,不要太过刺激魏军。
但显然,夏侯洪并没有把湛僧智的话听进去。
“你父说……”
湛僧智刚刚想教训一句,却见夏侯洪打断他说道:“我父是我父,我是我。湛刺史回亳州吧,这里有什么事,你也不用管。”
夏侯洪是打定了主意,他很清楚,如果刘益守想娶萧家的女人,那就必须伏低做小。这个时候跟梁军大打出手,婚事是不是要黄?
再说了,夏侯洪虽然是个混子,但脑子却一点不傻。这个时候做一些“挑衅”的动作,某种意义上说,是为白袍军能顺利返回梁国做铺垫。就算他老爹夏侯夔知道了,也无非是指责他做事鲁莽。
而不会说这件事本身做得不对。
“好吧,你好自为之,如果事情不对劲,你就退到亳州北面。”湛僧智无奈的说道。
他军务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夏侯洪这里啊!今天能过来一趟,已经是对夏侯夔有个交代了。
湛僧智满怀忧虑的走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夏侯洪的事情。
又过了一天,到了中午,亲兵向夏侯洪回报,说荥城那边,派了使者过来,还带来了十车粮草。夏侯洪大喜过望,连忙在军帐内会见了北面而来的使者。
……
“将军,十车粮草,乃是我家主公的一点心意。实不相瞒,梁国天子有意招我家女婿为婿,所以嘛,哈哈哈哈哈,我们从来就没把梁军当敌军看待。
你们从亳州远道而来,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乃是应有之意。”
为了试探梁军虚实,这次王伟亲自带人押送了十车粮草过来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比的谦卑,让夏侯洪大为满意。
刘益守,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夏侯洪微微点头,忽然诡异一笑道:“我看你挺顺眼的,要不这样吧,你把头发给剃了跟我说话。建康的僧侣多,平日里我不跟和尚说话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死死的盯着王伟的表情,带着审视的目光。
“那个……将军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啊。”
王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道。
“来人啊,给这位使者剃度,让他感受一下我们梁国佛教文化的厚重。”
夏侯洪大手一挥,豪气万千的说道,只要这位使者反对,他不介意斩了对方的狗头以示威严。
王伟连忙告罪,最后被拖出去剃了个光头,临走的时候,也不敢对夏侯洪口出恶言。
……
“荥城对面的梁军大营主将是夏侯洪?然后他还要你感受一下梁国佛教文化的厚重?”
刘益守看着王伟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差点一口茶水喷到对方脸上。
“这个夏侯洪,倒是挺有趣的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番。
王伟哭丧着脸说道:“主公,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您要为我做主啊!须发受之父母啊!”
他也没想到夏侯洪这么不讲武德!早知道就不去了!
“下次还是你去,邀请他们入荥城,并且再多送十车粮草。现在还是按原定计划来,不管对手是不是蠢猪,我们都把他们当猛虎来打,打死!”
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王伟狞笑道:“那我们也让夏侯洪感受一下洛阳佛教文化的厚重吧,毕竟主公可是货真价实的洛阳高僧呢。”
第233章 听说你家美妾不少?
两天以后,王伟再次带着运送辎重的辅兵,将十车粮草送到了夏侯洪的大营,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的谦卑姿态,让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夏侯洪心理上得到了极大满足。
什么刘益守,什么被吹嘘得厉害非常,什么要被招为驸马的大人物,呵呵,不过如此!
夏侯洪这个人,除了被自己老爹夏侯夔毒打过以外,其余时候,都是他跟着萧正德去毒打其他人。
像这样的纨绔子弟,从来都是他们整人,没有别人整他。
在夏侯洪眼里,都是别人怕他让他的。当然,自己有没有本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过怎么说呢,夏侯洪认为自己有没有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爹有本事就行了。
他当然明白,若是看个人能力,刘益守这样的人能把他吊着打。可那又怎么样呢?个人能力再厉害,比起家族如何?
某些人一出生的起点,就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巅峰,这样的人还需要努力么?
夏侯洪就认为自己属于这种不需要努力的人
刘益守有个厉害的爹么?
他有个厉害的叔父么?
有个厉害的祖父么?
都没有!
夏侯洪很清楚,自己老爹很厉害, 自己叔父也很厉害,自己祖父也都很厉害。这就是他四处横行的资本, 谁让刘益守家世不行呢!
“你很不错, 我对你很欣赏啊!”
夏侯洪将王伟头上的帽子摘下来, 看了看对方光秃秃的头顶,然后像是逗猫一样的将帽子又盖在王伟头上, 哈哈大笑,觉得这样十分有趣。
“夏侯将军,我家主公觉得, 荥城在河对岸,运输辎重非常麻烦耗时。反正我家主公迟早都要去建康完婚,然后带着部曲内附,睢阳也会让出来, 不如夏侯将军带兵入驻荥城吧,也就早一步而已。”
军帐门前,王伟弯腰低头,双手抱拳对夏侯洪建议道。
不过这话倒是让夏侯洪冷静了几分。
不占城池, 随便自己怎么闹腾, 出了事情,都可以搪塞过去。要是占据了荥城, 就属于是“攻城略地”了。
之前占的那些地方, 都属于是“无主之地”, 都是被魏国官府所抛弃或者管辖不到的地方。而荥城显然性质是不同的,这里是属于“魏军将领”刘益守统治的地盘。
现在不管传闻怎么说, 萧衍是如何想招刘益守为女婿, 对方要献出河南之地给梁国,不管是多么言之凿凿, 有鼻子有眼。
只要是梁国官面上的通告没有出来,那么占据荥城这件事,就是可大可小, 甚至可以引发魏军讨伐梁国的战争!
这个责任完全不是夏侯洪可以承担的!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夏侯洪有些扭捏的问道, 心里痒痒的,开疆拓土的诱惑, 肯定能让他在老爹夏侯夔面前扬眉吐气。
可是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也非常清楚, 一旦轻举妄动, 后面的事情就会脱离掌控。他与萧正德在建康的时候,每次做坏事,都会“看人下菜”。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动,事先都会调查清楚。
这一次,他有点犯嘀咕,就像是偷腥的猫,忍不住馋又害怕挨打。
战争当中,每次进兵退兵都是战略的一部分。擅自行动,哪怕看起来是占便宜了, 有时候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与惨重的损失。
到底要不要入荥城,夏侯洪还有些举棋不定。
“我家主公十分欣赏夏侯将军,本来想找个机会跟将军把酒言欢, 可是实在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
王伟压低声音说道:“荥城虽然小, 可也比风餐露宿要强得多。将军带兵入驻荥城,然后等我家主公内附梁国后,再向天子上表, 为将军请功,岂不美哉?”
有这种好事?送城池还帮忙表功?
夏侯洪有点怀疑刘益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有些疑惑问王伟:“你家主公为人豪爽我是相信的,只是,他为何会对我这么慷慨呢?”夏侯洪盯着王伟问道,面色微微有些不善。像他这样的人,翻脸无情比喝水还自然顺畅。
王伟继续低眉顺眼的说道:“我家主公是北人,哪怕当了驸马,也难免会被人排挤。将军家大业大的,若是我家主公与将军交好,到了梁国以后,日子也能过得顺心些。
讨好将军一方面是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还望将军明察。”
王伟对着夏侯洪深深一拜, 弯下腰的时候,帽子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又狼狈的捡起来戴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样吧, 听说元子攸的姐姐国色天香,乃是你家主公的妾室,要不送过来让我玩两天。我虽然阅女无数,但还真没尝过公主是什么滋味。
你回去问问你家主公如何。”
夏侯洪露出猥琐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要是这个刘益守无欲无求,那真是有点怕他。只要对方有求于人,就可以一步步骑在他头上拉屎了!对于这种事情,夏侯洪简直是轻车熟路。
“这种事情,在下无权决定,那先告辞。”
王伟故作愤怒的甩开袖子转身就走。夏侯洪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拒绝是对的,要是满口答应,夏侯洪反而觉得对方是想诓骗他。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答应,以后也会答应的。只要刘益守想在梁国站稳脚跟,那就迟早得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的呈上来。
……
“呃,夏侯洪想元莒犁陪睡?”
刘益守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伟问道,他根本想象不到夏侯洪这样的人,脑回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像元莒犁那样容貌的女子也不是说完全找不到,但是有这个身份,又有这样容貌的,就不太好找了。夏侯洪大概也是想满足一下那种扭曲的占有欲,并不完全是冲着美色去的。
“嗯,麻烦你再跑一趟,就跟夏侯洪说,元莒犁身体不适,还不是很方便给他陪酒。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嗯,可以强调一下,我们展现了诚意,也要夏侯洪展现一下诚意。”
刘益守眯着眼睛说道,丝毫不见怒气。
“主公,都到这一步了还谈?我们何不直接出兵?”
王伟没好气的说道,他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了。要知道,给夏侯洪那样的傻子赔笑,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啊。
“这才哪到哪啊。反正呢,你不要直接拒绝,一个字拖就行,然后诱使夏侯洪入驻荥城。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要在大义上站住脚。主动攻击梁军,这样的黑锅,一定要甩出去才行。”
说完后,刘益守事无巨细的交代王伟要如何去操作,最后才问道:“梁军主将如果是个有头脑的,此事还不见得好操作。但是夏侯洪这个草包既然撞上来了,那就不能放过。”
好吧!
王伟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夏侯洪在刘益守面前耍套路,就像是小孩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一般。
“主公,卑职还有个疑问。”
夏侯洪的身份,是他们事先没想到的。
王伟疑惑问道:“咱们此番势必会将那夏侯洪一撸到底。这家伙回去以后,难道不会把责任都推我们身上?
夏侯洪好对付,他父亲夏侯夔可不好对付啊!”
见识了夏侯洪的嚣张模样,就知道这位对他爹夏侯夔有着近乎于迷信的自信。夏侯洪大概觉得,除了谋反外,梁国大概没有夏侯夔做不到的事情。
“表面上看,我们是得罪了夏侯夔,但实际上你想想,我们跟夏侯夔交恶,萧衍会怎么想?他会为夏侯氏出头来收拾我们?”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瞬间就恍然大悟了。他不是不够聪明,有时候就是被那一层薄薄的迷雾给遮住了眼睛,被人稍稍点拨下,就能穿透迷雾看到事情的本质。
萧衍作为皇帝,难道真的希望边镇大将都是铁板一块,上下和气?
他巴不得刘益守和夏侯夔斗得你死我活呢。只要这两人还在闹腾,那对于萧衍来说,边镇的局面就是可以掌控的。
夏侯夔坐大,他就把自家女婿刘益守扶持起来钳制夏侯氏。而刘益守若是坐大……萧衍大概没想过这种问题,也不会认为刘益守来梁国以后能有什么特别大的出息。
总而言之,对于萧衍来说,刘益守是用来制约夏侯氏的一张好牌。如果刘益守把夏侯洪教训了,萧衍不但不觉得有罪,反而暗地里会给刘益守点个赞。
毕竟,夏侯洪跟着萧正德在建康做了不少缺德事,这些事情也时不时会进萧衍的耳朵里。
“主公,卑职明白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放心,等抓住了夏侯洪,清蒸还是油炸,都随你。”
说完刘益守摘下王伟的帽子,摸了摸他的头,又把帽子戴上。
“其实光头也没什么不好的,落难了还能装和尚,要不也给你整个法号跟度牒吧。”
他将怀里的铜制度牒拿出来在王伟面前晃了晃。
“呃,那个就不用了……”
王伟气得转身就走。等抓到夏侯洪,他要把这厮分成八块!不,十六块!
……
“我家主公说元娘子身子不适,不能给夏侯将军陪酒。不如将军先入荥城,然后我们再派些貌美娘子劳军,将军以为如何?
我们展现出诚意了,将军是不是也要展现一下诚意,起码,给建康城写封信,都是应有之意吧?”
王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看起来,好像有点一拍两散的打算。
“好说好说,王先生辛苦了啊!”
夏侯洪哈哈大笑,亲热的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心情好到了极致。
在他的设想中,如果刘益守一口答应,那肯定是有诈,没有哪个男人在没被逼迫到走投无路就开始卑躬屈膝的。
然而,如果对方不派人来了,或者是断然拒绝,恶语相向,那就是撕破脸闹翻了。后面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多说。
只有像现在这样,对方委婉拒绝,感觉屈辱又有求于人,才是可以继续玩套路游戏。
“我军今日已经撤离荥城,辎重粮草也都留在城内,夏侯将军可以派人先去查验。”
王伟双手拢袖,对着夏侯洪深深一拜。这次他已经把帽子紧紧扣在头上,不会掉下来了。
“那行吧,我先派人去看看再说。”
夏侯洪摆摆手,王伟顺势就退出军帐,他转过身后,趁人不注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
王伟说军队已经撤出荥城,夏侯洪当然不会全信。他派了数百人去荥城那边接收城池,反正跟对方口中说的完全一样。
府库和粮仓里的东西都还在,维持秩序的地方官吏也还在,只是军队不在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当斥候回来禀告的时候,夏侯洪惊呆了,事情顺利到他完全不敢信!
“你是说,他们没有埋伏在荥城周围,全部都撤走了,城里的一切也没有被破坏对么?”
夏侯洪死死抓住斥候的肩膀问道。
“回禀将军,确实如此。”
那名斥候知道夏侯洪生性桀骜,战战兢兢的说道。
“好!好!好!”
夏侯洪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样,你去一趟亳州……”
夏侯洪忽然感觉去亳州虽然很便利,但确实有点不妥,毕竟那个老好人虽然人不错,却始终是个外人啊!
“嗯,你去一趟寿阳,就跟我父亲说,嗯,说我们准备渡河攻打荥城的时候,对方弃城逃跑,嗯,就说那刘益守狼狈逃跑,我们缴获辎重粮草无算。”
夏侯洪大言不惭的说道。
斥候低着头看地,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眼前这位真是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还敌军弃城而逃呢。
“喏,属下这就动身。”
这名斥候离开后,夏侯洪下令立刻整军出发,全军前往荥城,并且没有派人跟亳州的湛僧智打招呼,他已经受够了那个喜欢喋喋不休的人。
正如湛僧智不能把夏侯洪如何一样,夏侯洪也不能把湛僧智怎么样,毕竟这位是老爹叫来管教自己的。
这支队伍只有万人不到,而且都是夏侯氏从老家那边招募而来的郡兵,这一趟都是出来“旅游”的。大军磨磨蹭蹭的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收拾好东西。
担心晚上被偷袭,夏侯洪又下令先睡一夜,到天亮才动身。等走到荥城的时候,天都要黑下来了。
夏侯洪平日里干过不少缺德事,在“刁民害朕”的心理作用下,他命副将先带兵入城,自己和几个亲信在城外守了一夜,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才心安理得的入荥城。
入城后,夏侯洪站在低矮的荥城城头,看着城下不到两丈的高度,心中有种古怪的错觉。
好像不是他占据了一座城池,而是被关进了一座囚牢。
第234章 风评被害
兵不血刃的占据荥城后,老实说,夏侯洪还是有点虚的。
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呢?
一来他听说刘益守这个人,能在魏国混乱的局势下还能活蹦乱跳没被捏死,显然是有几把刷子的,绝非酒囊饭袋一样的废物。
二来嘛,夏侯洪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用句通俗点的话讲,眼睛里有翔的人,看谁都是翔。他这个坏人又怎么会认为别人是好人呢?
夏侯洪下令大军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战。下面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夏侯夔家乡的混子,他们多半都是来自谯郡,离荥城并不远。
因为离家乡不远,那些人经常开小差,夏侯洪又没有统兵的手腕,只能对此听之任之,毕竟,手段不够的情况下治军严苛,下场就是麾下兵马哗变。
夏侯洪的军令,在形式上得到了执行,不过这些人似乎也不觉得刘益守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还沉浸在夏侯夔大都督权势无双,天下人都要给面子的印象中无法自拔。
提心吊胆了一天,发现刘益守似乎并不想做什么以后,夏侯洪开始放飞自我,在荥城内挨家挨户的找漂亮小娘子。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睢阳那边下令,将荥城内的妇女组织起来,到睢阳那边去学习新的织布技术,学习使用新的织布机,短时间内是不会回荥城了。
也就是说,城内只有一些老妇人和粗犷汉子在。
不论是不是故意的,刘益守此举,着实是恶心了夏侯洪一把。
“少将军,那个王伟又押送粮草过来了,还有很多酒肉。”
入主荥城的第三天, 正当找不到年轻女人发泄的夏侯洪急得跳脚之时, 亲兵前来报告, 王伟又来了。
王伟这个人,现在也在夏侯洪手下那帮挂了号,因为被剃了光头, 那些人很善意的给他起了个“化缘先生”的绰号。
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魏国散乱十年, 大厦将倾, 魏军自然也是孤魂野鬼, 被人鄙视实乃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夏侯洪麾下那些人都认为,夏侯洪虽然不厉害, 但是他背后站着夏侯夔,站着梁国。而刘益守那边,他就是只是他自己而已, 就算再有本事又能如何呢?
“带他进来!又是送粮食, 我是缺那口饭吃么?”
一听说王伟又送粮过来了, 夏侯洪就恶向胆边生。
荥城离他故乡又不远, 梁国也不曾动乱更不缺粮!王伟一个劲的送粮食过来讨好,这就好比后世有个人很口渴, 但别人却不给水他喝,而是一个劲的往他嘴里塞馒头!
“行了行了,把人带进来吧。”
夏侯洪不耐烦的说道, 很快,王伟一脸谦卑的出现在他面前, 挂着笑容的脸上显示着亲切。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侯洪故作叹息道:“你家主公是怎么回事?我让元娘子来陪陪酒, 他就推三阻四的。这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我父亲面子呢?”
“元娘子身子不适啊。”
王伟十分为难的说道。
夏侯洪也就有此一说, 当然不指望现在刘益守就会把元莒犁送过来暖床。不过等对方带着大军到了梁国境内以后,呵呵,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夏侯洪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道:“好吧,元娘子身子不适,那荥城内的年轻妇人,是不是也身子不适?为什么她们都到睢阳去了?”
踏马的,你不把自己小妾送来给我享用也就罢了,居然连荥城内的“野花”都转移到睢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夏侯洪决定这次要给刘益守一点颜色看看。当然,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但不妨碍他在“人畜无害”的王伟面前显摆下威风。
“巧合,都是巧合啊!我家主公就是想让她们学学怎么织布,现在也差不多要完结了。”
王伟给了夏侯洪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夏侯洪猛的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大喊了三声好。
“要不,你们就派人近日将这些妇人都送还到荥城,毕竟她们也很思念家人嘛。”
夏侯洪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让自己的妾室被祸害,这点人之常情。但是把别家的女人送来那就没问题了吧?
夏侯洪觉得,这件事对于刘益守来说,应该没什么障碍。
“既然将军这么说了,那我回去催促一下,应该过两天就可以把人都带回来了。她们本来也是要回荥城的,家都在这里嘛。”
王伟附和对方说道。
“嗯嗯,怎么样,要不到时候我们一起玩?从里面挑几个好看的。”
夏侯洪很好心的“邀请”王伟跟他一起玩一些奇怪又兴奋刺激的游戏。
“呃,我还是不用了,不习惯。”
想起某些事情,王伟一阵阵的恶寒。
“随你便, 太过于循规蹈矩啊,人生会少很多乐趣的。”
夏侯洪居然教训起王伟来。
……
睢阳城的一间小别院的卧房内,黑暗之中,吕苦桃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床上, 小手在夫君杨忠的胳膊上摩挲着。
“阿郎要是天天这样,妾身会死的。要不我还是给你找几个妾室吧。”
吕苦桃喃喃自语的说道。
杨忠身体强壮,房事时简直是铁打的汉子,每次都是吕苦桃受不了求饶。尤其是今晚,对方就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特别来劲。
“呃,不用了,我现在心思都在建功立业上面,不需要其他的女人。”
杨忠抚摸着吕苦桃满是汗水的秀发说道。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真的要找个妾室来照顾阿郎起居,我身子骨不好。阿郎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么,绝不是要试探你。
不说别的,你看刘都督,女眷那么多,你就是有三四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呀。”
吕苦桃出身低微,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开。妾室这种事情,堵不如疏,要让男人记得你的好,这才是稳固自身地位的最好办法。
黑暗之中,杨忠面色一僵,凑到吕苦桃耳边压低声说道:“我听说了一件密辛,你切不可往外说。”
“什么密辛?”
吕苦桃好奇问道。
“就是……刘都督虽然指挥打仗很厉害,脑子更是能人所不能,但他好像……有隐疾。怎么说呢,就是女人太多,把身子累坏了。
所以妾室什么的都别再说了,我有你一个就行了,千万不能跟刘都督一样。”
杨忠心有余悸的说道。
谷漺
刘都督不举?
吕苦桃心中一惊,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以前她在刘益守后院里打杂的时候,卧房里经常能传出女人房事时欢快的叫喊声,难道是有人给刘都督戴帽子?
“不会吧,以前我在那边的时候,反正听说不是这样。”
吕苦桃十分肯定的说道。
“对啊,那时候他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刘都督现在经常是精神不振的,一看就是房事过度。
唉,我真是担心啊,刘都督这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大的弱点,唯一可以提一下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身体不行就难有子嗣,没有子嗣,二世而亡,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之奈何!”
杨忠忍不住啧啧感慨。
“这种事情你以后别说,犯忌讳啊。刘都督很有人望的,别人听到阿郎这样说,都会不喜欢阿郎的。”
吕苦桃劝说道,刘益守不管传言如何,以她的了解,这个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现在的世道,好人可太难找了。
“唉,你不懂。刘都督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杨忠随口说了一句又赶紧打住,却明白有些话不能跟吕苦桃说。
“明日你就去刘都督府上继续帮他的家眷们做事就行了。”
杨忠平静的说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为什么呢?”
吕苦桃不解问道。
之前杨忠还怀疑自己跟刘益守有染,后来多番打听后疑虑尽消。
难道现在是知道刘益守有隐疾,所以老婆丢那边很安全?吕苦桃完全不能理解杨忠这种非此即彼的偏执逻辑。
“因为我的胳膊可以用了。”
杨忠意味深长的说道。
歇了好久了啊,是时候在沙场上表现表现了。到时候顾头不顾尾,老婆还是丢到刘益守那边比较安全。毕竟刘益守本人是君子也不缺女人,但军中鱼龙混杂的可就不好说了。
像陈元康这种的,杨忠一想起来就感觉后背发凉。
……
两天后,一辆又一辆的牛车,停到了荥城的城门口。
王伟从最前面一辆车的车驾上跳下来,对着守门的军官说道:“这是夏侯将军要的货物,你们要查呢,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被夏侯将军知道了会怎么样,我可就不好保证了。
我拍拍屁股走人,你可还得在夏侯将军麾下呢。”
王伟死死咬住“货物”二字,那军官一听就眼睛发亮!
夏侯洪缺女人,他们也缺啊!
夏侯洪就是铁打的男人,他能玩几个妹子?
剩下的,不都是他们这些下边人的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等夏侯洪挑剩下了,大家就能敞开玩了!
“好说好说,化缘先生……不,王先生请。”
这名军官明白,牛车里面的女人,那都是要先送到县衙里面给夏侯洪挑选的。自己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等下午自然有消息传来。
“开城门!”
牛车缓缓入城,那些守城的士兵都跑过来围观,嬉皮笑脸的指指点点,却没有谁去掀开牛车的幕帘。
按道理说,牛车里坐的都是女人,女人身体轻,这车应该很是轻盈才对。然而地上深深的车辙,却显示这牛车似乎很重。
只不过这些值守的兵丁都在想着开荤,没人注意到这小小的异常。
车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行使到县衙门口,早就得到消息的夏侯洪,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亲自带人前来迎接。
看到王伟坐在最前面一辆牛车上,整个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夏侯洪急急忙忙的走过去,拉着王伟的手激动说道:“王先生真是一言九鼎啊!刘都督也是爽快人!好!太好了!”
嘿嘿,先试试荥城这边的“本地货”,然后再试试元子攸姐姐到底什么滋味,嘿嘿,想想都觉得人生到达了巅峰……小巅峰。
王伟跳下牛车,对夏侯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说道:“请夏侯将军查验,一辆车一辆车的慢慢看。”
他这话说得很有韵味,夏侯洪听了总觉得好像里头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但他现在已经被下半身控制了大脑,想着的事情,全都是下三路的事情。
除了玩女人,就是玩女人!
挑几个,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办事。只想这些,其他的,去踏马的!
夏侯洪掀开牛车棚子的幕帘,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顶在自己喉咙上!
“拿下!”
王伟大吼一声,赶忙的退到一辆牛车后面!
打头的车上跳下来十个手持短弩的士卒,朝着夏侯洪的侍卫齐射,每一支短弩可以射五支箭。一直把匣子里的弩箭全部射完,这些人才将短弩丢到地上,冲上前去将已经人人带伤的夏侯洪侍卫砍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剩下的牛车里,也涌出同样打扮的士卒,冲进县衙,只要是见到穿梁军军服的人,二话不说直接举着短弩就射!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杨忠就带着两个人出来对王伟说道:“王司马,县衙的人已经被杀完,下一步,我们带着夏侯洪去城门口吧。到时候到城墙上点篝火,宇文将军的人马很快就会接管荥城了。
事不宜迟,夏侯洪手下还是很多人的,虽然他们有一半在城外大营内。”
杨忠的语气很急促,完全不像王伟这么气定神闲。
“嗯,就这么办。”
王伟微微点头,一脸狞笑的走到夏侯洪身边,对方已经被杨忠麾下两个劲卒架住了胳膊,一副死狗模样。
“夏侯洪,你说,我是把你脑袋剃光头呢,还是干脆就把它给砍了?免得以后头发还要长,太麻烦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让夏侯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要被壮汉非礼的小娘子一样。
“那个,王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夏侯洪言不由衷的说道。
“话好不好说,就要看你上不上道咯。等会这位杨将军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或许还能保住一条狗命。我们未必能夺下荥城,但是把你给宰了,还是蛮有把握的哦。”
王伟拍了拍夏侯洪的脸,嚣张的一摆手,夏侯洪就被杨忠带走,往城门方向去了。
“呵呵,什么夏侯夔的儿子,在我面前摆谱,把你打成死狗,看你还显摆不显摆!”
这一刻,他内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第235章 跟这种虫子有什么好谈的
睢阳城内的某个大院子里,贾思勰一脸兴奋的对着众人讲述集中养鸡下蛋的好处,院子里有十多岁的小娘,也有三四十的妇人,全都是听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一点消息。
院门口的位置,穿着灰色粗布麻衣的羊姜,看着眼前从未见识过的壮观场面,瞥了站在身边的刘益守一眼。
“这法子好像是你跟贾先生一起想出来的吧,就这么无偿的传授给荥城那边的人了么?”
羊姜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种事情,要推广开来才有意思。鸡粪处理过以后,可以喂鱼,也可以处理过之后跟草料一起混合来喂养牛羊和马匹。
打打杀杀的那些事情,有彭乐这样的人去做就行了,我又不用整天去想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睢阳这里的人,从我们这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将来他们就愿意跟我们走。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传授他们谋生的本事,比给些粮食要更实在些。”
刘益守侃侃而谈,羊姜听得神往,忍不住抱住对方的一只胳膊,撒娇一样埋怨道:“既然是这样早说啊,我们都还以为你是要在那边选小娘子收入房呢。”
“哈?”
一时间刘益守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不至于的,连你我都没收入房,会对这些陌生的小娘子下手么?难道我眼里就只有下三路?”
刘益守有些委屈的反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羊姜就火大。她掐着刘益守的胳膊恨恨说道:“每天都忙那么晚,我爹也没你这么忙。唉,我要是正室,早就来教训你了。
当初我什么结局都想过,唯独是没想过遇到你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阿郎。”
羊姜死死抱着刘益守的胳膊,就好像这样对方就不会跑掉一样。
刘益守近期确实是白天精神不振,不过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房事过度。事实上,他近期节制和自律得令人害怕,每天晚上都会审定修改杨愔和崔暹等人写出来或者是誊抄过来的法令。
这些法令,一旦有了稳固的根据地以后,就会立刻在当地实行, 并且会使用各种手段招募各路流民充实地盘。
时局变了, 打仗虽然很重要, 但后勤与地盘的根基,才是长期持续壮大的秘诀。等陈元康此番在建康城操作完,就可以争取到一个相对平静的缓冲期, 好好的种种田发展一下了。
“主公……”
源士康走进院子,看到羊姜死死抱着刘益守的胳膊,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退出去才好。
“说吧, 什么事。”
刘益守不动声色将胳膊抽出来, 捏了捏拳头问道。
“王伟和宇文泰得手了,顺利得超乎想象。
主公因为怜悯荥城的妇人, 害怕她们被夏侯洪的大军所凌辱,所以都将她们暂时安置在睢阳。
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王伟利用这点,让杨忠那边的敢死精兵坐在有棚子遮盖的牛车里, 大摇大摆的入了荥城。杨忠原计划是如果城门口有人探查, 那就直接夺取城门, 宇文泰后续大军会接替他们强攻荥城。
没想到夏侯洪麾下那些人也是军心散漫, 都想着要分一杯羹,连看都没看牛车里坐着什么人。后面, 卑职不说主公也知道的,没什么悬念。”
汇报军情的时候为了避免误解,刘益守都是要求直呼其名。比如说崔暹是崔先生, 崔孝芬也是崔先生,你要汇报的时候弄些奇怪的称谓, 很容易产生误报的情况。
只不过,将荥城的妇人弄到睢阳来是为了怜惜这些人么?
刘益守感觉源士康, 或者是大部分人都应该搞错了什么,起码他在决策这件事的时候, 并没有想得那么“远”。
这件事在人员组织上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还要派人挨家挨户的好言相劝才能做到。毕竟,别人也会认为,刘益守想要“选秀女”。
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在决定对付夏侯洪之后才去办,刘益守也犯不着为了夏侯洪这个草包去处心积虑搞些骚操作。
事实上,从先前谋划养鸡开始,刘益守就有意将这些事情推广开来。他前世那个时空,贾思勰就在山东地界推广过各种农学和养殖业的技术,并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等将来有地盘后,这些事情肯定都是会做的。现在这个时候推广,还可以试错总结经验,以及收获民心,好处实在不要太多了。
王伟的心思诡谲,想着的是利用夏侯洪好色如命的特点来赚城池。而刘益守从来都没有想过用这些手段去刻意套路夏侯洪。
因为这种虫子,还不配他如此不择手段。
羊姜听得云里雾里,但隐隐感觉,似乎这些荥城的妇人来睢阳学习养鸡,还“包吃包住”,里头又有刘益守深不可测的套路。一时间她想起她爹羊侃当初被刘益守玩得狼狈逃窜到江东,忍不住一阵阵叹息。
这男人好是好,要是只有自己这一个女人,那真是少活二十年都可以。但是大家眼睛都不瞎啊,好东西是人人想要。现在后院就有这么多妹子了,以后还会不会增加呢?
真的很难说。
羊姜觉得,哪怕刘益守不主动去找,后面应该也会有倒贴的女人过来。一时间,她心里又有点小幽怨起来。
“我先走了,你去那边听一听贾思勰讲课,学习一下怎么养鸡。人的价值在于有用, 千万不要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你看那些妇人, 很多人明明都知道家里根本置办不起这样的东西,可是依然听得入神,她们是图什么呢?
你是没有挨过饿的人,你要是挨过饿,就知道很多花团锦簇的东西,相比于饥饿,那都不算什么了。
去吧,不要端着架子。我不是为了羞辱你才让你穿粗布麻衣出来的。”
刘益守拍了拍羊姜的小手说道。
听得这话,羊姜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三个字:接地气!
她爹羊侃是个好人,却也是个很不接地气的人。他的目光总在高远的地方,吃要吃最好的,用要用最好的,而刘益守却很能注意脚下的每一块小石头,不太追求那些物质上极端享受。
而且并不会因为自己成为一方大员而变得忘乎所以。
羊姜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当初没有急不可耐的将她按倒在床上办事了。
当一个手下小弟众多的主公,脑子里都只有漂亮女人光着身子的模样时,那离众叛亲离,也就真的不远了。刘益守的心很大,想的东西也很多,女色对他来说,只是生活的很少一部分。
当你能与日月同辉的时候,那些儿女情长,也变得跟小孩子的无知游戏一般可笑,这是同样的道理。
“行行行,你志向远大,能人所不能,我只是个无知女子好吧。”
羊姜嘴上碎碎念,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往人群里面去了。
看到源士康一脸囧然站在一旁不说话,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带路吧,王伟肯定把那个阶下囚带到睢阳来准备显摆了。”
本来看到王伟那小人得志的面孔源士康就不想把这事说出来,想让王伟主动来找刘益守的,没想到某人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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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说的是,夏侯洪确实被带到府衙等候主公发落。不过这家伙好像还挺嚣张的模样,一直在说如果我们敢把他怎么样,他爹夏侯夔会带兵踏平睢阳啊什么的。
主公是现在去还是……让王司马杀杀夏侯洪的锐气呢?”
“罢了,带我去看看吧。夏侯洪这种废物,不值得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如果他爹不是夏侯夔,那他真是连一条狗都不如的。”
好吧,王伟似乎逗这条狗还逗得挺开心的。源士康满怀恶意的想,刘益守这番话几乎是把王伟也给内涵了一番。
两人一路来到睢阳府衙大堂,就看到于谨等人和王伟站在一起,看着夏侯洪双目斜上盯着房梁,一副“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嚣张模样。
其实于谨他们不是不能收拾夏侯洪,但是这件事,只能刘益守来办,任何越俎代庖都是非常不妥的。
“你就是刘益守?哼,果然是爹妈给了一副好皮囊。要不是你攀上了元子攸姐姐的高枝,还能有今天的成就?
赶紧的把我给放了,我让我父不来对付你,如若不然的话,哼哼!”
一见面,夏侯洪就虚张声势的威胁,实际上内心已经慌得一比。
“听说,你家里美妾挺多的,对不对?”
刘益守看着夏侯洪的眼睛,平静的问道。
“那还用说,我家的美妾多不胜数,其中有章氏、阮氏、于氏、王氏四大美人,皆有国色……”
看到众人的表情逐渐阴沉,夏侯洪似乎明悟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道:“其实也没那么多,刚才那些都是我吹牛的,我也就三四个美妾……”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数量什么的不是问题,我也不关心。”
刘益守摆了摆手,对王伟说道:“派人去准备纸笔,让这位夏侯什么的,赶紧写信回建康,把他府里的那些美妾都遣散回家吧。”
诶?
“刘都督为什么要在下写这封信呢?”
夏侯洪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如果说刘益守开口索要这些美妾,那还可以理解。毕竟,如果换做他现在是刘益守的位置,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对方的正室夫人和小妾轮流的陪自己睡觉。
甚至可以一起上!
但是刘益守为什么要让自己遣散家中那些美妾呢?
“女子芳华不过短短十年,反正,那些美妾你也用不上了,还不如成人之美,将她们都送回老家,还可以改嫁他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自己用不上了,还霸占着不放手,这些很不人道,不是么?”
等等!用不上了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夏侯洪感觉自己下半身某个地方凉飕飕的!
他有些结巴的问道:“刘都督……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还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让你可以入宫好好服侍萧衍的那些后妃啊!”
王伟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看着夏侯洪的眼神就像是大灰狼在看小白兔。
刘益守则是有点走神,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大都督饶命啊!在下还想当男人!只要大都督不阉割在下,在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办!”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夏侯洪,现在哭丧着脸像一条落水狗似的跪下来。于谨和王伟等人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前倨而后恭,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刘益守轻轻摆手,两个亲兵将鬼哭狼嚎求饶的夏侯洪拖走,就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般。
“都督,将夏侯洪阉割,似有不妥。杀之即可,人死不过头点地,夏侯家是将门,死在敌人手里也是死得其所。
但是将夏侯洪弄得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这无疑是在羞辱夏侯家了。”
于谨沉声说道,感觉刘益守这么处理夏侯洪,有点“意气用事”。爽是爽了,发泄是发泄痛快了,可这会留下很多隐患。
“于将军此言差矣。我们这么对付夏侯洪,就是杀鸡儆猴!入梁国箭在弦上,很难说不会出现一些趁火打劫的人。教训了夏侯洪,其他人想动手之前,也会好好掂量下自己会不会跟夏侯洪一样。
我觉得主公这么做,完全没什么问题。”
王伟大言不惭的说道。他现在就是想念头通达!夏侯洪给他剃光头,他就让夏侯洪断子绝孙,这很“公平”。这么报复,他的念头就通达了。
“刚才我没有说把夏侯洪阉割了啊,是他自己想的。”
刘益守一脸无辜的说道。
嗯?
于谨和王伟二人都看过来,别说是夏侯洪了,就是他们二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主公的意思……”
“最近睢阳郊外不是发现了有个地方可以开采石炭(煤)嘛。就让夏侯洪去挖石炭好了。
你想啊,在我们这边整天挖石炭,白的身子进去黑的出来,还要美妾做什么,每天石炭都挖不完呢。”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于谨和王伟当然知道石炭是什么!这玩意现在冬天取暖已经用得很多了,只不过只有官府和有钱人才用得起,石炭开采的地方,都是被官府或者世家控制了!
“主公,那地方很容易塌陷的。而且这挖石炭吧,听说都不长命……”
王伟吞了口唾沫,被刘益守给震撼了。
“夏侯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对国家对家族毫无贡献的虫子。我安排他去挖石炭,那是在给他一条路,让他重新做一个有用的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那地方会不会塌方,夏侯洪会不会短命,这个重要么?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们说,他去挖石炭,是不是让自己将来的死,变得重要一些了呢?我这是在救赎他,明白么?”
王伟和于谨二人被刘益守这番话震惊得久久无语,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饭都是白吃了。
第236章 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可以卖
建康城原本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的“城”。最开始,它是以台城为基础,以石头城为防御核心的一片区域。因为地理条件优越,又一直被南面的势力当做都城,所以人口不断膨胀。
很多周边防御性质的小城,附近都出现了无数居民与街道。久而久之,这些地方连成一片,就成了建康城的基本盘。它的占地面积极大,虽然不及同时期北魏的洛阳城,但也可以算是长江以南首屈一指的大城。
这座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只是在每个防御据点都设有局部的高墙,互相支援。因此,“攻入”建康城,这件事情本身就一个伪命题。
或者可以这样说,随便哪个,只要建康附近没有朝廷的兵马,想带兵“进城”几乎是易如反掌,就跟回自己家一般。
然而,真正算是“占领”建康的话,你得同时攻占扼守长江通道的石头城与控制官府跟皇宫的所在地的台城,才算是拿下了建康。
南朝此时并不是一个控制力很强的政权,荆襄蜀地各行其是,江州(今江西)北部出藩镇,南部出豪酋。岭南的核心广州,也是叛乱层出不穷, 从未真正有效统治过。
这些地方,基本上都奉行着“入建康者为王”的政策, 谁占据了台城, 谁就有了号令这些地方的资格。当然, 有资格不见得别人会听你的,至于具体要如何运作, 都看统治者的手腕如何。有点类似于“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天刚刚入夜,石头城周边一处临江别院内的书房里, 官至通事舍人,梁国实质性的宰辅,几乎权倾梁国的朱异,正在跟一个年轻文士对饮下棋。
“朱宰辅, 在下此番前来,是来兑现之前承诺的。”
说话的这位文士,正是陈元康无疑。
朱异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此话怎讲?”
此刻他心情很好, 因为陈元康很会说话。朱异不是宰辅之职, 却有宰辅之实,谁不想听别人叫一声宰辅呢?
“之前我家主公向宰辅承诺过, 若能得梁国公主为正室, 必有重谢。
如今朱宰辅一番运作, 我家主公如愿以偿,岂能不兑现当初的承诺?”
看他说得理所当然的, 如果不是朱异记忆力惊人, 大概真以为刘益守之前答应过给他厚礼!但实际情况是,今天才是刘益守的人跟他正式接触。
“陈先生言之凿凿的, 我有些驽钝,礼物在哪里呢?”
朱异贪婪无度,如果刘益守“必有重谢”, 那他收了钱以后, 就要问问对方到底想办什么事了。如果陈元康只是拿以后可能兑现的东西来忽悠他,那么朱异会让刘益守知道在这梁国地界, 哪怕他是驸马, 也要伏低做小!
“请宰辅将在下的随从叫来, 等会自会揭晓。”
陈元康自信的说道。
很快, 他的随从,崔孝芬长子崔勉被叫了进来,陈元康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不一会,朱异府里的下人抬着十个沉重异常的大酒坛子进了书房,一字排开。
等众人都退出去之后,陈元康这才风轻云淡的说道:“这些是当初我家主公在黄河岸边捞起来的鲤鱼,后又做成鱼鲊,鲜美异常。
朱宰辅掀开坛子上的纸,一看便是。”
什么是鱼鲊呢?把鱼和米粉混在一起发酵而成腌制鱼,它在古代几乎是穷苦人家的蛋白质救星!流传极为广泛,种类也特别多。
和咸鱼比起来,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需要用盐!
但你要说这玩意是多么的好吃,多么的人间美味,那也确实太夸张了。朱异早就吃腻了这玩意,只是表面功夫到家,现在才没有发飙。
如果刘益守真的送十坛鱼鲊给他,那么这份羞辱,他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看到朱异迟迟不动手,陈元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异轻叹一声,撕开其中一个坛子的封口,只看了一眼,就被坛子里散发出光彩所震慑到了。
怪不得这么重,之前以为里面都是水,没想到,这里头一滴水也没有。里面的鱼也不是鲤鱼,而是“黄鱼”。
全部都是铸造成鱼形的黄金!
哪怕没有装满,这量也够吓人了!
朱异将目光收回来,整理了一下震惊的情绪,脸上瞬间就浮现出和善的笑容。
“你们刘都督的诚意, 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这鱼鲊果然是鲜美异常。”
陈元康双手拢袖, 对着朱异深深一拜。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见到的表情。
“如今刘都督已经得偿所愿,长城公主之事,在下定然会盯着的,不会让婚事横生枝节。
只是刘都督的礼如此厚重,在下受之有愧啊。”
朱异的态度变得谦逊起来了。
不谦逊不行,刘益守出手大方,又手握重兵。这种人已经把大笔的钱都送你手里了,你能把他当冤大头?
人家是丘八!哪怕给你送礼,也是丘八啊!
“美人是有了,只是没有住的地方,多有不便。若是朱宰辅能给我家主公寻得一处安身之所。那么……”
陈元康顿了顿,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这个坛子才装了一半不到,鱼太少了。到时候,我家主公会把这十个坛子全部装满。
此乃十全十美,朱宰辅以为如何?”
陈元康的话说完,朱异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这个刘益守,太踏马的会来事了!十坛子黄金,这谁顶得住啊!
“刘都督看中了哪里呢?恕在下直言,如蜀地,荆襄这样的地方,提都不必提了,这些鱼鲊在下可以全数退回。”
朱异先给陈元康打了个预防针,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不是荆襄跟蜀地,那其他地方问题不大。就算是去江州,也可以安排。
“我家主公怎么会让朱宰辅为难呢。我们只要寿阳一地,其他的也不必朱宰辅劳心劳力。”
陈元康继续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寿阳啊……”
朱异一时间有些犹豫。
寿阳重要不,很重要。但是丢给刘益守这样的人,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
这件事不好处理的原因就是,梁国本身就是处于一种“方镇割据”的状态。而寿阳,那是夏侯夔的兄长夏侯亶当年夺回来的。
他们家后面也就在寿阳扎根,形同一方诸侯。刘益守要在寿阳安家,这简直就是要掏夏侯家的老巢,这样势必会造成梁国朝局动荡。
所以说,哪怕在建康的长江对面给刘益守划一块地盘都好说,就是像寿阳这样的“有主之地”,不太好处理。
当然,说只是这样说,对于朱异来说,他关注的是做这些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老巢被占,那是夏侯家跟刘益守之间的恩怨,和自己这个无情的鸽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呢,寿阳也不是不行。只是夏侯氏在梁国树大根深……”
一时间,朱异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陈元康微微一笑道:“魏国当年有一名将叫杨大眼,他的前妻生了三子,后去世。杨大眼又娶魏国宗室女元氏后去世,元氏有孕,对三个继子指着小腹说我儿当继位。
之后三子与元氏争斗,祸起萧墙。最后三人企图将荆襄之地献与梁国,后并未得手,只能带着亲信逃入梁国。这三人……现在应该还在梁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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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康表明上说的是和刘益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朱异是何等人也,跟随萧衍也有十多年,处理了无数中枢政务和杂务。乃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硬币!
他一听就知道,陈元康这是在暗示,夏侯家经营寿阳多年,一旦祸起萧墙的话,指不定会有人将寿阳之地献与敌国。
现在魏国是鱼腩,难道将来就一定是鱼腩?就一定会任人宰割?
这点朱异并不敢打包票,但是他也觉得,陈元康这条思路,大概是可以打动萧衍的。
夏侯家在寿阳势大,听说还豢养了一两万的精锐私军,不在梁军编制内,他们真就值得托付?真的就不需要监视了?
刘益守前来梁国投靠,能够依靠的只有萧衍或者说是梁国中枢朝廷。有他在寿阳,去跟夏侯家斗一斗,互相牵制一下,是不是比夏侯家独占寿阳,要来得更安全些呢?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把两方都控制住了呢?
朱异在心里闪过一系列的问题,不由得对刘益守这个人暗暗警惕起来。
这个人的要求,为什么总是没法拒绝呢?
朱异自己就很懂那些朝臣们的“人情往来”,知道哪些钱可以收,哪些钱不能收。可是刘益守不在建康,居然也能如此“精准”的切入。不得不说,这个人确实是靠着自身的本事在魏国动荡局势下闯荡的。
“话虽如此,可……夏侯氏深受天子信重,在下实在是不好开口啊。”
朱异并不想这么快就松口。
“听说,夏侯洪跟萧正德等人,被人并称为建康四害,可有此事呢?听说梁国天子对此颇为恼火,只是碍于宗室情面,不愿深究。
那些苦主里面,也不乏地方官员。日复一日的诉苦哀求,天子哪怕想回护萧正德,恐怕也不得不做些事情来平息民愤。
这夏侯洪,以在下看来,已经是插标卖首。夏侯氏是不是真的这么那么宠信,在下尚有疑虑,恐怕并不是如朱宰辅这么自信呢。”
陈元康这番话,连消带打,说得朱异毫无脾气。没错,萧衍对于萧正德一党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会处理萧正德,所以应该打在萧正德身上的板子,只怕会转移到夏侯洪等人身上。
甚至能把他们直接打死!
一个连梁国都才刚来的外人,居然能如此精准的摸到萧衍的脉搏,不得不说,刘益守也好,还是他身边的谋士也罢,确实是厉害角色!
不要以为夏侯洪只是夏侯家的一个纨绔,他会让萧衍时刻记得,夏侯家已经在边镇势大,连其子弟在建康作奸犯科,都无法被惩治。
无论造成这些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你觉得萧衍会作何感想?老子吃斋念佛玩圣王人设,就是让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在朕眼皮底下横行霸道的么?
可以说一旦夏侯洪身上被打板子了,夏侯家挨打绝对是必然。
这么看来,刘益守入主寿阳,让夏侯家的屁股挪一挪地方,倒是顺理成章。只要背后有人悄悄的推动一下,就可以成行。
朱异沉吟不已,在心中盘算得失。
“如果朱宰辅还是觉得为难的话,那在下有一策,不知道宰辅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愿闻其详。”
朱异正色道,他很清楚,眼前这位,也是厉害角色,无论言行举止皆是不凡,这点看人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就这样子……”
陈元康凑过去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对着朱异一拜道:“若成,我家主公必有厚礼。若不成,亦是无碍,无需朱宰辅劳神费力的运作。
朱宰辅以为如何?”
虽然心中极为震撼,感觉对方的计谋几乎十成十的会起作用,但朱异还是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道:“那我且试试吧。”
“朱宰辅人中龙凤,堪称是梁国柱石啊!”
陈元康微笑着恭维了朱异一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
“房事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卧房里黑灯瞎火的,羊姜侧身将头枕在刘益守的肩膀上,有些羞赧的问道。总算是轮到她真正洞房了,结果到现在刘益守还是平躺着不动。好像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
“其实我是很愿意啊,甚至很想,你是在介意什么啊。”
羊姜有些生气的揪住刘益守的耳朵拉扯了一下。
“不是,只是感觉有点那啥。你是不一样的,明白么?”
刘益守在羊姜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对方立刻就僵硬了。
“什么不一样的?”
羊姜激动的抱住刘益守,几乎是要趴在对方身上了。
“呃,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拿了你家很多金子,然后没有还。后来你叔父羊深说,这些金子送给你当私房钱了。”
原来是这件事啊!
羊姜大度的说道:“拿去用吧,阿郎是什么人妾身明白的。”
“不是,我已经用掉了,让陈元康拿去建康城行贿那些要员了。”
哈?
“所以呢?”
羊姜感觉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
“要是我现在就跟你行房,就像是我看上你那些钱才收你入房的,这样我的感观会很差,相信你也会觉得很别扭。
等到了寿阳,咱们再办一次好了。”
刘益守难得有些扭捏的说道。
“呃,阿郎,元玉仪跟我说你有点肾亏,要吃补药。你不跟我行房,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羊姜忽然想起某个“传闻”来,疑惑不解的问道。至于钱不钱的,她对那些完全没有概念。
“元玉仪什么时候说过正经话!休得听她胡言!明天就让崔冏把她关小黑屋!”
刘益守顿时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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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闷声作大死
正当刘益守暗地里(实际上已经是半公开)跟梁国眉来眼去的时候,手握雄兵,志得意满的尔朱荣也没有闲着。
他让尔朱世隆跟贺拔岳一部,也就是宇文洛生统帅的人马镇守洛阳,让贺拔岳带着本部人马不疾不徐跟着陈庆之的白袍军,自己则是带着主力,通过河道的运输,急行军到仓垣城, 以待时机!
仓垣在哪里呢?这座城非常出名,就在战国大梁城遗址东北面不远。这里是汴河流经的区域,呈现“几”字型,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然,尔朱荣对洛阳城发生的事情是始料未及, 处置也比较随性和仓促。元子攸被杀纯属他自己活得不痛快想找事,但是宇文洛生被“连带处置”, 实际上则是尔朱荣的嫡系蓄谋已久了。
宇文洛生在武川镇甚有威望,甚至还在贺拔岳之上。尔朱荣早就想杀他,只是之前没找到借口。贺拔岳听说了这些事情,却也没有阻止,只是暗暗派人嘱咐宇文洛生,一切小心。
这句话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宇文洛生留了一手,叫宇文护去睢阳通风报信了。
而这招一石二鸟的计谋,显然不是尔朱荣这种脑袋能想出来的。它乃是与之同行的高欢所献,尔朱荣欣然采纳,并写信嘱咐尔朱世隆,在洛阳城内另觅合适的元氏宗室人选。
现在魏国的招牌还不能砸,尔朱荣也不觉得他现在就能称帝登基。
同时高欢建议尔朱荣,对外不要公布元子攸的死讯, 但可以先把宇文洛生企图挟持元子攸谋反的罪责落实,后面再一点点的放出消息。
如此可以给世人足够的脑补空间,到时候再宣布元子攸驾崩, 想怎么操作都行, 甚至说是宇文洛生行刺造成元子攸重伤不治都行!
这样所有的事情看上去就不会那么突兀了。
尔朱荣对高欢的主意极为满意,几乎是言听计从。
至于元子攸最大的依仗,屯兵睢阳的刘益守,高欢则是建议尔朱荣先礼后兵,不要告知对方实情,只需要以官府的渠道,通知对方跟陈庆之死磕就行了。
然后等尔朱荣大军到了睢阳以后,自然可以威逼利诱,迫使刘益守接受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局面。相信以那个人的智慧,定然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这一系列的计策,让尔朱荣对高欢大为欣赏,时刻带在身边,不时问计对方。尔朱荣手下其他人看到高欢如此受宠,心中不忿又毫无办法。
总之,这段时间,高欢发挥了他内斗内行的特点,成功排挤了尔朱荣与麾下亲信,如窦泰、慕容绍宗与贺拔岳等人的关系,使其疏远了这些人。
然而,军中也有流言四起,说是每次战斗,贺六浑都是躲在后面,让别人去送死。这一位最会的,也就只有耍嘴皮子,在尔朱荣面前出出馊主意而已。
说不定将来各军主将,都会被贺六浑背后出的主意给害死!
这条流言非常恶毒,更主要的是,它似乎是基于“事实”在描述。这一两年来,确实是每逢大战,贺六浑都被尔朱荣派出去游说他人,或者是维持治安之类的事情。
好像这个人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军中比他能打会打的将领比比皆是!
至于以后如何,那些就是属于“莫须有”的套路,所以高欢也无法辩驳。
这种事情,就像是有人说高欢男人那玩意很小很弱,连三岁孩童都不如,难道高欢还真的当众把裤子脱了去证明对方说谎不成?
这样的流言,你越是辩驳,就是越是心虚。置之不理的话,又会像瘟疫一般传染发酵。不得不说,高欢在套路其他人的时候,尔朱荣麾下也有人在套路他。现在看起来高欢像是占据了上风,实际上隐患也不少。
自从陈庆之跑路了以后,众人都看到尔朱荣就要彻底掌控魏国局势了,包括高欢在内的众多手下,也都是暗流涌动!为尔朱荣权倾天下的时代所布局谋划。
宇文洛生就是死在这股暗流中的倒霉蛋!
仓垣城城头,尔朱荣眺望远方,嘴角挂着笑容,他正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陈庆之带兵前来。白袍军是沿着河道走,他们则是坐船,速度自然是前者不能比拟的。
白袍军哪怕再猛,也是客场作战,失去了元颢麾下的杂兵支持,他们也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对于这一点,尔朱荣看得非常明白。
“贺六浑,你可知本将军为何要屯兵仓垣么?”
尔朱荣转过身来,看着他身后的高欢,笑眯眯的问道。
“末将不知。”
高欢确实不知道,他带兵的能力还可以,但是打仗的本事不太行。而尔朱荣的战略眼光,显然高了他不止一筹。
只是尔朱荣为什么要问高欢这种问题呢?难道他不知道高欢不可能在这方面给出什么好建议么?
尔朱荣其实是知道的。如果高欢连打仗也很有能耐,那尔朱荣就真的不敢信任高欢了,就好像现在翅膀硬了的刘益守一样。
尔朱荣对刘益守态度的改变,就是因为对方带着鱼腩一样的兵马,越打越强,几乎是一路超神到睢阳,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闯出名堂来!
试问谁会对这样的人不心存敬畏?更何况,刘益守是这么年轻,他完全耗得起,甚至可以用二十年时间去把现在这一代英豪都耗死!
“仓垣城以东,就是小黄城。沿着睢水南下,就是睢阳。我们,并不是要让陈庆之跟刘益守死磕,你想想看,万一刘益守打不过陈庆之,投降梁国怎么办?”
听到这话,高欢默默点头。不得不说,刘益守确实有投降梁国的动机,几乎可以断定他有这样的“备选”。
甚至是首选。
尔朱荣的猜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元子攸死了,能够给刘益守提供“官面上”保护的牌面没了,他还待在魏国,难道是打算来洛阳跟尔朱荣一起吃年饭?
这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当初刘益守那么看不惯元子攸,为什么没有折辱这位,没有废掉这位?
因为元子攸可以让刘益守的队伍成为“魏国禁军”,可以给他封王,甚至还可以一口一个姐夫的造势!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也就是说魏国无法再给刘益守提供任何明面上的帮助,只有没有尽头的义务!
“所以,大都督是要……”
“没错,我们挡在仓垣城,陈庆之就没法沿着睢水南下到睢阳。他必须朝正南面行军,沿着蔡水走。然后,我们就在南面的扶沟城等着他们。
那时候,陈庆之会发现又没有路走了,他不得不再次偏离行军路线,再次往西北走。”
高欢回忆了一下,再往南,就到了魏国在南面的大城襄邑。
“然后我们再到襄邑去拦截白袍军,让他们继续往西北走,继续远离回归梁国的线路,对么?”
这一瞬间,高欢领悟到了尔朱荣用兵的“猥琐”思路。
你不是牛逼么?那行,我就是不跟你正面交战,但是我在你行军的必经之路上,在关键节点卡着你!
要么你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跟我死磕,要么,你就偏离行军路线,我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陈庆之是可以杀个回马枪的。可是贺拔岳的人马却一直跟着他们,不疾不徐的。你要反杀,他们就往后退,你走多少他们退多少,等你掉头的时候,贺拔岳就回来了!
这是尔朱荣当初交代贺拔岳的行军方略,说白了,就是“保持接触,避免战斗”!
在白袍军将士急切回梁国的氛围下,陈庆之就是想打大战恶战,谁又愿意跟逼迫并不急切的敌人死战呢?
而尔朱荣则可以利用魏国官府的资源,水路调兵,提前围堵。
高欢总结了一下,那就是尔朱荣发现在战术上干不过陈庆之以后,就决心在战略上进行围堵。甚至退一万步来说,陈庆之带兵回梁国也没什么大影响啊!
尔朱荣想做的,只是把这尊“大神”请出魏国。当然,能干掉最好,干不掉也不强求。
“报!贺拔都督送来的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走上城墙,将一个染血的竹筒递给尔朱荣。
贺拔岳?
尔朱荣拆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纸,才看一句话就瞪大了眼睛。
陈庆之利用仅剩的千余骑兵,趁着夜色突袭了一路跟随的贺拔岳所部。因为之前白袍军那边都是只顾着赶路,也并未对跟随的队伍有什么过激举动。
所以自贺拔岳以下各军都有些懈怠了。没想到陈庆之真就能乘人不备夜色突袭!贺拔岳被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到西面的中牟城以自保!
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急行军前往位于雍丘西北的陈留!
“这不可能啊!”
尔朱荣被贺拔岳送来的情报给吓傻了。
陈留那边,他派出窦泰镇守。如果没有贺拔岳一路跟随,那么白袍军可以心无旁骛的攻打陈留,窦泰还能不能守得住,就不好说了。
这就好比说一张网如果某个地方被割破了,紧挨着的地方也会很快就支离破碎!
“贺六浑,你镇守仓垣,我亲自带兵,去追击白袍军!”尔朱荣这里有两万的预备队,一直没有动用过,等的就是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喏!”
高欢拱手答道,无悲无喜。这场战争,他几乎就是看客一样的存在,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他保存了实力。
尔朱荣马上入主洛阳了,新时代就要开启。
而时代变了,只有手里实力最雄厚的人,才能在变局中争取更多的资本!量变,才能产生质变,高欢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等尔朱荣带着他本部人马走后,高欢将手下几个兄弟召集起来。除了段荣和孙腾等人外,还有一个生面孔,是去年回晋阳以后,从前的“旧友”投奔过来的,名叫韩轨。
说是旧友,其实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恩怨。
当初高欢还未遇到娄昭君的时候,就认识韩轨,而且喜欢韩轨的妹妹韩智辉,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当然,韩家人乃是匈奴出身,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估计韩智辉早就被高欢弄上手了。
结果韩家人嫌弃高欢贫困,愣是棒打鸳鸯。这其中,韩轨并未站出来为妹妹说话,毕竟当时也没人能料到高欢可以出人头地。
结果后面高欢就被娄昭君看上,得了娄昭君的嫁妆,有了发迹的资本,一路走高,估计韩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嗯,在棒打鸳鸯不久后,韩智辉就嫁人了,韩家人也做得很绝。
结果现在韩轨为了出头,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投奔高欢,毕竟,形势比人强。尔朱荣入主洛阳,扶持元子攸为帝,很多人的心思,也都跟着不一样了。
韩轨为人低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就在高欢手下站稳了脚跟。由于是旧相识,他也很快就混进了核心圈子。
“龙雀(孙腾表字),这次你的计策不错,他日我若飞黄腾达,定然记得你今日之谋。”
尔朱荣一走,高欢就显示出本性来,也不再避讳什么。
孙腾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说道:“元子攸自取灭亡,若是他不搞什么衣带诏,对付起来还颇有些费周章。他想求外援,那正好是把脖子伸出去让尔朱荣来砍,嘿嘿。”
他冷笑了一声,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孙腾这一招借刀杀人,确实是用的妙。
“而且,尔朱荣杀了元子攸,将来,皇帝的宝座,注定就与他无缘了。主公不妨花点钱,让人在洛阳传一番流言,就说元子攸是被尔朱荣所杀,尔朱荣是想自己登基做天子。”
这阴搓搓的一手,听得高欢后背都冒凉气。
一边建议尔朱荣杀元子攸,一边暗地里传流言,将这些事情告知天下,简直就是把尔朱荣挂火上烤!
“然后呢?”
“把贺拔岳支开,让贺拔岳,跟尔朱氏的嫡系兵马,去关中剿灭匪患。关中戡乱已久,从未真正平息过。尔朱荣想要皇帝那个位置,他就必然不会丢着关中不管。”
孙腾一边说话一边搓手,看起来自信满满的样子。
段荣微微点头道:“龙雀言之有理,调虎离山,让贺拔岳与尔朱兆等人离开洛阳前往关中,无论怎样,对我们有益无害。
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与封隆之,这些人都对尔朱荣有所不满,我们可以暗地里联络他们,立一个新皇帝。
当然,尔朱荣恨高氏兄弟入骨,让高氏兄弟先举起义旗,我们积蓄实力,明面上跟尔朱荣一路,背地里暗暗准备。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举起义旗,拨乱反正。”
段荣也赞同孙腾的看法,而且他还提出来,要跟河北那边的世家联合。
高欢沉默半天,一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亦是出自渤海高氏,若是认祖归宗,认高家四兄弟为族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提出了一个“战略性”的提议,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攀亲戚!
“中山靖王之后”这种套路虽然很庸俗,但它也确实很好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事关重大,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
感受到相当大的阻力,高欢沉声说道:“若是不依赖世家之力,想掀翻尔朱荣,难如登天。高氏兄弟兵马雄厚,能征惯战。
若是不与他们结为奥援,恐怕尔朱荣死后天下大乱,我们未必能讨到好,你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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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么说高欢政治头脑厉害呢!这厮军事才华不太行,可是揣摩人心,借用大势的本领一套一套的,在场众人不服都不行!
“甚好!”
一直不说话的韩轨,很突兀的说了一句支持高欢的话。
孙腾和段荣,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韩轨妹妹当年和高欢那些风流韵事……他们也都知道一些。
“此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尔朱荣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那时候高氏兄弟帮不到我们,我们反而要遭遇到尔朱荣的全力打压。”
孙腾摇了摇头,感觉高欢出的是个馊主意。不是说不好,而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与高氏兄弟说这些,很容易被对方利用要挟。
并且提前暴露了底牌!
高欢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孙腾考虑问题很全面。他虚心求教道:“那龙雀以为如何比较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尔朱荣返回洛阳以后,不断拱火他跟高氏兄弟,鼓动尔朱荣出兵河北,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然后,这局面不就对我们有利了么?”
妙啊!
众人眼睛一亮,孙腾这一招转移矛盾,实在不要太阴险!
尔朱荣跟河北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合。区别只在于他们是明着对抗,还是暗地里对抗。
高欢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给尔朱荣出主意,收拾河北世家,就完事了。
至少是现阶段就做这样的事情。
“你们说,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段荣若有所思的问道。
他突然提到一个不相干的人,高欢也是有些意外。
“刘益守根基浅薄,不足为惧。天下大局,有些人是棋手,有些人只是棋子。刘益守暂时还没有当棋手的资格。”
高欢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像是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的话,一直在高欢耳边回响,哪怕后面没有说这个话题了,这句话也一直在耳边环绕,如同阴魂不散一样。
夜已深,高欢假模假样的巡视了一番城墙,回到城中县衙后院休息。仓垣城,理论上说,是绝对安全的。
尔朱荣大军已经去追击陈庆之的白袍军了,前面又有窦泰堵在陈留,陈庆之只能往更靠西北的地方去。
点着油灯,高欢坐在桌案前发呆。这大半年来,他似乎站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可以看到这天下是如何分分合合,各个势力是如何此起彼伏。
那些从前隐藏不见的脉络,似乎都是若隐若现。
尔朱荣虽然军事才华无可匹敌,但是他的政治水平连项羽都不如。当初项羽是怎么输掉的,尔朱荣只会输得更惨。
对于尔朱荣的悲惨下场,高欢心里非常有数。倒是有个名字如同魔咒一样在心底里浮现,就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喉咙,你不动就不疼,稍稍一动,那种刺痛令人警醒。
“以前没有根基,以后也会没有根基么?不见得吧?”
高欢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这个刘益守,实在是意料之外,盘算之外的人物。他的走向,你完全没法去预测。
然而,听闻此人麾下人才济济,这倒是一件非常确定的事情。
刘益守厉害在什么地方呢?
高欢觉得,刘益守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别人都肯,或者说不敢不跟着尔朱荣走的时候,他就敢自己出来单干!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这厮还活蹦乱跳,一直活跃在魏国的政界军界,时不时就能弄出点大事件来!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外面一阵嘈杂吵闹,高欢不悦的走出院子,却看到城门的位置好像在熊熊燃烧。
“白袍军正在攻城,马上就要破城了!随我突围吧!”
韩轨浑身是血的跑了过来,似乎还受了点轻伤。
“白袍军?”
高欢一脸懵逼,哪里来的白袍军啊!
“确实是白袍军!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怎么来的我亦是不清楚。但是再不走的话,就不好走了!”
韩轨急了,拉着高欢就往马厩的方向跑去。到了那边才发现,孙腾跟段荣等人居然都在,此时大概已经破城,四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先往北面撤退,陈庆之绝不会往北追击!”
混乱之中,高欢精湛的逃生经验发挥了作用。陈庆之和白袍军再怎么能打,现在也是到强弩之末了。
只要不是追着他们打,那些人也不会逮着你往死里揍!
正好,白袍军是攻打南面的城门,北面没有动静,似乎比较好逃跑。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是“围三缺一”。这个时候,将领的经验与直觉比较重要,稍有不慎,就会遭遇惨败。
“白袍军只是要过路,害怕我们追击。如果我们往北退却,他们一定会沿着睢水南下,不会对我们穷追猛打的。北门定然没有埋伏。
陈庆之在四处都是敌军的情况下,能从各军间隙中从容穿过,袭击仓垣已经是竭尽所能,又哪里有时间去在北门埋伏着呢!”
一直在段荣身边充当背景的长子段韶,冷不丁的说了一番话。
在场众人都是久经沙场之辈,之所以没想到这点,不过是被陈庆之突然袭击搞得心态崩溃。经过段韶的提醒,顿时恍然大悟。
一行人骑着马朝着北门飞奔而去出仓垣,果不其然,北门外连一个白袍军都没有,倒是聚集了不少溃兵。
高欢收罗了溃兵,重新整军,徐徐后撤了十里。他让人清点人数,麾下部曲少了十之七八,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这一战稀里糊涂的,高欢连陈庆之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就被对方打了一闷棍,差点吐血身亡。这也让高欢对白袍军的战术实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原本他想向尔朱荣申请,带兵拦截陈庆之的必经之路,利用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刷军功,后来被孙腾劝阻。
如果此举真要成行,只怕真遇到杀红眼的白袍军,想全身而退真的很难。
“白袍军只是过路,他们绝不会在仓垣停留。天亮后我们带人慢慢靠近仓垣城,陈庆之应该是让白袍军搬运些许粮草就走。
等他们出城,我们再突袭一次,或许能挽回颓势。”
段荣身边的段韶又多嘴了一句。
高欢有些意外的看了段韶一眼,段荣却是用眼光严厉制止了长子在那聒噪。他拱手对高欢说道:“如今新败,士气低迷,不堪再战。
白袍军并非我等死敌,他们若是愿意离去,让他们自行离去即可,不必多生事端。”
听到这话,段韶闷闷不乐的后退一步,低着头似乎颇有不甘。
看到这一幕,高欢微微点头道:“段韶年少有为,不错。将来有机会,我定以你为先锋征战。只是此番,难逃尔朱荣责罚,不如保存实力为上。”
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是否决了段韶的建议。
“是末将孟浪了。”
段韶收起脾气,拱手说道,表现出一副谦虚模样。高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
在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撤军回梁国的途中,尔朱荣采取“天罗地网”的围剿方式,不仅派队伍跟踪,一路尾随,而且还在关键节点处,时时刻刻的逼迫白袍军改变行军路线。
有鉴于此,陈庆之引而不发,积蓄力量,此前多番忍让,最终一击得手,击溃尾随的贺拔岳部。
随后,利用尔朱荣派兵出击的空档,用一部分军队伪装成主力,主力则是杀了个回马枪,避开尔朱荣的耳目,攻打城墙低矮的仓垣城!
高欢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惨败,仓垣城破,不少粮草都落入陈庆之和白袍军手里。
而令高欢没有想到的是,攻占仓垣后,白袍军只拿了些许粮草,然后就从西面改道前往小黄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小黄城,并在汴水渡口缴获了数量庞大的漕船!
感谢费穆当初为了屯粮小黄城,这里漕船数量很多。感谢于谨做事没有做绝,将小黄城府库洗劫一空之后,却并未将富余的漕船全部烧毁!
陈庆之虚晃一枪之后,顺利夺得了最想要的水运工具!
得知心思被猜透的尔朱荣大惊失色,却如同足球后卫抢断失败失位一样,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陈庆之队伍后面,看着对方攻占小黄城,坐着漕船从容离去而无可奈何。
……
“这个是什么?”
刘益守的后院里,众女都围着一块白色的厚布打转。元玉仪想上前去拉扯,被刘益守一把拍掉。
“呃,我们的小富婆,羊姜羊娘子,她的嫁妆里面呢,有这么一块很奇怪的布,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刘益守指着布问羊姜。
上次办“婚礼”的时候,从羊氏府库里面拿了很多东西当“聘礼”。事后羊深一股脑的都送给刘益守了,名义上是给羊姜当嫁妆,实际上支配权是在刘益守这里。
“啊,我记起来了,这是我爹当初向一个西域商人买的,好像是来自高什么……”
羊姜若有所思的说道。
“是高昌国了。”
刘益守拍了一下羊姜的头说道。
“噢,对对对,就是高昌国!”
“其实呢,这是布,又不是布。在高昌国,那边没有铜钱,或者说用魏国的铜钱。但是他们彼此间交易,一般都是用这种布。”
刘益守比划了一下,手掌的大小,然后说道:“将这些布剪下来,就是钱了。”
高昌国虽然落后,但货币理念却异常先进甚至激进!
他们很早就明白了一斤铜的价值不能低于一斤铜钱的道理。这些棉布作为货币,是带有防伪标识的,并不是把棉布剪下来按大小来算钱。
这个原理已经基本类似于现代的纸币。
“可是,这个布有什么用呢?它也不是很好看啊。”
元莒犁有些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这不是布,而是我们立足的重要根基。它是由一种名叫草棉的东西纺织而成的。”
他将那块棉布轻轻拉扯了一下,结果就像是撕碎纸张一样撕下来,看得众多妹子都傻眼了!
如果这是可以使用的布,那质量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高昌国种植草棉的水平很不错,但是……他们织布的水平,大概也就中原三岁小儿的样子。”
刘益守将那块破布晃了晃说道:“假如我们能把纺织草棉的织机弄出来,等到寿阳后,日子就好过了。”
梁国缺少牲畜,什么皮草啊之类的,想都不要想。棉花这种东西堪称是冬天救命的神物。
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寻常百姓家,衣食住行,衣服是排在第一位,住是排在第三位。穿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草棉都是直接相关的。今日起,你们都学一学织布吧。”
第238章 怕什么来什么
睢阳城的府库内,堆满了金银财帛,还有各种珍奇,其中不乏价值连城之物。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路走来,好多次收拾了那些世家大族,再加上从洛阳“抢”来的东西,堆在一起看起来颇有规模。
羊姜的“嫁妆”,被单独分类归到一起, 虽然数量不少,但看起来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刘益守背着手在府库里闲逛,差点被这堆积如山的财货晃瞎了眼睛。
“那些东西都是我的?”
刘益守身后的羊姜好奇问道,指着府库里某一堆东西问道。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有钱,还以为自己是被送来当奴仆的呢。
“确实如此。以财货数量来说,你这堆东西不值一提,因为那些小黄鱼被我挪用了。但是若是论有趣,这份嫁妆还真的是非常有趣。”
刘益守走到一堆布匹跟前,轻轻的摸了摸,叹息道:“这也是棉布,跟我们之前见的那种高昌国棉布不同。贾思勰说是木棉织成的,只能作为被子的被套使用,不能当衣服穿。
这种东西,本是番禺一带的特产,不应该出现在北方。可现在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你家的库房里。看来你父早有投梁国的心思啊。”
刘益守发现了,羊氏那边的财货, 来自于南梁的种类与数量都不少!梁国私下里与北魏世家的走私活动,羊氏只怕是一个重要的中转和担保人。
来自建康的南朝货物,通过两淮的复杂水路北上到青徐,为羊氏提供了充足的财力。以至于他们后来可以起兵投靠梁国。
“你到底想说什么?”
羊姜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想说, 战争本身很复杂,是政治的延续,是政治的终极手段,本身的对错,往往很难界定,不是非黑即白。我和你父之间的战斗,他未必是善,我也未必是恶,只有你傻乎乎夹在其中最是无辜不过。”
刘益守长叹一声,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活得很无奈。要想结束这种无奈,那就要结束乱世。
“我现在有一点点啊……有一点点觉得日子过得并不坏。”
羊姜低着头,一只手扯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心要跳到嗓子眼了。
“你觉得日子不难过,那是因为我没有恶意的去对待你。可是很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却是天天都被人恶意的对待。我之前在跟你们说棉布的事情,就是因为棉布可以让这些人的日子过得稍稍松一点罢了。
若是想弄军资,抢劫远比自己劳作生产要快, 我大可以跟彭乐他們多讨论下怎么杀人更快些。
天下饥荒遍地,以我现在的权势地位,大概也饿不到我头上。田间颗粒无收, 大概我也能吃饱穿暖甚至过得奢华也并无不可。
因为自己过得好,就对底层挣扎的人失去同理心,无法体会他们的疾苦。这样的话,不能说得太理直气壮啊。”
“嗯,那些小黄鱼,给你用了我还不觉得什么,要是被别人花了,我心里肯定难受的。话说,府库里这么多财帛,为何偏偏用我的嫁妆呢?”
羊姜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刘益守不好意思答道:“府库里的财帛大半为公,这是要招募军队,赏赐将士,置办农具的。你的嫁妆为私,是用来办我自己的事情的。
这次为了搞定寿阳,花小钱办大事乃是为了我自己,怎么好意思用府库里的钱呢。我也是看你好欺负,所以才这么做。要是换个别的女人,我估计就不敢了。”
羊姜被刘益守轻轻搂在怀里,她低声呢喃道:“你这人就不会稍微说下谎话,偏偏说那么实诚,让我想发脾气都没脾气了。”
她情不自禁搂住刘益守的脖子,两人就这样热吻起来,难分难舍。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看到刘益守和羊姜抱在一起,他连忙低头拱手道:“主公,您之前让我们将巨石投入到水很浅,又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汴水里。
刚刚斥候回报,白袍军的船队,在我们抛入巨石拦截河水的堤坝处搁浅了。对方已经在汴水对岸扎营。
于将军已经带兵前往蒙县与他们隔着汴河对峙,请主公定夺。”
往浅水河里丢大石头筑坝,这是人干的事?
刘益守怀里的羊姜,忽然对自己男人刚才说的那句“没有恶意对待你”,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什么叫恶意对待?刚刚源士康说的缺德事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一时间,羊姜心中甜蜜的同时,也感觉到刘益守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揣度,深如大海。
他心存善良而手段狠辣,不出手的时候他是绵羊,一旦下决心出手,他就转身变成了狡狐猛虎,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去学学怎么织布吧,到了寿阳,你们要带头织布的,现在练习一下不吃亏。”
丢下这句话,刘益守转身就跟着源士康走了。
……
有句古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用刘益守前世的话说,就是墨菲定律。本以为逃出生天,结果被人摆了一道的陈庆之,这才深深体会到墨菲定律的可怕。
这次原定的撤军路线,其实一直都是睢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睢水很深,项羽彭城之战将刘邦六十万诸侯联军击溃,其中不少人就是被赶到睢水里面淹死了。
要是水不深,能把那些人都淹死么?
而汴水是一条人工渠,不算是严格意义的河。天然的汴河现在是什么模样已经不可考,现在这条汴水,是自春秋到北魏以来,历朝历代根据黄河泛滥的特点与经济发展的需求而修补成的。
在和平年代,每年都要发动徭役去疏通。自从北魏六镇之乱以后,这条河就没人管了,河水里泥沙淤积,水深不足。所以在陈庆之北伐的时候,用的是睢水来进行补给,而非是汴水。
因为汴水的状态很差,随时都有可能淤塞。
转到刘益守这边来说。
睢水有睢阳扼守,但是汴水却是在刘益守大军的监视范围以内,攻击范围以外。所以某个人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把汴水临近蒙县的这一段用巨石给堵了!
既然守不住,那干脆就把路拦了吧。
此时汴河水流无碍,但是走船就不行!
果不其然,这个微不足道的阴招,将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的陈庆之和白袍军坑到了姥姥家!
被尔朱荣大军围追堵截时都从容镇定的陈庆之,这回真的破防了,在汴水以北的大营里,用家乡方言破口大骂刘益守缺德无耻。
搞得马佛念等人都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庆之在船上的时候就担心汴水某处因为泥沙淤积会不能行船,没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汴水确实“淤塞”了,却不是天然淤塞,而是被人丢石头筑坝了。
水路行军的坏处就在于,一旦水路被切断,那么大军必须要上岸来。如果岸边没有友军接应,如果周边都是敌占区,那么这支军队就会陷入绝境。
军帐内,包括陈庆之在内,众人面色都很难看。筑坝不会在一时半刻就完成,他们和尔朱荣等人脱离接触,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如此一来只能证明,睢阳这边的魏军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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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刘益守早就在汴水这挖了坑等他们来跳呢!
这一路走来,白袍军从上到下,都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全凭借一口气支撑着才没有崩溃。
大军到小黄城找到漕船以后,都以为可以安然脱险,这口气已经散掉了。
就好比说一个人得了癌症,医生说手术以后就能脱险,以后小心照顾的话,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到这一步,病人家属心里也比较好受。手术成功以后,检查没问题,大家心情都很放松。然后病人出院的时候,不小心被失控的轿车撞了,奄奄一息……试问类似的事情谁受得了!
陈庆之一行人,现在的心情就如同那位癌症患者的家属一样,跌宕起伏直到最后气急败坏。
“尔朱荣那么多人,大战十余次,我们都挺过来了。怎么被刘益守这个小白脸给坑了呢!”
马佛念气哼哼的说道。他们已经打听过刘益守这个人了,好像,就是长得俊朗挺出名的。
“都督,现在士气低落。我们只能试着攻打睢阳,以此为据点,再从水路回国了。”
“是啊都督,蒙县就在对岸,我们先攻下蒙县再说。”
“汴水里的巨石丢进去方便,弄出来还颇费些周折,看来是只能打睢阳了。”
众将七嘴八舌的,听得陈庆之暗暗皱眉头。
“刘益守和尔朱荣是什么关系?”
陈庆之环顾众将,沉声问道。
“好像……不是太亲近的样子,或者说刘益守是尔朱荣麾下的叛徒。”
马佛念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样啊……”
陈庆之沉吟不语。
打睢阳?开玩笑呢,拿什么去打啊!
现在大营内伤兵满营,士气低落。若是魏军大兵压境,拼死一战或许有可能,但要是鼓动士卒再去攻打睢阳这样的大城。
难于登天。
同样一支军队,有没有经过修整,有没有粮草辎重补给,有没有补充兵员,不同的状态,战斗力是天差地别的。
更何况现在白袍军从上到下也就一个心思:回家!
真的打不动了。
“先埋锅造饭,尔朱荣一时半会还不会追来,他对刘益守也是投鼠忌器。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陈庆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摆摆手示意手下先把大营稳住再说。
……
蒙县县城的县衙大堂,刘益守麾下众将云集。不来不行,白袍军威名在外,他们实在是不敢托大。
原先众人都是认为刘益守完全是没事找事,在汴水筑坝。这种石头坝没有任何意义,水拦不住,船过不去,又不像是桥一样可以走人。
唯一的作用,就是阻断河流上的船只。
因为这事,周边的渔民颇有抱怨,有些不理解刘益守大军到了这里以后,为何可以分田地打土豪劣绅,百姓秋毫无犯的同时,却干出这种出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破事来。
如今所有的谜底都揭晓了,所有人都是对刘益守料敌先机钦佩不已。
“其实吧,我就是看你们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做那就把汴河给拦了吧,万一陈庆之走这条水路呢,咱们在那边没有兵马拦不住他们不是么。”
刘益守对众将解释道。
“主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要不要去白袍军的人接触一下。”
王伟急不可耐的解释道:“元子攸被杀,我们与尔朱荣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现在如果多个白袍军,那简直是腹背受敌,惨得无以复加了。”
打还是不打?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然是不打最好。
可打仗是两边的事情,你不想打,对手却想至你于死地,到时候你也不得不被迫应战,反而会失掉先机。
现在的先机,是刘益守的“神来之笔”挣回来的,可不能因为犹豫不决而白白丢失。
“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但也不能冲动的傻乎乎就上去厮杀。”
刘益守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站在大堂门口,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杨忠。
“杨将军,听闻你之前就在陈庆之麾下,在梁军中呆了五年,应该是颇有人脉了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杨忠,杨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拱手答道:“回都督,末将确实与陈庆之相熟。若是要末将前往白袍军大营,末将欣然领命。”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能推辞么?
打工人的套路,杨忠非常熟悉,而且他在之前,也确实缺乏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不,机会已经来了,畏首畏尾的话,就会转瞬即逝,可不会等你慢悠悠的思考。
“好,杨将军真是爽快人!”
刘益守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带着去汴水对岸的白袍军大营。信送到后,不必急着回来。陈庆之一定会让你带话回来,一切就拜托了。”
看到刘益守对自己异常信任,杨忠慎重点了点头道:“末将尽力而为,敢问都督是打算如何呢?”
去对面接触,自己这边有什么打算,对于沟通联络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你安心去便是,我信中会写。”
刘益守微笑点头,什么废话也没说。
第239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_~
被陈庆之统帅的白袍军打了两闷棍,尔朱荣也老实了,收拢败兵,沿路拉壮丁将大军中的辅兵补齐,浩浩荡荡的朝着雍丘杀奔而来。
当得知白袍军的船队在汴水上被刘益守摆了一道,不得不搁浅岸边,在汴水北岸扎营以后, 尔朱荣当机立断,停止行军,全军屯扎小黄城。
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会刺激到刘益守跟陈庆之二人,促使他们抱团自保。这点智商尔朱荣还算有的。
然而来到小黄城后, 尔朱荣被这里空空荡荡的府库给气得浑身颤抖!于谨也好, 陈庆之也好,把能拿的东西全都拿了,结果尔朱荣大军在这里连补给都找不到。
因此他不得不下令就地修整,一边催促尔朱世隆等人快些将粮草送到小黄城,一边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小黄城县衙大堂,尔朱荣麾下大员济济一堂,多半都是一身戎装盔明甲亮的,看起来颇有气势。然而坐在主座上的尔朱荣,面色看起来似乎相当纠结苦闷,一点都没有之前的志得意满。
“都说说吧。”
尔朱荣有些疲惫的说道,虽然表面上没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实际上在讲什么在场众人都能听懂。
高欢站了出来,拱手对尔朱荣说道:“尔朱世隆毫无带兵之能,他来守洛阳,恐怕难保洛阳不失。
不如调动晋阳附近的斛律部南下洛阳,以防备河北那边偷袭洛阳。”
高欢没有说刘益守和陈庆之的事情,而是在说洛阳,说河北。话里话外, 都是高敖曹等人会带兵“清君侧”,为元子攸报仇。
其实高氏兄弟现在未必有这个心思,因为元子攸的死因在外界看来还有些扑朔迷离,就如同蜀汉被灭后姜维还能玩死邓艾跟钟会一样,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外人在当时也是无从知晓。
尔朱荣手下,就高欢心思最多,他这话一说,众将都朝着他看过来。高欢假装没有看到这些,对着尔朱荣拱手一拜,退回原位。
高欢当然是在拱火,不过有句话他说得很对,那就是尔朱世隆确实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带兵之能。之前宇文洛生在洛阳,还能镇得住场子,可是宇文洛生现在也被拿下,尔朱世隆真的能行?
恐怕这一点贺六浑并没有说错。
“大都督,调斛律部南下,此计确实可行。”
说话的这人穿着锦袍是个文士,名叫司马子如,平日里就与高欢的关系亲近。当然,高欢在尔朱荣手下有一大票关系亲近的人,司马子如此时站出来支持高欢,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刚才高欢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慕容绍宗,你回去接替宇文洛生的职务,司马子如,你跑一趟晋阳,跟斛律金说,让他带部曲南下,镇守北中城。”
尔朱荣还是把高欢的话听进去了,当然,他也留了一手,把跟高欢关系亲近的司马子如支走了。站在下边的高欢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虽然走了一个给自己捧哏的,但是挑拨尔朱荣神经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事情,高欢决定怎么玩都好。
反正他的兵马被白袍军打残了,需要修整,接下来的没他什么事了。
“睢阳的事情呢,今天我们就讨论睢阳的事情怎么处理。”尔朱荣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暗指高欢没事找事。
“大都督,刘益守并未公开反叛朝廷。甚至元颢还在的时候,他公开发檄文号召天下人讨伐。若是我们摆明车马的对付他,只怕……有些不妥。”
贺拔岳站出来说道。
“这不是废话么!如果他没有发檄文,我现在派你们去直接把他给灭了不就好了么!还需要跟你们在这里商量?
如果我们现在出手对付他,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元子攸就是我们杀的!我们要弑君篡位么!”
尔朱荣生气的拍了拍桌案,气得吹胡子瞪眼。自从元子攸死后,尔朱荣就发现麾下众将的心思多了起来。
“大都督,我们不如以朝廷的名义,命令刘益守带兵出城与陈庆之的白袍军决战。那么无论他出城还是不出城,我们都有理由进军睢阳了。”
这时候,高欢的连襟段荣站了出来,对尔朱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得不说,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是挺妙的。
刘益守听命跟陈庆之死磕,那尔朱荣在一旁看着就好。如果刘益守不动,那就是违抗朝廷命令,尔朱荣就有借口进军睢阳,叫刘益守的部曲缴械。
因为他们有“勾结梁国作乱”的嫌疑。
“不错!”
尔朱荣脸上阴转晴,段荣这个主意实在是说到了点子上。反正现在补给还没到位,先以朝廷的命令施压,一边为自己这边争取时间,一边坐山观虎斗!
“那就……”
尔朱荣刚刚准备开口,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将一封书信呈上说道:“刘益守那边派人来送信,信使在门外等候,信件在此。”
“将人带进来。”
尔朱荣沉声说道。
大堂内众人都是一副莫名惊诧的表情,他们还在想怎么对付刘益守的时候,对方的信件居然就这样送来了。
你说巧不巧!
不一会,年轻得过分的阳休之被带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对着尔朱荣双手拢袖一拜,就不再言语,等着尔朱荣那边问话。
“刘将军是何意?”
尔朱荣微笑着询问道。
阳休之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家都督希望尔朱都督带兵南下,攻打汴河以北的白袍军。我军正与白袍军紧张对峙中,由于兵力有限,无法对白袍军发起进攻。
但我们能拖住白袍军,为尔朱都督创造战机,请都督带兵南下,切莫犹豫。具体详情,书信中有写,卑职不再赘述。”
哈?
高欢等人都傻眼了,他们想的是以退为进,没有的刘益守居然也来玩以退为进!
你们不是要我出兵么,好的,我现在已经跟白袍军对峙了,已经给你们创造机会了,你们来不来?
当然是来……个鬼啊!
尔朱荣被恶心得不行,深吸一口气,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就想拿刀砍人!
他早就知道刘益守玩套路那是很有天赋,当初就是一连环的组合拳,杀人不见血的。没想到才过没几年,现在手段越发的老辣,雁过无痕。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刘益守这封书信,绝对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庆幸魏国有他这么一位忠臣。几乎是要为元子攸剖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然而,刘益守在信中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元子攸!如果你尔朱荣还是元子攸麾下的“天柱大将军”,那么我双手双脚的欢迎你到睢阳来!
但如果你是跟元颢一样的乱臣贼子,那对不起了,你我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现在元子攸的死讯,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没有发丧,没有布告天下。
刘益守在这边埋下的一个伏笔,让他可以随时翻脸!只要是知道了元子攸已经死了!
谷筽
尔朱荣沉思片刻,他几乎可以肯定,刘益守绝对知道了洛阳的事情!这封信就是让他故意下不来台的!
“之前大军与白袍军恶战十余次,死伤惨重,辎重消耗巨大,已经无力为继了。你回去跟刘将军说,让他拖住白袍军,等我军补给完毕后,一定会南下睢阳。
到时候,请刘都督配合我们合围白袍军,一举将其全歼!”
尔朱荣气得面孔扭曲,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将这番话说完,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已经怒到了极点。
大堂内众将心中都是暗自揣度,那刘益守果然不好对付,在不翻脸的情况下,居然能把刚才众人商议的套路都“反弹”回去了。
幸亏这家伙不在尔朱荣麾下啊,要不然大家都不用混了。
“如此那卑职告退,尔朱都督若有军令,直接派人去睢阳传达便是。刘将军与都督都是为了天子匡扶大魏的,我们都是同路之人。”
阳休之微笑着说完,再次给尔朱荣行了一礼。大堂内其他人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等着尔朱荣的决断。
到底是现在就撕破脸,还是顺着刘益守的话往下面说?
“如此……甚好!”
尔朱荣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卑职告退。”
阳休之潇洒的走了,内心十分满足,今天这一波足够他将来吹十年了。
等阳休之走后,尔朱荣像是身体的力量被人抽干了一样,露出难以形容的疲态。他环顾四周说道:“各部在城外扎营修整,防备白袍军偷袭,都散了吧。”
不可否认,他麾下有很多能人,但是跟刘益守比起来,都差了一大截。起码,那些人不会让尔朱荣觉得没办法去收拾。
而现在,刘益守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尔朱荣的控制之外,又拿对方暂时没什么办法。
……
出了县衙以后,段荣私下里找到高欢,二人密谋今日之事。
“尔朱荣慢了。”
段荣不动声色的说道。这话有些神秘,高欢陷入沉思,不得其解。
看到高欢没回过神来,段荣继续强调道:“睢阳到这边的脚程也要两天,何故我们今日议事,刘益守的人就来了呢?
虽说是凑巧,但他肯定是几天前就决定要如何应对了。这难道不是尔朱荣慢了么?”
原来如此!
高欢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只怕刘益守早就知道元子攸死了,他现在还没翻脸,只是等机会而已。不如你去跟尔朱荣建议,我部伤亡惨重,军心士气低迷,出击恐误事。
不如留在小黄城负责粮草调度。”
段荣对高欢使了个眼色,暗示什么不言自明。
“你是说……”
高欢惊骇莫名,却见段荣微微摇头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建议你这次守小黄城,不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怎么做不重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行。
而且我估计尔朱荣很有可能会同意。”
高欢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段荣告辞后,来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长子段韶正在院子里练武,段荣将他叫到身边说话。
“父亲有何事?”
段韶好奇问道。
“上次在仓垣城的时候,你说的那些,都是对的,你可知为父为何会阻止你?”
段荣终于说到了上次的事情。
段韶拱手道:“父亲可以直说。”
“锋芒毕露,过刚则易折。贺六浑麾下人才济济,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投靠。你年纪轻轻就比他们还厉害,你让这些人怎么想?”
段荣的话让段韶悚然心惊,他行了一礼道:“父亲教训得是。”
“我儿成长了,为父以你为荣。”
段荣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他示意段韶坐下,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对坐,段荣语重心长的对段韶说道:“为父知道,你有大略,精通骑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段韶对着段荣行礼,他知道,后面肯定还有个“但是”。
果不其然,段荣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但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然很厉害,但除了孔武有力精通骑射,和刘益守比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为父当初跟那刘益守有过接触,此人深谋远虑胸有沟壑,是个极为难缠的家伙。此番大都督欲对睢阳用兵,我觉得,此战凶多吉少。
今日来对你说,是希望你千万不要出头,老老实实的待在小黄城,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能跟随尔朱荣南下。
如果你不听,我现在就打断你双腿,免得你白白送命。”
段韶从未见老爹如此认真过,他疑惑问道:“那刘益守真有如此本事?”
“你不懂,他若是想走,尔朱荣哪里能抓得住他呢。就算无处可去,梁国总是可以走的吧。现在刘益守反客为主的让尔朱荣南下,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尔朱荣此番,岂能讨到好?”
段荣说的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刘益守那么厉害的人,又还很年轻,他打不过你,难道还不会跑?
现在没跑,是因为一点都不慌,背地里是什么打算,其实已经摆在眼前。只有尔朱荣那样的自信自大的人才会觉得无所谓。
“父亲刚才在县衙大堂为何不说?”
段韶忽然有点看不懂自己老爹了。
段荣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儿,尔朱荣不是。”
第240章 我的缺点就是爱说谎
蒙县县城的大堂内,深夜都还点着火把。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随意翻看着近期的各种消息汇总。总而言之,除了尔朱荣大军压境外,其他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自从在这里推广各种农业养殖技术后, 睢阳周边的农户,对刘益守大军的态度就比从前热情了许多,甚至还有人主动来投军谋前程的,这在以前,完全无法想象。
刘益守虽然很安静,但王伟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县衙大堂内走来走去, 杨忠去了汴水对岸的白袍军大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已经心急火燎,甚至担忧白袍军强渡汴水攻打蒙县!要知道,蒙县县城低矮,可不经打的!
“主公,杨忠会不会……投了陈庆之啊。”
王伟面色十分忧虑的问道。
“杨忠夫妇,分隔五年。若是平常人,早就再嫁再娶,而他们还能团聚如初,可见都是重情重义之人。用人不疑,你放心便是。”
刘益守将手里“煤矿”的开发进度汇报放在桌案上,长长舒了口气。
“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不能说明什么,主公这样妇人之仁可要不得。”
王伟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是人都怕死,跟着陈庆之回梁国,难道不比跟着我们安全么?”
人心的诡谲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对方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比说王伟说杨忠可能背叛,那他自己呢?谁敢说他就对刘益守忠心不二, 在任何危机之下都不离不弃?
如果深入到这种漩涡里面, 只会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通俗来讲,就是“刁民害朕”。
“我在家乡求学的时候, 有个同窗,叫阿明。”
刘益守看着王伟慢悠悠的说道。这年头叫什么名字,小名就经常起为“阿x”,所以阿明这种名字简直烂大街。
王伟问道:“然后呢?”
刘益守接着说道:“阿明非常顽劣,但脑子不太灵光。入学时,先生问阿明,你是否在家孝顺父母?”
“阿明说,我在家对父母言听计从,非常孝顺。”
“先生又问,君子六艺,你可有研习?”
“阿明说,那些我都涉猎,反正很会就是了。”
“听到这些,先生大悦,以为自己捡到宝了。于是对阿明说,君子慎独,你说说看,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然后阿明说,我的不足就是喜欢说谎。”
说完,刘益守看着王伟,微微点头道:“懂了吗?”
我特么懂个毛球啊!
王伟一脸雾水问道:“主公是想说在下平日里爱说谎?”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听其言观其行。杨忠怎么样子,我们慢慢观察就行了,不要轻易去断言一个人。就像是彭乐,跟着高欢就是无恶不作,跟着我,我能把他约束住,他就是一把快刀,懂么?”
现在懂了。
王伟叹了口气道:“就算杨忠这边不出问题,可陈庆之呢?”
刘益守微微摇头,站起身在大堂内踱步。
“你一直没弄明白,我为什么要把汴河堵了。我问你,虽然之前我们发檄文,喊话喊得震天响。可是我们跟陈庆之的白袍军交过手么?”
听到这话,王伟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他们好像还真没有跟陈庆之交过手。
“主公是说,其实我们跟陈庆之之间,并没有死仇,甚至没有仇!”
“不错。按道理说,我们在睢阳放陈庆之一条生路,也是给萧衍一个交代,为马上入梁国作了铺垫。
那样的话,我们去疏通汴水的河道都不过分,何以将其堵死呢?”
这一招是刘益守当初力排众议下令的,底下人不理解的很多。就是王伟也没弄懂刘益守到底想干什么,直到白袍军的船队在汴水上搁浅了,他们才恍然大悟。
但这样一来,很多人又觉得刘益守这是没事找事。陈庆之要跑路,你卖个顺水人情让对方跑路就完事了嘛,何必把对方留下来,给自己制造麻烦呢?
白袍军本来已经逃出生天了,结果现在又陷入绝境,难道这些人不会把气撒在你头上?
“主公是想……以毒攻毒?”
王伟算是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老实说,跟尔朱荣交手,我心里没底啊,这不就拉个帮手嘛。”刘益守走到王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打不过你,难道不会找源士康来一起揍你?”
高!实在是高!这一手真是歹毒异常!在刘益守吐出实情后,王伟恍然大悟,这才是对方应该有的智谋和手段啊!
“我们,马上要跟尔朱荣翻脸了。只要跟陈庆之谈妥,我马上就会发檄文,斥责尔朱荣弑君乱政!
我乃是先帝亲封的都督,岂能跟尔朱荣同朝为臣?当然,这几件事的顺序,一定不能乱。”
跟尔朱荣翻脸啊,而且还是这样大张旗鼓,摆明车马的翻脸。
王伟心中一阵阵翻涌,澎湃难以平静。刘益守就是这样,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就敢!
“主公,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王伟吞了口唾沫说道,他不比刘益守,想想尔朱荣当初击溃葛荣数十万大军,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主公,其实您伏低做小,在尔朱荣麾下小心谨慎的呆着,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尔朱家势力单薄,麾下大员又各怀心思。主公投过去,未必不能出头,起码不像现在一样,成天要担心后路问题。”
王伟说的是实话,尔朱荣对刘益守还是很欣赏的。当然,前提是这一位能按捺住“作死”的心。以刘益守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的性子,两人是处不来的。
刘益守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是个认死理又倔强高傲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伏低做小,侍奉某个不如自己的人一辈子的。
这一点王伟看得非常明白。
“宇文洛生,失去部曲,哪怕投靠了尔朱荣,对方一不高兴,杀他就像是杀一只鸡。昨日有宇文洛生,焉知明日没有我刘某?”
王伟深吸一口气,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郑重行了一礼道:“讨尔朱荣的檄文,请务必由在下来写!”
……
汴水北岸的白袍军大营内,帅帐之中,陈庆之和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等人,都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面色淡然的杨忠。
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杨忠离开白袍军后,就加入了某人麾下,然后跟他们这些昔日的“袍泽”相逢。
这玩笑未免开得有点大啊!
“刘益守麾下都督?管多少人呢?”
陈庆之似笑非笑的问道。
谷椷
“回陈将军,在下统辖五百人。”
杨忠不卑不亢的对陈庆之拱手行礼,态度有些冷淡。
“好了好了。”
陈庆之叹了口气说道:“刘益守应该给我写了信吧。”
他对杨忠伸了伸手。
杨忠将袖口里的信件拿出来,递给陈庆之,又退后了几步。
这封信只是把信纸随意的折了几下,连个信封也没有,似乎一点都不防备杨忠偷看的。陈庆之笑道:“你看过这封信没,要不你先看看如何?”
“陈将军看信就可以了,在下只是个传话的,不需要知道那些东西。”
杨忠的态度还是很公式化,不过却也没有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真要说的话,就是带着淡淡疏离。陈庆之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面露思索之色。
“元子攸死了,对么?”
陈庆之当然不可能知道元子攸入主洛阳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刘益守在这封信中告诉了他。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向杨忠询问,倒不如说找点心理安慰。
他把信纸扬了扬,对杨忠说道:“刘益守告诉我的,你不必紧张。”
“元子攸给刘都督写了一封血书,想派人送出洛阳,但被宇文洛生察觉。后面的事情,陈将军应该可以猜到。”
杨忠说了很多“内情”,但也有很多内情没有说。
“我大概知道了。”
陈庆之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就在大营内待一晚上,明天再走。回去以后,你告诉刘益守,明日我在汴水岸边等他一起垂钓,他愿意来就来。”
汴水不是被完全截断,而是有很多石头堵得船只不能通行,然而那些露在河面上的石头尖,却可以在上面撒网捞鱼。
这跟后世水坝泄洪的口子好抓鱼是一个道理。
“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杨忠说完就往军帐外面走。被软禁而已嘛,小场面了,自己不走难道等着别人将你绑着走?
等杨忠走后,陈庆之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怎么看?”
“听说,元子攸的姐姐,跟刘益守的关系很不一般。”
马佛念那张马脸露出暧昧的笑容,陈庆之板着脸摆了摆手,他又收回笑容,轻咳一声道:“嗯,姑且把刘益守当元子攸的姐夫吧。”
“但是在洛阳的时候,我好像听说尔朱荣的女儿尔朱英娥,也在刘益守身边……”
宋景休有些迟疑的问道:“两边是平手啊。”
“我觉得这个刘益守对付女人挺有能耐的啊,元子攸姐姐能玩,尔朱荣的女儿也能玩,这一位真是个大丈夫。”
鱼天愍一脸艳羡的说道,众人说着说话就把楼歪到海里去了。
“现在不是说刘益守身边有多少女人的时候!”
陈庆之正色道:“我们是要知道,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督,把汴河堵了,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此人不可小觑啊。”
马佛念强调了一句。
这回陈庆之没有斥责他,而是微微点头道:“不错,此人虽然年轻,但确实不可小觑。不说别的,费穆就栽在他手里。
不过此人厉害与否另说,我倒是觉得,他把我们拦下来,未必是想对付我们。”
陈庆之若有所思的说道。
白袍军能打,那是出了名的。想把这支军队永远留在魏国,魏军不付出数万人的伤亡,想都不要想。
现在已经是尔朱荣的时代,连元子攸都死了。这个时候消耗实力去对付要回梁国的白袍军,实在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主将该干的事情!
陈庆之这么想不奇怪,实际上,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空,尔朱荣就是带着大军“一路尾随”白袍军,并未发生激战。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尔朱荣麾下众将,都是盯着将来的权势,谁会为一支注定要离去的部队消耗自身实力呢?
如果说听从尔朱荣的号令,事后可以补充那还好说。而刘益守在心中告知元子攸的事情,等于是明明白白的让陈庆之知道:老子准备跟尔朱荣翻脸了!
那么对方究竟是想做什么,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刘益守,是想跟我们联手?”
马佛念不可思议的低声惊呼道。
“显然是这样。当然,也最好是这样。”
陈庆之沉声说道。
“如果他有与我们联手的心思,那么明日定然会孤身前来汴水岸边。如果他没来,那么我们就夜袭蒙县后,强攻睢阳,抢夺睢阳渡口的船只,走睢水离开!”
众将都把心提了起来!
他们最怕的,就是现在不顾一切的拼死作战,输了就会全军覆没!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那样残酷,你越是担心什么,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遇到什么。无论是强攻睢阳,还是跟刘益守联手对付尔朱荣,都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
“都下去准备吧,作两手准备。”
陈庆之一抬手,众将都拱手离去,他则是一个人在帅帐中陷入沉思。
目前的情况复杂诡谲,乃是从梁国出征到现在前所未有的,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饶是陈庆之见惯了大场面,此刻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决。
……
阳光照进蒙县的县衙大堂,刘益守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讨尔朱荣檄文,满意的点了点头。刘益守现在只是装作不紧张,他连床都不睡,等杨忠的消息等了一夜,这是真的不紧张么?
很多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作为主公,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基本要求。
王伟这篇檄文从大义的角度斥责尔朱荣,却没有攻击对方的下三路和家族,把火力集中在“弑君窃国,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上面。
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正在这时,王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说道:“主公,杨忠回来了,就在县衙外面还没进来。”
“好!”
刘益守激动的站起身,再也不拿捏了。杨忠回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他走过来拉着王伟的袖子说道:“走,出去看看!”
第241章 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春夏交织的季节,白天的热度一点点的散去。此刻太阳渐渐落山,缓缓下沉,乃是一天中钓鱼的最好时机。
汴河被拦截的“石坝”,某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一个身着白袍中年人,正孤独的坐在石头上, 拿着一根细竹竿垂钓。
正是白袍军主帅陈庆之无疑。
“你来了?”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陈庆之头也不回的问道,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对,我来了。”
一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穿着渔夫的粗布麻衣,坐在陈庆之身边,将鱼篓放在石头上, 给自己的鱼竿上鱼饵。
说话的这人,除了刘益守外, 不可能有别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
陈庆之双目平视河面,看着落日倒映水中,语气平淡的说道。
“可我还是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来。”
“但我始终不是你,对吧?”
两人言语交锋激烈,却又语气平静,如同闲聊一般。
“有点意思的小鬼。”
陈庆之微微一笑,他看到有鱼儿在鱼漂处打转,在试探鱼饵,似乎要咬钩了!
正在这时,刘益守将自己的鱼竿往对方那边一戳!
哗啦!激起一片水花!
陈庆之侧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以及些许恼怒。
“不好意思,手滑了!”
刘益守伸出自己右手,在陈庆之面前晃了晃。
“你把这弄乱了, 你自己也一样钓不到鱼。”
陈庆之嗤笑了一声说道。
“这就是陈将军不懂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再多说。
陈庆之当然做不出像刘益守那样干扰别人钓鱼的事情!他也赌了一口气, 给鱼竿换了鱼饵,似乎有心跟对方比一比,看谁能先钓到鱼。
很快,刘益守那边就有动静了,结果这位一拉鱼竿,啥也没有!
陈庆之差点没笑出声来!
眼前这位刘都督也算是北魏的一号厉害人物了,能把白袍军留在睢阳,就说明此人的谋略胆色,都是上乘。至于其他的,只看他把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搞到手,就明白对方肯定是手腕惊人!
没想到刘益守钓鱼的技术,居然连农村里五六岁在池塘边玩耍的孩童都不如!
“你看,要不要把这里弄乱,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我也是钓不到的。”
刘益守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又给鱼竿换了个鱼饵。看到陈庆之那边似乎又有鱼儿在试探,他再次把鱼竿戳了过去!
“不过我钓不到,陈将军也得空着手回去。”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可以换个地方。这条河能够钓鱼的位置大把都是。”
陈庆之针锋相对的说道。
“可是。”
刘益守指了指红彤彤的夕阳,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庆之说道:“太阳下山,就看不到河面的动静了,陈将军还是钓不到鱼。更何况等陈将军弄到鱼,已经到了晚上,再来生火造饭,只怕到了深夜。
那时候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不如这样,我在那边生火,陈将军在这边钓鱼。等你钓到鱼以后,我来杀鱼洗净,架起来在火上面烤,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如何?”
“好。”陈庆之微微点头。
说完刘益守就真的跑到岸边就张罗这些事情。不一会,陈庆之已经弄了几条鱼,两人合力把鱼杀了用树枝架起来在火上烤。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烤鱼不远处,源士康带着亲卫跟马佛念带着白袍军在紧张对峙,许多双眼睛都盯着篝火这边。只要陈庆之或者刘益守二人当中任何一人有什么异动,这两边就会直接动手了。
“你钓鱼不行,生火烤鱼这些倒还挺熟练的,这很不正常。”
陈庆之咬了一口烤鱼,发现居然烤的还不错,至少火候很均匀,还没有糊!
“陈将军少见多怪,以前在家乡经常跟一帮钓鱼佬去游玩,他们手里都有鱼,只有我没有。要是连生火造饭都不会,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去找别人要鱼吃?”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相当荒诞,但陈庆之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似乎没有说谎。
“既然钓不到,为何你还要钓呢?”
陈庆之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像是在无病呻吟,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为什么寂寞。
“其实呢,陈将军跟梁国天子下棋下了很多年,算是至交吧。而在下马上要迎娶梁国的长城公主,算是梁国天子的女婿。我们应该算是自己人了。”
看到陈庆之把手里的鱼吃完了,刘益守又递给对方一条烤好了的。
又把手伸到萧衍这里了?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不够你折腾的?
陈庆之对于刘益守的野路子不太能理解。
“少年戒色,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女眷,将来要怎么办?”
听到对方要迎娶长城公主,陈庆之警惕心少了大半,刘益守的种种“不合理”举动,似乎也可以找到理由了。
“虽然这么说很犯贱,但陈将军看看在下这相貌。所谓戒色,不是我想戒掉就能戒掉的。如果我说在下的妾室们为了跟我一夕鱼水之欢都要打起来了,陈将军信么?”
刘益守苦笑说道。
看了看对方俊朗的相貌,陈庆之暗暗揣摩,反正女人总是要跟男人睡觉的,与其跟一个糟老头子或者奇丑无比的男人上床,倒不如找刘益守这样年轻又俊的。
都是做一样的事,但体验却是天差地别。
“不说这些了。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陈庆之正色说道,不想再去讨论刘益守的私生活如何,他又不是萧衍,哪管对方几个女人,全都无所谓。
“我会把蒙县让出来,给白袍军作为补给之地,当然,这是你们攻占的。府库里的东西,都是战利品。陈将军应该明白的哈。”
“有点意思。”
谷湱
陈庆之在白色的布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微笑道:“还有呢?”
“还有的话,那就是在下派兵趁着夜色攻打蒙县,然后,大破白袍军,斩首三千。”
刘益守眼中寒芒一闪说道。
“斩首三千?”
陈庆之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啊,不斩首三千,将首级送去给尔朱荣,如何取信于人?”
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不可捉摸。
陈庆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要砍三千白袍军的头,只是对方的凭借是什么,他还无从知晓,总不至于说是杀良冒功吧?
“然后呢?”
陈庆之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起来了。
“然后嘛,就这样……”
为了保密,刘益守靠过来在陈庆之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等他说完,陈庆之被对方的那个歹毒连环计给震惊了。
说到沙场调度,陈庆之确实是很厉害。但是他的思维,更多的则是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对抗!而刘益守的思维无疑又更高了一个层次,用不同的手段去削弱对手的战斗力,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子年纪轻轻,就胸有韬略,断不可留!万一他以后到了梁国兴风作浪,萧衍现在已经昏聩不理朝政,刘益守这边还有个驸马的头衔,那时候谁能制得住他呢?
发现陈庆之面色微变,刘益守疑惑问道:“陈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也罢。”
陈庆之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刘益守说道:“马上你要入梁国,娶长城公主,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
你现在拜我为师,学习棋艺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在大是大非上,如果我执意反对,你不能一意孤行。
如此,我们师徒相称,长城公主的事情,我便可以作保。此外回梁国后,我会与你住在同一座城,教授你棋艺之道。
此番对付尔朱荣,也算是你我师徒联手,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如此你可接受?”
陈庆之打仗水平如何另说,单讲下围棋,他绝对是国手水平,一个人下了几十年围棋,天天不断,傻子也下成高手了。
刘益守要是跟着他学几年围棋,大概也可以在梁国围棋界杀出一番天地来。当然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然而,陈庆之说收个下围棋的徒弟,难道两人下棋的时候就只是下棋么?陈庆之的说法很灵活,刘益守的思维很发散,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或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陈庆之隐约觉得刘益守天赋惊人,天生的帅才,有爱才之心,更是担心他祸乱梁国。为了报萧衍的知遇之恩,他情愿变成一把锁,把刘益守这个妖孽锁住!
只要他在刘益守身边,这妖孽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萧衍依然可以当自己的“圣王”。梁国内部腐朽也好,拉胯也罢,只要没有刘益守这样的人物来搅局,大体上还能维持得下去。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梁国官面上的那些人也好,求的不就是个“稳”字么?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要是拒绝了陈庆之的提议,那两边联手也就告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刘益守一点都不犹豫,马上跪下给陈庆之磕了个头。
“快快请起,将来为师就会教你棋艺之道。”
陈庆之死死咬住棋艺之道四个字。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有外人在时,你我不必师徒相称。你先回去,让杨忠负责传话就行了。”
人与人之间要建立信任很难,所以拉近关系的姻亲屡试不爽。此外,这年头师徒关系亦是亲如父子一般的铁律,背叛师父的人,会受到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的排挤,以至于生计艰难。
“好的师父。”
刘益守恭敬的说道。
“去对岸吧,你那些人也都急了。”
陈庆之微微一笑,转身就往白袍军的营地方向走去。
刘益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面露思索之色。
……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屯兵蒙县,与白袍军对峙与汴河两岸!”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往蒙县运送辎重粮草,打算长期对峙!”
“报大都督!刘益守收缩兵力,放弃雍丘城。兵马退到睢阳,似乎打算增援蒙县!”
小黄城县衙大堂内,前方一条又一条“战报”汇总到尔朱荣这里,趋势非常明显。刘益守在收缩兵力,聚集于蒙县,打算跟陈庆之正面对垒。
“看情况,刘益守要输。”
盯着地图,尔朱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带着兵马绕到白袍军背面,与刘益守前后夹击这支梁国的劲旅!如此一来,定能大获全胜!
可问题是,收拾掉陈庆之的人马,会损兵折将不说,收益近乎为无!
元子攸死了,元颢跑路了,白袍军跑路了。尔朱荣现在的敌人,是河北的那些势力,等元子攸的死讯昭告天下后,河北那帮人一定会闹事的!
在睢阳这里消耗掉自己的兵马,并不是明智之举。
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求援信,尔朱荣冷笑一声。刘益守在信中诉苦,说陈庆之的人马在周边侦查,似乎随时都准备攻城。他已经调度大军于蒙县跟对方对峙,并让出了雍丘城。
请尔朱荣派兵入驻雍丘,以便能随时增援睢阳!
信中还提了一句,说睢阳吃紧,他们已经把雍丘城的辎重都转移到了睢阳,请尔朱荣派出的人马,自己负责后勤。
一副典型的想叫打手帮忙站台又不肯给好处费的尖酸刻薄模样!
“贺六浑,你带着本部人马接管雍丘,陈庆之是不可能攻打雍丘的。”
尔朱荣对大堂内候命的高欢说道。
“大都督,连遭败绩,我军已然军心涣散,怕是要误了大都督的战事。不如末将就率本部人马在小黄城负责后勤调度。等军心稍稍恢复,再请出战,大都督以为如何?”
高欢有些客套的说道,这番说辞他跟段荣都不记得研究过多少次了。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也罢。窦泰,你带着本部人马前往吧。”
怎么又踏马是我?那些话是贺六浑说的啊!
窦泰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这就带兵前往,镇守雍丘。”
窦泰走后,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近期不许请战,更不许出战,就让陈庆之好好教训教训刘益守。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兵睢阳!”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是表情各异。各人内心在思考着什么,旁人无法揣度。
第242章 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蒙县县衙大堂内,众将集聚一堂,都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刘益守。
“谈妥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听源士康说刘益守跟陈庆之两人吃了一顿“烤鱼”,然后就各回各家了。大概差不多……谈妥了吧。
“对,我们跟白袍军合作,对付尔朱荣。”
刘益守平静说道,像是在描述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于谨、宇文泰、独孤信等人, 全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彼此间又互相交换眼神,震惊得无以复加。
白袍军自从征讨魏国以来,就是被各路魏军围剿的存在。可那位就是属螃蟹的,一路横着走过来。
想想都觉得恐怖。
现在要跟白袍军联手,对付另外一个大鳄尔朱荣,怎么看都像是跟一只老虎联手, 去谋另外一只老虎的皮。
稍有不慎,会发生什么根本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那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诸位要是谁感觉单靠自己就能打赢尔朱荣的,门在那边,出门左拐,自己带兵出击小黄城就行了。”
刘益守指着大堂的出口,毫不客气的说道。
众人连忙拱手恭敬说道:“谨遵都督号令!”
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拜陈庆之为师,将来跟他学习棋艺之道。将来入梁国,他会在萧衍面前作保,其他的,不多说了,你们应该明白的。”
这算是什么鬼事情啊!
众人再次被震惊,当然, 刘益守的骚操作向来都不少,反正他们也习惯了。
“主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伟疑惑问道。
“明天夜里,将穿军服的稻草人树立在城墙上。源士康带着百人留下来在城头擂鼓,假装是在抵抗白袍军攻城。
我会让杨忠带人打开城门,按照约定白袍军会入城,然后将他们的军服大部分都换下来。
杨愔你留在蒙县,负责将这些军服统计数量,然后听我号令运到睢阳。蒙县府库里面有一批魏军的旧军服,不用带走了,其他的辎重也都送白袍军了。”
将蒙县拱手让人?
如果说刘益守跟陈庆之合作让他们有些惊讶的话,将地盘让出来,就等于是自断后路了!白袍军虽然不太可能跟尔朱荣合作,但跟自己这边,也是随时都有翻脸的可能啊!
“主公,让出蒙县这件事……能不能再斟酌一番。”
王伟委婉的暗示了一句。
万一白袍军先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抢了睢阳的船只逃之夭夭,把烂摊子留下来,到时候尔朱荣不客气的“打扫战场”,那不就歇菜了么?
“不用斟酌,让出蒙县后,我们就一把火将睢阳的船给烧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刘益守再次下达了一道荒唐而致命的军令。
“烧船?”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对,白袍军骁勇善战,我们一把火将睢阳渡口的漕船都烧掉,破釜沉舟很奇怪么?”
烧掉了睢阳的漕船,那么等于是断掉了他们所有的后路,接下来只有击退尔朱荣一条路可以走。
这么玩乐子可就大了!
“都督,烧掉了漕船,尔朱荣对我们的最后一丝忌惮,也会荡然无存。接下来,恐怕会有不测。”
宇文泰沉声说道,别的都好说,烧漕船这个事,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再说了,把睢阳的漕船烧了,就算击退了尔朱荣,将来他们要怎么去梁国呢?
那些财帛和辎重,都是要靠水运才能走的啊!
如果尔朱荣知道他们的漕船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有恃无恐的大军压境,甚至是突袭睢阳,悍然翻脸!
尔朱荣现在还没杀奔而来,是担忧什么呢?还不是担忧睢阳渡口那些漕船!担心刘益守随时跑路嘛!
“如果不烧掉漕船,你们觉得,陈庆之会跟我们精诚合作么?”
刘益守反问道。
让出蒙县,是表示互信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但是有了互信,就能精诚合作?互信只是表示你我之间不会互信坑害,但这不代表白袍军不会见势不妙就跑路啊!
听到这句反问,众人都如同雷击一般的恍然大悟!
没错,烧掉漕船确实是把自己后路断了,可是也把白袍军的生路给断了!刘益守这是在告诉陈庆之,徒弟我完蛋了,师父你也跑不了。
你我师徒二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同心协力把尔朱荣打跑再说吧!
“可是,就算打跑了尔朱荣,睢阳城里的那些辎重,我们要怎么办?”
于谨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无论刘益守有多少花招,多少算计。无论尔朱荣是被揍得多惨,陈庆之是多么配合,都不能否认一件事。
没了船只,他们自从起家以来积攒的财富,都会堆在睢阳的府库了,最多一人拿一点,其他都会一把火烧掉,或者便宜其他人。
“船?我们怎么会缺船呢?别人不知道,于将军还是知道的吧,当初在小黄城的渡口,漕船可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陈庆之跟我说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把小黄城渡口的漕船烧掉。所以,你们都懂的吧?”
对啊!
小黄城的地理位置,就是靠近汴水也靠近睢水,所以就成为了一个漕运的集散地。尔朱荣会屯兵在小黄城,费穆会屯兵小黄城,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将军,带兵从水路,沿着汴河北上杀奔小黄城。当然,不是现在去。你们去的时候走汴河,回来的时候就走睢水。嗯,这次记得放一把火,把那边几个渡口的船全部烧了。
万一尔朱荣水路追击,还真挺麻烦的,千万不能百密一疏。”
刘益守侃侃而谈,似乎胸有成竹。
于谨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已经闻到了“奇谋”的味道。刘益守的谋划如果一张绝美画卷慢慢展开,让人看到以后
船当然是要有的,可是不光是睢阳有船,小黄城那边的船更多!这得亏是陈庆之还算厚道,当初走的时候没有一把火将那边的船都烧掉。
如若不然,这次刘益守的谋划里面就会缺少最关键一个环节,然后整个计划陷入死循环根本无法推进下去。
“独孤将军,此番难保不出意外。你带本部人马,每天趁夜色,将睢阳城内家眷转移到南面的荥城,以免万一城破,他们遭遇不测。这件事现在就可以办了。”
刘益守收起笑容,郑重对独孤信说道。
“末将领命!”
独孤信抱拳说道,转身就离开了。
谷屵
刘益守转过头看着宇文泰说道:“宇文将军,带本部人马,到时候换上白袍军的旗帜和衣服。独自为一军,伺机袭击尔朱荣的小队人马,打了就跑不要恋战。
哪怕不打仗也没关系。你们就是要向尔朱荣展示一下白袍军还在,让他们投鼠忌器就行了。”
他环顾四周说道:“此战的秘诀,就在于我们跟陈庆之的人马,互换军服旗帜,打尔朱荣一个出其不意,此其一。
其二便是,抢夺小黄城的漕船,断掉尔朱荣快速追击的能力,为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安白袍军那边的心。倘若最后我们也弄不到船,白袍军自觉回国无望,自暴自弃的话,鬼知道那些骄兵悍将会怎么祸害睢阳这边。
其他的人,后面听我号令便是,都散了吧!现在去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机要图册不能落在白袍军手里,其他粮草辎重,都不要带,今夜我们就走!”
刘益守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宇文泰在内,很多人都在想,这些计策谋划,看起来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难道很早开始,刘益守就想着跟陈庆之联手了?
这有点妖孽了啊!
所有人离开了,只有王伟留了下来,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何事?”
刘益守笑道。
“主公,刚才人多我没有说。尔朱荣不是傻子,无论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当真,因为白袍军实实在在的强悍,尔朱荣不会贸然进军。”
王伟严肃的说道。
刘益守的谋划确实很好,但里面有一个关键因素他没有考虑到。
鉴于白袍军在魏国一路横着走过来,并且多次吊打尔朱荣麾下大军。所以哪怕尔朱荣再蠢,也不会忽视这个劲敌。
就算他们不是以陈庆之为主要目标,也不会忽视对方的威胁。当然,王伟是谋士,他不会在众多人面前拆刘益守的台子。
如果尔朱荣十分谨慎,那么刘益守的那些套路,就很容易露出破绽!失败的概率太高了!
“走,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看了你就明白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对着王伟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出了县衙大堂,朝着蒙县内某处而去。
……
“急报!蒙县急报!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走到小黄城县衙的大堂内。尔朱荣正在背着手看睢阳周边的地图,被这个传令兵打断了思路,略微有些不爽!
“什么军情?”
尔朱荣转过身问道,白皙的面孔隐约有些抽动。
“白袍军夜袭蒙县,刘益守军惨败,已经退守睢阳!”
传令兵大声说道。
“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尔朱荣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似乎这些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传令兵退下后,在身边当透明人的尔朱兆走了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叔父,刘益守也非庸才,不至于说被白袍军打一下就丢城失地吧?”
尔朱兆对当初和刘益守接触时,对方身上的那种运筹帷幄印象极为深刻。这都一两年了,刘益守断然不至于说越活越回去吧?
“你不懂,刘益守和我们之前一样,不知道白袍军的凶猛。这支军队,要说诡诈那完全谈不上,但就是正面较量不可力敌的类型。刘益守这是低估白袍军,以为我们都是废物呢。”
尔朱荣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我们现在出兵?”
“不必,再等等。”
尔朱荣轻哼一声,露出一丝神秘微笑。
“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我还担心刘益守沿着睢水南下呢。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
他本来想给刘益守写信说马上带兵增援的。但一想元子攸已经死了,而且刘益守很有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所以这封信绝对不能写。
因为写了就不是暗示对方顶住,而是暗示自己会来收拾对方,那刘益守绝对会立刻跑路!所以现在呆着不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叔父,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啊。”
尔朱兆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躁动,总觉得尔朱荣的应对,好像有些不妥当。刘益守不至于说这么废柴吧?想想这一位干掉的人,有邢杲,有费穆,那两位可不像是一般人可以宰杀的。
但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少表面上尔朱荣描述得还算靠谱。
“叔父所言极是。”
尔朱兆言不由衷的说道。
“好了,你随时做好准备。等陈庆之攻下睢阳后,我会亲自带兵前往睢阳,要是能抓住刘益守,我倒是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在我手底下做事!哼!”
尔朱荣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气得捏紧了拳头。
……
蒙县的城头已经打出了白袍军的旗帜,不仅是尔朱荣的斥候已经得到了消息,当事的双方,内部更是颇有争论。
“这刘益守做事倒是很大气啊。”马佛念啧啧感慨说道。
蒙县的库房内,堆积如山的箭矢,兵戈,魏军军服,粮草。刘益守带兵撤离的时候,这些一点点都没带走,全都让白袍军“缴获”了。
“当然,皇帝不差饿兵。想让我们打尔朱荣,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吧。”
宋景休拿起一杆步槊在手里称了称,微微点头。刘益守的“诚意”很足,不管是兵器还是箭矢,都是货真价实的。
“都去准备一下,除了站城墙的以外,其他人都换上魏军的军服。将那些染血的白袍都交给刘益守的人。”
陈庆之轻叹一声说道。
白袍军自出征以来浴血奋战,死伤惨重。那些战死的袍泽,陈庆之都会下令将这些人的名字写在他们的白袍上,收集起来。打算一同带回梁国做衣冠冢。
而刘益守则是提出,需要这样的东西!
马佛念等人心中不忍,可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全都唉声叹气。
“都督,斥候急报,睢阳那边,刘益守将渡口的漕船一把火全部烧了!”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走进府库,对陈庆之说道。
“这小子真是……”
陈庆之哭笑不得,在那里直摇头。
身边的马佛念却叹息道:“完了,本来还想抢船跑路的,这下只能跟尔朱荣死战了,唉!”
第243章 愚蠢的人类
蒙县,因为“蒙门”而得名,蒙门就是当年商汤在此会盟地方,可谓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此时此刻,蒙县以南的乱葬岗,气氛肃杀, 哪怕阳光照在身上,也无法令人感到一丝暖意。
在离开蒙县的前一天,刘益守带着王伟,二人来到此地,韩贤领着本部人马,已经恭候多时了,军司曹崔暹也在, 和以往一样不苟言笑。
他们将那两千多甄选出来的俘虏包围在圆阵当中, 水泄不通。
“主公,韩将军和崔司曹……我们都很熟悉,有什么要看的呢?”
王伟疑惑问道。刘益守拉他来这里,说有对付尔朱荣的“秘密武器”,他就很好奇。
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却等来韩贤冷着脸走上前,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禀都督!夏侯洪部曲俘虏中,甄选出作奸犯科者两千余人,全部在这里了!”
夏侯洪麾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作奸犯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人一部分是他的狗腿子,当初跟着他在建康城就是胡作非为,手里头的人命数都数不过来。
另外一些,则是夏侯洪家乡那边的混混无赖。这些人行军打仗都不行,祸害地方第一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也是烦透了这帮人,索性让儿子夏侯洪把这些“辣鸡”都弄走, 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呢,是想留这些人挖煤……挖石炭的。可是现在有了突发情况。”
刘益守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如果可以, 他真的不想随意处断其他人的性命, 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非常的冷酷,带着人类生而固有的傲慢与偏见。
“尔朱荣需要白袍军的首级,而我呢,又不可能让陈庆之把他手下的人砍了。没办法,只能让这些人代替一下了。”
他的语气颇为无奈,毫无幸灾乐祸的情绪,却听得王伟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可是两千多人……都给宰了?”
不仅是王伟有些后怕,就连在葛荣麾下见过大场面的韩贤,都心中打鼓,觉得刘益守处断冷酷。当然,他听刘益守的命令,让夏侯洪那帮俘虏互相检举,旁边的崔暹记录了好几天才整理出这么多人。
按崔暹的话说,打雷霹中这些人当中随便哪一个,都不会有无辜的。和王伟现在的不忍比起来,崔暹反而觉得这些人里面包括夏侯洪在内,每个人都该死!
他对刘益守要处死这些人感觉到痛快,解气!甚至可以说崔暹此时才算是觉得刘益守有那么点开拓之君的样子。而不是个只会在床上玩弄他妹妹身子的浪荡公子。
“主公,杀俘不祥。这些人留着,可以学韩将军麾下敢死营,以军功赎罪。”
王伟凑到刘益守耳边说道。
他怕刘益守不听,继续补充道:“再不济,留下来挖石炭也是好的。脑袋割了不会像韭菜一样再长出来不是么?主公以前也说过,不要滥杀,更不要随意杀俘。”
王伟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觉得现在正是要干大事的时候,任何人力都是有用途的,就这么直接杀掉,太可惜了。
“感觉你说得还是有那么点点道理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主公也觉得让他们挖石炭比较好么?”王伟大喜。
“不是,我是觉得吧,白袍军强悍,我们就算是偷袭,好像也拿不到这么多白袍军的首级。要是给尔朱荣送去太多,似乎也有点假,容易露出破绽。”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好吧,感情这位根本就没去考虑要不要留下来挖煤的事情。刘益守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对付尔朱荣呢。
王伟轻叹一声,他尽力了,这些人死了以后别找他就是了。
“这样吧,韩贤,你传达一下。我们只需要一千五首级,让这些俘虏自己想办法。自尽也好,杀别人也好,都随他们。我只看结果,太阳落山以前没处理完,那就全收拾了。
当然了,那些人要是妄图冲阵,杀无赦,刀盾兵和弩手都就位好。”
刘益守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这话让王伟等人全都震惊了。
“怎么了,我这都要少处死一千多人了,你们还有话说?”
看着王伟、韩贤、崔暹几个人都呆着不说话,刘益守疑惑问道。
“末将领命!”
韩贤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凉气往上冒,但还是领命而去,不然能怎么办呢?
“走吧,去那边。”
刘益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土丘。
他带着王伟和崔暹等人上了土丘,就看到韩贤已经在给那两千多俘虏训话了。果不其然,听到这些人里面要被处死一千五百人,那些原本安静,毫无生气的俘虏,顿时就沸腾起来。
不知道是谁带头,居然很多人妄图冲击围困他们的大阵!
韩贤一挥手,弩手顿时开始连射,没跑几步,冲击大阵的俘虏倒下一大片,其余的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天黑前没有选出人来,全部斩首,你们自己看着办!”
韩贤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随即来到土丘上,对着刘益守拱手抱拳行礼,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众人都看着刘益守,对刚才的命令,有疑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毕竟,刘益守可没说多杀人,他甚至把“死亡名额”缩减了一千多。
“古人先贤都喜欢讲中国与蛮夷。
何为中国?汇聚四方精华,集人文之荟萃,礼仪之邦,有教化四方之职责,此乃中国。与之对应的是蛮夷。何为蛮夷?茹毛饮血,弱肉强食,只讲拳头不讲道义,鲜寡廉耻,此乃蛮夷。”
刘益守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我们平日里所说的,都是向往着中国。但所做的,却常常与蛮夷无异。目标定为十,能做个五六,就已经很不错了。
比如今日之事,下面那些人是蛮夷……其实我们做的,也差不多。大战在即,且看那边荒唐的一出戏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之时,残酷的厮杀已经开始,被围得死死的阵中,有人毫不犹豫就逮住往日里就有仇怨的俘虏,疯癫一样将其脖子扭断。
这一幕让远远观看的王伟惊出一身冷汗。而韩贤似乎见惯了类似的场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大阵之中互相残杀的一幕。
就连当初建议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的崔暹,也感觉腹部一阵阵翻涌不适,想呕吐又吐不出来,异常恶心。
“他们当初奸**人的时候,那些妇人的夫君,父亲,声嘶力竭的呐喊,他们听不懂也不想听。办完事以后,还将对方都杀死。
他们以为自己总是可以处断其他的人,如夏侯洪这样的,不把刀架在脖子上,就永远不知道后悔。”
刘益守对众人说道:“其实我也是有罪的,这些人虽然该死,却不应该由我来杀。我们手握重兵,雄霸一方,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看这些如野兽一般厮杀的人,我想你们应该也会有点感悟。
禽兽会什么事情?第一个弱肉强食,第二个吃饱了玩耍,它们也只会这些。
家国天下,没有国也就没有家,诸君与之共勉吧。把人变成禽兽很容易,就像是下面那些人一样,可把禽兽变成人就难了。我们需要法令,需要执法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谁拳头大谁就能肆无忌惮的处断其他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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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双手摊开在王伟等人面前感慨道:“上面全是血,恶臭顶风三十里外都能闻到。杀这些人我亦是难以心安,可有些事情不能不去做。”
“主公仁义!”
众人一齐说道,心悦诚服。
“仁义个屁啊!你们这是拍马屁!”
刘益守自嘲一笑,圆阵之中的厮杀,速度快得令人惊愕。此刻已经是遍地尸体,站着的都没几个人,不少人在地上翻滚哀嚎。
估计此刻首级的数量已经足够,根本不需要再闹腾。可那些俘虏都已经杀红了眼停不下来了!
“主公,末将看人数差不多可以了,要不要我去传令。”
韩贤低声问道,似有不忍。如果说刚才的厮杀还有些许意义,现在就完全是无谓的“决斗”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凑足了要交给尔朱荣的首级,没必要再继续了。
“我给过他们机会。如果有人组织一下,每五个人一组抽取,五抽三杀。估计现在还能留下不少人。可是呢……唉,抽到签的人,也不会遵守约定,不是么。”
刘益守摇头叹息。
乱世什么最重要?正义邪恶?吃饱穿暖?其实最重要的是秩序,哪怕是一个很差的秩序!
“韩贤,处理一下吧。今夜就把蒙县让给陈庆之了,这些首级都带走。活着的人,给他们治伤,送去挖石炭吧。”
刘益守还是心软了,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自顾自的离去,感觉很差。
“愚蠢的人类,自寻死路。”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
陈庆之攻打蒙县成功,刘益守带兵退守睢阳的消息传到尔朱荣那边以后,尔朱荣命贺拔岳带兵出击,负责“接管”蒙县北面的考城。
当然了,如果考城不想被接管,那就只能挨揍咯!
他又命窦泰出击接管雍丘,这回是真接管,因为刘益守已经给他写信,说离开了雍丘。
现在尔朱荣的大军就像是一只毒蝎子,钳子已经张开,但尾部致命的毒针,还没有扎出去。尔朱荣麾下两万精锐,在小黄城修整,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直扑睢阳!
这天清晨,尔朱荣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被玩弄了一夜,又哭又闹还寻死寻活的元季瑶,已经沉沉睡去,他冷哼一声,心中满是豪情壮志。
什么元氏,什么皇族,那都是给自己垫脚的。元子攸的姐姐又怎么样,现在就是一件货物而已!
尔朱荣也感觉好像玩腻了,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要是能把元莒犁也找来,姐妹两人一起玩,那倒是有点意思。
尔朱荣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穿好衣服走到县衙,就看到贺拔岳麾下李虎,急急忙忙的跑来,像是丢了魂一样。
“何事如此慌张?”
尔朱荣疑惑问道,他昨晚在元季瑶身上发泄够了,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并未呵斥李虎。
“禀大都督,刘益守派人到考城通知我们,他们夜袭考城,反杀白袍军!斩首千余人,现在陈庆之已经带着人往东面而去。我们亲眼所见!
贺拔将军派末将前来询问大都督,是否要追击白袍军的残党?”
哈?
尔朱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反问道:“真的是刘益守的人马重新占据了蒙县?白袍军惨败?”
在尔朱荣印象里,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对了。事实上,之前几天他才听到,陈庆之带兵攻陷蒙县,刘益守惨败!
“回大都督,千真万确,末将亲眼看到白袍军的旗帜往东面去了,这个做不得假。”
李虎十分肯定的说道。
事实上,贺拔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刘益守有何等能耐,可以反杀陈庆之。但是看到白袍军往东面逃亡了,这个很多人都看到了。
“叔父!大喜!大喜!刘益守派人送首级来了,还缴获了白袍军的染血白袍!几千件!这次陈庆之可谓是狼狈逃窜!那些白袍据说是陈庆之拿来激励士气的,都是死去的白袍军留下的准备做衣冠冢用的。”
还没见到人,远远就听到尔朱兆的大嗓门在叫嚷。
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房事过度,产生了幻觉。
“把人带进来!”
尔朱荣坐在县衙主座上,对尔朱兆沉声说道。
很快,阳休之走了过来,对着尔朱荣一拜,随即将刘益守的书信双手呈上,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尔朱荣毫不客气的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是感慨。
刘益守在信上说,他们示敌以弱,故意假装战败,并留下不少金银财帛在府库。等陈庆之带人进入蒙城修整后,他们再趁着夜色,围攻蒙县,一击而下!
白袍军已经疲惫不堪,那口气散去后,也就不足为惧了。
当然,具体过程刘益守没写,只说斩首两千余,送与大都督查验,另缴获有染血白袍数千。这一战几乎是把白袍军的脊梁骨给打断了!
“将才难得,可惜了。”
尔朱荣将信放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告诉你家都督,本帅三日后出发,会在睢阳府衙的大堂内亲自嘉奖他,还有你们所有立功的人!等班师回朝,一应封赏少不了的。”
尔朱荣哈哈大笑,阳休之拜谢,兴高采烈的走了。
等他走后,尔朱兆疑惑问道:“叔父,我们要去嘉奖刘益守?”
“蠢货!你在想什么呢!快!现在就点兵!全军杀奔睢阳!”
尔朱荣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第244章 人心如猛虎
当初费穆攻略睢阳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大难题。
如果要以补给便利为出发点,那么就应该走睢水,然后一路从雍丘打过去,沿着睢水攻克襄邑、宁陵等城。
要是这么玩,黄花菜都凉了,你攻克雍丘的时候, 那睢阳的敌人都知道你要打来了!
可要是以汴水为补给线,那么就要先攻克蒙城。这条线补给或许差一些,但可以达到袭击的突然性。
缺点是沿路都是黄泛区,沼泽多,路难走。当初于谨偷袭小黄城的时候,路上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当然, 走睢水的话,要是坐船,那就完全不存在任何难题, 从小黄城出发,可以直达睢阳!不过这个方案也存在一个缺陷,那就是船队没有岸上军队的保护,非常脆弱,容易被人打伏击。
当初邢杲在阴阳渠是怎么阴沟翻船的,走水路去睢阳同样有可能翻船。
所以费穆当初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从雍丘开始,一路打过去!如今尔朱荣也面临这些抉择。
这天艳阳高照。睢水北岸,有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沿着河行军,几人并排一字长蛇排开,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走在队伍中间,骑在马上的尔朱兆心神不宁,却看到与之同行尔朱荣神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叔父, 我们为何要沿着睢水北岸行军?我们为何不坐漕船直达睢阳?”
尔朱兆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会打水战么?”
尔朱荣一脸平静的反问道。虽然昨晚在床上疯狂折腾了元季瑶一夜,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脑子不清醒。
“末将不会指挥水战。”
尔朱兆讪讪道。
“嗯,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尔朱荣微微点头, 目视前方感慨说道:“我也不会啊。”
无论睢阳地区的地形如何,尔朱荣都很确信,自己麾下的精兵,绝不是刘益守麾下那些兵马可以比拟的!
但是怎么说呢,要是到了船上,尔朱荣会有种全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憋屈,现在这支兵马也大部分都是来自北秀容往北的草原和边镇。
那边风沙大石头多,唯独没有淮南的江河纵横。坐船的话,快是够快,但那等于是在路上放弃了自保的能力。
尔朱荣权衡再三,这个“最优解”是万万不能选的。至于其他的,不是他看不起刘益守,别说现在对方极有可能没有任何防备,就算是严阵以待,尔朱荣现在也不虚的!他的后方和侧翼,都是固若金汤,高欢,贺拔岳,窦泰三人已经把军势展开,不存在孤军深入的问题。
雍丘和襄邑都在睢水南面,唯独宁陵在睢水北面,而宁陵离睢阳咫尺之遥。想到这里,尔朱兆有些迟疑道:“叔父,我们若是攻宁陵,那刘益守不就知道了么?”
“趁夜色,悄悄的走,不要惊动守军。”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说道。他没有时间玩这种“势如破竹”的游戏!就是要等刘益守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带着大军已经到了睢阳城下。
如此一来,甚至可以兵不血刃!要是一城一城的打,刘益守只怕要跑路!
尔朱荣现在不想让刘益守跑路,他想要拿这个人立威!无论对方是投靠还是被吊死,都是立威的一种。
如此一来,他算是肃清了元子攸一系的“流毒”,接下来回洛阳,新时代便要开启了!
正在这时,队伍停了下来,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到队伍中央,找到尔朱荣,对他说道:“大都督,前面就是白羊陂,湖水浅而且是活水,便于扎营。
按现在的速度,走一夜的话,明天白天就到了宁陵。若是休息一夜再走,明天正好夜里经过宁陵,天亮就到睢阳了!”
尔朱荣军中斥候行军探路还是很有水平的,只怕已经有人混到睢阳周边去了。尔朱荣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前方可有军情?睢阳城附近有无敌军埋伏?”
“回大都督,睢阳城并无异动,也没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稳了!
“传令下去,在白羊陂北岸扎营,派人去南面的雍丘跟窦泰说一声,盯住我们的后路。”
尔朱荣压住内心的兴奋,和往常一样下令,滴水不漏。
“喏!”
传令兵走了,尔朱荣转过头对尔朱兆说道:“看来刘益守没有什么花招了。”
“对了,贺拔岳在考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尔朱荣问尔朱兆说道。贺拔岳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上一次是说顺利接管考城,连刘益守大军一根毛都没有见到。
“回大都督,贺拔岳那边并无特殊军情。”
尔朱兆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主要是贺拔岳太安静了,当然,他们也确实没有跟谁打起来,这个斥候侦查的时候也都可以确定。
……
蒙县以北的考城,三面环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此刻已经是深夜,而县衙后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贺拔岳坐在桌案前,他身后是李虎、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顺等人,而桌案对面,坐在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居然是刘益守!
“尔朱荣很快就会惨败,极有可能兵败身死。念在当年我们有些交情,我冒着巨险来通知你们,现在就带兵,返回洛阳。
北方无主,先入洛阳者为王!”
刘益守最后一句话,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中,包括贺拔岳在内,书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气氛安静又诡异。
“贤弟……刘都督,此话当真?”
贺拔岳沉声问道。
刘益守淡然微笑,点了点头。他将双手伸出去,对贺拔岳说道:“若是不信,把我绑了,送到尔朱荣那边,荣华富贵可享。”
才怪!
众人心中都是暗暗吐槽。
要是把刘益守送给尔朱荣,就能荣华富贵,那还需要对方开口提醒?他们早就去办了好吧!
正是因为把对方送去了也就最多得尔朱荣一句夸奖,不但没有好处,而且还没办法解释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为什么刘益守谁都不找,单独要来找你呢?
对于尔朱荣来说,这件事必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心中。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贺拔岳出卖跟自己有交情的人,只会让自己手下和其他对其友善的人都防着一手。
简单来说,这样做害处极大,好处则是看尔朱荣心情。而根据尔朱荣的为人来看,只能用呵呵二字来形容将会发生的事情了。
贺拔岳吞了口唾沫,有些疑惑的问道:“尔朱荣真会惨败?可是你在睢阳的兵马,能打得过尔朱荣麾下两万嫡系么?”
“我打不过,但是陈庆之打得过。”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贺拔岳和身后的贺拔胜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白袍军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要是有心算无心,尔朱荣两万人也不够陈庆之打的。
“你果然跟陈庆之联手了!”
贺拔岳喃喃自语说道。
谷獤
“不必犹豫了,尔朱荣若是兵败身死,你们在洛阳,随便跟河北世家联络一下,就能位极人臣,另立新君。就算是尔朱荣没死,你们也可以从洛阳出发去关中,带一个元氏宗室,在长安立新天子,与尔朱荣分庭抗礼。
此番尔朱荣就算不死也要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实力钳制六镇兵马。
人生看上去很长,但机会却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的。现在的一步,顶你们浴血奋战十年还多,何去何从,犹豫不得。
要知道,高欢亦不是省油的灯。”
刘益守不提高欢还好,一提高欢,众人都是面色警觉。
“阿岳,刘都督说得不错。最起码,他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对吧。”
贺拔胜咧嘴一笑,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我马上要发讨尔朱荣的檄文,就在他惨败后。这是你们与尔朱荣做切割的最后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刘益守将王伟写的檄文副本,从袖口里拿出来,交给贺拔岳。看完后,贺拔岳颇有意动。
“将军,干吧!”
李虎有些激动的对贺拔岳说道。看得出来,贺拔岳已经被说服了。毕竟,如果自己不听,刘益守也可以派人去给高欢去通个气啊。
“若是尔朱荣胜了……”
贺拔岳喃喃自语说道,有些难以抉择。如果刘益守可以确保尔朱荣必败,他现在不收拾行装,马上就带人扑向洛阳。在路上发檄文响应刘益守。
“就算尔朱荣胜了,你们也到关中去了。等尔朱荣腾出手来攻打关中的时候,起码两三年以后了。”
刘益守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握了握拳头道:“如果你们不去,这波盛宴,就没你们的份了。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如此,便谢谢贤弟了。”
贺拔岳长出一口气,猛的一锤桌案道:“我们现在就返回洛阳,在洛阳肃清尔朱荣余党,勤王以观后效!”
书房内除了刘益守外,其余的人都是如释重负。他们跟着尔朱荣也是受够了,要是贺拔岳能更进一步,他们也能更进一步。
尔朱氏根基浅薄,而且跟六镇并没有什么交情,两者之间纯粹都是利益结合。甚至高欢他们都比尔朱荣要能被贺拔岳他们接受一些。
“李虎,送送刘都督。”
贺拔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此,这便告辞了。贺拔将军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请慎重决断。”
刘益守深深一拜,跟着李虎出了书房。
贺拔胜和侯莫陈顺等人看着贺拔岳,不敢相信他真的决定返回洛阳。因为那等于明刀明枪的跟尔朱荣翻脸了!
“你们以为,尔朱荣现在名声如何?”
贺拔岳沉声问道。侯莫陈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说。
“如果我们最先站出来响应刘益守的讨逆檄文,那是不是就算是跟尔朱荣划清界限了呢?”
贺拔岳再次发问,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刘益守真是强得无以复加,每一句话都说在最要害的地方。
“在洛阳找个元氏宗室,如果跟河北那边谈得好呢,就号令天下。就算尔朱荣打回来,我们可以带着皇帝逃到关中,以潼关据守!如此,也算是……”
贺拔岳没有说完,众人眼神都是火热。
成则一步到位,失则退守关中割据为王,怎么看都是赚翻了。但是这有个前提,动作一定要快,如果尔朱荣战败的消息传开,他们就没机会了!
考城是睢阳地区最靠北的地方,除了小黄城外,跑路是最快的!
“传令下去,把辎重都丢了,就是跑也给我跑到洛阳!”
……
刚入夜,小黄城的一间小院子里,段韶正在习武。
“咚咚咚!”
院门被敲了三下。段韶顿时警觉,拿着横刀慢慢的走了过去。如果是高欢的亲兵,根本不会这么敲门,而是有什么事情就在院子外面叫嚷了。
门打开,院子外面站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段韶有点印象,好像是刘益守麾下使者,叫阳休之的。
“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段韶不客气的问道。
“在下前面拜见段先生。”
阳休之笑着说道,将一块玉佩给段韶,后者顿时瞳孔一缩,这种玉佩他自己也有一块。段韶急急忙忙将阳休之带到书房见段荣。
段荣看到阳休之,也是惊异非常。
“刘都督说有件大事,想告知段先生,信件在此。”
阳休之将信递给段韶。这一位给尔朱荣送了信以后居然没走远,看到尔朱荣带兵离开后,居然敢返回小黄城!
段韶将信交给段荣,段荣刚看几行,就面色大变,连忙坐直了身体!
他越看越是心惊,额头上的冷汗都不自觉流了下来。
“送……送这位出城,务必安全送出城!”
段荣有些失态的拍了拍段韶的肩膀,鞋子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往县衙的方向急匆匆而去。看得段韶一脸懵逼。
段荣平日里做事都是有条不紊的,很难见到对方如此失态。
不一会,段荣来到县衙找到高欢,将这封信交给高欢,后者看完后,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先入洛阳者为王!”
看完信,高欢一字一句的说道。
段荣沉重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洛阳城,有慕容绍宗在。”
高欢有些苦恼的说道。
要是尔朱世隆那个废物,不需要段荣劝,他现在立刻就收拾兵马走人!
“只要尔朱荣出事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之前你不是说要归宗河北高氏么?咱们速速回转到荥阳,联络河北高氏兄弟南下合兵一处,发檄文讨尔朱荣,入洛勤王!”
段荣把勤王二字重重的吐了出来。
“好,这就是动身!”
高欢早就看尔朱荣不爽了,这一波赌一把!比起贺拔岳还有些犹疑,高欢爽快得多。毕竟,小黄城是离荥阳最近的!只要他路上不耽搁,绝对是第一个到荥阳!
到时候,呵呵,一步登天的机会来了!
第245章 非常突然
已经入夜,汴水之上,有一叶小舟如同幽灵一般飘荡着,昏暗的月光中,有人坐在船头垂钓。
除了那个钓鱼的人以外,船上其余二人都是凝神看着汴河南岸的营地,灯火通明, 时不时有巡哨的士卒经过。
“主公,您现在能钓到鱼么?”
看着悠闲盘坐于船头,正在垂钓的刘益守,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前出侦查,随时关注敌情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时候就不要故意显摆了好吧!你又根本不会钓鱼!连小叶子都比你强!
王伟在心里吐槽了一番,看到刘益守并未回答, 他也闭口不言。
“如果贺拔岳退兵, 此战我有五成胜算, 如果高欢退兵,此战我有八成胜算。要是窦泰也退兵,尔朱荣必败无疑。”
刘益守沉声说道,依然是假模假样的在那钓鱼。
“主公,末将已经得到消息,考城的贺拔岳已经往北去了,似乎有绕过荥阳的打算。”
负责撑船的源士康略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个消息早些时候陈庆之派人来通知他们了。现在白袍军就埋伏在宁陵以北的汴河北岸。
如果这个时候贺拔岳杀个回马枪回考城,那么就会直插白袍军的后背!等陈庆之下令偷袭尔朱荣大军的时候,贺拔岳就能跟尔朱荣将白袍军夹击在汴河两岸。
到时候游戏直接结束!
此战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剪除尔朱荣的羽翼,使得尔朱荣这支兵马成为孤军,无人接应。到时候,怎么玩死他都可以。
而贺拔岳的位置,则是“夹钳”的一头,窦泰则是另外一头。
“主公, 若是窦泰急攻襄邑、宁陵,救援尔朱荣,此战只怕还有变数。”源士康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一句话就点出了尔朱荣的生路在哪里。
“对啊,所以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黑暗中,看不清刘益守脸上的微笑。但从语气里面,王伟和源士康二人都听出来了,刘益守实际上知道更多的“内幕”。
“表面上看,贺拔岳与高欢等人,包括窦泰在内,都是尔朱荣的下属。但那些人之间的关系,却远不是同僚那么简单。
高欢的夫人是娄昭君,窦泰的夫人是娄黑女,段荣的夫人是娄信相,他们三人,都是娄相干的女婿。在北地,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只要高欢作出决断,那么段荣和窦泰都会跟他一同进退。”
刘益守幽幽说道,这话让王伟和源士康二人异常震撼。
“可是尔朱荣战阵无敌……”
源士康强辩道,他很难相信,强大无比的尔朱氏,居然一遇到变故,就如同河滩上的堡垒一般,浪来了就被吞没。
“尔朱荣与河北高氏兄弟有仇,甚至不共戴天。可是,高欢与高氏兄弟不仅没仇,甚至他们还是同族呢。”
话语间,刘益守似乎对此嗤之以鼻。
“主公是说,高欢要是把自己打算跟高氏兄弟联合,认祖归宗渤海高氏的消息说出来,很有可能说服身边的人,包括段荣,窦泰等人。
这股力量,足以改朝换代了,对吧?”
王伟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刘益守甩了甩鱼竿,站起身将其递给王伟,凝视着南岸尔朱荣大营沉默不语。
“春起之苗不见其长,日有所增。高欢若是得河北高氏兄弟相助,河北青徐都可囊括,效仿尔朱荣立元子攸之举,行霍尹之事,不亦乐乎。
尔朱荣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尽了。”
很久之后,刘益守感慨了一番。他似乎全然忘记,在某个关键节点时,一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就能引起风暴。而他自己就是那只蝴蝶。
“咕咕,咕咕。”
渔船上某个笼子里面传来鸽子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们喂食。
刘益守哑然失笑道:“天亮后放信鸽,通知宁陵的赵贵,配合白袍军作战,按预定计划,不必等睢阳城下决战了。我先睡会。”
说完他就往船上随意一趟,抬头看月,缓缓闭上眼睛。
信鸽是邱大千养的,将门世家总会有点压箱底的东西。之前邱大千就提出用信鸽负责睢阳地区各城池消息传递。刘益守从谏如流,立刻就采纳了。
“举重若轻,大将之风。碰到主公,尔朱荣不想输也得输了。”
王伟喃喃自语一样说道。
“要拍马屁的话,先跟阳休之学一下。”
躺在船上的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
深夜,雍丘城县衙的书房里还亮着油灯。窦泰正在和某个年轻人交谈,此人居然是段荣长子段韶。
“姨丈,事关重大,犹豫不得的。”
段韶将段荣的亲笔信交给窦泰。后者看了以后,就如同当初段荣看到刘益守写的信一样,大惊失色。
“你是说,贺六浑已经……你父也是……”
窦泰有些语无伦次,段韶心中暗暗吐槽:你还不如我爹呢,果然都是一个鬼样子。
“据小侄所知,确实如此。”
段韶拱手说道,面色平静。
如果只是段荣一个人,那没什么。可是段荣跟高欢都作出决断,事情就不简单了。要知道,小舅子娄昭也在高欢军中,想必娄昭也同意了此事。
窦泰出身镇将家庭,却不是六镇的镇将。实际上,他并不是六镇那伙人里面的嫡系。之所以能混到今日地位,一是靠着自己能文能武的本事,二则是靠老婆娄黑女家的背景。
娄氏,北地的无冕之王,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力极大!可以跟汉人中的弘农杨氏在河北京畿的影响力相提并论。
如果高欢与段荣都决心抛弃尔朱荣,那么,他们定然是下了极大决心,就算娄氏一开始不打算帮他们,但是之后,也一定会对其鼎力相助!
有了娄氏帮忙,高欢和段荣二人还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
换句话说,就算窦泰现在不作决定,等高欢和段荣他们成事以后,也迟早得抛弃尔朱荣去那边站队。只是那时候再动手,跟现在动手,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因为自己老婆的关系,高欢跑路了,自己哪怕不跑,也会被尔朱荣迁怒。
“我父与高王(高欢),打算与河北高氏兄弟联合,聚兵荥阳。寻一元氏宗室,威逼洛阳,登基称帝。姨丈若是也带兵联合,岂不是如虎添翼?
到时候我们能得到什么,大到不可想象。”
段韶有些夸张的做了一个环抱的手势,将“不可想象”四个字重重的说出来。只要是有野心的人,都不会不懂这些话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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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荣派段韶来不是没道理的,这位虽然年轻,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一番话条理清晰,说得窦泰频频点头。
窦泰暗自揣度,若是高欢与高氏兄弟能联合起来,兵力雄厚,倒也真不怕尔朱荣。更别说尔朱荣似乎马上就会遭遇惨败。
现在摆在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派人通知离雍丘不远的尔朱荣,让他提防陈庆之,然后自己这是跟高欢和段荣划清界限。
当然,划清界限,那就必须得把娄黑女给宰了,彻底得罪娄氏。
想想这样的代价,简直大到不可想象。尔朱荣拿什么利益去弥补这样的损失?
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窦泰就立刻否决了这条路。那么剩下的,只能是跟着高欢一条路走到黑了!
“尔朱荣大军就在离雍丘不远的白羊陂,我若是现在就带兵离去,动静太大了容易惊动尔朱荣。”
窦泰沉声说道。
“姨丈可以明天再走,等尔朱荣带兵往睢阳方向走远了再动身。”
正在这时,亲兵敲响书房的门,在门外喊道:“窦将军,大都督派人来催促,让我们明日出兵攻打襄邑,信使正在大堂等候。”
“好的,我知道了。让他稍后,我换身衣服就来。”
窦泰答应了一声,面色变得很难看。
“尔朱荣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窦泰沉声问段韶说道。
怎么尔朱荣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高欢跑路了就过来了呢?
“一不做二不休……”
段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窦泰脸上阴晴不定,似乎还没下定决心。二人来到县衙大堂,见来人居然是尔朱荣的族弟尔朱弼。
窦泰暗暗与段韶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原以为传令的会是什么小角色,没想到尔朱荣把他族弟都派来了。
虽然此人能耐一般,但却是尔朱荣的“自家人”。可见尔朱荣也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安。
“尔朱将军到此,真是稀客啊。”
窦泰客气的说道。
却见尔朱弼板着脸,指着段韶问道:“段荣之子,何以在你军中!”
高欢被尔朱荣派去守老巢小黄城,窦泰被尔朱荣指派去守雍丘城。两城相距可不算近,段荣跟段韶那是跟着高欢都在小黄城的。
此刻能出现在雍丘,必然是高欢指派段韶来传递消息。至于传递的是什么消息,尔朱弼还无从得知,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现在段韶和窦泰这种行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军中大忌!
“噗!”
这是兵器入肉的声音。
身材高大的段韶,揪着尔朱弼的头发,拔出腰间短刀,捅入对方腹部!窦泰瞳孔骤然一缩,身怀利刃,段韶显然是有备而来。
刚才自己在书房若是要反水,只怕这刀已经捅到自己腹部了!看到尔朱弼还想说什么,段韶冷冷的拔出短刀,又连捅数刀!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等窦泰回过神来,尔朱弼已经躺在地上抽搐,眼看就有出气没进气了。
“姨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就点兵,从小黄城坐船去荥阳吧!”
段韶斩钉截铁的说道。
想起尔朱荣总是把最麻烦的事情交给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的。窦泰咬咬牙道:“如此,那便豁出去了!且随我去点兵!”
如果说高欢和段荣还可以狡辩说自己被白袍军袭击,不得不撤退的话,让尔朱弼死在雍丘的窦泰,显然完全没法自圆其说。
这回不反也要反了!
他不由得看了看处事果决的段韶,心中暗暗感慨,段荣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
天已经亮了,尔朱荣一宿没睡,就是在等尔朱弼的消息。
考城那边的安静,实在是让他有些担忧。对于贺拔岳和高欢等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相信那些人对他也是一样的感觉。
贺拔岳派出去是为了给他增援,防止刘益守跑路的。而窦泰则是保证自己的后路。尔朱荣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叔父……”
尔朱兆走到尔朱荣身边,欲言又止。
“要不,全军退往雍丘城修整?”尔朱兆有些为难的问道。
退是可以退,只是刘益守却不会一直等你。
“兵贵神速!现在就出发!”尔朱荣沉声下令道。
睢阳是不缺粮草的,只要攻下了睢阳,消灭了刘益守部,无论窦泰等人耍什么花样都不要紧,一路清理门户就行了。
只是他依然很难相信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窦泰,敢做什么狂妄的事情。
尔朱荣的队伍在继续行进,远远的,汴河上有一艘小渔船,也慢慢跟着在移动。
“叔父,河上面有条船,好像在跟着我们。”尔朱兆指了指远处。而尔朱荣低头想事情,根本就没关注周边的情况。
“你理那些渔船做什么,由得他去。难道上面的人还会到岸边来行刺我么?还是多想想怎么攻打睢阳吧。当初邱大千在睢阳周边筑城九座,刘益守倒是有可能分兵驻守,给我们造成些许麻烦。”
尔朱荣抬起头,有些不悦的反问道。他一向都感觉尔朱兆脑子不太灵光,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叔父说得是。”
尔朱兆被训斥了一顿,讪讪住嘴。
“报大都督,前方宁陵城没有异动,亦是没有大军埋伏在宁陵周边!”
一个斥候远远的跑过来,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汇报完毕,又继续往前跑了。
“此战结束后回洛阳,势必要对高欢、贺拔岳、窦泰等人的部曲进行打散整编。长此以往尾大不掉,总会出事的!”
尔朱荣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恨恨说道。
“叔父所言极是。”
尔朱兆附和道,那种压抑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沉重了。
第246章 刘都督能有什么坏心呢?
夜已深,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在睢水北岸,沿着河道静悄悄的行军,火把也不点。当然,这样肯定会让一部分士卒掉队。但是比起袭击的突然性,这样的损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皎洁的月色与河面的反光, 勉强让他们看到前方的道路。不远的渡口,有根粗大的木杆上点着火把,渡口里连一艘小木船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渡口南面是河道,北面有条路,依稀可见一座小城,正是宁陵城无疑!
“叔父,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正好穿过在睢水与宁陵之间。要是在这里被打伏击, 只怕……”
队伍当中,尔朱兆沉声对身边的尔朱荣说道。为了防止意外,他们都牵着马在走,小心翼翼的行军。
现在这个地方,确实是对路过的军队很不利,南面是睢水,可以淹死人的深度!北面是宁陵城,只有东西两头这条路可以走。
他们甚至不方便派出斥候去侦查,因为不能点火把暴露位置!
“没事,我们悄悄的来,宁陵城的人又不是夜猫子,谁没事在渡口守夜呢?”
尔朱荣不以为然的说道。
他很清楚,此番行军是有些冒险的。但怎么说呢,打仗的时候,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冒险, 并不存在十拿九稳的计划,只是赌概率而已。
“就算我们被袭击,只要在河边结阵自保, 然后派出信使求援,就没什么问题。小黄城的高欢,雍丘城的窦泰,考城的贺拔岳。随便哪一路兵马前来,都能解围,然后反杀。
刘益守就算是要出手,他也只有一次机会!”
分进合击!兵法的基本要义!
当初,葛荣把兵马都集中起来无法展开,一路败了整个队伍都会溃散。这次他已经把兵力展开,只要第一波拖住了,等增援一到,中间开花,四面合围。
别说是刘益守了,就是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来了,也不足为惧!
更何况哪里还有白袍军,刘益守送来的那些首级,尔朱荣都好好查验过了,绝对是“新鲜出炉”的。而且南人和北人的发辫,差别还是很大的,稍微看一下就能识别出来,这些首级肯定是梁国那边来的了。
除了白袍军,还能有谁呢?
“叔父说得是。”
尔朱兆微微点头,尔朱荣说得很有道理。
“当初,刘益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蜘蛛虽巧不成布。就算刘益守本事再大,他也需要精兵来把我们打败。
没有拿得出手的兵马,一切都是虚妄的。”
尔朱荣微微叹息说道。
你可以布下口袋阵,可是口袋太薄了,套不住大蟒,反而会被大蟒给勒死吞掉。尔朱荣对这些都有清醒的认识,此番虽然是冒险,却并非没有后手。
淮南河道纵横,支援便利。刘益守能用,他也能用!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宁陵城外燃起了无数火把,城门外围,一辆接一辆平板车用铁链拴起来,呈现月牙形。有数百人在后面结阵。
“活捉尔朱荣!活捉尔朱荣!”
那些人拼命的聒噪擂鼓呐喊,架设在平板车的床弩,朝着河道那边缓慢射击,频率非常稳定!
“传令下去,圆阵自保,不得妄动,把马匹护住!派快马去小黄城、考城、雍丘城求援!不得点火把!”
尔朱荣沉着下令,并不惊慌。
要说意外,当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说实话,在稳固结阵的情况下,床弩并不能对大军造成多少杀伤。
如果阵型乱了,互相踩踏,那才是要完蛋。
尔朱荣麾下这些全都是精兵,身经百战,绝不会因为被床弩偷袭就乱作一团。很快,尔朱荣军就稳住阵脚,而宁陵守军射击的速度则是慢了下来。
“带你本部骑兵,侧翼突击!”
尔朱荣面无表情的对尔朱兆说道。
“所有人点起火把,准备反击!”
尔朱荣继续下令,周边瞬间就亮了起来,尔朱荣军沿着河道长度不下一里地,如同一条火龙。刚刚被袭击的,只是占很少一部分。
尔朱兆带着骑兵绕路走了,犹如一道左勾拳,朝着宁陵城外结阵的守军打去。宁陵城门居然是开着的,那些守军见势不妙,一窝蜂的往城里钻,场面一度极为滑稽!
不过等尔朱兆带着人冲过去的时候,那数百守军早已入城。城头软绵绵的弓箭朝着城下射击,尔朱兆的人马几乎毫发无损。
尔朱兆有些不甘的带着人回来,走到尔朱荣身边拱手道:“那些兔崽子们入了城,一时间还拿他们没办法。”
尔朱荣也被刘益守麾下这些人弄得很恶心,人没损失几个,却耽误了行军的时间,只怕现在睢阳城的守军已经有准备了!
“等攻占了睢阳,再掉过头来收拾这些人,把城屠了!”
尔朱荣看了宁陵城一眼,恨恨说道。
“传令下去,继续行军,加快速度!”
“火龙”开始动起来了,尔朱荣觉得既然大军已经暴露了位置,那也没必要隐藏了。睢阳城就算有那么几个时辰预警,也无法作出太多准备了。
没走几步路,尔朱荣忽然感觉到有些心悸。宁陵那个方向的汴河上,有个发光的红点若隐若现的。尔朱荣被自己这边的火光干扰了,看得不太真切。
他将火把交给尔朱兆,骑着马走出队伍,隐没于黑暗中,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黑漆漆的汴河上,那盏鬼火一样的灯笼,那个小红光点,在黑暗中看过去是那样扎眼,令人心里发毛!
尔朱荣一言不发的回到队伍,看到尔朱兆关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事,走吧。”
……
汴河的那艘小渔船上,刘益守凝神看着远方的火光,至于身后那盏挂上去的大红灯笼,由于十分渗人,他干脆就不去看了。
“源将军,我问你,如果两个实力相当的人用刀单打独斗。正常情况下,胜负如何?”
刘益守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战阵之上,个人武艺并没有什么大用,甚至阵型散乱后,被自己人劈死的也是不计其数。”
源士康若有所思的说道。由于涉及到知识盲区,王伟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当小学生,话都不敢说一句。
“若是单打独斗,又是实力相当的话……那先拔刀的,输掉的可能性很大。”
对于这句话,源士康也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凭感觉。毕竟,当初他是元诩的护卫,有人行刺,他也不可能先拔刀,一定是刺客先拔刀。
“没错,单打独斗,先出招的,被后发制人的可能极大。先出招,意味着提前暴露意图。”
渔船在河面上飘着,远处依稀的月光下,源士康惊愕的隐约看到有人在用特制的竹筏过河!
不,概括的说,更像是用竹筏搭浮桥,过河的速度极快!
谷魓
“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大都是水寨的渔民出身。过河对他们来说,就跟玩一样。赵贵那边应该打完了。剩下来的,就看白袍军的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当然不可能让赵贵打头阵去跟尔朱荣死磕!赵贵的人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尔朱荣大军“由暗转明”。
一旦转到明处,白袍军就知道他们的位置在哪里了。这就像是点着灯的房间看不到远处的黑暗,可远处黑暗中的猎手,却能很远就看到灯光一样!
“主公,我们这一路,其实就是给陈庆之发信对吧?挂灯笼,就是白袍军动手。”
王伟总算是弄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一路沿着汴河“陪伴”尔朱荣了。
你不自己亲力亲为的给陈庆之发信号,陈庆之能放心出击么?这些都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可是主公……”
王伟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
“开始了!”
尔朱荣的队伍开始一阵散乱,那稳定的“火龙”,像是被人从中间截断了一样!尔朱荣的斥候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侦查到河对岸的情况如何。
而那一片区域,应该是由贺拔岳负责侦查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尔朱荣何苦让贺拔岳带人去占领考城呢!
打仗有点像是木桶里面装水,有一块木板变成了极大的短板,那水桶里的水就没办法保住了。
“主公,在下有点好奇。为什么贺拔岳会被说服呢?”
对于贺拔岳跟高欢,刘益守的处置方法是不同的。他亲自出马确保贺拔岳倒戈,至于高欢要不要跑路,那是锦上添花。
贺拔岳跑路了,陈庆之那边就没了后顾之忧。
战略的天平本来是偏向尔朱荣,但是被刘益守往自己这边一点点的加砝码,硬是局面扳回来了!
“武川镇的人,势力本来就比怀朔的弱,又不是尔朱荣麾下嫡系。贺拔岳心中其实是很忐忑的,毕竟,他不比高欢,有北地娄氏撑腰。
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搏一把,你觉得他会不会动手呢?”
刘益守看着远处尔朱荣大军的混乱,有些感慨的问道。王伟无言以对。话谁都会说,但是真正敢像刘益守这么赌的,真得有非常人的眼光与胆魄。
“主公,此战胜负如何呢?”
源士康好奇问道。
“白袍军人少,突然袭击有一些优势。但是尔朱荣大军并不是被打残了,应该还有余力抗衡。双方难免是一场血战。”
刘益守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如果我是尔朱荣,定然会做最坏打算,那就是呼唤援军。现在夜色深重,黑灯瞎火的也很难拦截信使。
求援大概是可以成功的。
此战的胜负,大概就是看谁的援军先到吧。”
夜战的时候,交战双方其实是两头害怕。一旦脱离接触,必然是先结阵自保,再观察对手情况,以免胜负调转。
白袍军若是与尔朱荣麾下大军激战不分胜负,定然是各自退去,白袍军在宁陵城下结阵,依靠城池防备腹背受敌。
而尔朱荣也不会再偷袭睢阳了,肯定是沿着河岸收缩,背水结阵。
双方在宁陵城周边僵持,直到天亮再说!然后,谁的援军先到,谁就会先打破平衡。
“陈庆之没有援军啊!”
源士康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陈庆之当然没有,可是我有啊。就看于谨有没有从小黄城夺到漕船了。有的话明天就能解决尔朱荣,没有的话,尔朱荣也会暂时退到雍丘,到时候我们跟白袍军合兵一处,明刀明枪的干吧。”
原来这就是刘益守说的要是高欢跑路,此战胜率八成的原因。确实,明天如果于谨的人马来了,尔朱荣大军绝对会陷入绝望,因为那意味着他们那边出了大问题。
援军为什么没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刘益守的意思,似乎明天谁的援军赶到,谁的赢面就大。源士康想了想,本来有话“当讲不当讲”的,感觉似乎说出来煞风景,最后还是闭嘴了。
“输了天台吹风,赢了会/所嫩/模,既然年轻,就不要怕赌。”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
贺拔岳已经跑路,高欢这个硬币难道会给尔朱荣出死力气?刘益守觉得高欢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傻乎乎的给尔朱荣“表忠心”吧?
“没事……”听不懂刘益守的那些胡言乱语,但是意思源士康还是明白了。
“主公,要是有事,末将一定……”
“一定护我周全对吧?每次你说这句话,局面都稳了。”
看到河岸边尔朱荣的队伍逐渐收缩到一起,火把的光芒越来越集中,刘益守心中大定。
……
白袍军突然从黑暗中杀出,穿着的都是魏军的军服,让尔朱荣手忙脚乱!要不是对这种作战风格极为熟悉,他险些以为刘益守的大军已经脱胎换骨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响彻夜空,尔朱荣大军一字长蛇沿着河道排开,陷入相当的混乱。不少人被斜刺里杀出的白袍军赶到睢水里喂鱼!
好在尔朱荣麾下精兵久经战阵,已经养成一些骨子里具有的惯性,彼此掩护朝着中军靠拢,且战且走,结为圆阵,将尔朱荣等主将围在其中。
虽然稳住了阵脚,但看上去也是异常狼狈!
叮叮叮叮叮叮叮!
宁陵方向响起鸣金之音,白袍军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不再鏖战,几乎是在一瞬间,尔朱荣这边压力骤减!
“叔父,现在怎么办?”
尔朱兆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刚才宁陵守军那波不咋地,现在这一波太猛了,真是堪堪顶住。
“陈庆之跟刘益守联手了!”
尔朱荣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
尔朱兆心中一惊,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结阵,天亮等援军来了再说,不可妄动。”尔朱荣紧紧握拳说道。
第247章 刷卡时为零
期待是最漫长的绝望,绝望是最完美的期待。因此等待中的人,内心必然是焦急的,期盼出现奇迹,无论他们脸上看起来是多么镇定自若。
虽然有句话叫“敌不动,我不动”,嘴上说起来挺容易, 但实际上这种比拼“谁先扎眼”的游戏,对玩家的心理素质是一个极大考验。
大阵当中,尔朱荣面沉如水,身体亦是感觉冰凉,哪怕周边火把的热气,似乎都没法给他带来哪怕一丝温暖。
从目前的情况看,刘益守的兵马, 似乎获得了他们本不应该有的强大战力!如果知道刘益守军这么能打,尔朱荣完全不会采取现在的策略。
只能这样说, 刘益守之前的战略欺骗,几乎是瞒过了所有人!很多问题,尔朱荣到现在都没找到答案。
那些首级是怎么回事?
白袍军为什么会听刘益守的号令?
白袍军余党逃窜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多问题不能细想,很多之前没注意的事情,现在一件件的在脑子里回放,其中有件事情就变得很不寻常。
那便是之前刘益守的态度,太过于谦卑了!
一时间尔朱荣有点后悔,自己似乎是在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人。而之前元颢打来的时候,刘益守实际上是坚决的兴兵讨逆!你要说那个时候他的日子就过得很舒爽,倒也不尽然。
起码是不如现在惬意的。那时候刘益守都能活蹦乱跳的,现在更不会伏低做小了。
只能说,过多的自信蒙蔽了尔朱荣的眼睛,他终究还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他人。
“叔父,我们不如现在退回雍丘自保。”
尔朱兆压低声音在尔朱荣耳边说道。
听到这话, 尔朱荣只是苦笑摇头。
退, 说得轻松, 真把大军当木头呢?这黑灯瞎火的,一万多人,你要怎么退?
不点火把,掉队的很难找回来。点火把,直接给陈庆之指路,白袍军尾随而至,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尔朱荣心里很清醒,现在夜晚容易混乱,就是不要动,不要乱阵脚。一切等天亮之后,形势就会逆转过来的!
不得不说,打顺风仗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陷入危机,尔朱荣比尔朱兆稳多了!
“叔父……”
尔朱兆还想说什么,尔朱荣抬手道:“陈庆之应该不是刘益守唯一的牌,明日,只怕还有一番苦战。”
尔朱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尔朱兆却完全搞不懂对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白袍军虽然厉害,可我们兵力占优,何必担心他们?”
火光照耀下,尔朱兆那张白皙又长满胡须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这话说得尔朱荣摇头叹息。
“我们与宁陵守军交战的时候,你不觉得那些人几乎不堪一击,甚至都不敢在城下跟我们战斗么?”
尔朱荣嗤笑了一声。
尔朱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益守能打赢邢杲,打赢费穆,麾下大军断然不至于说就这点水平吧?”
尔朱荣说得平静,却是让尔朱兆悚然心惊,他也是才想透这个环节。
看起来刘益守是出招了,可若是尔朱兆猜测没错,出手的只是白袍军而已。刘益守军的主力,真的就在睢阳么?
这话乍一听没啥问题,实际上细思极恐。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对着尔朱荣低语了几句,尔朱荣摆摆手,对方立刻就退下了。
“果然不出所料,刚才跟我们战斗的人里面,尸体上的发辫,就是南人的。南面来的,又能跟我们正面较量不落下风的,只有白袍军了。”
尔朱荣摇头叹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孝文帝南迁之后,北方社会文化习俗融合加剧,呈现出一种有别于塞外胡人,也不同于南朝的文化习俗。
在衣着、食物、语言习惯、发饰等方面,无论鲜卑与汉人,都跟南面梁国的人不同。细心的人,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些白袍军虽然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可是只要看他们的发辫,就能看出与北方人的细微之处。这也是当初刘益守送来那些首级可以骗过尔朱荣的最主要原因。
细微之处见真章,尔朱荣这次可是领教了刘益守的厉害,只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个前提就是,你还能活到下一次!
……
渔船上,刘益守看到尔朱荣结阵原地不动,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不语。看样子,似乎是不太担心后面的事情了。
“主公,尔朱荣若是现在退回雍丘,我们拦不住的吧?”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明日就是决战,看于谨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解释。
源士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主公,于将军为何不从睢阳出发?”
刘益守是派于谨去掏尔朱荣老巢去了。可从今日的情况看,于谨去那边似乎白跑一趟。
“我必须要确定,高欢是不是还在小黄城,于谨去小黄城抢船,高欢必定惊慌失措。无论于谨有没有成功,高欢都势必不会听尔朱荣的命令,前来增援。因为他怕被打伏击!”
原来如此!源士康恍然大悟。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你瞥了一眼院子外面,发现有一只老虎在晃悠。后来又没看到了,这时候有人叫你出门,你会很痛快的就出门么?
答案显然是待在家里更好些!
于谨去小黄城晃一圈,实际上是在给刘益守的计策补漏。如果高欢走了那更好,高欢不走,吓得他不敢出门,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雍丘城的窦泰那边……”
源士康还是感觉有点悬。
“把雍丘让出来的事情,是我对尔朱荣提出来的,而不是尔朱荣派人去攻占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提出来这个?”
“因为雍丘没有船,对么?”
源士康对这里的地形也算是熟悉,再说刘益守当初在雍丘跟费穆对垒过,他断然不至于犯糊涂的。
“对,雍丘没有船。窦泰要是增援,必须走陆路,还要经过襄邑。等他赶来,大战已经分出胜负了。我就赌他一把,就算窦泰来了,无非是掩护尔朱荣逃回去。
可哪怕尔朱荣能回去,不死也脱层皮了!”
小胜,大胜,还是横扫,刘益守这里都有应对。反正,他最后是要去梁国,不是要在睢阳这里守一辈子的。
只要有时间和机会能把睢阳的府库搬空,把这里的人口都弄走就行了,土地带不走,随它去吧。战略目的决定行动指南,刘益守的思路是非常清晰了,一步一步按照计划推进,非常稳健。
贺拔岳跑路了,造成的轰动效应是不能低估的。尔朱荣势必要收拾自家后院,到时候,哪里有机会来找他刘益守的麻烦?
心里揣摩着这些明里暗里的操作,源士康惊出一身冷汗来。刘益守这种人,就是发现屋子墙上有个洞,他就通过这个洞,一点点的把你家的房子给拆了!
谷鼆
啧啧,尔朱英娥还经常跟刘益守睡一起呢,没想到某人对自己的“岳父”下手起来,可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一点都不留情面的。
源士康心中感慨的一番,嘴上却是对刘益守说道:“主公运筹帷幄,真是太厉害了。”
“厉害么?那倒还不至于了。我还给尔朱荣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呢。”
大红灯笼照耀下,刘益守微微一笑,好似鬼魅,令人心惊肉跳。
……
天终于亮了。
尔朱荣看到,北面的宁陵城下,白袍军正在结阵,但似乎没有进攻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尔朱兆面露疑惑之色,在宁陵城下,想必陈庆之吃点干粮喝口水问题还是不大的。
只是为什么对方现在不动手呢?
“他们在等援兵!”
尔朱荣沉声说道,一眼就看出来陈庆之到底想做什么。
“叔父是说,雍丘方向,会派出援兵……走睢水?”
“不错,有船从睢阳那边来,就是刘益守的人马来了。如果从小黄城那边来,就是高欢的支援到了。”
按照脚程,贺拔岳的人马应该走陆路最先到,高欢的人坐船后发先至,窦泰的人马最后到。当然,前提是他们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出发!
原先尔朱荣还是自信满满,自己这边支援无碍的。但他现在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因为贺拔岳的人没有来!考城离这里并不远,贺拔岳就算大军未到,派个斥候快马到这里来说明一下情况,都是基本操作。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这足以说明,贺拔岳有了小心思,甚至……已经背叛了尔朱荣。
“大军缓缓后撤,朝雍丘方向行军。”
无论怎么样,尔朱荣觉得天亮了都要试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响起,大军开始分为两队,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开始撤离,朝着远离宁陵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尔朱荣才下令整队,变阵尚未完成,就发现宁陵那边鼓声大作,又密又急!白袍军得令后,如猛虎一般不要命的冲过来,刀盾兵把盾牌都丢到地上,攻势如同排山倒海!
很快,尔朱荣军中变阵尚未完成的一角,顷刻间就坍塌了!陈庆之堪称是临阵的战术大师,只要尔朱荣军中有一点点破绽,他立刻就能发现,然后马上抓住机会痛打!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响起,尔朱荣无奈之下又下令结圆阵自保,白袍军得了便宜后当即退却,继续保持与尔朱荣军的对峙。
“他们的意图,看起来很明显了。”
大阵中央,尔朱荣无奈苦笑,对尔朱兆说道。
除非现在狂风大作,吹得白袍军无法进击,否则对方必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两军在决战的时候可以打个平手,但是你若是在撤退中,就很难保证能够从容离开了。
刚才那一下吃了点小亏,虽然没损失多少人,尔朱荣却是看出来了,陈庆之很有耐心,而且今天吃定他了。
“叔父!援军!援军来了!”
睢水之上,从小黄城的方向飘来一支船队,为首的漕船船头,绣着偌大的一个“高”字旗,迎风招展。无论是谁,抬头都能看到。
尔朱荣松了口气感慨道:“贺六浑今日不负我,他日我定不负他。”
他真怕高欢在这个节骨眼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还好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传令下去,结阵,准备进击,援军到了!”
“得令!”
尔朱兆激动的抱拳,带着骑兵准备冲阵!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此战若胜,后面也没什么悬念,睢阳城反手可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得知援军来了,尔朱荣大军欢声雷动,气势高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白袍军亦是整军,准备决战。
从阵势规模上看,尔朱荣麾下大军似乎比陈庆之的人马“壮硕”不少。当然,打仗不是比人多,当初元天穆麾下几万人也被陈庆之给灭了。
从尔朱荣认为的局面看,这一战他赢定了。
……
汴水之上,刘益守等人看着睢水那边有船队到了,并靠岸登陆整军,面色各异。
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很多事情,只有刘益守知道。连王伟等人,也不是了解事实的全部。
“打个赌,下来的人,是我们的,还是尔朱荣的。”
刘益守对着王伟伸了伸手。
“船头的旗子上是高字,难道不是高欢么?”
王伟疑惑问道。
“那面旗子,我院子里的那些娘子,可是弄了好久。人啊,都是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背后的关键问题。
尔朱荣他们是魏军,我们也是魏军,军服都是从魏国府库里来的。无论是尔朱荣也好,我们也好,谁都没有专门去制定新军服。
这就是破绽。”
刘益守指了指下船的队伍说道。
很快王伟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下船的那支人马,结阵后居然朝着尔朱荣大军的大阵后方猛扑过去,绝不像是要来支援的!
“你看,我就说吧。”
刘益守满脸无辜的对着王伟做了摊开手的手势。
被所谓的“援军”突然袭击,尔朱荣军阵后方顿时大乱!白袍军这时候已经跟他们在前面打起来了,顿时场面烟尘四起,像是有几百头大象在打架一般。
“主公,该不会是您提出来让于将军打出高欢的旗号吧?”王伟一脸囧然的问道。此刻他只想说,城里套路太深了,一个套一个套的没完没了。
“我只是建议,只是建议而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些都是于谨在操作,哈哈哈哈哈。”
“把船靠岸吧,我们去给尔朱荣送礼吧。”
刘益守哈哈大笑后,又猛的收起笑容,淡然说道。
“送礼?难道不是……送葬?”
刘益守的“礼物”,现在王伟已经不敢按字面意思理解了。
“对,只是送礼。”
此刻刘益守不知怎么的想起尔朱英娥在床上百般迎奉自己的娇媚模样,心中微微一叹。
第248章 坏人从来不觉得坏的是自己
常言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人在失败的前一刻,其实都有种成功的错觉。毕竟人类是一种习惯于听好话,拿好处的生物,常常对埋藏的隐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尔朱荣大军的欢呼声似乎犹在耳边,然后就被人狠狠的从后心插了一刀。
当年楚汉之争时,项羽三万骑兵曾经将汉军和诸侯联军赶到睢水,一边倒的虐杀。如今时空轮转, 这一幕再度重演。
虽然是将近两万人,而且并不比对手人少,但尔朱荣大军所处的位置,却是极端不利。
前方与白袍军厮杀正酣,后方却被于谨带着大军侵袭,几乎是在一瞬间, 尔朱荣大军的中军阵型就被冲散,如同豆腐遇到利刃一般,被切成了两半!
确认来的人是“自己这边”以后, 陈庆之当机立断,指挥尚未接敌的预备队,从自己这边大阵后方绕到已经被切断的尔朱荣军侧翼,打出了致命的一击!
尔朱兆的骑兵,正好被这些人拦住,完全无法加速,冲出包围圈。现在尔朱荣大军被分割为两块,一块挣扎着跟于谨大军厮杀,另外一块,则是被白袍军压缩到河岸边,不少人都已经退入河水之中!
远远的,刘益守和王伟等人看着河岸边热闹非凡的厮杀,心中都涌起一股苍凉无力之感。兵败如山倒,哪怕是尔朱荣,在部下背叛的情况下, 也是无力回天。
“你去跟宁陵的赵贵说一声,派一百人带着铁喇叭, 对着尔朱荣那边喊话, 只要大喊:尔朱荣缴械不杀这七个字就行了。要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明白么?”
刘益守对源士康解释道。
“末将领命!”
源士康抱拳而去。
等他走后,刘益守一脸无奈的对王伟说道:“老实说,我之前预计最好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今日这般。尔朱荣败得太快,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王伟有些被刺激到,以为刘益守在跟他装b,只能长叹一声,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内心苦涩。
“尔朱荣死后,北方再也无人可以整合各方势力,群雄逐鹿不在话下。主公何不睢阳起兵?”
压下内心的失落,王伟疑惑问道,他有点搞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去梁国。
“高欢有河北世家支持,财力人力皆是不缺。睢阳无险可守,又无外援,我若是直接起兵,更是名不正言不顺,难有优势。高欢一纸诏书,就能用大义压我。
关中残破,我也不是北地出身,难以与之共鸣。起码需要艰苦卓绝数十年,才能抹平与高欢之间的差距。
唯有占据淮南重镇,坐南向北,大树底下乘凉,才能看高欢与贺拔岳他们斗得热火朝天,我们坐收渔利。你和我打牌也知道,先赢的都是纸,后赢的才是钱,谁笑到最后,谁才能笑得最好。”
王伟正要说话,却见宁陵城内冲出百余骑兵,每个人都拿着铁喇叭,这队人马乃是刘益守单独训练,并非从属于赵贵。
“尔朱荣缴械不杀!”
“尔朱荣缴械不杀!”
“尔朱荣缴械不杀!”
刺耳的噪音在河岸边此起彼伏,于谨麾下的士卒,很多人都对这种搞法莫名熟悉,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顷刻间,缴械不杀的声音贯穿到战场的每一个地方,尔朱荣大军渐渐的与敌军脱离接触,压缩在河岸边的一个很小范围,似乎是在等尔朱荣的命令。
陈庆之作为战术大师,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瞬间展开了阵型,完成了对尔朱荣军的包抄。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尔朱荣那边能管事的人出来说个话,到底是继续拼到最后一滴血,还是放下武器。
无论是陈庆之也好,于谨也好,尔朱荣麾下的士卒也好,都在等这一锤定音的消息。
刘益守带着王伟慢悠悠的走到“高”字帅旗下,于谨等人正满脸尴尬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似乎借着高欢的名头搞偷袭,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大感脸上无光,胜之不武。
“于将军倒是成就了贺六浑的一番威名啊。”
刘益守微笑着啧啧揶揄道。
于谨无言以对。
这面旗子都是刘益守让自己的妾室赶工做的,他居然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嘲讽!谁更卑鄙,不是一目了然么?
现在恶斗的数万人里面,比刘益守残暴的比比皆是。
但是若要说这里谁最坏最无耻下贱,真没人比得过刘益守。打出高欢的旗号偷袭尔朱荣,这大概跟吕蒙当年的白衣渡江一个性质。当初刘益守提出这个计策的时候,眼不红心不跳的,如同说昨晚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你们来得有点快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按他的想法,那是要让陈庆之的白袍军跟尔朱荣的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他也是算好了时间的。只是没想到于谨来得这么迅速,再打下去,自己这边恐怕会有重大伤亡。
所以这才不得不跑出来劝降。
“主公,贺六浑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去小黄城的时候,那里已经走得一兵一卒都不剩下了。兵贵神速,我当然要带着人马赶紧的赶往宁陵啊,一刻都不敢耽搁。”
果然,贺六浑跑路了!
刘益守松了口气道:“高欢跑路了,我估计以他的性子,也会通知窦泰跑路。窦泰跑路了,势单力孤,定然只能投靠于他。这次尔朱荣不是被我打败的,他是被高欢与贺拔岳给坑了。
要是高欢和贺拔岳不跑路,现在哭的大概是我们。”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事后说起来,不像是在总结,到很有点嘲讽的意思。于谨微微点头道:“都督所言极是,尔朱荣倒行逆施,千里大堤终毁于一旦。”
“好了,该给尔朱荣送礼了。”
刘益守收起笑容,对于谨低声耳语了一番。
“喏,我知道了。”
于谨对亲兵吩咐了一番,很快,一个穿着魏军军服的人来了。但此人那窈窕身材一看便是是妙龄女子,即使扎着男人发髻亦是难掩丽色,正是尔朱英娥无疑。
尔朱英娥看到刘益守,亦是惊喜异常,众目睽睽之下,忍住扑到对方怀里的冲动。随即她看到四周遍地死尸,还有军队被包围在河岸边,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郎,这是……”
这次于谨出征,刘益守让尔朱英娥跟着一起,后者心里虽然感觉诧异,但她对刘益守乃是一种盲目的崇拜信任,也没有多问什么。
没想到现在居然是这么个令人困惑的局面。
“你父现在正在包围圈里面,你去让他们放下武器,败局已定,不用再厮杀了。”
刘益守温言说道。
去劝降?尔朱英娥俏脸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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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跟在刘益守身边,尔朱英娥还是感觉自己心里有几分依仗的。虽然刘益守手握重兵,麾下小弟也不少,她不方便挂嘴边说,可是不代表她没有这么想。
尔朱英娥觉得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老爹尔朱荣和麾下能征善战的精兵。如今的局面,似乎是她父亲兵败睢水。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最大的依仗已经不存在了。
尔朱英娥顿时感觉自己的脚步就沉重了几分。
看到自己的女人不动,刘益守有些不悦的说道:“刀剑无眼,不必要的流血厮杀,就是在作恶。你速速上前去!”
尔朱英娥幽怨的回头望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大军让开一条路,尔朱英娥来到阵前。这支大军里头不少都是尔朱荣的族人,家将,仆从。其中认识尔朱英娥的不少!
看到尔朱英娥到了阵前,这些人都是一阵阵骚动。
很快,尔朱荣从大阵中走出来,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身上倒是没什么血迹。
“父亲!”
尔朱英娥其实很是想念家人,如今在战场相逢,忍不住扑到尔朱荣怀里,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似乎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述这嚎啕大哭之中的复杂之意。
不一会,父女二人是情绪表达完了,尔朱荣走上前去,看着面色平静的刘益守,似乎憋了很多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这是其一。”
刘益守微笑着对尔朱荣说道。
尔朱荣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什么情况已经明摆着了,接下来拼死抵抗,无非是多死些人罢了。
“尔朱氏一族,还有亲兵,可以离开,这是其二。”
刘益守往西面指了指。
这下尔朱荣有些不淡定了,他疑惑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一言九鼎。至于其他人,无论想不想跟你们走,都要留下。当然,真想走也行,把脑袋留下,尸体你们可以带走。”
如此残酷的事情,刘益守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尔朱荣一点也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对方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尔朱荣长叹一声,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你很好。”
“传令下去,放下兵器。尔朱氏一族和亲兵靠拢过来,其余的人,听候刘都督发落。”
尔朱荣转过身对一脸呆滞的尔朱兆说道。
尔朱兆不情不愿的去传令了。
等他走后,尔朱荣沉声说道:“刘都督应该满意了吧?”
“那是自然,不过要等会再说。”
刘益守非常镇定,就像是他并没有打赢这一场决战一样。
尔朱英娥眼神黯淡的站在尔朱荣身边,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有尔朱荣下令,被围困的大军很自然的放下了兵器。这个时候谁也能看出来,再打下去的结局,就是到河里喂鱼。
既然尔朱荣都已经下令了,再抵抗下去,无异于作茧自缚。
陈庆之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命令白袍军收缩阵型,并不干涉。饶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感慨良多。他身边的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等人,也全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完全不相信不可一世的尔朱荣,就这么被打败了。他们甚至没想明白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战场以外的因素,似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说实话,这让他们有些三观崩坏,甚至对刘益守这个人产生了某种难以描述的畏惧。
缴械的进度非常快,不一会,尔朱荣身后就聚集了百余人,这些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基本上都是尔朱荣老家尔朱氏牧场出身的人。
“好了,本都督言而有信,你们可以走了。尔朱大都督,嗯,看在尔朱英娥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入晋阳生,入洛阳死。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恕不远送。”
刘益守对着尔朱荣抱拳说道。
尔朱荣倒也干脆,揽住尔朱英娥的肩膀,转身便走。
他看得很明白了,刘益守这种人,有枭雄之姿,有凌云壮志,将来势必会横行天下。尔朱英娥跟着这种人,是祸不是福。
“父亲……”
尔朱英娥也感觉到了什么,泪眼婆娑的看着尔朱荣。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太出色了,这种男人你把握不住的。为父现在也不能帮你了,还是回来吧。”
尔朱荣叹息说道。
刘益守这种人要是肯当个听话的女婿,那简直跟连续一年每期彩票都中头奖一样,嗨到不行。可问题是,这样的人若是你不能控制,那就是极大的祸害。
尔朱氏一族的人都是心情低落,也为捡了条命感到庆幸,默默的转身离开。尔朱荣带着尔朱英娥走到最后,步子有些沉重。
“尔朱大都督请留步!”
刘益守急忙上前去,一把拉住尔朱英娥,将其扯到自己怀里抱紧。
“尔朱大都督,我放你走是看在英娥的面子上,不是让你把她带走的。你这恩将仇报,太不地道了。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你带走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哈?
尔朱荣和身边的尔朱兆都是一脸错愣。
“你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我让你来是跟你父告个别,不是让你跟他走的。今晚家法伺候,你不把我伺候好了,有你好看的。”
刘益守虎着脸教训怀里的尔朱英娥说道。
尔朱英娥破涕为笑,捶打着他的胸口,一副郎情妾意的恩爱模样。尔朱荣顿时感觉万箭穿心,女大不中留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好了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慢走不送啊。”
刘益守不耐烦的对着尔朱荣摆摆手,搂着尔朱英娥的细腰,二人转身就朝着宁陵城的方向而去。
他眉飞色舞的跟尔朱英娥闲扯,尔朱荣隐约听到:“跟你说啊,宁陵城里,我准备了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今晚找几个人一起玩,我搞出来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尔朱荣忽然想把刘益守拉过来,两人拔剑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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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削肾客的救赎
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刘益守依靠在一个巨大的木桶内,温热中带点点烫的水刺激着肌肤,整个人都感觉到松弛下来,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就这样静静的躺着。
“终于……赢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水中紧紧握住拳头。人生总会遇到很多难以闯过去的关口, 过不去,你就被死死的压在下面不能动弹,一辈子无所成,直到有所谓的“贵人”提携。
若是过去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毫无疑问,对于刘益守来说, 击退尔朱荣, 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口, 不但是“空前”,甚至可以说“绝后”。
贺拔岳等人的背叛,微微有些出乎刘益守的意料,之前他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这两人的背叛,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和琢磨的事情。这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必然结果。
时代给每个人打上了自己的标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不是出身六镇的尔朱荣,自然很难得到六镇中人的真心认同。
换言之,六镇之人并不能单纯认为是胸无点墨的胡酋。他们的父辈乃至先祖,都是北魏开国时期的元勋与精华,号称是“国之肺腑”,文武兼备者不少!
这些人在情感上,都认为是元氏背叛了他们!这些人骨子里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尔朱氏的出身, 不过是元氏的看门狗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 六镇的人与尔朱氏很难达到一种内心情感的接纳。六镇的人,未必真心看得起元氏看门狗出身的尔朱荣, 更多的则是认为尔朱氏的人不过是些在风口上飞翔的猪而已。
平时可能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要一有风吹草动,这条裂痕就会无可抑制的扩大又扩大,到最后影响双方的抉择。
刘益守前世的史书上,武川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西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而怀朔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东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很少有两镇的人互串。这种情况,是处于现实与情感的选择,而非是单纯的偶然。
尔朱荣是败在根基不稳,家族势力薄弱。
但是他若是回到晋阳,好好经营晋阳与晋阳北面的北秀容一带,依然可以雄踞山西!原因很简单,他们家的势力范围就在那边,控制北方不可能,但控制一片区域还是很可以的。
而高欢要想雄起,最关键的一步,则是认祖归宗渤海高氏,与河北世家达成妥协。用两条腿走路,只要能平衡和把控河北世家与六镇势力的关系,他崛起的速度,绝对比贺拔岳要快。
当然,这样也有很多隐患。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刘益守在木桶里舒展了一下身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北魏的时代已经结束,接下来会如何,那就各凭本事吧!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如同做贼一样闯进来,又快速的关上房门。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传来,几乎不给刘益守任何思考的时间,这个人就钻进了木桶里。
“咕咕咕咕咕咕咕……”来人沉到水里露出半个头,吐着泡泡,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刘益守哑然失笑问道:“洗澡水就这么好喝?”
“咳咳咳咳咳……”
沉如水那人因为憋不住笑,剧烈的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咳嗽声才停下来,刘益守听到对方幽怨的说道:“你好像知道是我?”
“那当然,反正不可能是尔朱英娥,对吧?”
说话的这人居然是贾春花!
“呃,那倒不是。”
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不过想来不会太美好,贾春花觉得自己有点傻。
“源士康他们那帮人,心粗得跟什么一样,他们是不会想到我这些日子很疲惫需要休息的。我看到有人准备了热水给我洗浴,就知道你肯定来宁陵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一把将对方拉到怀里。
“呃,好像也对。”
贾春花喃喃自语说道。
两人静静的抱在一起,虽然肌肤相亲,却没有更进一步。
都已经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水乳交融甚至生儿育女,都是应有之意,正因为有些话不必多说,所以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过几天,我打算跟着陈庆之去一趟梁国建康,以他徒弟的身份。到时候,我要带一个女眷一同前往,家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言外之意,不会带贾春花一起去。不过贾春花倒是觉得这种安排一点也不奇怪。
“阿郎准备带谁一起去呢?”
贾春花好奇问道。
“带羊姜一起,然后去拜会长城公主。”
原来如此!
贾春花有点理解刘益守的想法了。黑暗中,她微微皱眉,有些担忧的问道:“梁国宗室子女骄纵,比如那个萧玉姚,就是恶名远播。
阿郎带羊姜一起去,难道不怕出事么?再说萧衍要是找个由头软禁你们,似乎也是件麻烦事。”
贾春花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政治上的事情,一直都很肮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是基本原则。
“如果要在梁国谋一席之地,那就必须要去一趟建康城。你连萧衍的面都不敢见,别人又怎么会看得起你呢?
正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才更是要去。敢去,就是敢翻脸。至于带羊姜去建康,也是给羊侃面子。至于长城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我觉得无所谓。
我不是要请个祖宗回来的,到了我这里,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毫不掩饰的霸气外露。
“阿郎真是……”
贾春花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羊姜不是很可怜?”
贾春花感觉刘益守后面要做的事情,似乎有点残忍了。看得出来,羊姜对刘益守是动了真情,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
“羊侃将要在梁国为官,他的女儿却是我的妾室,理论上说,是可以被我送给客人侍寝的,这是奇耻大辱!羊侃要在梁国站稳脚跟,有这么个污点在,势必步步维艰。
我给羊姜面子,就是给羊侃面子,去见建康城都带着羊姜,就是在给羊侃撑腰,告诉他羊姜绝非一般的妾室。虽无正妻之名,却绝非任人宰割的货物。
这样无形中帮羊侃树立了威信,也让人隐约感觉我跟羊氏互为奥援。别人不敢动羊侃,亦是不敢打我的主意。
至于羊姜本人,我对她和对你们一视同仁,但身份地位的那些东西,则需要她自己来承受压力。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就像是你在屋里忙里忙外,大家都信任你喜欢你。可是我若是将你收入房中夜夜笙歌,你觉得她们都还会如从前一样信任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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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让贾春花极为受用,因为这表明刘益守是一个公私分明,把大事和小事分得很清楚又能理顺关系的明白人。
“元莒犁她们,或许只看过阿郎一个男人,妾身却把崔孝芬八个儿子都看遍了。阿郎能有今日之成就,不是浪得虚名。”
贾春花感慨说道。
刘益守没有回答,而是用深沉的热吻来回应。贾春花今夜来到这里,说明很多事情。她已经下了决心,不需要再压抑了。
既然这样,那就把早就该办的事情办了吧。
贾春花慢慢感觉自己的身体燃烧到要爆炸了。
……
建康城,鸡鸣山上同泰寺大佛阁顶楼。穿着黑色常服的梁国天子萧衍,坐在蒲团上打坐,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佛经,手里数着佛珠。
一派高僧模样。
“六根不得清净,唉!”萧衍睁开眼睛,脸上有萧索之色。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梁国一统中原,万邦来朝。形形色色的使者,见了他都高呼圣王,声音响彻天地。
那种唯我独尊,俯瞰众生的自豪又充实心头,乃至醒来以后仍然余韵缭绕,难以释怀。
“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萧衍感慨了一句,苦笑摇头。
他想当一个圣王,所谓圣王,那便是既是天子亦是高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然而事与愿违。想掌控权力,六根就难得清静,这两者往往是互相矛盾的。
“陛下,微臣有大事禀告。”
禅房外面,传来朱异平静的声音,也不能说完全平静,应该叫极力压抑着喜悦。
萧衍让他进来,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回陛下,前方战报,陈庆之与刘益守联手,在宁陵城外击败了尔朱荣军精锐。如今尔朱荣已经退兵,还有消息说他麾下极为大将都已经反叛,魏国内乱……”
朱异还要说下去,但是萧衍对他后面那些话一点都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再次北伐的心思了。
“子云(陈庆之表字)能回来就行了。”
萧衍微微叹息说道。
“陛下说得是。”
朱异双手拢袖,对着萧衍深深一拜。他忽然想起刘益守给他送的十坛“小黄鱼”,每个坛子都是半空的。如果刘益守入了寿阳,那就能把那些坛子填满了。
想到这里,朱异压低声音对萧衍说道:“千金买骨,不给刘益守一点实惠,难以招揽天下英豪。
陈将军说那刘益守已经拜他为师,有他保媒,长城公主出嫁无忧。只需要刘益守来建康一趟,陛下见上一面,此事可成。”
听到这话,萧衍微笑点头道:“善!”
朱异又道:“陛下,夏侯夔都督七州诸军事。再加上夏侯家的其他人,他的亲朋故友,梁国淮南一线,夏侯家几乎是一手遮天。
夏侯夔将军忠心耿耿,可这不能说明夏侯家人人都是忠肝义胆,比如那夏侯洪就是坏事做绝。
微臣以为,淮南还是要有些制约为好。”
朱异不动声色劝说道。
可能是都督七州诸军事确实是名头有点吓人,毕竟当年淝水之战时的谢安,也就都督五州诸军事而已。
夏侯氏名义上可以调动的兵马,真要闹起来,少说有个十几万人,而且离建康太近了!
朱异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夏侯家的军权,确实是太大了!此人若是与藩王勾结,还真能闹出点动静来。
萧衍慢悠悠的问道:“你有何对策?”
这话显然就是认同了朱异的看法。无论夏侯氏有没有闹事的心思,他们有闹事的能力,那就是天然的犯罪!
只要有能力,那就一定要打压!
“可让刘益守为梁郡郡守,豫州刺史,领寿阳。夏侯氏则北移到谯郡,想必夏侯氏不会拒绝。”
谯郡是夏侯氏的老家,现在本来就在夏侯氏的绝对控制之下。但谯郡是梁国北面的屏障之一,夏侯氏南面是刘益守,北面是魏国。
想来他要搞事情,颇有些难度。同理,刘益守被夏侯氏阻断了北面的去路,想吃回头草难于登天!
朱异这一手,等于是把夏侯氏跟刘益守两边都给控住了!
“刘益守为驸马,我们让他居寿阳,一来难以跟建康城各王勾结,二来也是给了他一个安身的地方。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的核心,不在于让刘益守怎么样,想来把对方安置在寿阳,那边不会有什么怨言。这件事难办在于让夏侯氏挪窝。
要知道,寿阳就是夏侯夔老哥一手打下来的,经营了十多年。如今拱手让人,夏侯氏心里能好想?
未来势必会视刘益守为眼中钉,肉中刺。
“陛下,夏侯氏已经位极人臣,他们退一步,总比将来尾大不掉要好。刘益守北来之人,让夏侯氏盯着点,不是什么坏事。”
朱异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北来之人毫无根基,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萧衍听出来了,朱异的言外之意,不是让夏侯夔盯着刘益守,而是让刘益守这个“女婿”,好好盯着夏侯夔这个手握重兵的藩镇!
萧衍满意的点点头,丢了个庶出的女儿出去,总要弄出点效果来。朱异说的效果,就是给已然有点尾大不掉的夏侯氏套上一根绳索,免得他们将来跟萧氏里面那些不安分的人勾结。
“如此,便依你之言。让子云带着刘益守入建康,朕要见一见这位驸马。”
萧衍微笑着说道。
朱异给萧衍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告退。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朱异虽然贪财,却是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拿了钱不办事!
这也是他在中枢屹立多年不倒的最重要原因,毕竟,换个人上来也要拿,可拿了钱却未必如他一样守约办事,还不如让他留在位置上呢。
走出同泰寺,朱异低声自言自语道:“那十个坛子,终于可以装满了。”
第250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站队
睢阳城外的田野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数不清的农夫农妇们,正在田间劳作除草。
夏季是农民一年当中最忙的时节,没有之一,劳动量还在春耕之上。田里的小麦等农作物虽然在疯狂生长,但周围的杂草长得更快更猛。如果不加处理,那一年忙到头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收成。
自从击退尔朱荣之后, 刘益守就在睢阳城驻留下来,整训军队,处理民生事务,并未一股脑的跟着白袍军去梁国。
事实上,白袍军虽然已经离开睢阳,但为了处理好某些大事, 陈庆之却单独留了下来,打算跟刘益守同去建康城, 把对方婚事的礼仪走完。
此外, 刘益守还在睢阳还干了件大事,那就是发檄文,声讨尔朱荣,斥责对方弑君乱政,乃是“国贼”!号召魏国各路兵马围剿尔朱荣!
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篇檄文,似乎也没引起什么波澜,完全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睢阳一战后,尔朱荣的实力被大幅削弱,其嫡系主力,多半都被刘益守俘获,现在正集中起来在睢阳田间劳作,被某人称为“劳动改造”。由于尔朱英娥的存在,这些人倒也安分守己。
值得一提的是,尔朱荣带着少量族人与亲信在逃亡的途中,遭遇斛律金所率领之斛律部前来小黄城增援。尔朱荣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斛律氏的人许诺的, 竟然说服了斛律金带着部曲跟他们一路同行。
于是尔朱荣军势复振,大摇大摆的行军,朝着洛阳地区进发!
他们一路行进到虎牢关,发现洛阳还在自己这边人马的掌控之中。尔朱荣想起刘益守临走前说的那句“入晋阳生,入洛阳死”,于是到洛阳城下后并不入城,却让镇守洛阳的慕容绍宗将洛阳城内扫荡一遍!
这些人放开手脚抢了三天三夜,几乎是掘地三尺的寻宝,有什么拿什么。
抢完了以后,尔朱荣又让慕容绍宗一把火将洛阳城内各处要害之地点燃,然后带着抢来的财货,一路招募流民,从河东返回晋阳,收缩屯田自保!
尔朱荣决定不装了,摊牌了,他就是地地道道的契胡,不在乎一路打砸抢。他也不想当什么魏国丞相了,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也被人檄文讨伐,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尔朱氏从北秀容来, 都是以晋阳为根基, 哪怕丢了洛阳,也无非是丢了起兵以来抢到的肥肉罢了。既然得不到,那就一把火烧掉,谁也落不到好!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高欢也不回洛阳了,直接从荥阳渡过黄河,带兵攻占枋头、邺城。然后他派孙腾为使者,去河北信都,与高氏兄弟联络,共谋大事!
高欢在当地找到了章武王元融的第三个儿子元朗,并立其为帝,在邺城继位,号召各地太守和刺史上表响应。
而贺拔岳则是在尔朱荣走后,又“光顾”了一遍洛阳,最后收编了潼关守军,进入关中。顺便值得一提的是,贺拔岳为了显示自己的“正当性”,同样在洛阳城内找到了一位元氏宗室。
此人就是孝文帝元宏之孙元宝炬!
贺拔岳将其带在身边,和高欢一样,打出勤王讨逆的旗号。关中叛乱势力不少,贺拔岳想在长安立足,还得有一番呕心沥血!
当然,晋阳的尔朱荣已经声名狼藉,高欢要是在邺城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暂时还顾不上贺拔岳。
从实力上说,贺拔岳比高欢弱了不少,但从两位元氏宗室他们的身份正统性来看,贺拔岳比高欢强了几个数量级!
当然,刘益守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并不打算干涉。他的战略构想已经变成现实,北方三分天下,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得谁。
后面的事情,随它去吧!至于最后哪一位会是大赢家,只有天知道,反正跟他关系不大。
“禾生半寸,则一遍锄;二寸则两遍;三寸、四寸,令毕功。一人限四十亩,终而复始。凡麦田,常以五月耕,六月再耕。五月耕,一当三;六月耕,一当再。”
刘益守身边的贾思勰侃侃而谈,指着田里说道:“八月十五之后,就可以开始收割了。”
“确实,等把睢阳这里收割完以后,我们就要去寿阳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为什么他们现在还不走?
因为不能走啊,夏粮一两个月后就要收割完毕,去年的存粮已经要见底,难道两手空空去寿阳乞讨?
刘益守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尤其是在还很有余力的情况下。
“马上我们去寿阳扎根,到时候贾先生可以大展拳脚。”
刘益守有些兴奋的对贾思勰说道。
“是啊主公,在下已经等不及了!听闻寿阳南面不远就有大湖名为芍(que)陂(bei),可灌溉良田万顷,大有可为!”
哟西,这地方不就是后来的安丰塘嘛,真是好地方,中国人从古代用到现代都还在用,春秋时期的水利工程。
一提到农业,贾思勰就像是换了个人,变得不再木讷寡言。刘益守对他非常重视,几乎算是言听计从。
贾思勰也不藏私,现在好多农业养殖和酿酒的产业都在规划之中,一旦抵达寿阳,就会全面铺开。
刘益守若有所思,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夏侯氏的人宁可放着家乡谯郡,也要死死的搂着寿阳不撒手了。寿阳确实是好地方,而且那边不像是睢阳,四处漏风。
寿阳只要防住了水路,实际上固若金汤。
“主公,芍陂可以大量的养鱼养虾养鸭,之前我们说的许多办法,那边都可以试试。”
“到时候你全权负责这些就行了。”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兴致高昂,二人往睢阳城内回转。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贾思勰看情况不对劲,连忙告退。他一走,源士康这才沉声问道:“主公,我们抓住了元颢跟他手下的人,现在要如何?”
元颢这个倒霉蛋,一路逃窜,居然没死,还好巧不巧的逃到了睢阳周边,被带兵巡逻的源士康逮住了。
“将那些人关押起来再说。”
刘益守心中犯嘀咕,元颢这厮,现在抓到了没利用价值不说,反而是个烫手山芋。他察觉到源士康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有什么不妥的么?”
源士康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这只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尔朱荣被手下人背叛,那肯定是山崩地裂的。再加上,两路人马一路走邺城,一路走关中,洛阳被抢了两次烧了一次。
北方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就像是往平静的池塘里丢炸药一般,各种大鱼小鱼虾米都被炸出来了!那些人无可奈何之下都是拼命的自保,除了没人找尔朱荣外,其他的势力,他们都是能试就试。
谷攮
当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去找高欢了,也有人跟着贺拔岳。但是其中也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两拨人都没找,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位于睢阳的刘益守!
“有个叫王思政的家伙,是元修的门客,他一路奔波来到睢阳找我们,希望我们立元修为帝,拨乱反正。王思政恰好看到我们俘虏了元颢,不巧的是,他以前又跟元颢共事过!也猜出来元颢到底想做什么。所以……”
果然,当皇帝这种事情,就是争先恐后的啊!
刘益守感慨道:“王思政跟你说,希望我们能杀掉元颢,然后去找他家主公元修,立元修为帝,对么?他是不是还劝你,说元颢跟萧衍颇有些交情,未来可能会把我们一脚踹开,对不对?”
没想到刘益守居然能把王思政说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说出来!
源士康艰难点头道:“事情真就是这样,两个元氏的宗室,我们也算是有挑选的。不过元修躲在济阴郡,离这里有些距离。”
头大!洛阳城被毁,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然而这事还真不好拒绝!
元颢已经被元氏宗室除名,梁国打着他的旗号北伐,将魏国几乎灭国。事到如今,几乎不可能有人支持他卷土重来,就是萧衍,似乎也没那个心思了。如若不然,萧衍就不会下令让白袍军回国了。
刘益守打出来的旗号是尊王讨逆,无论要尊哪个王,都绝不可能是元颢!甚至找条狗来当皇帝,都被元颢要更合适些。
站在刘益守的立场上说,杀掉元颢,才算是兑现了他的政治口号!
刘益守要去梁国,对外的说法是魏国的乱臣贼子太多,他需要在梁国积蓄力量,将来拨乱反正。这年头北方之人寻求梁国庇护的,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这个说法是经得起敲打的。
然而,退到梁国边境,和与元颢合流,那完全是两码事。
刘益守站在睢阳城外,看着高大的城池,抱起双臂沉思。很久之后,他才对源士康叹息道:“这个王思政,是个厉害人物啊,算准了我们需要一位元氏宗室。”
“那元颢呢?”
源士康疑惑问道,刘益守刚才的话,算是默许了庇护元修,一同入梁国。
“元颢当然是交给陈庆之,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啊?元颢是萧衍的脸面,我们杀了元颢,就是打萧衍的脸。
可是打萧衍的脸,我们能得到什么呢?你跟王思政说,我们庇护元修是可以的,但要不要立他为帝,打出旗号勤王,这个走一步看一步,我并不能保证什么。
他们爱来就来我们欢迎,不来就拉倒。”
刘益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原话带到就行,让王思政自己去把元修接来,我们在睢阳等到秋收以后,过时不候!”
“喏!末将这就去办!”
被刘益守训斥了一顿,源士康悻悻的走了。他的心情刘益守可以理解,毕竟是元诩的贴身侍从出身。
对于源士康来说,刘益守尊王讨逆,挟天子以令不臣走曹操模式,属于是内心认可的路线。
恐怕他身边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主公!”
不一会,刘益守身后又有人喊。他转过身来,发现居然是杨愔。
杨愔一直在他手里处理繁杂政务,平日里很少露面,更是很少单独来找。最近睢阳周边忙着布置农耕,恢复生产,他应该是忙得脚不着地才对。
“怎么了?”
刘益守疑惑问道。
“清河王元亶,携家带口的找来,寻求庇护。”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
“元旦?”刘益守还没搞清楚状况。
杨愔耐心解释道:“近期许多元氏一族的人寻求庇护,那些人现在多半都在雍丘安置。主公也知道这些事,不过他们都是元氏旁支没什么好说的。可元亶此人乃是孝文帝之孙,身份有些特别。”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刘益守沉吟不语,思考着要怎么处理这些事。
“也行吧,你派人接元亶一家到睢阳,我和他见一面再说。”
看到杨愔还没走,刘益守有些困惑,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主公,您之前不是经常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么?如今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咱们立元亶为帝,尊王讨逆,岂不美哉?”
杨愔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源士康有想法,杨愔也有想法。要竖起来当傀儡的对象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这种情况有点像是股市房市的牛市起来了,很多实体行业的人看到炒股来钱快,纷纷将资金投入其中。
殊不知要是没后台没有过人的硬实力,这些人多半都是要替他人做嫁衣的。
“遵彦(杨愔表字)今年贵庚?”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是突兀的问题,杨愔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呃,在下已经十九……快二十了。”
杨愔涨红了脸讪讪答道。
“才二十嘛,我还以为是六十了呢。”
刘益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不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等嘛。就算再等个十年,我们也才三十,绝对等得起。”
说完,刘益守转身便走进了睢阳城城门。
第251章 都市龙王の伝说
某个僻静优雅的小院里,刘益守正与陈庆之对坐于石桌两侧,而这张石桌桌面上,已经刻画出纵横交错的棋盘。
羊姜像个小媳妇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怀里抱着装黑棋的竹筒,静静的在一旁观棋。她之所以有资格坐这里, 只是因为她老爹羊侃是一号人物而已。
“汉代大儒董仲舒说仁、义、礼、智、信为五常。
将战场杀伐纳入棋局,不伤不杀一人,是为仁;
棋子交相配合,彼此守望,乃至舍小就大、弃子争先,是为义;
棋手对弈彬彬有礼,观棋亦是不语,是为礼;
对局中落子无悔,是为信;
至于智则更是不言自明,无脑之人,岂可操控棋局。
仁、义、礼、智、信这五常皆在棋局之中,学了大有裨益,这些你可明白?”
陈庆之微笑说道,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师父说得很对,但徒儿认为,士卒上阵保家卫国,农夫耕作喂养国家,工人劳作用度不缺,贩夫走卒皆有可取。唯有这嬉戏之事不名一文,是为末端,本末不能倒置。”
刘益守肃然说道,落下黑子,这话听得羊姜心惊胆战。
陈庆之眉毛一挑,饶是涵养甚好, 也被刘益守气得咬牙切齿。没错,刘益守口中的“末等”,说的就是他!
陪萧衍下了几十年围棋的“无所事事者”。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再不济也能修身养性。览其得失,古今略备,都在这经纬纵横,黑白交错之间。
你懂个屁!”
陈庆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又落下一子!
坐在一旁观棋的羊姜吓得瑟瑟发抖,这名义上的师徒二人似乎要吵起来,不,打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拿来啊。”
刘益守无奈的看了羊姜一眼说道:“你把棋盒死死抱着,我怎么拿棋子?”
“哦哦哦。”
羊姜讪讪将棋盒放到了白棋棋盒的旁边,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装,都是因陋就简的用竹筒。不过这并不妨碍刘益守与陈庆之二人话题的云里雾里。
因为羊姜一句也听不明白真意!
“人不是棋子,若是将天下都当做棋盘,棋中的仁乃是最大的不仁!棋子无命,而人有,棋子无情,亦是无父无母, 无亲朋好友, 可人却不同。
棋手抖落棋子不过拂去一尘埃, 这粒尘埃落到人身上,足以毁灭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棋手对弈不过输赢之间,可世间的输赢,又岂是棋子能代表的?师父的话冠冕堂皇,却是少考虑了一点。”
刘益守落下黑棋,看着陈庆之一字一句说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练也真不了,落子无悔也代替不了生离死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谁也不是天,既然不是天,岂能无情?”
听到这话,陈庆之不下了,端坐看着刘益守,二人之间气氛凝固到要爆炸!
“呃,我回去收拾东西……”
羊姜丢下一句话就灰溜溜的跑路了,这师徒之间的话题太高端,她连插嘴和打圆场的办法都没有!
“去吧,八月十五过了我们就走,算算日子也快了。”
刘益守对羊姜微微一笑,转过头来淡然说道:“该师父下了。”
飞一样的出了院子,羊姜长出一口气,这两人的气场太有压迫感了。
陈庆之乃是名震天下的白袍军主帅,刘益守则是声名鹊起的新晋军阀,手握雄兵叱咤一方。
羊姜忽然觉得自己还挺有眼光的,起码看上的男人不差,对吧?
“呃,我不是堕落了,而是参与到一个更高端的人群里面了,对,就是这样。”
内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她忽然认为自己现在过得还挺不错的。就像是刘益守经常挂嘴边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要是他就只我一个女人,那我少活二十年也是可以的呀!”
回自家院子的路上,羊姜啧啧感慨,自言自语道。
她一路来到刘益守的书房,想看看自己有什么东西在那边落下,更想偷窥一下,嗯,说不定家里那个娘子的裹胸布丢在那里了呢?
“寿阳的地图啊。”
羊姜看到刘益守书房的桌案上摆着一张梁国梁郡地图,寿阳作为那边首屈一指的大城,周边各处都有标记,密密麻麻的。
看来刘益守把准备都做前面了,到那边之后,可以很快接管地盘,发展生产。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老天给我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唉,命苦!”
幸福也有幸福的烦恼,羊姜叹息了一声,翻了下镇纸下面压着的一叠纸,然后就愣住了。
“建康最强赘婿?”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是龙王传人,为报恩,做别家赘婿。作为公主的妻子鄙视,三年不让上床。作为皇帝的岳父鄙视,给个闲散官职让他在家。家中奴仆鄙视,无人伺候。他怡然自得,从不抱怨。”
羊姜一边念一边面色古怪,纸上写的这些,笔迹就是刘益守的,虽然对方练字进步很快,但写得怪异的字体一看便知,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都是些什么啊……”
虽然莫名其妙,羊姜依然往下看。
“是逢百万胡虏寇边,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中文武无计可施,而皇帝依然沉迷享乐不理国事。
某日寿宴之上,十万禁军将士哗变,围困建康城,在城外高喊:请龙王出山救万民于水火!
皇帝环顾寿宴满朝文武困惑问道:谁是龙王?
坐在末座的不起眼赘婿慢慢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一时间,羊姜感觉到整个书房安静得她连自己的心跳都可以听到。
这都是些什么啊!看了这几页纸,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刘益守写的这些,不就是暗示那个赘婿是他自己嘛!
龙王赘婿:刘益守。
昏庸皇帝:萧衍。
看不起他的正室:长城公主。
满朝文武:梁国中枢。
甚至连建康城都懒得改一下!
“我眼睛都要瞎了,啊啊啊啊啊啊!”
羊姜把自己的头猛敲了几下。
虽然这样感慨又抱怨,她还是继续往后面翻,然后发现后面的全是白纸,多的一个字都没有了。
“这就没了?”
谷祟
“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始乱终弃啊!”
羊姜生气的将稿纸抛出去,纸片纷纷落下。她自觉失态,连忙跑去捡地上的稿子。
恍然间她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到刘益守已经在书房门口站着,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
“龙王……呃,赘婿,不对,阿郎你不是在下棋么?”
羊姜匆忙间将稿子捡起来抱在怀里,心虚的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下什么棋啊。”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将手伸到羊姜怀里去摸那一叠稿子。
“拿来吧,我写着玩的。”
什么赘婿龙王啊,这事传出去他就社死了!
“主公,元亶带着家眷还有一些元氏族人……”
源士康站在书房门口,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刘益守伸出手在羊姜怀里摸,而后者紧紧抱着胸口。
三人都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
“带路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了一声,收回手,有些心虚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跟着源士康离开了书房。等他走后,羊姜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可以在棋道上跟陈庆之争得面红耳赤,却也可以是龙王赘婿!
“天啊!阿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羊姜捂住脸,嘿嘿嘿的笑出声来,然后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
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还有八九岁的小男孩a,六七岁的小男孩b,三四岁的小女孩c,还有四五个样貌相近的年轻美人def等,居然还有元明月!
刘益守不动声色观察这庞大的阵势,又看了看面前沉稳又带着些许谦卑的中年大叔,平静说道:“鄙人刘益守,请问各位是?”
“在下元亶,淮南王有礼了。”
元亶恭敬说道。
淮南王?我什么时候变成淮南王的?
刘益守心领神会,大概是元颢的北海王名声已经在魏国臭不可闻,断然不能将手握重兵的自己叫成“北海王”。现在占据睢阳,称呼一声“淮南王”并不突兀。
这个元亶,看起来并不傻啊,刘益守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
“我叫元景直!”
男孩a大声说道。
“我叫元善见!”
男孩b大声说道。
“我……我叫元仲华。”
那个三四岁小女孩的声音就跟蚊子差不多。
元明月刚刚要开口,就听刘益守一抬手打断道:“可以了。源士康,你在睢阳城内安顿他们一下,莫要怠慢了。清河王请留步,你我入书房详谈。”
刘益守说出“清河王”三个字的时候,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清河王是元亶的封爵,刘益守承认这个,就是承认他们的身份。
如今魏国已经彻底动荡,元氏再无一丝权柄,刘益守如果不承认他们的身份,那他们就是羊入虎口!
两人来到书房,刘益守发现这里已经被打扫过,桌案上的所有纸张都被收起来,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干净是干净了,却显得好像很久没有人用过一样。
还好,那些都被清理掉了,不知道《战神归来》那篇羊姜有没有发现,多半是发现了。
刘益守心中哀叹,脸上却是异常平静,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软垫说道:“清河王请坐。”
元亶观察了一下四周,心中对刘益守的评估看低了几分。从书房的陈设看,这一位就是不怎么使用的。
男人不用书房,怎么可能有大出息?在书房里摆书装点门面,不仅是刘益守前世的社会“成功人士”会做,现在这个年代的有权有势之辈,同样会做!
就连元雍都有个装满了书的书房,你怎么能不装点一下自己的门面呢?
“国家丧乱,听闻淮南王发檄文起兵讨逆,我等前来依附,以尽绵薄之力。”
元亶说得很客气,但言外之意也很清楚。
他一个元氏宗室,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能尽什么“绵薄之力”?
但若是你把他扶起来当皇帝,这个“力”就不是绵薄之力,而是洪荒之力了!
刘益守现在缺什么?缺兵马么?
似乎并不缺。
文臣武将,他也有一套班子。元子攸虽然死了,但是刘益守怀里抱着元莒犁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换言之,他跟元氏“关系很深”!背景也是不缺的。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要知道,尔朱荣的正室夫人也是元氏出身呢,他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
所以刘益守现在手里还缺一张最重要的牌,才能挟天子以令不臣!要是手里没有“天子”,你能令什么不臣啊!
元亶的态度就有点像是那种欲拒还迎的绿茶,在舔狗面前摆姿态:来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尔朱荣在晋阳根基深厚,北秀容以北契胡无数,斛律部,莫多娄部,可朱浑部,慕容部实力强大,皆为奥援,不可轻忽。”
刘益守板着脸,如同教科书一样的照本宣科。元亶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又乖乖闭嘴。
“高欢又名贺六浑,野心勃勃,他背后站着河北世家,又得六镇胡人之力。夫人娄昭君乃是北地大族娄氏,钱粮不缺。
他是两手抓,两手硬,实力强劲!
清河王若是想找人依附,高欢乃是最佳选择。”
刘益守微笑说道。
你都说了野心勃勃,那我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嘛!元亶忽然发现刘益守似乎并不好忽悠!
元亶当然知道高欢是一个好选择,可是,这样的人,足以操控朝局,架空皇帝。要是去了,大小逃不过提线木偶的命运。
有元子攸“珠玉”在前,后来者都会小心翼翼一些。
“呃,时局纷乱,不知道刘都督有何打算?”
大概猜到刘益守的想法,元亶连称呼都变了。
“北面虎狼甚多,我唯恐势单力薄,不可力敌。还好我年轻等得起,眼下只能入梁国,屯兵梁国边境,以待时机。
一旦时机合适,我定将发兵北上洛阳,拨乱反正。”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恢弘,气吞万里如虎!
元亶只觉得自己的心落到谷底,哇凉哇凉的。
“在下旅途劳顿,身体不适,想回去歇着了。这便告辞。”
元亶失魂落魄对着刘益守敷衍的打了个招呼,狼狈的退出书房。
第252章 人可以犯贱,但请别自甘堕落!
梁国战神出征,大杀四方。然而妻子在国内却被官二代羞辱身亡,女儿最后住进狗窝!
终于,万般无奈之下,穷困潦倒的女儿点燃了父亲留下的那根神秘竹筒,瞬间便有五彩光华飞奔空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战神携七千虎贲归来,报仇雪恨!入建康,杀昏君,斩奸臣,报血仇……
夜已深,羊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本《战神归来》虽然只开了个头, 但就像是魔音灌耳一样, 在脑子里出了又进,进了又出, 弄得人心神不宁。
“他肯定是在写陈庆之啊!这白袍战神肯定是陈庆之吧!绝对是吧!”
羊姜爬起来坐到桌案边倒了杯水喝,稳了一下心神。
回想起今日刘益守与陈庆之下棋时说的话,她隐约觉得,陈庆之对刘益守应该是非常欣赏,甚至是希望对方继承其衣钵的。
但两人在某些方面,理念差别太大,具体有多大,刘益守后来说的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这么回事了。
羊姜忽然想问问刘益守后来到底跟陈庆之说了些什么!想到现在对方可能正在卧房里跟某个娘子酣畅淋漓的“大战”,羊姜沉思片刻,叹息道:“还是先去书房看看吧。”
悄悄的出门,羊姜老远就看到书房还有微弱的灯光。她不动声色来到书房门口, 从虚掩的房门门缝中偷看,就看到刘益守坐在桌案前, 他身边还跪坐着三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隐约看去, 这几人的样貌居然都非常出色!尤其是与刘益守说话的那位, 羊姜觉得自己都被比下去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羊姜不介意刘益守身边有很多女人,那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来的!这并不代表她对更后面来的女人没意见!
“两年不见,刘都督风采更胜往昔。如今都督已经名扬天下,妾身佩服之至。”
说话的女人,正是元明月无疑!
“封夫人这么晚来找鄙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刘益守脸上带着懒散的笑容,看起来甚至有些不怀好意。
那句“封夫人”,极大刺激了元明月,她几乎是在掩面垂泪,但刘益守依然是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元明月身边的妹子e替她解释道:“元姐姐跟封隆之已经是一刀两断了,其间颇多周折,一言难尽。”
接着,妹子f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倒是配合得挺默契。
原来高欢在占据邺城后,广发英雄帖,并联络河北世家共举大事!而封隆之也在其中!在李元忠的撮合下,两人带着大军准备与高欢合兵一处。
然而孙腾却对高欢说, 他老婆死得早,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人很苦。听闻元宝炬的妹妹元明月艳名远播, 他想把元明月弄到自己屋里当老婆,顺便试探一下封隆之。
要是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这种人将来会背叛几乎不需要怀疑!孙腾如此劝说高欢。
当然,也不排除是高欢故意找茬。
得知洛阳被慕容绍宗洗劫的消息后,封隆之就派人来找到元明月,想接她团聚。但之后就被李元忠劝说。
最后,元明月一行人就被封隆之送到了躲在乡间的元亶这里避祸。
关键时刻,封隆之怂了,虽然没有把心爱的女人送人,却也不得已将其送走。要不然投靠了高欢,哪怕元明月在身边,自己头顶上的那顶绿帽子依然要稳稳戴着。
高欢和手下人要元明月陪睡,他能拒绝么?他敢拒绝么?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坏处!高欢和他手下那群老铯铍连胡太后都敢动,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
元明月与封隆之二人恩断义绝后,元亶和众人商议,觉得在豺狼遍地的魏国,貌似还有个人像是那么回事,这个人就是刘益守。于是他们商量着,让刘益守带兵勤王,貌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连元子攸这种人都可以当皇帝,那元亶为什么不可以呢?元亶可是孝文帝元宏的亲孙子啊!
就在元明月离开洛阳没几天,元宝炬就被贺拔岳掳走了。得知此事后,元亶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家人星夜兼程的赶往睢阳,于是就有了白天见面的那一幕。
“这两位妹妹都是元氏族人,听闻刘都督英明神武,异常仰慕。白天都督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深夜冒昧求见,有所打扰还请都督见谅。
妾身今日有些乏力,就先行告退了。”
元明月对妹子e和妹子f使了个眼色,给刘益守躬身行礼,悄然退去,出门后,正好跟羊姜面对面撞个满怀!
不过刘益守似乎并没有看到。
元明月看着羊姜脸上的鄙夷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就朝着安置她们一行人的院落而去。
元明月走后,羊姜继续偷窥,然后就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刘都督,人家好喜欢你,一见到你,心就快要停了,不信你摸摸看?”
妹子e抓着刘益守的手就往自己胸口蹭。妹子f更直接,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羊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刘益守会中美人计。但一想后院已经那么多美人,貌似刘益守中计也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她有心进去打断这荒唐的一幕,却又害怕刘益守暗地里责怪嫌弃,内心甚至还有种隐约的兴奋。在种种复杂的思绪下,她定在原地不动,等着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穿上衣服,滚出去!”
刘益守板着脸对妹子f说道,对方脱衣服的手顿时僵硬在当场。
“你也一样,滚出去!”
刘益守对妹子e说道,他甚至连名字都懒得问。
两个女人都没动。
“如果我叫人来赶你们走,那你们就不是脱衣服给我看了,明白么?二位貌美如花,相信很多男人想尝尝你们的滋味。”
刘益守肃然道。
二女吓得连忙告罪,惭愧的退出书房,遇到羊姜在门口偷窥,她们挑衅一样的瞪了羊姜一眼,飞一样的离开了。
“看够了就快进来,把门带上。”
书房里传来刘益守的喊声。羊姜讪讪进入书房,坐到刘益守身边,眼中带着兴奋,却又一句话都不说。
“刚才看了一场好戏?”
刘益守一脸无奈问道。
“嗯嗯嗯,可惜没有看完。”
羊姜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这么晚到处闲逛,就是来看戏的?要是我跟家里哪个娘子在这里办事,你也要来观摩?”
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虽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看看也无妨嘛……”
羊姜嘿嘿笑道,她看到桌案上依然是那张寿阳地区的详细地图,脸上难掩失望。她还以为在写“龙王”后续呢。
“呃,龙王赘婿后来怎么样了?”
羊姜拉着刘益守的袖子问道。
“鬼知道,那是广告我又没点进去……”
谷秂
察觉到说漏嘴了,刘益守轻咳一声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呃,那倒不是。”
羊姜坐直了身子,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面色似乎有些严肃了。
“我只是想知道,白天的时候,阿郎你跟你师父好像很不对味,而且好像是阿郎在找事。阿郎平日里为人一向谦和,为什么要跟你师父针锋相对呢?”
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
刘益守托着下巴倚靠在桌案上,懒散的说道:“是啊,有感而发罢了,说着说着就很想教训他。”
如果别人这么说那肯定是狂妄到了极点,但话从刘益守嘴里说出来,羊姜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一样。
“有感而发?”羊姜不明所以。
“对,你觉得陈庆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怎样一个人?
这话真把羊姜问住了。她轻轻摇头,要是她能看透陈庆之,那陈庆之也太水了!
“阿郎觉得呢?”
“陈庆之嘛,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句够不够?”
刘益守又不经意说了一句令人终身难忘的“金句”。
让人又敬又怜,可惜做的事情却是毫无意义!羊姜一时间有些理解刘益守的感受了。
看起来是你在教训我,但其实我才是可怜你,你却意识不到你自己有多可怜。
“他呢,希望把我教成一个梁国的守护者,或者说是萧衍的忠犬。女婿嘛,给老丈人看家护院,不寒碜,对么?”
刘益守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可是你不愿意。”羊姜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
“对,我就是我,不想给任何人当看门狗。既然可以做人,为什么要当狗?哪怕狗吃得比人还好,但狗始终就是狗啊。”
羊姜忽然想起以前刘益守说的“舔狗”到底什么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她有些明白刘益守刚才为什么要对那两个美人发脾气了。
做人可以犯贱,但请不要自甘堕落。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怎么能让别人看得起你?要说美女,刘益守缺么?他真的缺么?
“今天真是……学到了啊。”
羊姜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摇晃着身体,歪着头看着刘益守,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呃,刚刚没看到,要不我把衣服脱了让你看看,满足一下你的期待?”
想起刚才那乍泄的春光,羊姜带着坏笑小声问道。
“呃,那个什么龙王赘婿战神之类的你别说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苦笑道,将羊姜搂在怀里,眼神幽幽看着桌案上的油灯说道:“快了,八月十五一过,我带着你去建康城威风威风!让你见识见识建康最强赘婿的厉害。”
“没什么十万将士围台城吧?”羊姜好奇问道。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指不定哪一年萧衍办寿宴,龙王就派十万兵马围困台城呢。”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呃,你觉得我跟元莒犁她们比起来谁好看点?”
羊姜冷不丁问了个毫无关系的话题。
刘益守对答如流道:“你们每个人我都很喜欢,各有各的美,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不存在谁比谁好,懂么?”
……
梁国亳州谯城,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已经领兵数万,屯扎于此。北面不远处就是荥城,再往北就是睢阳!
魏国,或者说刘益守,在睢阳屯扎重兵,让人隐隐心生畏惧!
夏侯夔带着大军来这里是来找刘益守麻烦的,但现在的情况,他又不能直接动手,只能“防守反击”,所以看起来有些棘手。
梁国,现在还是萧衍的梁国,不是他夏侯氏的梁国。
“季龙(夏侯夔表字)啊,那刘益守听闻并不好对付,我们还是谨慎点为好。长城公主要下嫁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若是在睢阳动刀兵,讨不讨得到好另说,只怕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
镇守亳州的湛僧智是个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夏侯夔带着大军来此,就是来找场子的,给儿子夏侯洪出口气!然后把人要回来!
可现在淮南淮北的局势非常复杂,敌友难辨。梁国要把战线往前面推,似乎也缺乏有力的支撑点跟充足的准备。
总而言之,梁军现在守土绰绰有余,进攻却完全没能力保住新占的土地。朝廷中枢,更是没有相应的钱粮支持。
“我听说那刘益守会去建康城求亲,等他一走,我们立刻发兵睢阳!”
夏侯夔沉声对湛僧智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听这话湛僧智就急了。
“季龙,你已经是都督七州诸军事了。当年谢安也不过是都督五州诸军事!朝廷那边传来消息,让你撤离寿阳,就是在敲打你啊!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难道你还想……带兵入建康清君侧?”
湛僧智面色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夏侯夔。
“寿阳乃是我夏侯氏呕心沥血得来,经营多年。如今要拱手让人,你叫我怎么甘心?夏侯洪的事情就不提了,如今那刘益守要拿寿阳当嫁妆,我怎么忍得下去?”
夏侯夔瞪着眼睛,里面全是赤红的血丝!想来这些天,他也经过了不少挣扎。
“如此,我带兵撤离亳州吧。”
湛僧智哀叹一声,并不想蹚浑水。这是夏侯氏的私怨,他们要报仇,由得他去。湛僧智是老实人,不代表他傻到心甘情愿的给人当枪使。
“如此……也好,唉!”
听到湛僧智的话,夏侯夔也理解对方的心思,没有勉强。
“你带兵退到寿阳驻守吧。”
寿阳离前线还有相当距离,夏侯夔让湛僧智退到那边,一来是自己老巢,不怕湛僧智耍什么手段,二来也是让对方不要参与到这件事里面。
“嗯,我明日就走。”
湛僧智点点头,本来想说什么,看到夏侯夔一脸严肃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声叹息。
第253章 他这是脑子不孕不育了吧
虽然刘益守跟陈庆之前一天相处得很差,但第二天他还是早早把睡懒觉的羊姜叫起来,一同去找陈庆之下棋。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种“课业”,跟研究生找了个导师差不多。
“你自己去下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
去找陈庆之的路上,羊姜疑惑的问道。
要是昨夜两人睡一张床那还情有可原, 可昨夜都是两人各自回房补瞌睡,刘益守这么早把她叫起床,这是人干的事?
羊姜的起床气还没消。
“打球,有捡球的球童。下棋,有捡棋的棋童,你说我为什么会叫你一起去呢?”
刘益守呵呵一笑, 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羊姜。
“原来我就是个棋童啊!”
不知为何,羊姜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来到陈庆之所住的院落,一张大马脸的马佛念开了院门,不知为何,羊姜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恭敬了不少,跟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鼻孔朝天的倨傲简直判若两人。
在院子的石桌前落座,陈庆之面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昨日两人的争吵而感觉尴尬。
羊姜不动声色的观察陈庆之与刘益守,她觉得这两人其实有些方面还是挺像的。
平时都不是很注重衣着打扮,衣服跟个农夫差不多,就是干净些。平时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到底是在想什么。
“佛念,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外人靠近。”
陈庆之对马佛念使了个眼色说道,羊姜也想走,被刘益守按住了肩膀, 她只好乖乖坐下, 忐忑不安的看着面前两个气场强大的人对视。
“为师与你, 在棋艺之道上, 南辕北辙, 无法沟通。”
陈庆之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今后就不讨论棋道,只说技艺。”
“谢师父,那徒儿也会执师礼,永不背弃。”
刘益守对陈庆之拱手恭敬说道。
两人开始下棋,一开始下得很快,后面却越来越慢。其实刘益守前世是学过围棋的,不过只是皮毛而已,规则与这个时代也有些许差别。
“(孙子)兵法云: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
这其中大多没什么好说的,唯有北者值得一提,你怎么看?”
陈庆之下了一颗白棋,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一触即溃, 每战皆败,为有北者。兵弱不堪战,将弱不知敌,乃是有北的特点。好比二人打拳,其中一人打得另外一人不断退却,狼狈不堪。但有北却非崩溃,仍有死中求活,败中求胜的机会。
其他五败都是无药可救,唯独这有北,还尚存一丝胜机。”
刘益守下了一颗黑子,棋盘上局面黑棋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屠杀。
陈庆之欣慰点头道:“孺子可教,大善。那我问你,胜机在哪里?”
“以一点破全局,只要手里有一支以一当十的精兵,有北者换帅就能翻盘。还是刚才那两人打架的例子,其中一人已经被打得几乎抱头鼠窜,只要他能利用胜者得意忘形的机会,朝着对方眼睛狠狠打出一拳,就能一拳定胜负。”
刘益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庆之微微点头,很是认可对方的看法。
“我带着七千白袍入魏,看似人少,但若是我想招募,其实凑足两万人甚至五万人亦是不难。但……”
似乎考虑到有些话不能多说,他话锋一转道:“兵不在多,在于精。为将者,要懂得出奇制胜的道理。手里的精兵,就是你的王牌。为将之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王牌打出去扭转战局。
而平时,则要藏着掖着,不能暴露底牌。全军都可以挨饿受累,唯独精兵不可挨饿受累。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都要保留有反击的余力,就好比是黄蜂尾后针。
手里没底牌,等于是黄蜂没了尾后针,离死不远。”
这些只是兵法的总则,但陈庆之解说起来,还是让刘益守有了更多更深的感受。他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受教了!”
“(孙子)兵法九地篇中的散地,你以为如何?”
陈庆之又下了一步白棋。
“散者,尽也。散地看似在自己地盘上作战,实则士卒随时可以逃亡后藏匿乡里,并无多少斗志。
聚之则难,散之则易,作战时,要尽可能避免在散地作战。若是不得已而为之,则尽可能以城池据守,不轻易野战。
乡民困守城池,为保家乡无路可退,势必不敢散漫。”
刘益守说完,陈庆之哈哈大笑的拍巴掌。
“若是十年前遇到你,我一定会说,此子天赋异禀,又是身处敌国又是年富力强,断不可留。
只怕你连这个院子都走不出去。
不过现在嘛……魏国没了,我也老了。”
陈庆之唏嘘感慨,对着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自己刚才说的。刘益守也是微微一笑,似乎也并不在意的样子。
羊姜坐在一旁瑟瑟发抖,如果可以,这种高端局,她真是一次都不想再来了!
“师父北伐,如果走青徐,似乎路途更为顺利些。一路从睢阳打到荥阳,沿路都有大量魏军镇守。虽然师父每战皆克,但大略上说,实属有些……”
一时间,刘益守竟然想不出词来形容,好像有些话说了会比较得罪人。
他其实是想用作死来形容陈庆之北伐的路线,貌似也比较贴切,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比较打脸,如果以结果论的观点看,刘益守感觉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置之死地而后生,岂不美哉。”
陈庆之淡然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再次无言以对。有时候自己不懂的话,还是闭嘴比较明智,以免多言暴露了知识浅薄。
你以为别人是哪里困难就往哪里钻,但推到重来的话,即使是走看起来比较容易的路,难道就能保证每次战斗都赢么?
陷入绝地的时候,士卒是一种状态,平日吊儿郎当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不同时候军中士卒的不同状态,你真有把握能如臂指使?
作为主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所以,只要能赢,看似作死的行为,也并不是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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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陈庆之看刘益守陷入困惑之中,他耐心解释道:“生死存亡之道,都掌控在主将手里。你需要考虑的是能不能赢,其他的事情,不是你需要考虑的。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记住,能用的兵,才是好兵。那些具体的手段,则是需要你自己因地制宜的。为师认为,虽然不要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但也不要把他们惯着了。
该用的时候要用,该死的时候……也要送他们去死。
作为主将,心不狠是不行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我每战之后,自己这边死了多少人,就会挑出多少战俘当众挖心剖腹。你不要去学,但是也要想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陈庆之这话听得羊姜只冒冷汗!
她万万没想到,陈庆之看起来挺文静一个人,为何手段如此残酷,甚至是残暴!
这些事刘益守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陈庆之居然会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看起来他似乎并无悔意,根本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的。
陈庆之并不是杀人狂,但他对胜利很执着,只要能赢,他不介意手段如何!
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庆之这番话不说是倾囊相授,起码也是掏心窝子的话,记住对方的提醒,对自己将来用兵练兵带兵大有裨益。
正在这时,马佛念一脸纠结的走过来,将一张字条交给陈庆之,随即退到一旁。陈庆之看到字条,面色微变,沉思片刻,将字条递给坐在他对面的刘益守。
只见上面写道“夏侯夔欲袭睢阳”,就这么简简单单七个字。
“送信的人呢?”
陈庆之问马佛念。
“一个乞丐送来的,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马佛念瘪着嘴说道,似乎很不高兴。他最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事情了。
“这是湛僧智的笔迹。”
陈庆之淡然说道。听到这话,马佛念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刘益守好奇问道:“湛僧智是谁?”
“谯州刺史,夏侯夔的手下,却不是夏侯夔的嫡系。”
这张字条湛僧智叫人交给陈庆之,而且亲笔写让陈庆之认出来,里头可以说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湛僧智跟陈庆之通气,不算通敌叛国,无论刘益守是什么立场,陈庆之都是为梁国北伐的大英雄,他是不可能背叛萧衍的,更别提两人之前就有交情在。
于公于私,湛僧智这么做都没什么问题。
夏侯夔要是攻打睢阳,误伤陈庆之,我提醒一下,这是应有之义吧?至于陈庆之会不会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其他人,那就跟他湛僧智无关了!
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湛僧智对夏侯夔公器私用,骄横跋扈有些不满,但又不便翻脸。
“夏侯夔就算是对我再不满,如果我没有离开睢阳,他也不会动手吧?他要是直接动手,那不是打梁国天子的脸?”
萧衍已经答应将长城公主许配给刘益守,并且让佛界小有声誉的道希大师出马撮合这件事。如果夏侯夔不经通报,在刘益守完全没对梁国动手的情况下不宣而战。
那么这件事将会演变成一件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萧衍可能并不在乎梁国边境一城一地的得失,但是他应该还是很在乎自己这边的方镇,是不是能够听从朝廷的调遣。
起码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会跟自己唱反调!
“夏侯夔为人豪奢,礼敬贤才,府中文武幕客常满座,手中实力强劲。听闻你要拿他老巢寿阳当嫁妆,咽不下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陈庆之简单介绍了一下夏侯夔,似乎并不认为对方屯兵亳州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这是脑子不孕不育了吧?”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道。
羊姜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是刘益守想太多,而是夏侯夔的动静很不寻常。
萧衍的特点是昏聩,不过他对朝中大臣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但是怎么说呢,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碰他的逆鳞。
哪怕昏聩,那也是“真龙”啊,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在萧衍嫁女儿这个当口搞事情,绝对是闷声作大死!
今天萧衍嫁女儿你可以把准女婿的大军给灭了,那明天萧衍大寿,你是不是还想带兵来台城祝寿呢?这个恶劣先例一开,后面效仿者估计不知凡几,萧衍还怎么能镇得住场子?
“所以,夏侯夔大概是想等我们入了建康后,他再动手,然后找个借口,比如说暗示你麾下亲信不满你入梁国,打算哗变,然后……他就可以介入了。”
陈庆之无所谓的说道,反正这些破事让刘益守去操心去,他既不会去帮毫无交情的夏侯夔,也不会给刘益守出谋划策。
“军情紧急,那徒儿我这就去处理军务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陈庆之深深一拜,拉着羊姜的手就走了。等他走后,马佛念皱着眉头对陈庆之说道:“都督,夏侯夔……有些过分了啊。”
明知道陈庆之也在睢阳,居然还想把手伸过来,这就是典型的不给面子!
白袍军的幸存者绝大部分已经归国,夏侯夔不会不知道陈庆之是留在睢阳,要跟刘益守一起去建康,更不会不知道陈庆之是帮忙保媒的人。
在刘益守大婚这件事上打脸,就是打他陈庆之的脸,连马佛念这个混人都知道此事异常不妥,就更别提陈庆之了。
“如果你也是都督七州诸军事,说不定比夏侯氏还要跋扈呢。”
陈庆之冷笑道,他也是很不满,北伐几乎灭魏,功高盖世。
如今要归国了,边镇大将这么摆一道,是什么意思?
大概夏侯夔未尝没有给陈庆之脸色看的意思,毕竟,陈庆之接下来很有可能被萧衍重用,成为边镇大将。到时候,跟夏侯夔属于竞争关系,天然就有利益冲突。
湛僧智给陈庆之通气,属于聪明人跟聪明人打招呼,其间奥妙,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夏侯夔应该是等我们离开睢阳,甚至是到了建康再动手。你就留在睢阳,帮我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带着眼睛耳朵就行了,谁也不要帮。”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
“喏!”
马佛念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
第254章 你们不对劲!
“夏侯夔这个人很厉害么?”
回去的路上,羊姜疑惑问刘益守。她拉着对方的袖子摆啊摆的,似乎玩得很起劲。
“厉不厉害,看怎么讲。可能他在卧房里房事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但是带兵打仗那就很厉害。梁国的州虽然都是小州,可都督七州诸军事,也很不简单了。
梁国那么大, 能都督七州诸军事的人,不可能是庸才。”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他的心情有点差,本来就知道入梁不会有什么好事,没想到人还没走,坏事就来了!
“我们入梁以后,阿郎要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啊?”
在羊姜眼里, 刘益守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没有什么对手是收拾不了的!她以前崇拜她爹羊侃,后面连羊侃的都败了,她又把这种崇拜情绪转移到刘益守身上了。
只见刘益守伸出食指说道:“就一个州,豫州。”
“我们才一个,夏侯夔就有七个?”
羊姜听了这话怀疑人生起来,她脑子里出现一个人被七个人按在地上胖揍的画面,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七个打一个,被打的那个,要想反杀谈何容易?
“呃……那我们不是要被围殴?”
羊姜差点把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描述出来了。
“被围殴不要紧的,那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对了,我写了本叫《狂拽仙魔途》的故事,就在书房镇纸下面压着在, 没事去看书吧,不用跟着我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一脸神秘的样子。
“狂拽仙魔途?那是什么?”羊姜感觉莫名其妙的。
“呃,讲的是在一个修仙的世界里, 大家都很狂很拽,动不动就要靠打架来证明谁更厉害的故事。多说无益,你自己去看吧。就夏侯夔这点道行,小意思了。”
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府衙门口,刘益守摆了摆手,独自往大堂走去。
……
虽然刘益守跟羊姜说得风轻云淡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压抑与凝重。夏侯夔不是不能对付,但梁国政界军界对自己的排斥打压,只怕才刚刚开了个头。
很快,麾下大员一个个都被叫到府衙大堂里开会,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的表情都是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觉莫名其妙。
如释重负是因为他们已经察觉梁国兵马有异动,如今石头落地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莫名其妙,就是想不明白夏侯夔到底激动个什么劲。
正如刘益守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也认为夏侯夔的脑子是不是也不孕不育了!
“荥城那边,南面近期确实是亳州有兵马调动。原以为梁军应该是在戒备我们,没想到他们想做的事情还要更多些。”
于谨呵呵冷笑了一声。这个夏侯夔,戏太多了,他还以为自己是萧衍呢!萧衍都不觉得把寿阳交出去有什么不妥的,夏侯氏倒是很有意见。
他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呢!
刚刚才击败尔朱荣,难道梁国那些人都是瞎子, 这么大的胜利意味着什么看不到么?
果然,这梁国外面看着花团锦簇,里面也是一团乱麻啊。
于谨不由得对梁国的评价低了几分,倒是有点信服刘益守入建康的“冒险举动”了。
“夏侯夔想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面。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对战尔朱荣那一战,我们已经暴露了实力。
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兵马如何分布,他们心中都有数。这一次,靠以往那些套路,估计很难奏效了。”
坐在主位上的刘益守沉声说道,面色肃然,甚至看起来很是慎重。
所谓“战略欺骗”,那都要指望对手不能看透你的底细。如今夏侯夔有一个“后发优势”,刘益守不管怎么调动兵马,对方都有准备。
“主公,夏侯夔现在动手,难道萧衍不急?”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不止是他这么想,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没错,夏侯夔确实不会现在动手。但是一旦我出现在建康,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刻,到时候随便说你们不满我入梁国,要哗变什么的,就足以搪塞过去了。
造成既定事实以后,萧衍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刘益守把夏侯夔的想法估计了一下,大概八九不离十。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如此看来,夏侯夔确实有冒险的动机。这个消息提前爆出来,对刘益守他们来说虽然有点用,却也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
无论多少计谋,也弥补不了实力的绝对差距。早一点做准备,很多时候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还没有统一的指挥。”于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夏侯夔这一手有点毒辣啊。
“夏侯夔确实厉害,但他虽然都督七州诸军事,嫡系人马却是有限的,其他人,未必会像夏侯夔一样有多大的动力要置我们于死地,只有嫡系人马可以如臂指使。
我们的问题在于明面上的兵马已经被对手探知,失去了先手。
然而若是现在能多出来一支夏侯夔意料之外的精兵,就能出奇制胜,以一点破全局。都督只是需要击败夏侯夔,并不是要夺取梁国七州之地。
从这点上看,达到目的并不难。关键在于要多弄一支精兵出来!”
人群不起眼的位置,传来了一个声音,众人都为之侧目,说话的人居然是刚刚加入他们没多久的杨忠!就是他在这里,也算是刘益守破格提拔了!
要不然杨忠连府衙的门都进不来。
多一支精兵!
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杨忠身份先不提,他说的这个道理,确实是点到了最要害的地方!打牌的时候,如果我多个王炸,那会不会扭转局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杨将军确实说得很对。”
王伟激动说道。然后他走到杨忠身边,看着对方魁梧的身材,不怀好意的一字一句问道:“那么杨将军告诉我们,去哪里弄这样一支精兵呢?就算白袍军还在睢阳,也不是我们能指挥得动吧?”
“白袍军虽然没有,但尔朱荣军的俘虏,都不止一万人了!这样一支精兵,难道还不足以扭转战局?”
石破天惊!
别说是王伟了,就连坐在太守位置上的刘益守也愣住了。那一万人现在正在田里干农活,但谁说他们就只能干农活的?
“有点意思。”
刘益守抱起双臂,眯着眼睛权衡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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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杨忠抱拳说道。
“从尔朱荣俘虏里面挑两千人给你,够不够?你敢不敢立军令状?”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麾下众人肃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忠问道。
“两千人太多,兵多调动容易被夏侯氏察觉,我只要选出一千人,若不成,愿战死沙场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杨忠单膝跪下,激动说道。
他这是真激动,好不容易等到个出头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人生不是每一次事到临头都能给机会你的!
刘益守走上前去,拉着杨忠的胳膊,往上一提,居然没拉起来!
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杨忠也回过味来,猛然站起身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你随我来!”
他拉着杨忠就往外走。
等两人离开大堂以后,众人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细细揣摩刚才发生的一切。
刘益守,这是在树立典型么?还是在刺激众人要更踊跃的表现?王伟最先回过味来,连走带跑的追了上去。
……
睢阳城外,田里一片绿油油的长势,再过些日子,秋收就要开始,一年到底怎么样,就看这一波了。
成群结队的尔朱荣军俘虏在田里劳作,主要是除杂草。午时已经过了,叮叮咚咚的敲锣声响起,俘虏们被组织到城外指定的地方吃饭。
农村里常见的蔬饭,谈不上好吃,却也不至于饿死。陈年小麦(没有磨成粉)外加无油野菜的滋味,只能说谁吃谁知道,仅能果腹而已。
刘益守和杨忠带着几个亲卫,来到俘虏们吃饭的地方,刘益守身边有个穿男装的窈窕身影,在场的俘虏里面不少人都认出来了,竟然是尔朱英娥!
蹲在地上吃饭的人,都站了起来,不自觉的列队站好。看到尔朱英娥,这些人里面很多人就明白,他们的转机似乎要来了。
刘益守将尔朱荣放走了以后,这些大部分来自北秀容的尔朱荣军嫡系就知道,自己应该是性命无忧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老老实实在田里干活没有逃跑的原因。
不逃跑还有口饭吃,逃了,这里离北秀容何止千里,怎么跑都是个死啊!
“把他们里面领头的找过来,我有话要说!”
刘益守对管理俘虏的崔暹说道。
很快,那几十个负责管理俘虏的头目就来到了众人面前站好,一个个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尔朱英娥。
“我训话,你把这些话翻译成鲜卑语,说给他们听。”
刘益守对尔朱英娥说道。
其实这里的俘虏很多都是懂汉语的,但让尔朱英娥来翻译,可以让对方感受到一种最起码的尊重。
这种惠而不费的小事,刘益守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其实呢,我并不想让你们在田里劳作,这样是一种浪费。马革裹尸,才是男儿最好的归宿。
可是我没办法啊,这么多田地需要耕种,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你们不去田间劳作,难道我让我的亲军去田里劳作然后养着你们?
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刘益守停了下来,尔朱英娥开始对那些人说鲜卑语。
令人感觉诡异的是,听到这些鲜卑语,杨忠面色不自然的昂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那些被训话的头目们,一个个都露出猥琐暧昧的笑容,打量着刘益守,还有人时不时的点头。
为什么听到这么严肃的训话,反而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刘益守侧过头对身边的尔朱英娥疑惑问道:“你刚刚是按我说的翻译的么?”
“对呀,没错。”
尔朱英娥大方一笑,一点也不心虚。
“咳咳,那我接着说。
马上呢,你们改变现状的机会来了。
我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一千人最精干的士卒。这些人,将会由我身边这位杨忠将军率领,也将会面临一场恶战。
此战之后,你们每抓到一个俘虏,就从这一千人里面替换掉一人,代替他到田里劳作。谁抓到的就替换谁。俘虏抓得多的人,还可以升伍长什长。
这次没有选中的人呢,以后也有机会,规则跟这次的一样。当然,如果打了败仗,那所有的承诺都没法兑现,选什么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刘益守眼前这些尔朱荣军的俘虏都面面相觑,不停的交头接耳,似乎很是意动的样子。这些人很明显听得懂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刘益守瞪了尔朱英娥一眼,对方心虚的偏过头,不敢跟他目光对视。
“好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商量好了,跟杨忠将军说,他来指挥你们。
我这次只要一千人,不需要多,也不能少。抓一个俘虏,你们就自由一个人,我刘某言出必行,一言九鼎。”
刘益守拍了拍杨忠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带着尔朱英娥干脆利落的走了。行事风格就像是狂风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
他们走了以后,杨忠平静问道:“有人愿意么?”
话音刚落,面前几十个人全都热情的围了上来,那样子不要说愿不愿意了,看起来都有点像是想认爹。
……
“这个修仙的世界里,大家都很狂很拽,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动不动就要用打架来证明谁更厉害。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在这种故事里,没有人可以比主角更狂。
如果你比主角更狂,那你就是反派,会被主角干掉。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就是反派,哦,也就是那些坏人们不懂。所以最后主角就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而那些反派们,就一个个被主角收拾掉了。”
“我们主角狂傲的一生,起航于这条波澜壮阔的洛川。为什么他会在木盆里呢?当然是因为这样身世会比较神秘啊。
主角随便就被好心人捡到,因为是在冬天,于是就起名叫洛冰河……”
“哦,原来这个人叫洛冰河啊。”
刘益守的书房里,羊姜津津有味看着手稿,浑然忘记了时间。
这一张纸又看完了,她翻到了下面一张,然后就看到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字。
“笔给你,你来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羊姜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猛的一锤桌案,大吼道:“刘益守,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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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装孙子是一门技术活
阴历二十四节气与农业息息相关,在识字率不高的古代,实际上是扮演着“农时指南”的角色。而中秋节虽然在汉代就有,但两晋南北朝时,却并不是官方承认和倡导的公共节日。
也就是说,过不过中秋节,全看所在地区的具体情况甚至人们的心情。年景好, 有闲暇的时候就过一下,忙得不可开交,那自然就不过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月亮皎洁如白玉,空气中亦是弥漫着爽朗的味道。睢阳城府衙大堂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一派热闹景象。
刘益守坐在主座上,手里拿着一个白玉光泽的酒杯, 轻轻的回旋摇晃着。麾下文人谋士如王伟、杨愔、崔暹、贾思勰等坐在左边,武将如于谨、宇文泰、独孤信、彭乐等坐在右边。
源士康仗剑位于刘益守身侧,整个场面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模样。这份架势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谁去捅破窗户纸。
“这酒,诸位以为如何?”
刘益守眯着眼睛问道,嘴角挂着笑容。
在场众人一愣,他们都感觉到刘益守临行前定然有大事要宣布,没想到,居然是问酒水怎么样!
“好酒!真是好酒!”
彭乐猛喝了一大口,砸吧嘴说道。众人都是频频点头,彭乐是个混人,但他这件事说得不错。
确实是好酒,飘香四溢,而且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酸!
中国古代饮酒的广泛性远远高于现代, 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度数极低的酒,其实是兼容着“饮料”与“饮用水”的作用。毕竟, 酒算是“无菌水”,但没有烧过的水就难说了。
换句话说,把酒当水喝的人,那时候确实不少。很多浊酒劣酒,它的特点并不是酒香,而是酸涩,本质上只能算是一种粮食发酵饮料。
而好酒需要陈酿,需要长时间存放,产量很低,完全无法满足需求。
刘益守他们到睢阳时间并不是十年八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没有。但现在众人喝的这些酒水,虽然没那么悠长,但是色泽澄澈,口感极佳!
从入主睢阳的时间上看,这酒最多也就三个月而已。
“这是贾先生所制。来,为贾先生贺!为美酒贺!”
刘益守站起身,举起酒杯走到贾思勰跟前。这位“农学太守”连忙起身, 有些受宠若惊的跟刘益守碰杯,激动说道:“主公让在下一展抱负, 走到哪里都能让哪里安居乐业,在下也是倍感光荣!贾某必定为主公效死!”
“先生怎么能死呢?”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环顾四周说道:“包括贾先生在内,在座各位都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别说是让你们死了,谁敢动你们,我必杀谁!”
“来,再满饮一杯!”
刘益守回到座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完。
“上菜,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今天不吃好喝好,谁都不许走!”
刘益守拍了拍桌子,激动的说道。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就火热起来了!
“遵彦(杨愔表字)啊,你看看手里的酒杯,能不能卖钱?”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在没被葛荣打劫之前,家里非常阔绰殷实,见识过不少好东西。杨氏祖上跟西晋官场极为密切,甚至出过皇妃,家里珍宝不少。
刘益守这个问题绝对没有问错人。
“这酒杯为白瓷,隐有纹路,白中泛青,烧制得很好。除了样式较为简单上不得台面外,其余的倒是不错。”
仓促之间弄出来的瓷器不会是什么名品佳品,但稍微弄下也有这种成果,也相当不简单了。果然,当初把洛阳那一堆工匠弄来养着,到底是没有养闲人,还是出了不少成果的。
很快一个个跟酒杯同款的圆罐,也作为装菜的器皿呈了上来。在场的没有笨人,全都回过味来了。和酒杯不同,这些罐子上面都刻着莲花的纹路,颇有点佛教的色彩。
“我问过人了,梁国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东西。瓷器,陶器,酒水这样的东西,我们入寿阳后可以开工坊,大规模的向建康那边销售,换取所需的粮食等物。
诸位都不必担心入寿阳之后如何,一切我都有安排,你们只管各司其职即可。”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今日来赴宴,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都是打工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老板喜欢瞎折腾,有钱任性,没钱也任性!
那就不好玩了。
像刘益守这种凡事都考虑在前面的主公,他们这些打工人只需要操心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可算是省心。
“对了,之前元修派王思政前来,现在元修人呢?”刘益守忽然想起来,元亶来了睢阳就不走了,元修这厮居然不来?
这有点不给他刘都督面子啊!
“来了啊,一直在蒙县呆着,不肯到睢阳来。”
王伟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这个元修,明明是要别人把他扶起来,却还是一副傲慢嘴脸。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元修这是等我去蒙县请他?”
有些游戏,就像是爱情,谁更主动,谁就会在局面上更被动。
“多半是吧,这个王思政倒是跑得挺勤快的,是个人才。”大概是因为同一个姓,王伟多提了一句。
“这样吧,你问问王思政愿不愿意跟着我混。要是不愿意的话,赶他们走,让他们去找贺拔岳吧。就跟王思政说,以元修的脾气,只怕高欢难以容忍。
去关中找贺拔岳,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元亶很识时务,已经答应跟着我们一起去寿阳,接受梁国的庇护,元修现在这么大架子,我只怕伺候不好,两看相厌何苦呢?”
刘益守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说道。
这话很客气,但意思翻译一下就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想装b去别家装去,好走不送。
“好的主公。那在下是现在去,还是吃完酒菜再去?”
王伟笑着问道。
“元修那货,屁都不是,让他等着!你吃完了明天再去,咱们不惯着这种人!”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主公说得好!以我看,主公就是要自己称帝!咱们何必管那些废物!都是些什么猫猫狗狗的!”
大堂内异常突兀的响起一句嗓门极大,而且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循声而去,原来是彭乐喝得脸红耳赤的在那聒噪。
刘益守眉毛一挑,这家伙真是口无遮拦,连曹操都只是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你特么倒是要直接一步到位了!
刘益守摆摆手笑道:“彭将军失言了,该罚酒三杯!”
听到这话,彭乐也察觉到是自己喝大了。现在还没入梁国呢,你就想这些事,传到萧衍耳朵里,萧衍会怎么想?
他连忙猛喝三杯酒,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耷拉下来。
“过几天我便启程去梁国,那个挖石炭挖得浑身漆黑的夏侯洪,明天派人将他洗干净穿一身好衣服送到亳州,还给夏侯夔。”
刘益守淡然说道,似乎并不当回事。
在场文人武将都大惊失色,明知道夏侯夔要来攻睢阳,还把他儿子先还回去,那对方动手起来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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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不可,夏侯洪虽然无足轻重,但毕竟是夏侯夔之子。敌人不会因为我们的仁慈而不下杀手啊!等他打到睢阳来的时候,一样不会留手,我们反而会失去夏侯洪这个筹码。”
王伟立马就急了,玩套路也不是这么玩的啊,割肉饲虎,意义何在?夏侯夔都督七州诸军事,乃是不折不扣的吃人猛虎!
“放夏侯夔,那是放给陈庆之看的,是放给萧衍看的。如果夏侯夔是一方诸侯,我们无论做什么也讨好不了他,但是,现在梁国还是萧衍说了算。
放夏侯洪,而夏侯夔依然要偷袭睢阳的话,你觉得萧衍会怎么想?”
人家都放了你儿子,希望和解了,你还背后捅人一刀,这算是什么事?这已经不是政治上的问题,而是说明人品都值得怀疑!
放夏侯洪就是个阳谋,你罢手可以取悦萧衍,但是你动手的话,势必会让萧衍觉得这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有些骄横不识抬举!
那时候,说不定刘益守实力不济,对方都要好好扶持一下了,不然夏侯夔这种人谁制约得住?
“都督说得很有道理,放了夏侯洪,会让夏侯夔产生轻慢之心,认为我们是实力不济要讨好他,说明我们心虚,更说明我们没准备好。这样,更会刺激夏侯夔对睢阳发难!”
于谨沉声说道,在场众人无不点头,刘益守这招以退为进,确实是用得好。夏侯洪这个废物,就是留在睢阳,每天又能挖多少煤呢?
那位目睹了上次刘益守的酷烈手段后,都吓得有些精神失常了。让俘虏们斗殴决出胜利者,死活不论,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夏侯洪现在对刘益守骨子里畏惧。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送他走之前,带来见见我。”
刘益守现在在团队里已经有了无可匹敌的威信与威严,崔暹连忙应声,目前睢阳城的俘虏都是他在管理。
“为了以示真诚,明日开始,大军退出荥城,让夏侯夔的人来接手。”
刘益守又说了个令人无法理解的命令。不过这次已经没人再去质疑了,既然放了夏侯洪属于示弱,那让出荥城,只是让夏侯夔更加有恃无恐而已。
经验告诉我们,当一个人有恃无恐,骄横跋扈的时候,他势必会目空一切,忽略掉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前有杀掉元子攸的尔朱荣,后有儿子被俘的夏侯夔。
“此战我无法亲临更无法统筹,便由于将军统一指挥调度,除杨忠领一千尔朱荣军人马外,其他主将和部曲可以调配打散使用。
希望在建康能听到你们的捷报。”
他站起身,举起酒杯,众人也都站起身举杯,神情肃穆。
刘益守长叹一声,感慨说道:
“你们打赢了,我在建康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要是你们打输了,唉,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说不定一切都要看萧衍心情如何。
总之,从前你们把前途交给我,我也带着你们走到了今天。那现在我把前途交给你们,你们能把控住睢阳,我就能好好活着,把控不住,我可能就会殒命建康城。
我和你们,算是过命的交情吧。
来,为了宏图大志,为了肝胆相照,满饮此杯吧!”
刘益守一口气把酒喝完,下面众人也都喝完酒,齐声说道:“誓为都督效死!”
“效死不必说,我们当然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这天下,哪里少得了我们呢!”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望着大门外半空中的一轮满月,双手紧紧握拳说道。
……
深夜,刘益守倚靠在床头,羊姜小心翼翼的给他用温水擦脸。她越看越是觉得对方的样貌俊朗到了极致,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
“她们都说我是拼爹,这次才能与你同行。太气人了,你说是不是啊?”
羊姜小声问道。
刘益守似乎喝醉了,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狂拽仙魔途》后面怎么样了?”
还是没回答。
“《战神归来》里面那个战神是不是陈庆之?他的夫人真的被羞辱了吗?可是他夫人也有四十岁了吧,那样子的女人,建康城的权贵也下得去手?那我这样貌美的去建康不是很危险么?”
刘益守的眉毛微微一动,不过羊姜自说自话没有察觉。
“唉,长得这样也就罢了,还偏偏那么有本事,你让我们怎么办才好嘛。”
羊姜红着脸在刘益守唇上偷亲了一下,发现对方根本没反应,她又忍不住多亲了几次。
“唉,我爹见到我现在这样,应该会觉得我很下贱吧,倒贴还没贴上。”
羊姜躺在床上,继续自言自语说道:“阿郎,你说那个长城公主会不会很难相处啊?”
“她会不会长得很好看啊,还是会很丑?”
“跟她见面我要怎么说呢?她会不会把我送人?”
说了半天,刘益守都靠在床头没回应,羊姜有些失望的拉着他的手弄来弄去。
“像个木头一样,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都有客人时不时来家里偷看我!门槛都踏破了呢!
你倒好,看都不看!气死我了!”
“看你的话,你又不会多长块肉。”
刘益守无奈的睁开眼睛,疲惫说道。
“你你你……阿郎你没醉啊。”
羊姜大囧,这厮居然一直装睡。
“说没醉的人一般都醉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那刚才……”
“刚才那几下还不错,我在想你还会不会多亲几下,结果就没了。”
再次被压制,羊姜气得不说话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刘益守。
“放心,你是带资进组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刘益守摸了摸羊姜的额头说道。
“带资进组?”
“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很厉害的就可以了。”
刘益守安慰她说道。
“呃,那长城公主是带资进组的么?”
羊姜背着身子低声问道。
很久都没有回应,她转过头,发现刘益守耷拉着头,呼吸悠长,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第256章 刘都督下江南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看着一身漆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夏侯洪,很难把这个人跟刚刚被俘时傲慢无匹的那位“衙内”联系起来。
当时夏侯洪虽然被俘,但精气神十足,根本不相信刘益守敢把他怎么样。结果现在呢,这个人已经只剩下一副躯壳而已了。
刘益守身边的羊姜看着自己一身白色襦裙, 又看了看黑得几乎看不出长什么样的夏侯洪,心中了然,这都是拜刘益守所赐。
某个男人整人的本事果然是深藏不露,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他不会整人,只是因为不想整你罢了。
“今天,我会送你回去。”
刘益守继续对夏侯洪温言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我去挖石炭, 我还可以去挖石炭, 我还有用,不要杀我啊!”
夏侯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嚎啕大哭。很难想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是多么倨傲。
“听说你想让我感受下佛教文化的厚重,是么?”
刘益守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很亲切。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夏侯洪吓得发抖,跪在地上紧紧环抱着。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对吧?那就是说万一你以后有实力了,还是会想想咯?”
刘益守语气不善的问道。
“不会……不想了,以后都不会想了,求都督放过我啊!”
这人已经废了!
羊姜有些不忍,但听过刘益守描述对方的那些“丰功伟绩”,又不觉得此人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要是可怜,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那些人难道不可怜?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拍了两下巴掌,源士康进书房拱手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带他洗干净,然后派人送到亳州,交给他爹夏侯夔。要完完整整的带到, 不要出任何意外。”
生怕源士康等人自作主张, 刘益守强调了一下。
“喏,属下这就去办。”
身材健硕的源士康像是拎小鸡一样将夏侯洪拎起来就走,在羊姜错愣的目光下消失在书房门口。
“好不容易抓来,这就放了?”
她并不知道刘益守的打算,只是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梁国坏人多,建议你还是男装,不要穿太好看了。万一在那边遇到不开眼的,虽然不是没法对付,但我们也要尽量减少麻烦。”
刘益守笑着说道。
羊姜大囧,想着今天要远行,特意穿了一身靓丽的,没想到转眼就要换衣服。她无奈叹息道:“知道了,唉,有谁会嫌自己太漂亮啊。”
“在长城公主当面,才是你该出风头的时候。现在给我低调,你就是给我捡棋的棋童,明白么?”
“好的,我是棋童行了吧, 真是的,还没动身就摆老爷架子起来了……”
羊姜骂骂咧咧的走出书房, 去自己房间换衣服了。
她换了身灰袍的男装,两人打点好行李还未出府衙,就看到崔冏背了个药箱过来,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呀,那这就走吧。”
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羊姜嘴巴一瘪,瞬间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了就我们两人的么!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在面前晃悠,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一路上生病,甚至防着敌人下毒,都要有人照应。论医术,没人比崔冏更厉害,他要是不去,到时候你生病了,指望我怎么救你?你在想什么呢?”
刘益守轻轻敲了下羊姜的头说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源士康满头大汗的走过来,对着刘益守拱手道:“主公,夏侯洪的事情吩咐下去了。我没什么要带的,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还有一个?
羊姜看到源士康似乎也要跟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一行四人,完全没有隐私空间了。她期待的“蜜月之旅”,“建康甜蜜一月游”什么的,彻底破产。
“源士康武艺高超,对付小蟊贼和不开眼的权贵子弟不在话下。到了那边,万一有人要抢你回去做妾,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三脚猫的武艺来保护你吧,那些都不是我擅长的。”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都是你有道理。”
羊姜捂着额头,一脸痛苦表情。
一行人来到睢阳城外渡口,却见睢水渡口边上有几艘双层楼船,船上居然还有鸟兽漆画和各类装饰,看起来非常奢华上档次。
一身粗糙麻制白袍的陈庆之,已经跟马佛念在此等候了。
看到刘益守来了,陈庆之面色不悦对他说道:“让师父等徒弟,大不敬!”
刘益守微微摇头,指了指河面上的楼船,不卑不亢说道:“梁国来人,我不能太恭敬。毕竟,我手下还有兵马。我若是太过谦卑,我手下那些人会怎么想?”
陈庆之本就是随口一说,听刘益守言之凿凿的,也不想太追究。他摆了摆手说道:“等会不要乱说话。”
众人上了那艘最大的楼船。
很快,一个穿着奇异盔甲的中年将领迎了上来,那盔甲细看之下,竟然是纸做的!
这人看上去跟陈庆之似乎非常熟络,亲热的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子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就是这位么?”
他看起来颇有精神,却又不显得凶狠,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刘益守略一思索就明白,陈庆之能看得起的人,定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有些事情很奇怪,陈庆之对夏侯夔似乎颇为冷淡,但对此人却非常亲热熟络,让刘益守感觉梁国军界亦是派系重重。
“徒儿,这位是东宫直阁将军兰钦,还不行礼?”
陈庆之故作不悦的说道,给刘益守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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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位就是兰钦啊!
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刘益守早已打听到,如今梁国淮北边境,都是几年前从魏国手里夺回来的。其中兰钦在此战中为首功,被授予了东宫直阁将军。
换言之,这是梁国禁军的主要力量之一,直阁将军就是禁军才有的头衔。
夏侯夔属于边镇,兰钦属于禁军,而陈庆之是萧衍身边的人。所以很明显的,兰钦跟陈庆之很熟,关系亦是不错。但是勾结边镇大将乃是天子近臣的大忌,于是陈庆之是有意识的在故意疏远夏侯夔。
甚至不介意刘益守出手教训一下都督了七州诸军事,已然有些跋扈的夏侯夔。
此番萧衍特意派镇守徐州的兰钦出面护送陈庆之归国,可谓是在吃斋念佛之余,很花了一番心思,当然,也不排除兰钦另有谋划,自告奋勇。
“兰将军有礼,在下刘益守。”
某人拱手行礼,目不斜视。
兰钦哈哈大笑,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子云倒是收了个好徒弟,我早就听过你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都为之侧目。
兰钦不以为意解释道:“刘都督虽然崛起如彗星,打了不少胜仗。但名声响亮却是因为容貌俊美异常。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建康很多殷实之家,权贵之人,都很想一睹刘都督芳容呢。”
芳容是这么用的?
刘益守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陈庆之摆摆手,示意兰钦不要再继续胡说八道了。船开动后,兰钦将众人都安顿好,撇开陈庆之,带着刘益守来到一个隐蔽的船舱密谈。
感觉得出来,兰钦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陈庆之有些方正刚硬,此人则是颇有手腕,心思细密,而且还有跟自己私底下结交的意思。
“三皇子很欣赏刘都督,希望能和刘都督亲近亲近。当然了,如果刘都督很介意那种事情的话,以文会友,也是不错的。
刘都督希望能在寿阳安稳落地,蓬勃发展造福一方,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
兰钦这话似乎有点不太对味,刘益守细细揣摩,恍然大悟。他疑惑问道:“三皇子是谁呢?在下对梁国两眼一抹黑,还请兰将军不吝赐教。”
“哈哈哈哈哈,三皇子乃是萧纲,陛下嫡子,太子胞弟。”
原来是这位“龙阳兄”啊!
刘益守算是明白为什么兰钦对自己这么客气了。各朝历史人物当中龙阳之好的不少,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南边的几乎是把娈童玩到了极致。
具体来说,就是很多权贵家的男人都嫌弃老婆太丑要休妻,觉得女人不如男人玩得爽!
这些人虽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群体,但是,把娈童这种事情写成诗的人,还是很难找的。尤其是皇族里面的,那几乎就绝无仅有了。
这不,萧纲就是那位把自家娈童写进诗里面还流传到现代的人。像什么“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之类的句子,就是出自这位之手。
刘益守丝毫不怀疑,这位皇子是不是觉得他刘某人也可以去当个手握兵马的“男妃子”,想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哈,刘都督啊,在下只是说笑说笑,没有别的意思。三皇子很想见你,我们先不去建康城,我们先去句容句曲山。
这次保媒,除了子云(陈庆之表字)外,还有一位大人物从中撮合。如果没有他写信给天子,这桩婚事是成不了的。”
兰钦也收起笑容正色道。他口中的“大人物”,显然不是萧纲。
看到刘益守对萧纲似乎不怎么感冒,兰钦也如释重负。投靠结交某人,并不代表他认同那个人的全部。权势都是冷冰冰的,私人情感微不足道,有时候需要结交,你捏着鼻子也要上。
虽然太子萧统在梁国声望独一无二,后来者几乎没有可能取而代之,但是也有不少人选择烧冷灶。
比如说早年从洛阳来的兰钦就跟萧纲交好,比如说从北地来的王僧辩等人甚至直接投靠萧绎,都是一样的道理。
人到七十古来稀,萧衍如今也不年轻了,能活到这个岁数的皇帝本身就不多,像北魏的皇帝更是大部分到了三十多岁就会崩殂。
兰钦现在的态度,并不出乎刘益守的意料,不过是些自保的本能罢了。鉴于这位三皇子萧纲的“热情”,还有那位“大人物”的关照,兰钦这才跑一趟睢阳。
事实上,很有可能是兰钦自告奋勇,然后萧衍顺水推舟的。具体是什么样子刘益守并不关心,他倒是很想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
亳州城城头,夏侯夔正带着人在城墙上四处巡视,就听人回报,北面的睢阳城派人过来,将他儿子夏侯洪送来,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夏侯夔顿时大喜过望。
本来以为这个儿子已经战死沙场,家里都准备办丧事了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失而复得!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兴冲冲的回到住所,夏侯夔就看到夏侯洪失魂落魄的站在房间的一角,像是傻了一样。
“阿洪我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夏侯夔朝着夏侯洪走去,就看到他那个在建康城横行不法,连猫狗见了都绕着走的混世魔王,已经变成了一个懦弱傻子。
夏侯洪连连后退,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阿洪,为父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若是不铲平睢阳城,我誓不为人。”
夏侯夔恶狠狠的说道。
很多做父亲的就是这样,儿子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但那只是他年幼无知,不算什么。而你教训我儿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刘益守觉得教训夏侯洪是为民除害,而夏侯夔显然不这么想,两人如果见面理论,必然是鸡同鸭讲,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所以刘益守直接把人送回来而自己不出面,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大家也说不到一块去,那不如引用阿妹你看某个议员的名言:还是让机关枪和大炮去辩论吧。
“父亲,别做傻事,不要去睢阳,你打不过他们的,那些人都是群魔鬼,你不要去,会死的!”
一听到夏侯夔开口要去找场子回来,夏侯洪发了疯一样,抱住夏侯夔的大腿,不让他走!
“好!好!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夏侯夔摸摸夏侯洪的头,对方也是几个月长期辛劳外加精神紧张,居然晕了过去。
安顿夏侯洪睡下,夏侯夔面色铁青。
“只要你出现在建康,我立刻拆了睢阳城!”
他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
第257章 仙人抚我顶
淮南水系发达,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池塘点缀其中。简单来说,只要你有船,就能代替走路,到达想到的地方。
南朝边防中历来都强调“守江必守淮”,两淮的水系可以迟滞北方骑兵进军速度, 亦是可以给我方步兵提供水运补给。
几天之后,刘益守他们所在的楼船从高邮湖入长江,众人面前的景色一下子开阔起来。在睢阳渡口看起来还挺大的楼船,此刻就如同沧海之一粟,毫不起眼。
高邮湖南面的广陵(扬州前身),乃是水陆连接的枢纽, 从长江里走运河到广陵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 航运十分繁忙。
站在楼船甲板上,一身男装灰袍的羊姜看傻了眼。这样壮阔的景色她从未见过, 一时间大开眼界,才明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刘益守把手搭在羊姜肩膀上,整个人的脚步虚浮,身体软得不能动。
“晕船的人就好好闭嘴,回船舱休息。你这又开始卖弄起来了。”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说归说,她还是任由着刘益守紧紧抱着自己,嘴角带着笑容。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将江面染红,壮美不可尽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壮哉!”
刘益守松开羊姜,扶着船舷感慨道。
所有的景色都在这句诗里, 羊姜也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江面, 脑子里想起了从前很多的事情。
“当初想过逃婚来着……不过你知道的,我这人性子软,看到我爹愁眉不展,还是主动提出来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感觉对方这番感慨万千是莫名其妙。
“我是想说,大概我这人的运气向来不错?”羊姜一脸满足的抱着刘益守的胳膊。
“舍得舍得,没有舍哪里有得。是你的就要抓住,不是你的不要强求,这是人生智慧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眺望江面,脑子里却是十万大军围台城的壮阔场面。同样的景色,男人的感慨总是与女人的感慨差得很多。
“阿郎,这次入梁国,会不会有很多艰险?”
羊姜有些担忧的问道,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刘都督的重要女人”这个身份当中,而不是以“羊侃的女儿”为出发点思考问题。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此时太阳快沉江, 天上却挂着一轮皎洁的弯月,羊姜看着这番“日月同天”的奇景,若有所思。
“刘都督说得好!”
身后有人拍巴掌,二人回头就看到兰钦穿着那副奇特的盔甲在叫好。
“兰将军,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益守有些好奇的问道。
“只要不涉及军机,但讲无妨。”
兰钦大方的哈哈大笑道。
“兰将军身上这幅盔甲,乍一看跟普通盔甲区别不大,但我察觉到盔甲上那些颜色都是涂上去的,这幅盔甲的材质,应该是纸吧?”
听到这话,刚才还是大方表示“有什么你随便问”的兰钦,瞬间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兰将军真是小气,之前还是问什么都可以,结果我家阿郎问下你身上的盔甲你就不乐意了,啧啧,食言而肥可不是大将之风哦。”
羊姜一看场面不对,就帮刘益守嘲讽了兰钦一句。
“也罢,在下身上这幅盔甲乃是叫纸甲,前朝齐国(南齐)时开发的新式铠甲,因为不实用被遗弃。我看这玩意还有可取之处,便在我军中单独装备,倒是让刘都督见笑了。”
兰钦言不由衷的说道,他没有说谎,但是他有没有把事实的全部说出来,那就很难说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兰将军在船上都不肯脱甲,足以见得这铠甲有着其他铠甲没有的优点,方便透露一二么?”
“哈哈……真要说优点的话,就是穿着铠甲掉到水里面一时半会不会沉下去。”
原来如此!纸甲的密度远低于钢铁,甚至低于水,在没有被完全浸透以前,还可以为落水者提供一点浮力,毕竟这玩意里面指不定就有某种木料之类的作为骨架。
纸甲这玩意南宋的时候已经在精锐水军中普及开来,最大原因就是兰钦所说的,落水不沉又能提供盔甲防护。水军之中不管什么浪里白条还是过江龙,只要套一副铁甲,落水后保证咕噜咕噜的沉到水底,神仙都救不回来。
穿纸甲的好处,那就不言自明了。
“在下有个冒昧的请求,兰将军能否送在下一套纸甲呢?羊姜很有兴趣想看看。”
刘益守指了指羊姜说道。
刘益守相信自己外加羊侃的面子,兰钦还是会给的。毕竟纸甲这种东西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已经普及于军中,弄个一两套对于刘益守这样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果然,兰钦略一思索,就痛快的答应了他。不一会,源士康身上已经套上那副卫兵穿的纸甲,款式与兰钦一样,只是少了些色彩,显得很土。
“介不介意我砍你几刀?”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源士康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拱手说道:“主公请便!”
“罢了,东西保管好,我们回寿阳以后,好好研究研究这玩意。”
……
建康南面的句容,句容最南面的句曲山,在半山腰上,有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院落,门上的牌匾写着“朱阳馆”三个字。
院落外停了几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与风格朴素的朱阳馆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另类。
朱阳馆的大堂内,一个道骨仙风的中年人坐在主座,全身白色道袍。他看上去虽然才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个人已经七十多了。
他就是被萧衍极为看重,却又不肯为官,痴迷研究仙术道法的陶弘景!萧衍在很多国家大事上都会垂询于此人,包括将长城公主嫁与刘益守的事情。
陶弘景在回信中,只是说让刘益守来句曲山一趟,见一面就可以将此事定下来。若是不肯来,那便让婚事作罢,不强求。
“仙师,您为何坚持要见刘益守一面呢?”
说话的这人一身深蓝色锦袍,正是萧衍第三子萧纲。他在这里,也是为了等刘益守,不过原因却跟陶弘景不同。
事实上,萧纲并不知道陶弘景为什么要等刘益守。
“只是为了我的一点点执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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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微微一笑,很是淡然。他在这里隐居已经快四十年,南齐的时候他就来到这里了,其间朝代更替,沧海桑田,很多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淡了。
能让陶弘景有所执念的人,定然不同凡响!
萧纲才不会承认他是为了“男色”而来的呢,他对陶弘景说的是想看看妹夫究竟怎么样,当然,也有着结交刘益守的心思。
总之,他想得很多,但一件事也没有做,除了嘱咐兰钦去接应一下,就没有其他表示了。
这也不怪萧纲激动。除了脑子有坑的人以外,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想到,萧衍在位的日子,恐怕并不多了。
萧衍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啊!以前的皇帝,有多少活到六十六的?
就算萧衍明天驾崩,萧纲都不会觉得惊讶。身为萧衍的嫡子,如果不能坐上皇位,那么将会面临什么处境,自不必多说。
结交一下手握重兵的“妹夫”,再好不过了。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哪怕萧衍知道了,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毕竟,刘益守的兵马以后会在寿阳,离建康还远得很。
说真的,萧纲觉得陶弘景在朱阳馆等得不着急,他自己都已经很着急了!
“仙师,外面来了一行人,由兰钦将军领队,正在门外等候。”
正在萧纲焦急的时候,一个小道童走进大堂,对陶弘景低声说道。耳朵灵敏的萧纲立刻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三皇子,随老道一起去迎接吧。”
陶弘景站起身微微一笑,有些童趣的对着萧纲招招手。
……
看了看刘益守那令人迷醉又器宇轩昂的样貌,萧纲瞬间就觉得自家的娈童不香了。
自家娈童单看容貌可能不逊刘益守,但身上少了那股英姿勃发的自信底气。
刘益守察觉到萧纲那“炽热”的目光,佯装不知,只是看着陶弘景。
“刘将军猜猜看,老道到今年活了多少年岁?”
陶弘景不以为意的问道,如同拉家常。
刘益守如实答道:“不过四十而立之年。”
叫妹子比叫姐姐好,叫姐姐比叫阿姨好,叫阿姨比叫奶奶好,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刘益守记得很牢固。
“老道今年,已经七十有四了。”
陶弘景摸了摸自己的花白胡须说道。
这不可能!
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包括知道陶弘景年岁的萧纲在内!知道是一回事,听对方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将军,你随老道入厢房一叙,其余人就在此稍候片刻吧。”
陶弘景对着刘益守微笑点头,示意他并无恶意,领着刘益守入了大堂后面的厢房。在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羊姜甚至想跟上去,却是被源士康用眼神制止了。
要是萧纲叫刘益守密谈,那绝对没好事。但是很明显这个陶弘景身份不一般,他才是这里做主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厢房里的陈设很普通,甚至可以叫做书房,因为这里有几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全都是各种陶弘景费尽心思收集来的书。
“我与沈约学士有旧,他落难之时,将家中藏书送了一大批给我保管。后来我给天子说情,天子最后没有为难沈家。”
陶弘景笑眯眯的说道,看起来很亲切。
刘益守恭敬说道:“陶仙师宅心仁厚,在下佩服。”
陶弘景似乎没有跟他闲扯的心思,在书架上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本书,将其交给刘益守说道:“这本书的这一页,你自己看看,这是沈约学士当年搜集前朝孤本的时候所收集到的。”
刘益守接过书,封皮上写着《建康杂记*补遗卷》,作者是沈约。
沈约大名如雷贯耳,当初萧衍起兵成功占领建康,对于后续如何处理犹豫不决。是沈约力主萧衍称帝,这才有了后面的梁国。
“玄(谢玄)令王蓬将北府千余援洛涧,王蓬援之不及,至洛涧,秦军已败……”
“初,天光昏暗。后火光起,观敌旌旗已残,上书‘常胜军’三字,依稀可见。敌军士弃盔者,皆黄发,鹰鼻陷目,仿若胡人。”
书上记录了一件怪事,隶属于北府军的王蓬,得谢玄的命令,带着千余人支援前线。在路上遇到了一支奇怪的敌军。
这些人打着“常胜军”的旗号,用奇怪的武器还击,火光一响,王蓬麾下士卒就会伤亡。后面王蓬带兵火攻,将这支军队剿灭。之后等到达指定支援战场后,秦军已经战败逃走,王蓬援助了个寂寞。
而这时间已经是三天之后,但王蓬觉得不过一天一夜而已。
论战功的时候,王蓬因“怯战”受罚,便将此事讲了出来,又被东晋的史官记录了下来。最后典籍辗转到了沈约这里。
沈约当年确实是藏书数万卷,收集了不少孤本,此事应当不假。
只是这个故事,怎么看怎么像是王蓬遇到了近代的排队枪毙火枪队啊!
发现刘益守面色古怪,陶弘景笑着问道:“刘将军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什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隐隐有点不安。
“老道活了这么多年,做过皇帝的近侍,做过大官,也修生养心,追求养生长生。说真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老道了。那些功名利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一样,无论你给我什么,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陶弘景慢悠悠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仙师有话不妨直言。”
刘益守沉声说道。你特么都这样无欲无求了,还把我叫来问话,难道真的很闲么?
“我研究炼丹的时候,某次丹炉爆裂,声如洪钟,视如烈火闪电。与这书中描述的有点类似。老道就在想,书中哪些胡人,指不定是将来之人。那些声如洪钟的兵器,也不过是将来的人所用之兵器。
老道炸个丹炉都能做到,他们能做到相信不难。
以前老道对此将信将疑,直到听闻刘将军种种言行,又派道童潜入彭城查探刘将军祖籍,发现刘将军你似乎就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于是老道才猜测这种事情可能就是真的。
所以老道就在想,刘将军你是不是,也是将来的人呢?”
陶弘景目光灼灼看着刘益守追问道:“刘将军能不能现在就给老道一个答案?”
第258章 决战紫金之巅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要做什么?
这是三个最简单也是最难准确回答的问题。有的人甚至用一生去追寻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却无法让自己满意。
陶弘景问的这个“你从哪里来”的问题,刘益守还真不好回答。
“我也想问仙师一个问题。如果仙师能给我答案的话,那我也能给仙师想要的答案。”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陶弘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无论刘益守是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简简单单的给出答案,都有些不符合位高权重的大都督人设。
能混得风生水起, 让萧衍都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他的人,能是简单人物么?他就是简简单单的说出来,你敢信么?
“刘将军但讲无妨。”
陶弘景含笑点头,一副非常谦和的样子。
“仙师觉得,天是什么颜色的,简单点说,就此时此刻吧, 天是什么颜色。”
刘益守指了指厢房窗户外面的湛蓝天空问道。
这句话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好回答,对于精研各类学术的人来说, 反而不好回答。陶弘景摇了摇头说道:“天是什么?”
“天就是天。”
刘益守正色道:“包容万物的是天,万里无云的也是天。但是天就在那里,无论我们看或者不看,它都是一样的。我们可以感觉出天是如何,或者蓝一点,或者白一点,但那些都是虚妄,并不天的本来面目。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天,并非是天不同,而是人不同。所以天是没有颜色的,或者说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颜色。”
“精彩。”
陶弘景轻轻拍了拍巴掌,眼中掩藏不住对刘益守的欣赏之意。
“罢了,那些我都不问了。我给你看的那段记录,你似乎有所得,能给我解释一下, 王蓬所遇到的那支军队,用的是什么兵器么?”
陶弘景观察力非常惊人,刘益守看到这篇匪夷所思的记录,他的表情不是愕然,也不是完美不懂这到底是什么,而是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姿态。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刘益守看到桌案上有文房四宝,他快速磨墨,在白色大纸上画了一张示意图。
“仙师炼丹的时候,有时候会砰的一声炸裂。这股力量,推动这圆球一样的铁丸从这根管子里出来,然后……”
他尽量用最朴实的语言给陶弘景解释了一番原理,对方听了以后连连点头。
“刘将军,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陶弘景和善笑道,从书架最上面拿下来一个盒子,递给刘益守。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不如打开看看?”
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刘益守掀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锈得一塌糊涂,但仍然能依稀揣测当初模样的……步枪枪管。
有点19世纪步枪的风采。
“燧发枪啊!”
刘益守忍不住开口说道,说完才自觉失言。
陶弘景走过来,手指在枪管上比划着说道:“从这一头爆裂, 弹珠顺着管子射出,如同弓弩,刘将军倒是个实诚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刘益守在陶弘景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恶意。如果说这是伪装的话,那只能说此人演技浑然天成,影帝也要被亮瞎双眼。
陶弘景将盒子盖上,又在书架顶上取了一个盒子递给刘益守。
“刘将军新婚在即,老道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赠。这把刀名为善胜,听闻刘将军战阵之上运筹帷幄十分了得,应该不会辱没这把刀的威名吧。
我手里还有一把刀与之配对,名为威盛。那是一把帝王之刀,送给你就不合适了。
有道是:冰锋含彩称威盛,映日生光宝日开。斩却关山千万里,随君伴帝入王台。此番入建康,老道与你同去,要将威盛刀献给天子。”
乖乖,自己收的新婚贺礼居然是跟送萧衍一个档次的,这陶老道莫非是想送自己上黄泉路?这莫不是捧杀?
“仙师,在下恐怕担当不起啊。”
刘益守诚惶诚恐的说道。
陶弘景态度非常坚决的将装宝刀的长盒子塞到他怀里,笑呵呵的说道:“天子吃斋念佛,若是送两把刀给他,杀念太重,会增加他的课业。
此刀曰善胜,有道是:宝刀开刃称善胜,常随君子远出征,威风凛凛河山去,斩将冲关猛虎生。刘将军当得起这把刀,若是转送他人,未免明珠暗投,有些不美。”
陶弘景一番好意,话都说这个份上,不收也不行了。不过看起来此人对自己十分欣赏,刘益守暗自揣摩,这位“修道之人”,似乎对他刘某人是“穿越者”这件事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开心。
“仙师,所谓无功不受禄,你我初次见面仙师就赠在下厚礼,难免让人心中惶恐不安,受之有愧。”
刘益守有些为难的说道。
“其实你应该懂的,不懂的话,多想想。那根铁管你都明白,世间还有什么事情你不明白呢?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天就是天,总是一样的,只是人心不同,看到的天就不一样。
将来不要做辱没这把宝刀的事情。”
陶弘景说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也没说,一切都似是而非的。刘益守好奇问道:“仙师,这句容山有些耳生,它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忽然说起这个话题,陶弘景一愣,似乎没想到刘益守会这么问。他不假思索道:“没错,这里我们都叫它茅山,这里是上清茅山派,祭坛在山顶。”
呃,原来道教人才辈出的茅山派,老巢就是这里啊!那眼前这一位很明显了,就是茅山派的开山祖师爷!
“佛家禅机、占卜星算、仙术道术、本草医术、黄老之学老道我都有涉猎。书架上的书,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挑几本。”
陶弘景十分大度,刘益守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想加入茅山派,对方绝对会欣然应允。
“仙师真是……太客气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陶弘景笑着摆摆手道:“你主政寿阳,造福一方。若是老道能帮上点忙,也算是积了德,这些书又算什么呢?”
陶弘景是个明白人!
刘益守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一位别看道骨仙风的跟个中年人差不多,实际上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刘益守感觉这一位应该是时日无多,在做某些打算,甚至可以说是安排后事了。
“那就谢过仙师,在下想挑选一些医书,将来在寿阳我麾下若是有人想开医馆,或许用得上。”
佛啊道啊什么的还是算了,占卜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占卜有用,那还要努力做什么,躺着等好运降临不就可以了么?
陶弘景说得虽然多,唯独医术是对自己治理寿阳有用的。刘益守不做他想,直接选医术。
陶弘景也没有含糊,直接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又厚又大的“册子”,封皮上写着“本草经集注”,一看这分量就是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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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还没编完,只收录药物七百三十余种,以玉石、草木、虫、兽、果、菜、米食分类。有多大用处我心里实在没底。
你手下能人应该不少,若是可以继续编撰下去,功德无量。
就算不能继续编撰,将其发扬光大造福百姓,亦是不枉费老道我一番苦心。
连宝刀都收了,这本医书就更不该拒绝吧?拿好了!”
刚才装宝刀的盒子陶弘景只是随手往刘益守怀里一塞,现在这本医书却是郑重交到对方手里,如同托付自己的孩子一般。
刘益守感受到了这份庄严,认真的对陶弘景点点头说道:“仙师放心,我一定命人将此书继续编撰下去,分门别类。必不会辜负仙师一番苦心。”
陶弘景含笑点头,对刘益守的“知情识趣”非常满意。
“这样吧,你在我这边住两天,我教你一套引体之术,可以强身健体。你看我七十多了依然身体健朗,都是此术之威,学习一下没有坏处。
梁国天子亦是每日操练不辍,刘将军不必多想。”
陶弘景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暗示他“什么都知道”。
“如此那边叨扰了。”
刘益守客气说道。
“随老道来吧,一起去山顶祭坛祭拜一下天地。”
陶弘景淡然说道,转身便走。
……
秋蝉到了晚上,也是声嘶力竭的喊着,吵得人无法入睡。羊姜躺在床上,心里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茅山算得上是梁国最清净安稳的地方了,这样你都静不下来,过几天我们去了建康怎么办?”
并排躺着的刘益守闭着眼睛问道。
“陶道长送你的那把刀,我看了,比我爹的佩刀还好,羊氏的库房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刀了。”
羊姜翻了个身,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问道。
“对,这把刀原本是要献给萧衍的,但是不知为何,陶道长却给了我。”
刘益守平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好像是在说今晚吃了一碗米饭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这可是天子的刀,非同小可。”
羊姜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陶道长并不是无事,其实他是有事相求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羊姜大为惊骇,忍不住说出刘益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陶仙长要讨好,也只会讨好萧衍,干嘛要讨好你啊。
你要说那个总是色眯眯看着你的萧纲讨好你,我还勉强能信。”
羊姜没好气的说了一番话,她觉得刘益守实在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谁知道呢,或许在陶道长眼中,我能做到很多萧衍也做不到的事情吧。”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秘密,他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比如说?”
“比如说……开一个大大的后宫?”
刘益守调笑道,羊姜无言以对。
明知道对方是在糊弄她,却偏偏说不出什么来。
“唉!”
她翻了个身,不想再跟刘益守说话了。每次都有一种智商被压制的感觉。
“对了,上次某人不是说要脱掉衣服给我看的么?”
刘益守忽然提起这一茬来,羊姜大囧,连忙否认道:“都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其实他们现在哪怕是房事也真就顺理成章,但让她这样赤条条的在刘益守面前“展览”,还是太羞人了,自己当初怎么会说那种蠢话呢!
“要不,来个局部的真理?”
刘益守今晚似乎想干坏事。
听到这话,羊姜疑惑问道:“何为局部的真理?”
“真理都是红果果的,局部的真理,就是一半的红果果,你的明白?”
“一点都不明白!我不听我不听!”羊姜一边笑一边低声喊道。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就跟从前在家里一样自由放松,毫无顾忌。
……
闲暇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三天之后,萧纲得萧衍召唤,要返回建康城。于是陶弘景当即决定一同前往建康献刀。刘益守等人自然也要跟他们一同前往。
一行人在句容境内的淮河渡口上船,往西北前往建康城。
一天一夜的行船到达建康城南,还未入城,就有宫卫前来通知萧纲,天子这几天并不在建康城内,而是在建康城西面的紫金山!
十多年前,萧衍为纪念著名僧人宝志禅师而兴建的“开善精舍”,现在叫开善寺。开善寺就在紫金山上。萧衍这几天都在开善寺吃斋念佛,不在台城。
事实上,萧衍一年当中在台城的日子并不多,而是经常会在建康周边的寺庙游荡驻足。萧纲对此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倒是一路上都低调谨慎的陈庆之,得知萧衍不在台城后微微皱眉,暗自叹息。似乎对萧衍这位“佛家天子”沉迷佛法不理朝政而感觉无奈与失望。
“阿郎,我也去见天子,会不会不妥?”
趁人不注意,羊姜在刘益守耳边小声问道。
“无妨的,大不了不娶亲。梁国天子也是很有意思,这算是决战紫金之巅么?”
刘益守看着不远处上紫金山的山路,自言自语说道。
萧衍故意不在台城,看来,是不希望嫁女这件事太官面化。在开善寺见面,刘益守本身就有北魏佛寺的正式度牒,这算是“比拼佛法”?
刘益守隐约感觉到了萧衍内心的骄傲。
“走吧,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他对羊姜郑重点头说道。
第259章 你想比什么?唱跳rap篮球还是书记舞
前世刘益守其实是见过萧衍画像的。记忆里萧衍的画像,丰神俊逸,浓眉丹凤眼,很有文人的儒雅之气。
然而看到面前的萧衍,刘益守脑子里不由得蹦出来三个字:芦柴棒!
瘦,简直瘦到了极致!人群要是遇到老虎不能跑,他在里头绝对是最后一个被吃的。此时的萧衍胡须头发已经全白, 看着就跟带发修行的普通老人别无二致。
萧衍目光离散看着房梁,又时不时看看刘益守,脸上无喜无悲,跟一座石像差不多。
开善寺的大堂内,所有人都集聚一堂,不仅如此,萧衍身边还坐着道希大师!还有和尚a,和尚bcdefg之类的一大群人……这不像是“相亲会”, 倒更有点像是讲禅论道。
刘益守心中好奇,这萧衍真是痴迷佛教,连见未来女婿都要讲佛寺的排场。
“朕面前乃何人?”
萧衍眼睛盯着刘益守问道。
“世间皆虚妄,终生乃平等。无论贵贱,肉身皆为皮囊。此处无老无幼,无公无卿。更是无人可以称朕。”
刘益守答道,用指尖指了指上方:“唯有我佛慈悲与迷途众生。”他毫不客气的怼了萧衍一番。
这老和尚不讲武德,你跟他谈佛法,他跟你讲身份,大家都是寺庙里挂了号的和尚,哪里有什么朕!
坐在萧衍旁边的道希大师急得额头直冒汗,萧衍刚刚是想给刘益守一个下马威,未必是有什么杀心。但你这么打他脸,那就不一定了!
再怎么吃斋念佛,也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冠达大师(萧衍法号), 这位是来自洛阳的道真大师。”
道希指了指刘益守说道。
原来我的“法号”叫道真啊!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度牒确认了一下, 上面一大串废话后面确实有“道真”二字。他已经都是把这玩意当通行证来用,根本没关注自己的法号到底是什么。
看到他如此随意,道希大师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会连自己法号都不记得了。道希大师面部僵硬的微微一笑,对着萧衍行了一礼。
“既然已经出家,何故要娶妻纳妾?”
萧衍盯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言语之中不乏嘲讽之意。
“娶妻生子,乃是肉身皮囊所为。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心仍向佛,魔即是魔,佛亦是佛。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又有何妨?”
刘益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来。
这句话用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虽然我抽烟喝酒赌博乃至夜店把妹拔x无情,但我依然是个纯洁的好人。做坏事的是我的肉体,跟我的精神无关。
听到刘益守这么回答,在场众人都感觉他是在诡辩!特别是羊姜,几乎是要气炸了。
你都要成佛了,那天夜里还要我脱光衣服给你观摩……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衍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呵斥对方。但他憋了很久, 忽然面色大变, 感觉刘益守话语里的逻辑,用佛理竟然无法反驳!
事实就是这样荒谬不堪!
“常人认为, 肉身乃刀身,神魂乃刀刃。离开刀身,刀刃不存。所以僧人要戒酒戒色,清静六根,否则听不到佛祖的教诲。
但问题在于,按照这个设想,肉身消亡后,神魂乃不复存在,此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然而佛家讲求因果,承受课业的肉身都不存在了,何以承担因果?”
刘益守毫不留情将萧衍犹豫不决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住口!”
萧衍失态的大声呵斥道!他吃斋念佛多年,结果被刘益守几句话就给破防了!
不是萧衍没有涵养,而是刘益守戳到了他的痛点,让他想起了很多旧事,难以释怀。
那还是在萧齐的时候,竟陵王萧子良在鸡笼山上开了西邸。他生性好养士,门下有包括沈约、谢朓在内的一流名士,号称“八友”,时年二十出头的萧衍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萧子良也是个狂热的佛教徒,常在西邸集众开宴阐论佛理。而宾主大多信仰相同,日夜切磋磨砺,倒也其乐融融。萧衍在其中如鱼得水,彼此间互相吹捧,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只是有一天,萧子良开宴的时候,来了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名叫范缜!这个叫范缜的不速之客,说出了跟刘益守很有些类似的言论。当时就让众人下不来台。
关键是,这些人号称精通佛法,却根本无法反驳对方的观点!事实上,这个逻辑大漏洞在佛法中一直存在,直到出现那位叫慧能的大师后,才将这个逻辑漏洞给补上了。
如今看到“准女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同样话来,萧衍如何能不失态?他今日本来就是想用佛理敲打一下刘益守,没想到被对方反将一军。
看到萧衍失态,刘益守继续补充道:“既然是神魂在承担因果,轮回报应,那肉身不过皮囊而已。是非种种,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又与神魂何干?只要心中有佛,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贫富贵贱亦或者身体残缺,皆身处极乐天国。
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最后那四句话振聋发聩,在场众多僧侣竟然久久无言,整个佛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身为菩提树,神魂乃明台。既然明台上本来就一尘不染了,又何必去擦拭呢?你们整天修行真是修的个寂寞!
刘益守的话语本身听起来像是极端无耻的诡辩,但话题却已经是高端到了天上,甚至隐约触碰到了此时佛教的天花板。
现在这个时候的佛教讲求苦修,也就是说,只有让肉身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成佛成圣。越是苦修,越是“虔诚”,给佛祖的“越多”,那就越是一心向佛。
萧衍的种种做法,包括在国内大兴土木的建设佛寺,都是基于这个论调。要不然,谁会无聊瞎折腾?
而刘益守说的这些,乃是数百年后的禅宗思想精髓。换言之,你怎么“讨好”佛祖那都是无所谓的,本身执着于此,就是堕了魔道。
真正向佛只要心中有佛即可。强调自性佛、自性法、自性僧,皈依者皈依自性。
一句话概括:佛在哪里?佛在心中。
顺着这个思想延伸下去,那么佛法讲究的是人可以自我超越,人可以成为你理想中的一种圣人、仙人,佛菩萨,这是将中国人文化的精神和佛法有机结合在一起。
是佛教更深入的本土化与哲学抽象化。
比起此时的佛法,更能让大众接受,哲学也更深刻更易懂。
“痴人妄语,不知所谓!”
萧衍冷哼了一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拂袖而去!
羊姜心中狂喜,看样子刘益守这婚事是彻底黄了。没了萧家娘子争锋,这正室之位难道不是她的?她决定今晚就洗白白的展览给刘益守看,安慰对方受伤的心灵。
“竖子!带着聘礼来,朕在台城等你!”
走到门口,萧衍回头呵斥了刘益守一句,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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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姜的心又从天上跌落到谷底,源士康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刘益守,无声叹息。
萧衍纵然是被刘益守气得破防,可到底还是看得出,面前的年轻人乃是百年难遇,连陈庆之和陶弘景都愿意出来保媒的奇才。他又怎么会因为被气得要吐血,而否定这婚事呢?
源士康暗暗感慨,都说不要着相,万事皆为虚妄。可若真万事皆一笑而过,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在切身利益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谁又能“一笑而过”?
正在这时,道希大师走到刘益守面前,那表情又想哭又像是在笑。
“师弟多日不见,佛法精进甚多啊。”
道希大师感慨说道。
“阿弥陀佛。”刘益守也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说道。
要知道,他现在说的,那是“歪理邪说”,要不是萧衍涵养还可以,现在杀了他都不算过分。道希要是不在,刘益守是断然不敢那么说的。
“师弟今日就不要走了,给师兄讲讲佛法吧。你也难得来开善寺一趟。”
道希有些热情的说道。
刘益守好奇问道:“为何不入建康城歇息?”
“因为我已经在开善寺挂单,现在是开善寺的和尚了。”道希大师笑眯眯的说道,刘益守顿时无言以对。
……
夜深了,道希拉着刘益守讨论佛法,说了一个时辰,最后才得出:“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不要妄想执着,才能明心见性,自证菩提。”
神魂如同明台一般,它本身是一尘不染的,但亦是处于重重迷雾之中,你根本看不见。成佛的关键在于能不能看见明台,而不是整日擦拭明台。
两种说法表面上看区别不大,实则大相径庭。
道希知道刘益守的来历,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信佛。然而怎么说呢,就跟非军事学院出来的人也可以很会打仗一样,谁说不是在佛寺里长大的人就不懂佛法了?
“夜深了,师兄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刘益守叹息道,萧衍这个人固执又不肯认错,难怪历史上有侯景之乱。
告别道希大师,刘益守回到禅房,就看到月光下搭着一条毯子的羊姜,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正背对着他。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躺在羊姜身边,感觉到那具应该是什么也没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冷的话就穿衣服睡嘛,明知道夜里山上风大。”
他小声埋怨了一句,羊姜冷哼一声,动也不动。
“气死我了……”
羊姜冷冰冰的说道。
“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啊。”
“那老和尚都走了,临走前还要你去台城提亲,你说气不气人。”
“是是是,是很气人,但谁让他是皇帝呢?”
刘益守把双手枕在头下面,看着房梁出神。
“对了,萧衍为什么那么生气,拂袖而去。”
羊姜忽然翻过身想抱刘益守的胳膊,却发现对方枕着双臂,她干脆把自己软玉一样的身子贴过来,丝毫不避讳。
“因为承认我说的佛理,那等于是在否定他这三十年的努力。达摩大师到建康曾后与萧衍有过一番禅辩。萧衍问: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达摩说:并无功德。
萧衍后面多番辩解,执迷不悟。
话不投机,达摩便去了魏国,在洛阳时,达摩也派人与我支会,只是未见其人。”
刘益守感慨说道。
萧衍执着于“圣王”,跟达摩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去。如今听到刘益守说的跟达摩别无二致,他岂能不怒?
“原来如此,我也着相了。”
本来打算今晚“献身”的羊姜似有感悟,连忙在床上到处找衣服。
“别找了,刚才你的衣服就被我拿到那边桌案上放着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
“诶?”
羊姜一愣,随即身子彻底软了下来。那种事情,做就做吧,也是时候了。
“你我在这里行房,难掩萧衍耳目,到时候你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刘益守肃然说道,将羊姜搂在怀里,用毯子裹好。
“那你还带我来!”羊姜一听就急了。
“带你来只是要告诉萧衍我宠你,不是要借着萧衍的刀来除掉你,懂么?”
刘益守亲了下羊姜的额头说道。
“唉,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这个人深不可测。那种越滑越远难以抓在手里的感觉,你没办法明白的。”
羊姜忍不住叹息道。
今日刘益守在佛堂上呵斥萧衍,已经让她觉得这个男人高不可攀了。她甚至觉得,哪怕萧氏娘子明面上坐着正室之位,实际上不过是大一号的“蝼蚁”罢了。
“别看咱们现在风光得很,估计还会高调入建康城,万人围观也不难想象。但是于谨他们若是不能好好教训夏侯夔,那么现在的风光,很快就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让源士康送你去你父那边,他现在应该也在建康。”
刘益守轻叹道。
羊姜瞬间明白为什么对方今夜不跟她鱼水之欢了,哪怕她已经抛弃了女孩的矜持。除了萧衍可能的监视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害怕睢阳那边失手。
“你这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了。”
羊姜低声呢喃道,却没有反驳对方的好意。乱世当中,感情是最奢侈的东西,如果还有感情这种东西,那多珍惜一天也是好的。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是因为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刘益守将羊姜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看着她那傻乎乎的呆滞样子,哈哈大笑。
第260章 按F键进入坦克模式
第二天早上起来,刘益守就发现羊姜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人心里发毛。
“你这个眼神很不对劲啊。”
刘益守给羊姜系好腰带,今天对方是一副下仆打扮,穿得很是朴素。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窈窕少女,朴素的衣衫掩盖不了身上的丽色。
“我以为你会做点什么事情的。”羊姜面色幽怨, 有些心虚说道。
昨晚两人居然什么也没发生,她一度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女人的魅力。就算不那个什么,难道亲个嘴很难么,又不是没有亲过。
“谁知道萧衍的人有没有在这里偷看呢?”
刘益守给羊姜扎好头发,盘成已婚妇人的款式,戴好下仆的贴耳帽, 然后将一把竹伞递给她说道:“今日入建康,你来给我打伞。”
打伞?
羊姜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气, 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要打哪门子的伞啊!
“这个季节,这种天气打伞,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傻子?我读书少……”
“读书少就多读书,走了!”
刘益守已经走到厢房门口,对着羊姜招手。
二人出了开善寺,就看到门外已经有一队梁国禁军在此等候,陈庆之正在跟他们的主将交谈。刘益守定睛一看,此人果然是兰钦!
“子云兄,今日接陛下诏令,特意让你威风入城的,请!”
看到刘益守来了,兰钦大声对陈庆之说道。这话不太像是说给陈庆之听,倒是很像是故意让刘益守知道的。
羊姜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看到她的表情,刘益守一只手按在她的帽子上。
“我们是跟着去看热闹的, 低调点。”
他在羊姜耳边低声说道。
萧衍好面子,陈庆之北伐给他争了面子, 这次回来,显然是要“衣锦还乡”。至于为什么萧衍要提前回台城,那自然也是因为陈庆之的面子虽然大,但终究不可能大过皇帝的面子。
如果萧衍跟陈庆之一起入城,看起来就像是萧衍在给陈庆之牵马。很显然,这并不是萧衍的做事风格,倒是元子攸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一行人被禁军护卫得严严实实的,刘益守笑着对兰钦说道:“建康乃是梁国的中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我们被禁军这么保护着,一来像是俘虏一样,生怕逃走了,二来也显得建康城内居心叵测之人极多,我们要被禁军严密保护。
无论哪一条,说出去都是很丢人的。不如我们走在队伍最前面,禁军一路跟着便是。兰将军以为如何?”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他身边的源士康跟羊姜都频频点头。
只是陈庆之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诡异的笑容。他对兰钦说道:“兰将军以为我这徒弟说得如何?”
兰钦大笑道:“刘都督这话有道理, 那行,你就在队伍最前面吧。”
他跟陈庆之二人对视一眼,气氛有点滑稽又不同寻常。
连羊姜都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刘益守却摆摆手道:“那就这样好了。对了,我们是坐车吧?”
陈庆之入建康城,作为顺利回归的“战神”,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去宣扬国威,刘益守不相信萧衍连这个都想不到。萧衍不会考虑,朱异也会考虑的。
兰钦点点头道:“刘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果然考虑周全。有专门的车,陈都督要站在车上,四匹马拉车。当然,你们在队伍最前面,也会和他一起都在车上。”
兰钦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却又不说,对刘益守做了个请的动作。
紫金山离建康城的西门并不远,此门的周围都是木珊栏,并不能算是城墙,只能算是建康的外围。普通人家居住在这里,毫无安全性可言,历史上随便什么马贼都能攻破这种防御。
所以建康城几乎所有的官府机构,都是在专门的“小城”内,比如说台城,除了皇宫外,还有相当多的中枢机构座落在此。
而这个年代的宫禁,实际上远不如后世紫禁城那样森严,中枢官员冲入宫廷司空见惯。很多后来朝代只有太监能进的地方,此时中枢官员有事也可以入内。
建康城人口极多,传说此时不少于两百万,如果把临时待在城内的人也算上,只多不少。站在特制的无棚马车上,羊姜有些紧张的扶着木制扶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拉着刘益守的衣袖。
她在左,源士康在右,两人手边都搁着一把竹伞。
陈庆之转过头对羊姜笑道:“棋童,可以把竹伞撑开了。”
撑伞?
羊姜发现好像就她跟源士康被蒙在鼓里,陈庆之和刘益守都是明白人。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撑开竹伞。
伞刚刚撑开,就听到“咚咚”两声,似乎有什么砸到竹伞上了。
“那些禁军,不是来保护我们的,是来帮我们挡东西的。”
刘益守对着羊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伞撑好了啊,当年晋国有个美男就是被丢来的水果给砸死了,你也不想我因为这个原因死去,然后被记录在史书上吧?”
原来竹伞是做这个用的!羊姜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庆之跟刘益守哪怕理念差别极大,也对他非常看重了。
不出刘益守所料,各种瓜果如雨点一样,被两旁站街的民众扔到马车里,场面一时间极为壮观!
“主公,这回可算是威风了!”
源士康转过头对刘益守咧嘴笑道。
“驸马好俊啊!妾身要死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就看到一个穿粉裙的妇人疯癫一样朝着马车冲过来,不过她很快就被兰钦所率禁军做阻拦。
饶是被拦住了,她也从裙子里不知道怎么样摸出当季的新鲜瓜果,朝刘益守丢过来!
兰钦和陈庆之对此都见怪不怪,捂着嘴大笑。
羊姜和源士康这才明白,刘益守果然是“料敌先机”,要是不带伞来游街,只怕要被这些痴迷“追星”的妇人砸成猪头甚至狮子头。
“车里的果子,应该够你们吃到离开建康了。”
陈庆之指了指马车里被人丢进来的各种水果说道。
羊姜俏皮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她亲眼看到那个妇人从粉裙里面摸出来的水果,这玩意究竟是藏在哪里的,真是令人好奇。只是知道以后,就吃不下了也很难说。
“你说,长城公主会不会就在人群里呢?”
羊姜有些好奇的问老神在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刘益守。
“天知道,应该不会吧。没看到刚才冲出来一个按f键进坦克模式的么?”
刘益守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羊姜对此早已免疫,反正好话坏话她是听得出来的。
他们所经过的东郊,大多都是建康城内达官贵人的住所。沿路站街的人,估计也是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想到这里,刘益守失笑摇头,这算哪门子的欢迎英雄啊,不过都是来看他这个新晋驸马热闹的。
谷妆
“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似乎察觉到了刘益守的情绪,陈庆之淡然问道。一直在萧衍身边的他,似乎见过不少奇特场面,反之刘益守才是真正的土鳖。
“稍微有一点点,本来觉得很有意思,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之后,也就索然无味了。”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
陈庆之微微点头,似乎比较认同他的观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尖刻讽刺这些看热闹的人。他眉宇间的忧色凝聚不散,一点都没有北伐成功归来的自豪喜悦。
“师父看这建康城的繁华,似乎如烈火烹油一般,所以眉头不展,对么?”
刘益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我带七千人攻入洛阳,他们大概觉得梁国已经能打到柔然了。”
陈庆之轻叹一声说道,话语有所保留。
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一路招摇过市就到了台城西面的建春门。队伍在门前停了下来,等候宫里的诏令。
很快,一个穿着红色官袍文官就对着马车大喊道:“天子请陈将军单独入宫,其余人等,在建春门前稍后,不得擅离!”
陈庆之扭过头给了刘益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跳下马车,潇洒的迈入内城(比台城大一圈,台城包含在内)的宫门。
等他走后,羊姜哀叹道:“昨日你可威风了,现在梁国天子就来教训你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萧衍昨日在最得意的佛法上被刘益守怼得体无完肤,甚至拂袖而去。要是今天不出口气,那也太怂了!把刘益守他们凉在这里,就是让别人来围观的。
“这等意气之争,毫无意义。”
刘益守撇撇嘴,对此很是不屑,甚至对萧衍又看低了一眼。
“话虽如此,但我们要被人当猴看了。”
源士康无奈的指了指围过来的人群。
“收伞,我们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
刘益守哈哈大笑,让源士康和羊姜把竹伞收起来。他面带微笑对着人群频频招手,就像是回到自己地盘一样,似乎不觉得被围观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羊姜猛然想起刘益守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只要你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俏郎君!要不要到奴家那里坐一下?”
人群中有年轻女子一边对着刘益守抛媚眼,一边大喊。
羊姜气得双手发抖,恨不得冲出去拿竹伞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驸马!奴家胸口好痛,你帮忙揉一揉好不好!”
另一个女人对着刘益守大喊,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脸皮。
“认真,你就输了。”
刘益守转过头对气鼓鼓的羊姜说道。
“是啊,俊俏的驸马爷,还是你厉害呢。那人胸口疼的厉害,你去揉吧。”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她已经懒得生气了。昨天光溜溜的躺这厮身边,这家伙碰都不碰,现在装大尾巴狼呢!
“源士康,去人群里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丢钱的。”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对源士康说道。在马车下面值守的兰钦差点笑出声来。
源士康哀怨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似乎是在求救。
“去嘛,不要那么古板。就对着人群喊:驸马缺彩礼,娶不起公主,在场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刘益守小声教唆道,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用你的衣服兜着。”
羊姜捂住脸,她真是后悔今天跟着刘益守上这架马车。
兰钦回头看了刘益守一眼,对他竖起大拇指道:“刘将军,我兰某人今日算是服气了,你真是好样的。”
各种驸马他都见识过,像刘益守这样豁得出去脸面的,他愣是闻所未闻,更别说见到了。
“各位建康父老乡亲们。驸马囊中羞涩,缺彩礼钱,娶不起公主。求在场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源士康扯着嗓子对人群大喊,他也是豁出去了,估计以后建康城会留下他源某人为驸马“乞讨”的江湖传说。
不知道史书会怎么记录,大概会……风评被害吧。
围观众人先是一阵错愣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和大笑。铜板,金叶子,金豆子,珠钗……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朝着源士康抛来,让人大跌眼镜。
羊姜看了看刘益守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中暗自感慨,一般人还真拉不下脸皮干这种事情,某种角度看,刘益守还确实是个人才。
才转了一圈,丢到源士康那边的东西,已经压得他快要抱不动了。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到马车边上,将东西都丢到马车上,一脸无奈看着刘益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停啊,继续。”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主公……要不还是算了吧。”源士康哭丧着脸说道。
“要不你去?”
刘益守看着羊姜问道。
后者冷哼一声,鼻孔朝天,看都不看他。
刘益守又转过头对源士康摊开手道:“你也看到了,她不愿意。总不能让我去吧?万一那些疯狂激动的妇人脱我的衣服怎么办?”
“喏……”
源士康硬着头皮又到人群里转了一圈,这回里头的东西啥都有,甚至还有一条咸鱼。
正当刘益守考虑要不要源士康跑第三趟的时候,之前把陈庆之叫到内城去的文官又满头大汗的回来了,对刘益守拱手道:“驸马请入城。”
他大概是没料到对方能够这么早就得到入城的命令。
刘益守对源士康和羊姜说道:“你们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他又对着兰钦笑道:“兰将军,在下这就入城了。车上的东西,都是来自建康城的民脂民膏,我拿不合适,送给你麾下将士喝茶吧,在下这就入城了哈!”
他潇洒的对兰钦摆摆手,也不管对方错愣在原地,自顾自的走入建春门。
刘益守入城后,兰钦看着车上一大堆东西,无奈叹了口气。
第261章 求败?我看你还是赶紧求救吧!
建康城在古代建筑史上独树一帜,因为它可以算是唯一一个人口超过一百万,又不存在“城墙”的城市。
而作为建康核心的台城,则更不简单,它已经将中枢大部分衙门跟皇宫“集成”到一个范围非常小的区域内,更是个了不得的创举。
只不过,这究竟是方便天子与百官沟通, 还是世家把控的朝廷中枢在享受一部分天子待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台城的宫墙与内城的宫墙,基本上是平行布置,整体呈现“回字型”。然而整座内城,却并不是坐北朝南,而是整体在坐北朝南的基础上,朝东面偏斜了一个约25度的斜角。
刘益守被人领着穿过了台城的所谓“三重门”,来到太极殿东堂,就被告知在此等候,天子现在没空。
“中轴线对称,共设八门,这座台城,看起来也很不简单啊。”
发现没有人在,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萧衍这个人不咋地,但台城和建康乃是南朝历代积累的中心所在,自然是不同凡响。
“可惜明珠暗投了。”
正在这时,一个蒙着轻纱,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给他端来一杯茶,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刘益守待的地方乃是太极殿东堂的一个偏房。是官员等候天子召见,甚至是紧急时吃“宫廷盒饭”的地方,所以非常狭小。
这么突兀的送来一杯茶, 刘益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之人, 虽然穿着宫女的衣服,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宫女。
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皇宫,宫女都是要干活的,甚至是干重活!就好像贾春花一样,身材看着跟其他妹子差不多,然而身上都能隐隐透出健美干练来,装是装不出来的。
毫不客气的说,把萧衍那几个文采斐然的皇子挑出来跟宫里的宫女掰手腕,未必能赢得过对方!
而此女天生一副柔弱的风貌,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哪怕没看到脸,只看这扶风杨柳一样的腰身,就可以判断其不是萧衍的后妃,就是某个公主。
“长城公主?”
刘益守沉声问道。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年轻女子甚是惊讶,难以想象刘益守居然可以一语道破其身份。
“正常情况下,宫里无论是哪个宫女,都不会被派来伺候准驸马,这种避嫌是最起码的。”刘益守微笑说道。
长城公主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释然道:“言传从洛阳来的刘都督睿智非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又有韵味, 好似那江南水乡的和风细雨。
刘益守对她伸出一只手,长城公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是想牵她手呢, 还是想找她要东西。
“难道你来这不是为了递纸条么?”
刘益守反问道。
长城公主身体僵硬住,有些难堪的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刘益守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了四个字“速离建康”。
几秒钟后,她又将字条收了起来,那双灵动的眼睛似有深意。
“父皇已有杀你之心,你我缘尽,后会无期。”
说完这话,长城公主转过身便走。
“等等。”
刘益守叫住了她。
长城公主回头看着刘益守,目光里透出疑惑来。她今日来示警,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准备好出嫁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要操心的。”
刘益守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金钗,抓住长城公主的小手,将金钗放到对方手里。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半截在土里,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准丈夫”。长城公主没有挣扎,而是收下了金钗,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本应该是你我共同赴宴,但朱侍中刚才跟我说,宴会取消,婚事将来也会取消,让我自行回府。我猜测你凶多吉少,故而来此碰碰运气。
你最好尽快离开建康,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同寻常,我猜父皇有杀你之心,如当年他猜忌沈约学士。”
沈约会病死,除了身体不好外,萧衍的多番恐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对于这件事,就连陶弘景这样的道长也无法释怀。
萧衍虽然昏聩,但却并非手软,他看不过的人和事,依然是会痛下杀手的。长城公主说得不错,这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萧玉姈,我突然对你很有兴趣了。”萧玉姈就是长城公主的名字。
刘益守微微一笑,那带着迷人微笑的俊朗面容,让对方心里一突。长城公主俏脸微红,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有心思调戏我,还不如想想要怎么脱身。”
“你今天要不来,我怎么跑都无所谓。你今天都来了,我要是不能让婚事办完,那岂不是堕了刘都督的威名。
你放心回家准备出嫁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我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
刘益守豪气万千的说道。
“哼,逞口舌之快没用,我看你还是赶紧求救吧!”
长城公主急得跺脚,转身扭头就走,不想跟刘益守说话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这人看起来不错,听说名声也很好,可惜长了张嘴。
等长城公主走后,刘益守面色微沉,思索着为何萧衍的态度大变。思前想后,刘益守也不觉得是自己前期的工作没做到位。
如果不是言之凿凿,长城公主也不会今日冒险来给他示警,在今天以前,对方应该也是笃信这桩婚事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的。
忽然想到萧衍迷信佛教,一心想成为“圣王”,刘益守若有所思,估计还是禅宗的思想,让对方心有顾忌,起了杀心。
这并不稀奇,历史上说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一无物,何处惹尘埃”这四句的慧能,也是被同门的神秀追杀,不得不另立新宗。
萧衍或许并不在乎梁国一城一地的得失,哪怕寿阳给自己当根据地,对于萧衍来说,也就如同丢了跟肉骨头喂狗而已。
但是刘益守前日提出来的某些禅宗思想精华,乃是萧衍不能接受的。
刘益守暗自揣摩,萧衍或许是动了杀心,但未必是要下杀手,毕竟,一个笃信佛教的人,怎么能执迷于杀生甚至是杀人呢?
萧衍的内心一定在挣扎犹豫。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婚事估计泡汤了。长城公主确实还有点智慧,可惜她也考虑不到这个环节。
果然,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色都开始变暗的时候,才有一个宫里的太监跑来告知,萧衍今日国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他。不过已经在建康城内安排了上好的别院,随时可以入住。
萧衍的态度似乎已然明朗,有杀心,但还没有做决定,更是没有撕破脸。
刘益守客气说道:“请带路。”
……
谷帐
僻静而幽雅的别院。八间房,一个前院一个后院,没有下仆服侍。萧衍的安排可谓是贴心,连监视的人都不留。
然而却派兰钦亲自带队驻扎在别院附近,暗里将这里围困得水泄不通。
晚饭已经有人送来,酒菜俱全,色香味俱佳,都是江南地区的特色菜。院子里并无做饭生火的东西,柴房的灶台只能烧水。
看上去像是招待客人的居所,实则是不折不扣的牢房。
前院大堂内,崔冏跟刘益守等人正在喝酒,羊姜像个小媳妇一样在旁边倒酒伺候着,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几年前也是这样,我来寺庙里跟你告别,然后就被贺拔岳那帮人给困住了。如今呢,为什么又是这个情况?”
崔冏叹了口气,瞥了源士康一眼。记得那时候这厮也是在一起,如今他们连带刘益守三条咸鱼又被困了。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除了被困的地点从北朝的首都洛阳转移到南朝的首都建康以外。
崔冏现在很有些想对着谁竖中指的冲动。
“主公,在下刚刚借口要买酒出门,结果被兰钦的人拦住了。跟他们交涉以后,他们派人去买酒,现在屯在柴房里。”
源士康面色也很难看,萧衍不讲武德,说翻脸就翻脸,是他始料未及的。
刘益守看到羊姜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搅着衣袖,无奈叹了口气问道:“有事就说吧,憋坏了就不好了。”
“我们现在,算是被软禁了么?”
羊姜小声问道。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刘益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然说道。
“那我们要怎么办?”
羊姜彻底不淡定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说软禁就软禁啊,萧衍看上去不像是个暴君啊。
她很难理解,有时候对于笃信宗教的人来说,异端思想比生死大敌还要可恨!对于仇敌有时候可以一笑而过,但对于所坚持笃信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一笑而过”的。
神秀也是高僧,为何一心想搞死师弟慧能呢?当年达摩见到萧衍,话不投机,随即一叶扁舟过江,直接去了洛阳。
梁国佛教如此兴盛,达摩为何要渡江向北,舍近求远?很多事情自有内在逻辑,荒谬的事实之下,是明火执仗的党同伐异。
后世欧萌连俄罗斯的猫都可以制裁,党同伐异的脑袋之下,不存在所谓的理性。刘益守深知此刻越是慌乱越是没用,以静制动才是要诀。
更关键的是,于谨那边,要是打不赢夏侯夔的话,那么自己无论在建康怎么折腾都没用。
“都散了吧,咱们身陷囹圄也不是坏事,看看这建康城内到底哪条鱼会跳出来。”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让源士康跟崔冏二人各自回房,刘益守带着羊姜到了卧房。他弄了点热水,将羊姜的脚泡在水温刚好,又微微有些刺痛的水里面。
“刘都督给我这个小娘子洗脚,说出去我可以吹一辈子了,唉。”
羊姜脸上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异常纠结。
“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刘益守用麻布将羊姜的脚擦干,并无多少失落的情绪。
“你就嘴硬吧,跟我们晚上吃的那个鸭子一样。”
羊姜没好气的调侃道,身体像个圆筒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刘益守去把洗脚水倒了,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翻看陶弘景给的那本大书。
“都是些药材啊,没意思。”
她将书放下,感觉很是无聊,羊姜并不知道这本书要如何应用。
“将药材分门别类,乃是医术的一大创举,功德无量,崔冏翻了下这本书,亦是推崇备至。从这个方面说,陶道长做的才是积功德,萧衍大兴佛寺则不是。”
刘益守感慨道。
后世慧能评价萧衍的话,是叫“武帝(梁武帝)心邪,不知正法”,几乎是一针见血。连陶弘景都看明白了的事情,萧衍看不明白。
一生修行,都是在修寂寞,至死不晓大义。
“嗯……我实在是有些好奇,我们最后要怎么脱困呢?”
羊姜搓搓手,兴致盎然的坐到刘益守身边,抱着他摇来摇去的。
“比如说,如果你借了我几百万钱,呃,你好像确实借了我好多钱,反正就这么回事。那么我现在一时困难走投无路了,你是会上去踩几脚出口气,还是再借我一点小钱,助我脱困呢?”
刘益守定住身子,按住羊姜的手说道。
“几百万钱都借了,还在乎那点小钱么?”
羊姜脱口而出说道。
“你看啊,你都是这么想的。于谨他们那些人,几乎是把前程都投在我身上,他们怎么会不着急呢?建康城里的很多人,也是在我身上下重注,他们看到我要完蛋,怎么会不暗地里使劲拉我一把呢?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道理好像是这样,不过羊姜不觉得除了自己这种傻帽以外,还会有谁在刘益守这条船上栓死。
“比如说呢?”
“比如说你爹啊,比如说萧正德啊,比如说朱异啊……甚至是长城公主啊。”
前面那几个人还好,听到长城公主,羊姜立刻反驳道:“她又没嫁给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羊姜语气颇为不屑,似乎是有泼脏水的嫌疑。
“一个庶出的公主,还未出嫁,就把前程似锦,天纵之才,手握重兵,在北方横行十几个州郡的大都督给克死了,你觉得她不会孤独终老?”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羊姜一听立马醒悟,只怕此时此刻,最不希望刘益守出事的,就是婚事陷入危机之中的长城公主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情况危急,你父会来把你接走的。”
刘益守拉着羊姜的手说道。忽然间,羊姜似乎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这次执意要带自己来建康城了。
“我要是走了,那些嫁妆可怎么办,亏大了啊。你还欠我好多好多钱。”羊姜把头埋在刘益守怀里,哽咽说道。
第262章 女儿啊你听我解释
夜已深,卧房里已经熄灯,只有窗户外照进来的白月光。
然而刘益守感觉一点也不静谧,睡在身边的羊姜,就像条泥鳅一样,翻来覆去的,时不时就把脚搭在自己身上。
还一个劲唉声叹气的。
刘益守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去桌案旁点燃油灯,拿到床边。然后他就看到羊姜睁大眼睛看着房梁,双目无神,像是中邪了一样。
“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益守叹息问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他真怕有什么幺蛾子。
羊姜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凑过来问道:“阿郎, 你说我爹会不会来接我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 他应该明天就会来的,毕竟,他现在在建康被投闲置散,也没什么好忙的啊。”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他已然从兰钦那边听说了,羊侃到了建康以后,并未被萧衍委以重任,而是随便丢了个散官给他。
羊侃正在四下里“活动”,花了很多钱,已经收买了朱异等许多朝廷重臣,估计很快就会得到实权任命。所以现在无事一身轻的羊侃确实很有可能来接羊姜。
毕竟,羊氏一族的人刚刚来建康,根基不稳,哪怕只多一个族人,也是好的, 更别说羊姜是嫡出。
“果然如此啊。”
羊姜喃喃自语的感慨道。
她满是期翼,又有点扭捏的问道:“那阿郎觉得我怎么样?”
“你自然是很好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我觉得你不好,还会给你洗脚么?我也没那么贱吧!”
“对吧对吧!”
羊姜激动的抱住他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说道:“所以呢, 要是我爹来接我的话, 那我还是不走了吧。”
确定了,这是个黑心小棉袄。
“然后让我每天给你洗脚?”
刘益守反问道。
羊姜深知这位大都督的脾气,拍了拍他的背大笑道:“当然啦,如果你愿意我也不反对啦,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给你洗脚也是可以的。”
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忍不住在刘益守脸上亲了一下。
刘益守慢慢走到桌案边,从镇纸下面拿出来一张纸,不动声色的递给羊姜。
“这是什么?”
“如果明天你父来接你走的话,你就跟他一起走。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羊姜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等她看完信,才惊愕骇然的看着刘益守,像是第一次真正了解这个男人一样。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羊姜压低声音惊呼道。
“陈元康现在就在建康活动。以羊氏人脉,找到他是不难的。你见到陈元康,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背给他听,然后等着我接你去寿阳就行了。”
“哦, 原来是这样啊!”
羊姜松了口气, 拍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放心好了, 我保证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刚才她还以为刘益守不要她了呢。
“虽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但这是最后的后手了,我把后路交到你手里,一切就看你的了。”
萧衍将他们软禁起来,就是希望断绝跟外面的联系。如何破局,羊姜这里虽然不是唯一的手段,却是最稳妥的后路。
很快,羊姜便一字不差的将纸上的内容复述,刘益守点点头,将这张纸放到油灯上烧成灰烬。
“要不……”
羊姜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咬咬牙说道:“之前都说给你,要不就现在吧,我已经……没什么好顾虑了。”
她伸手去解开腰带,结果被刘益守按住了。
“男欢女爱,人伦大事,自然是没什么稀奇。但你刚刚才被我占有,却跟着你父一起笑呵呵的离开,未免也太假了点!
见到你父兴高采烈,如蒙大赦,逃出虎口,才是你应该有的情绪,你可不要小看兰钦啊。”
刘益守心思细密,只有让人想起他跟羊氏一族的恩怨,才能让羊姜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你前一晚还愉快的跟这个男人亲热,第二天就毫无顾忌的潇洒离开,傻子也看得出有问题啊!
“是是是,刘都督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佩服……”
羊姜像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挺尸,一脸的不高兴。
“别不高兴嘛,你是喜欢急吼吼就拉你去床上的人,还是喜欢把将来的生活都安排好的人?”
刘益守让羊姜枕在自己肩膀上,刮她的鼻子。
“唉,知道了,不就是演戏嘛,演戏谁不会啊。”
羊姜一边碎碎念,一边用食指戳刘益守的胸口。
第二天,羊侃没来,羊姜不由得对老爹多了几分埋怨,因为有个不速之客,竟然比她老爹来得更早。
院门口,兰钦一脸肃然冷对面前的宫装少女,对方带着的人不敢靠近,兰钦麾下的禁军亦是没有阻拦,两方的气氛还算是可控。
“长城公主,在下是奉命行事,您就不要让在下为难了吧。”
兰钦面色平静的说道,心中暗暗叫苦。萧氏一族的宗室向来跋扈,这位长城公主萧玉姈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劣迹,但人家毕竟是萧氏出来的人啊!
跋扈都是皇室传统了,你以为她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听闻北来的刘都督器宇轩昂,小女子仰慕不已,故而想邀他同游,一同泛舟玄武湖。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他可是我未来夫婿。”
长城公主也不顾脸皮了,没法子,要是刘益守死在建康,“黑寡妇”“丧门星”的绰号估计要响彻大江南北,伴随她一生。这年头,类似的名声甚至比女人在外面乱搞还要糟糕。
一句话,要死死远一点!
泛舟玄武湖以后怎么样,那还需要说,当然是一路渡江(玄武湖活水,出口连着长江),让刘益守逃出建康啊!
至于对方逃走以后怎么样,那就跟她无关了,总之,只要是人不死在建康就行了。而且长城公主揣摩了萧衍的意思,感觉对方应该也是没打算直接上来就下杀手。
如果刘益守能消失在建康城,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至于梁国边镇如何,那跟他这个吃斋念佛的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都是夏侯夔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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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吧殿下,您一人进这里,再一人出来,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如何?要请人游玩,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对吧?您带着府里的家将来逼宫,我也很难做人的。”
兰钦让了一步,没有萧衍的命令,就让刘益守离开这个院子,那他这个禁军统领也不用再做下去了。兰钦家族底子没有泰山羊氏那么厚,现在的前程都是拼出来的。
所以他面对羊侃的嘲讽,选择了低调应对,兰钦很明白,现在的地位就是萧衍给的。说得难听点,他就是萧衍养的一条狗,萧衍让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然而萧衍又很放纵萧氏子弟,他这个禁军统领,也不能太过为难萧氏的公主。总之,原则问题不能退让,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不让刘益守出院子,这是原则不能妥协。但是让人家未婚妻来探视,这个是原则的灵活运用,见个面又不会死人。
长城公主知道自己现在不占理,带人来逼宫已经是很勉强了。她无奈叹了口气道:“如此,那就有劳兰将军了。”
“里面请!”
兰钦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
简陋的书房里,长城公主坐在刘益守对面,羊姜却变成了一个超大电灯泡,在旁边看着。长城公主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但脸庞却是相当冷艳,很有气质,甚至是气势。
整天嘻嘻哈哈,完全没把刘益守当外人的羊姜顿时感觉到了强大威胁。
“你先出去劈柴吧,柴刀在柴房里。”
刘益守对羊姜使了个眼色。
神特么劈柴!这里的别院都是有人伺候的,柴房就只能烧水,其他东西兰钦都会派人送来!
羊姜气哼哼的走了,等她离开后,长城公主才不动声色说道:“刘都督现在身居高位,也要注意一下规矩,下人是不能骑到自己头上的,哪怕再宠爱也是一样。”
“但是我乐意啊,我昨晚还给她洗脚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长城公主气得起身就走,没想刘益守对着她沉声道:“坐下!我的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可以走?”
萧玉姈又不争气的坐了下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感觉自己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她好心要救对方一命,结果这位刘都督根本不领情。
“如果以身份说,那一位是羊侃嫡女,身份不低。只是,我这边规矩虽然都有,但人不是为了规矩而活的,人是规矩的主人,而不是规矩的奴隶。
看到身份高就可以容忍,身份低就要收拾,这种规矩,就是训练奴才的规矩。”
说完,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当中。很久之后,长城公主才深吸一口气叹息道:“你说得对。”
“我昨天说让你安心等着出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刘益守反问道。
长城公主愣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根本不相信刘益守可以靠他自己的力量脱困,除非萧衍忽然想明白放人。
她本来满肚子的道理,结果一见面,反而变成自己没道理了。
“回去吧,我说了会娶你过门,那自然不会食言的。”
想了想,虽然话不投机,但确实是对方说得有道理,前提是这位真的可以脱困。长城公主觉得自己真是白忙活了一阵。
她敷衍的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没想到被刘益守叫住了。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让我手下人写的。”
刘益守将桌案上铺着的一张纸叠好,递给长城公主。见对方愣住,他反问道:“你就不当面打开看看?万一是些登徒浪子之言呢?”
“哼,我看不看不关你事!你现在又不是我夫君!”
长城公主感觉异常不爽,扭头就走。出门就碰到正在偷窥的羊姜,冷着脸对她摇了摇头,径直走出院门。在她看来,羊姜跟刘益守一样,都是没大没小没规矩的一帮人。
回府的犊车上,长城公主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那张纸打开了,只见上面写着: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哼,敢写不敢认,哪个手下会写这种东西?一点气概都没有!没胆子你送什么金钗!”
长城公主将那张纸贴身放好,脸蛋不禁有些微红。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混蛋确实不太一般,难怪连羊侃的女儿都愿意跟着他鬼混。
……
第三天,羊侃才姗姗来迟,在他之前,陈庆之甚至是陶弘景等人都来过了!一见到羊侃,刘益守非常大方,将书房留出来,让他们父女二人密谈。
羊姜看到满身酒气,脸上还有女人唇印的羊侃,满肚子的火气,处于爆发边缘。
“父亲,你知不知道,连萧玉姈都来过了!她居然是第一个来的,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你根本不关心我!”
羊姜对着羊侃吼道。
“不是的,女儿你听我解释啊!对了,萧玉姈是谁?”
羊侃急了,其实也不怪他,主要是到了建康以后应酬太多了。嘛,中国人从古代开始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正儿八经的都很难谈成,只有到饭桌上才能搞定。
天真烂漫的羊姜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至于脸上的唇印嘛,羊侃觉得刘益守应该已经教会羊姜是怎么一回事了。
“女儿啊,无论你怎么想的,现在刘益守情况很是不妙。他似乎是踩到了梁国天子的逆鳞。”
羊侃板着脸说道,这不是他在虚张声势,而是他听别人说,萧衍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了,刘益守这次凶多吉少。
“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什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嘛,当时我也在场。”
羊姜不以为意的说道。
羊侃大惊,抓着她的手问道:“当真?我说呢,梁国天子信佛到了痴迷的地步,在佛法上忤逆他,那可比杀了皇子还严重啊!”
羊侃不愧是老江湖,才到梁国没多久就摸准了萧衍的脉搏。
萧衍现在对什么都是不在意,唯独对自己成为圣王异常执着。刘益守那些话,等于是在说萧衍这些年都是在瞎折腾!
萧衍能不恼羞成怒么?
“好了,你不是来接我的吗,这就走吧。”羊姜叹息说道。
羊侃面色一僵,有些心虚的说道:“呃,为父初到建康,花销颇大。听闻你那里还有些黄金,能不能,借来用一下?反正你们现在出不去,不如我拿这些钱去游说一下建康城的权贵,或许有用。你就安心在这里伺候刘益守几天,等……”
羊侃低着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羊姜默默起身,走到桌案边上,双手拿起上面又沉又重的白玉镇纸,朝着羊侃走去。
第263章 父慈子孝的萧家人
萧玉姈走的时候兰钦没怎么阻拦,因为他知道萧玉姈跟刘益守只不过萍水相逢,有夫妻之名而已,二人根本算不得信任。
而后面来的陈庆之也好,陶弘景也好,都不可能做背叛萧衍的事情。只要本质上不是出卖萧衍,那兰钦也不介意卖他们一个人情。
但是羊姜这个女人,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哪怕是羊侃的面子,兰钦也不能给,至少不能轻易的给。
“羊将军,你和女儿见面,人之常情。甚至是在这里住几天, 在下也能理解。可是,你带她离开这里,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兰钦抬手拦住想出院门的羊侃,以及他身后小心翼翼躲着的羊姜。
“兰将军觉得一个年轻的女流之辈,还能做什么坏事不成?或者,是想为难我羊氏?”
羊侃一肚子火,还被羊姜愤怒的拿镇纸砸头,幸好没被砸到,现在这会就想找个人打一架出口恶气。
他的话说得很重,兰钦不是不给他羊侃面子,而是不给羊氏面子。要知道,羊氏一族的羊鸦仁,现在也是手握重兵,屯扎淮南呢!
兰钦要是不给面子,那得罪的就不止是羊侃,甚至不止是羊氏了。万一刘益守这条咸鱼翻身了呢?他难道不会计较你今日为难他的女人?
兰钦略一思索,感觉现在萧衍的态度现在似乎也很暧昧, 又有陈庆之与陶弘景两人分别从军政跟佛法道法两方面劝说,刘益守这条咸鱼翻身的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不小!
“那行吧, 人你可以带走,但是我们要搜身。”
兰钦肃然说道:“如果不让搜身,那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嗯,为了避免误会,我们搜羊将军,羊将军之女的话,我们不动,你们自己解决。”
说完,几个禁军已经将羊侃父女团团围住。
羊侃面色铁青,但一想到女儿之前的要求,还是长叹一声。一个梁国禁军士卒小心的搜羊侃身,然后找到了一张纸,递到兰钦面前。
兰钦拿来一看,面色古怪,将纸条递给羊侃。然后用同情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好心提醒道:“朝堂某些人贪得无厌,拿钱又不办事,羊将军还是要擦亮眼睛啊。”
他摆摆手,示意羊姜不用搜身了。
等羊侃父女走后, 一个禁军小校好奇问兰钦道:“将军,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写着羊侃欠羊姜嫁妆百万钱, 限期一年还清,此条共两张,同时销毁核销债务。上面还盖了手印。”
啧啧啧,真是亲父女,明算账。羊侃冒险带羊姜出囹圄的原因也很好理解了,就是去拿钱的。
那小校感慨道:“刘驸马对付女人真有一套,要是我有这本事就好了。找个羊氏女这样的富婆,下辈子都不愁了。”
兰钦看了看他那张年幼时因为出天花侥幸未死而造成的麻子脸,鼓励的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我辈建功立业,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小校激动道:“将军说的是真的?”
兰钦认真点头道:“千真万确。”
……
建康的局势表面上看波澜不惊,实际上已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萧衍这么软禁刘益守,也有着深刻的政治考量,绝不是意气用事。
就在刘益守来建康的前几天,萧衍感觉自己这波北伐大有收获,声望又到了一个新台阶,可以开始浪一波了。
所以他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出家同泰寺!
所谓出家,就是“舍身”,不仅舍去了皇位,还有所有的一切。而要他还俗的话,就必须出钱去“赎买”,因为他已经把一切都献给“佛祖”了。也就是说,朝廷要出大价钱把萧衍从同泰寺里赎回来!
而朝廷的国库,官员们是不允许随意动用的,那些都是专款专用。所以只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自己出钱把皇帝“赎回来”。
这等于是皇帝向官员要钱,形同索贿!历朝历代都闻所未闻,偏偏萧衍就干出来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就一直在同泰寺了!
羊侃为什么会那么缺钱,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实际上,他有很多钱都是通过朱异的手(当然也会被抽成)给了萧衍。
国不可一日无君,萧衍通过朱异的口,暗示朝臣们赶紧出钱,将他从同泰寺里“赎回来”!只要出的钱够多,交给同泰寺以后,他就会“还俗”,然后继续当皇帝。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却是言之凿凿的摆在眼前,建康几百万人都是人证!
陶弘景几十年不出山了,这次却来建康,同样是因为要劝阻萧衍不要这样荒唐的事情。
在紫金山上谈佛论道的时候,刘益守的观点,就是在说萧衍瞎折腾,根本不懂“正法”。又恰好是萧衍出家,逼迫朝臣们出钱把他赎回的荒谬时刻。
在这个节骨眼,萧衍哪怕不处理刘益守都不行了。如果不处理,那岂不是自己在“瞎折腾”?那样他就没有向官员们要钱的借口了。
而为什么萧衍要做这样荒唐的事情呢?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只觉得萧衍信佛已经走火入魔。
“萧衍不傻,相反,表面上看,他是很聪明的,甚至聪明得超乎想象。”
书房里,刘益守正在跟崔冏他们打斗地主。羊姜不在,他们三个大男人终于不用顾忌妹子的眼光了,说话做事都很随意。
“炸了!”
刘益守打出四个三,看着对面两个傻眼的家伙说道:“萧衍通过佛寺把朝臣们的钱都搜罗起来,送到同泰寺。
然后同泰寺的住持,是萧衍所封的法统,也就相当于是佛教协会会长。这个协会会长什么意思你们不用管,反正就是梁国佛寺里和尚挂单什么的都是他说了算。
通过这一手,就把钱弄到萧衍自己的小金库。
这些钱呢,萧衍也用不到,他也不贪吃不贪豪华。实际上最后都是给了萧氏一族的皇子公主之类的,哦,还有萧正德他们。要不然这些宗室们挥金如土,又不事生产,哪里来的钱呢?
事情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当然了,这确实是昏招。
那些官员们失去了浮财,他们会千方百计的从百姓那里捞回来,把梁国的根基蛀空。谁都不是孤身一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没钱了,不贪怎么行呢?
表面上看萧衍是为国家省去了供养皇室的钱,为国库腾出了资金。实际上,则是断送了国家的前途。”
刘益守打出最后一对五,对源士康和崔冏二人招招手道:“又输了,拿钱来吧。”通过刘益守的解说,崔冏和源士康算是明白萧衍为什么有这么一番折腾了。
一句话,都是缺钱给闹的!
“唉,我发现斗心眼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这么厉害,怎么就不能脱困呢?”
崔冏没好气的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推到刘益守这边。源士康面色一囧道:“我的已经输光了,主公从俸禄里扣吧。”
看到他如此不堪,崔冏内心暗骂猪队友,难怪自己一直老是输钱,两人联手都斗不过一个“地主”。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嘈杂,似乎是兰钦的人马跟人起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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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益守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乃是建康城的核心区域,就差没混进台城了。在这里居然有人敢炸毛!
建康风物,果然是不同于北方,难怪可以培养出萧正德这种怪胎。
刘益守带着两人来到前院,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面相三十多岁的阿姨级人物,衣着华丽,跟萧玉姈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只是显老很多,而且神态倨傲甚至有些凶恶。
“永兴公主,您要是再不走,在下就要请圣旨让您走了,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兰钦拦在门口,看起来气势却比对方弱了不少。也不怪兰钦示弱,这位永兴公主确实得罪不起!
萧玉姈无论怎么闹腾,都是个正常人,所以兰钦根本不怕她搞什么花样出来。但是这位永兴公主不一样,这位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
正常女人谁会跟亲叔叔通奸,还企图谋害亲爹呢?这位恶名在外的永兴公主萧玉姚,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怪物。
狗咬人一口很平常,但人很少去反咬狗一口的。如果可以,兰钦希望永远不要跟萧玉姚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对方底线在哪里。
源士康和崔冏都心虚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没说话,想看看自家主公怎么处理。
“兰将军,来着是客。这位我虽然不认识,但是让她进来亦是无妨的。”
刘益守装作从来不知道萧玉姚是谁,对兰钦微微点头说道。
兰钦感激的对他拱手行了一礼,带着人退到门外,只让萧玉姚一人进来。兰钦的任务不仅仅是软禁刘益守等人,他更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对方的安全!
萧玉姚傲慢的对着兰钦冷哼一声,似乎很看不起对方一样。刘益守将她引到大堂,屏退崔冏等人,然后沉声问道:“永兴公主前来,有什么指教呢?”
“长城公主已经被毒死了,我叫人做的。”
萧玉姚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刘益守心中暗叫可惜,萧玉姈虽然看起来有点傲娇,但感觉得出应该不是个坏女人。但眼前这位不但心思歹毒,颜值也不能打,不知道这厮到底想做什么。
“所以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的“大妈”问道。
“当然不是,我会跟萧衍说,让你娶我,到这里来,只是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益守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他耐心性子问道:“是什么事情呢?”
“婚礼期间,萧衍和皇子们都会来。到时候,我会下毒把所有宾客都毒死,萧正德会兵变,一把火把府邸烧掉。然后,你的人马,从采石矶过江,控制建康城!
到时候萧正德当傀儡皇帝,整个梁国实际上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等我们的儿子出生以后,就让萧正德退位,你意下如何!”
萧玉姚大言不惭的说道,这其中槽点实在是多得说不清,刘益守已经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这位大妈,你可能是疯了,但是我还没疯,请回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说道,已经没有跟对方继续说话的兴趣。
“你叫我大妈?”
萧玉姚脸上一黑,哪怕不知道这个词,听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
“呵,你还在做娶萧玉姈那个贱人的美梦呢,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不求我,根本没有活路。我只要跟萧衍说,母亲托梦给我,祸害梁国的人现在正在被兰钦软禁,你就必死无疑。”
萧玉姚冷着脸威胁道。
她母亲是萧衍的原配,据说死得有些蹊跷,正好是萧衍登基前后。然后萧衍在后面就经常梦见萧玉姚的母亲,梦中她化为一条龙,盘踞在皇宫内。
萧衍对此事极为忌惮,所以后面一直没有立皇后,哪怕生了好几个嫡子的丁贵妃也是如此,没有扶正。
别看萧玉姚一路胡说八道自说自话,但最后威胁刘益守这一条,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萧衍脑子一热说不定就采纳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问道,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陷入了自我攻略,想哪里说哪里,甚至是口无遮拦。
“你在这里乖乖的等娶我过门就行了。然后,我会给机会,让你派人过江。大部队不可能,几百人的接亲队伍还是无碍的。
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怎么办。不要想告密,你说什么都没用,萧衍不会相信的。”
萧玉姚也不是完全没智商,刘益守会怎么应对,她心里已经想过预案。
“那我考虑一下。”
刘益守沉声说道,没有撕破脸。
“哼,算你识相。”
萧玉姚冷哼一声就离开了。等她走后,刘益守这才暗自揣摩,建康城的凶险与复杂,真是超乎了之前的预料。
不,应该说萧家人实在是太能作死了!
被这么一威胁,整个上午刘益守他们三人都是闷闷不乐。结果到了下午,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喊:“表弟!表弟刘益守在吗?我是你表哥萧正德啊!我母亲是彭城刘氏出身,乃是你同族人。我给你送礼来啦!”
听到这话,崔冏和源士康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
“这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表哥。”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对二人说道。
萧正德恶名在外,兰钦甚至连阻拦都不敢,就让对方抬着个大箱子进了书房。屏退所有人之后,尖嘴猴腮的萧正德热情的拦着刘益守的肩膀,走到箱子跟前,将盖子掀开!
赫然是昏迷不醒的萧玉姈!刘益守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表弟,这是表哥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娶呢,也随你,不娶的话,玩玩也是无妨。这次表哥我是来跟你商量大事的!”
萧正德有些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
“大事?”
刘益守不理会萧正德的自来熟,疑惑问道:“什么大事?”
“当然是萧玉姚和她的党羽行刺天子,我们救驾的事情啊!”萧正德得意洋洋的说道。
第264章 我说不能动你,那就谁都不能动你!
一会是昏迷了的萧玉姈,一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萧正德,刘益守顿时有点懵逼。他将萧正德请到书房桌案对面落座,还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表弟,你我兄弟,就应该联合起来,共谋大事!”
萧正德激动的说道。
其实刘益守觉得这个人跟萧玉姚身上的气质有点像, 不过大概智商还是要高些,起码没有陷入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而无法自拔。
“表哥可否详细说说?”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身后装萧玉姈的那个箱子。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被迷晕了,没有几个时辰醒不来的。”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萧玉姚那个蠢女人,想把所有人都害死!杀这么多人,到时候怎么收场?只有她那种蠢脑子能想得出来。我一边跟她虚与委蛇,一边思索对策。
如果有表弟的配合,那不如将计就计, 在婚礼当天, 我们揭穿萧玉姚的阴谋。”
看来萧正德的脑子还没昏头,知道要是真的如萧玉姚所说的毒死了所有参加婚姻的勋贵与宗室,那他们最后的结果绝对是被千刀万剐!
这事情干得比历史上祸乱江南的侯景还疯狂,能有好果子吃么?
“表哥言之有理。”
刘益守竖起拇指大赞道。
萧正德非常欣赏刘益守,对方是“表弟”倒是其次,主要是对方手里有不受萧衍节制的精兵!而且之前颇有战绩!
且不说刘益守本身就器宇轩昂俊朗不凡,就算对方是个丑八怪,在萧正德眼里也会异常顺眼的。
“对吧!我与表弟一见如故,等我们收拾了那个不知死活的萧玉姚,天子必定龙颜大悦,我一定会被他予以重任。
到时候表弟在寿阳,我在江北, 一旦建康有事,表弟要去建康勤王的话, 表哥我可以给表弟引路。”
萧正德诡异一笑,千言万语,都在刚才那番话里了。
“是啊,到时候表哥发号施令, 表弟我为表哥前驱,岂不美哉?”
刘益守顺着萧正德的话说道。
萧正德大喜过望,冲过来按住刘益守的双肩说道:“上阵亲兄弟!表弟虽然不是我亲弟,却比亲弟还要亲!一旦我入主建康……我是说我们哪天拨乱反正,必定让表弟飞黄腾达!
表弟且安心在此修养两天,表哥我会跟天子说情,你很快就能脱得牢笼的!”
这是必然的,如果一直被人监视,萧正德还怎么跟刘益守密谋?
“如此,那就拜托表哥运作了!”
刘益守对着萧正德深深一拜,两人相见恨晚,要不是时间不允许,真是要彻夜把酒言欢。
“表哥慢走!”
“表弟保重!”
刘益守将萧正德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引得兰钦心中一阵古怪。
等萧正德走后,兰钦走到院子里,看着刘益守脸上的笑容,有些疑惑的问道:“刚才那个大箱子,能不能让在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呢?”
“想看啊。”
刘益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指了指内院的方向问道:“兰将军确定想看么?天子有没有说,无论什么东西被人送进来都要查验?”
萧衍没说什么东西送进来要查, 只是要求什么东西出去一定要严格把关!至于什么东西送进去,并没有严格限制。反正肉烂了在锅里,哪怕送盔甲弓箭进院子,最后这些人不也要出来的嘛!
兰钦讪讪道:“那倒是没有说过。”
“既然不是职责所在,难道兰将军很喜欢跟萧正德沾上关系么?萧正德的胆子固然是不敢对兰将军怎么样,但是他对兰将军的家人不利,则一点也不稀奇。到时候以天子对萧正德的偏爱,兰将军就是去闹,也闹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何必自寻烦恼呢?”
刘益守隐隐暗示,你根本惹不起萧正德!
兰钦为什么会惹不起萧正德呢?这还要从萧衍那边说起。
萧衍未起家的时候,还是南齐的官员,正室夫人是郗氏,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就是萧玉姚。
然后那时候萧衍已经快要不惑之年,总不能一直无后吧?于是就把弟弟萧宏的儿子萧正德过继到名下。接着萧衍一飞冲天,建梁称帝。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萧正德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而且根本没人能跟他争!
结果就在梁国建立的前一年,萧衍长子萧统出生了!接着萧衍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n个儿子都出生了!
晴天那个霹雳!萧正德一下子从幸运s跌落成幸运e,太子没他的份不说,身份还特别尴尬。就像是一群鸭子里面混进来一只公鸡,你说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于是萧衍为了弥补当年的错误,犯下一个更大的错误,就是把萧正德又过继回他的生父萧宏那边!萧正德的地位一落千丈,皇帝梦成了泡影。
从此以后,萧正德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萧衍驾崩了没有。但造化弄人的是,萧衍居然越活越精神,信佛了以后身体健朗不说,心还更宽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要短命的样子。
而萧正德自己老爹因为酒色过度,反而先死了!自感活着了无生趣的萧正德,就横跳到北魏在那边,扬言他是被废的太子,希望北魏出兵助他夺回建康!
那时候北魏因为六镇之乱自顾不暇,淮南精兵都被抽调北上,哪里肯管萧正德这个废物啊。
这厮在北魏呆了一年没受到重视觉得不爽,居然又横跳回来了!
萧衍心有愧疚,知道萧正德是因为失去太子的位置而变得疯狂,就没有追究这件事。
萧衍理所当然的认为萧正德应该感激涕零,但对方脑子里想的依然只有那件事,就是盼着萧衍快点死!
如果萧正德杀了兰钦的儿子,或者家人什么的,最多,也就是被萧衍教训一下。
这家伙连叛逃到北魏再回来都没事,兰钦怎么会认为对方犯了点事就完蛋呢?去惹这样的人,岂不是纯粹找不痛快?
“那行,是在下孟浪了,刘将军请便。”
之前刘益守在萧玉姚要进来的时候没有为难兰钦,兰钦也不好提出硬是要闯进去查看那箱子里是什么。他直觉认为那里头应该就是藏着人,只是没有证据!
“兰将军过几天应该就会另有安排的,也不必天天在这里看我这张脸了。”
刘益守笑道。
这话暗示可能软禁很快就会被解除。兰钦笑着摊开手,什么也没有多说。他也察觉到了以这件院子为中心,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还是不要离得太近比较安全。
……
夜已深,萧玉姈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是躺在书房里经常见的“榻”上。从汉代开始,富贵人家斜躺在榻上看书就是一件雅事乐事。没其他人在的时候,喜爱文学的萧玉姈就经常这样斜躺着看书。
不过此刻她刚刚坐起身,就看到有个男人坐在桌案前写字,灯光朦胧之下,显得侧脸特别好看。
“这是在哪里呢?”
萧玉姈轻声问道,她已经认出写字的年轻男子就是刘益守,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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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姈心中大定!长得好看的男人一定不是坏人,很多女人心中就是这么笃定的,起码是在被现实疯狂毒打之前这么认为。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叫相由心生么?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过来坐,我慢慢说给你听。”
刘益守柔声说道,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萧玉姈不疑有他的坐到对方身边,就看到身边几页纸上隐约看到“战神归来”的字样。
“是萧正德送你来的。”
刘益守沉声说道。
萧玉姈一惊,她不记得跟萧正德有过碰面啊,只记得是萧玉姚请她去府里看一件宝物,她没有多想就一个人去了,然后喝了杯酒就晕过去了。
醒来人就在这间书房了。
“萧正德?”
萧玉姈显然知道萧正德什么货色,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不像是被人动过,稍微松了口气。
萧正德啊,那都是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的,萧玉姈一点也不怀疑萧正德会把她羞辱一番。
“没错,事情是这样的。”
刘益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除了萧正德暗示以后可以为攻打建康当带路党以外,其余的事情一件没有拉下,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萧玉姈气得浑身发抖,刚想站起身,柔弱的肩膀却被刘益守单手死死按住。
“你要是能站起身,我就让你去。”
刘益守放下毛笔,淡然说道。
萧玉姈挣扎了一下,发现对方力气确实不小,于是长叹一声,不再挣扎。力气大小是相对的,刘益守的气力肯定比不过杨忠,但对付萧玉姈绰绰有余。
“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你还想去跟萧玉姚对打,你凭的什么?”刘益守带着嘲讽的笑容问道,萧玉姈语塞,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你是我未来夫君,都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你最坏了!”
萧玉姈转过身,背对着刘益守,用柔弱的语气埋怨道。
“未来夫君什么的,你真是有点想当然了!”
刘益守哈哈笑道,一把将萧玉姈搂在怀里。这腰身真是又细又软,柔若无骨。他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这江南的女子真是软得像水一样。
“萧玉姚要我娶她,你怎么说呢?她还威胁我啊,不听的话后果可严重咯。”
刘益守用食指在萧玉姈光洁的脸上轻抚着,对方偏过头,俏脸微红,倔强说道:“你不准娶她!”
“你说不准就不准,她能让我当皇帝呢,你能吗?”
刘益守调笑道。
“我……”
萧玉姈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没法让刘益守当皇帝,虽然她不知道萧玉姚怎么办到这件事就是了。
“娶了萧玉姚,你父皇对我肯定另眼相看,要给不少补偿。至于她这个人很坏嘛,那没事,我可以渡江的时候让她不慎落水嘛,你父皇的赏赐也不会少的。
只是,你能给我什么呢?你只是庶出的女儿啊。”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萧玉姈问道。
总不能说我可以陪你睡觉吧?
萧玉姈话到嘴边被堵住,一般夫妻不都是会做那事么,这是最基本,算是什么条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对于刘益守来说一点都不值钱。
但是真的好不甘心啊!没人可以对差点被其他人弄死而释怀,更别说那个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也这么坏,娶了萧玉姚转头就打算把她推下船淹死,我还以为你是好人。”
萧玉姈满脸幽怨的说道。
“你居然说好人?这世间好人哪里活得下来啊。”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萧玉姈见他表情微变,不明所以。
“如果萧玉姚要你父皇安排婚事,我在这里不能脱身,不得不委曲求全,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刘益守脸上带着微笑,话语却是让萧玉姈笑不出来。
“我会……”
萧玉姈只是觉得会大事不妙,但具体会怎么样还没想过。
“你会死!”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吓得萧玉姈一个冷颤。
“我没有吓唬你,萧玉姈得知你没死,一定会再动手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将来必死无疑。”
这不是刘益守在危言耸听,而是以萧玉姚的性格,她会不处理后果么?当然了,要是她得逞,那婚礼上要死一大堆人,也不在乎多死个萧玉姈了。
“那你行行好嘛,阿郎,求你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萧玉姈楚楚可怜的看着刘益守哀求道,她总算是想起来刘益守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你在家等着出嫁就好。
“难得你还没忘记!”
刘益守爽朗一笑,凑过去对怀里的萧玉姈深深一吻。怀里的妹子稍稍推拒了一下,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开始生涩的迎合对方,一点抗拒都没有。
很久之后两人才分开,萧玉姈的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果然是只要放下闸门,一切就像是洪水漫灌一样凶猛,你根本判断不了最后会走到哪一步。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要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那我就为你遮风挡雨。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那么多利益算计,没有那么多要怎样,也没有什么你能给我,不能给我的无聊考虑。
就算是你父皇出手,我说不能动你,那就谁都不能动你!不是说了么,你安心等出嫁就好,不必多想,到时候我必然娶你过门。”
刘益守轻抚着对方的留海,说得斩钉截铁,霸气外露。这一幕让萧玉姈一阵阵的眩晕,只觉得身体的气力都被抽干,想躺在对方怀里一辈子不起来。
见惯了各种斯文虚伪之徒甚至是阴柔败类,萧玉姈头一次感受到那种来自于灵魂的阳刚与正气,就好比一把神剑,只要出鞘,就能驱散各种魑魅魍魉!
她凝视着刘益守俊朗又满是男人魅力的脸庞,心情激荡之下,情不自禁就主动吻了过去……
很久之后,油灯已然熄灭。喘息之中,刘益守在萧玉姈耳边低声呢喃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果然,那就是你写的吧,真好……嗯。”
萧玉姈娇笑轻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着寸缕的她满脸沉醉而不自觉,早已忘记自己公主的身份,只感到自己是一个陷入爱河已然溺水的可怜女人。
第265章 大家看到了,不是我要打的
很多事情你谋划的时候是很好的,但实践的时候,却总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刘益守本以为自己的软禁会很快解除,然而一连三十几天过去了,这里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除了兰钦每日派人送来各种生活必需品,按时送走垃圾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进来。
比如说萧正德, 后来又来探视,却是被兰钦的人死死挡在门口,甚至对方威胁杀全家也不为所动!很显然,建康城内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大事!
大到萧衍都必须封锁消息的地步。
书房里,崔冏脸上带着些许微笑,食指按在萧玉姈胳膊上的脉搏上。很快,他就拱手对刘益守说道:“恭喜主公,夫人有喜了!”
刘益守跟萧玉姈二人对视一眼, 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特别是萧玉姈,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
发生这种事情完全不意外,毕竟,这些时日两人便没日没夜,没皮没脸的在卧房里折腾,终于玩出人命来了。
“阿郎……”
萧玉姈还是有点担心,这肚子要是一天天长起来,也不是个办法啊。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知道刘益守会被软禁多久。现在萧衍的举动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而且萧玉姚也太安静了,她去求萧衍,多少也应该有点效果, 起码,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一番, 也应该是极有可能的。
没想到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陈元康也没有派人来联络, 萧衍也没有任何动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萧玉姈面色有些苍白, 她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就猜测应该是怀上了。本来就是自己怀着别样的复杂心思,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她原本并不在乎能不能怀上,因为刘益守说很快就能娶她过门。没想到刘益守虽然没有食言,但周边的环境却变得深邃悠远起来。
“没事,等会我便请兰钦进来谈谈,盖子也要揭开了。你放心,一切有我呢。你还是躲在那个箱子里面偷听,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
刘益守笑着说道,拍了拍萧玉姈柔若无骨的小手。
他知道为什么萧玉姈这些天都是兴致盎然的跟自己亲热,就像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女人一样。
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太缺乏安全感,希望用孩子把他捆住。而刘益守配合萧玉姈,也是希望正室能有后代,入寿阳后可以安定人心,也是让萧衍放心。
多个孩子,在建康就多一道保命符。萧衍溺爱宗室,多少会给点面子。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算得上是各取所需。至于那些床笫间的欢乐, 不过是附属品罢了。少女可能会因为冲动而失贞,但女人一次次跟某个男人欢好, 多半是有着自己的考虑。
不过刘益守左思右想, 也不明白现在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于谨他们被打败了的话,自己现在绝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甚至极大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他永远记得一句话叫做:如果你的对手对你客气忌惮,那绝对是因为有把柄被你捏在手里。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们都会扑上来将你敲骨吸髓生吞活剥!
萧衍自称菩萨,可他绝不是个烂好人。
“如此,那阿郎你让兰将军进来吧。”萧玉姈叹息说道,小心翼翼的躲进那个大木箱里头。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怎么说也不太光彩。更主要的是,这件事本来是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现在形势所迫很有可能秘密暴露,实在是令人情何以堪。萧玉姈还是希望刘益守不要把她躲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兰钦。
很快,刘益守将兰钦请到了书房。兰钦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个有些突兀的大木箱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面色沉痛说道:“长城公主失踪了!就在她来你这的第二天!”
“还真是不幸啊。”
刘益守语气平淡说道,就像是跟萧玉姈没什么交情一样。事实上,昨晚他们二人还在床上畅谈人生来着,比如说男欢女爱什么的。
兰钦幽幽一叹,他似乎有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说。
这表情实在是跟门外站岗时的那个兰钦判若两人,这种态度大大出乎了刘益守的预料。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前些日子打探对方口风的时候这家伙什么也不说,今日却爽快的进了院子。
“兰将军似乎有话想说,在这里你大可以畅所欲言,我以人格担保,所有的话都不会被传出去。”
刘益守肃然道。
兰钦微微点头,如果没话说,他何苦冒着被萧衍怀疑的风险进来跟刘益守交谈?
他叹息感慨道:“天子在萧玉姈失踪的第二天就知道此事了,也知道她是去了萧玉姚府邸后失踪的。但萧玉姚一口咬定长城公主已经离开,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此事很有些棘手,不过,却不是件难解决的事情,因为天子有很多女儿,未出嫁的也还有好几个,国色天香者亦是不缺。”
兰钦不仅不蠢,反而很聪明,他暗示刘益守不用担心没有老婆,萧衍的女儿不仅有,甚至不乏比萧玉姈更漂亮的。
“只不过,天子的态度有些令人难以琢磨,似乎是觉得人不见了就算了,不要去找了,更不要去追究萧玉姚的责任!”
兰钦有些疑惑不解的说道,刘益守亦是感觉很纳闷。
这究竟是什么父亲?难道就因为萧玉姚是嫡女么?还是萧衍真的对前妻有所愧疚?
兰钦不知道,也不想去打探。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萧玉姈失踪,大概率是死了,但刘益守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按这样说,萧玉姚难道不会跟天子说,改一改婚约,让我娶她么?她连竞争对手都没有了啊!”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此事他亦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现在一般平静。萧玉姚当日来这个院子是做什么的,兰钦就是猜也能猜出几分。
兰钦失笑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此事当真是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短说吧。”
刘益守看着兰钦的眼睛说道。
兰钦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夏侯夔未经中枢同意,贸然进攻睢阳,却遭遇惨败。具体战况我还不得而知,但他狼狈逃回寿阳却是千真万确。天子大为火光,已经将其撤职,命其回京自陈其罪。
夏侯夔借口寿阳危在旦夕不得离去,现在还在僵持之中。天子已经将夏侯氏一家都下狱,我看这次夏侯夔不死也脱层皮。”
呃,萧衍火气这么大?难道不怕藩镇造反?
刘益守满脸古怪,不相信萧衍居然会把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撤职,除非是……发生了某些不可收拾的事情。
“你应该也猜到了,夏侯夔这次彻底栽了。
你手下那些人,在击败夏侯夔后,并未收手,而是乘胜追击。现在睢阳以南的谯郡、陈留郡,东南的南济阴郡、马头郡、阳平郡全部失守。
你师父带着白袍军紧急救援,屯兵涡阳跟你麾下那些人马对峙,夏侯夔带着残部困守寿阳。
梁国在彭城的大军已经成为孤军,现在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夏侯夔已经丢了五个郡,他这个都督七州诸军事已经是有名无实,不敢回建康理所当然。
所以现在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再逼迫你娶萧玉姚,你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估计要一怒之下打到建康了!”
兰钦苦笑道。
“呃……我好像没有让他们南下吧?”
谷荰
刘益守有些困惑,他给陈元康的信不是这么写的啊!不是让他们打下谯郡就收手么?
“我知道,你都没有出这个院子,自然是不可能去下令。”
兰钦也不相信这是刘益守的意思,对方来建康是抱妹子回寿阳快活的,不是来取萧衍项上人头的。
撕破脸对他刘益守有什么好处呢?这显然是刘益守麾下的骄兵悍将没有主将压制,成了脱了缰的野马。
夏侯夔怎么败的兰钦不知道,但是刘益守麾下那些人是怎么势如破竹的,他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现在正值秋收,各地都是粮草充足。那帮人每到一处之后,就把当地的所有豪强世家全部抓起来,但是一个不杀只是将其扣押为人质。
然后这些丘八们开仓放粮,接着将那些豪强世家的小妾和女儿们赏赐给军中军功卓著之辈,又用官府武库去武装那些投靠的平民佃户。
这些新投靠的人虽然野战不行,但守城和援助辎重还是很稳的。刘益守那边的人马就可以腾出手来攻城略地,跟当初白袍军北伐一个模式。
大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淮南的战局亦是愈演愈烈。甚至他们人还没到,相邻县城就有人杀大户投靠!
由于夏侯夔之前损失了野战精锐,各地郡兵只能守城,力量分散后,被刘益守那边的人马逐个击破。淮南的局势几乎就是烽火燎原一般不可收拾。梁军前线只能守住几个支撑点,像是钟离城和寿阳城这样的地方,防止于谨等人继续推进。
梁国淮南防线的虚弱,真是令人大跌眼镜。恐怕不止兰钦没想到,就是刘益守麾下于谨他们那些人也没有料到。
刘益守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软禁了,要是不把自己软禁,只怕梁国朝廷跟所谓“叛军”谈判的话语权都没有了。
“现在朝廷中枢吵成一团,有人说要派大军平叛,有人说只要你回去就能平息你那些部下的哗变,朝廷无须兴师动众,现在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兰钦哀叹了一声,没想到刘益守都不在睢阳了,居然他手下人也这么能作死!他们那种杀鸡取卵的方法,简直跟流寇没有任何区别。
但话说回来,刘益守本身就只要寿阳而已,梁国其他地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呢?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不正是因为有刘益守在,那些人才闹不起来么?
萧衍现在投鼠忌器,完全不知道要把刘益守怎么处置才好。
“兰将军,你也看到了,我手下那帮丘八们,脾气比较粗暴,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说道,心中大定!
“但是我今日来,并不是跟你说你部下如何的。现在淮南前线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你那些部下暂时也无法继续推进了。”
兰钦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免得刘益守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吧,那你想说什么事呢?”
刘益守疑惑问道,淮南乱成这样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
“昨日,太子薨了。”
兰钦面无表情的说道。
“哈?”
刘益守这回真愣住了。之前那些事情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却完全没有。
“太子,那是……”
兰钦不动声色对他点头道:“梁国只有一个太子,那就是萧统,但是现在已经没了!”
……
羊侃喜好奢华,无论是在泰山郡的时候还是到了建康,都是要住大宅豪宅。吃要吃好的,耍妹子要耍秦淮河上最靓的,衣食住行无不要奢华高调。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逃难到建康以后,家底越来越薄!不过最近羊侃似乎又有钱了起来,传言是他女儿羊姜拿所谓的嫁妆来救济老爹的。
夜已深,富丽堂皇的羊侃府邸书房内,羊侃脸上堆满了笑容,正在跟一个黑眼圈深重的年轻人喝酒,没有任何架子。
他女儿羊姜坐在侧面,一脸不爽却又不说话。
“陈先生真是爽快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羊侃对面的正是陈元康,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借据,递给对方说道:“羊将军看一下,借据可以核销了。”
羊侃也沉重点头,摸出同款借据,将其一齐放到油灯上烧掉,这笔债终于被抵消了。
“羊将军,淮南大乱,这对于您这种带兵有方的将领来说,有益无害。我家主公跟令媛是什么关系您心知肚明,我们是不会害您的。”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笑道。
羊侃也跟着微笑,只是笑容比较勉强。
“此番羊将军给我们的淮南梁军布防图册非常准确,作用不小。于谨将军为了感谢羊将军,特意派人送来了不少豪强世家那边缴获的财帛。
这都是些为富不仁之辈,作恶甚多,羊将军不必介怀,我们都是在为民除害。”
陈元康很会说话,就连羊侃听了也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伟大的事情。
似乎察觉到羊侃还有顾虑,陈元康接着说道:“我家主公,只要谯郡和梁郡而已,以寿阳为根基。这些地方本来梁国天子就会分配给我家主公。
如今我军小试锋芒,不过是警告梁国中枢不要乱来,我们并不会占据现在的六郡之地。”
羊侃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陈元康的说法。
如果对方的说法是真的,那么他之前出卖梁国军机,就只是为女婿拓展一下生存空间,并且为自己捞点钱而已。
居建康大不易,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呀!这次让人拿着羊姜的欠条去找于谨那帮人,果然收获远超预计。更重要的是,都白嫖,不用还!
这种事情,羊侃简直还想再玩一次。不过梁军的布防图已经卖了,他暂时也没啥东西好卖的。那些东西本身就是为了萧衍任命他为淮南方镇而准备的,没想到萧衍居然对他投闲置散!那就别怪他把这些东西用在别处了!
陈元康说得不错,刘益守的人马在淮南闹腾一下,自己的地位只会更稳固!至于淮南那些世家豪强的死活,跟他羊某人有什么关系呢?
梁国最多是萧衍对他有恩,那些淮南的豪强世家活脱脱的都是竞争对手好吧!
“那就谢谢陈先生了,合作愉快!”
羊侃端起酒杯,跟陈元康碰了一下。想起于谨那边送来的礼单,他的内心像是烧着了一样。
刘益守真踏马阔气爽快,难怪羊姜对他死心塌地的。羊侃算是有切身体会了。
一旁的羊姜十分鄙视看了羊侃一眼,只能无声叹息。自己老爹果然是玩不过自己男人,这种感觉还真是异常微妙,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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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潮水退去,谁在裸泳一目了然
“太子不幸逝世,还真是件令人悲痛的事情啊!”
刘益守装作很难过的说道。说完就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看着兰钦,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梁国的太子完蛋,跟我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现在还不是萧衍的女婿对吧?
刘益守心里很明白,在萧玉姈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出去之前,他跟萧氏宗室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纯粹就是个局外人。
作为一个局外人,有必要对谁是梁国太子那么关注么?
“刘将军有所不知,太子突然去世,造成的影响极大!其他的先不说,下一任太子是谁,才是最要害最要命的事情, 这个道理,你应该是再明白不过的。”
兰钦用手指在酒杯中蘸酒,不动声色在桌案上写了个“孙”字。当然,这个孙不是说姓孙的人,而是说萧统的儿子们。
“兰将军倒是深谋远虑啊。”
刘益守感慨道。
“拖家带口,兰某实在是无法像刘将军这般洒脱。”兰钦苦笑道。
“所以呢?兰将军话还没说完吧?”
“的确。”
兰钦微微点头,沉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刘将军应该是明白的。太子不幸逝世,下一任太子是谁,则是关乎梁国未来二十年国运的事情!”
他这话正确到无可辩驳,刘益守也只好点头,脸上带着神秘微笑,让兰钦不明所以。
“兰将军继续说吧,刘某洗耳恭听。”
“按梁国礼法,长幼有序,有嫡立嫡, 无嫡立长。太子萧统与三皇子萧纲,都是嫡出, 一母同胞。
而已故太子的长子萧欢为嫡长孙,今年十八……”
怕刘益守不理解,兰钦补充了一句:“跟刘将军年纪不相上下。”
这下明白了!
萧统的儿子萧欢,今年十八岁,已然成年了。刘益守不比他大多少,已经是手握重兵呼风唤雨,谁敢说这个年纪就是挨打受欺负的货色?
所以朝中很多人都劝萧衍:萧欢也不算小孩了,立为太子并无不可!
但很显然,目前处于悲痛之中的萧衍,对嫡长孙并不满意,他更属意于自己的三子萧纲,同样也是嫡出,跟死去的太子同母。
萧纲今年二十八岁,从年龄上说,比萧欢要更有优势。而且更重要的是,萧纲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一旦要继位,可以迅速继承权力。
可是萧欢却未必能继承他父亲萧统的班子!最起码从权力过渡的稳固性来说,萧欢是远不如萧纲的。
这也很好理解,比如说刘益守如果对手下的人无法掌控,那么现在淮南闹腾的那帮人,肯定已经推出了新领袖!而不是叫嚣着要梁国放人了!
而掌控人心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恩、威、礼、仁、信缺一不可,并不是说对你父亲死心塌地的人,就会对你也死心塌地。
兰钦觉得跟其他人说是对牛弹琴,但是刘益守肯定是懂这个道理的。就凭这个人能跟萧衍谈论佛法,还能稳稳压住萧衍一头,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刘都督,智商情商都是不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
更可悲的是,目前梁国还真见不到类似的同龄人,所以兰钦不得不冒险求助。
当然,以他对刘益守的了解,事情谈成的可能性不大,谈崩了的可能性同样不大。
“天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太子早薨,心灰意冷也有可能。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就冒犯的说一句,三年之后如何?
刘将军认为,是三皇子更有能力,还是嫡长孙更可靠?”
兰钦压低声音问道。
其实不怪兰钦说这话,也不是他居心叵测,而是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所有的理想与忠诚,都是建立在现实与利益的基础上,不可能是空中楼阁。
萧衍本来就是不惑之年登基的,执政将近三十年,也该退位让贤了。没错,你是可以不退,但是你的亲信怎么办?
假如萧衍明日就因为悲伤过度而驾崩,你能说一个六十七岁的皇帝驾崩是件稀奇事么?说句难听的,这个岁数已经超过了历史上大部分皇帝的生存时间了!
试想如果萧衍明日就驾崩,那兰钦这种单纯依靠萧衍的禁军统领怎么办?还有陈庆之也是面临一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像夏侯氏那样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没有在老家横行无忌,只手遮天的实力,退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根本无法东山再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衍怎么能指望麾下亲信不寻找新靠山呢?
那么兰钦今日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在跟刘益守商量,或者叫咨询,也可以说是规劝。
梁国下一个“靠山”会是谁?目测能保家族二十年平安的那个“新主”,究竟会是谁!是和已故太子一母同胞的三皇子萧纲,还是嫡长孙萧欢?
历史上明初某位开国皇帝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的选择是嫡长孙!结果他的叔叔最后造反,夺了皇位。
这足以见得兰钦今日来此,绝不是胡思乱想!
“我才来梁国不久,要不是听兰将军你说,我都不知道嫡长孙叫什么名字。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呢?在下其实不过阶下囚而已。”
刘益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兰钦的问题。
“而且在下马上就要当驸马,兰将军说的这件事,我实在是不便参与。当然,此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透露半点风声,这个兰将军可以放心。”
他这么打马虎眼,显然不是兰钦想要的。
“刘都督,贵部在淮南横冲直撞,梁国并非不能腾出手来应对。贵部再强,也比不得当年魏军南侵。梁国伤得起,输得起,可贵部却输不起。
现在只不过是朝廷对此投鼠忌器,心存念想,认为你娶了公主之后就是自己人,现在不过是你的部下脱离掌控哗变,到时候你孤身入营就能平息战事,他们不想徒耗钱粮罢了。这样的事情,不说是梁国,就说前朝的宋、齐乃至(东)晋,也是数不胜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刘都督如果愿意交兰某这个朋友,那兰某也愿意在天子面前为都督说几句话,比如说都督仁爱义信,并无对梁国不利之心。
只要都督能回到大营,自然就能让叛军归顺。这样就避免了一场兵灾,刘都督没有损失,中枢面子上也好看,不是么?”
兰钦绵里藏针的说道。
“嫡长孙是理所应当继位的那个人,兰将军支持他,绝对是站得住道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兰钦面露微笑,等着对方说“但是”。
谷锅
果然,刘益守接着说道:“但是呢,年轻人经历的磨难太少,不知人心深浅,嫡长孙说不定就认为,兰将军支持他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忠于他,才是心存叛逆。”
这话说完,兰钦脸上勃然变色,深吸一口气才将怒色压下。很显然,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空穴来风。
“难怪刘都督年纪轻轻就能创下一片基业,兰某今日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兰钦将太子府里派人来联络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大概意思也很简单,希望他能支持嫡长孙接任太子之位!来人语气甚为生冷,不像是请求倒很像是命令。
太子府着急是应该的,因为兰钦都感觉到了现在朝廷的风向,很明显的偏向三皇子。毕竟,在正统礼法里面,太子身亡后,下一任太子是嫡孙还是嫡出的其他皇子,一直都是个“模糊地带”。
很多朝代都出现过类似的问题,各种叛乱层出不穷,都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换句话说,现在支持萧纲的大臣,绝不是“大逆不道”,立嫡子萧纲为太子,绝对合乎礼法。当然,如果萧纲不是嫡出,那支持他就很有问题了,朝廷的舆论风向不会支持立非嫡出的皇子为太子。
总体说来,礼法上说,嫡长孙萧欢比三皇子萧纲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优势,不过不明显。但从个人势力上说,萧纲比萧欢要强出一个数量级来!
“其实有一招可以平息争论。”
刘益守平静说道。
兰钦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他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沉声道:“都督但讲无妨。”
“天子出家,一心礼佛。将皇位传给下一位,无论给谁,都能迅速平息争论。”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萧衍这个人很奇怪,你说他恋栈权势吧,他偏偏要出家当和尚,不务正业。你说他一心向佛吧,他偏偏又不退位,非得霸占着皇帝的位置不撒手!
慧能大师说萧衍“心邪”,“不得正法”,确实是没说错。哪个真心向佛的人还能霸占皇帝的位置不松手的?
刘益守能把佛理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七情六欲啥也不能舍的花和尚,向个鬼的佛!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天子是不可能退位的,至少现在不行。”
萧衍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在他眼里,梁国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适合当皇帝。他当皇帝,是造福万民,也就是在“修功德”。所以他不退位并非是恋栈权位,这样他的佛心就能理顺,自圆其说。
很明显,兰钦十分了解萧衍是个怎样的人。
“那兰将军不妨拒绝太子府的人,严厉训斥他们,就说自己永远是对天子负责的。然后私下里可以派人去找三皇子,求他写一些文章啊,诗篇啊,赏赐给你,以文会友嘛。”
刘益守对兰钦使了个眼色。
“妙啊!”
兰钦猛的一拍桌案,又紧张的四处回望,最后松了口气说道:“刘都督今日点拨,在下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必有厚报。”
“不必,在下现在就有件事情想兰将军帮忙。”
刘益守收起笑容正色道。
兰钦也坐直身体问道:“是什么事?”
“关于在下婚约的事情,还有淮南士卒哗变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但为了以示诚意,请天子亲自来这里跟在下谈,在下肯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无缘无故被关了一个月,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刘益守到现在还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已经是很有涵养了。
兰钦点点头道:“话我一定带到,只是天子现在悲痛莫名,能不能听进去我并不能保证。”
“兰将军把话带到就行了。”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
“那是自然。”兰京拜别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萧玉姈从箱子里爬出来,一脸骇然的看着刘益守。
“你看,你家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刘益守摊开手无奈说道。
“这……唉!”
萧玉姈长叹,她从前是个文学少女,现在是个文学少妇,这些勾心斗角的权力大事,她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哪怕再单纯的人现在也能猜出来,既然太子突然暴毙,那么梁国陷入动荡是一定的。
“太子的事情也就罢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办?”
萧玉姈有些担忧的问道,她这个“死人”要怎么“复活”,都是个颇为周折的事情。总不能说她在这里陪男人睡觉陪了一个多月,连肚子都被搞大了吧?
“你放心,过些时日,等我玩一个大变活人的游戏,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寿阳了。到了那边你安心养胎便是了。”
刘益守拍了拍萧玉姈的手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唉!”萧玉姈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只是当初没想到会被困这么久,一次又一次的销魂快活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这步。
“放心吧,我说了娶你过门,那肯定不会食言的。”
刘益守揽住萧玉姈的肩膀,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就是你甘心,你肚子里的那位也不会甘心,不是么?”
……
陈设豪华的卧房里,羊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就唉声叹气。羊侃站在门口堵着不让自家的傻女儿出去,看着对方在卧房里闹腾。
“父亲,我得回去了。”
羊姜咬咬牙说道。
“你回哪里去?”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回……”
羊姜忽然语塞,她连刘益守被软禁的那个地方在何处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方位。
“你跟着我走了之后,梁军就在淮南惨败。现在梁军稳住了战线,你又回去了。这不明摆着是告诉别人,是你帮刘益守传达命令的么?”
羊侃懒散的活动了下身体,走过去拍了拍羊姜的肩膀沉声说道:“太子暴毙,现在建康风雨欲来,你且安分点吧。”
第267章 血色的婚礼(上)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阿郎的字虽然写得呆板了些, 这对联却是极好的。”
闲来无事,文学少妇萧玉姈将刘益守写的这幅对联抄写了一遍。萧氏的人,技能点都是被点在了奇怪的地方,萧玉姈心机并不算很深,可那手字写得真是好,娟秀又灵动。
“天子来了的话, 你就不要躲着了,大大方方坐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刘益守眼睛盯着开着的书房房门,目光悠远的说道。
“那……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护着你,有谁敢动你?”
刘益守强硬说道,霸气外露。
萧玉姈眼中满是迷醉的点点头,抱着他的胳膊,把身体都依靠在对方身上。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走进来,对刘益守拱手道:“来了,就在门外。”
“请他进来吧。”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说道。
源士康略有些吃惊,所谓不卑不亢,其实就是“亢”。因为该你谦卑的时候你不表示谦卑,不就是在倨傲么?
现在是阶下囚还这么摆谱,是不是不太好?
源士康想说什么,又觉得刘益守向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连兰钦来了他都会去门口迎接,现在梁国的“那一位”来了,刘益守摆谱总有自己的理由。
很快,一身黑色常服的萧衍独自走了进来,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源士康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 屋内就剩下面色尴尬羞赧的萧玉姈,平静如老僧的刘益守,还有脸上带着笑容的萧菩萨。
“萧正德保护长城公主的事情,天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萧衍行了一礼说道。
萧衍微微点头,如果这点情报渠道都没有,那他也真不用混了。换句话说,其实兰钦多半也是知情的,只是之前故意不说,也可能是萧衍让他不要说的。
让亲生女儿陪刘益守睡了好几十天,送羊入虎口,却一个劲的装聋作哑。足以见得萧衍并不像看着那样老态龙钟不问世事。
也足以见得,萧衍并不把庶出的子女当回事。
刘益守今日大大方方的让萧玉姈坐在自己身边,就是向萧衍示威:你这些小手段我都看透了!
“刘都督那些部下,在淮南很不安分啊。”
萧衍坐到桌案对面,叹了口气说道。
“主帅被困梁国,他们内心无助,可以理解。”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萧衍微微点头, 没有再说什么。
“寿阳以北,到徐州彭城以南, 义城郡以东, 钟离城以西,这片地方多半都是安置北来侨民之所,以前乃是夏侯夔的地盘。我要这片地方,作为梁国嫁公主的嫁妆。我的聘礼是考城以南,雍丘以东,彭城以西的地盘。
天子以为如何?”
根本就不跟你谈什么感情,哪怕你给十个女儿让我睡,我们谈的也是红果果的利益!
萧衍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摇了摇头道:“刘都督胃口有点大,难道就不怕吃撑着么?”
刘益守要的这块地盘其实胃口并不大,不过就是后世以蚌埠市为核心画一个大圆罢了。然而,任何对军略战略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民国那时候并没有多少铁路,蚌埠就能成为铁路枢纽,断然不是那时的人异想天开随便瞎搞。
这里四通八达,进可南下建康,退亦可以返回睢阳和山东半岛。如果梁国国力强盛,那么这个位置就是个看门狗的站位,萧衍在此地设立了很多侨置州县,其实也是防着一手,将这里作为梁国核心区域的缓冲地带。
刘益守现在的要价,只是踩到了萧衍心理价位的边缘,依然没有过界。比如说寿阳南面的合肥城,东面的钟离城,他就没有要。
钟离城是淮南扼守建康的门户,钟离城被拿下,那么刘益守就能直接派兵莅临江北,过了采石矶,建康就完蛋了。因为大号的建康城根本没有城墙,防守的时候会直接在城内交战。
而建康内城太小,完全无法自给自足,被围困一段时间,里面的人都会饿死的。刘益守很清楚,钟离城就是萧衍的底线。
萧衍派陈庆之去守钟离城,绝不是胡乱指派。
萧玉姈有些担忧的看着萧衍和刘益守二人一眼,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要的不多啊,毕竟,萧玉姚的问题,还得我来解决不是么?”
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似乎看穿了萧衍的心思。
一听这话,萧衍也收起笑容说道:“那说说看,朕洗耳恭听。”
“天子对外宣称我愿意娶萧玉姚为妻,你面子上也好看,也对得起她死去的母亲郗氏,不是么?”
刘益守面带讥讽的说道,萧玉姈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刘益守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然后呢?”
“如果萧玉姚老老实实的成亲呢,那我也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大不了我就立她为正室。长城公主就委屈一下,做个侧室吧。
一次带两个公主回去,天子应该能相信在下会为梁国死心塌地的吧?”
刘益守看了萧玉姈一眼,给她一个“你看我表演”的眼神。
萧衍微微点头道:“如此,你的要求确实不高。”
任何男人娶萧玉姚,都等于是毁掉后半生的前途和幸福生活,要你几个郡确实不多。
“但如果萧玉姚在婚宴上作梗,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请天子也不用再姑息养奸。婚礼不必作废,直接让长城公主顶替就行了,天子再以国法处置萧玉姚。这样的话,在下也帮天子处理了为难的事情,要求并不高吧?”
萧衍继续点头,如此一来,他的面子也有了。其实在萧玉姚跟萧宏通奸的时候,他就想处置萧玉姚的,只是拉不下面子。
这回可以借着刘益守除掉萧玉姚,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给萧玉姚一个机会,也是成全天子与她的父女之情。如果她抓不住机会,那只能说明天意如此。所谓佛渡有缘人就是这个道理,天子觉得呢?”
思维终于跟萧衍一个频道了!这就是萧衍今日来最想说的话!
“婚礼后,朕会命夏侯夔让出寿阳城,你让你那些部下退出所占地盘,回到约定的地方待命。我让兰钦带着禁军与你逐个交接,权力如同封国。”
萧衍故作大方的说道,实则肉痛不已。这块区域,算是梁国开疆拓土得来的肉骨头。虽然肉不多,但是用来打赏国内的派系还是很香的。
现在丢给刘益守,还搭进去一个不愁嫁的公主,算是养了条看门狗,到底是不是划算的买卖,真是一言难尽。
萧衍想了想,微微叹息了一声。
刘益守猜出来了对方的想法,看来太子萧统的暴毙,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极大打击了萧衍的心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萧衍恐怕不会将那块地方轻易让出来。
萧统的死,一定会让萧衍将更多精力放在吃斋念佛上面,所以他就很希望有条得力的看门狗去把梁国的淮南大门给看住!
这样他就能心无旁骛的孝敬佛爷了!
刘益守猜得不错,萧衍确实是因为太子萧统的死,不想再折腾,否决了朝廷中枢希望派兵平息叛乱的想法,而是选择“招安”。
既然“准女婿”回去说句话就能安静下来,那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而多给了对方不少土地(原本计划就一个梁州),都是当年北伐的时候,从北魏手里夺回来的!那里的根基,实际上也多半是北归侨民为主,还真不算是“自己人”。
亏,确实是亏了点,不过也没有蚀老本,只当是花钱买平安。就算是夏侯夔镇守淮南,每年也是消耗钱粮无数,并没有便宜多少。
“今天来这里,朕还有件事情想问你。有很多人在朕身边说话,朕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但是你不一样,长城公主一向不喜欢多事,你也是刚刚到梁国没跟其他人有牵扯,你的话朕愿意听听。只是,你敢不敢说呢?”
萧衍收起笑容问道。
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萧玉姈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但讲无妨。”
刘益守沉声说道。
“朕一心向佛,指不定哪天就会出家不理俗务。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诸多宗室之中,谁可为太子?”
萧衍那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刘益守俊朗的面孔问道。萧玉姈吓得花容失色,用小手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你去叫源士康劈柴烧水吧。”
刘益守对萧玉姈使了个眼色说道,后者匆忙间出了书房,顺手带上房门。
“此乃天子家事,鄙人本不该多嘴。”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
萧衍摆了摆手:“你马上要娶萧氏女,已经不算是外人了。”
“宗法自有规矩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长孙萧欢为嫡出,三皇子萧纲亦是嫡出,二者仲伯之间,所以按宗法看,其实谁为太子都无不可。”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这话深得萧衍心思,这位梁国开国皇帝亦是频频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只是,严格说来,按宗法的规矩,萧欢更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萧欢已经成年,不存在主少国疑的问题,更何况只是选太子,而非是选天子,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急迫。”
刘益守继续说道,只见萧衍微微皱眉,显然是有别的想法,只是现在不便表态。
“然而,太子的班底,只是依靠于太子,而非是依靠嫡长孙。嫡长孙无法对他们如臂指使。相反,三皇子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若是为太子,一旦有事,则可以很快继承天子的权柄,掌控关键人事。”
听到这话,萧衍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更何况,前朝齐国(南齐)之事,前车之鉴不远。废长立幼,取死之道。”
刘益守最后补了关键一刀!
萧衍终于动容,如果说前面那些都是可有可无,只是听起来比较顺耳还像是那么回事的话,那最后这一句,就是在萧欢心口插了一刀。
直接宣布皇位已经跟他彻底拜拜。
南齐末年,正是因为萧齐宗室没有处理好皇位继承,最后才让萧衍捡了便宜。他作为当事人,亲眼看到南齐政权被颠覆,亲手为其挖掘墓地,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没有呢?
小说里面经常写穿越到最小的皇子身上,如何如何逆天反杀。
且不说现实如何,就算那些设定都很合理,但实际上,这也是集成了后世的无数经验教训和智慧。把这些buff全部算上,小皇子都可以说是老硬币了!
老硬币吊打普通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智力普通的小孩,又没有所谓前世记忆,怎么可能跟成年人斗心眼呢?
说废长立幼取死之道,多数情况还真就是这样。
“刘都督的意思是,三皇子比较好对么?”
萧衍意味深长的问道。
“太子涉及国本,在下不敢妄言。以上那些,都是在下心中所想,如何决断都是天子的事情。”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肃然说道。
萧衍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起身便走,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他走到门口,低声对兰钦说了几句话,随即整个院落周边的禁军全都跟着兰钦一起撤走。
几乎是在一瞬间,院落周边变得空空荡荡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应。源士康看着站在院子里凝神思考的刘益守,有心想问,却又害怕打断对方的思路。
“你去一趟羊侃府邸,通知陈元康,让于谨他们,把所有的战利品和愿意跟我们走的佃户,全都集中到寿阳周边。马上要入冬,到了农闲时节,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军训。
其他大事,等我回寿阳再来决定。”
为什么要收缩战线,因为他们立足的根本,只能是寿阳周边,更是因为寿阳南面是芍陂,这个占地面积极大的灌溉工程让寿阳周边成为淮南地区的最主要粮产区,没有之一。
等回到寿阳后,冬天军训,开春要组织春耕,正好把芍陂再重新整治一下。
刘益守的心思现在已经在回寿阳以后要怎么发展,他早已跟杨愔、贾思勰等人商议过,心中有了成熟的方案。
“喏!主公啊,这次……”
源士康本来想问问婚礼会怎么处理,一看刘益守似乎根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心中略微安定。
“对了,那个萧玉姚要是再来,你不必对她摆脸色,一切按规矩办事就行了。”
怕源士康误事,刘益守强调了一句。
第268章 血色的婚礼(中)
三十多天的软禁,居然就这样一朝解除,其间不存在任何过渡和讨价还价。
等萧衍离开后,萧玉姈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刘益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长叹一声。
孩子,你父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萧玉姈感慨, 她到现在都感觉看不透刘益守这个人。
最后萧衍在书房里和刘益守谈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结果定然是让萧衍很是满意的。
如果不满意的话,软禁只怕还得继续。
“阿郎,婚礼的话……”萧玉姈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是,如果萧玉姚不搞事,老老实实的跟刘益守结婚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这样委屈做妾?
萧玉姈不是不能忍受自己伏低做小,毕竟,她也不过是庶出而已。可是要给萧玉姚这个谋害过自己的人让步,那绝无可能。
更何况现在她肚子里可是有了刘益守的骨肉,难道就这么从嫡子变成庶子?
“如果能老老实实的结婚,那她就不是萧玉姚了!你放心便是,我能摆平的。”
刘益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拍拍萧玉姈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把这个当回事了。
那位永兴公主萧玉姚的事迹,实在是不要太牛逼,槽点之多,刘益守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讲起才好。
别的也就算了,几年前在萧玉姚身上发生的一件大事,可以说深刻影响了梁国宗室的局面!
当年,萧衍的弟弟萧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反正就是跟萧玉姚通奸,两人的事情几乎闹到建康人尽皆知的地步。
然后又不知道萧宏是怎么想的,他跟萧玉姚许诺:只要能杀了萧衍,那么他就能当皇帝,事后就封萧玉姚做皇后!
那时候萧玉姚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这件事真可谓是出轨与乱伦并重, 堪称宗室丑闻中的奇葩。
萧宏说的那种鬼话,只要是智商在水平线之上的人都不会当真,偏偏萧玉姚就当真了,而且还一板一眼的去做了!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萧衍毕竟是个皇帝,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刺杀呢?他们的计划几乎是还没启动就已经失败。
当然,那一波过后,萧衍没有追究,当真是“原谅”了。然而这也让萧玉姚被家族里所有人排挤和冷落,特别是丁贵妃一脉,也就是刚刚去世的太子萧统,三皇子萧纲这些嫡系一脉的人敌视!
因为当初揭发萧玉姚的人,就是向丁贵妃告密,二者已经是势同水火。
而今萧玉姚的内心已经扭曲,为人又没有城府,居然敢相信萧正德这样的人,还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告诉刘益守!
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脑子里长黄金的没见过,脑子进水的比比皆是。
婚礼当天,所有排得上号的萧氏宗室都会到场, 萧玉姚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怎么可能会罢手?
刘益守仔细琢磨了一番,感觉以萧玉姚这样的疯狂性格,到时候绝对要干一票大的。哪怕事后不能成功,能拉走一堆人垫背对她来说也是妙极。
而且和北魏国情不同的是,南梁宗室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绝大多数都有私人武装,就算是萧玉姈这样的也不例外。
这些私人武装少则百人,多的万人也是有的,比如说历史上湘东王萧绎,私军不下万人,麾下更有王僧辩、王琳等猛将。
只要是有心算无心,萧玉姚也能掀起风浪来,就看她怎么玩这个游戏。以萧玉姚那有限的脑容量,大概想不出比婚礼更好的机会了。
萧衍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正是因为他对于亡故前妻的不舍与忌惮,早就想处理萧玉姚,却又下不去手。
这次无论萧玉姚是老老实实结婚,还是搞风搞雨,他都想有个了结了。执迷于佛理的人,最需要说服的,其实不是别人,唯有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太子死了却要嫁公主,只能说萧衍对于“丧事喜办”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太子死了已然无法复生,可是淮南那边继续闹腾下去,影响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我佛慈悲的萧衍,又怎么可能穷折腾呢?
刘益守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萧衍这个人很是迷信与矛盾,用作茧自缚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萧玉姈静静的看刘益守“发呆”,也不去打扰他,只是乖巧的站在一边,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
正在这静谧的时刻,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叫喊声。源士康不在,崔冏将人挡在外面,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益守的便宜表哥萧正德。
“你先回避下吧,我跟萧正德谈谈再说。”
刘益守对萧玉姈说道,后者行了一礼就躲到卧房里了。
崔冏放萧正德进来,一见面刘益守就脸上堆满笑容,亲切握着对方的手激动说道:“我在建康举目无亲,唯有表哥是亲人,多日不见,实在甚是想念。”
看到他如此热情,萧正德松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书房里详谈,表弟,明日随我一同出去。”
看他神神秘秘的,刘益守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引着萧正德来到书房,才落座,萧正德就急不可耐的说道:“表弟,我们明日要去吊丧了!”
看到萧正德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刘益守完全不明白他到底高兴个什么劲。
“去吊唁太子么?”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哪里什么太子啊,是前太子,是已故太子罢了!”他的语气极为不屑,眼中寒芒闪动。若是问建康城里谁对已故太子萧统最不爽的,萧正德绝对能排到前五。
甚至能排第一!
如果没有萧统,萧正德只怕已经是太子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萧统出生的太是时候,他的名字都被给予厚望,也就是所谓的“继承大统”。
对此萧正德十分无奈,又万分痛恨。如今萧统暴毙,萧正德简直想引吭高歌!
刘益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萧正德,感觉明天去吊丧的话,萧正德现在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肯定会被萧衍给打死的!
“呃,其实表哥不去也没什么吧。”
刘益守还是好心劝了一句,这位脑子有点不太懂事的“表哥”,留着还是可以发光发热的,这么早就急着赴死,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去怎么能行呢?不去我胸口这股闷气出不来啊。”
萧正德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了,刘益守暗叹一声,这位喜怒形于色,真不是个做大事的料。
“表哥,我以为吧,明日天子也在,看到你现在喜上眉梢,定然不喜。到时候哪怕你救驾了,他也会觉得你动机不纯。不如这样,你明日去同泰寺祈福,对外就宣称是为太子后人祈福的。
吊丧的事情,我来办就行了。”
刘益守换了个角度规劝,要是这厮带着他去太子府,只怕人家还以为他们是来踢馆的。萧正德死不死没关系,但自己要是被牵连了,那岂不是要坏大事?
听到这话,萧正德难得冷静下来,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天子信佛,我这么做确实可以,那明日就拜托表弟跑一趟了,嗯,在心里给我好好的咒骂一下他们家的人,帮我出口气!
萧统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也够本了!”萧正德恨恨说道。
刘益守微笑点头,不置可否,心中暗叹萧氏一族尽是出些父慈子孝之辈,萧衍这位家长,教育那可真叫一个失败。
萧正德走后,萧玉姈听说刘益守要去吊丧,也说要乔装成仆从跟着一起去,被刘益守严词拒绝。如果萧玉姈的行踪被发现,后果会极为严重,不能冒一点风险。看到刘益守如此坚持,萧玉姈也只能作罢。
……
萧正德去吊丧是胡闹,刘益守去吊丧可不是胡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萧氏宗室面前露面亮相,将“娶萧玉姚”这件事落实在明面上。
有了这个铺垫,等大婚的时候,就不显得突兀,而且也能将这些人都请到婚礼上。如此一来,萧玉姚想必也会有所行动!
第二天,刘益守孤身一人上路,稍加打听就找到了太子府,之间全城缟素,随处可闻哭声。
刘益守心中感慨,萧统在民间声望不错,开疆拓土很难,做个守成之主还是可以的。
只要是个正常人在当皇帝,也断然不会有侯景之乱这样的事情发生。
来到太子府门口,刘益守发现从一辆华丽的犊车上下来某位穿白色绸缎的中年人,竟然是羊侃!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羊侃也发现了刘益守,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装作不认识一样,进了太子府。此时此刻,大堂内摆着灵位,一群和尚在打坐敲木鱼做法事。
萧正德之所以今日要来,就是因为等会和尚们诵经完毕后,就要起棺抬棺下葬了。刘益守给一个十八九岁,负责接待的年轻人递上拜帖,对方有些错愣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了一声“感谢”。
“请节哀。”
刘益守仿照着之前别人的礼仪拜了拜,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今日他只是个小透明而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萧衍那边,那群诵经的和尚里面,为首之人就是萧衍!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亲自来超度念经,刘益守心中古怪,不知道此刻萧衍作何感想。对太子的暴毙痛苦不堪大概是真的,对梁国现在面临的局面束手无策大概也是真的。
很快,诵经完毕,抬棺的队伍离开,萧氏一族的人都跟着去了,刘益守和羊侃不动声色的离去,二人在羊侃的犊车里密会。
才坐定,刘益守就发现羊侃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疑惑问道:“岳父大人这是怎么了?”
羊侃惊讶看了他一眼,随即叹息道:“你也算是自己人了,不瞒你说吧,我最近在筹谋一件大事,可是呢,那个……”
说了一句话,羊侃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才好。
刘益守看他那窘迫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岳父大人想要多少钱?做什么事?”
“当真?难怪姜儿对你死心塌地的,你真是……”
羊侃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我部才劫掠淮南不久,现在估计还能漏一点钱出来。要是迟了那就……不好说了。”
刘益守叹息道,暗示羊侃要赶紧把自己做什么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其实是这样的,兰钦要接替夏侯夔的位置,调离建康。所以保护建康内城的禁卫统领有缺,现在很多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但是因为过于要害,天子现在谁也不相信,所以一直悬而未决。
但是兰钦被调走已成定局,所以我就想……”
羊侃没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是冲着这个“直阁将军”去的。
刘益守好奇问道:“兰钦直阁将军做得好好的,为何要被调走?”
羊侃心虚的环顾四周,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兰钦与三皇子交往甚密,以前是用来制衡太子的,现在太子已故,三皇子要成为新的太子,以兰钦跟三皇子的关系,天子能放心么?”
原来如此!刘益守有些明白那天兰钦为什么要来问是萧纲还是萧欢了,并不是因为他难以抉择,实际上他已经做出决断,但却很想别人也认同他的判断!
萧衍的动作也很迅速,兰钦还是忠心的,也是好用的,只是作为禁军统领不合适!接替夏侯夔理所当然。
而夏侯夔跟世家联系太紧,还是从前朝武将的身份转变而来,萧衍不可能让他担任京畿卫戍的首领。
这时候,从北面来到,在建康城毫无根基,却又很有带兵打仗本事的羊侃,就出现在了萧衍的备选名单里面。
刘益守略一思索,发现羊侃的身份还真很合适当这个官,而对方为了在建康站稳脚跟,这次势必也要全力以赴。
当然了,萧衍不理政务,很多事情都是朱异决定,然后问一下萧衍同意与否。如果朱异根本连羊侃的名字都不报,那这一位直接就没戏了。
“上次那一百万钱,不够用了?”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看着羊侃。
“确实,要不,再借一百万钱如何?”羊侃搓了搓手问道,眼巴巴的望着刘益守。
刘益守解下腰间玉佩,递给羊侃,又从袖口摸出一张手帕,用炭笔在上面写了借条。
“拿着玉佩和借条去找陈元康要钱,岳父大人可悠着点,地主家也要没有余粮了啊。”
看到刘益守如此豪爽,羊侃大喜,拉着他的手小声问道:“今晚我让姜儿来侍寝如何?”
踏马的,拿我的女人找我借钱,你还得了便宜卖乖!
刘益守怒从心头起,压住火气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问题。”
第269章 血色的婚礼(下)
刘益守拒绝了羊侃“好心”载着他四处转转的提议,独自一人在建康内城晃悠。内城基本上住的都是宗室大户(普通宗室连住内城的资格都没有,比如说萧玉姚当初嫁人后,就居住在外城),这里朱门林立,一个个都是气派得不像样。
然而气派的是府邸里面,从外面看, 只能看到那些冷冰冰的高大巍峨而已。
建康内城的森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具体来说,就是西晋灭国,东晋再立,对当时的建邺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
东晋在东吴原有的基础上,对当时的建邺城进行了全方位改造, 具体说来, 就是按魏晋洛阳模式改造。
把宫城东移,对城市格局进行颠覆性改造,最后形成一个城门正对宫城正门、正殿大门,全城南北轴线统一。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的门都打开后,只要皇帝的视野可以无限远,那么他坐在龙椅上就能看到南郊的祭坛!
至于官署、太庙、太社这些的位置,也完全照搬原本洛阳的格局,城门也增为十二个,并沿用洛阳旧名。
通俗点说,刘益守现在基本上就在逛数百年前西晋时的洛阳内城,有一种沧桑而压抑的不适感。
“果然,这里不适合我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 梁国和建康城,都给他一种扭曲而虚幻的繁荣。像是羊侃这样有能力的人,居然需要通过贿赂重臣来谋求一官半职, 可想而知其他出身不咋地又没钱的寒门人才会是什么下场。
南面是太庙现在不方便去,北面是政府高官,如朱异等人的豪宅, 还有同泰寺,西面是石头城戍卫重地去了说不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益守只能朝东阳门而去,正好在城门处遇到兰钦。这次兰钦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见到刘益守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放他出了内城。
城外不远处就是青溪,沿着河岸沿路都是摆摊的商户,各种认识和不认识的小玩意,与内城的压抑相比,这里满是活泼的空气,随处可见讨价还价的声音。
甚至不少小娘子对自己招手抛媚眼。
“侯景之乱,乃是萧衍咎由自取。然而江南百万户口死于战乱,元气大伤,何其无罪。”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番,深以为大道苍茫,自有途径;不看富贵,只问本心。任何作弊一般的好大喜功与投机取巧,都逃不过上天的拷问。
他虽然佩刀,却是衣着朴素不引人注目。萧衍为了降低太子暴毙造成的动荡,竟然没有下令全城缟素,斋戒三天, 建康外城一切如常。
这并不是萧衍不希望建康城的普通人也“感同身受”, 而是目前梁国国内的局面非常微妙。虽然北伐大获全胜,最后却没有占到什么土地。
反而是夏侯夔冲动冒进,被本来要依附的刘益守部痛殴,至少丢了五个郡!外加太子暴毙,新任太子人选难产,朝臣们各有主见争执不下。
这看起来不太像是要开疆拓土的朝阳帝国,倒很像是暮霭沉沉的帝国黄昏。文过饰非,丧事喜办,甚至还用刘益守的大婚来“冲喜”,萧衍的套路,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一样的老态龙钟。
沿着青溪走了好远,等再次入内城的时候,已经快赶上宵禁。刘益守悄咪咪的来到东宫门口,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不动声色的递给值守的卫士。
半注香功夫不到,白天那个负责接待的年轻人,就急匆匆的出来,亲自将刘益守引到偏厅,只见偏厅内坐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眼睛都哭肿了。
不问可知,这一定是前任的太子妃蔡氏。
蔡氏容貌非常一般,但看起来贤妻良母的模样,面相很是和善。她擦了擦眼泪对刘益守行了一礼问道:“听闻刘将军要娶萧玉姚,也算是宗室之人。只是不知道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呢?”
以前根本没打过交道,刘益守却递信进来,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蔡氏觉得非常迷惑。不过好在她也知道,刘益守虽然被困建康,但手下雄兵数万,正在淮南逞威,陈庆之等名将去那边顶着才堪堪收拾局面,根本奈何不了那帮人。
今夜刘益守前来太子府,只怕目的并不单纯。毕竟是当过太子妃的人,这点政治敏感蔡氏还是有的。所以她不敢不让刘益守进太子府。
“如今三皇子萧纲被封太子的呼声甚高,不知道蔡夫人与这位嫡长孙,有什么看法呢?”
刘益守对上午负责接待的那位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话瞬间就让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了!刘益守敏锐的观察到,蔡氏的表情怅然若失,似乎对太后的权力一点都不向往,但嫡长孙萧欢就明显是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了。
这也很正常,蔡氏应该不是个贪权的女子,然而萧欢失去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就算涵养再好的人也无法淡定,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刘将军也是宗室之人了,不该挑拨教唆这些事情。”
蔡氏平静的说道,似乎对刘益守今天的到来很不感冒,说不定之前也有类似的人物来规劝,她脸上隐约还有些不耐烦。
倒是萧欢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刘益守。蔡氏不想当太后,可是他想当皇帝啊!做梦都想!怎么可能不想呢!
别说是器宇轩昂,看起来卖相很是那么回事的刘益守了,就算是一条狗叼着一张写了“萧欢应为太子”的布在他面前晃悠,萧欢也会很高兴的!
刘益守将身上的佩刀解下,双手递到萧欢面前,双手拢袖对他行了一礼。
“刘将军这是何意?使不得,使不得啊!”萧欢激动的推还佩刀,坚决不接受。
这把佩刀看起来十分有档次,一看就不是路边货。再加上交付佩刀跟交付佩剑一样,对贵族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萧欢一下子就慌了,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受得起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赠送佩刀!
“来梁国的时候,在下第一站去的是句容山,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陶弘景陶道长。当时他就跟在下说,有两把刀,一把要交给天子,一把要交给在下。”
刘益守娓娓道来,陶弘景名声在外,一下子就把蔡氏和萧欢给镇住了!这把刀如果是陶弘景给的,那萧欢就真不能拒绝了!
蔡氏和萧欢瞬间情绪就安定了下来,竖起耳朵聆听刘益守怎么说。
“当时在下觉得很奇怪,这把刀名为善胜,跟另外一把刀威盛为姊妹刀。宝刀赠天子,威盛既然是给了天子,那善胜何以要送给在下,二位是不是也和在下一样,觉得很是不解?”
刘益守面容俊朗和善,又不带任何敌意,说出来的话令人信服。蔡氏也开口说道:“妾身听刘将军此言,确实是有些不明所以。”
萧欢同样是点头,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直到太子不幸亡故,朝中大臣们一阵又一阵的建议天子立三皇子为太子,在下才恍然大悟,这把宝刀,真正的主人,实际上另有其人,只不过陶道长交给在下保管而已。”
刘益守指了指萧欢,对方的呼吸都瞬间急促了几分。
还是蔡氏沉得住气,她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刘将军可否把话说得明白些,我们母子都不是机敏过人之辈,刘将军的这些暗示,我们没法领会。”
萧欢不动声色扯了扯蔡氏的袖子,感觉她对刘益守的态度有些冷淡了。
“许多大臣,甚至宗室之人,都强烈建议三皇子继位太子,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三皇子,也不是因为三皇子更适合太子的位置,而是他们希望能打破立嫡不立长,长幼有序的规则。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将来宗室之中,人人皆可为太子,岂不天下大乱?”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
哪怕蔡氏有点不信任刘益守,对刚才那番话,也没有任何辩驳之言,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就是这么回事!
“好!刘将军说得太好了!”
萧欢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眼睛赤红像要吃人!
“道理不在说话的人多少,事实就是那么回事。三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则将来宗室人人皆可为太子,大乱不远矣!陶道长天人合一,已经算到有此一劫,故而将此剑交给我这个外来人。因为只有外来人,不会被三皇子收买利用,只有外来人才可以仗义执言。”
听到这话,蔡氏和萧欢,终于放下戒心,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将军的心意我们母子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只是这剑,还是收回去,还给陶道长也好,送给萧纲也罢,刘将军请随意。”
蔡氏哀叹了一声,无论刘益守说什么,就算是秉持公义,他们也不打算跟萧纲争什么了。毕竟,这个国家还是萧衍说一不二,你就算着急,就算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母亲!”
萧欢急了,死死抓着善胜宝刀不放。虽然这玩意没什么用,但却是一个极大的心理安慰和鼓励!
蔡氏不由分说将刀夺走,双手递给刘益守说道:“刘将军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母子永远铭记刘将军的恩情,但还是请回吧。”
居然这么倔强?
蔡氏的清醒头脑,让刘益守大吃一惊。
正当他犹豫要怎么接这话的时候,偏厅房门被人拉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急急忙忙冲进来,趁着蔡氏不注意,一把将刀夺过来,凶巴巴的将其送到萧欢怀里。
“母亲!您糊涂啊!父亲的太子之位,本来就是兄长的,怎么可以拱手让人!祖宗家法是怎么说的?怎么可以胡来呢!我不服!”
此人虽然年轻,却很有一番气概,不似萧欢那般软弱。
结果这厮还打算继续再说,蔡氏就生气的对着他大吼道:“萧詧,有贵客在,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出去!”
“母亲!”
萧詧跪下给蔡氏磕头,正在这时,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也匆忙入偏厅,看到萧詧跟蔡氏起争执,她也急忙对蔡氏磕头道:“萧詧不懂事,请夫人原谅!”
这貌美妇人就是萧詧的生母,萧统正室子嗣不旺,于是将妾室龚氏之子过继到蔡氏名下,按礼法,蔡氏才是萧詧的母亲。
蔡氏本就不是威严之人,看到这一幕,抱着萧詧嚎啕大哭,萧欢也忍不住,抱住两人一起哭,只有龚氏一脸尴尬的看着三人痛哭,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大概是哭够了,蔡氏对着龚氏摆摆手,后者退出偏厅,却把萧詧留在了这里。
“刘将军要怎么说,妾身虚心受教了。”
蔡氏对着刘益守恭敬一拜,萧詧这么一闹,蔡氏也横下一条心,要去为儿子争一争了!她夫君萧统活着的时候,试问建康城里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太子贤明?
比起宗室里面的那些烂鱼烂虾,萧统差不多是同辈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正常人了!凭什么他一死,天子就把太子之位从他们这一脉给夺走呢?
“天子如今只是犹豫不决,想立三皇子为太子,又担心群臣反对,担心天下人不服,所以还没有下定决心。你们也不必去找天子说理,这世间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也讲不通。
太子头七过了以后,夫人每日带着二位嫡孙,到太庙里哭诉。每日不间断,风雨无阻。坚持下去,天子自然会暂时搁置立太子的提议。
毕竟,现在是立太子而不是选天子,其实远远没有那么急迫。只要不立三皇子为太子,你们就赢了,至于以后,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日子还很长。”
原来不是兵变啊!
蔡氏大大的松了口气,似乎非常认同刘益守的办法。萧欢似乎也有些意动,只有十三四岁的萧詧不以为然道:“那些朝臣们才不会管我们哭诉呢,该立太子还是会立太子,谁会在乎我们这些人呢?”
“闭嘴!”
蔡氏不客气的呵斥道。
萧詧似乎对她颇为尊敬,立马闭口不言。
蔡氏对着刘益守说道:“这把宝刀我们收下了,有机会的话,请刘将军替我们在陶道长那边感谢一下。”
“夫人,三皇子若为太子,则将来梁国宗室人人皆可为太子,国将不国。太子关乎国本,不是你们一家的事情,你们做的事情,也不是为自己挣太子的位置,在下就说这么多了。
今日在下来访之事虽然坦坦荡荡,并无魑魅魍魉之行,但也希望尽量保密。”
刘益守拜谢而去。等他走后,蔡氏才喃喃自语道:“萧玉姚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的俊杰人物啊!”
“哼,我要是刘将军,一刀就把那萧玉姚给砍了!”
十三四岁的萧詧气哼哼的说道。
第270章 海王的鱼塘
鸡笼山东北角,毗邻玄武湖,高门大宅内,永兴公主萧玉姚正一脸倨傲的看着刘益守。
这里曾经是刘宋时建平王刘景素的府邸,被萧衍赏赐给刘益守作为“婚房”,毕竟,招驸马也就罢了, 要是后面还住在外城的永兴公主府里,未免令人脸上无光。
“这宅邸确实不错,但也就不错而已,靠着大湖,晚上湿气重,我不喜欢。”
萧玉姚漠然说道, 那语气似乎对未来没有半点憧憬,对刘益守这种“男色”, 也不曾表现出半点兴趣。
“湿气重不重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住这里的。”
刘益守微微摇头说道,对这些都不以为然。
萧玉姈已经被羊侃的人秘密带走,没错,兰钦离开了建康,羊侃贿赂朱异办事,萧衍果然将直阁将军的职务给了羊侃,命其戍卫建康内城。
监视刘益守等人的动向,就是羊侃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而萧玉姈则是被秘密带走,不参与后面的谋划。看萧玉姚现在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大概还没察觉到她已经被萧正德给彻底出卖。
“萧正德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就绪,你那边怎么样?”
萧玉姚那张有点显老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戾气,心中的仇恨似乎都要囊括不住。
刘益守看她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我要我部下攻打采石矶,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听,就算是打了,又能怎么样呢?”
萧玉姚一滞, 以她那有限的大脑, 显然不明白军略上的问题。
“等你把事情做完,等萧正德控制了建康,我自然可以用朝廷的名义调兵入建康。现在我可以在这里对你起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刘益守肃然说道。
萧玉姚有些心虚的喏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可以了,出嫁前新娘子不宜见阿郎,你走吧!”
刘益守直接下了逐客令!
萧玉姚恨恨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出门的时候还踹了大门一脚,显得非常气急败坏。
等她走后,刘益守这才幽幽一叹。
死到临头了,萧玉姚都看不到萧衍给她的暗示,这对父女之间的恩怨,真是难以描述。
一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则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用一些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悟的暗示来试图“挽回”。
真是可悲到了极点。
表面上看,刘氏的宅院最后又到“刘氏”的人手里,算是一种天理循环,至少在外人看是这样的。将刘宋建平王的宅院赏赐给传言为彭城刘氏出身的刘益守作为“婚房”, 算是皇恩浩荡了。
然而,这位建平王刘景素除了素有贤名外,还干过一件更大的事情, 那就是谋反!并且从起兵到身死族灭,才仅仅七天而已!
那次平叛后,刘宋禁军统领萧道成彻底掌控了京畿兵权,从那时候起,萧道成就已经开始谋划兵变,一年后夺权成功,三年后建立萧齐。
至于刘景素死后,萧道成遭遇的那些“偶然”,到底是不是史家春秋,就不好深究了。你说萧衍在这个节骨眼将此宅院作为刘益守和萧玉姚二人的“婚房”,他想表达什么还不够明白么?
不管怎么说,建平王的宅院,暗示不小。如果萧玉姚能稍微读读史书,大概也不会有谋刺天子这样的疯狂计划了。
可惜,萧衍就是明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悟,才想用这个来试试对方的“真心”,又或者只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萧玉姚走后,刘益守感觉烦闷,直接出了府邸。
府邸外北面走几步就是玄武湖了,刘益守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钓竿,来到湖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就开始垂钓。
钩直无饵,大概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
“每次看到你钓鱼,我就觉得很好笑。为什么你自己就可以不笑呢?”
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下仆打扮的年轻女孩坐到刘益守身边,正是多日不见的羊姜。她面色幽怨的将一颗小石子丢入湖中,不满说道:“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你是不是整天都跟那个萧玉姈做坏事?”
“这你都知道?”
刘益守一脸惊讶的扭过头看着她。
“废话,人都住羊府里了,我能不知道么?”羊姜言语里的醋味都快飘天上了,想来萧玉姈应该在她面前极力炫耀了一番。
“海王养鱼的正常操作,是你大惊小怪了。”
刘益守淡然摆了摆手说道。
羊姜听不懂刘益守的浑话,也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她凑过来一脸紧张问道:“好吧,那些先不提……对了,这次我爹花了两百万文,怎么办?”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像是在说:那是你自己的嫁妆,你问我做什么?
“两百万文,那是给我儿子做衣服的啊!现在全都没了,你说要怎么办?”
羊姜哭丧着脸哀嚎道。
“呃,且不说你有没有儿子这回事,就说这衣服吧,建康城普通百姓做一套衣服现在差不多要一百文的布料钱。
你儿子每天换一套新的,可以从一岁穿到五十岁还有多的钱。究竟是你儿子身材太高大,一个人要用一百个人的布料,还是他必须得穿金缕玉衣?”
刘益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弄得羊姜哭笑不得。
“你这个当父亲的是该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么?你难道不应该想想钱去哪里了?不该想想怎么要回来?”羊姜拉着刘益守的鱼竿无理取闹,好像在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
“为什么要找你父要回来?”
刘益守一只手按住羊姜的头问道,这话顿时把对方问住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要太执着于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些钱,随他去吧。”
刘益守安慰羊姜说道。
“那是两百万,不是两百文啊!就你看得开,我跟我父前些日子大吵了一架,他又把那一百万文花光了,咱们就是铸钱也不够他花的……”
羊姜埋怨了一句,刘益守忽然停下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父把那一百万文又花完了,你要陈元康给的那些……”
“不是,后面的。”
刘益守面带思索,语气有些严肃。
“咱们就是铸钱也……”
“对,就是这个,原来我们也可以铸钱的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这年头铸钱可是个“无中生有”的好活,洗劫民间财富的不二法宝。因为贵金属的稀缺性,外加贵族有埋钱的恶习,导致中国古代一直都是恶性通货紧缩。
你只管可劲的铸钱,只要铸造质量好,绝对不愁流通!
换言之,民间的情况如果朝廷不管的话,市面上的钱会急剧减少,然后布匹就会完全替代铜钱作为交易物流通。
然而,铸造精美的铜钱,却始终是交易的抢手货,远比布匹受欢迎,甚至还有高“溢价”。
铜钱不能吃不能穿,为什么反而会很抢手呢?因为它放着不会坏啊!布匹和粮食都是经不起存储的,大户们家里堆满了粮食和布匹,这些东西不能存放十年!而铜钱存放十年的情况随处可见,都是基操了!
羊姜不说刘益守还没想过这一茬,他又不是梁国的皇帝,需要考虑那么多么?只要想着怎么挖墙脚就好了啊!
“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一波过后,要找萧衍讨要一下铸钱的权力。”
刘益守忽然明白为什么夏侯夔死死抓着寿阳不撒手了。因为寿阳和南阳一样,从很早开始,就有国家级别的冶炼工坊,一直都是铸钱的基地之一。无论朝代如何更替,相关政权都没有将其毁灭,毕竟,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
夏侯夔占据寿阳,自己就可以“印钱”,难怪他可以都督七州诸军事。至于那些钱的流向如何,此举是不是“合法操作”,萧衍将夏侯氏全部下狱有没有其他考量,那就不得而知了。
刘益守决定,到了寿阳以后一定要疯狂铸币,先斩后奏,到时候再从萧衍那边讨要铸币权。不管什么年代,手里没钱是干不成任何大事的。
“今天出来就算了,后面不要再出羊府了。等婚礼那天,你假扮萧玉姈的侍女,跟着她一起就行了。我们会一起回寿阳。”
听到这话羊姜面色纠结,还想再说什么。一看刘益守的严肃表情,把想说的话都咽下肚子里了。
“萧衍让你父顶替兰钦,就是担心三皇子那边将计就计。这次婚礼非常凶险,而且并不在我掌控之中,哪怕是你父也是棋子之一。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回寿阳以后再说。你安安静静在羊府里看萧衍下完这盘棋就行了。”
刘益守叹息道,眼睛重新看向平静的玄武湖面。他作为一个“阶下囚”,骚操作都是在建康以外。然而在这座城里,萧衍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刘益守非常坦然,并不想在建康城内跟萧衍玩什么花样。
只有萧玉姚这种人才觉得有机会在萧衍眼皮底下搞事情可以搞成。
“知道了,不过晚上做顿饭我吃,吃好了我就回去。”羊姜微微点头说道,露出羊侃很久不见的乖巧模样。
刘益守将钓竿递给她说道:“你来钓鱼吧,今天晚上吃鱼。”他起身就走,似乎是去找人要鱼饵去了。
等他走后,羊姜发现刘益守起身时掉出来的一张纸,她捡起来打开,只见上面用某人特有的笔迹写着:
“我问你们这是什么书,你们说这是故事书。
我问这个书叫什么名字,你们说叫我的兄弟是顺溜。
我问到底要怎么看,你们说躺着坐着站着都可以看。
最后我问在哪里可以看,你们说去起点订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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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姜看着最后那三个不明所以的字符,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五体投地给另一个人给跪了。
“为什么明明看不懂,却总觉得这段话很好笑呢?”羊姜嘴角微微勾起,托着下巴摇晃着身体,想着第一次见面时刘益守身上一身的鸡毛,似乎也有着另类的俊朗不凡。
她原地发呆傻笑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刘益守提着个小竹篓,正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还有她手上的那张纸,面部表情相当的僵硬,眼神闪烁游移。
“呃,刚刚在地上捡的,也不知道是之前谁掉这里的,哈哈哈哈哈……”羊姜尴尬一笑,将纸片收入袖口。拿起钓竿,双目平视湖面钓寂寞。
“钓鱼还是要鱼饵的。”
看到羊姜装模作样在一旁垂钓,刘益守有气无力的将手里小竹篓递了过去。
……
永兴公主要出嫁的事情,如同瘟疫一般,没几天就传遍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萧衍对于太子暴毙的事情力求低调处理,但对于萧玉姚大婚,则是大张旗鼓。假如这位长公主不搞事的话,萧衍可算是对自己的长女尽心尽力了。
然而,人倔强起来没有理性。发现婚礼在正常筹备,萧玉姚似乎更加自信,也更加笃定她可以在婚宴上搞定萧衍和参加婚礼的宾客。
为了“迷惑”萧衍,在萧玉姚的要求下,刘益守提出婚礼要省去“迎亲”这个环节!原因就是萧玉姚是二婚,娶一个二婚女,他作为掌管一方的大都督,不想太张扬!
其实这只是为了方便萧玉姚在府邸内从容布置。她认为一旦有“迎亲”这个环节,府邸内的情况会有一个空档期,脱离掌控。
不得不说,萧玉姚大事做不好,方向都错误,可是细节却还想得比较周到,害怕埋伏在府里的人被萧衍替换掉。
萧衍“得知”此事后,从善如流,遵照刘益守的要求,取消迎亲这个环节,男女双方就在府邸里直接办婚事,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等婚礼当天宾客吃完宴席,就算是婚礼结束!
在萧玉姚的强烈要求下,萧衍任命萧正德为婚礼的司仪,原因是刘益守是萧正德的“表弟”,萧衍也不管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手一挥,就把萧正德安排了。
一切都如萧玉姚所预想的那样发展,时间一晃就到了婚礼当天,宾客陆陆续续上门。刘益守和萧玉姚二人穿着白色的婚服,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主座上,一切事宜都是萧正德在张罗。
“天子驾到!”
萧正德站在门口,对着府邸后院的方向高喊了一句!宾客们瞬间就安静下来!
大堂主座上的萧玉姚,紧紧搅着袖口,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今日,她就要弑父、弑君,然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怎么可能不紧张。
第271章 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
府邸大堂内,刘益守和萧玉姚已经让出主座给萧衍,平齐站在对方面前。
看着一脸不爽的萧玉姚,萧衍身边的萧正德眉毛一挑,恨不得一巴掌扇她脸上!这个女人,连做戏都不会做!幸好没跟她一条船上,要不然今天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天子, 现在要到哪一步?”
萧正德如同舔狗一般,凑到萧衍面前,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他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介意之前一二十年的恩怨了!实际上,萧正德今年也三十大几岁了,只有零头的岁月是幸福的,整数三十年, 都是活在各种噩梦当中。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正德表演, 心里对他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分,起码,这个人在关键时刻还是很会做戏的,哪怕稍微有点用力过猛看起来很假。
可是谁让萧衍就吃这一套呢!
“新郎父母不在,一切从简。玉姚,你来给朕敬茶吧。”
萧衍面色和善的看着萧玉姚说道,不知为何,萧玉姚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却又是那样的冰冷。
萧玉姚没动,萧衍看了刘益守一眼,没说话,似乎有让他上来敬酒的意思。在场宾客都是人精,已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诡异气氛, 却也没多想。
毕竟, 萧玉姚跟萧衍之间的恩怨, 那真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
“陛下,公主身份哪怕再尊贵, 也是父亲的女儿。女儿要出嫁, 给父亲敬酒,乃是人之常情。在下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说道。
开玩笑,你们父女玩套路就好了,拉我一起是什么意思!刘益守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蹚浑水,静静看着他们二人表演就好了。
萧玉姚的贴身侍女将一杯酒端了上了,萧玉姚拿起酒杯,手都有点抖,不过好在酒水没有洒出来。
她端着酒杯走了过去,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萧衍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萧玉姚拍了拍手,刚才那个侍女又端上来一杯茶。萧玉姚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道:“女儿记得父皇不能喝酒,那就以茶代酒敬父亲。”
她把茶杯递到萧衍手里,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你乃是朕的骨血,朕想与你同饮这杯茶。”
萧衍目光灼灼的看着萧玉姚,柔声说道。
这话让萧玉姚一愣,千算万算, 她愣是没想到萧衍居然会这么说!
“敬天子的茶……女儿怎么能喝?”
萧玉姚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刚才拍巴掌就是上有毒茶水的暗号,这杯茶她当然不能喝, 喝了必死无疑,下了牵机毒的!
“朕不介意,现在这里只有父女,没有君臣。”
萧衍叹息道。
萧玉姚的身体都僵硬了,侧过头看着刘益守,那眼神像是在求助。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可是现在被逼到悬崖边上,完全动弹不得了。
“来人啊,将茶水倒在另外一个茶杯里,朕与公主同饮。”
萧衍淡然说道。
萧正德屁颠屁颠的拿来一个新茶杯,将之前茶杯里的一半茶水倒进了新茶杯当中,然后将新茶杯递给萧玉姚。
萧玉姚伸出手接过茶杯的时候,“不小心”手滑,茶杯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她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萧衍脸上的失望几乎是不加掩藏,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了。
“驸马,朕手里的这半杯茶,你喂给公主喝,喝完朕就回宫了。”
萧衍的话语里带着苍凉。
刘益守走过去接过茶杯,萧玉姚却像是疯了一样将他推开,一把打翻了茶水,对着他尖叫道:“我不喝,我不喝!我才不要喝什么茶水!”
众多宾客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一个个的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萧正德。”
萧衍喊了一声。
“微臣在。”
萧正德行了一礼,态度依然谦卑。
“把狗牵进来,喝一点地上的茶水。”
萧衍满脸失望的看着萧玉姚,边叹息边摇头。
“是!是我下毒想毒死你!这样你满意了么!十年前我就想你死了!”
萧玉姚瞠目欲裂,指着萧衍破口大骂道:“昏君!臭和尚!你想出家没人拦着你,你从皇位上滚下来啊!”
萧玉姚火力全开,什么话都敢说。然而萧衍闭上眼睛,根本不还嘴,脸上亦是无悲无喜,就像是一条恶犬在对自己狂吠一般。
狗对着人叫,难道人也要对着狗叫么?
很快,萧正德就牵了一条黄狗进来,他让狗去舔地上的茶水,自己则是在一旁静候着。那条狗舔了一会地上的茶水,又绕着众多宾客打转,最后在萧衍面前摇尾乞怜,一副很亲热的样子!
但是过了一会,这条狗居然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茶水居然没有毒!
不仅萧玉姚惊呆了,在场宾客也看得莫名其妙。就算是萧衍,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然后看向刘益守。
“回天子,一草一木,皆有命运,更何况是一条黄狗呢?毒酒拿出来,被人误饮,固然是可以证明某些人想弑君,但也会殃及无辜,造下杀孽。”
刘益守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说道:“萧玉姚弑君证据确凿,她府里的私军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天子仁厚,给了她一个自救的机会。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黄狗的命是命,公主的命也是命。
然而公主似乎并没有珍惜这最后的机会,在试图杀害长城公主之后,又企图弑君。若是不以国法处置,难以平息天下悠悠众口。
一切请天子裁决。”
刘益守双手拢袖一拜,退到旁边。
萧玉姚或许有毒杀萧衍的计划,但有毒的茶水早就被人换掉了,她的手下也被羊侃的人马缴械。如果刚才萧玉姚肯把那杯茶喝几口,萧衍就会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刘益守也会捏着鼻子承认这桩婚事。
那样,萧玉姚就得到了救赎,以后她再想怎么作死,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以前的破事在这次婚礼上已经翻篇。
然而,如果萧玉姚有这样的人生智慧和大气魄,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看上去的“开卷考试”,实际上对她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你骗我!哈哈,你们都骗我!你,你,还有你,你们都骗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玉姚像个疯子一样傻笑,一会指着刘益守,一会指着萧正德,神态癫狂,不像是装出来的。
“来人啊,将公主押入大牢。”
萧衍摆了摆手,羊侃一身戎装的走进来,他麾下两个亲卫将萧玉姚的胳膊一架就往外面拖着走,很快,这位偷鸡不成的长公主,就彻底消失在了大堂内。
甚至她会很快消失在人世间!这得看萧衍怎么处置,无人可以干涉与代劳。
“刘将军护驾有功,封梁州刺史,都督梁州、亳州诸军事,其余封赏另有安排。永兴公主谋逆与刘将军无关,婚约取消,现将长城公主赐婚刘将军,婚礼接着进行!”
萧正德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大声念了出来。
等他念完,众多宾客都是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稍微想想就知道,今天的婚礼就是一个局,之前长城公主失踪也是一个局,就是为了套永兴公主萧玉姚的!
当然,如果萧玉姚没有什么歹心的话,那萧衍和刘益守合伙的套路就不攻自破,一切谋划化为乌有。现在看来,刘益守不动声色,有勇有谋,像是深度参与其中,看上去却又像是完全没插手。
婚礼办到一半,居然新娘子谋反弑君,然后换人继续结婚。这种事情不说后无来者吧,起码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朕乏了,诸位爱卿继续吧。”
萧衍似乎心情很差,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他失望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径直走出婚礼大堂,连头都没有回。
萧玉姚的闹剧可谓是一地鸡毛,前来贺喜的宾客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顷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生怕跟萧玉姚扯上什么关系,弄得家破人亡。
萧玉姚的手下全部被羊侃的人马带走,无论是侍女还是仆人亦或者私军,一个都没漏掉,刘益守感觉这些人哪怕有无辜之人,恐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萧衍对萧玉姚手软,却未必会对萧玉姚手下的那些仆从们手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根本不讲道理。强者处置弱者的一切,弱者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啊!”
看着空空荡荡的婚礼大堂,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表弟啊,表哥也走了,不影响你洞房了哈。”
今日大获全胜,顺利赢得了萧衍的好感,萧正德达到目的,献祭了萧玉姚,他的下一步计划也可以展开,心情好到了极点。
要不是这个节骨眼比较敏感,他真想引吭高歌,好好在建康城的花街柳巷快活几天再说。
萧正德走了以后,刘益守无奈的坐在主座上,看着下面空空荡荡的桌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场婚礼完全变成了一场闹剧,甚至像是审判萧玉姚的法庭!
前世没结过婚,这一世遭遇到如此婚礼,刘益守感觉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恶心到了极点。难怪羊侃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对他使眼色呢,大概是猜到了机智无双的刘都督也有吃瘪的时候。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阿郎……”
穿着白色婚服的萧玉姈满脸无奈的坐到刘益守身旁,羊姜笑眯眯的端来两杯酒,递给他们说道:“行啦,喝完这杯酒,这婚礼就算完成了。”
她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为当初她跟刘益守的婚礼也是稀里糊涂,洞房的时候还被自家男人给迷晕了!
迷晕以后你倒是把我给睡了啊,哪里有原封不动还回去的?每每想到这里羊姜就觉得心中一阵憋闷。今日看到刘益守吃瘪,她的心结总算解开了。
“说真的啊,建康城的风水有点克我,来了这里就诸事不顺。还是早走早好。”
刘益守跟萧玉姈碰了下杯子继续说道:“咱们明天就跟陈元康他们汇合,然后去寿阳。你好好养着就行了。”
萧玉姈喝完酒,脸上带着微笑,对刘益守使了使眼色,指了指羊姜。
“呃……”
刘益守有点语塞,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一茬。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当然了,妾身是不能侍寝的,所以呢……”
萧玉姈对羊姜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羊姜的耳根都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
“你到底在害羞什么啊?”
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羊姜挺大方一孩子,现在的表情太反常了。
“不跟你们说了!”
羊姜羞红脸跑掉了。
“你刚刚跟她说什么来着?”
刘益守好奇问道,萧玉姈满脸神秘的,似乎不怀好意啊!
“是这样的……”
萧玉姈跟刘益守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让某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果然啊,我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感慨道。
……
几天后,羊侃府邸里,刘益守正在跟羊侃密谈,萧玉姈因为怀孕犯困正在休息,羊姜闲来无事,坐在自家池塘边上钓鱼,就看到陈元康伸手在鱼池里抓鲤鱼,毫无形象可言。
“陈先生,阿郎跟我爹密谈,被萧衍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羊姜一边垂钓一边问道。
这个水池非常浅,鲤鱼又特别大,最长的有成人胳膊那么长,看起来倒像是故意给人钓鱼用的。
“没什么不好的,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主公说跟你父没关系,萧衍信么?既然是这样,何不大大方方的呢?”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羊姜微微点头道:“陈先生你好聪明啊!”
她对着陈元康招招手,等对方凑近了,才压低声音问道:“我父那两百万钱,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弄回来?”
果然,漏风小棉袄只会逮着老爹往死里整。
陈元康失笑道:“这些钱啊,你从你父那边,是永远要不回来的。不过呢……”
他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以从另外一个人身上要回来,甚至十倍要回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陈元康神秘说道。
羊姜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找阿郎要钱的,我要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只是想帮他做点事,又怎么会要他的钱呢。”
听到这话,陈元康一愣,随即摇头道:“我没有说让你找主公要钱啊,我是说,你可以从另一个人那边把钱拿回来。”
“长城公主?”
羊姜难以置信的问道。
陈元康露出苦笑,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朱异。”
男默女泪,细数刘都督的女友团
先说句闲话,为什么开局刘都督要勾搭很多妹子?难道是因为他好色么?
你看到后面就知道,刘都督其实一点也不好色,甚至可以说很克制。那我为什么这么安排呢,因为再不勾搭的话,你们以后就会看到无数的牛头人剧情了!!!
而且是万牛奔腾!那是极度毁三观的剧情走向,令人不忍直视。
刘都督身上会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曹贼光环, 见到人妻就想占为己有,因为错过刘都督入局的这个时间点,前面的一大堆妹子要么惨死要么嫁人要么被转手,我也很无奈啊。
刘都督救了这么多妹子,难道你们不该跟我立个碑什么的么?
现在就来一一盘点刘都督的女友团成员,看完你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女友一:徐月华
高阳王元雍美女团成员,史书记载能歌善舞, 本书配角源士康侧室(极为受宠), 历史上主角入局时间点, 会遭遇剧变(根据史料推测,元雍被抄家的时候,不排除被尔朱荣麾下士卒轮上一番),后隐姓埋名多年后嫁源士康(史书资料推测源士康应为元诩亲卫,出身北魏名门源氏)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高阳王惨死被抄家那一年,换言之,河阴之变的剧情一过,窗口期就关闭,只能展开曹贼剧情了。
而且你们还得忍受徐歌星被数不清的男人“临幸”,剧情会走向鬼畜化。
女友二:冯淑鸢
史书记载出身长乐冯氏, 北魏任城王元彝之王妃。河阴之变后,被尔朱世隆抢亲, 尔朱世隆死后, 又被高欢收入房中,为他生下女儿浮阳公主,十五子高洽,后体弱多病而死。根据史料推测,被高欢收入后宫以后,没有活几年就郁郁而终。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元彝成亲那一年,换言之,河阴之变的剧情一过,窗口期就关闭,也只能展开曹贼剧情了。
女友三:元莒犁
元子攸姐姐,史书记载容貌相当出色,尔朱世隆为了得到她用了不少手段,最后被逼自尽。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元莒犁嫁给前任老公那一年,第二年就惨死了。
女友四(替补):元玉仪
小萝莉,都督入局时大概11-13岁,身体发育比较成熟(这个不是我乱说)。河阴之变时沦为乞丐,后被孙腾得到,沦为家妓。之后孙腾将其送给高澄, 一直到高澄被厨子兰京gg。
这个就不多说了,刘都督开盲盒开出来的。
女友五:尔朱英娥
尔朱荣嫡女,原先为元诩后妃,后嫁元子攸,元子攸杀尔朱荣后,尔朱兆反杀元子攸,将他与尔朱英娥之子(婴儿)活活摔死。后尔朱英娥嫁给高欢,又被高欢之子高洋强占(不忍直视)
女友六:游娘
史书记载容貌艳惊四座,远近闻名。高欢攻破邺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抓她洞房,后因为精通礼仪在高氏内担任家庭教师的职责,生高湜。
刘都督入局两年后高欢破邺城得到了她,如果不下手那一样是ntr剧情。
女友七:崔小娘
史书记载为崔暹之妹,嫁给了高慎为妻,这个没什么好说。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此女应该为治家无方,管不住后院的头脑幼稚之人。古代不多见的小三逆袭夺得正妻之位,正妻被休妻的事情,就活活发生在她跟高慎身上。
历史上刘都督入局时她尚未嫁人。据推测,她嫁人应该是在高欢攻陷邺城以后。
女友八:贾春花
史书记载为孙腾妾室,后逆袭为正妻并被孙氏内部广泛接受(孙腾:特么的姓刘的你说你薅了我多少羊毛!),为当时河北名士崔孝芬养女,出身贫寒。从后来逆袭经历看,此女颇有手腕,性格好,懂进退。
女友九:某金刀女(替补)
史书记载为柔然郁久闾氏,本欲与尔朱荣联姻。其他的剧情尚未展开,所以不在这里剧透。
女友十:羊姜
史书记载为羊侃之女,后嫁侯景,出生年月在剧情中有调整。她的事迹史书并未详细记载。
正妻:萧玉姈
萧衍庶女,生母不详,善终。史书记载她嫁给柳世隆的孙子柳偃,生女柳敬言。柳敬言为陈宣帝陈顼的皇后。
好了,一休哥都休息了,我也歇会,接下来剧情转到寿阳,开种田了。
第272章 真的猛男,都在玩星之卡比
秋风里渐渐有了冬天的味道,高大巍峨的寿阳城内,有座不起眼的寺庙建筑,然而寺庙门口的牌匾上,却是写着“温室”二字。
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里头水雾缭绕,三面封闭的大厅内,开放的一面放着一排屏风, 上面全是魏军所穿的黑色军服。
在大厅中央有一个占地颇大的圆形池子,里头的水一直在冒着热气,半人深的池水,往里看隐约能看到进水的洞和出水的洞,显然这里头大有文章,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就完事了的。
刘益守光着身子倚靠在池子边缘的木板上, 他不远处还有同样在泡澡的于谨、宇文泰、陈元康、杨愔、彭乐等人。
整个池子共有十几个人略微显得有些拥挤,但似乎所有人都很享受这种“高级待遇”, 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满足的表情。
“主公, 梁国那老和尚送来的财帛,昨天在下已经收入府库了!嘿嘿,他对您这个女婿可真好呢,出手太阔绰了!”
杨愔忍不住嘿嘿大笑,言语里已经把萧衍当成了肥羊,毫无尊敬之意。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明日给士卒们每个人按战功多少,分发些米面布匹什么的,有阵亡的,给他们在军中的亲人发双份!”
刘益守懒洋洋的摆摆手,示意杨愔不要在这种场合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底,他们几乎把半个淮南洗劫了一遍,虏获财货无数, 跟着他们一起来寿阳地区的佃户都以万为单位来计数。
如今财力人力都雄厚的情况下, 刘益守可不会把自己当成是一州之地的苦哈哈!
“梁国啊, 还有我那个便宜岳父啊, 都是在把我们当夜壶!当看门狗!”
刘益守的样子非常慵懒,但听到这句话,浴池里的众人都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高兴的时候呢,就丢几根骨头。我们发展的不好,他们就会看着我们自生自灭。倘若我们真干出点事情来了,萧衍和梁国中枢那帮人啊,绝对会想办法跟我们置换地盘,分化拉拢。
然后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正好把咱们当替罪羊丢出来。就好像当初的夏侯夔一样。”
刘益守说完,众人都面面相觑,刚才还非常享受的表情,现在就变得异常凝重起来。站在刘益守身边的于谨冷笑道:“萧衍想耍花招,那也要问我们手里的刀剑答不答应啊!”
“嘿!那老和尚,主公不用怕,到时候看我一马槊过去杀他个对穿!”
彭乐抖着身上健硕的肌肉,猛的拍胸脯说道!
真的猛男,都在玩星之卡比,个个都是骚操作飞起,谁像你一样就知道蛮力啊。刘益守撇撇嘴,懒得搭理彭乐。
他轻咳一声说道:“这寿阳啊,是咱们的地盘。寿阳周边的那些州郡呢, 也是咱们的地盘。
在这个地盘上,是龙要给我盘着,是虎要给我趴着!这里没有什么梁国皇帝,没什么和尚菩萨的!
我说你们是官,你们就是官!我说这里行什么法,那就是什么法!不管梁国来什么人都一样。
他们好好说话,那我们就跟他们好好说。要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话,那就别怪我刘某不给老丈人面子了。
我昨日刚刚到寿阳,很多事情来不及说。明天开始,派大军将梁国委任的所有地方官员,全部给我撤换了!”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崔暹大吃一惊,疑惑问道:“主公,是全部撤换么?不分良莠?”
“对,全部撤换,不讲道理。我们的地盘,官员要我们来任命。如果留任,那些人会认为他们的官位是萧衍给的。”
刘益守不客气的驳斥了崔暹,异常霸气,跟平日里好说话的印象判若两人。
萧衍任命刘益守的官职,是军职,是建立了一个类似“行台”的幕府。所管辖的各地方,都要无条件支援这个行台的军务,比如说粮草筹措,兵员招募一类的。
但是,本质上说,行台的幕府是没有权力直接干涉地方政务的,更没有权力任免地方官员。刘益守此举,无疑是“捞过界”了。
当然,这只是理论状况。难道你不捞过界,梁国就会把你当“自己人”?不存在的。
“你们知道羊侃为了在建康立足,给朱异送了多少钱么?”
刘益守对着崔暹冷笑问道。
看到气氛有点冷场,陈元康调笑一样拍了拍崔暹肩膀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羊侃有羊氏一族的人作保,为了融入建康那个圈子,硬是给朱异送了两百万钱,才勉强能说上话。
至于其他世家,跟他们吃饭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还像个猴子一样给那些人表演操练马槊。
像我们这样的人,你觉得梁国中枢能有多欢迎?”
陈元康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连羊侃这种手里有兵马,家族还是世家圈子里的资深背景,到建康以后都要这般憋屈,更何况刘益守他们这帮人呢。
“主公说得对,如今天下大乱,梁国也并非是长久的安身之所。咱们姑且在此修生养息,一旦时机成熟,还是要向北掠地,还复旧都的。”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宇文泰,难得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一开口就让众人侧目。
这番话刘益守说出来一点都不稀奇,可是宇文泰竟然也能猜到刘益守的想法,还说得这么明确,那就很不简单了。
在场众人隐隐感觉自己平日里是不是低估了宇文泰。
“黑獭说得好,这些话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出去了还是不要那么高调。”
刘益守双手在水池里拍起水花,有些轻描淡写的说道:“咱们现在几万兄弟,齐心协力的话,横行淮南也足够了!
但是你们看,淮南是什么样子?世家腐朽,巧取豪夺,民不聊生。那些蛆虫竟然身居高位,醉生梦死,下流残暴,都没有人管管。
这回咱们振臂一呼,有多少佃户背井离乡愿意跟着我们走的,你们心里有没有数?”
刘益守环顾众人,双目如电。和他对视的人,全都挺起胸膛一脸自豪。这波横扫半个淮南,梁国的防御真就跟纸糊的一样,到后期直接就有临近州县的人杀官带着人投靠。
众多世家豪门望风而逃,去建康哭爷爷告奶奶,真是让人三观稀碎!
“这淮南,甚至这梁国,大批大批的人,都是我们潜在的兄弟!咱们在寿阳深挖洞、广积粮,打出救民于水火的旗号!吸纳各方英豪来投!
只要是真心投靠我们的,愿意按我们的规矩办事的,那就是我们的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数万兄弟,数十万兄弟齐心,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刘益守猛的一拍水面,水花顿时溅到在场众人一身。
“主公说得好!我王伟愿意给主公牵马,踏平建康,送那萧菩萨同泰寺出家!”
王伟激动吼道。
看看气氛似乎可以了,刘益守笑道:“不要这么激动嘛。建康办的那个婚宴,真是腻歪透顶,我是一刻都不想在那边呆着。
现在回来了,三日后再办一次婚礼,你们都来喝喝喜酒啊!”
再办一次?
王伟疑惑问道:“那谁为新娘子?萧娘子还是羊姜?”
他们这帮人普遍都对羊姜有好感,至于萧家的女人,不过是个生孩子和联姻的工具罢了。将来迟早得换人的。
“我后院里那些娘子啊,这几年也都不容易。一碗水端平了,所有人都一起当新娘子,不厚此薄彼,她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不能缺少的嘛!”
刘益守爽朗笑道,在场众人全都面面相觑,见过会玩的,没见过这么会玩的。不知道萧和尚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除了彭乐以外,这里没有人会认为刘益守是在感情用事,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冲淡萧娘子的地位,以免萧衍和梁国利用自己“驸马”的身份来掣肘寿阳的政务与军务。
如果寿阳城这边能够“一碗水端平”,那刘益守麾下的部将谋士,就不会对萧娘子特殊看待,这样梁国中枢想在寿阳城内插针的难度,就比预想中的大了无数倍。
王伟暗想,自家主公真是渣男中的极品啊,所有人都给那就是所有人都不给,这一体两面的手法,刘益守虽然年轻得不像话,却是十分熟络顺畅,丝毫看不出冷漠绝情。
“主公婚宴,那咱们肯定得好好去庆祝一番啊!”
彭乐哈哈大笑,感觉就像是他结婚一样。在场不少人都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彭乐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第一个“站队”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凑巧。
有彭乐开口,其他人都是一个个的跟刘益守道喜,其实开口道喜,就意味着默许了萧娘子地位不能凌驾于其他女人之上,更是意味着,刘益守随时都打算跟萧衍决裂!
刘益守要站这边,他们下面这些人,现在只要开了口的,也必须跟着一起站,勿谓言之不预!到时候若是犹豫不决的,就会被所有人唾弃。
场面一时间又热络起来。
等众人都道喜完以后,刘益守才摆了摆手,看着于谨问道:“夏侯夔是怎么回事?他手下精锐兵马怎么这样的不经打?”
刘益守十分疑惑,在建康城那边得到的消息,就是夏侯夔败得太难看了,谁都不敢帮他求情。现在这家伙已经被打发去镇压福建那边的民乱了。
没个三五年根本不可能回建康述职。
“夏侯夔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先交还了夏侯洪,他以为我们怕他了。等主公去建康以后,我借口主帅吩咐的,派人跟夏侯夔说,我们愿意让出睢阳,请他们指定一个城池让我们驻扎。
夏侯夔让我们沿着睢水朝东南走,在南济阴郡的竹邑城(今安徽省宿州市北二十里)外驻扎。我知道这是对方想玩韩信破赵的老办法。于是将计就计,表面上答应了夏侯夔。
让尔朱荣军的俘虏假扮我军,一路缓慢沿着睢水行军,故意拖延时间。然后命人在睢阳周边九个废弃的城池埋伏重兵!
夏侯夔得知我军已经离开睢阳,等了三天知道我们派出去的诱饵已经走远,于是全军压上趁着夜色渡过荥城以北的小河猛攻睢阳!
我军在睢阳城下与夏侯夔军激战,然后杨忠将军带着一千士卒绕后烧毁了夏侯夔大军铺设的浮桥。并将周边的茅草集中起来点燃!
夏侯夔大军但见后方火起,无不惊惧。趁着夜色退兵与我们脱离接触后,又在河边遭遇杨忠将军的伏击,混乱中互相踩踏失去建制,不知道多少人被赶进河里喂鱼。夏侯夔带着几个亲信跑路了。
我们又沿着睢水探索,发现了夏侯夔的伏兵,他们是打算等我们派出去的诱饵得知睢阳失守后返回,然后在路上打伏击的。没想到他们的主力中了我们的计策,伏兵一旦被发现,就会陷入被动,剩下的没什么好说了。”
于谨一口气说完,众人才算是知道了此番大战的全貌。夏侯夔输得不冤枉,因为他在大方向上就误判了,刘益守这边多次示弱,主将又孤身入建康,让夏侯夔产生了对方服软,可以随意揉捏的错觉。
如果他们按规矩办事,倒也真的无碍。问题是夏侯夔本身就是存着偷袭的心思,一锤子下去,正中对手下怀。
夏侯夔这次是典型的闷声做大死,赔了夫人又折兵。
“真的猛男,果然都在玩星之卡比啊!这操作棒极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竖起大拇指说道。
一看他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众人也都习惯了,反正刘益守是对此战很满意,到时候论功行赏,大家谁都不会漏掉就对了!
“此战杨忠为首功,这个大家也都认可。”
于谨指了指离刘益守最远的位置,默默泡澡不吭声的杨忠说道。
“那就给你补足三千,独自成军,你为都督!兵员你可以自行招募!”
刘益守高兴的指着杨忠大喊道。
“谢主公!末将不敢居功!人多了也管不过来,末将要现在手里一千人足以!”
杨忠也很激动,不过没有得意忘形。他来得最晚,现在手下又有一千从尔朱荣军俘虏中挑选出来的最精锐兵马,要是真招募到三千人,只怕同僚当中会有人不满,暗中挤兑。
“嗯,那也行吧。将来马匹到了,优先给你配足!”
刘益守豪爽说道。
“谢主公,末将必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人不要多,马匹跟上了,战斗力直接爆表,杨忠这回是真满意了,连忙激动的表忠心!
第273章 九等分の花嫁(上)
刘益守在寿阳的居所,乃是夏侯夔原先的宅院,不用说,不仅是城内除了府衙以外的中心,更是城内最大最奢华的所在。
原本刘益守是不打算住进来的,但杨愔劝说道:如今淮南只知道夏侯,不知道都督的人不在少数。如果都督不住夏侯氏的豪宅, 那么存在感只会更低,让人以为这一切都是萧衍兔死狗烹收拾夏侯夔。
只有都督住进夏侯府,才有“取而代之”的鲜明脉络,住豪宅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一个标记一个信号,确立都督在周边数郡的统治地位!
刘益守从善如流,接纳了杨愔的意见, 全家搬进了夏侯府。
杨愔说得不无道理,这年头畏威而不怀德者比比皆是, 继承夏侯氏的豪宅,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继承了部分夏侯氏的威慑,这对于树立自身权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就在澡堂开会的第二天晚上,刘益守将陈元康和王伟二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商议大事。如今麾下人员齐整,也是时候明确分工,以免将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如今终于安身寿阳,不必整日劳碌奔波,以前我想的一些事情,现在可以开始谋划了。”
刘益守看着陈元康和王伟二人说道,这两人对视一眼, 全都面色肃然拱手应承。
“你们二人,就是我的卧龙凤雏啊!”刘益守拉着他们的手激动说道。
三人在书房里落座, 刘益守给陈元康倒了一杯酒说道:“长猷兄熟悉世家那一套,我有个想法, 在寿阳城内开招贤馆,无论是什么出身,只要是有一技之长者,都可以入馆包食宿, 拿一份补贴等待任命。
有杰出才干者,甚至可以直接许以高官。
此外招贤馆还负责与梁国官府这方面接洽,我不好直接出面的事情,就由长猷兄代劳了。
当然,这只是日常工作,平日长猷兄应酬多,这件事也是考虑到你的自身情况。如有战事或有大决策,长猷兄依然需要在我身边出谋划策的。”
陈元康为人圆滑,又善于喝酒吃肉,从前就是一帮狐朋狗友前簇后拥的四处玩乐。让他做案牍的工作,这位绝对是上八个小时班会摸七个小时的鱼,还不如让他当个招贤馆的馆长。
一方面可以在工作的时候吃吃喝喝,另一方面也少了很多限制。人心情好,工作效率就高嘛。
“谢主公,这个安排太好了。”
陈元康微笑着拱手行了一礼,刘益守实在是太懂他陈某人的做派了。这种吃吃喝喝,在酒席上把事情搞成,才是他的风格和喜好。如果整天都坐在书房里案牍,那么时间一长, 他绝对是会想怎么偷懒怎么摸鱼怎么来, 到时候搞不好会误事。
“没我的事情,那在下就告退了。”
陈元康识趣的对刘益守等人拱手告辞。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笑着对王伟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府内长史,我不在的时候,府内事务你自己看着办,平日里没事就随我左右。”
对于梁国王爷这样的人来说,王府长史,不过是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鹰犬,又或者是自己提拔起来的管事而已。
但对于志在天下的大佬来说,王府长史,则是未来宰辅的不二人选,只要是不犯大错,又或者是主公后面找到极为出色,堪比诸葛亮一类的大神,那么将来登基后,起码第一任宰辅你是躲不掉的。
听到这话,王伟先是呆住不敢相信是真的,等他回过神来,冲到刘益守身边激动的拉着对方的手痛哭流涕道:“王伟谢主公知遇之恩,将来必将肝脑涂地以报主公之恩!”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算什么事啊。”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安慰他说道。
“主公,那我们未来有什么谋划?”
王伟压低声音问道。
刘益守失笑摇头,从柜子上面拿出来一副象棋,在桌案上摆了出来。象棋传说是韩信所创,不过不管是谁发明的吧,南北朝时已经非常流行,北周宇文邕就非常精于象棋,并写有棋谱。
这幅象牙制作的象棋是在夏侯府的书房里发现的,夏侯氏撤离寿阳异常匆忙,很多好东西都没有带走。
刘益守将棋摆好,他将王伟那边的棋子,拿掉了一个“相”说道:“萧衍身边,朱异贪得无厌,这相不要也罢。”
王伟微微点头,已经明白刘益守想说什么了。
刘益守又拿掉一个“士”说道:“羊侃为我岳父,我疼爱羊姜他是看在眼里的,还拿了我两百万钱用以贿赂朱异。一旦有大事发生,羊侃必定装病,到时候估计他连碗都要拿不动,这颗棋子废了。”
王伟继续点头,心中暗想:刘益守宠爱羊姜果然不是单单是因为好色。
刘益守又将另外一个“士”,换成自己这边的一个“兵”,已经拱到了底线。
“萧正德已经被萧衍任命为丹阳守,率军拱卫建康西南。当然,这也是因为此番萧正德出卖萧玉姚,赢得了萧衍的信任。
但是萧正德私下里跟我说,只要我肯立他为帝,那么他就愿意作为内应,一旦有事,就会放开建康南面朱雀门到采石矶之间的通道。
只要我带兵到江北,他就能引大军入建康城。”
刘益守脸上表情淡然,两只手指捏着一个象牙象棋摇晃道:“你看,偌大一个梁国,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实际上破绽简直数不胜数。”
王伟一脸骇然,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已经想到这一步来了。
“陈庆之,兰钦,相当于萧衍的两个车。这是擎天之柱,有他们在,萧衍暂时还是安全的。”
刘益守指了指王伟那边棋盘上的两个“车”。
“夏侯夔这匹马,已经被废了一半,现在正在东南剿匪呢。听说他此番受了重挫,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刘益守将“马”拿掉了一个,随即陷入了沉思。
“还有个马啊,那是谁?”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微微摇头,并不言语。
这盘棋上面,还有几个隐藏棋子。只防敌人不防自己人的二王,王僧辩和王琳,都在萧绎手下,勉强可以算是炮。
还有一匹马,乃是不久后就在广州异军突起的陈霸先。
梁国若是国家有活力,往上的通道没有被堵塞住,能够提拔才俊,那么这几人早就在军中崭露头角,萧衍也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历史上几十年后的那盘棋,就是在主帅被干掉后,棋盘里硬是活生生的变出来一个“帅”,然后把卒子拱老了以后翻盘的。
“没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唉!”
刘益守似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搞得王伟莫名其妙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源士康急切的叫喊声!
等他气喘吁吁的进来,刘益守才微微皱眉说道:“你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信使了,在别人眼里,你都是亲信高官了,怎么还这样冒失呢?”
刘益守轻声责备道,不过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不是啊主公,出了件怪事,卑职才从谯县急急忙忙赶回来!”
源士康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怪事?”
刘益守和王伟对视一眼,自从大军入主寿阳以来,他们这波人可以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下一心,就连那些尔朱荣军的战俘都变得积极踊跃起来,都这样了还能出什么怪事?
“主公,萧衍委派的地方官员,大多尸位素餐,恶贯满盈。我们驱赶他们的时候,当地民众都是欢呼雀跃,还有人拿棍子追打那些官员的。”
源士康猛的喝了一大口水说道。
“这个很正常,我也是算准了此事,才会让你们去将萧衍委派的官员赶走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拨乱反正,别人才会记得你的好。总没有为萧衍犯下的错误买单这种道理。
“但是我们去谯县县城,驱赶他们的县令时,当地人竟然聚集在县衙附近,阻止我们行动。而且谯县的县尉好像很能打,打伤我们不少人。现在县衙被我们包围起来了,两边在对峙。
卑职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连忙回寿阳报告主公!”
这倒真是奇了怪了!刘益守和王伟对视一眼,都感觉此事大不寻常!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在梁国,民众拥护县令不让他们去职,这比老鼠给猫当伴娘还要少见!
因为按照梁国这边继承的东晋式政治构架,地方官员都是由中枢和地方世家势力妥协而任命的,世家腐朽不堪,穷奢极欲之辈不少。这种人当县令,你以为他们能多受爱戴?
连源士康都感觉不同寻常,那这件事确实值得深究。
“走,带我去谯县县城!”
刘益守沉声说道,抓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就走。他转过头对王伟说道:“婚礼你来安排,府里的小事你看着办,大事等我回来。”
刚刚出门,就看到杨忠已经备好马车等在府外面。
刘益守好奇问道:“你怎么也在?”
“回主公,是末将跟源将军是一起从谯县回来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只怕此事还是杨忠发现不对劲的。他看到源士康目光游移,似乎有些心虚,也不点破,正色对杨忠说道:“走,同去谯县看看再说。”
……
天色已晚,谯县县城的前院内,聚集了很多当地民众。一位穿着梁国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在安慰众人说道:“等寿阳行台的刘都督来了,各位就可以回家去了。我周某感谢大家仗义相助,但你们送我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周先生!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一个渔翁打扮的老人不甘心的问道。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谯县少我周某人,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这位姓周的梁国官员长叹一声,利用这些无辜民众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心中有愧。但是不好好解答心中的疑惑,他死都不会闭眼。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委屈一下谯县的父老了,希望自己不要看错人。
正当他安慰困守县衙的民众时,一个身穿黑色两档铠(前甲后甲拼合挂在身上,只护住前胸后背,在武将圈子里已经被淘汰,沦为礼仪铠甲),身材魁梧,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走到周姓官员身边,低声说道:“老师,那刘益守已经来了,就在县衙外面。”
“我在县衙大堂内等他来,你把这些村民们都遣散吧,还有县衙里的兵丁,都让他们缴械。”
这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周姓官员似乎很从容,对着自己的徒弟摆摆手,悠哉悠哉的走入县衙大堂,一点都没有被围困的自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周姓官员就看到他的徒弟领着一位相貌俊朗不凡,而且颇有气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千算万算,没想到刘益守如此年轻,他也不免有些错愣。
“鄙人刘益守,听闻谯县百姓不舍得先生离去,特意来此看看情况。敢问先生,还有在下身边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刘益守用和蔼的语气笑着问道,一点架子都没摆。
“鄙人姓周,名弘正,字思行。这位是爱徒吴明彻,字通昭。”
周弘正走过来对刘益守行礼,他徒弟吴明彻也跟着一起行礼。
刘益守的目光在吴明彻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想:大器晚成与晚节不保这两个成语都是出自此人身上。
果然,此人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副气派模样,只可惜梁国上升通道被堵死,要是没有侯景,只怕吴明彻要郁郁而终了。
只是这周弘正是何人,竟然可以当吴明彻的老师?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能教出吴明彻这样的徒弟来,当老师的周弘正一定也不简单。看来人家来谯县当县令只是闹着玩呢,这根本不是什么百里之才。
“在下本为晋安王主簿,后外放谯县为县令。如今梁国有变,就算都督不派人驱赶在下离开,在下过些时日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周弘正不以为意的说道。
刘益守有些困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梁国晋安王,不就是萧纲嘛!当然,或许几个月以后就要当太子了,谁知道呢!
周弘正是萧纲的人,大概也知道萧纲要当太子了,所以他应该没有说谎,很有可能对方过段时间自己就会走。
“鄙人手下办事有些毛糙,惊扰了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刘益守拱手行礼抱歉说道。
周弘正摆摆手,对吴明彻使了个眼色,对方瞬间就明悟过来,走出大堂关上县衙大门。
“在下之所以没走,是特意在此等刘都督的。”
周弘正看着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微笑,不以为意的说道。
第274章 九等分の花嫁(下)(本卷完)
周弘正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很是谦和睿智,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从容,他在观察刘益守,刘益守也在观察他,一时间,县衙大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我给晋安王上书过, 希望他能主动跟天子说,不要立他为皇太子,最好是提出让萧欢继位太子。可是晋安王听不进去。”
周弘正轻叹一声说道。
一听这话,刘益守瞬间明白,此人的本事只怕是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料!
他刘某人是穿越者知道结果如何,如同作弊抄答案。可此人现在就能看出这一点来,闭卷考试能拿满分,那就太不容易了!
古代信息传递远不如现代那么发达,所以推算和预判, 就是一门最顶尖的学问,没有之一。周弘正作为萧纲府邸的主簿,却建言萧纲推辞太子的任命,只能说智商惊人。
“周先生是晋安王的属臣,本应该为晋安王出谋划策,何以让他推辞呢?据我所知,天子已有立晋安王为太子的打算。”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周弘正笑着摇了摇头道:“刘都督这话说得很奇怪。一国之主乃是天子,又不是太子。只要天子一日在位,那么梁国就是他说了算。当了太子又能怎么样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也忍不住面露震惊,包括兰钦在内,很多人都开始押宝押到晋安王萧纲身上了。可是周弘正依然看得清楚, 这个国家始终都是萧衍说了算。
只有刘益守知道,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侯景来的那时候,也就是十八年后,梁国的天子也依然是萧衍!萧纲当了十几年的太子, 那滋味真是谁当谁知道!周弘正现在就劝说萧纲退一步海阔天空,当真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刘益守恭敬的对周弘正一拜道:“周先生王佐之才,有没有兴趣来在下身边帮忙呢?”
听到这话,周弘正哈哈大笑道:“刘都督也说了在下是王佐之才,那刘都督也得是天子,在下才能给都督办事不是么?”
周弘正的话意味深长,刘益守略一思索,微微点头正色道:“周先生是真正的睿智之人,刘某受教了。”
听到这番话,周弘正脸上毫无喜色。
他长叹一声道:“在下喜欢周易卜卦,一生热衷玄学。近日周某算出梁国气运有变,不明所以,亦是不知道凶吉。命运之事,虚无缥缈,有命中注定一说,也有事在人为之说,不可尽信。
今日观刘都督言行,有帝王气度,又娶公主, 又坐镇淮南权势惊人,麾下又有一帮武将谋士。看来之前在下那一卦, 应该是应在刘都督身上。现在周某已经见过刘都督, 也可以回建康了。”
周弘正感慨说道。
刘益守看着对方坦然的模样,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先生这么言之凿凿,暗示在下要谋反,就不怕在下痛下杀手?”
他感觉周弘正太过于实诚了。
“在下刚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在齐国(南齐)当官。到在下行了冠礼后,就在国子监里教习《周易》,算是梁国的官。
请问在下算不算是攀附逆贼?
当今天子继位的时候,说前朝倒行逆施,以至于日月颠倒,民不聊生。倘若将来某一年又有新朝,会不会依旧说前朝倒行逆施,以至于日月颠倒,民不聊生?”
周弘正笑着问道,大概是认定了刘益守脑后有反骨,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你说忠直,什么叫“忠”,什么叫“直”?
“周先生……真是当得起先生二字,刘某今日得见先生,不虚此行,有如读书百卷。”
刘益守赞叹说道。
周弘正微笑点头,如果你是萧衍的愚忠之臣,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马上找人一刀把眼前这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给剁了!
但如果你不是萧衍的愚忠,那么眼前这个人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会比较好些。
“我徒弟吴明彻,有青云壮志,也常常以英雄自诩,感慨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以我之见,他若是跟现在一样蹉跎岁月,只怕这辈子都会抑郁不得志。
而北方战乱频繁,他虽有用武之地,却全然无根基人脉,从头开始谈何容易。长城公主虽然外嫁,但依然会建立自己的公主府。公主府需要值守武将,不如让吴明彻为公主府阁帅。”
原来今日来是给自己徒弟介绍工作的!刘益守瞬间了然,哪怕再睿智的人也不是圣人,只要不是圣人就有私心。
周弘正这个切入点还真是妙,吴明彻是给长城公主打工,不是给刘益守打工,朝廷问起这件事来,他此番推荐并无不可。
而将来怎么样,谁说得清楚呢?刘益守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那先生有什么打算?”
刘益守看着周弘正问道,推荐徒弟来自己这边,他自己却不来?
“我喜欢研究周易,就在国子监讲学了,没什么别处可去的。”
周弘正淡然说道。
刘益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之前对这个人没关注,他决定回去以后找人查一查周弘正的老底。
“刘都督可以把吴明彻叫进来么,我有些事情想交代他一下。等话说完,他就可以跟你一起回寿阳城了。”
周弘正客气说道,刘益守连忙走出大堂让吴明彻进来,自己留在门外不进去听对方说了什么。
等吴明彻进来后,周弘正让他坐到自己对面说道:“通昭啊,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实则亦师亦友,互相切磋。现在梁国是个什么局面,你心里应该有数。天子会一直在位,你也会一直没有机会出头。
这不是我算卦算出来的,而是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投靠一位藩王,而且这位藩王将来还要登基,你才有机会。”
吴明彻敏锐的注意到,周弘正说的是藩王,而非太子!
他疑惑问道:“太子如何?”
“天子没有退位的想法,那太子就永远只能是太子。太子身边的武官,别说是出人头地了,一旦太过出色,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刘义隆杀四大辅政大臣,为何?天子只信任自己潜龙时的亲信臣子。你之前就是太子的人,现在太子没了,难道你再去投靠一个新太子么?”
周弘正肃然问道,吴明彻哑口无言,他本来就是萧统的亲信侍卫起家,现在出来是在外面历练的,每个武官要往上升,都有外放立功,回京升职的过程,他也不例外。
然而吴明彻比较倒霉的是,他在谯县还没立下功勋,就接连有刘益守大军横扫半个淮南,以及太子萧统不幸亡故这样的事情。
简单的说,就是他的靠山完全没了,前途也有极大概率没有了,接下来只能苦熬日子,看看什么时候能够遇到机会,再一飞冲天,不能指望正常晋升通道了。
“所以老师是希望我跟着刘益守么?”
“不,你是跟着长城公主,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周弘正笑着说道,这个位置,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刘益守夺了天下也好,沦为反贼走投无路也好,吴明彻都是进退自如。
既可以混个从龙之功,也可以把自己摘出来。
吴明彻感受到周弘正的苦心,握住对方的双手道:“老师真是费心了,可是……”
其实他很想说,刘益守他喵的就是个反贼啊!但看到周弘正一脸殷切的模样,质疑的话不好说出口来。
“倘若现在有人夺了梁国的天下,你要不要跟着天子一起自尽?”
周弘正笑着问道。
吴明彻一脸无语,萧氏一族的人到时候都未必会自尽,我凭什么自尽啊!
“如果新朝招你为将,你去还是不去?”
周弘正继续问道。
吴明彻无言以对,他揣摩了一下,到时候自己多半还是要去的。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对吧?”
周弘正脸上依然是带着深邃的笑容。
“确实如此。”
“刘益守现在是梁国的都督,是驸马。你给长城公主当阁帅,有什么不对劲么?”
周弘正反问道。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劲的,只要是开了府的皇子公主么,都是需要阁帅的。因为梁国的分封制度就是实封,家仆私军一个不缺,阁帅与长史也都要配置到位。
这个位置,吴明彻不要,刘益守同样也会安插自己人,不过是送朱异一点钱打点下罢了,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谢老师这般谋划……唉。”
吴明彻微微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上岂有尽善尽美之事呢?要怪就怪萧统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病死了,那还能怪谁呢?
“走吧,与我同去,我给你介绍一下。”
周弘正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说道。
……
刘益守来谯县忧心忡忡而来,回去的时候带着满腹经纶的吴明彻回寿阳,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路上杨忠与吴明彻攀谈许久,对此人的学识非常佩服。杨忠暗地里跟刘益守说,吴明彻有统帅之能,上限绝非是最多只能领兵三千鏖战的勇将。
等一行人回寿阳的时候,只见府邸张灯结彩,婚礼已经布置得妥妥当当的。王伟一见刘益守就激动说道:“主公回来得正好,婚礼已经筹备完毕,现在就请主公换上白色的婚服吧。”
这么着急?
刘益守面部有些抽搐,无奈问道:“总让我喘口气再说吧。”
“不是啊主公,你能等,府里的那些娘子们已经等不及了。这次我要是把她们全都得罪了,让我以后怎么当这个王府长史?”
王伟无奈苦笑说道。刘益守是离开了不知道他有多惨,一听说要结婚,后院那些妹子们全都疯狂了!当然,除了萧玉姈很不高兴以外,其他的人几乎都是数着指头看时辰。
然后对于婚礼的形式,那些妹子们也没当自己是外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商议,王伟耳边像是有几千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都要精神分裂了!
“好吧,你也辛苦了,现在随我一起去,一边走一边说。”刘益守不好让王伟太为难,只能勉强答应今日就办婚礼。
“是这样的主公,她们谁都不想排在后面,所以呢,就希望办一个大婚礼,所有人都在场,嗯,也就是一个新郎,好多个新娘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伟目光漂移,不敢跟刘益守对视,因为他还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没说,也不敢说!
刘益守顿时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王伟问道:“不是一个娘子一个娘子的拜堂?”
他以为是车轮战的,这样勉强也能说得过去,至少场面看起来不会太过于荒诞!要是一男n女同时在一起出现,举办超大型的婚礼,那就真的……成世界名画了。
“呃,主公,一碗水端平,端平,这个是原则,原则。”
王伟心虚的说道,为了达成平衡,他这两天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威逼利诱。
“好,好,那就这样。”
刘益守无奈的捂住额头,感觉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呃,她们还说要……嗯,要主公当着众人的面,和她们亲嘴。好吧好吧,这个要求是很无理,但是主公您也要理解,她们这是在想外人宣告自己的地位,人活一张脸对吧?”
王伟像个小媳妇一样受尽了委屈。
正因为平日里那些妹子们都很理解刘益守在干事业,都没有无理取闹,所以这一回她们特别倔强,王伟也很无奈。
“好的好的,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刘益守黑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婚礼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香了。
“还有就是元玉仪也要当新娘子……”
“这不是胡闹吗!她才多大!胡闹!”
刘益守怒不可遏的大吼道。
“主公息怒,息怒啊。元玉仪说婚礼不让她参加的话,她就……”
后面的话,王伟都不知道要不要说。
刘益守疲惫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她要参加就让她参加吧,唉。反正当初也……没什么了。”
他已经麻了,这一波要是不把那些妹子们伺候好,以后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还有没有呢,就在这里说完吧。”
刘益守一脸囧然站在卧房门口,等着王伟回话。
“没有了,这回是真没有了。”王伟讪讪说道。
“那就这样吧,你叫人来帮我换衣服吧。”
刘益守面无表情说道,结婚的礼服,一个人是没法穿上的。
“好的主公,呃……人虽然有点多,但是婚礼流程不长,忍忍就好了。”王伟赶忙的开溜,一分钟都不想留在这里了。(本卷完)
下一卷:“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反贼”
本书第一部分总结(厚脸求票)
本书从第一章开始到今日更新结束,第一部分就算是结束了。这部分内容也很简单,归纳起来,不过“成家立业”四个字而已。至于什么宏图霸业之类的那还远得很。
此时贺拔岳开始攻略关中,高欢开始统合河北,尔朱氏继续占据晋阳,整个北方已经开始练蛊, 前期混乱的局面,逮谁灭谁的局面,都会逐渐平息下来,开展一系列的连横合纵。
除了尔朱荣外,其他两个势力都会秉持着“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姿态,互相斗法。各个中间派势力,也都会加入其中一方,甚至反复横跳。
在这个阶段, 刘都督需要稳一波,然后种一波田,静静等待时机。
别人都在斗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等他们斗累了我再上,这个道理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
至于梁国这边,有待机而动的萧正德,有不满太子之位旁落的萧统一脉,有盼着萧衍快点死又不能明说的娈童太子萧纲,有穷奢极欲建佛寺的萧菩萨,还有更南面此起彼伏的叛乱(这个后面会写),梁国将会有一系列的政治动荡。
后面的时间线,不会像前面那样紧凑, 但是剧情会跳过无聊的情节,写主要的事情。
在侯景之乱的前十年, 梁国的土地兼并就已经到达骇人听闻的程度, 以至于有朝臣向萧衍进言。当然, 萧衍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侯景能掀翻梁国,不是偶然的,事实上,这些世家豪强们就是坐在一堆炸药上面玩火,出事只是迟早的事。刘都督这个时候,梁国就已经募不到兵了,需要用绳子去把兵户里的人捆着完成朝廷的配额。
而朝中仅有的一些能打的将领,都是倚靠着自己招募的私军来打仗,私军才是有战斗力的。比如说陈庆之的白袍军,就是自己招募的。夏侯夔历史上也是倚靠着一万私军来撑场面,真要靠朝廷抓来的那些人,自己不炸营就对得起天地了。
梁国的大头们,就像是澳洲的树袋熊和袋鼠之类的生物,没有参与到充分的竞争当中,贪婪下贱又温吞如水,对事物的变化毫无感知。最后都便宜了侯景,不是偶然的。刘都督屯兵寿阳,会加速梁国崩溃的过程,也会催化梁国各路野心家们的妄想。
第一部分算是“成家立业”,那么第二部分就是……剧透没意思, 还是慢慢看吧。各位读者父母可以放心,第二部分的剧情不会松垮, 不存在刘都督整天搂着妹子点点鼠标就把事情做完的情况发生,新时期有新问题,剧情依然紧凑。
后面也依旧会有很多标题梗,为什么要这样呢?那就不能多说了,就跟书里面有些情节看起来莫名其妙一样,你多想(脑)想(补),说不定就想明白了呢?
好了,就说这么多,明天鸽一天我酝酿下新篇,五一节正式开下一卷。
第275章 不要那么猴急嘛
寿阳城的这个冬天特别冷,尤其是今天,不仅温度低,而且还下起了鹅毛大雪。
不过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有地暖,倒是不担心会被冻到。夏侯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刘益守都没怎么考虑的生活细节,他考虑得很周全, 府邸里不仅有一体化的地暖,而且还有个占地不小的温室。
热浴,冷浴,搓澡,多种项目可以在里头同时进行。
整个供暖设施除了烧煤比较费钱以外,几乎没有缺点!寿阳周边有个露天煤矿, 夏侯夔已经专供自己府邸用了好几年,萧衍什么待遇他就是什么待遇, 帝王一样的享受。
这天中午, 外面的鹅毛大雪还没停,府邸的书房内,刘益守把麾下的谋士都召集起来搞“团建”,小炉子煮着米酒,桌案上摆着凉菜,众人围着一圈,传阅着一份手稿。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刘益守笑眯眯的给众人满上酒,一点架子都没有。在场的人除了得意洋洋的王伟外,其他人如陈元康、杨愔、崔暹与崔孝芬等人,全都是一脸骇然的将那份手稿看完,一个个都欲言又止。
“贾先生的新酒,你们觉得如何?要是行的话,那我就往建康那边以公主的名义售卖了。”
刘益守环顾众人问道。
“酒是好酒,在建康售卖也并无不可。只是……”
陈元康将那份手稿递给刘益守, 长叹一声, 心里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浆不当浆。王伟写的这份东西,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当真,可刘益守就是当真了,该怎么说才好呢?
“给这篇雄文加个名字的话,叫王军师手把手教你掀翻梁国,三天速成七天精通,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喝了一口新酒说道。
这杯中之物是贾思勰的新货,和之前的比,进步颇大,在去除酸涩方面有了本质改变。当然了,新酒就是喝个新鲜劲,你指望它是多么回味悠长,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话,王伟闹了个大红脸,其余众人都忍不住窃笑。实际上刘益守说得还客气了,王伟写的这玩意,应该叫《造反,从入门到入土》还差不多,起个文雅点的名字就叫《王伟教你种自由之花》。
“主公啊,这上面写的东西呢,其实也不是不行。”
杨愔举起酒杯敬了刘益守一下, 然后叹息道:“王军师的计划啊,在入建康以前,都是很好的,除了没想过怎么收场外,简直可以说是惊才绝艳。
可是,逼迫萧衍退位,得便宜最多的,并不是我们啊!真要到那一天,我们是被别人当快刀用了!把萧衍这个老和尚掀翻,把梁国搅动得天翻地覆,只会便宜北边那些人,也是让梁国国内的势力重新洗牌。
老实说,在下认为,发展的方向,并不在建康,拿下了那里毫无意义,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杨愔虽然不是主要搞战略的,但他还是很有眼光的。他说话的依据也很确凿,那就是资源有限,前期操作猛如虎之后,难免后继乏力。
刘益守将萧正德写的那封信摆在桌面上,用食指扣了扣桌案道:“萧衍果然不出所料的在中枢官员将要休沐的最后时刻,宣布立萧纲为太子。哪怕萧统家的人在太庙哭了几个月,也不为所动。
萧正德请我们以清君侧的名义勤王,诛杀侍中朱异,废掉太子萧纲,改立萧欢为太子。不得不说,这次他还挺有眼光的。”
刘益守眯着眼睛吃了一口卤制的猪耳朵,总觉得还是没有前世那味道,轻声叹了口气。
“主公,咱们可以发檄文,未必要真的动手。”
王伟忍不住辩解道。
“萧衍封萧统的几个儿子为王,而且是实封,规格之大完全出乎预料。大概是萧统家的人哭太庙让他脸上无光。不过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等五年后萧统的几个儿子都成年后,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王先生这篇文章,到五年后再看亦是不迟。”
陈元康手里把玩着酒杯说道,心里暗笑王伟做事急躁。
哪有刚来梁国,才在寿阳落脚就急急忙忙去造反的啊,人家都防着你一手呢!寿阳东面还有陈庆之和兰钦两支精兵,只要你随便乱动,人家可以直接把你给灭了!
要是没有合适的借口,萧衍也懒得折腾,但是你若是发了檄文要“清君侧”了,萧衍再怎么昏庸也不是个死人啊!
刘益守笑了笑没有说话,感觉众人还是多半高估了萧衍,高估了梁国,然而对自身的能量却没有清醒的认识。
“遵彦(杨愔表字)送来的案牍我前两天也看了,寿阳虽然好,但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让我们受制于人,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刘益守又给众人倒了一轮酒,酒壶空了,他又拿了一壶酒继续满上。
在场之人都不说话,除了杨愔以外,其他人都感觉莫名其妙。因为有南面近在咫尺的芍陂这个巨型水利工程在,寿阳变成了淮南地区首屈一指的产粮基地。
只要不战乱,手握这里的粮草,几乎是可以为所欲为!有了粮食,其他的就不慌了,那还缺什么呢?
刘益守看了杨愔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以前没有接管寿阳这里的政务,我们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这里是粮食产粮极为惊人。没想到粮食虽然不缺了,却是缺盐。”
杨愔无奈的说道:“寿阳周边,哪怕连一个小的盐井都没有。所有的盐全部靠山阳郡那边输入。当然,这是官府层面的官盐,私盐那就不知道了。”
山阳郡内有专门产盐的盐城县,食盐转运到扬州后,再散发到两淮其他地方。
北魏与南梁,在盐政上大不相同,北魏不禁私盐,吃盐在民间一直都不是什么问题。而南梁的盐政与西汉并无本质区别,都是盐铁专营,食盐的大头被把控在官府手里。
原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变成了受制于人,肯定会令人很难受的。而且盐除了食用外,还是一种重要的工业原料!刘益守想在寿阳搞一些低门槛的轻工业品,没有可控的盐,也是很难办的。
到时候你刚搞出来一点名堂,人家就用盐来掐你的脖子,为之奈何?
或者你不得不用手里的粮食去换取高价的盐,亏到姥姥家,怎么解决?
“淮南私盐泛滥,短时间内,购买一些私盐作为储备,可解燃眉之急,但不是长远之道。”
陈元康思索片刻说道。
他只能想到这么多,盐这种东西,寿阳这边有就是有,没有你也变不出来!别说是寿阳了,就是周边控制的一些地方,如谯县那边,也没什么像样的盐矿!这边又不靠海,哪里去弄盐啊!
以梁国世家的贪婪无耻,一旦你发展起来了,他们绝对会用盐卡死你!
“王伟上书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了,暂时没有讨论的必要。你们都回去想一想,去哪里搞盐回来吧。要过年了,你们也都歇几天,一切都年后再说吧。”
刘益守遣散了众人,唯独将王伟单独留了下来。
“主公是有什么机密要吩咐么?”
王伟压低声音问道。
“你那个计划,把用兵的地点稍微改一下,就可以用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地点?梁国还能有什么比建康更重要的地方么?”王伟惊愕问道。建康城和附属卫星城,共有户口几十万,超过两百万人!
要是这种地方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等春耕的时候,我欲用兵徐州,夺彭城!”
刘益守淡然说道。
王伟惊讶得张大嘴巴合不拢。彭城现在对他们来说,算是一块飞地,如果要夺取,就必须要穿越梁国的睢州,也就是后世的宿州市。而目前坐镇宿州的,正是刘益守名义上的师父,陈庆之!
“呃,恕卑职多言,有陈庆之在,我们想夺彭城难如登天,且不说彭城已经被魏国夺占了。彭城对于我们来说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夺了彭城有什么意思呢?”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夺了彭城,青州那边的海盐,就能通过水网贩运到彭城来,我们就不缺盐了。而且到时候我们的东西,也可以从容的从寿阳运到北方换取所需的必需品。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以后我再告诉你。”
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说这个没有用,只要陈庆之和白袍军在宿县城内,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
陈庆之和白袍军凶名在外,有他们挡道,确实刘益守没有任何办法跨越他们的防区进攻彭城。事实上,陈庆之的作用,一来是抵御魏国从徐州发动的入侵,二来则是死死盯住在寿阳已然显露出不安分气质的刘益守。
“我这个师父啊,脑子里只有萧衍这个皇帝。”刘益守将桌案上萧正德写的那封信拿在手里摇晃了一下说道:“只要把这封密信送给陈庆之,你信不信,他立刻就会上书,要求自己和白袍军撤防到采石矶。”
妙啊!
王伟差点叫出声来,陈庆之这种被萧衍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根本不可能被萧衍的那些带孝子们收买,失去了萧衍的庇护,他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陈庆之拿到萧正德“谋反”的证据,自然是无法向萧衍揭发萧正德,毕竟前两年,萧正德都直接叛逃北魏,横跳回来以后,萧衍也没把他怎么样,现在反而是重用萧正德守建康南门周边!
可以想象,陈庆之收到信以后,绝对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睢州的局势就算是糜烂,也不过是淮南被人啃下来一块,不伤根基。
事实上,这地方也是南北互相拉锯的阵线,百年内易手多次,就算全部失守也不足为奇。但若是萧正德里应外合对付萧衍,那就大条了!萧正德能找刘益守,难道就不能找别人?
比如说现在被萧衍打了一棍子的夏侯夔。
“等陈庆之和白袍军一走,咱们趁着换防的空档,一鼓作气,伪装成换防的队伍,兵不血刃拿下睢州。等造成了既定事实,然后再给朱异送钱,谎报军情,就是魏国趁虚而入,我们得到消息以后不得已越境抵抗。
现在魏国虎视眈眈,临时换防的话,很可能造成淮南局面崩坏,不如等稳定下来再说,对不对?”
王伟笑呵呵的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入驻宿县的场景。
“就是这么回事!”
刘益守拍手叫好道:“等有了宿县这个前进基地,我们时不时就可以挑衅一下魏国,只要萧衍和朝廷中枢想对付我们,我们就制造边境的紧张局势,懂不?
所以彭城一定要拿到手,那样的话,彭城名义上就是被梁国控制的。萧衍为了面子,也是为了节省出兵的钱粮,肯定得向我们妥协。
只要魏国还对彭城虎视眈眈,那我们就安枕无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王伟有些犹疑问道:“我们就这么把萧正德给卖了,会不会不太好呢?”
刘益守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第一个,这封信你誊抄一下,不要原封不动的送过去。陈庆之拿到信,只是知道这件事,他又不能证明什么。到时候萧正德可以一脸懵逼的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搪塞过去。
所以最后陈庆之其实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萧衍更是不会把萧正德怎么样,萧正德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确实如此,这种事情就跟买棺材一样,看的不会买,买的不会用,用的不知道!
“至于第二个嘛。”
刘益守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萧正德这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表哥,不就是用来卖的么?”
听到这话,王伟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当然,做这种事情很平常,但是能把这种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那也真是不多见。
“很多时候啊,我们是要跟天下人讲道义,至少是要跟君子讲道义。萧正德这种人,用用就好了,毕竟他活着也是祸害,被我们用一下还算是积德,不是么?
跟这种人讲道义,那就跟教育老虎吃草一样,对牛弹琴。”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好吧,不愧是你。
王伟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退下。他刚刚走,就看到羊姜走了进来,鼻子都冻红了,似乎是在门外等了一会。
“是不是想我了?”
刘益守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熟练的热吻,很久之后羊姜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气喘吁吁说道:“今天又出了大事,唉。”
“又有娘子怀上了?还是你怀上了?”
刘益守惊喜问道。
“不是,是我爹又写信来借钱了。”
羊姜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羞愧的低着头递给刘益守,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不就是钱嘛,借就是了,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呃,他这次借得有点多……”
羊姜讪讪说道。
刘益守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额头青筋暴起。他猛的一拍桌案说道:“岳父大人真是太看不起我了,这点钱还要跟你诉苦,直接跟我说不就完事了嘛。”
他故作大方的说道,心都在滴血。
“阿郎你疯了!这钱不能借!这是给我儿子买……”羊姜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子说了一半,又颓丧的把手放下。
唉,丧心病狂无理压榨的父亲,毫无底线百般妥协的丈夫,她已经麻了,让一切毁灭吧。
“说吧,你这么大方,是想今晚怎么玩?”羊姜幽怨的看了一眼刘益守问道。
第276章 你们是有多喜欢玩挟天子以令不臣的
大年初一的晚上,刘益守撇开了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安排这些妹子们打麻将,自己则是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看各种汇集起来的文案。
很多人以为落户寿阳就是万事大吉了,其实从资源配置的角度看,那确实如此,毕竟是获得了一个天然的大粮仓,可以用来厉兵秣马。但是从自身安全的角度看,却完全不是这样。
乍一看四面逢源,实则敌友难辨,一有不慎,则会被人群起而攻之。这个时候怎么能沉浸在温柔乡里面呢?
普通人也就罢了,作为一方头目,不能痴迷于虚假的安全感。
“高欢,果然还是认祖渤海高氏,跟高敖曹那帮人搅一块了啊。”
将手中的一份情报放下,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
年末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高欢出人意表的没有攻占洛阳,而是直接渡过黄河,以邺城为根基,邀请河北世家势力派代表来邺城共商大事!
其中李元忠在里头起到了关键的穿针引线的作用。最终,高欢与河北高氏兄弟合兵一处,但互不统属,其他河北世家也各有部曲加入。
一时间在北方,高欢的声势暴涨!
趁着“群雄集结”的热乎劲,高欢在当地随便找了个叫元朗的宗室当皇帝,这元朗都不是孝文帝血脉,显得非常不伦不类。
河北世家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但高欢却认为:反正是块遮羞布,你们纠结这块布是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这样有意思么?不是孝文帝血脉才有意思啊,这样所谓北魏的传承不就更乱了么!
乱了才好啊,如果真要让元氏的人当皇帝,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用爱发电?
在高欢各种暗示甚至“明示”下,河北世家接受了元朗这个傀儡皇帝,定都邺城,以河北为根基,打算收拾北方。
先礼后兵,高欢分别向尔朱荣和贺拔岳发了“公函”,邀请他们来邺城拜见“新天子”,以图国家安定。
没错,我已经要你们来了,你们不来,那就是搞乱国家的罪魁祸首!既然你们有罪,那我没办法,只能“奉旨讨逆”!
高欢的各种权术与政治手腕在邺城玩得出神入化,一通操作猛如虎之下,还真有点“魏国中兴”的架势。
“河北高氏是想借着高欢的兵马和六镇的人脉另起炉灶,而高欢则是想用渤海高氏稳住河北世家,互相借力。他们这么玩,高欢身边的老兄弟可不高兴咯。”
刘益守将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放下,吐出一口浊气。高欢这个操作,不是一代人能统合的了的,借用那句话就叫“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他这一手没有几十年的融和,根本不可能将资源合理配置,更别说优化配置了。
高欢现在别看风光无限,其实背后埋了无数的雷。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哪怕能拿来,也是虚假与不完整的,苦头还在后面。
正在他沉思之际,王伟拿着個酒壶进来了。
“主公为何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伟坐到刘益守面前好奇问道。
“咱们现在没有出手,态度是模糊的,如同刀未出鞘,谁也不敢惹我们。但是一旦出兵彭城,则是站在了魏国的对立面,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往哪个方向走,一旦决定,几乎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正如高欢与贺拔岳,乃至尔朱荣等人也无法回头一样,这场天下之争的大局已经进入下半场,无论是谁,都失去了自身立场的弹性。
“主公,那个元亶,要怎么处置?”
元亶一家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寿阳,并未到建康跟萧衍见面。或许是萧衍一心向佛“忽略”了,或许是元颢的遭遇把他给吓到了,总之现在元亶一家老老实实的待在寿阳,暗地里被源士康派人监视。
倒是元明月被元莒犁接到府中居住,说是想多一个元氏姐妹平日里可以说说话。打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如果我们是以萧衍走狗身份存在,那元亶的事情,就不能太过于大张旗鼓。”
刘益守沉声说道:“很多事情,差不多就可以了。但是你搞得明显两套表里不一,萧衍那边不好交代,有时候不是光给朱异送钱就可以搞定的。”
娶了梁国公主,怎么说名义上都是梁国的走狗。你要是再立一个北魏的皇帝,要“还复旧都”,那算什么事?
你是想当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还是跟之前陈庆之一样,借着北魏皇帝的由头,帮梁国开疆拓土?
好吧,抛开这些不提,就当世人都是瞎子看不见。
假如你手里捏着北魏的宗室,打着尊王讨逆的旗号,那将来梁国宗室闹矛盾的时候,你要怎么介入?
你怎么借着这种理由侵蚀梁国的领土?
怎么借着寿阳这个立足点蚕食周边地区?
怎么借着各种矛盾收拾毗邻地区世家豪强?
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必须有所表示。没出手之前,你怎么计划都可以,一旦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
“主公,其实吧,魏国这边,咱们暂时不入局比较好哦,高欢暂时还顾不上我们。当然,如果我们出兵彭城他们可能会有动作,具体会反应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王伟说了句正确的“废话”。
“所以呢?”
刘益守接过王伟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问道。
“这次我们劫掠淮南的时候发现,梁国真是徒有其表,底层民不聊生各种乱象。在梁国积蓄力量,比跟高欢那帮混人在北边打死打活的要好太多了。
元亶给在下送了厚礼,礼单在此,主公请过目。”
王伟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刘益守说道。
接过礼单瞟了一眼,刘益守又将纸还给王伟,叹息道:“元亶真是急了,下了本钱啊。”跟羊侃这个甩不掉的吸血蚂蟥相比,元亶这厮才是真正的肥羊!
“都拿着吧,这几年伱也辛苦了。”
刘益守感慨说道。
王伟急忙将礼单又推出来,放在桌案上,有些气急败坏的叫嚷道:“等主公君临天下,在下封妻荫子不在话下,名垂青史无需疑虑。
相比之下,这些东西算什么?
主公这里又不给高官厚禄,我们这些人誓死追随,难道真就是为民请命么?大家不都是为了自身前途家小在奔波么?主公将来只要能成事,该有的我们不都会有么,现在着急什么?”
情急之下,王伟可算是掏心窝子说了真话。
刘益守站起身,紧紧握着王伟的手激动道:“放心,你们不负我,我必不辜负你们。”
但是忽然间,他又转过身,对着空气握了一下手,看得王伟一脸疑惑。
“主公,刚才你……那是在做什么呢?”
刚才刘益守的怪异举动,看得他满头雾水。君臣相得的戏码演完了,下面要说正事了啊,你转过身跟空气握手算怎么回事?
“你都在说我将来君临天下,刚才那一下,有没有一个强国帝王的风采?”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微笑问道。
原来转身对空气握手就是帝王之姿么?你那叫疯癫,不叫风采啊!
王伟在心中拼命呐喊,嘴上却讪讪道:“呃,刚才那个有点特立独行,凡夫俗子们怕是无法领悟其精髓。”
果然是阿妹你看自有国情在啊,换个地方就不行了!
刘益守笑着摆摆手道:“刚才我是在想,一个强大国家,哪怕换头猪去做皇帝,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对啊,主公所言极是,因为猪虽然蠢,却不会胡乱发号施令,下面的人自行其是,也不见得会乱套。
可史书上大部分的帝王,那都是连猪都不如啊,他们在那里还不如那个位置空着。”
王伟好像get到了刘益守的痛点,感慨了一番“古今兴亡得失”。
“好了说正事,你今日不去休沐,来找我莫非是为了闲聊?”刘益守看着王伟的眼睛问道。后者“恍然大悟”,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来。
“那个叫王思政的人,带着元修去了虎牢关附近,然后就听说高欢立了新皇帝,嗯,就是那个叫元朗的。”
王伟继续说道:“然后呢,元修竟然被吓住了!他生怕高欢会将他逮住杀了,又怕元朗容不下他,然后就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农村里隐姓埋名耕田。”
这真踏马是个人才啊!
刘益守还以为元修已经被高欢立为天子了,所以得知元朗还是天子的时候,他心中异常困惑。没想到问题不是出在高欢,而是出在元修那里。
“所以王思政又来找你,想让我们立元修为天子,在梁国打出光复大魏的旗号,对么?”
刘益守一脸便秘表情,心中腻歪透顶。
这帮人到底是有多喜欢玩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游戏啊!一个两个的,整天都换汤不换药!
“陈庆之毕竟是打出一个奇迹来,或许王思政觉得,陈庆之可以,主公也可以呢?”
刘益守对元子攸的“忠心”,很多人看在眼里。忠心未必是真忠心,但演技那是真演技。这年头的所谓“忠心耿耿”,那都是需要利益,或者未来的利益作为筹码的,比的还不是看谁会演么?
男人无所谓忠诚,一旦筹码不够,那么背叛并不值得惊奇。喊得震天响的口号下,是真金白银的利益。
“王思政找到你,请求我们收留元修。然后元修同意以后,他再去把元修接过来,对吧?”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王伟,很难想象这年头还有王思政这么死板的人!
王伟也是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主公,王思政这个人我跟他聊过,他是个人才,不,甚至可以算是大才,尤善守城!元修死不足惜,但是王思政对主公大业有裨益,人才难得。
若是不能在主公麾下,将来投了高欢等人,此人必为心腹大患!若不能得,现在他还在我家中,不如主公命源士康带亲军收而杀之!”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那行,看在你面子上,我和他见一面吧。”
王伟松了口气,总算刘益守没有意气用事。那个元修确实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但是损失王思政,得不到也就罢了,资敌何苦来哉?
他起身拜谢,剛剛走到门口,就听到刘益守慢悠悠的问道:“听闻你还未娶妻纳妾,有这事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伟转过身,一臉黯然答道:“主公丰神俊逸,女人见了都走不动路,就不必挖苦在下了啊!”
刘益守对着轻轻招手,王伟凑过来,就听到某人压低声音说道:“元明月姿色出众,艳名远播。今晚,我就让源士康将其送到你府上为侧室。”
这!可还行?
王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主公,那可是你的女人啊!”
王伟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以前没听说刘益守有这种癖好啊。哪怕有些传言,也只是说刘都督因为女人太多,肾亏什么的。
“什么叫是我的女人,只是元莒犁将其接到我府里罢了,我连面都没见过,哪门子我的女人啊!”
刘益守气得拍桌子,严厉驳斥了王伟。肉都没有碰过,坚决不能惹一身骚!
“呃,可是主公啊,这等绝色,哪怕不能收为妾室,玩玩也好嘛。”
王伟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他脑子里没什么高贵宗室的概念,落魄的美女,就是玩物,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哪怕是玩物,也是先给主公玩,断然没有说先给臣子玩。
“后院啊,有时候也跟你们一样,需要同心同德。”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有些先例开了,后患无穷。就当帮帮忙,把元明月领回家,想怎么快活都随你。但有一点,不能送人,不能给其他人羞辱,不能给其他人侍寝。
行的话点个头,人你也是见过的。”
王伟面露扭捏之色,享用美女当然好,但是惹下麻烦就不好了。
“行了,那我等会让源士康将人送你府上,你让王思政来见我吧,元修的事情,我可以接纳他到寿阳,但不保证什么,原则上是这样,你可以跟王思政说明白。”
“那……行吧。”
王伟艰難点头。如果是刘益守府里其他女人,只要是没碰过的,哪怕再丑,送到自己这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元明月这个女人……那是个烫手山芋啊!
“如果说某些女人本身就代表地位的话,那我现在就是要把你的地位扶起来,所以就不必推辞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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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让我们一起快乐的内卷吧!
王思政不仅出身太原王氏,并且还是太原郡祁县人,东汉司徒王允的后人。按道理说,这种文人世家出身的,一般身体会比较瘦弱,以文采见长。至少刘益守就是这么认为的,比如说王伟,估计这年头很多妹子都打得过他。
然而在书房里和王思政见面的时候,刘益守大吃一惊。此人魁梧不输一般武将,并且听源士康说,对方来府里时身披皮甲而且随身刀(入府前已经上交了)。
是在门房里脱了皮甲佩剑才进来的,作风很是彪悍,与边地胡人做派并无二致。
反倒是在洛阳生活许久的元亶,这个血统上算是真正的胡人,作风跟梁国的世家子弟类似。身上的所谓“胡风”完全没有影子。
这就是典型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后天环境对人的影响极大,不可忽视。
“王先生请喝酒,我们这里弄出来的新酿。”
刘益守很是客气的给王思政倒酒,这让已经有心理准备被人摆脸色的王思政受宠若惊。
“刘都督太客气了,在下自己来就可以了,在下自己来。”
王思政接过酒壶,因为元修的事情,他不知道在别处受了多少白眼,现在有人客气,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王思政眼睛一亮,这酒虽然没有那种陈酿滋味,但说不出的清冽爽口,最主要的是,并无新酒常见的那种酸涩。
如果用热水温一下,只怕风味更佳。
“酒呢,有时候也不是越陈酿越好。在西域,有个叫博若莱的地方,产一种新酒,九月出,十一月前就得喝完,放到明年,则变得难以入口。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跟这酒一样,并非所有情况都是一样。
百年老店不如新开的铺子,那也是常有的事。”
刘益守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的介绍了一番对方根本听不懂,甚至怀疑是信口胡邹的事情。王思政讪讪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刘益守是在胡说八道,他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揭穿对方,只能陪着笑脸。
脸上显露出来的尴尬,哪怕傻子也看出来了。
高卢鸡的博若莱新酒啊,正是反常规,别人都是陈酿的好,结果它倒好,变成了酒是新的好,陈酿只能喂狗。
刘益守失笑摇头,人们脑子里的思维定势常常是很难改变的,王思政大概还对北魏有幻想,预料不到接下来的一百年,历史是怎样的风云变幻。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来形容都不为过。
“王先生今日来,是希望我立元修为帝,然后打出尊王讨逆,拨乱反正的旗号,对么?”
刘益守决定不兜圈子,直接开口询问道。
王思政面露难色,他也是没料到刘益守转变话题这么快,前面还在客套闲扯什么“博若莱”,现在就直接奔主题而去了。
“在下也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但刘都督是明白人,在下也不用过多去说。”
王思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好吧,就不说我愿不愿意了,也不说我麾下士卒,武将谋士什么的怎么想。也不考虑梁国皇帝萧衍怎么看待这件事。
这些都不提,就当做所有的困难都不存在。”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完,盯着王思政的眼睛问道:“把元修立起来以后,现在已经在寿阳的元亶怎么办?总不能说……将来魏国弄两个皇帝,轮流来当?”
都是元氏孝文一脉的,总不能说立一个不管另外一个,对吧?
用魔法打败魔法,刘益守的意思就是:你们不是喜欢讲道理么,那现在就来讲讲哪個宗室应该当皇帝的道理吧。
“刘都督,其实在下的意思,并没有想让您直接就……”王思政说得很艰难,刘益守刚才说的东西,很难反驳。
你要说大义,人家说的就是大义,你要说私人感情,刘益守跟元修并不认识。相反,从感情上说,刘益守自己当皇帝难道不更好些么?
这道理还怎么讲呢?
“高欢,在邺城,弄个块遮羞布,叫什么来着?”
刘益守似乎有些思索的托起下巴,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王思政连忙补充道:“叫元朗,根本不是孝文一脉的人。”
元氏的亲宗和疏宗,政治立场是截然不同的。然而比疏宗还要远的那一类“元氏”,很多人都直接“从贼”了。比如说元天穆,祖上甚至都不是北魏的开国皇帝,他的立场也很鲜明,高举大旗支持尔朱荣“谋反”!
高欢立这个元朗当魏国皇帝,包藏祸心,带着深深恶意。对于这点,王思政看得很明白。他不相信刘益守会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这个元朗,就是高欢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工具而已。当然了,贺拔岳的吃相好看点,毕竟,他还在关中攻城略地,动作稍微慢了点。元宝炬乃是正儿八经孝文帝后人,贺拔岳玩游戏还是站得住脚的。”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点评了一番。
王思政微微点头,话都说明白了,狡辩还有什么意思呢?
“元修当初对你有恩,你知恩图报,这个我懂。但是呢,现在世道已经变,高欢与贺拔岳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一个个都在玩挟天子以令不臣。我再去掺和进来,你不觉得人太多了点么?
这还没把尔朱荣算上,指不定尔朱荣也要扶持个元氏呢!”
王思政面色煞白,别家说话多半还委婉点,结果刘益守这边倒好,简直就是在只说元修是个傀儡,嗯,现在连傀儡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预备着的傀儡。
其实刘益守猜得没错,尔朱荣现在已经物色了一个元氏宗室,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毕竟看到高欢跟贺拔岳这两个叛徒都这么玩了,自己不玩好像也挺不好意思的。
“刘都督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多有打扰,告辞。”
王思政拱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再不走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刚要起身,就看到刘益守挥了挥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王先生一个劲的为元修奔走,在下诛心的问一句,王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元修走的这条路有多危险么?可以这么说,从古至今,这条路走通的人,屈指可数,甚至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刘益守张开一只手掌,在呆若木鸡的王思政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这么热心的奔走,究竟是为了太原王氏的复兴,还是为了元修的安危,你骗得了别人,说服得了别人,难道连自己也可以骗么?”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王思政耳边,却不亚于五雷轰顶!
“魏国丧乱,上下离心。元修得有多大本事,才能重铸江山?还有多少人对魏国感恩戴德,肯豁出性命为其中兴而奔波?还有多少人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去扶持一个能力平平,甚至为人处世都很有问题的一个普通元氏宗室?
元修心里没有数,难道你也没有么?王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刘益守脸上带着笑容,然而这和煦温暖的笑容,却像是钢针扎在王思政心里。明明都是些很令人愤怒的话,却偏偏根本无从反驳!
似乎是感觉自己说得太重了,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建功立业之心,人皆有之,并不需要以为耻辱。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可以站出来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这个都好说。
只是,元修就是遮羞布,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结果都是一样。现在的局面,连万一都没有,无论怎么弄,结局已经注定了。
你回去跟元修说,我可以为他提供庇护,至于将来什么的再说。
王先生,我跟伱交个底,像什么拨乱反正,什么奉诏讨逆之类的,说给世人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说谎说得自己也信了。
说法千万种,本质只有一个,假如有一天元修不在了,被废了,被弑杀了,那王先生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去地下做君臣?难道也要让王氏一起陪葬?
王先生心里应该有答案的,一个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说假话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等梦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刘益守说完,就看到王思政如同是发怒条被打断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不见刚刚进门时的精气神了。
他艰难的整理好情绪,对着刘益守恭敬拜谢道:“王某今日受教了。”
“王先生慢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将来都不会下令杀元修。但高欢或者贺拔岳等人,绝不会留着后患。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
王思政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刘益守的声音。
“王某会牢记今日都督的教诲。”
他回过头对刘益守又行了一礼,径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等对方走远了以后,刘益守才长叹了一口气,失笑摇头。
“将来我不下令杀元修,不代表我手下人就一定不会杀他啊。喜欢作死的人,你怎么也拦不住的,可惜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摊开纸,在上面写了偌大的两个字:内卷!
“贺拔岳与高欢他们开始卷,元宝炬和元亶、元修他们开始卷,王伟和陈元康、杨愔他们开始卷,六镇与河北世家他们开始卷,就连我后院里的那些妹子们,也因为元明月的乱入而开始卷起来。
这真是一个内卷的时代啊,让我们一起快乐的内卷吧。”
……
王思政的来访就如同一滴水滴入池塘,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几天之后,王思政和元修来到寿阳,被安置在离元亶不远的院落里。
双方很是识趣的没有互访,因为只要是脑子稍微灵醒一点都能看得出来,将来刘益守若是要玩“挟天子以令不臣”,那么傀儡皇帝必定从元亶(或他儿子)与元修这二人中选其一。
而没被选上的人,大概结局不会太美丽。有些游戏,启动了就无法结束,甚至不能暂停,必须得持续玩下去,直到其中一人彻底完蛋为止。
王思政把元修看得很重,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元修这个人不过是条有点怪癖的咸鱼罢了,根本不值得关注。他的心思全在马上到来的春耕与各种繁杂事务上面,哪里还顾得上元修啊。
正当刘益守在淮南修生养息,打算借力图谋彭城的时候,北方一直按兵不动的尔朱荣,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了!
高欢扶持元朗为帝,自己担任丞相一职,开府建衙,遥控朝廷中枢。从皇宫(由之前皇帝的行宫改造而成)里出来的政令,要先送到霸府,經過高欢手下的谋士团队确認后才能实施。
至于所谓禁军,完全没有中枢什么事,甚至连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招牌都没有!在高欢看来,遮羞布就是遮羞布,在上面绣花岂不是浪费时间!
这天,高欢收到重要情报,召集手下谋士们开会。一进大堂,就看到手下大员几乎是齐聚一堂,就连河北高氏兄弟,封隆之与李元忠等人,都全部到场,显得非常郑重。
毕竟,这是“草台班子”所遭遇的重大危机,一旦顶不住,大家就各回各家想做什么做什么吧,趁着还有几天时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放弃治疗就好了。
“丞相,探子回报,尔朱荣正在联络招募北秀容以北的胡酋部落,斛律金已经屯兵上党郡,驻扎潞城,随时有可能出滏水陉袭击邺城。”
高欢手下重要谋士孙腾,率先开口,说出来的消息果然是分量够足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感觉尔朱荣动手是不是太猴急了点!起码等春耕过完再说吧?
“丞相,尔朱荣出兵邺城,必走滏水陉。不如在滏水河边屯扎大军,和邺城呈犄角之势,方便互相支援。”
孙腾拱手说道。
这个毫无问题,属于是常规的军事部署,中规中矩。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于滏水陉的出口布置兵马,而是在于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打得过尔朱荣的人马。
一力降十会,能打過,那就万事大吉。打不过,现在说太多也是枉然,跟没说一样。
“丞相,在下愿带本部人马为先锋,迎战尔朱荣!”
人高马大的高敖曹站起身来,对着高欢拱手行礼说道。
“族弟啊,你太着急了!”
高欢满是笑容的摆摆手,示意高敖曹先坐下,不要那么快表态。
“此战为激励士气,我愿亲自带兵坐镇!在滏水陉扎营!”
等大堂内窃窃私语安静下来的时候,高欢握紧拳头,慷慨激昂的说道!
第278章 尔朱荣众叛亲离,我军必胜!
“丞相!不妥啊!”
听到高欢说要“御驾亲征”,高敖曹一听就急了,因为各种小道消息综合来看,高欢领兵指挥的本事十分稀疏,临阵指挥最多也就是中游水平!
而且高敖曹还有自己的私心,现在邺城这边搭台子唱戏,高欢名义上是丞相,还不是皇帝呢!这种状况类似某种程度的部落联盟,虽然有盟主,但各个盟友也有相当的自主性。
比如说高敖曹自己麾下的军队,高欢就一兵一卒都无法指挥得动。
高欢带兵屯扎滏水河边与尔朱荣决战,谁给他的勇气?当初尔朱荣就是在这里一棍子打爆了葛荣的狗头!
“此番尔朱荣急匆匆而来,恐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丞相还是坐镇邺城,让高将军(高敖曹)打头阵为好。”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高欢道。
听到这话,高欢一声长叹。
“尔朱荣凶名赫赫,不仅你们担心,整个邺城,整个河北,大家都在担心!人心不齐,事不可为。我若是躲在后面,世人会如何看我高欢?”
现在高欢已经改回“高欢”这个名字,再叫“贺六浑”就是犯政治错误了。
“若是我都坐镇前线,与尔朱荣决战,试问邺城内谁还会再说与尔朱贼子妥协的事?”
高欢高声喝道!在场众人心中一凛,高欢虽然临阵指挥很拉胯,但是战略眼光却一点不差,属于那种知道要玩,亲自上手又玩不好的类型。
他的政治眼光,更是高出在场众人一筹。若是掌控邺城的高欢都不怕死,要与尔朱荣死磕,那手下人必定上下一心。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能打得过尔朱荣,起码这个出发点完全没问题。
“这样吧,高将军镇守邺城,丞相引本部人马在滏水陉与尔朱荣决战。在下现在就发公函,催促世家大户多送粮草囤积邺城,就在这里跟尔朱荣决战。”
孙腾打了個圆场,似乎也觉得高欢的提议,政治色彩更浓,也更能安定人心。外贼容易对付,内贼难以防备。上下一心之下,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也变低了。
现在邺城这个草台班子能不能“转正”,很多人都在观望。只要能击败尔朱荣,北方的格局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堂兄,在下愿意率先锋在滏水陉深处设下伏兵,为堂兄预警。一旦尔朱荣带兵偷袭,则会中埋伏,保证他有去无回。他若是直接出兵,设伏也能提前知道敌军动静,迟滞尔朱荣的行军速度。”
说话的这人叫高岳,高欢堂弟。高欢在六镇的时候,并没有跟高岳住在一起。是现在高欢在邺城搞出动静来了,他家里的堂兄堂弟堂叔什么的才一个个的投奔过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村有远亲,高欢赶上快车道发达了,自然有亲人来投奔。高岳很有才干,熟读兵书,现在被高欢委以重任。
自己手下那些“老兄弟”,未必百分百的可靠。高欢为了平衡手下的势力,也在有意识的培养所谓的“亲族势力”。
包括把高敖曹等人竖起来跟手下那些老兄弟和娄家的势力对垒!这些都是权术手段而已,要不然论任人唯亲,怎么也轮不到高敖曹等河北高氏四兄弟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啊!
高欢在邺城搭这个草台班子,虽然有李元忠等人的穿针引线,但他的作风,确实是与尔朱荣等人差别极大。
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他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对河北世家的胃口。
有人肯前出预警,有人肯定镇守后方,这一战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大略要谈了,高欢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军务紧急,都各自去忙吧!”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身居高位的高欢,再也不是从前在怀朔镇苦熬的土鳖了,一言一行,都做足了架势。
众人拜谢而去,只有段荣一人独自留了下来。
高欢见他不肯离去,将其请到书房密谈。
刚落座,段荣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高欢说道:“有娄娘子和几位小郎的消息了,他们被斛律金抓住,目前软禁在潞城,此事尔朱荣并不知情。这封信就是斛律金写的,派人送到我这里,似乎并无恶意。”
后世很多人认为斛律部是高欢的铁杆,实则不然。与其说他们是投靠了高欢,倒不如说是北地豪门娄氏在背后穿针引线。在投靠尔朱荣之前,斛律氏在北地与高欢根本没见过面,完全不熟。
但是他们跟树大根深的娄氏可就太熟了!尔朱荣死后,斛律氏都没怎么犹豫,第一时间转投了高欢,这里头不少娄氏的功劳。
斛律金不给高欢写信,却跟段荣写信,想必是已经跟娄昭君谈妥了条件。
高欢拆开信,斛律金介绍一下娄昭君和几个儿子都在自己手里,刚刚生儿子的娄昭君行动不便,现在潞城住段日子再说,请他不必担忧家事。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了。
哪怕这封信高欢再转送给尔朱荣,尔朱荣恐怕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不得不说,斛律金出身边地胡酋部落,手腕却极为活络,看不出什么蛮横无脑残暴,更多的是滑不溜手,左右逢源。
“信上并没有说什么特别,只是让我安心而已。”
高欢长叹一声,听闻家眷在晋阳失踪,他的心就悬起来了,如今石头落地,倒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段荣小声说道:“斛律金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听到这话,高欢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此。”
“他写这封信,就证明本身并不看好尔朱荣能赢。至少是不看好尔朱荣这一次能速胜,要不然,直接将娄娘子交给尔朱荣就行了,何苦冒险藏起来呢?”
段荣继续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对方说得非常在理,斛律金在做两手准备。
尔朱荣胜,将娄娘子送还娄氏,将高欢子嗣交给尔朱荣,此事不了了之。想来尔朱荣也不会去找娄氏的麻烦。
尔朱荣败,斛律金带着娄氏和高欢家眷,转投邺城这边。
两手抓,两手都快乐!
“这斛律金,还真是一号人物啊!”
高欢忍不住感慨道。就这么一封看起来全是废话的信,居然可以进退自如,在一旁笑看尔朱荣与高欢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从容应对。
斛律金当真是把手里的筹码用到了极致。
“从目前的情况看,此战起码斛律金不会出死力,高王颇有胜算。”
段荣忍不住感慨道。
他也是没料到,跟高欢一起撤退后,没有入洛阳,而是渡过黄河在邺城发家,影响会如此之大,进展会如此之迅猛!
与其说是高欢把众人召集起来搭台子,倒不如说所有人都看尔朱荣不爽了,又害怕对方的兵强马壮,所以把高欢推到前台来跟尔朱荣对垒。
赢了把尔朱荣干熄火,输了也算是恶心了尔朱荣一把。
“嗯,连斛律金都心怀异志,我看尔朱荣败亡只在旦夕,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这个好消息,高欢开怀大笑道。
……
“我受够了!”
卧房里,光着身子,用被子捂住自己,只露出白皙肩膀的羊姜将枕头砸到刘益守身上叫嚣着。
“又是什么护士服,又是什么超短裙,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职业装,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哪来那么多新花样,我每天都要换几套衣服,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刘益守什么都好,就是很多时候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你说他好色吧,貌似他也不沉迷于女色,更不会房事无度,只是林林总总各种要求令人难以捉摸。
“最后一套,最后一套,穿上这套兔女郎,以后就不换那些奇奇怪怪的了。”刘益守讪笑道,坐到床边看着羊姜说道:“谁让她们都穿不出你这种又纯又欲的感觉呢,只有你行。你行你必须上啊!”
“唉,真是怕了你了。”羊姜叹息了一声,自从两人正式同房以后,刘益守身上的怪癖似乎就爆发了。
什么房事十个时辰,妹子完事后昏死过去的江湖传说完全没看见,倒是这种换着花样给自己打扮的次数愈加频繁了。从发型到服饰,自家男人竟然还很精通!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呢?
“我们追求的是心灵的愉悦,对吧。不是有句话么,士为知己者装死,女为悦己者整容嘛。”
刘益守将手里的“兔女郎”衣服晃了晃。布料很山寨,没有合适的,这也没办法,凑活用了。
“阿郎,有个来自北方的年轻人要见你。”
正当羊姜要妥协的时候,外面传来贾春花的声音。
羊姜如蒙大赦,暗暗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老爹一定想不到自己来到刘益守身边究竟经历了什么。都是些令人难以启齿,又完全不同普通人想象的事情。
与其说是身体被“玷污”,倒不如说是思想被彻底带偏,现在已经掉沟里了。
“穿好衣服,随我同去见客。”
几乎是一瞬间,刘益守像是变脸一样,又恢复了那种自信淡然的模样。
“哦哦,好的。”羊姜呆滞应答道,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刘益守现在这样一切尽在掌控,甚至有些粗暴蛮横的样子。
“玩的时候要尽兴,办事的时候要认真,穿套端庄点的衣服,脖子上的红印遮挡一下,别让人看了笑话,我在门口等伱。”
刘益守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卧房。羊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带着无奈与温柔。自从刘益守将元明月送给王伟之后,后院里那紧张的气氛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刚才抱怨归抱怨,羊姜心中对刘益守还是充满了感激。
二人来到大堂,就看着一个边地胡酋打扮的年轻人,背后还背着一张大弓,头上戴着兽皮帽,显得很是粗犷威风。
“呃,你是来给人送信的?”
刘益守印象里似乎从来不记得自己认识过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拜见刘都督,在下是奉家父之命,来给都督打下手的,请都督不要嫌弃。”
这小孩很会说话,倒是让刘益守看得莫名其妙。
“你父亲是谁?”
刘益守好奇问道。
那小孩说道:“家父斛律金,现在在尔朱荣帐下。”
你特么是尔朱荣的人跑这里来了,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仅是刘益守,就连羊姜也惊呆了,你说眼前这小孩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如此荒谬的事情呢?
“呃,你父在尔朱荣帐下,那你应该给尔朱荣效忠才对,为何跑寿阳这里了?”
刘益守怀疑这厮上次撤军的时候根本就没跟着斛律金一起回去!
“回都督,听闻尔朱娘子在都督后院当中,尔朱荣算是都督岳父,那都督为何不跟着尔朱荣一起攻城略地?”眼前这位直接反将一军。
斛律金的儿子不简单啊!
“你就是斛律光?”
刘益守惊喜问道。
听聞斛律金有个兒子叫斛律光,人称落雕都督,善骑***通战阵,乃是历史上北齐的顶梁柱。
结果这小孩本来興奋的脸瞬间一黯道:“不是,在下斛律羡,斛律光之弟。”羊姜偷偷捂住嘴,实在是绷不住要大笑了。
刘益守刚才等于是一盆冷水直接泼对方脸上,叫人情何以堪。
不过说归说,斛律羡刚才那番话還是很有道理的。
“如今天下大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父觉得刘都督英雄无匹,故而让在下跟着刘都督学习一番。”
斛律羡继续说漂亮话。
刘益守微微点头,有点明白斛律金到底想干啥了。
上次尔朱荣大败,估计是把斛律金吓到了,这厮就拼命的找退路。天下虽然很大,退路却不多。关中贺拔岳,河北高欢,是两条主要的退路。
高欢这条路斛律金估计会自己走,但是他还不放心,万一高欢输给尔朱荣了,而斛律金又不看好尔朱荣最后会得天下,那么要不要再找一条退路呢?
其实这种操作,河北世家亦是非常熟络,比如崔暹兄妹就在自己手下,亦是河北世家在留退路。
想明白这些,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你父这样想不奇怪,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语气十分坦率,斛律羡毕竟才十几岁,终于放下城府叹息一声,将自己上身衣服脱掉。之只见他身上都是伤痕,而且全是旧伤。
斛律羡无奈苦笑道:“在下投奔都督,只是不想父亲再打我了,来这里我不知道多自在呢。”
看到身上一道道柳条或者皮鞭抽出来的旧伤痕,刘益守也是啧啧感慨,斛律金果然是信封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格言,难怪能教出斛律光这样的名将来。
“你父教育方式有些偏激,心还是好的,你不要记恨他。”刘益守讪讪说道。他要是斛律羡,被打成这样早就被打傻了!
“屁的好心!那是我每次射猎物都把皮毛射坏了,他亏了不少钱就拿我出气!”
斛律羡满脸愤懑的抱怨道。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这娃果然是斛律金的亲生儿子。
第279章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寿阳城以南不过数十里地远,有一特大号的池塘,名为“芍陂”,占地方圆百里,乃是当年楚国令尹孙叔敖主持修建的引水灌溉工程。
芍陂在周边地势最低处挖坑引入许多活水作为源头,其中一部分为大别山水系之山溪水,称之为“山源河”,另一部分引入淠河水系,称之为“淠源河”。
因为整体呈现南高北低“反向”格局(中国地势向来是南低北高),因此北面、东面、西面都修筑有河堤,只是因为南北朝战乱频频,这里已经年久失修。
说到底,灌溉工程能够一直维持需要两个必要条件:
第一个是某个国家需要能够长久控制此地,免得肥肉落到敌人手里得不偿失。第二个则是国家有财力和进取心,不会任由着摆烂,把钱都拿去享受了。
很明显,南北朝的时候,处于南北交界处的寿阳,几度易手,乃是双方都拼命争夺的战略要地与前线战场。无论是北魏或者南朝的宋、齐、梁,都没有修整芍陂的心思。
简单说来,就是主观上摆烂。
几度折腾下来,这里的占地已经比孙叔敖初建时少了一半。减少的那部分,数百年时间里被陆续围湖造田,成为寿阳的主要粮产区之一。
春节刚过没多久,刘益守就带着几个手下驾车来到芍陂周边巡视。此时正是候鸟北归的时节,芍陂那烟波浩渺的水面上,随处可见四处捕鱼的丹顶鹤,它们在这里栖息一阵子后就会飞往山东。
河岸边,刘益守指着远处的水面对身边人感慨道:“当年楚国不得已迁都寿阳,国势倾颓。楚庄王命孙叔敖为令尹修芍陂,沃野千里,从此奠定楚国霸业根基。
楚庄王重用孙叔敖,成就了一番王图霸业。古人如此英武睿智,当为我等榜样。”
当丈夫当如是,这個可以有,成功人士的说法。
我必取而代之,这个最好别说,自带诅咒。
刘益守的表达算是很含蓄了。
“主公占据寿阳,又娶梁国公主,兵精粮足,虎踞寿阳俾睨天下。一旦前出,北可进击荥阳谋夺洛阳,南可尽收江北之地,威慑建康,必要时勤王清君侧。
此等风水宝地,自然是要好好经营一番的。”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脑门上差不多写了“谋反”二字,事实上,刘益守麾下的人,或许立场各有不同,但在造反这件事的看法上是出奇的一致。
没有人希望刘益守给哪个皇帝打工,因为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刘益守当了皇帝,他们的利益才能最大化,生活才有奔头。
跟在刘益守身边担任亲卫的斛律羡悄悄的看了陈元康一眼,这位明显是酒色过度,斛律羡暗暗揣摩,自己一个似乎可以打十个这样的弱鸡。
但对方刚刚说的那番话,居然跟他老爹斛律金的说法出奇契合,不得不说,眼光很毒辣。
在将自己赶出家门之前,斛律金也是分析当今天下局势,认为尔朱荣残暴而无谋,败亡只是迟早。
而关中残破,连年干旱,民不聊生,又有诸多胡人部落为害一方,大战没有,小战每天都是。哪怕得到了,也要过几十年苦日子。若非走投无路,去关中乃是下下之策。
斛律金又说高欢联合河北世家在邺城举事,极有可能平定河北与山东等地,已有相当根基。若是尔朱荣败,不妨投靠高欢。
还说躲在淮南的刘益守异军突起,手下人才济济,左右逢源,似乎是个不错的备选。
斛律金认为他跟长子斛律光跟着高欢就行了,至于这个“多余的”儿子斛律羡,跟着似乎也没什么用,挂帅用不到他,带兵也比不上自己的长子斛律光,纯粹是个摆设,地位也尴尬。
还不如去刘益守那边碰碰运气。
刘益守成功则直接赢麻了,失败了也无伤大雅,只要斛律羡不死,不还是有老爹和大哥可以投靠么?
想到这里,斛律羡拱手对刘益守说道:“在下善射,主公今日既然有雅兴,不如在下表演箭术,射一只鸟下来为主公助兴!”
新来了就是要表现,自幼就被持续毒打的斛律羡情商很高,很会看人眼色。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位背着大弓的“射雕少年”一眼,摆了摆手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念完四句,陈元康眼睛一亮,连忙拿炭笔记下。王伟因为“纳妾”绝色,最近被刘益守强制休假在家里造人,陈元康这才代替他跟在刘益守身边,感慨不虚此行。
而斛律羡虽然文化不高仅能识字,却也知道刘益守说的“擒贼擒王”,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还有四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我们来这里是来看看芍陂的情况怎么样,不是来打猎的。”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斛律羡面色讪讪拱手退后。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箭术要勤加练习,有你表现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更不是射鸟。
宝刀不是用来砍柴的!”
刘益守回头看了看身边另一侧的阳休之,很是奇怪,这厮平日里骚话最多,句句经典,堪称是手下之中的“马屁王”。没可能说斛律羡这个新来的都知道拍马屁,他却一言不发的。
陈元康不拍马屁很好理解,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再通过拍马屁在刘益守身边谋求更高的位置了,可是像斛律羡和阳休之他们,却不可能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同样的本事,肯定是会拍马屁的人爬得更高更快。
“阳休之,你觉得如何,我看你一直不说话。”
刘益守好奇问道。
“回主公,在下只是在心中唾骂,这南面的梁国也好,之前的宋、齐也好,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阳休之感慨的叹了口气,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一边说还一边惋惜摇头,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何以见得?”
刘益守迷惑不解的问道。
阳休之解释道:“孙叔敖修芍陂,造福寿阳周边数百年,提供粮秣无数。以前有没有修祠堂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们转了一圈似乎也没看到。
这宋、齐、梁安享芍陂带来的水利之便百年多,竟然无一人饮水思源,给孙叔敖修祠堂缅怀。我说这些人是忘恩负义之辈,过分么?”
好像确实不过分。
众人都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阳休之这个切入点还挺骚,应该很对刘益守的胃口。
“往者不可谏,过去那些事情,说了也没意思。”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他并不需要靠贬低前人来提高自己的威望。
“主公,在下刚才就在想。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亡羊补牢,拨乱反正亦是不晚。那些前人们不知道饮水思源,那是他们的过错,但是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忘恩负义。
不若主公下令修整芍陂,然后在南面高地上建孙叔敖的祠堂,让后人都能缅怀孙叔敖,代代相传。只要在修建者的名字最后添加上主公就可以了。”
绕了半天圈子,阳休之终于发大招,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
花钱少,办事多,影响大,流芳百世!
斛律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回合他算是输到姥姥家了!
以前他挨打的时候,哪怕不疼也要在地上打滚,表情真切,堪称是演技精湛了。没想到在眼前这位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像射雕卖弄技术的行为,完全被阳休之的高端马屁给碾压了!搞得自己跟个小丑一样!
斛律羡这才深深理解老爹斛律金所说的“人才济济”是什么意思。连拍马屁都有高端局,看来小日子也没那么好混啊!
果然,这个世界好残酷啊,哪里都没有躺着吃饭的世外桃源。
“修孙叔敖祠堂这件事,你来办好了。不过呢,记得不要写我的名字,这芍陂又不是我修的。”
刘益守微笑着对阳休之说道。
像是九千岁建生祠什么的,最讨厌了!
阳休之一愣,自己这个马屁应该毫无破绽啊,为什么自家主公的表情有些微妙呢?来不及多想,他拱手拜谢道:“属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看到阳休之这种马屁王都吃瘪,斛律羡对刘益守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是多了些畏惧。
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又显得文文静静的,但好像……很有力量,是那种内在的力量,并不会被手下随意牵着鼻子走。
“长猷(陈元康表字)啊,我说你来记一下。”
“主公请讲。”
陈元康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肃然开口道。
“第一个,将上次随我们一起来的其他淮南乡民,迁徙到芍陂周边,至于数量嘛,跟现在当地人户口数目差不多就行了。有竞争才有动力嘛,都是寿阳本地人,难免有地头蛇的心思,与我们为难。”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种驱虎吞狼的小套路,陈元康自己都准备说,没想到刘益守早就有想法了。他拱手道:“这是自然,主公所言极是。”
“第二个嘛,派人在乡间询问一下,他们对使用芍陂灌溉有什么想法,把他们的意见收集一下。你没事写个条令出来,这芍陂所灌溉的区域甚广,若是无序用水,多少水也是不够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等条令写出来了,派人到乡间宣讲,然后在孙叔敖的祠堂前在巨石上把条令刻下来立碑!这就是我们入主寿阳以来的第一条规矩。”
阳休之点了个炉子,刘益守居然能就着炉火架起锅自己煮面,陈元康也有些惊讶。从政务的水平上说,刘益守也很有几把刷子啊!
来拜孙叔敖的人,就是在拜门前的石碑条令。遵守石碑上的条令,就是遵守刘益守在寿阳立下的规矩。
遵守规矩,就等于是有效的统治了一块地方。
以芍陂为切入点统合寿阳的资源,饶是陈元康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佩服刘益守的眼光。
他不知道的是,寿阳周边,在后世提供了全国三百分之一的产粮,看起来好像不多,但是把东三省产粮基地的量除掉,这个比例就会急剧攀升了!
无粮不稳,只有从最基础的地方切入,才能保证自己在寿阳立足。
“第三个嘛,设立一个芍陂官的职务,负责组织每年对芍陂进行修整。下面的记好了,从当地户口中,五丁抽一,编练成军。这支军队,也不需要打仗,只负责平日里修整芍陂。农忙时务农,农闲时组织起来军训。
洪灾来的时候抗洪,旱灾来的时候抗旱,再就是修筑巩固芍陂的堤坝。”
这个……似乎是别有目的啊!
在场没有傻子,一听“编练成军”四个字,汗毛都倒竖起来了。这种藏兵于民的举动,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摆脱掉了世家大户的私军制约!
而且,对萧衍也有个交代,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我并没有组建新军,我只是把乡民组织起来抗洪抗旱而已,毕竟寿阳南面那么大个池塘对吧?
“好的主公,卑职記下来了。”
“嗯,再轉一圈,今晚在乡民那边过夜,明天我们就返回寿阳。”
劉益守摆了摆手,芍陂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几乎都有一个小县那么大了。难怪楚国定都寿阳后,就靠着芍陂灌溉四周得到的粮草,北上争霸!
……
南济阴郡,竹邑城的一间小院落内,陈庆之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他麾下几个副将,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端坐着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乱臣贼子!”
陈庆之恨恨的将一封书信拍到桌案上,已经是气到极点。
“都督,末将知道您很生气……但是,萧正德这个混球,天子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您就是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十分纠结,自家主帅就是个死脑筋,保皇党。连皇帝自己都不把蕭正德当回事,你这么激动有意思么?
陈庆之面前这封信是刘益守送来的,上面说萧正德邀请自己入建康“勤王”,然后附上萧正德信件的抄录。
陈庆之是不是真的愤怒,马佛念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对此是无感的,更别说带兵入建康“勤王”这种事情了。
萧衍对于宗室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甚至已经是毫无是非观念了。现在刘益守抄了一封信过来,萧正德到时候大可以说刘益守在污蔑他,为之奈何?
“都督,此事只怕最后会不了了之。倒是刘益守为什么会把这封信送来,值得推敲一番。”
马佛念说完就当自己是哑巴,等着陈庆之回话。
“刘益守,想夺南济阴郡!他想要彭城!”
陈庆之微微皱眉说道。
有白袍军在,刘益守无法碰到飞地彭城,白袍军走了,南济阴郡兵力空虚,对方想必能如愿以偿。
是进还是退,陈庆之也有些犹疑。
第280章 你需要法律援助么?
这年春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萧衍很“任性”的再次出家,“舍身”同泰寺。群臣们凑齐了一亿钱,将其赎回。于是萧衍还俗,继续潇洒的当皇帝。
他倒是潇洒了,可群臣们的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他们拿了一文钱出去,都会十倍百倍的从普通百姓那里拿回来,更何况是一亿钱的巨款呢。
同泰寺大佛阁的顶层,萧衍正在打坐数着佛珠,等待朱异报告朝中大事。
自从萧玉姚那件事以后,萧衍对朝政已经越发惰怠,除了大员任免或者大范围的自然灾害(如洪灾)外,其他事情皆由朱异处理后向其汇报结果。
“陈庆之上书说他之前北伐时受伤,到现在时常旧伤发作,希望能回建康,再与天子手谈博弈,宁愿做一个守卫皇宫的戍卒。”
听到这话,萧衍睁开浑浊的眼睛,忍不住叹息一声。
“子云(陈庆之表字)不是身体病了,他这是心病。跟在朕身边几十年,他这是想家了啊。”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微臣特来请示,陈都督的职务应该如何调整。”
陈庆之对萧衍忠心耿耿,二人几十年情分,萧衍自然是不会怀疑对方的忠心。既然陈庆之通过官方渠道上表请求回建康,那就不能驳回对方的请求。
否则,会给众多朝臣一种“陈庆之马上要完蛋”的错觉。
“你觉得如何安排妥当?”
萧衍平静的问朱异道。
朱异这个人怎么说呢,贪污是没错,但朝政也确实是他打理的,这不仅是个脑力活而且是个巨大的体力活,现在的梁国中枢没了朱异还真不行!
这个人再怎么混账,起码他不可能谋反。既然不能谋反,那萧衍就会一直重用他。
“微臣以为,石头城拱卫台城,扼守长江,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不如平调陈都督戍卫石头城,这样陛下也能安心佛事。”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
萧衍微笑点头道:“善,那就照此办理吧。”
“还有一事,坐镇寿阳的刘益守,前日上表要求北伐徐州,夺取彭城。”
刚刚才捐了一亿钱,现在各路朝臣们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把损失捞回来呢,谁会想北伐啊!
萧衍对此心知肚明,微微摇头道:“让他安分点,语气委婉一些,不妨加些虚衔赏点财帛。听闻长城公主有孕在身,他这個驸马就不能安心等着孩子出世么?”
萧衍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现在他对那种穷折腾瞎搞已经很厌烦了,只求天下无事太平就好。
“喏,微臣觉得刘益守此举不过是讨要粮饷,北伐也就说说而已。”
朱异小声附和道。萧衍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女儿显然无法满足刘益守的胃口,对方伸手要钱很正常。笃信佛教的萧衍,很能理解一个人男人对女色没有兴趣的时候,婚姻就会完全沦为利益结合的工具。
想来刘益守不会是个缺女人的!
“陛下,陈都督从南济阴郡回调建康,那原本的防务,由谁来负责呢?”
朱异终于把今日真正想说的问题说了出来,前面的都是在打埋伏。
这回萧衍没有问他的意见,而是直接说道:“成景俊为政地方颇有政绩,让他去吧,接任子云的职务。”
成景俊何许人也?
此人表字奇怪,字“超”,就一个字,范阳郡人,原是北魏淮阳太守成安乐之子,北魏将领。南梁天监六年(公元507年)的时候,北魏淮阳镇都军主常邕和杀成安乐,以城内附南梁,与成景俊结下死仇!
成景俊为了替报父仇,在南梁天监八年(公元509年)正月,时任北魏镇东参军的成景俊斩宿预城主严仲宝,献城归梁。
然后他隐忍十年不发,后面终于干了件大事。
南梁普通六年(公元525年),常邕和担任鄱阳内史。成景俊买凶杀人,刺杀了常邕和,并杀其家人子弟,将其灭门。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萧衍竟然觉得此举是替父报仇,有当年桓温替父报仇的风采,乃是“义举”,宽恕了成景俊复仇行为,就连官都没有贬!
成景俊家仇得报,十分感激萧衍。后被萧衍外放到北豫州当刺史,屡有战功,治理地方颇有政绩。
此人到底怎么样另说,他让萧衍印象深刻绝对是真的。成景俊打仗的本事或许远不如陈庆之,但说道一根筋与刚烈恐怕犹有过之,而且自己有恩于对方,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投靠别人的。
萧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朱异就“恍然大悟”。成景俊这种油盐不进不肯送钱的,自然没什么好说。可是萧衍开口了也不能不给个交代。
“北豫州偏远,成景俊若是走了,谁可为政一方呢?”朱异疑惑问道。
北豫州在哪里呢?可不是挨着刘益守现在所在的寿阳这个“豫州”的,那是远在湖北咸宁附近。这里要是不安插个忠心的人为政一方,那叛乱只是迟早。
荆州扬州分两头,江州挑中间,这就是自东晋以来的南朝政治军事格局。荆州那边屡次造反,前车之鉴简直比过江之鲫还多!
“太子一事,朕愧对太子后人,那就封萧欢为江陵王,荆州刺史,撤销北豫州由荆州代管。其他诸子,都封为郡王,具体的你看着办吧。”
萧衍想到这件事就感觉心痛得很。
朱异听完大惊失色,哪怕他是个大贪官,也感觉此事异常不妥。
“陛下,现在的太子乃是三皇子萧纲!给前太子的子嗣如此高的封赏,会不会有些不合礼制?”
前任太子的儿子你如此封赏,那萧纲的儿子你要怎么封?长此以往,必定引发各种矛盾!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算是朕对他们的补偿吧,你不必再多说了。”
萧衍语气虽然很平静,但似乎已经是打定主意一样。朱异深深一拜,退出佛阁后,只觉得遍体生寒,冰冷刺骨。
……
寿阳城刘益守所在府邸书房内,众多妹子联袂而来,看到桌案上堆得比她们还高案牍,又看到刘益守正在跟陈元康讨论政务,全都噤若寒蝉,一个个乖巧的退出了书房。
坐在刘益守对面的陈元康笑道:“主公这里堆积如山的公务,倒是把家中小娘都给吓到了。”
“都是些破烂事,招贤馆要赶紧的搜罗些管理政务的人才。”
刘益守长叹一声,最近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其实主公可以等夺得徐州之后再来处理这些。很多人现在都在观望,不知我们的深浅。若是能夺取彭城,必定声名大噪,到时候还怕没有人才么?”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有时候又不完全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问道:“长猷(陈元康表字),你说偌大一个梁国,体制如此庞大而精细,为何处理不了州郡乡民之间矛盾呢?”
古代就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最多到县城这一级别,其他的都是宗族来处理矛盾,并主张“民不举官不究”。流水皇权铁打的宗族,无论谁当皇帝,只要不出现侯景、黄巢那样的人,盘踞在乡野的地头蛇们,都会过得很滋润。
“主公,你之前不是说要处理寿阳本地的各种诉讼么,案牍现在就在你桌案上摆着。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整天都处理这些,那真是神仙也忙不过来了。你看萧衍像神仙么?”
在建康混过一段时间的陈元康,对萧衍和南梁中枢的人极为鄙视,认为这些人跟当初洛阳的那些官僚一个德行,没被尔朱荣给干了,那是因为没遇到“梁国尔朱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事情,就是从最小的地方开始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如果是羊姜这样的妹子,他可以说一说糊弄下,但陈元康实在是太聪明了,很多事情刘益守没办法跟他讲得太明白。
前世的时候,阿妹你看这个国家若是谈起法律条文的精细,只怕冠绝各国,无人可比。若是这些规矩能够用在阿富汗这样的地方,他们何苦会如丧家之犬一般最后狼狈撤离?
当年侵华日军战败的时候也比他们从容啊!
就算阿妹你看在阿富汗一件事也办不好,也断然没有让某个组织卷土重来的道理。别人行,而且是比你弱了几个数量级的对手,但伱却不行,那么问题一定不是出在实力上面。
实际上问题就是出在“法律援助”上面。
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就是最经典最有效最快速的“法律援助”。
他指出来了,什么事情是犯法的,什么事情是民不举官不究的,那么人们自觉遵从这个,统治的秩序自然就来了。
阿妹你看在阿富汗根本不去处理当地人的相关事宜,那么他们永远都是侵略者,无论他们干什么都一样!更别说这些人在那里坏事做绝了。
某个组织能卷土重来,同样不是因为他们是爱的战士用爱发电,而是因为他们深入基层,提供了最基本的秩序,处断了基层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成为了裁判的角色。
无论这个处断是不是合理的,但至少是提供了一个依据,而不是无序。
偷别家的鸡要罚款,杀别家的狗要赔钱,无故骂人要道歉,这就是最小的“法律援助”,虽然小,你却不能忽视。
不然没有这种处断,当事人双方就只能靠拳头大小来解决矛盾了。只是这样一来,混乱在所难免,何来的统治秩序?
这些例子刘益守当然没法跟陈元康解释,想了半天,他才解释道:“寿阳城内有个叫张三的,偷了李四家的鸡,炖了吃了不认账,李四要讨回公道的话,要找谁呢?”
陈元康秒懂,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自然是得找我们,而不是找族老解决。要不然,谁能替他出头,他将来肯定就听谁的。以后族老要他们跟我们对着干,他们也没办法违抗,对吧?”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说道:“正是如此,萧衍不怕我们,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对付不了这样的事情,只能一时逞凶,做不到长足发展。
如今我们在寿阳落户,也要开设学校,更是要从本地甄选投靠我们的人,到异地去任职,将梁国的基层官吏逐步替换掉。如此一来,我们的地盘,就只知道有刘都督,而不知道萧衍了。”
只是这样一来,萧衍眼睛又不瞎,难道会看着我们胡搞?
陈元康疑惑问道:“若是萧衍派人围剿我们怎么办?这是在挖梁国的根基啊!”
“我们本来就是图着搞事情的,难道真就乖乖给萧衍当忠臣孝子?他们不动手,我们还不好意思动手呢?等他们动手了,我们正好一鼓作气扩大地盘。
萧衍怎么动作不管他,我们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陈元康仔细看了刘益守一会,这才感慨道:“你能这么想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会在梁国安逸一辈子。如今天下风云变幻,我刚刚得到消息,尔朱荣似乎有讨伐高欢的打算,高欢也打算在邺城迎战尔朱荣。
一番龙争虎鬥,天下大勢必然会因此而剧变。这寿阳待上几年尚且无碍,要是指望能安稳一辈子,那可就太难了。”
像是想起什么来,陈元康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劉益守道:“你让我掌管密谍,现在陳庆之的白袍军中已经有人暗中向我们提供消息,似乎是对他保皇的立场有所不满。”
果然!
陈庆之是萧衍的死忠,但白袍军中很多将领对萧衍是无感,甚至是很厌烦的。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当初北伐的时候,就他们七千人孤军奋战。要是萧衍能派个几万人在其他方向助拳,最后北伐的结果会好看很多。
“陈庆之已经接到萧衍命令,戍守石头城,跟我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陈庆之如果不在边境,那么戍守石头城对于萧衍来说是最优解。陈庆之大概也认为自己挡在石头城,可以阻止萧正德这样的心怀不轨之辈。
“对了,接替的人叫什么名字?”
刘益守好奇问道,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现在是要进行第二步了。
“叫成景俊,北豫州刺史,远在荆襄,赴任只怕需要些时日。”
这件事不难打听,毕竟朝廷的公文自有渠道获知。
刘益守微微一笑道:“青黄不接,机会来了。”然而陈元康摇了摇头道:“陈庆之留下来一个人,不是他的嫡系,但是此人有点不好对付。”
“是谁?”
陈庆之身边那几个马大哈他都见过,打仗或许是把好手,但是守城可不仅仅是战场厮杀那么简单了。
“胡僧祐!”陈庆之说出一个令刘益守困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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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早卖早享受,晚卖打折扣
“胡僧祐究竟是何许人也?”
看到天色已晚,刘益守让贾春花送来一壶酒,跟陈元康边喝边聊。
“呃,此人以前是在魏国做官,官至银青光禄大夫,当然,这个是虚职,不能说明什么。就在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洛阳不是大乱嘛,此人就跑梁国来了。”
就这?
刘益守感觉莫名其妙,一个降将而已,能得这么重视么?
“此人后面跟魏军,也就是邱大千那帮人有过交手,然而很不幸的是,他被俘了!”
那时候刘益守在枋头,不知道南边发生了什么,想来这位胡僧祐似乎运气不太好,投降过来以后,没什么人际关系,不像羊侃那样可以混到建康城圈子里面,只能作为边将在两淮厮混。
“真够倒霉的。”刘益守感慨了一番,这年头没背景的人混社会太难了。当然,羊侃也不能说容易,但好歹人家混进建康城的核心圈子了啊。
胡僧祐这种没有背景的草根武将,真就是被萧衍打发一根骨头去看门,又被前任主人逮住了,前景可想而知。得亏是魏国中枢大乱还没精力去收拾他,要不然这厮早就被挂旗杆上了。
“那后来呢?”
“后来陈庆之破睢阳,这家伙就在监牢被救出来了,摇身一变,又成了元颢麾下大将。”
陈元康微笑着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响指,言外之意不必多说。
刘益守差点没笑岔气!
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结果元颢的人马被尔朱荣暴揍,这家伙又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跟陈庆之合兵一处,逃到了……嗯,就在南济阴郡,跟陈庆之一块。”
他止住笑,见陈元康一脸戏谑的微微点头,事情果然就是如此!
怎么说呢,胡僧祐这个人的遭遇,只能说人生起起落落,兴衰无常。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一个很好很有趣的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可就是个大大的悲剧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不过经历这么多起伏还没死,也算是挺有本事的。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但是有个人肯定不仅对他了解,而且会很有共鸣。”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想了想,明白了,那个人必然是南北两边左右横跳的杨忠。
“让杨忠去劝降?”
刘益守明白陈元康想说什么了。
“那个成景俊,脑子坏掉了,为了一个杀父之仇,可以十年后再灭仇家满门,这种人已经被萧衍笼络了,势必会死心塌地跟我们作对。
陈庆之跟主公还有点师徒情分,做事不会做绝,这家伙就未必了。”
陈元康沉声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世上有些人就是带着死脑筋做事不转弯的,不能以常理推测。
“所以事不宜迟,南济阴郡离这里实在是近在咫尺,速度上我们有绝对优势。快刀斩乱麻,只要拿下胡僧祐,我们占据南济阴郡,毗邻彭城,造成既定事实,那么萧衍也不可能让我们把地盘吐出来,毕竟这里可是边境!
若是成景俊到了南济阴郡,存心跟我们作对,要收拾他还得颇费些周折。”
陈元康的谋划很有道理,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胡僧祐这个人,是在北魏与南梁之间左右横跳过多次的人,类比杨忠。这种人,南梁那边能有多信任?
陈庆之让他暂代南济阴郡刺史一职,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等正主成景俊来了,这厮就会被投闲置散,成景俊也不会信任他。
没办法,这年头没背景的武将,就是这么悲哀,立功了要被打压,平日里两头受气。
“如此,那我跟杨忠说说,长猷你回去歇着吧。对了,元明月好像有两个堂姐妹什么的,现在在寿阳城内,我让人送你宅院里给你暖床。”
这二女肯定比不上元明月的容貌,但胜在数量多啊!刘益守这也算是另类的一碗水端平了。
谁知听到这话,陈元康连忙拱手道谢,然后推辞说道:“主公,在下玩玩就算了,你今晚送过来,明天我还回去,谁想纳妾谁领走,在下一点纳妾的意思都没有。”
陈元康面色坦然不像是做戏,刘益守好奇问道:“长猷在洛阳时身边女人成堆,我看你来寿阳身边也没人暖床,元氏女你看不上?”
“非也非也,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陈元康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寡妇好,又主动投入肯卖力气,又不粘我来去自如,实在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主公送两个美妾到我这里,我还得费尽心思养着,不宠她们好像是对主公不敬,麻烦太多了。”
吾之蜜糖,汝之砒霜,刘益守明白陈元康的意思了。
“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嘛,这个没什么好说。
……
等陈元康走后,刘益守又把杨忠叫来,这家伙来时候衣衫不整,一看就没做好事。
“杨将军,你和胡僧祐熟不熟?”
刘益守一开口就让杨忠愣住了。他原本揣测可能是偷袭竹邑城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是打听人?源士康去喊他的时候,他正在床上跟老婆造人!
这事搞得不是一般尴尬。
“回主公,在下跟胡僧祐还算是熟识,也对其人有些了解。”杨忠平静拱手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吩咐门外的源士康,又叫了两个人进来了。
一个是“射雕男孩”斛律羡,一个是“马屁王”阳休之。
“子烈(阳休之表字)啊,你先把修建孙叔敖祠堂的事情放一下,陪杨将军走一趟竹邑城。”
他又看了看斛律羡说道:“射……呃,斛律羡啊,这次你跟着杨将军出去见见世面,他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行了。”
斛律羡一脸懵逼的点点头,他也没想到,任务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杨将军,这次游说胡僧祐放开南济阴郡的防卫,让我军占领,你要负责说服胡僧祐。当然了,你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出面游说的话,阳休之负责。嗯,也不排除胡僧祐搞什么比斗之类的,听说此人很有才干,定然有些自负。
若是斗力的话你可以直接出马,如果胡僧祐要比射箭,斛律羡就轮到你表现。具体怎么安排,杨将军说了算,临机处置。”
刘益守这回一口气派出手下小将abc三人,很给胡僧祐面子了!
杨忠等人面面相觑,阳休之被派去很好理解,这家伙文采斐然,平日里就喜欢拽文,又擅长拍马屁,跟胡僧祐交涉很妥当。
只是斛律羡跟着有什么意思?军中善射者比比皆是,何苦找个小孩呢?
阳休之和斛律羡二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杨忠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刘益守的想法。他拱手行礼道:“那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好。胡僧祐并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辈,只要阐明利害得失,相信他投靠与否另说,但将南济阴郡卖给我们应该问题不大。”
杨忠说得非常客气委婉谦虚,实际上按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胡僧祐并不比那些卖笑的女子好多少,绝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有件最简单的事情足以证明此人“手腕活络”。当然,这件事是杨忠听胡僧祐吹牛说的,是不是真的还不太好讲。
某次胡僧祐与陈庆之喝酒的时候,曾高谈阔论,说自己当初从魏国依附梁国,就苦劝萧衍封禅泰山,结果萧衍因为各种原因拒绝了。
你一个降将,刚刚依附就劝说对面的主子封禅祭天,可谓是图谋甚大!要知道,那时候泰山郡还在北魏手里呢!总之杨忠觉得劝说这个人是不难的,毕竟坚持又没有好处,成景俊来了就完全没他什么事了!
到时候鬼知道萧衍会不会又把他随便安排在什么地方。
三人一同离开刘益守的府邸,阳休之先走了,而斛律羡把杨忠叫到四下无人的僻静之所,虚心求教道:“小子才来寿阳时间不长,何以主公要托以大事?望杨将军解惑。”
看他态度很好,杨忠长叹一声道:“主公虽然年轻,但胸有沟壑,心有大志,他让你一同前往,定然是你身上有别人不能替代的地方。
我思前想后,说出来的不一定对,你姑且听之,只当玩笑之言。”
杨忠说是玩笑,斛律羡可不敢当做是玩笑!他恳切道:“还请杨将军教我!”
“你乃是出身北地斛律部,高车人。而胡僧祐乃是降将,在魏国与梁国之间多番来回,人品令人疑虑,他本人亦是有自知之明。
主公派你同去,应该是想告诉胡僧祐,他连你这个北地部落出身的人都能接纳并重用,一定不会对胡僧祐的过往太过在意。
对方是敏感之人,口说无凭难以取信于人。你去了,则是活生生的证据,令人信服。胡僧祐如果脑子还明白利害得失进退,就不会拒绝主公的好意。
至于阳休之这样出身高门大户的身份,胡僧祐很难与之产生共鸣。”
杨忠三言两语,就让斛律羡茅塞顿开。
刘都督洞悉人性知人善任恐怖如斯,杨将军亦是表情木讷内心机敏颇有城府!斛律羡再次体会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惴惴不安!
妈诶,原以为老爹派自己来这边混是优差,随便怎么浪都行,为什么越看越觉得这里的人很厉害呢?
年轻的斛律羡心间蒙上了一层少年成长的烦恼和迷茫。
斛律部里的那些人,跟他现在接触的这些人比起来,就像是…斛律羡一时间找不到词语来描述,仿佛刘益守昨天说的那个什么“嫩嫩的小鸡”,最为贴切不过。
……
几天后,杨忠带着斛律羡与阳休之二人,穿便装毫不费力的来到南济阴郡的竹邑城。北魏各种动荡,导致梁国这边的边防松懈,似乎并无大战恶战的准备,城池也没有加固修葺,士兵值守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不懒不可能,因为精锐白袍军已经跟着陈庆之回了建康,现在这些人都是在当地临时招募来的郡兵,人家家里都还在春耕,肯派人来从军,不过是看中了军中包伙食不用自己带饭而已。
杨忠故作随意的观察了一下竹邑城的状况,心中大定!看来胡僧祐是存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打算,等成景俊来了以后,就将防备北魏徐州来袭的烂摊子交给对方。
理论上说,魏国现在乱作一团,各方势力火并,根本无暇南方。但实际上,魏国出兵南侵的可能性却依旧不是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胡僧祐惟愿成景俊早点到任,那样他就不用整天都提心吊胆了!
竹邑城的防备外松内紧,杨忠他们一进城,立刻就有士卒将三人带到了胡僧祐面前。
胡僧祐身材一般,不似普通武将那样魁梧,整个人看起来倒有点像读书人,不过也不那么文弱,双臂匀称有力,似乎能拉弓射箭的样子。
他一看到杨忠,面色微变,摆摆手屏退左右,将三人引到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落座后,胡僧祐这才疑惑问道:“杨将军,你现在是在……刘驸马麾下?”
杨忠的去向他也很关注,更主要的是,毗邻南济阴郡的寿阳城,屯扎了重兵,这支军队还异常不老实,前不久将半个淮南抢了一遍。
只要是眼睛不瞎腦子不傻的主將,無论是谁坐镇竹邑城,都会死死盯着寿阳那边的动静!有鉴于此,刘益守麾下有什么大将,胡僧祐还是了若指掌的。
他也是带兵打仗之人,如何不知道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杨忠对陽休之使了个眼色,果然,得到暗示的阳休之,沉声对胡僧祐说道:“胡将军你可知道,在梁国天子与朝臣们心中,你是怎样一个形象?”
这……不会把事情搞砸吧?
斛律羡感觉自己后背都有冷汗冒出来了。
谁知胡僧祐冷哼一声道:“天子怎么样在下不敢随意揣测,但是中枢么,不过是认为在下是乱臣贼子,毫无忠诚罢了,不是么?”
胡僧祐自嘲说道。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等成景俊来了以后,胡将军就会被打发到湘西啊,荆州以北啊这样远离中枢的地方,一辈子也不得升迁。”
阳休之若无其事的捏着手,胡僧祐面色黑如锅底,却没有反驳对方。很明显,胡僧祐多次从魏国梁国之间反跳,对“业内行情”是十分熟悉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而胡僧祐就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也是他还能在各种乱局中活到现在的原因。
“胡将军,在下虽然年轻,却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人。我们出来做事,都是良禽择木而栖,卖身而已。除非自己造反当皇帝,要不然,大家都要出来卖的。
早卖早享受,晚卖可就要打折扣了。我家主公,求贤若渴,对胡将军这样的大才,仰慕已久了。”
阳休之不动声色说道,看得斛律羡一愣一愣的。
刚才那话不是刘益守昨晚商量要派人到建康卖瓷器时说的么。当时阳休之也在场,这家伙竟然现学现卖啊!
一时间,斛律羡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不,是脸皮太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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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这年头哪个正经人会写诗?
“我家主公说过,做臣子的,虽然有出卖文武艺选择为谁做事的权力,却也最终都要选择一人,无法逃避。
胡将军几番坎坷,莫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阳休之此行非常强势,根本不给胡僧祐反驳的机会。他说的是实话,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已经是烂大街的道理,本质上与那些卖笑的女子并无二致,出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这话有点戳肺管,却又无比真实。胡僧祐叹了口气,忽然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自顾自的拿出文房四宝,把在场三人当做空气一般,挥毫写下一首诗,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还有三个前来游说的人。
他不好意思摸摸头道:“诸位前来,在下有所感悟,诗兴大发,故而刚才失态了,见谅见谅。”
别人来游说你的时候,自顾自的写诗?你这是玩的哪门子的“艺术”啊!
杨忠和阳休之还好,斛律羡脸上已经写了个大写囧字,他从来没见过像胡僧祐这种神经病。
“胡将军写下诗句,可否让在下一观呢?灵感这种东西好似火光乍现难以复制,何不让在下也学习观摩一下。”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游说就是要投其所好,胡僧祐这厮明摆着就好诗文这一口,没道理现在不打蛇随棍上吧?
阳氏家学渊源可是出过大儒的,行军打仗不行,当文化人装个b还是问题不大。果然,听到阳休之表现出极大兴趣,胡僧祐表情都不一样了,瞬间就热络起来。
他兴冲冲的走过来将写了四句诗的纸张放在阳休之面前,然后得意洋洋的等待着对方的品鉴。杨忠和斛律羡二人也很好奇,凑过来一看。
只见纸上写着四句诗:
“汝家小娘我家郎,
锣鼓声中进洞房。
夜里闹腾声声响,
十月孩儿坠地堂。”
阳休之傻眼了,杨忠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倒是忍耐了许久的斛律羡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讥讽道:“胡将军这诗也就孩童水平吧?”
没错,他在这方面是有点蠢,但你不该说出来啊!
阳休之和杨忠二人想阻止已经晚了,胡僧祐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气急败坏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胡人小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懂个屁!”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随便写一个都比你强!”
斛律羡也忍不住叫嚣道,既然撕破脸了,那就直接莽吧!他也有点后悔自己没忍住,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断然没有圆回去的道理。
“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你这个满口妄言的小子!”
胡僧祐动了真怒,要是杨忠说自己一句,嗯,杨忠的性格是不会这么做的。如果阳休之嘲讽自己一句,胡僧祐也忍了,毕竟对方的风度谈吐在那里摆着。
可旁边那个明显就是护卫的胡人小孩在自己面前口吐芬芳,那还能忍?
阳休之和杨忠也是有些愕然的看着斛律羡,这家伙弯弓射雕或许还行,要真跟胡僧祐比写诗……小孩,你是不是太托大了点?
斛律羡一把接过毛笔,在纸上空白的地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半阙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写完后,他完全不敢看杨忠和阳休之,只能逞强着瞪眼看向胡僧祐问道:“如何?”
胡僧祐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整个人都像是魂魄被抽掉了一样。
“不可能,一个胡人小子比我写得好,不可能……”
“斛律羡啊,你这个题材不对,题材不对。不同的题材,不能反映水平如何,你这是使诈了。”
阳休之拼命的打圆场,示意斛律羡赶紧的退到一旁。胡僧祐有些难堪的站起身,坐到他们三人对面,唉声叹息问道:“阳先生是不是也有佳作,可否让在下开开眼?”
输了就是输了,这胡人小儿弯弓射雕,有此感慨倒也不足为奇。
胡僧祐生平最大的兴趣就是写诗,当然,他一直都没有天赋,写不出一首传世之作,但是依然人菜瘾大!
只要想到什么就会写!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想到了就会停下来写。
阳休之叹了口气,这波算是碰到胡僧祐的痛点了,要是能在这里增进感情,想必此番可以凯旋而归,若是无法拿下,那后面就麻烦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接过笔,在纸上也写了四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斛律羡可以做初一,他就能做十五。
以前阳休之也很感慨为什么美女都是围着刘益守转,哪怕这一位那时候还不是权势惊人。直到他某日看到对方书房里有这么四句诗,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精于狩猎的猎手,却未必整天把狩猎当做生活的唯一目的,刘益守就是这样的人,善于对付女人,却不会整天把对付女人当做生活的目的。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是在下输了,输了。”
胡僧祐固然不会写诗,但品鉴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两句足以将他那四句碾压,毫无悬念。四句诗就将老牛吃嫩草无耻下贱表现得淋漓尽致。
阳休之看到胡僧祐失落表情,他记得刘益守当时那四句诗下面还有一句点评,好像是: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不过好像在这里说不太合适。
“我家主公文采斐然,有不少诗句,流传甚广,胡将军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跟我家主公切磋。”
阳休之不动声色说道。
胡僧祐微微点头,似有意动,不过并未开口表示什么。
“胡将军,三日后,你带兵往东巡视,让出竹邑城。事后我家主公会以朝廷名义,节制南济阴郡兵权,那时候你再得令后返回驻地即可。”
来之前,陈元康就已经帮杨忠想好了办法。
私底下的事情,背叛就是背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明面上的事情,刘益守麾下大军算是梁国私军,类比于藩王私军。得到朝廷的命令(或者给朝廷喂翔逼迫其承认),节制某地兵权,也是异常普通的兵力调动。
这样的事情,在梁国几乎每年都在发生。
朝廷的一个藩王,占据某个不太重要的边镇,前出攻打敌国。这种事情,并不算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事实上,梁国两淮经常发生边镇将领私自出兵,朝廷事后补发“许可”的事情。夏侯夔就干过很多次类似的。
换成这个角度看,刘益守要做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情况,私下里,萧衍就会知道胡僧祐不可靠,不可重用,他在梁国的仕途也完蛋了。
不至于说到生死抉择那一步,但也不轻松。看起来就是这么个情况。
“嗯,事关重大,你们就在城内休息一日,我明日再来回复你们,这样如何?”
胡僧祐客气的说道,这样的事情,难道见个面就答应,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草率。送三人在城内某个院落里安顿好以后,胡僧祐就在书房里冥思苦想起来。
……
厢房里,斛律羡垂头丧气的坐在桌案边,嘴里的酒也无甚滋味。
“战场上冲动一次可能就会没命,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杨忠冷着脸教训道。
斛律羡连忙道歉,倒是阳休之不以为意说道:“过虑了,胡僧祐本来就没有给萧衍当看门狗的心思,我看他就算没我们,等成景俊一来,他也会投靠某个藩王的。”
没想到阳休之竟然这么想,杨忠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刚才不过是在演戏罢了,有人入戏太深,可胡僧祐清醒着呢。”阳休之冷笑道。谈判的时候写诗什么的,那都是在糊弄人呢。不过是一种转移话题的技巧罢了。
倒是被斛律羡这个胡人门外汉“吊打”,有些出乎胡僧祐的意料。当然,经过斛律羡这么一闹腾,阳休之反而看出胡僧祐的底线来。
可以投靠,但是不要做得太明显,要显得他是“被迫”在刘益守麾下的才行。
杨忠揣摩了一下,发现站在对方的立场,确实是这么回事。主要是萧衍之前把胡僧祐安排在边境,导致对方再次被俘,估计把这家伙给吓到了。
与其给萧衍当看门狗,还不如跟着某个藩王先混着,一旦时机成熟,咸鱼翻身也不是梦想。要不然总是被萧衍按在边镇,指不定哪次完蛋了呢。
人心果然很复杂啊。
斛律羡忍不住感慨,那个胡僧祐看着傻乎乎,写的诗乱七八糟毫无可取,没想到居然背后有这么多算计。当然,这些都是阳休之说的,对方究竟是不是那样还很难说。
“对了,成景俊若是来了,要怎么办?”
斛律羡忽然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成景俊是要来接替南济阴郡防务的,但是那时候南济阴郡已经被刘益守的人马控制,他要去哪里当这个“刺史”呢。
“他不会来的,这个你放心。”
阳休之自信的说道,并未解释原因。
……
“你父,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啊。”
寿阳城内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刘益守面前桌案上摆着一封信,羊姜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父说把建康城内一块地让给我们,然后抵债两百万钱?”
刘益守将桌案上的信纸拿起来摇了摇,难以置信的问道:“建康城的地价已经这么高了?”
萧衍赏赐给羊侃一块地,对方转手就把地契送寿阳来了,用地还债。
“东府城外那条河,沿河的地段,还可以的。这块地还是我给你争取来的,我父原本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呢。”
心直口快的羊姜不小心说漏了嘴。
沿河的地,都是用来摆摊的商铺,很是值钱。但有个前提,你有能力开发商业,你有实力能够维护开发成果,守住自己的钱袋子!
羊侃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来不是他多心疼女儿,而是建康城内豺狼太多,只有刘益守这种手握重兵的人能镇得住场子。
“唉,我发现你好像过不了多久就会中一次你父的圈套,屡试不爽。一个人怎么能在同一条河里淹死这么多次呢。”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唉!”
羊姜也是无言以对,她爹羊侃的套路太多了,而且有种“欠钱才是大爷”的趋势,摆明了没打算还。
“所以呢,那要怎么办?”
羊姜不甘心的问道。
她心急写信找羊侃要钱,说刘益守这边打理政务需要钱,没想到羊侃就送了张地契过来,差点把她肺气炸了。
“我是在想,你要是怀上,是不是我就能从你父那多要一点过来呢?”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羊姜臉一白,咬着嘴唇不知道要说什麼才好。
第一个月九个妹子裡除了没有侍寝的元玉仪和已经怀孕的萧玉姈以外,“阵亡”了四个,第二个月剩下的三个里面又“阵亡”了两个,全都有孕在身。
现在每天都是羊姜侍寝,没人跟她争了。
“我都已经很努力了好吧,你有几次白天要我侍寝我也同意了。在床上还不是你要怎么玩我就怎么配合你,没怀上我也很无奈啊。”
羊姜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桌上,要说最近干那事真没少干,她都觉得自己变得下流无底线了,结果肚子还是没动静,那也没办法啊。
“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我是看别人都怀上了你没怀上有人说闲话,实际上根本没必要那么着急。”劉益守摆了摆手,一点也不介意。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主公,建康那边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请主公现在务必见上一面!”
源士康竟然不认识!
刘益守心中一惊,如果源士康知道对方是谁,一定会报上名字,可见此人不愿意表露身份,又求着见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今晚我们玩一点新花样,你就在书房等我回来哈。”
刘益守摸了摸羊姜的脸,跟着源士康一路来到府邸大堂。就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灰色的披风盖住身体,手里拿着当初他给萧欢的那把“善胜”,风尘仆仆的明显是赶慌而来。
“岳阳王深夜到此,还拿着这把刀,定然是为了你兄而来吧。”
刘益守挥挥手,源士康带着侍卫们退下,大堂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天子不顾我等泣血哭诉,最终还是封了萧纲为太子,枉顾伦常。本王来此,只是问刘将军一句话,当日在太子府中的许诺,是否还算话?”
那少年将身上的披风丢到地上,此人赫然是跟刘益守在太子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萧詧!
第283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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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天蒙蒙亮,卧房床上像是几头大象打过架一样,乱得一塌糊涂,地上全是散乱的衣物。
羊姜光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笑道:“我要是你,直接给我父写信,就说啧啧啧你看你看,羊将军啊,你女儿当年不是远近闻名的闺秀么,你看已经被我玩成什么样子了。”
“你傻啊,那是岳父,我怎么能说这种话。人伦之乐自己明白就行了,不是跟别人炫耀的资本,我也没把你当货物啊,什么玩不玩的。”
刘益守揉了下羊姜的头发,没好气的说道。
“这些天我让家仆到外面打听,很多人都说阿郎仁义无双呢。”
羊姜用手指在刘益守胸口画圈说道。
昨夜的疯狂那是无法描述的,当时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事后都会诧异自己真就堕落成那样了。
“我把一部分流民引入寿阳周边,这些人得了新田,当然会称赞我。可是有人指不定背后怎么戳我脊梁骨呢。你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有人得利,自然就有人牺牲。”
这一波算是处理上次于谨他们横扫半个淮南的后事,毕竟那些自愿跟来的流民已经得罪了当地豪强,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寿阳,正好用来制衡寿阳本地大户。
“那你要怎么办?”
“首先呢,本地豪强手里的黑户必须要交出来,另行安置。我会按他们手中佃户的数量,来平掉不该有的田地。总之就是让每一家都元气大伤,但又不至于卖儿卖女。
后面的事情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要扩大就业面,创造工作机会,发展生产力。处理掉豪强只能算是解放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咱们还得有所进展才行。”
刘益守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让羊姜感觉“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阿郎这都齐备了,那现在还缺什么?”羊姜好奇问道。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果然,政治敏感性这种东西,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么?
“现在啊,还缺一个河神。”
刘益守抚摸着对方圆润白皙的肩膀说道。
“河神?哪种河神?”
羊姜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挂旗杆上示众的那种。”
刘益守冷幽幽的说道,吓得羊姜浑身起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源士康急切的说道:“主公,快去大堂,紧急军情!”
“知道了,我马上到。”
“哼,每次都是源士康坏我好事。”
羊姜不满的哼哼道,她还准备早上再来一发的。自从两人开始鱼水之欢后,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难以启齿,但那种事情真是太好了,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
“不只是你,院子里其他人,一样也是被源士康打扰的,谁让他在管亲兵呢。”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得亏源士康性子好,要不然早就不干了。
他穿好衣服来到大堂,发现众人全都齐聚一堂,面色凝重。就连杨忠等人也都昨夜返回,现在也在大堂内。
“杨将军,是你带来紧急军情么?胡僧祐是冥顽不灵还是怎么的,你们不必担心,打下竹邑城也不是难事,白袍军已经走了,周边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刘益守在主座落座,环视了一圈,面色轻松的说道。
听到这话,杨忠连忙出列,拱手行礼说道:“都督,胡僧祐已经约定好,自今日起三天之后,他会带兵外出巡视让出城池,请我们带兵入驻竹邑城。等入驻竹邑城后,主公以府衙印信调动他回城接受整编就行。”
明白了,这人想吃肉又嫌麻烦。
刘益守微微点头,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点事,还不如现在就转头回去跟羊姜来一发呢。
“好,这件事记功。接下来就按照我们事先商议的办吧,都散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聚拢来开会的。
占据竹邑城这样的事情,只能算是梁国内部各军头之间的争斗,萧衍都不会当回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主公,今日要商议的,不是杨将军的事情!”
于谨出列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是北边打起来了。”
“高欢和尔朱荣么?”
刘益守询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还是陈元康站出来说道:“主公,高欢被尔朱荣摆了一道,现在……一言难尽,战报在此。”
陈元康将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刘益守,退到一旁。
“诶?”
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震惊得无以复加。
高欢的防守策略跟自己所推测的别无二致,只是尔朱荣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现在的战局,高欢相当被动,而且这种被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主公,我们都想差了,我们以为尔朱荣退回晋阳后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唉。”
陈元康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并不会完全跟你预料的一样,比如说这次。
刘益守当然是希望尔朱荣和高欢打得难舍难分,最好是五年内都不要有胜利者。所以他的打算就是,一旦尔朱荣顶不住了,那么就以彭城为基地,四处劫掠魏国河南与青州等地,干扰高欢向晋阳用兵!
当前的所有谋划准备,都是针对这个来的!
结果现在不是尔朱荣要不行了,而是高欢这个草台班子要倒了!然而问题来了,刘益守可以干扰高欢的行动,却无法干扰尔朱荣用兵,因为这里与晋阳相隔太远,根本够不到!
要救高欢只有一个办法,再来一次“陈庆之北伐”。
按道理,今日是不该聚在一起开会的,因为高欢和尔朱荣无论谁输了,对他们而言,至少是现在,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只是从长远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除了已经“预知”结果的刘益守外,其他人普遍认为,高欢比较拉胯,尔朱荣现在就赢话,反而可以整合各方势力,因为不服已经被干掉了!
“暂时按兵不动,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组织乡民修芍陂的事情,攻占南济阴郡的事情,招募人才的事情,你们各司其职,先不要管高欢怎么样。尔朱荣派兵打来,我们接着就是了,你们慌什么。”
刘益守不悦的拍了拍面前的桌案,众人都面有愧色。说到底,尔朱荣威名在外,他们不怕高欢获胜,都有点怕尔朱荣带兵卷土重来。
等众人都离去后,刘益守把王伟单独留下来,挤眉弄眼的问道:“这纳妾也算是新婚了,感觉如何?”
王伟面色古怪,想了想反问道:“主公后院那么多娘子,是什么感觉主公应该知道啊?”
他似乎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生硬,于是叹了口气道:“其他事情都挺好的,就是床上办事的时候,元明月嘴里总是喊‘祖裔’这个名字,我问她她又不说,唉。”
其实祖裔就是封隆之的表字啦!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王伟,他自己打听到那是他的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放心,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安安心心的做事就行了。”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滏水陉是邺城到晋阳的唯一通道,当然,这也是晋阳后面能成为“承平之边塞,乱世之强藩”的重要原因之一。
滏水河边,高欢正在查看辅兵修建通往邺城甬道情况,哪怕是咫尺之遥,他也要保证邺城与滏水河边大营的“互为犄角”。
高欢反省了一下,感觉自己之前失败,就是因为基本功不扎实,策略是很好的,结果执行的时候出了问题,所以他痛改前非,一定要在这里耗死尔朱荣。
这件事是段荣在亲自督办,他儿子段韶负责领兵监督,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不过比起段荣的认真负责,段韶整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甚至还时常去滏水河边钓鱼。
他这都已经不是摸鱼了,而是明火执仗旷工!
哪怕是段荣也看不下去了,今日当着高欢面,劈头盖脸的对着段韶一阵训斥,搞得高欢都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其实打儿子还算好,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真会把儿子给骂傻的。
“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不甘心督办修甬道的事情,整日不在岗,偷奸耍滑!按军法当斩的,你懂不懂啊!”
段荣用手指顶着段韶的脑门骂道。
高欢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的无妨的,他不愿意做,就在你身边呆着吧。我让韩轨督办就是了。”
段荣唉声叹气,段韶低着头不说话。等高欢走后,段荣将长子拉到一边,无奈叹息道:“我问你又不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今日已经帮你说情,但是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这不是在家里啊!”
段韶走出军帐,四下观望。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来,沉声对段荣说道:“父亲,这条甬道高王是白修了,他这是中了尔朱荣的声东击西之计!”
哈?
情报是从斛律金那边传来的,而且也有探子说尔朱荣军在滏水陉进军,只是路本来就狭窄不好走走不快,又担心被埋伏,所以至今尚未到达滏水陉与滏水河的交界。
“按理说,斛律金没理由骗我们啊。”
段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但是尔朱荣对斛律金就是全然相信么?”段韶冷冷的质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尔朱荣怀疑斛律金,那自然也不排除他借着斛律金的手传递假情报。
“你是怎么想的?”
段荣一向都觉得自己长子段韶甚有主意,有大局大略,从来没把他当孩子看。
“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么不会走滏水陉。因为这里肯定是高王占优,明明知道对方占优,何苦要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呢?”
段韶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没错,你设想得很好,你把预设战场都经营得很好,就如同完美的陷阱一样,敌人来了,无论多么凶猛的猛兽,都会被你逮住,全身是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是,敌人就会按照你的想法,按照你的套路,一步一步往下走么?
“父亲,晋阳到邺城之间,只有滏水陉这一条路。但天下各地到邺城,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我若是尔朱荣,直接从晋阳南下,先攻占洛阳!然后以洛阳为基地,出虎牢关,攻占荥阳,再以荥阳为跳板,从南面攻打邺城,我们要如何应对?”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看到今日高欢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说也不行了。如今精兵都集中在邺城周边,荥阳空虚,洛阳就更别提了,都没有实控。
现在双方都是奔着消灭對手主力而去的,根本就不占城池!所以現在洛陽名义上是高欢在控制,实际上那边是谁的军队,高欢心里根本没有逼数!
总之就是哪个世家或者哪个洛阳前任禁军将领,还是什么人自己弄的一帮人之类的,比草台班子还要草的私军。
究竟哪个在管,谁在乎呢?反正收拾完尔朱荣就要来收拾他们,该收编的收编,该灭掉的灭掉,谁在乎他们叫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在滏水陉里行军的人……就是尔朱荣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段荣勃然变色,拉着段韶就走。
一边走,他一边不悦的斥责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爲何现在才说?”
段韶委屈道:“我先说了,你们也不信啊,不都是认为尔朱荣一定会走滏水陉么。”
好像是把这个儿子压得太狠了!段荣有点后悔。
二人来军营里找高欢,得知高欢因为紧急军务已经返回了邺城。他们只好将公务放在一边,又急急忙忙赶回邺城。
结果当他们回到邺城,来到霸府的时候,就发现高欢正在开会,手下人除了外出公干的以外,几乎悉数到场,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子茂(段荣表字)啊,那条甬道你不用修了,没用了。”
高欢语气虽然平静,但难掩颓唐。
段荣下意识问道:“高王,为何如此?”
“我们中了尔朱荣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出奇兵一举攻占毫无防备的洛阳,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出虎牢关,又攻占了兵力空虚的荥阳!
如今正在官渡扎营,似乎暂时还没渡河的打算。”
孙腾也有些无奈的对段荣说道。
他们之前忙活了一阵子,结果现在尔朱荣向他们证明了一件事: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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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不惊喜?
第285章 我当时害怕极了…
大堂内鸦雀无声,哪怕知道结果,再重复一遍的时候,那些词句依然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洛阳丢了,战况不知,总之丢得很是轻松,甚至悄无声息。荥阳也丢了,高敖曹之弟高隆之本来在荥阳“镀金”,也算是避祸。
因为大家都算准了尔朱荣会从晋阳直接出到邺城以北的滏水河,所以黄河以南的荥阳算是“安全区”。
现在高隆之被尔朱荣军俘虏,生死不知。大堂内身材魁梧如山的高敖曹面色黑如锅底,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丢了荥阳正缺少替罪羊呢,他多说一句,搞不好高欢直接把罪名推高隆之身上了。
尔朱荣占据荥阳,却不急着过黄河,看起来似乎跟当年曹操官渡之战的考虑有些雷同。不过河,补给不缺,过了河,除非一击而中,否则旷日持久之下,谁胜谁负真是难以预料。
春汛中的黄河不是那么温顺,攻打邺城,补给必须从黄河南边过来!当初在布置防御的时候,高欢为了跟尔朱荣死耗,把粮草大多都集中在了邺城。
荥阳虽然作为魏国传统的中转集散地,有部分粮草,却难以支撑尔朱荣大军旷日持久的战斗。这才春天,要秋收得大半年,等到今年秋收,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尔朱荣出奇兵,应该如何是好?”
高欢有些忧虑的环顾四周问道,战局倒是很明朗,只是对自己很不利而已!
“将尔朱荣引到枋头,在枋头城下决战。”
高敖曹说了一句。他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是男人就是干!
“荒唐,打仗岂是匹夫之勇?
枋头离黄河近在咫尺,从荥阳运粮,过个黄河就到了枋头,尔朱荣根本不担心在枋头城下决战。他们甚至可以以一部围住枋头,另外派兵突袭邺城。
我们分兵,则被逐个击破,若是不分兵,顾此失彼。”
窦泰忍不住讥讽了高敖曹一句。他说得很对,尔朱荣此番其实也没有打得高欢他们怎么样,损失的都是些外围兵马,有些甚至都只是名义上投靠他们的。
但尔朱荣也是另有所图,目的就是为了打乱高欢的部署,使得对方失去主场优势。高敖曹瞪了窦泰一眼,没有反驳。
气氛一时间陷入静谧的尴尬,又弥漫着诡异而不安的气息。高欢也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内心烦躁不安。
尔朱荣你乖乖的躺好让我砍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高欢在心里咒骂尔朱荣不得好死。只是如果在心里诅咒就能杀人,恐怕一千条命也不够尔朱荣挥霍的。
然!并!卵!
来得最晚,坐得最靠近大门的段韶想起身说话,结果被父亲段荣死死拉着袖子。
“主公,不如我们派人去给斛律金许诺,让他带兵攻晋阳。事成之后,许以高官厚禄。”
高欢的谋士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高欢眼睛一亮,瞬间就兴奋起来了!
“好!好计策!不仅要派人去游说,还要跟尔朱荣下战书,在信里面暗示他的人里头有我们的内应!”
写信给斛律金,对方被收买了,直接端掉尔朱荣的老巢晋阳。就算斛律金不上套,那份给尔朱荣的战书也会让尔朱荣猜忌斛律金。
无论成败,都可以捞一笔,双倍的快乐。再说就算是一点收获也没有,送两封信,又花不了多少钱!
“龙雀(孙腾表字),这件事你来办吧!”
高欢热情洋溢的说道。
孙腾拱手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不再多言。有些事情不是专业领域的,少说为妙。
“离间之计只能为辅,要怎么跟尔朱荣斗呢?”高兴了几分钟,高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绕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
就跟足球一样,无论传球多少次,最后都是为了“射门”。不跟尔朱荣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是不可能击败对方的!
高欢麾下那些兄弟,平日里吹牛打屁都是一把好手,若是论打仗也还行。可是在这种决战时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显然是等着高欢拿主意。
段韶又要说话,再次被段荣拉住。很久都没等到答案,高欢把目光再次看向孙腾。
“主公,我们决不能过黄河,就在黄河以北,等着尔朱荣过来!至于具体要如何作战,属下也说不出什么来。”
孙腾无奈苦笑道。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文臣谋士,战阵上的事情,大略他知道,具体怎么打仗,那真得专业人士出马,外行指导内行要出大事的。
比如说打赢了,要不要追击,派谁去追击,这样的事情,孙腾可以建言。但是其他的细节问题,他就说不上话。
“都散吧,各司其职,先守好邺城再说。”
高欢将众人遣散,一个人回书房不知道在干啥。
回自家宅院路上,段韶满脸幽怨的看着老爹段荣,不甘心的问道:“刚才父亲为何不让孩儿说话?”
段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回到院子里,他才惋惜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才那么多人都一言不发,想不到办法。你才多大,就已经能人所不能。
长此下去,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但这样也会遭人嫉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什么事情私下里找高王说就可以了,不需要你那么高调图表现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来。
你这是在打他们的脸知道么?”
听到段荣的教诲,段韶这才感觉后怕,连忙向父亲道歉。
“那么,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呢?”
段荣好奇问道。
“邺城以南不远,漳河南边的安阳县,它的东南面有一座山,名为韩陵山,相传韩信因为贪图此地风水,葬之可以兴旺后人。
他母亲早亡,无先祖可以葬于此地,恰好这时韩信看到一位老妇迎面走来,他便认此人为母,直接将其活埋于此山,后人便将其称为韩陵山。”
说到这里,段韶看着段荣,对方听得有些入迷,催促道:“然后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段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韩陵山扼守枋头到邺城的要道,易守难攻,两面都有山路可以下山,并非孤山。
我们一边散播谣言,说谁占据韩陵山,就有军神韩信相助,一面鼓舞士气,一面也是震慑尔朱荣。
然后在山上结阵,等着尔朱荣来决战。等尔朱荣军到来后,我们用山石堵住背后下山的路,一是防止士卒逃亡,二是防备尔朱荣军偷袭。
以韩陵山为依托,拖住尔朱荣主力。而余部则攻尔朱荣后方粮道,甚至可以突袭枋头断其后路。
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了,战阵之上,不能赢就是不能赢,计策的作用都是次要的。”
段韶说完,就发现段荣沉默的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似乎有些意动。
“父亲以为如何?”
这段时间段韶去滏水河边钓鱼,实际上都是在思考对策。这个办法他想了很久,还偷偷找人打听过安阳县周边的地形,觉得把握很大。
“你这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段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并不擅长军略,但也觉得段韶的办法,应该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对策了。主要是段韶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真要说的话,那就叫死马当活马医吧。
“走,随我一同去见高王。”
段荣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唉!”
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邺城周边详细地形图,高欢长叹一声。平时吧,自己脑袋挺活络的,结果到关键时刻,就好比是浆糊一样,一团乱麻。
“唉!”
他又叹息了一声,已经不知道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了多少次,就是一点办法没想到。
以前的时候,高欢总是喜欢用取巧办法。比如说游说对方麾下大将倒戈啊,比如说制造谣言扰乱对方军心啊这些事情。
就好比是一个总是保送避免真刀真枪考试的“优等生”一样,真正遇到生死存亡的“考试”时,反而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
要知道,真刀真枪的浴血奋战,往往是一个势力的硬实力!
高欢忽然觉得自己头脑一热就搭这个草台班子,好像有点托大了。主要是当时自己手下人也都很兴奋,早就想出来单干。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一切都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高王!”
正当高欢有些失态来回走动的时候,段荣轻轻推开书房门,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
“子茂(段荣表字)啊,唉!唉!”
高欢一见面就拉着段荣的双手,深沉叹息了几下。
“高王稍安勿躁,犬子有一计,可破尔朱荣。”
段荣跟段韶说话的时候非常心虚,然而在高欢面前却把话说得很满!段韶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老爹段荣一眼,没吭声。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底,但现在老爹都把话放出来了,他还能缩回去么?
“段韶,你有何奇计?”
落座之后,高欢兴致颇高,殷切问道。
段韶看了段荣一眼,见对方鼓励的微微点头,他便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当然,跟老爹描述的时候寥寥数语,只是在高欢面前就不能再藏拙了。
段韶拿来一张纸,画了张简图,还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显然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考虑到很多细节问题了。
高欢一听就感觉有门!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高欢自己想不出计谋,不代表他分辨不出好坏。
不过段韶的谋划虽然好,却也有个最致命的缺陷。
“其实吧,也不是说不好。”
听了半天,高欢有些犹豫的问道:“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尔朱荣为何会放弃攻打邺城,专门来攻打韩陵山呢?”
这个道理,其实是跟尔朱荣为什么要绕路先攻下洛阳跟荥阳,不直接跟他们在滏水河边决战一个道理!
段韶想了想说道:“第一个韩陵山是扼守邺城到枋头之间的要害,勉强可用算是关隘。控制这里,就能切断攻城大军的粮道,尔朱荣不会放着不管的。”
这似乎是个理由,不过稍微还有点牵强,光靠这点显然无法说服高欢。
“还有没有呢?”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条水沟里摔倒两次。高欢刚刚就吃了“自以为是”的亏,现在绝对不能再次想当然了。
“尔朱荣性格偏激自负,现在已经攻占洛阳与荥阳,手下人定然骄横不可一世。我们可以对外放出话来,就说韩陵山乃是风水宝地,占据此地之后,战必胜,攻必取。
到时候以尔朱荣的性子,定然会攻取此地,为的就是击破我军士气。”
有道理!
这个理由比之前那个粮道的理由充分太多了!
韩信的故事是现成的,也不是随便胡乱编出来的,尔朱荣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现在大军屯扎于韩陵山,自己这边士卒都是士气高昂,认为如有神助。
那么尔朱荣会不会放任着这支士气高昂的军队在背后不管,然后全力攻打邺城呢?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只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尔朱荣這波将高欢他们耍得团团转,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示弱!
攻破韩陵山,就意味着破除了高欢宣扬的“战无不胜”的心理暗示。到时候邺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
不打,尔朱荣麾下士卒会怎么想?
他们定然认为尔朱荣是怕了高欢。
“此计可行。”高欢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听到这话,段荣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段韶继续补充道:“此计其实是阳谋,其中细节可以调整的地方很多,不过有一点不能變,那就是高王一定要坐镇中军,坐镇韩陵山。
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尔朱荣引过来。高王可以书信一封,让尔朱荣到韩陵山阵前,跟他讲个话,这样大家就都知道高王有决一死战之心,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段韶的要求不高,却又极高!不高是不需要高欢做什么,待在韩陵山坐镇就行。然而这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勇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反败为胜求生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都死了,历史书上寥寥数笔带过。
万一出了点意外,会不会真的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高欢面前!
之前他敢于在滏水河扎营,敢在大营内坐镇,那是因为已经在滏水陉出口布置好了一切,等着尔朱荣来送死的!
那时候他很有把握,可以不介意在部下面前装一装勇气无双!
而这次,韩陵山周边几乎无险可守,也没时间去布置什么,修筑什么了。可以说就跟普通两军相遇的野战相差不大,几乎在同一起跑线。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只是失手在阴间。
要不要赌个命呢?
高欢陷入了沉思,良久无言。
高欢和他的小伙伴们(资料白嫖)
简单科普一下,免得弄不清人物关系看得云里雾里。
高欢手下第一股势力,也是最受重用的一股,乃是以北地豪门娄氏为纽带的一批人,其中就包括连襟段荣一脉,窦泰一脉,小舅子党娄昭一派等人。除了窦泰半途死于黑獭之手外,其余的人都是荣华富贵到北齐灭亡。
高欢手下第二股势力,是高氏一族(是否为渤海高氏不可考,但确为高欢血缘一脉),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以高岳为首的堂兄弟。表面上看高歡對这些人极端信任,但实际上,信任程度则是在第一股势力之下,或许是与高欢在尔朱荣手下混出名堂,天下大乱在河北起兵时对方才投靠有关。
其中甚至還有不动声色阴掉他们的“不可说事件”,高岳后面死于高洋之手,很難说是不是理解了老爹高欢的“苦心”。他们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平衡第一股势力的钳制效应,但从结果上看,似乎效果很一般。
高欢手下的第三股势力,是六镇起家的朋友圈子,比如孙腾、司马子如、刘贵等等(没有彭乐)。侯景虽然很早就跟高欢熟识,但他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应该跟高欢平起平坐,至少在侯景心里,二人不是主公与臣属的关系。
高欢的朋友圈虽然很广,但也就只在早期发挥过重要作用,后面基本上都退出了政治舞台。
高欢手下的第四股势力,是河北世家豪强,这里面武力不用说,以河北高氏四兄弟为首,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为次,文官集团则是汇聚了当时一大批新生代强力文臣,这些人是东魏乃至北齐初期的内政骨干。
其中包括陈元康、杨愔、崔暹、崔季舒等人在内,甚至有些直接贯穿了整个东魏北齐。
河北世家豪强精英极多,势力庞大,高欢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制衡,一直到死也没有摆平内部纷争。
高欢手下的第五股势力,是塞外胡人集团。这个集团很容易跟六镇鲜卑混淆,但他们是散居在北地的胡酋部落,只是文化上偏重于鲜卑化。
这些人因为六镇之乱而各自站队,有些跟随着尔朱荣入中原,有些则是被讨伐后归顺,来源极为庞杂。
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部落烙印浓厚,部曲自成体系,可以轻易聚兵万人,能量很大!这些人后面有跟六镇出身的勋贵合流,只是本身并非同源。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斛律部落的斛律金斛律光父子,莫多娄部落莫多娄贷文等。
高欢麾下第六股势力,是尔朱余部,其中以可朱浑部、慕容部为例,尔朱荣部核心都被高欢毫不留情的消灭,但是尔朱荣部的外围,则是被高欢吸收到麾下。其中以慕容绍宗,可朱浑天和为代表人物。
吃得多就消化不良,崛起太快又百般妥协,老婆娄昭君还是股东之一。东魏北齐的内乱不是偶然的。
介绍了这么多,投个推荐票月票什么的吧。
第286章 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上党郡,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洛阳到晋阳,必走上党郡。
历史上北周多次从关中攻打洛阳,那个时候的洛阳残破且堡垒化,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打下来根本得不偿失。
北周这么孜孜不倦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通潼关到邺城跟潼关到晋阳之间的道路。这个点被打破了,那么北周可以选择攻打北齐两个要害中的任意一个。
而以壶关为核心的上党郡,就是扼守洛阳到晋阳之间通道的节点,尔朱荣这次将斛律金放在潞城这个如此要害的地方,可以说是信任有加,甚至是超出很多人预料了。
潞城在壶口关附近,早在黄帝时期就有炎帝的后裔参卢受封于今潞城市一带,可谓是历史悠久。壶口关与配套的壶口城没有后勤的能力,所有物资都需要通过潞城输送,这地方有多重要已经无须过多赘述。
当然,尔朱荣这种信任是明面上的。
尔朱荣的考量是,只要能击败高欢,斛律金就没有背叛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把斛律金放在主攻,或者佯攻的位置,那么对方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出工不出力!
甚至不排除配合高欢咬自己一口的可能。
踢足球的时候有一個球员打假球就能毁掉一场比赛,更何况是决定两个势力生死存亡的决战呢?尔朱荣将斛律金丢在上党郡的潞城,自然是自信可以打赢高欢。并不需要这个很有可能“帮倒忙”的斛律金。
当然,换个角度想,如果本来就打不赢,那斛律金这种墙头草丢在身边岂不是更危险?
对于尔朱荣的想法,斛律金心知肚明。表面上信誓旦旦感激涕零,背地里却是给高欢写信说娄昭君在自己这里好好的,顺便把小儿子斛律羡丢到刘益守那边去了。
他怕的就是在极端情况下,斛律氏被尔朱荣灭族!
在一个大家庭里,最受宠的永远都是幼子,年轻的斛律羡现在还无法理解老爹斛律金的苦心与谋算。
潞城防御功能不强,城内比较繁华。而壶口城和壶口关则是城池高大,全部为戍卒和辅兵驻守,由尔朱荣的铁杆元天穆全权负责。
一句话,元天穆守后路,斛律金则负责后勤跟机动支援(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这天,斛律金收到了高欢的回信,将长子斛律光叫到书房里议事。
斛律光比身体还未彻底长开的斛律羡要强壮不少,单看面容比较粗犷,但身上很有些英武之气,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今年十八岁,却比年少忧愁的斛律羡沉稳得太多,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是高欢写给我的信,你看看。’
斛律金在儿子面前十分随意,没形象的斜靠在书房的榻上,将信随手递给走过来接的斛律光。后者看完,有些不明所以。
斛律金暗叹一声,自己这个长子,打仗极具天赋,可惜对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还不是太在行,甚至还不如小儿子斛律羡心眼多。
“高欢劝我能弃暗投明,反手拿下晋阳,那样尔朱荣就不战自溃了。”
斛律金嘿嘿冷笑了一声。斛律光疑惑问道:“父亲觉得有何不妥?我们又不是一定要听他的。
“不妥,太不妥了!”
斛律金拍了拍手,长叹一声说道:“他在信中说已经跟尔朱荣下了战书,要跟对方决一死战。我要是没猜错,他肯定在战书中暗示后方有变。一方面是牵扯住尔朱荣的精力,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离间我们,逼我动手!”
只有老硬币最懂老硬币!推己及人,斛律金觉得自己就会这么做,他当然不认为高欢有那么高的操守,不去耍这些手腕。
“父亲,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斛律光也有点慌了,明刀明枪的干,他一点都不虚,可就是怕这种看不见的套路。老爹斛律金似乎是把战阵之能遗传给了他,把精明狡诈遗传给了弟弟斛律羡。
潞城在壶口关以内,斛律金带着部曲出去的话,不惊动元天穆是不可能的。尔朱荣跟元天穆可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关系。
斛律金可不敢赌尔朱荣对元天穆没有一点布置安排。
“把信烧掉,不要授人以柄。无论尔朱荣是输是赢,我们都按兵不动。’
斛律金狡黠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父亲,我们手握重兵,尔朱荣难道不会忌惮..
斛律光觉得现在是不是应该带着部曲出壶关,然后以支援尔朱荣的名义到洛阳,走一步看-步再说。
“如果尔朱荣赢了,他需要凝聚河北的人心。这个时候,对我们下杀手,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对我们怎么样么?
斛律金不屑一顾的反问道。
斛律光无言以对,没错,老爹说得很对。尔朱荣都打赢了,地盘扩大了不少,只怕收拢降将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收拾斛律部呢?现在为止,斛律部又没有做什么事情!
“可是若尔朱荣败退到晋阳,势必对我们万分忌惮...
斛律光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尔朱荣赢可能不会对付他们,可尔朱荣要是输了,谁会放心斛律部这头猛虎在晋阳周边转悠!
“如果尔朱荣输了,他敢对我们怎么样么?我们上阵父子兵,又都是斛律部出身的,而且根本没有战损,人员齐整,他拿什么跟我们斗?”
好像确实如此!
斛律光微微点头,有点明白老爹的意思。
“父亲,我们也可以现在突袭晋阳啊。”
斛律光沉声说道。
斛律金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尔朱荣败而不散,退到了壶口关,我们则跟他直接说,斛律部不想呆在晋阳了,我们要去河北!那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尔朱荣会同意的。”
听到这话,斛律光才恍然大悟。尔朱荣新败之军,斛律氏要走,和平“分手”,不但不是背叛,反而很有风度。传到别的势力那里,都会赞叹不已。
斛律金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尔朱荣若是溃不成军,或者仅以身免,那么我们就拿着他的人头,去找高欢,到时候自然是少不了好处。
只要尔朱荣部曲还在,我们就不能攻晋阳。而投到高欢手下,只要尔朱荣不死,那高欢就得一直用我们,没办法过河拆桥。
狡兔不死,走狗不烹,我们为什么要听高欢的去偷袭晋阳,自断后路呢?”
斛律光算是听明白了,斛律金的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啥也不做,关键时刻就当自己是泥人,看着高欢跟尔朱荣打得水深火热就完事了!
这样也行么?
谁都看得出来,这几年魏国风起云涌,改朝换代的时刻似乎来了,隐隐的在召唤。自己老爹斛律金竟然还能沉得住气
斛律光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小看老爹了。
“父亲教训得是。”
斛律光心悦诚服的说道。
“对了,你给斛律羡写封信,问问他在那边情况怎么样。”
斛律金不以为意的说道,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一样。
斛律光面色古怪,顿了一下,随即问道:“父亲,那写信说什么呢?”
“就问他在寿阳过得怎样啊,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走了也有些时日了。
斛律金眯着眼睛看了看斛律光的表情,又偏过头去不说话。
为什么你自己不写?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把斛律羡打得太狠了,现在不好意思了?
有些话斛律光想问又不好开口问。
“知道了父亲,我写完给你看看。”
“嗯,去吧,我要睡觉了。
斛律金摆了摆手,示意斛律光出书房。
这大白天就睡觉....日子过得是不是太安逸了?
斛律光觉得自己老爹太反常,却又不好多问,只得长叹一声退出书房。
韩陵山离着邺城南面的安阳不远,依山傍水,风景好,风水更好。然而高欢麾下众人都异常疑惑,为什么要主动放弃黄河北岸岸边的枋头这个桥头堡呢?
偏要在韩陵山这个鬼地方扎营!
高欢并未说这是段韶之谋,而是借口自己受到“韩信”托梦,说在韩陵山这个地方可以打败尔朱荣。
因为韩陵山是韩信的“祖坟”所在。
以迷信的角度来说,这种说法确实能站得住脚。可是这种说法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高欢从政治的角度讲了一大堆,比如说鼓舞士气啊,比如说上下团结一心啊之类的。
就是不说具体的细节。
高欢力排众议,众人只能给他查漏补缺,毕竟现在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高欢带着段韶为中军,坐镇韩陵山。封隆之与李元忠守邺城,毕竟他们之前就守过,“业务”很熟悉。
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为疑兵,布置于小河对岸,跟上山的山道隔河相望。山上高岳为左军,窦泰为右军,呈现防御性质的圆阵(这种不分前军后军),在此地等候尔朱荣的到来。
从兵力上说,与尔朱荣的兵马不相上下,甚至还稍多。
但从各部实力来看,只有高敖曹麾下的河北世家部曲最为精锐,而且一直修生养息。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尔朱荣不熟悉他们的打法!
段韶的部署就是,用山上的圆阵把尔朱荣给拖住。若是尔朱荣攻高敖曹部,对方也能退到山下,得到山上部队的增援。
韩陵山可不是泰山那种高大巍峨的山,你硬是要叫个土丘也行,山上山下互相支援就是一会的事情。不得不说,段韶在选择场地的时候,确实是精挑细选才选中这里。
他还特意“旷工”实地考察了一番。
战书送到尔朱荣那里,尔朱荣马上给高欢回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把脖子洗干净点,在韩陵山等着。我刀快,砍人不疼。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斛律金父子在谈论尔朱荣和高欢的时候,尔朱荣和尔朱兆叔侄,也在讨论斛律金和高欢。尔朱荣带着大军占据了枋头城,并让慕容绍宗守荥阳,保障后路。
慕容绍宗建议尔朱荣不要着急攻打邺城!
要先把黄河以南的土地都占住,等春耕过完以后,高欢的草台班子就连本地世家与农户都压不住了,毕竟,田还荒着在呢!现在这个出兵的时机很好,不需要急吼吼的就跟高欢决战!尔朱荣不听,把喜欢聒噪的慕容绍宗丢到荥阳守后路去了。
枋头城的城头。
尔朱荣看着当地临时招来的民夫,将粮草一车一车的运进枋头城,满意的点了点头。以枋頭城焉据点攻打邺城,乃是常规套路中的常规,每一次攻击一方都是这么做的。
“上次败给劉益守,一是他有白袍军这支强援,二是他把这支军队的消息隐藏得很好,三是贺六浑那几个人背叛了我们!
这一次,出征的都是来自北秀容的人马,数量虽然不占优势,但胜在上下一心。”
尔朱荣自信的对尔朱兆说道:“贺六浑想在韩陵山这个地方决战,那就遂他的意。免得这家伙又编出来什么韩信孙武之类的。’
“叔父所言极是。只是我们这次何不绕过韩陵山攻邺城?’
尔朱兆问了一个不算太蠢的问题。
“邺城乃是河北那帮人的根基所在。我们若是攻打邺城,只会让贺六浑他们上下一心,并不可取。如今我们若是专攻韩陵山,河北人势必不會拼死救援!
如此一来,仗是不是好打些呢?’
尔朱荣摸着美须,感觉一切尽在掌握。除了后方斛律金那个不安定要素外,其他的都在意料之中,无甚稀奇。
“叔父,战书是约定三日后进军,我们...
尔朱兆不动声色问道:“我们要不要提前动手?”
有时候提前动手对自己来说未必是好事,凡事都要一分为二的看。敌人准备时间不足,你的准备时间其实也变少了,还有更多的未知因素。很难说是不是真的有利。
“明日清晨,早早吃过饭,然后直接出兵韩陵山!”
尔朱荣紧紧握住拳头说道,他似乎已经看到高欢跪在地上求饶,然后被自己砍下了狗头!果真是兵不厌诈啊!
尔朱兆暗叹尔朱荣上了战场就是手黑心黑,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叔父,探子回报,高欢在山脚下河对岸屯兵,又在山上摆圆阵,我们要先攻哪个?’
“以我对贺六浑的了解,他为了稳定军心,势必亲自在山上督阵。擒贼擒王,直接攻韩陵山!’
尔朱荣已经不想跟高欢玩什么无聊游戏了,只要击破韩陵山上的大阵,游戏直接结束。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侯景之乱:打破南北均势的关键事件(1)(资
不说废话,细节可以百度,我粘贴过来也没意思,只站在侯景的视角,讲述一下侯景之乱(也叫太清之乱)是怎么发生的。
第一阶段:火力侦察
侯景名义上是高欢的部下,但从起家开始,实际上跟高欢并没有多少袍泽之情,在高欢上位前,侯景的职务,一直是跟高欢平起平坐的。
简单点概括就是:侯景反叛东魏,才是正常人的思维,他不反叛,则是典型的奴性思维,在那个有兵就是草头王的年代是不可理喻的。总之,各方都知道侯景会反,但什么时候反,怎么反,反了以后会投到哪一边,投靠后又会如何,尚且没有定论。
事实上,早在大同二年(536年)十月的时候,侯景就对梁国进行过一次火力侦察。当然,那个时候他还在跟高欢打工。用公司的钱办自己的事情,何乐不为呢?
于是侯景率7万人进犯楚州,俘楚州刺史桓和,侯景乘胜进军淮上,并写了信劝陈庆之投降。楚州在哪里呢?就在现在的安徽凤阳一带。
这次活力侦查的结果实在是不能说好,梁武帝派人去增援陈庆之,结果增援还没到,侯景就被陈庆之打得死去活来的。侯景军丢弃了所有辎重粮草狼狈逃回魏国,被陈庆之捡了便宜,拿去当地赈灾了。
深刻的教训让侯景意识到,梁国还有那么几个可以克制自己的人,不能太急,要稳一波再说。
两年后夏侯夔去世,三年后陈庆之去世,几年后(545年之前)当时梁国唯一的名将兰钦被宗室毒杀。
整个梁国能单枪匹马独当一面的大帅一个都不剩下了,稍微能打的居然是泰山羊氏过去的羊鸦仁和羊侃等。
这些侯景都看在眼里,也是他后面敢跟萧衍翻脸的底气所在。
太清元年(公元547年),高欢去世,东魏内部矛盾爆发,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侯景与高澄翻脸,高澄派慕容绍宗出马对付侯景!
倒不是说侯景不能打,只不过一来慕容绍宗跟他很熟,知己知彼,两人甚至可以算是半個师徒,二来侯景被安排在河南(刘都督原先待的地方)之地,无险可守。东魏这个时候一大帮猛人都还在,河北世家跟高氏一族也是合作关系,不像高湛上位后掀桌子不玩。
所以在综合实力上,东魏各方面碾压侯景,不得已,侯景向宇文泰求救。
说到这件事,不得不提一下西魏和突厥之间的一件事。当初宇文泰找突厥认爹,但是西魏之前收留了柔然皇族两千多人。为了向干爹表示诚意,宇文泰下令将柔然皇族在长安城门外灭族,对突厥以示忠诚(黑獭的黑历史之一)。
这种狠人,是不会被侯景那种小儿科骗术给骗到的。宇文泰口头上给侯景许诺了很多官职,但就是不派兵!想当舔狗来蹭女神的热度,起码也得给女神买个豪车什么的,宇文泰的意思跟这个差不多。
侯景想抱宇文泰的臭脚没有抱到,只好去找南面的梁国。
他这么做也不奇怪,因为萧衍之前也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收留过北边不少人,包括独孤信在内,都在梁国混过。
萧衍大概是想以夷制夷,让侯景配合一下,然后让侄子蕭渊明挂帅,十萬大军出徐州攻打彭城,打算北伐一波。
他大概以爲,自己这边十万大军,外加侯景带路,怎么说都稳得一笔吧!
但是朝中无名将的梁国,现在已经拉胯到不行了。萧渊明刚刚渡过淮河,就在寒山,也就是今天的江苏铜山被东魏守军击败,全军覆没,萧渊明也被俘,送到了晋阳!
侯景傻眼了,本来还想着“左右逢源”的,没想到梁国已经弱成这样了!接着,东魏乘胜追击,又在涡阳打得侯景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在路上收拢了八百士卒,逃到寿阳。
东魏这波攻势不断,打败侯景后,又将梁国前期前出的兵马全部趕回梁国境内,占领了侯景要“献给”萧衍的土地。
这波火力侦察,持续了几乎十年,从畏惧到蔑视,侯景已经试探出来了梁国的底气,并且其他道路都已经被堵死,既不能在东魏苟活,又不能在宇文泰手下混日子。
八百人就是他最后的家底,逃到寿阳后侯景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高澄接受谋士的建议,提出与梁国修好,之前的都是“误会”。
并且可以无条件释放俘虏,放回萧渊明。萧衍也意识到,梁国几个台柱子都不在了,军队确实拉胯,中枢也倾向于议和。
这时候,侯景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他又做了一次战术侦查,伪造了东魏要求以侯景交换萧渊明的书信。
没想到萧衍看了信以后竟然接受,还回信说:“贞阳侯(萧渊明)早上回来,侯景晚上就可以给你们送过去。”
侯景一看完犊子了,梁国也待不下去。这时候他麾下谋士王伟建议:咱们一起快乐的造反吧,反正梁国都是群辣鸡。
完成了全部火力侦察的侯景,已经知道了梁国的底细与谋划,侯景之乱的第一阶段结束。(待续)
第287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韩陵山靠着邺城通往枋头城的官道,本身又临近洹水的支流(曹操当年为了攻打邺城留下的“遗产”),勉强可以算是扼守邺城的南大门,不过只要尔朱荣想绕过去,这里的平原地形一样可以绕道,并不存在绝对的阻碍。
也就是路比较难走,补给无法跟上而已。
高敖曹在河对岸,藏身的地方名叫栗园,名不见经传,这年头的任何地图上都无法找到。这天清晨,山上的高欢大军正在埋锅造饭,值守的人却一点都没放松警惕,全都严阵以待。哪怕是没有值守的,也一个个如临大敌,表情凝重。
高欢穿着普通士卒同款的皮甲,在山上来回走动四处张望。
韩陵山非常矮,根本藏不住人,想偷袭埋伏什么的,完全不可能,只能明刀明枪的硬干一场。
段韶一声不吭的跟在高欢身后,对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孝先啊,你以为尔朱荣会如何进攻呢?
高欢不以为意的问道,他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可双手却是会时不时的抖动,下意识的流露出某些不可明说的情绪。段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硬是没多嘴说什么。
“回高王,末将以为,尔朱荣今日,不,明日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会猛攻中军,应该是企图一举攻破中军,擒获高王,毕其功于一役。’
段韶拱手行礼说道。
高欢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尔朱荣会今天进攻呢,没想到居然是明天凌晨。他反问道:“尔朱荣为何不提早进攻呢?约定在三日后,估计他肯定会提前吧?’
“回高王,一来枋头离此地大半日路程,清晨出发到这里已经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如何能打仗?尔朱荣定然是半夜行军,掩藏行迹,到明日天亮开始进攻。”
段韶还是懂兵法的,这种常识问题,他不相信尔朱荣这种打老了仗的人会不知道。
高欢微微点头,其实他觉得吧,越是常识,尔朱荣就越不会去听,指不定尔朱荣黄昏的时候来这里,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呢?
山上的日子非常枯燥无聊,不久以后,各路探马纷纷回报,尔朱荣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没有绕过这里攻打邺城,亦是没有退兵,似乎段韶猜得是对的。
然而到中午的时候,从枋头那边过来的高欢军斥候回报,说尔朱荣大军已经朝着韩陵山的方向来了,估摸着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就能到这里!
段韶一脸惊愕听完这个消息,完全不相信尔朱荣居然连这点常识性错误都会犯!
高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微微一笑,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韩陵山上的高欢军都开始紧张起来,结果到天黑的时候,又有斥候回报,尔朱荣大军走了一大半的路之后,原地扎营,居然不走了!
已经紧张了一天的士卒顿时松懈下来,士气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段韶和高欢对视一眼,明白自己这边中了尔朱荣的反客为主之计!士卒和将校们都有心理预期,一旦跟自己料想不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人有准备时候,从两米高地方往下跳都可以,没有准备的时候,一个脚后跟的高度都能把你摔得狗啃泥。
现在尔朱荣停在半路,离韩陵山的距离已经很近,位置也被斥候探明白了。
这個时候,是冒险出去夜袭敌军营地,还是继续困守韩陵山呢?
高欢陷入两难之中。
“高王,我们就在韩陵山等着尔朱荣来,以静制动,按原先计划的就好了。现在偷袭尔朱荣大营,他岂会没有防备?这是故意卖个破绽引我们上当啊!”
段韶恳切说道,生怕高欢中计。
高欢回忆了一下当初尔朱荣用兵如神的风采,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尔朱荣面对面的较量,说实话,现在心依旧是虚的。
“放心,本王心里明白的。
高欢沉重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他瞥见一个人影,此人是他的门客,名叫王春,是个占卜的术士。
这年头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神棍这碗饭总是有人吃的。
不过王春在高欢府里没什么地位,原因很简单,因为高欢根本就不相信算命能算出什么花来!真要信命,真命天子整天躺床上醉生梦死不就好了,哪里还需要努力呢?
他留此人在府里,是因为有时候他不信算命,可手下很多人,包括很多底层士兵却都很相信。所以高欢常常需要借助“神算子”的嘴巴,说出自己想说又不能明说的话。
王春就是高欢的另外一张嘴!
“过来一下,本王有事情交代。’
高欢对着王春招招手,对方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听命,一点都没有“神算子”的道骨仙风。“等会我把众将叫到这里议事,你就这样
毫不避讳段韶,高欢沉声对王春教唆了一番,后者连忙点头离去。等他走后,高欢才对段韶苦笑道:“若非逼不得已,本王也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唉!”
领导自嘲的时候,你要是跟着也损两句,后面估计有不少好果子要吃。段韶连忙心悦诚服说道:“高王神机妙算,如此一来,三军将士必定拼死用命,不做他想。’
高欢对段韶的知情识趣很满意,他微微点头,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眺望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众将包括高敖曹在内,都被叫到高欢这里来开会。韩陵山这地方本来就很小,几步路就到了。等人到齐以后,高欢环顾四周众将,然后才目光沉静说道:“本王今夜欲偷袭尔朱荣大营,亲自带队,诸位都不用再劝了。”
哈?
尔朱荣半路扎营的事情,众将也都知道,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没想到高欢现在居然提出来要去趁夜色偷袭,居然还要亲自带队!
您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么?
众人都是想说又不敢说,反映到表情上,就是纠结成一团,傻子也看得出来不妥了。
正在这时,不知为什么在一旁获得“旁听资格”的某个人,一把冲到高欢面前,直接跪下就磕头!
在场诸多将领,哪怕见过不少大场面,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高王!不可出击,出击大凶啊!鄙人刚才算过了,此战若是在韩陵山决战,必胜尔朱荣,切不可主动出击啊!”
王春一边哭诉,一边不断磕头,磕得额头上都出血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厮不是高欢的门客王春么,谁都不曾把这厮当回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要说什么,都是高欢本人的意思。
今天转性子了?还是说王春真能算卦?
迷惑,疑虑,若有所思,不屑一顾,在场众人什么表情都有,唯独没有信任。
高欢一脚将王春踢翻在地,指着他大骂道:“军国大事,岂是你这个看相算卦的人可以随意发表意见的,我意已决,你给我滚远点!’
他对着王春不断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在场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韩轨出来打圆场道“高王息怒,王春也是求胜心切,无心之言,不要责怪他了。’
躺在地上的王春忽然看到高欢不动声色对他转了下眼睛!
王春本来也被高欢精湛的演技给震惊了,入戏太深还没醒来。这时候如梦方醒,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满脸是血,狼狈不堪。
“高王,请让犬子来这里,鄙人证明给高王看。”
王春深深一拜说道
哪怕是胡说八道,也算是赤胆忠心了。众人都有些同情王春,高欢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王春把已经吓傻了的长子叫来,不由分说,用旗杆旁边的绳子,将其五花大绑在粗大的旗杆上,任由着对方哭喊求饶,都不为所动!
“高王,鄙人说在韩陵山能战胜尔朱荣,就一定能赢!鄙人就在高王身边呆着,一旦尔朱荣得胜,不等他动手,鄙人就先杀子,再自尽,以报高王知遇之恩!’
他说得声色俱厉,在场众人无不震恐信服。
高欢面色稍缓,有些犹疑的问王春道:“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回高王,鄙人会把自己跟犬子的性命拿来开玩笑卖弄么?”
王春诚恳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对众将大声喊道:“那就各司其职,在韩陵山与尔朱荣决战。再有言退却或出击浪战者,杀无赦!’
“我等皆听高王号令!”
众将齐声说道。
等他们各自散去后,高欢才拍了拍王春的肩膀说道:“汝为吾心腹,若将来有事,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春连忙拜谢,随即退到一旁,寸步不离。
尔朱荣假模假样的扎营,实际上根本没打算将营寨完成,时间也不够。等到午夜子时,见高欢的人马没有来偷袭,尔朱兆这才来到尔朱荣身边,有些失望的说道:“贺六浑果然没有偷袭。”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那是必然的,他既然已经说了在韩陵山得韩信庇佑,那定然不会随意出击。要不然军心不稳可是用兵大忌。
我们白天已经让高欢的士卒们紧张了一天,现在他们要松弛下来了,等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就是人最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刚才出现在他们大阵之前。
传我军令,点兵,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击!’
尔朱荣的套路有个典故说得很清楚,有一面墙快要塌了,一个老婆婆住在附近,遇到路人就跟他说,不要站着那面墙附近,墙可能会塌掉。
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老婆婆一直没等到墙塌掉。某天她好奇来到那面墙跟前的时候,恰好墙就塌了!
这种绷紧又猛然坚持不住放松的心态,常常会要人老命的。
尔朱荣带兵一路行军来到韩陵山脚下,就看到山坡上高欢大军已经列圆阵,火把密密麻麻数不过来,显然是严阵以待!
尔朱荣也下令大军都点燃火把,一时间,大军如同火龙一般,惊得高欢阵中一阵阵骚动。此刻天色已经在渐渐转亮,但还暂时看不到清晨霞光,如果没有火把的照耀,就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朦胧的黑影在晃动,如同鬼魅一般。
“尔朱荣!你给本王滚出来!”
山坡上传来高欢的叫喊声,这句话就没想着要怎么缓解关系,几乎是直接开骂。
尔朱荣骑着马出阵,在一箭之地外与高欢对峙
“贺六浑,我自问对你不薄,你何以要背叛我?’
尔朱荣对高欢喊道。打仗肯定是要打的,但耍嘴皮子也要耍。
“我呸!你这个弑君的乱臣贼子!先杀太后,后杀先帝,我高某才不会与你为伍!”
胡太后是高欢一把火烧死的,但是别人又不知道!这并不妨碍他把脏水泼到尔朱荣身上。“胡扯,胡太后明明是价羞辱之后将她杀死在永宁寺,然后一把火烧了永宁寺!敢做不敢认,你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尔朱荣气急败坏的怒吼道!
杀元子攸,他承认,可是胡太后不是他杀的啊,高欢这厮怎么有脸把这件事推他头上?“乱臣贼子话,谁敢相信,谁能相信!尔朱荣,今日你就会死在韩陵山,不必多费唇舌本王今日就替先帝还回一个公道!”
高欢大吼一声,语言攻击输出完毕,赶紧回去躲中军吧,后面是手下人的事情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尔朱荣亦是拍馬回大阵。
此刻太阳已经慢慢从天边露出来了,尔朱荣下令熄灭火把,准备进攻!
呜呜呜!
三声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尔朱荣军中擂鼓声大作,军中刀盾兵在前,步槊在后,如猛虎下山,哦不对,是猛虎上山一样,扑向高欢中军大阵!
大军一上来就朝着中军而去,高欢将佩剑交给段韶说道:“孝先(段韶表字),你来督战,有后退者杀,有妄动者杀!’
高欢还是有自知之明,玩套路他的技术还可以,但是临阵指挥的话,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自己就不要出来随便浪了。
一开战就是白热化!
尔朱荣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高欢大军左军右军竟然都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等自己全线压上后,抄后路包饺子。
“尔朱兆,你带骑兵,从高欢中军侧翼突过去,我就不信那边的大军不来救援!”
尔朱荣冷静的观察着战局,很快,由于尔朱兆大军绕后突进,高欢中军侧翼如同塌方一样往里缩进,但很快又被止住。尔朱荣让步卒一部接替尔朱兆的位置,吹号角让尔朱兆骑兵先退了回来!
半个时辰都不到,高欢中军圆阵已经被压缩了不少,三面接敌摇摇欲坠!正在这时,中军陣中擂鼓声大作,左军右军终于前来支援,与尔朱荣军战成一团。
一时间竟然旗鼓相当!
第288章 铁人三项之后是激动人心的铁人五项
尔朱荣承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些血腥的场面了。韩陵山上,两军接触的战线四处都在厮杀,鲜血喷涌,染红了大地。
战斗从寅时(凌晨四点)开始,持续到卯时(上午九点),连续大战四个多小时,本来应该崩溃的高欢中军大营,虽然一直摇摇欲坠,有几次险些被攻破。
然而每到最关键时刻,高欢那边都有人反杀,将战线又顶了回来。双方接触的战线越来越向两边延伸,已经分不清左军右军。
各自死伤无数,尸体层层叠叠分不清彼此,全都杀红了眼。
原以为高欢会用什么计谋之类的巧办法,没想到,对方居然选择硬上!这着实出乎尔朱荣意料。
叮叮叮叮叮叮叮!
尔朱荣军中锣鼓声响,大军迅速与高欢军脱离接触,退到连一里地都不到的山脚下。
两军暂时休战,大阵之中的高欢也松了口气。他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将正坐在地上喘息,有人给他包扎伤口,哪怕是疼痛难忍,此人也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刚才两军交战并不像尔朱荣认为的那么势均力敌,实际上高欢这边多次命悬一线,都是眼前这位刚刚投靠不久的小将亲自率本部人马救场,击退尔朱荣大军,将战阵被撕开的裂口堵上。
“刚才多亏你勇猛果敢,才保本王一条命,请受本王一拜!”
高欢略有些尴尬的想将对方扶起来,一时间竟然忘记此人叫什么名字了!
自从占据邺城以来,投靠他的人物不知凡几,包括自己的族人高岳在内都是近期才来的。眼前这人如此年轻,确实有印象,但他却忙得忘记对方名字叫什么了!
“属下莫多娄贷文,今日就算战死沙场,也要力保高王平安!”
坐在地上的小将想站起身行礼,却被高欢示意坐下不必多礼。
“高王,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等会尔朱荣大军还会再战,末将来接替莫多娄将军的位置,负责堵漏。坚持就是胜利,这场战斗,就是比拼气力的时候了,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赢!
段韶不动声色的在一旁鼓劲说道。
众人都深以为然。
刚才他们各自的部曲,全都死伤惨重,但事情要分两面看。他们压力大,尔朱荣压力也不小。只要能消灭尔朱荣,哪怕手下这些人被打光了,也还可以再招募!
这类零和游戏没有两全其美的状态,赢的得到全部,输得一无所有。只要能击败尔朱荣,高欢不介意死人,甚至不介意死很多人!
高欢瞥了一眼正在磨刀的王春,又看了看被捆在旗杆上生无可恋的王春之子,心中暗叹。此战之后,定然要对王春好一点了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又响起,尔朱荣大军再次列阵而来,第一轮已经被打伤了的莫多娄贷文只能一旁当看客,段韶亲自带着亲兵队在战线后督战
战斗从卯时(上午九点多)开始,持续到午时(中午十二点),恶战三小时后,尔朱荣大军再次退到山脚下。这一轮连段韶也身负重伤,高欢大军之中,包括窦泰、韩轨、高岳等人在内,大小将校几乎人人带伤。
圆阵外围的尸体里三层外三层数都数不清,此战之激烈、持久、血腥,是他们自娘胎以来都未曾见识到的。被捆在旗杆上的王春之子已经面如土色,哪怕他并不知兵,也看得出来,高欢大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很明显能看到圆阵已经少了一大片
现在已经无人看管他,能上阵的亲兵都已经上了!
高欢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一线士卒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如热天里的土狗一般喘气,很多人累得兵戈都要抬不动了。
“狗x的高敖曹怎么还不带兵袭击尔朱荣后背?”
肩部挂彩的窦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高欢面色瞬间就垮下来,确实如窦泰所说,仗打到现在尔朱荣还有没有余力不好说,但他们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余力了。可以肯定的说,只要尔朱荣军下一波攻击,圆阵就会崩溃,到时候一切玩完。
按道理,刚才高敖曹就应该带兵袭击尔朱荣军背后,如果真这样的话,何以让他们这些人被打得跟死狗一样?
第二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比第一波战损大多了!
“高王,在下从后山小路去通知高敖曹出兵!’
段韶拱手说道,也顾不得身上有伤了
高欢轻轻摇头,韩陵山根本不大,打得热火朝天,这都几个时辰过去,难道在栗园的高敖曹就不知道山坡上发生什么事么?
显然不可能!栗园就在山脚河对面,这条河骑马都能淌过去,是当年曹操开凿出来的一条人工河!
高敖曹的如意算盘,显然是等尔朱荣打得累得不能动,然后他再动手。至于高欢死不死,对他来说重要么?
如果高欢死了,他正好一波把尔朱荣也收拾掉,到时候北方谁说了算?想想都美得很!高欢眯着眼睛思考对策,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去找高敖曹求援的。就算没有心思的人,此刻只怕也会生出叛逆之心。
他眼角余光看到被捆住绳子上的王春之子,若有所思。
不一会,高欢走过去解开绳子,对王春之子说道:“你现在从后山小路下山去栗园,那个地方你知道不?’
见对方猛的点头,高欢微微一笑道:“你到栗园,就说要高昂(高敖曹)将军快走,告诉他虽然双方都死伤惨重,尸骸遍野,但我军大阵已经被尔朱荣攻破,请他快点带兵离开这里回邺城,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高昂将军杀我怎么办?’
王春之子并非完全没脑子。
“你通知他快跑,对他有恩,他杀你,他身边的人会怎么想?高敖曹不至于做这样无脑的事情。’
高欢一句话就点出了人性中的阴暗面
显然,王春之子这种无名小卒,高敖曹不会杀他坏自己的名声。当然,王春之子以后会不会喝水死,过马路死,刷牙死,躲猫猫死,甚至是对着自己连开六枪自尽,那就不好说了。
起码近期对方应该是安全的。
王春之子拜谢而去,他爹王春站在一旁目睹整個过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一个时辰之后,尔朱荣军背后一阵骚动,似乎是在跟人交战。高欢在山坡高处望见尔朱荣军正在跟人交战,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众将快速召集起来,环顾众人之后激动说道:“高敖曹已经带兵来救,我们现在把还能动弹的人点齐,组成一队,现在就下山进攻!破尔朱荣,只在今日!‘
全身都被血色染红,但还像不死小强一样蹦跳的莫多娄贷文激动道:“末将愿为先锋!”“好!擂鼓点兵!”
高欢大吼一声,众将齐声高喊道:“谨遵高王号令!”
寿阳城都督府的书房里,刘益守将来自北方的战报放下,然后看到陈元康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才无奈叹了口气。
“高欢居然跟尔朱荣玩铁人三项,啧啧,真是离大谱!”
刘益守感慨说道。
韩陵山上,高欢军与尔朱荣军激战前前后后共十四个小时才罢休!十四个小时啊!人命像是不要钱一样,两边都疯狂输出,最后还是尔朱荣承受不住伤亡,退回枋头城。
高欢这边并未追赶,倒不是他不想追,而是麾下将校士卒十四个小时没有吃饭,就喝了点水,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
两边都有久经沙场之辈,竟然打了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消耗战,真是令人难以想象。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刚刚送来的战报交给陈元康,然后退出了书房。
陈元康拆开一看,表情纠结,最后无奈苦笑摇头,将信纸交给刘益守。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正在喝果子露的刘益守忍不住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差点没被呛死
高欢军取得韩陵山大捷之后,快速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发觉尔朱荣军战死过万,元气大伤。高欢不顾众将劝阻,认为尔朱荣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高欢以伤亡较小的高敖曹部为先锋,其他尚未修整的部曲合兵一处为后军,前军强渡黄河,在官渡港扎营,准备闪击荥阳!
结果刚刚扎营的当晚就被以逸待劳的慕容绍宗带着两千精兵袭营。得意忘形的高欢军大败亏输,官渡港被慕容绍宗一把火烧成白地,渡河的船只也一个不剩的被烧毁
高敖曹部死伤惨重,不得不灰溜溜的从别处退回河北。
高欢庆幸自己没过黄河,最后不得不退回邺城,命前期守卫邺城并未参战的封隆之与李元忠部前出黄河南岸。但等他们到达荥阳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尔朱荣军搬空了!
得知尔朱荣跑路的消息后,高欢下令封隆之等人带兵追击,追到虎牢关,虎牢关是空城追到洛阳,洛阳又被尔朱荣洗劫了一遍,又是空城。
等封隆之等人追到北中城的时候,再次被慕容绍宗打埋伏,还好封隆之早有准备,吃了点小亏后率军从容退到洛阳。这时候高欢军的主力也修整过来,发兵支援洛阳。
封隆之带兵再次兵临河阳关,北中城一带,发现慕容绍宗部已经退走河东,追之不及了。这一战简单概括就是尔朱荣出兵跟高欢打了场消耗战,虽然吃了大亏,但高欢也不好过,等高欢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又被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救场,从容退回晋阳。
要说战果,就是高欢对洛阳达成了实际控制,可以真正玩一把“挟天子以令不臣”,毕竟,之前玩的都是“高仿”,,现在在洛阳帝都,天子“登基”似乎也能名正言顺了。
“这一战,打得可真够累的。’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韩陵山激战十四个小时也就罢了,后面一直都是马拉松一样的跑啊追的,时不时被打伏击,真是骨头难啃,无论哪一边,都累得跟出去觅食却空手而归的狗一样。
“高欢此战,打出了气势,虽然后面吃了大亏,但是瑕不掩瑜。淮南以北的河南之地,只怕很多墙头草都会等着高欢的兵马来接手,出兵彭城,刻不容缓了。”
陈元康肃然说道。
“现在彭城是谁在镇守?”刘益守好奇问道。
高欢的势力,只怕现在手还伸不到彭城来,之前羊氏的羊敦羊深等人说要攻克彭城,似乎也没有得逞。彭城究竟是在梁国手里,还是在尔朱荣手里?
没错,刘益守估计高欢暂时还没法腾出手来占据这些地方,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整合很多投靠而来的势力,哪里顾得上跟梁国毗邻的彭城啊。
“呃,有消息说,尔朱荣麾下親信,都督张亮,趁我们肆虐淮南的機会攻占了彭城。因焉我们的出现,还有夏侯夔的调离,梁国对彭城已经死心了,暂时不想那些事情。’
陈元康将彭城的情况简单概括了一下
刘益守大为惊奇,尔朱荣败退后,竟然他麾下有人还能攻克彭城!哪怕当时被困的梁军已经是条咸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亮为什么要攻克彭城呢?他也可以退到
刘益守说了一半,恍然大悟。张亮当时在哪里不好说,但是肯定已经归路被断。那时候,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投靠高欢,要么就地攻打一处大城作为立身之根本,以图后续。
张亮选择的就是第二条路。也可以理解为尔朱荣退兵的时候没有叫上他,等他想走的时候发现北边已经变了天,回晋阳的通道全部被堵塞,他又很忠心于尔朱荣,不肯投降高欢。
“可以试試让阳休之去劝降。’
陈元康建议道,
刘益守想了想,阳休之去,搞不好直接被张亮砍了脑袋。这种人在极端压力下都没有投降高欢,只怕很难被劝服。
要投降人家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跟你混呢?
“如此,我亲自出马吧。”
刘益守沉声说道。
看到他态度很是坚决,陈元康无奈说道:“张亮这种人脑子一根筋的,主公此去很是凶险,还是不去为妙。”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们去有性命之忧,我去必定能全身而退,只是能否劝说对方归顺,我心中实在是没底。
张亮这种死忠之辈,又怎么可能杀尔朱英娥的男人呢。刘益守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可以试试。
第289章 你看,我有大富大贵之兆!
萧县东南百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小城名为“阙固”也被称为阙城。几年前兰钦带兵攻阙固不成,狼狈退回竹邑城,后面魏国内乱,梁国才趁机占领了阙固城。
张亮率军攻克彭城后,顺便把彭城外围一系列小城,如龙城(只是叫这个名字),高冢戍,吕县等地也都抢占。
而胡僧祐“让出”南济阴郡的防务后,刘益守这边派遣独孤信率本部人马接管了阙固。
正好与张亮军所占据的龙城相对。
高欢的草台班子搭起来后,河南之地一直没有实控,出现了很多权力真空。当地豪强纷纷占据周边县城,北魏的权力呈现碎片化的趋势。
在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高欢花了几年时间才逐渐将河北河南青徐等地的政权实质性接管,整合内部军队派系,并开始挑衅梁国,谋划南侵。
然而令高欢感觉遗憾的是,他在世之时,东魏对梁国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反而是他去世后,侯景靠着八百人就掀翻了腐朽的梁国,围困台城饿死萧衍。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阙固现在不算是一座“城”,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有围墙的镇子。它东临黄桑峪,睢水的支流闸河,将阙固镇一分为二,有石桥相连。
这里天然就是水陆交汇之地,虽无地势之险要,却方便调兵方便屯粮,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刘益守带着斛律羡,两人都换上农夫穿的粗布麻衣,不动声色的来到阙固镇,打算北上去彭城。
赶路赶了一天,现在有时间闲下来观看这里的郁郁葱葱,春意勃发的美景,一时间斛律羡也有些愣神。
他酝酿了半天,这才对四处张望,时不时若有所思的刘益守问道:“主公麾下谋士勇将何其多也,就是阳休之,也有三寸不烂之舌。主公这次何以带在下去彭城呢?”
从出发到现在,斛律羡就愣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去游说,又不是去游玩,带着他这个只会射雕的小孩一起有意思么?
“主公嘛,不仅仅是要利用人才,也是要培养人才的嘛。不用想太多,这次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在我身边不说话便是。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刘益守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斛律羡一脸囧然的点点头,老爹斛律金教导过,到了外面遇到聪明人,听话一般要反着听。
刘益守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那就是“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呃,主公还是直说吧,要不在下总是会胡思乱想,睡觉也睡不好。”
斛律羡颇有些为难的说道。听闻这次镇守彭城的人是张亮,这个张亮很得尔朱荣信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真要说起来的话……”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想了想,继续说道:“大概是万一张亮发狂把我们都宰了,你父应该可以替我报仇吧。”
拉我来就是为了垫背?
斛律羡无奈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精神不振,刘益守猛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刚刚只是开玩笑,你放心便是,只当是游山玩水,坑不了你的!沛公封雍齿的故事听过没有?”
刘益守忽然问个“奇怪”问题。斛律羡摇摇头道:“并未听过。”
“那回去就好好看书,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走过石桥,就发现独孤信已经带人在这里守候,似乎是为他们接风洗尘的。
见到独孤信,刘益守问道:“张亮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还真有新情况,昨日他们已经撤离龙城,听探子回报,也撤离了其他城池,现在全部龟缩彭城不出,似乎有顽抗到底的打算。”
独孤信面色古怪说道,对手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刘益守这边要做什么,张亮肯定知道了,毕竟这么多兵马屯扎阙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为攻打彭城做准备。
只是张亮收缩兵力困守孤城,有些令人不能理解。具体来说,可以参考张文远合肥破孙十万那一战。当时要是守城,曹军上下全都必死无疑。
都说孤城不守,张亮把军队都收缩到彭城,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负隅顽抗一辈子不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用小城迟滞对手进攻,然后野战再反戈一击么?
正在这时,斛律羡忍不住插嘴问道:“张亮虽然通晓兵法有带兵之能,但本身参军出身,很少亲自上阵杀敌。就这样子的,怎么可能会死守城池呢?他靠什么压住城里想投降的人?士卒哗变怎么办?”
这话让刘益守和独孤信二人一愣。
斛律羡部落出身,见惯了拳头大的说话,你计谋再狠,拳头软打不过人家,别人可以直接把你物理消灭。
刘益守他们之前都以为张亮是跟彭乐差不多那种武将人物,没想到斛律羡说这厮居然是文人出身。当然,这年头文武不分家,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者比比皆是。
所以张亮应该属于军队文职那种,很少独自带兵,至少手下得配一个强力打手。
这个情报很重要,可以理解为张亮身边应该还有一条大鱼,说不定正是这条大鱼的能耐,张亮才能攻克彭城,现在也不担心困守城池。
估计这条大鱼对自己的武艺本身也比较自信。
显然,从各种已知的消息看,张亮都没有如此能耐。这个人的本事应该在运筹帷幄上面,跟陈元康的角色类似,但是没有陈元康那么全能。
那么问题来了,这条大鱼是谁?会不会对此次劝降,产生难以预料不利影响?
“现在情况有变。”
刘益守沉吟片刻,对斛律羡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独自入彭城吧。”
“主公不可!”
独孤信和斛律羡都急了,那种推下属入火坑的上司固然可恨,但刘益守这种动不动就孤身犯险的主公,也会让下属很为难。
“主公,来都来了,属下在尔朱荣军中也认识些人,我跟着去总好点吧?”
斛律羡咬了咬牙说道。
之前那几次不算,这一次,可是他真正表现的时候了,这时候绝对不能缩,缩回去了,以后估计很难得到重用了!
“言之有理,确实你跟着要去好一点。”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斛律羡如蒙大赦,却又心中忐忑。刘益守好像不担心张亮杀他,但是那条大鱼要是态度恶劣,估计这次也没好果子吃。
最后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主公,恕在下直言,这次随便派个使者去劝降就可以了,何必您亲自去呢?”
独孤信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但是他,其实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要他亲身犯险。
“张亮乃死忠甚至愚忠之辈,若是普通人去劝降,势必会被张亮杀之以震慑麾下将校,以求上下一心。
而我去了,难道他会杀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独孤信无言以对,既然这鸟人如此不识时务,直接灭了就得了吧。
似乎看出独孤信的想法,刘益守这才叹息道:“无论如何,忠于旧主之人,都要给他机会让他能够重新上船。我们自己人这边,不也总是在说要忠于职守么?凡事要一碗水端平,对于那些愚忠之辈,也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我们先礼后兵,把意思带到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情,到时候再灭掉他,应该就没人非议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呢。独孤信和斛律羡皆拜服道:“主公仁义!”
……
聪明人,有时候就是喜欢想太多,包括刘益守这个聪明人在内,有时候也是想得太多,太过于重视敌人,而忽视了自己的威名。
张亮收缩所有兵力的最重要原因,当然是负隅顽抗。然而他龟缩彭城的最直接原因,却是因为张亮手下许多人听闻已然投靠梁国,羽翼又丰满的刘益守要攻打彭城,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想献城投降!
不能说这些人势利眼,只能说趋利避害,乃是人类之本能。
如果不收缩兵力,只怕彭城外围的一帮人全都把城池给献出去了!与其等那个时候痛骂这些人无耻无义,倒不如现在就把兵力收缩,全都待在彭城也就没人敢闹腾了。
当时刘益守在汴水岸边大败尔朱荣,确实是给尔朱荣麾下军士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这些人当中不想与之对阵的比比皆是。主要是,现在已经困守孤城,前后左右都无援兵,负隅顽抗,实在是自取灭亡之举。
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们要回归晋阳的话,这条路且不说阻碍重重,就是千里之遥的距离,也不是一支孤军可以承受的。
比起刘益守他们的志在必得,坐镇彭城的张亮,实际上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这天张亮巡视彭城城头,见到一全身胯裆铠,身材高大威猛的胡人将领换班,他连忙客气拱手道:“相贵,今日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左顾右盼一番,将张亮拉到无人处,面色苦涩说道:“我今日派人出城,打听到一个消息,尔朱荣大都督,被高欢击败,现在已经退回晋阳了。”
张亮一听大惊失色,他难以置信道:“败了?”
“应该没错,我派出去的探子找许多人问过了,细节有差,但尔朱荣大都督退回晋阳,这个确信无疑。”
张亮身子软得要跌坐到地上,被这位胡人将领抓住胳膊,这才勉强站稳。
“这么说来,我们成了孤军,彭城成了死地?”
张亮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道。
他之前打的算盘,就是尔朱荣击败高欢,重新占据荥阳。那时候,他就可以派人去求援,从彭城到魏国实控的地盘,也并没有多远。
然而尔朱荣若是退回晋阳,那地方离这里有多远,简直不需要过多叙述。现在他们这支孤军完全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
为之奈何?
那胡人将领又有些神秘的说道:“伯德(张亮表字)莫慌,你可知我为何表字相贵?”
孝文内迁后,胡人大户汉化颇深,文化习惯形成了独有的“北方汉化”,虽然与南朝习惯仍有不同,但已经跟边地那些鲜卑化的胡人习俗完全不同了。
这个胡人就是典型的“汉化产物”,虽然头发略带金黄,但说话方式与北地汉人已经毫无二致。
张亮搖了搖頭道:“在下不知。当初尔朱大都督留我二人确保后路,结果谁料想……唉!”
这个时候还想自己表字的事情,张亮觉得对方简直是离大谱,这都什么时候,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哪里有心思管你叫什麼“相贵”。
“母亲怀在下之时,曾有鸟儿落左肩上,相士说,此乃大富大贵之兆,所以成年后在下表字取为相贵。”
那胡人将领神秘说道,脸上颇有得意,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未来局势。
“哦哦,是的是的。”张亮敷衍答道,已经没有跟对方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了。
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某些方面真是让人无力吐槽,这厮迷信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当初要不是这厮说留下来断后不要走,他们早就逃出生天了,岂会有今日之困?当时这家伙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说北方有血光之灾,现在宜静不宜动!等想动的时候他们已经动不了了!
张亮对类似言论简直感觉莫名其妙。
难道看相的在你小时候说你能大富大贵,你就能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活到老么?你踏马是个胡人啊!不是只有汉人才信那些周易风水之类的么?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不是啊伯德,今天早上起床,有一只鸟飞到我肩头,赶都赶不走,现在还在我屋子里啄米呢。”那胡人将领得意的继续说道:“这难道不是要大富大贵的征兆么?”
张亮想了想,其实鸟类跑人屋子里,甚至饿极了不走,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对此他实在是无力吐槽。如果这也能算是富贵之兆,那天下要富贵的人简直数不过来了!
“我乏了,今日相贵值守吧,唉!”
张亮失魂落魄的往自己居住的宅院走去,不想再跟这家伙说话了。
第290章 男人无所谓忠诚
彭城一间普通的小院落里,那位五官迥异于汉人,特别是那头淡黄头发格外显眼的胡人将领,正在小心谨慎的把谷子撒在地上。一只毛发黑得油亮,个头很是不小的乌鸦,正漫不经心吃地上的谷子,一点畏惧之心也没有。
“神鸟啊神鸟,您可千万别走,就在我这里住下,保佑我兴旺发达。”
这位胡人将领姓潘名乐字相贵,当然,潘姓是孝文帝内迁后集体改的,本姓破多罗氏,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潘乐出道后就跟着葛荣,后转投尔朱荣尔朱荣,但跟张亮不同的是,他对尔朱荣并不感冒。
当然,他不是六镇出身,对高欢那帮人也不怎么感兴趣,一直都比较低调。毕竟,他当年也在葛荣麾下混过,后来趁着葛荣还没挂掉的时候提前跳船了。不然现在指不定多惨呢!
正是有鉴于此,所以潘乐一直觉得,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那之后,他更迷信,或者叫迷之自信!潘乐坚信小时候相士说他会发达的言论,一直在等待机会。
地上的乌鸦吃了半天谷子吃饱了,飞到屋子里喝潘乐水杯里的水。结果大概是杯子形状不太友好,那只乌鸦喝了半天没喝到,气急败坏的将陶制的水杯推到地上摔碎了!
潘乐看到这一幕良久无语,正当他要再给乌鸦换水的时候,张亮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甚至是一路小跑,满头大汗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潘乐好奇问道,张亮处事一向沉稳有度,着急成这样的时候真不多见
“走,随我去签押房,刘益守来了!’
张亮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
“来了就来了呗,管他是....什么?你说是刘益守?就是那个,那个
潘乐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是那个刘益守,现在屯兵阙固那个。”
乖乖,敌军主帅亲自当说客来劝降啊,一时间潘乐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走进屋子将那只乌鸦捧在手里,一边摸着对方的羽毛一边对张亮说道:“走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踏马拿着个乌鸦做什么!
张亮气得鼻子冒火!
“相贵,这鸟*.”
“这是神鸟,如果那刘益守不怀好意,神鸟就会自己飞走的。”潘乐言之凿凿的说道
张亮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乌鸦这种鸟,智商非常高,鬼得很。刘益守前世的时候,有霓虹的人拿乌鸦做智力测验,还被乌鸦给嘲讽了。
张亮小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乌鸦的怪事,也没见谁把乌鸦当神鸟的。
“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他已经无力吐槽,谁让对方武力强横能打仗呢!怎么说都要在彭城立足支撑下去,没有潘乐的武力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两人来到城头签押房,就看到一个俊朗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边还有个背着大弓的小孩。潘乐有些疑惑的小声对张亮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斛律金的儿子?’
斛律部的人打扮很有特色,尤其是斛律金父子,背后一张弓是少不了的。当然,这是根据他们游牧习惯决定的,在外人眼里,只能算是少见多怪。
张亮微微点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没想到斛律金也
刘益守亲自前来劝降,此举极为不同寻常,至少张亮想不到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追求一下刺激?还是年少成名,飘?
“刘都督今日前来彭城,所为何事呢?在下张亮,这位潘乐潘将军。”
张亮微笑着介绍道。对方主帅前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一见面就把对方推出去斩,如果真干那样的事情,以后名声估计会臭不可闻,哪家主公都不敢收你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被潘乐手里的乌鸦吸引了。
见过玩猫养狗的,真没想到还有玩乌鸦的啊!刘益守在心中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放在掌心,将手伸过去。
果然,那只乌鸦是个老油子,估计是和人相处已经习惯了,直接去啄刘益守掌心里的炒豆竟然吃得很起劲。
张亮和潘乐在一旁都看傻眼了,他们早就听闻刘益守这个人做事不拘一格,风格另类,今日一见果然惊爆眼球。
将手里的炒豆都交给潘乐,刘益守拍了拍手,拱手行礼说道:“在下此番亲自前来,是为了消弭一场兵祸。废话也不多说,二位可以开个价,看在下出不出得起。’
居然这么直接!
张亮和潘乐对视一眼,完全摸不透对方的行事风格。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来劝降的。
“这位是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二位放心,在下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过往。
刘益守指了指斛律羡说道。
“谢刘都督厚爱,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日尔朱氏偶遭挫败,在下受尔朱氏大恩,不能落井下石。
都督有什么话,沙场相见再说吧。”
张亮冷着脸说道,一点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没有。
“在下军中不少尔朱氏部族出身的兵马,张都督不必觉得是背弃了旧主。”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暗示道。
那么多人都“下海”了,真不缺你一个。
“他们是他们,在下是在下。虽然都督收尔朱英娥为妾室,但在下还是不会背叛尔朱氏的。”
张亮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娶尔朱英娥,他现在早就翻脸了!当初梁国使者来劝降被斩,此刻尸体就在城外乱葬岗。
“在下来之前,也知道张都督忠义无双。此番前来,也是尽人事而已。既然兵祸在所难免那到时候刀剑无眼,张都督保重吧。’
刘益守叹息一声,拱手行礼告辞。潘乐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长长一叹。
张亮是尔朱荣死忠,可他并不是啊!
要不你在这里死守,我带部曲出城投了?潘乐满脸幽怨看了张亮一眼,只见对方面色肃然,大概是听不进劝告了。
派人送刘益守和斛律羡二人出城后,潘乐这才问道:“我看这刘都督颇有诚意,竟然肯亲自前来劝降,不如,
“潘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岂可卖主求荣?”
张亮冷冷反问道。
潘乐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说他根本没把尔朱荣当主公,只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尔朱荣麾下的人,来历不同,出身不同,诉求也不同。这些人利合则聚,利尽则散,高欢贺拔岳这两个带头跑路的,还不够明显么?
出了彭城,斛律羡垂头丧气的,好像刚刚给老爹斛律金上完坟一样没精打采。他有些难堪的问刘益守道:“主公,属下是不是个灾星啊?因为属下这次跟随而来,连主公出马也不好使了。’
刘都督能人所不能,这次亲自出马居然都铩羽而归,足以见得自己这个灾星太猛了。斛律羡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现在站在泗水河边,看着这滚滚流淌的河水,你有没有感觉到时光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
刘益守笑着问道。
斛律羡摇头,射雕男孩哪里懂这些,他又不是孔子!
“我是想跟你说,人生很短,不要老想那些沮丧的事情,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别到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大事也没做过。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他们不投降那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无须自责什么。”
两人来到离彭城不远的龙城,独孤信兵马已经前出至此,并且严阵以待。
等刘益守和斛律羡到来后,独孤信这才从阙固赶来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末将兵马攻彭城稍显不足,精兵太少,要不要从别处调兵?”
“那自然是要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张亮如此不识时务,他也是一肚子火。在斛律羡面前表现得无所谓,不过是因为主公的架子要端着,不能随便就气急败坏。对于不给自己面子的人,那当然是要狠狠打脸,这没什么好说的。
“第一道军令,彭城以北不远,挨着菏水的,有一小城名为垸城,命宇文泰急行军至此地。之前探子回报说张亮已经将军队从垞城撤走,但现在不排除他又派人驻守。
三天之内,宇文泰必须带兵赶到那里。
垞城乃彭城北大门,给我死死守住,走脱一人,让宇文泰提头来见!他办不了这事,换人来办!”
这次刘益守也是动了真怒。
把垞城占了,关门打狗,张亮等人飞都飞不出去!
“第二道军令,命于谨坐镇竹邑城,赵贵攻吕县,韩贤攻高冢戍!将彭城东西两头堵死!你还是继续驻守龙城,按兵不动。’
高冢戍挨着彭城在彭城以西,吕县在彭城以东,都是泗水河边据点。把这两边堵死,张亮连投降萧衍都做不到了。
“主公莫非是想逼张亮出城南下决战?’
“确有此意,第三道军令,命杨忠带麾下精锐到龙城,准备决战。’
这波就是硬实力的对决,没什么好说的。
独孤信点点头,这些布置虽然都是常规操作,但是几乎是密不透风,非常严谨。刘益守现在调兵遣将也很有章法了。
“对了,再给宇文泰下一道军令,埋城以南不远,有一高地名为吕梁,几年前梁军攻魏时,曾在此地修筑堤坝,水淹彭城。
当时我不在场,不知道这一招管不管用。反正已经春天,马上梅雨季了,闲着也是闲着,让宇文泰修堤坝拦水,暴雨的时候水淹彭城吧。”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
独孤信和斛律羡二人都一脸骇然,这水淹彭城得死多少人啊!
“主公,彭城守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将他们困住之后,可以想别的办法...”蝕孤信还想劝说一下,毕竟犯不着做水淹七军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又不是打不过。
斛律羡也是很震惊,之前刘益守很有气度的跟张亮等人交谈,哪怕被拒绝也不发火不放狠话。没想到现在反手就把对手推入绝境!
“独孤将军。”刘益守正色说道。
独孤信连忙拱手行礼。
“你谨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让宇文泰放手去做就是了,事后有什么,推我身上就行了。损阴德也是损的我的阴德,跟他无关。”
“喏,属下记住了!”
如今刘益守威严日重,独孤信今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连忙拱手告退,刚刚走到城楼签押房门口,就听到背后某人喊了一句
“对了,记得派人去给彭城的张亮送个信,就说我们要水淹彭城。不教而诛是为虐,我们可不是暴虐的人,话要给对方带到。”
“喏,属下一定办到。
独孤信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刘益守这种“不教而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等他走后,斛律羡一脸纠结,最后才硬着头皮尬吹道:“主公英明神武用兵如神真是让小子佩服.
“行了,要拍马屁多跟阳休之学着点,你这还差得远。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显得心情爽快,根本不见刚才的阴霾可怖
斛律羡心中疑惑,对方刚才究竟是演给独孤信看的,还是他本来就很生气?他越想越觉得老爹斛律金教导得对,世道人心,真是深不见底难以揣度。这些事情比沙场上一板一眼的较量要诡谲多了。
几天时间过去了,张亮与潘乐之间多了一道明显可见的裂痕。原因很简单,张亮作为尔朱氏的死忠,为人也是死脑筋,他打算是为了尔朱氏殉葬的,根本没有想过投降的事情。
然而潘乐近期得了“神鸟”(就是一只大乌鸦),认为自己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联系目前的局势,似乎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
再加上他根本就不是尔朱荣的死忠,严格来说,他算是“晋阳党”,也就是尔朱荣后面占据晋阳以后,顺势归附的一批当地人人。
潘乐从葛荣那边跳到尔朱荣这里,也是因为当时尔朱荣占据了晋阳。他要是不投靠,家里还能好过?
类似一批人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候,尔朱荣一死他们就转投了高欢。所以现在局面已经很明显了,跟着尔朱氏走到黑,然后莫名其妙的被消灭,根本不值得。这让他跟张亮之间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尖锐矛盾。
这天,潘乐正在喂鸟,传令兵就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潘将军,斥候来报,刘益守大军已经攻克姹城,并在吕梁修筑堤坝!”
“你说什么!’
潘乐吓得手里装谷子的簸箕都掉在地上,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水淹彭城!
开个单章说一下黄头发的事情(我也很无奈)
唐代诗人张籍的《永嘉行》写道“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苏轼也曾写下“赤髯碧眼老鲜卑”。
《永嘉行》全诗是这样的: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
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
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
妇人出门随乱兵,夫死眼前不敢哭。
九州诸侯自顾土,无人领兵来护主。
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
黄发可不是大航海时代以后才到古代中国的,实际上五胡十六国时期,入中原的胡人里面,不少金发的。
苏轼那首是这样写的:
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
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能编出来么?那个时候又没有电视电脑网络。
文献上的自己去查吧,史料很多,现代基因研究也有很多,“杂胡”二字很能说明问题。鲜卑,匈奴,高车,柔然,突厥,铁勒等民族,都不是以血统为划分,而是以文化风俗为划分,来源很是庞杂。金发碧眼之流,已经在正史里面频频出现了(尤其是唐代)。
第291章 较短的板才是决定整体实力的关键
潘乐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梁军北伐,水淹寿阳,得手。
五年前,梁军再次北伐,水淹彭城,未得手。
四年前,梁军还是北伐,水淹穰城,未得手。
尽管水淹之法并不是每次都奏效,但它给守军带来的伤亡,每次都是毁灭性的。哪怕攻城的一方未成功,守城这边的都是死伤惨重。
如今听闻刘益守命宇文泰死死卡住作为彭城北大门的姹城,并在吕梁修建堤坝拦水,准备水淹彭城,谁会不慌啊!
潘乐连忙去找张亮,两人在彭城城头的签押房碰面的时候,张亮亦是紧皱眉头。显然,军情的紧急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如果刘益守派兵直接把彭城围困了那还算好的,起码彭城内部上下一心准备决战就完事。可对方就是把周边东、北、西三面都困住,留出南面一条路。
很明显是想跟他们在南面决战。
而南面也只是说包围圈松一点,并非完全没有看守的,这样的布置可以说用心异常险恶除了逼迫潘乐等人出城决战,还有故意恶心他们的成分在里头。
如今周边军情陆陆续续的传回彭城,得到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张亮也有些坐不住了。
签押房墙上挂着简易的周边地形图,潘乐看到彭城周边的地方,都被画上了圆圈。彭城在这一群圈圈里面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这个刘益守,还是有些能耐啊。”
潘乐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张亮,陪着小心说道,只是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潘将军说得不错,在下之前小看了刘益守。’
张亮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承认,只是现在的局面,真的很棘手。
城内的士卒知不知道敌军在上游拦河筑坝,准备水淹彭城?就算现在不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也会知道的。
你让那些人怎么想?军心很快就会乱到不可收拾,因为谁都不想连敌人的面都碰不到就被淹死啊!
“潘将军,如今之计,只能趁着夜色出兵坨城,击败北面守军,刘益守布下的这个局就迎刃而解了。’
张亮说了一个不算是计策的“计策”,再正确不过的“废话”
击破北面之敌,对方也无法再继续筑坝,那样彭城的危机自然可以解除。剩下的,刘益守要是喜欢,那就来爬彭城的城墙吧,大家各凭本事就是了。
这个办法,跟刘益守前世那个分几步把大象装进冰箱是一个道理。步骤谁都知道,可问题是,垸城的敌军又不是瞎子聋子傻子。
你想打别人,难道别人就乖乖把头伸出来不反抗让你打么?
“张都督,在下以为....若是出彭城袭击坨城,恐怕此行异常凶险。”
潘乐不动声色的说道。
其实他是想说,刘益守估计在北面筑坝,就是看他跟张亮不会出彭城,所以死死的套路他们。打埋伏的估计都在等着了。
出城袭击,顷刻就死。
不出城慢慢熬着,等梅雨季节一到,也是必死无疑,不过是苟活几天罢了。
到底要怎么选才好呢?
“潘将军,你来守彭城,我带兵袭击垞城。若是我战败被擒或者战死沙场,你就打开城门引刘益守他们入城吧。
张亮叹息一声说道。
他这么坦荡,倒是让这段时间犹豫要不要兵变的潘乐有些不好意思了,搞得自己像是小人一样。
“伯德,我观那刘益守用兵老辣,此番布置以强凌弱,毫无破绽。只怕他早就猜到我们要向北击破垞城。此行只怕是一去不回啊!’
潘乐感慨说道。他都能想到的套路,怎么能指望刘益守想不到呢?
张亮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刘益守肯定有所准备。只是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困守彭城,等梅雨季节一到,那真就无药可救了。”
潘乐点点头。
张亮这个人怎么说呢,能力是不错的,人品也靠得住,就是脑子一根筋不太灵光,有些愚忠。像尔朱氏这样的,根本就不值得去效忠,潘乐就是这么认为的。
将自身前途交托到尔朱氏身上,就跟在沙滩上堆城堡一样,风浪一来,这些看起来精美的城堡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呃,不如让在下领兵吧。”
潘乐无奈说道。
张亮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你说,要是潘将军领兵,我心里还会疑神疑鬼的,想你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不如我领兵出征,这样我也安心,你也放心。危难时刻,大家也不必内讧了,各听天命吧。”
潘乐的想法,张亮当然很明白。只是对方似乎也仅仅是停留在想法上面,并未诉诸行动既然那样,他也不好意思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要是说想法有害就把人搞死,这年头看到了主公的漂亮妾室,又或者同僚的貌美夫人,有谁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然而你不说出来,不把恶念诉诸恶行,那大家就还是好朋友。
对于这个道理,张亮是很明白的,所以潘乐不动手,他也不会动手。如今提出来也好,免得大家互相猜忌。
“如此,张都督保重吧,唉!”
潘乐也不好说什么,话都说开了,就按张亮的办法来吧。赢了大家继续在彭城混着,输了的话自不必提,一切都等此战结束后再说吧。
垞城在彭城以北,它的北面,全都是一个又一个星罗棋布池塘沼泽。历史上巨野泽经历地形大变,形成面积广博的微山湖,垸城就成为了微山湖最南面的一座城。
当然,它现在看起来还有些荒凉,基本上是作为扼守天然水道的一个关键节点而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北魏在此地设立了都水台,并设使者、参军、河堤谒者等职,巡查河防,缉拿走私。
因此这里的城池十分坚固,天然就是个看门的好地方。
张亮放弃这里,乃是此番布局的最大失误!然而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人心惶惶,连潘乐都想着投敌,你怎么能指望麾下将校没这个心思呢?
派兵驻守这里,不过是肉包打狗而已。张亮的无奈,也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并非是他连这点军事常识也没有。
垞城很小,每天的巡视走几步路就完成了,驻守在此地的宇文泰,每天都会奔波于垞城跟吕梁丘(此地为山丘地形)之间,查看筑坝的情况。
宇文泰身边帮手不少,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都能出力帮忙。
这天巡视完吕梁丘回到垞城签押房,宇文泰将头盔摘下,累了一天的他,感觉到大战即将来临的沉闷气息。
大张旗鼓的在吕梁丘筑坝拦河,当真以为彭城内的守军不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吕梁离彭城太近了!目前彭城又没有被围困,人家打探这点消息还是不难的。
问题是,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行动,是另外一回事。
宇文泰认为,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有袭击吕梁筑坝队伍的心思。原因很简单,在必经之路上,手握精兵的杨忠,已经埋伏好了等鱼儿上钩。
甚至彭城那边出城的队伍都无法抵达姹城!刘益守把这些都已经算计好了!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王者气象,舍我其谁,唉!’
宇文泰感慨叹息一声,想起刘益守当初不经意间吟诗的词句,心中隐约的那一点小火苗,似乎也被无声的掐熄了。那些不可说的想法,甚至连“既生瑜何生亮”都算不上,他根本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宇文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刘益守还活着一天,他,或者说宇文氏,就会被压得死死的。
刘益守实在是太有“人主之相”了,几乎是包含了一切有作为主公的表征。
年纪轻轻就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感觉亲切热诚,胸有沟壑颇有城府不说,又不显得阴谋算计,御下有方颇有平衡之术。
不仅对政务很有理解和想象力,而且指挥打仗现在也愈发纯属老练了。
虽然宇文泰并不想承认,但是刘益守已经羽翼丰满乃是毫无疑问的现实,手下都能很好的团结在他旗下。
这妥妥是一个进取向上谋夺天下的团体。
对于宇文泰来说,现在令人欣慰的事情在于他是这个团队的一员,令人沮丧的事情却是,他只是这个团队的一员,而非领袖。
最最可悲的是,刘益守如此年轻,似乎有生之年,自己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叔父为何无故叹息?’
宇文护悄然走进签押房,有些疑惑的询问正在发呆的宇文泰。
“没事,我只是在感慨刘都督用兵老辣,这次攻克彭城应该没什么疑问了。
“我们兵力明显占优,堆人头也把彭城里那些人堆死了,这有何难的?
宇文护一脸迷惑不解,他觉得,刘益守指挥打下彭城是理所应当的好吧,输了才是稀奇。宇文泰有些失望的看了宇文护一眼,感觉自己这位侄子,缺乏作为统帅的基本才能,也就是统帅全局的大局观。
没错,这次刘益守指挥他们打彭城,确实是以多打少,甚至有点胜之不武。毕竟,在彭城上游修堤坝拦水,这种套路也确实不怎么光彩。
只是,战场上只有输和赢两种结果,并不过分关注手段如何。
当初葛荣数十万人,为何对阵尔朱荣惨败?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能赢的。
此番刘益守在几个位置安排兵马,有的是为了看门,有的是拦河筑坝耍套路,有的是为了打伏击,有的则是预备队在待命。
军队完全展开,各司其职,就像是一群配合默契的猎手就位,准备围猎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刘益守如此优秀的大局观,宇文护竟然不以为然,足以见得自己这位侄子在这方面才能异常欠缺。
有时候,察觉到自己某方面很差并不可怕,因为这代表着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能扬长避短,巧妙安排运筹,一样可以获得成功。
最令人害怕的是,你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某方面很差,这样就完犊子了。
“萨保(宇文护表字)啊,以后那些兵书你不用看了,多看些为政方面的书籍吧。”宇文泰笑着拍拍宇文护的肩膀,尽量说话赶客气的说。
“叔父是觉得侄儿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宇文护也察觉到了宇文泰“话里有话”。
这一刻宇文泰才明白,有时候自己的感觉,无法让外人体会到。很多东西,没有办法用语言去告知对方,提醒对方。只能等宇文护有一天栽了大跟头,自己再把某些话跟对方阐明,宇文护说不定就能领悟了。
当然,只是会领悟他在这方面才能很差,并不能实质性的提高他的大局观与领兵才能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手里的竹筒递给宇文泰说道:“大都督军令,杨忠将军已经成功伏击敌军。现在敌军四散逃窜,大都督命你部放下所有军务,以十人为-队出城抓俘虏。不得放跑一人!”
这就结束了?
宇文护难以置信的看着宇文泰,等待对方的回答。
“好的,辛苦了,请回去复命,在下这就安排下去,定将敌军残部一网打尽。
宇文泰客气的说道,没有摆一点架子。他写了份回执,传令兵拿着回执拱手行礼告退等他走后,宇文护这才语文伦次询问道:“叔父,这就....这就完了?’
没什么大战几百回合,没有什么你来我往,彭城的守军就像是故意出来送死一样。
宇文泰神游天外,想起小时候看到蚂蚁逃到树洞里,然后有人往树洞里灌水,那些蚂蚁最后都....为什么看起来跟今天的状况有点类似?
“叔父?叔父?’
宇文护用手掌在宇文泰面前晃了晃询问道。
“没事,刚才只是...罢了。’
宇文泰本来想说什么,又感觉宇文护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徒增烦恼,不说也罢。
“叔父,我们..戋们将来要不要自立门户?’
宇文护压低声音,在宇文泰耳边悄悄问道。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压下许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想了想刘益守的本事,宇文泰苦笑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来看,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天下英雄何其多,自立门户的话,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第292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II
“主公,您是怎么知道彭城里的敌军会去偷袭水坝呢?’
跟在刘益守身后,斛律羡小心翼翼的问道,二人正在彭城内四处闲逛。此战没什么悬念杨忠埋伏在彭城到吕梁丘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一记闷棍把张亮的部曲打散了。
剩下的无须赘述,不过是满世界的抓俘虏而已。在得知张亮带兵一去不回,极有可能遇伏击败亡后,潘乐果断的打开彭城城门,并派人联络位于龙城的独孤信,请他派人接管彭城。
此时潘乐,包括所有投降了的将校兵卒,都已经一同回寿阳了。
出人意料的是,刘益守让名义上担任长城公主府衙阁帅的吴明彻,带着两千人驻守彭城并让王伟上表,请求萧衍将彭城“赏赐”给萧玉妗当“封地”
如果萧衍答应,那这样大家面子上都比较好看。如果不答应也无妨,反正到嘴里的肉是不会再吐出来了。
“如果你掉到又深又滑的水缸里爬不出来,我又一直往水缸里加水,你还不会游泳,你说要怎么办?’
刘益守回过头问道。
听到这话斛律羡一脸愕然,还能怎么办,等死呗!
刘益守看他不说话,接着说道:“要是不想死,起码也要试试能不能爬出来,再不就把放水的玩意堵上,不然就必死无疑了。
“主公是说如果彭城守军不想被淹死,那就必须要把拦河的堤坝毁掉,对么?可是万一那些人都万念俱灰等死呢?’
斛律羡问了一个很有水平的问题,毕竟,当人们遭遇危难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手足无措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刘益守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随即叹了口气问道:“以前你跟着你父打猎,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么?
“当然不是,空手而归是常有的事啊。”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斛律羡喃喃说道。
“对啊,所以杨忠空着手回来,不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么。他又没有别的军务,闲着不也闲着么。
刘益守的话让斛律羡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一身戎装,同样是年轻英挺的吴明彻走了过来,看到刘益守后对他拱手行礼,目光有些复杂难明。
似乎是佩服中夹杂着迷惑。
“你去泗水河边射几只鸟,等会我们吃烧烤。”刘益守对着斛律羡摆摆手,将其打发走看到对方身边终于没人了,吴明彻这才小声问道:“刘都督让在下守卫彭城,难道不怕在下把城池交给梁国么?”
有时候,某些人虽然没有把“造反”二字挂在嘴边写在脸上,但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将来自立门户做准备。
比如说刘益守是这样,萧衍的第七子萧绎也是这样。
对于这些事情,吴明彻看得明明白白,只是平日里同样是嘴上不说而已。
“你把彭城交给梁国,天子有极大可能不记得你对他的好,然而我却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你对我的不好。如果你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很有意思,那不妨试试看再说。”
刘益守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把吴明彻的话顶了回去,平淡中透着霸气!
吴明彻苦笑一声,拱手告罪道:“末将失言了。
“无妨的。守好彭城,不必担心强敌来犯。无论多强的人在聒噪,都有我在后面顶着,你放心便是。我让崔暹来配合你,民政他来管,军事你来管,就这样,我就不去府衙了。
刘益守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转头朝着城门外走去,没兴趣继续在城里闲逛了。要是再不走,估计城内会有不少人前来认亲戚,到时候有口难辩可是个麻烦事。
刘益守的兵马攻克彭城,就像是往一片平静的大池塘里面扔进去一块石头,就算没有惊出一大堆鱼虾,也弄得到处波澜,不少人背后都在议论纷纷。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朱异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切压下来,于是很快,关于此战的战报,就送到了萧衍的案头。
嗯,吃斋念佛的萧菩萨依旧是在同泰寺的大佛阁内接见了朱异,脸上依旧是无悲无喜,似乎梁国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一样。
梁国在州郡划分上有着可笑的一幕,东徐州、南徐州、西徐州、北徐州,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但这些地方,都不算是真正的,传统意义上的“徐州”,可谓是“离题万里”
而真正的徐州,梁国反而没有实控,却又虚设“徐州刺史”,也搞不懂萧衍或者朝廷中枢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今彭城收入囊中,算是真正的“徐州”了。然而,梁国中枢依旧只是名义上统治,而非实际掌控。一时间,朱异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萧衍汇报这件事,只是把探查到的战斗经过写下来呈给对方。
“微臣想问陛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是赏赐,还是斥责,又或者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朱异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衍闭眼数着佛珠一言不发,很久之后才睁开眼睛,轻轻叹口气。
这件事真不好处理!
对外,肯定是宣布这是朝廷让刘益守动武,对方才“跨区”攻击魏国,并攻破彭城,算是“北伐”余波。
如果不这么说,难道指责刘益守这帮人是叛军?
既然是叛军那你要不要去平叛?萧玉妗跟这个叛军首领是什么关系能不能解释下?朝廷还要不要脸?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一旦深究,处处都是破绽。就好比一个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像是那么回事,结果一脱下衣服,身上全是烂疮脓包,令人不忍直视。
萧衍也不想多事去追究这些,本身梁国国内,福建那边已经在叛乱,广州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不太安宁。
“让刘益守都督徐州军事,将彭城纳入徐州管辖。”
萧衍说出这么一句令朱异惊愕不已的话来。本来只有个“政治概念”的徐州,如今变得有“地理意义”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等于是承认了刘益守此番越境攻城的合法性,顺便,南济阴郡也肉包打狗了!这会开创一个极为恶劣的示范先例。
将来梁国边镇地方,肯定是有样学样,鬼知道会蹦出个什么玩意来。淮南还算是安定的,江州南部,整个荆襄,历来都是喜欢出幺蛾子的。
“陛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朱异苦劝道。
倒不是说他一心为国,而是刘益守势大难制后,将来从对方那里敲诈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种肥羊,一定不能让他长出爪牙变成猛虎
“淮南不能乱,就这样吧。刘益守待在淮南,也是替我们看着大门,姑且如此吧。”萧衍轻轻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跟朱异讨论这个话题。
“那南济阴郡的事情...成景俊不能赴任,现在正在建康等待中枢的诏令。”朱异有些为难的说道。
嘛,毕竟成景俊开窍了,这次给自己“孝敬”了不少钱,要是没点表示也说不过去不是么?再说成景俊也算是萧衍的铁杆嘛。朱异也想给萧衍卖个好。
“成景俊回荆州,给萧欢打下手就行了。’
萧衍的意思就是:成景俊从哪里来,就让他回哪里去。
朱异略一愣神,没想到萧衍居然这样公事公办,记得当初萧衍还在成景俊买凶杀人后称赞对方有桓温之遗风。没想到当年的“小甜甜”现在直接变“牛夫人”。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皇帝翻脸起来真是比翻书还快。
但朱异又有点不甘心,如今刘益守领地横跨几个州郡,已经有些势大难制了。要是制约不住,以后怎么敲这厮的竹杠?
“陛下,刘益守虽然娶了公主,但手握重兵,不可不防啊。他若是胡作非为,固然石头城驻扎白袍军不怕他南下威胁建康。可是现在淮南精兵已经抽调南下,兵力空虚之下,难免会让他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朱异不动声色的建议道,他就不相信萧衍连这些也不在乎了!
果然,萧衍几次说是要出家,然而始终都是放不下权力的。他那数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萧衍淡然问道。
“宗室之中,选一得力之人,坐镇涡阳。若是刘益守无异动,则不必理会对方如何。若是他不安分,则可以迅速将其统辖之地一分为二,使得首尾不能相顾。
朱异终于抛出自己的杀招,这又是一单生意。吃完上家吃下家,刘益守现在已经不肯出钱贿赂他,那么自然而然的,对方的利益就没法被保证。
没想到的是,萧衍微微摇了摇头道:“朕的那些儿子们都不成器,舞文弄墨或许可以,但领兵并不在行。”
自家事自家知,这点逼数萧衍还是有的,毕竟也当了三十年皇帝了。
“忠武王萧憎之子萧映,聪慧过人,现为吴兴太守,熟悉地方政务,在吴兴多年,颇有政绩。如今吴兴地方安定,不如调萧映去涡阳,委以重任。
陛下以为如何?’
吴兴向来都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又是在建康南面,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向来是南朝重镇。萧映不想继续在吴兴担任太守,不过是因为他担任太守多年,也是要挪一挪位置了。
萧映老爹萧檐是萧衍的异母弟,如今太子新立,萧映不想继续在吴兴这个地方当地头蛇,平白无故引人猜忌也能理解。
和萧正德不同,萧映想做的是远离权力中枢。吴兴这个地方“太肥”,继续呆在那里,迟早会被人清算的。
不过萧映没有想到的是,他求朱异把他调到广州当刺史,然而对方却提出把他调到涡阳当刺史。显然,现在求官依旧的“卖方市场”,朱异非常强势。收了钱虽然还是办事,却不见得让你称心如意。
“萧映这孩子不错!’
萧衍微微点头笑道,原则上同意了朱异的建议。
“陛下,还有件事。’
朱异面色纠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萧衍平静问道:“是和萧正德有关的,就不必说。”
朱异面色一僵,长叹一声道:“微臣知道了。
萧正德已经是萧衍的心魔,只要一提这个人,萧衍就会想到当初承诺萧正德当太子后面又食言。所以现在无论萧正德做什么坏事,萧衍都觉得是自己欠他的。
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他的“佛心”就无法圆满。
朱异退出大佛阁,离开同泰寺。却见刚刚还晴好的天气,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寿阳城内翻修过,又扩大了不少规模的监牢内,刘益守在狱卒的领路下“参观”了一圈,最后在关押张亮的监牢前停了下来。
他示意狱卒打开牢房门,屏退对方之后,就慢悠悠走到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张亮面前坐了下来。目光平静的跟张亮对视。
“张先生运气不错,沙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人无数,可你还是活下来了。
刘益守脸上并未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可悲。明明张亮投降就好,都不用死人了。为何要因为坚持自己的操守,去葬送手下人的性命呢?
“劝降的话就不必说了。良禽择木而栖是对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信这一套。”
张亮自傲的说道,这一刻仿佛他是赢家,刘益守才是打输了的人。
“因为你的固执,你麾下的士卒本可以活命,结果他们却被你给葬送了,这是我现在还在生气的原因。
今天我来这里,不是来劝降你的,而是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会下地跟这里的农夫一起劳作,同吃同住。劳作三年后,你是走是留,随你的便,我不勉强。
你好自为之吧。’
刘益守拍了拍张亮的肩膀,站起身直接走出了牢房。
走出牢房,他还阴沉着脸,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跟着后面,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我生气是因为张亮平白无故葬送人命,不是因为听不得坏话,有话你就快说!”
刘益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源士康说道。
“主公,芍陂那边,有人因为反对我们用水的条例,在鼓动人闹事,说什么这样用水会得罪河神,让芍陂干涸。”
千百年的套路还真是屡试不爽,刘益守向村民们征集用水灌溉的建议本来是利民的好事,可是这样无疑会损害某些大户的利益。这些人又不好意思明着反对,毕竟众怒难犯,所以就编出一些迷信故事什么的。
“你去跟阳休之说,让他准备一个刘都督跟河神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把河神掐死,从此风调雨顺的故事。
明日让宇文泰带兵把芍陂那边控制起来,本都督要亲自出马找河神讲讲道理!告诉河神,什么叫以德服人。’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眼中寒光闪动。
第293章 都是文明人,要讲道理
刘益守书房案头,摆着一张大纸,上面乱七八糟写着词句,毫无章法
比如说:“喝了桑落酒,上心不上头”,还有类似“一杯桑落酒,交个好朋友”,“桑落老酒,至纯至真”,“何以解忧,唯有桑落”,“陈年桑落,滴滴香浓”之类的。
貌似都是推广“桑落酒”的广告词。贾思勰终于把低度酒的配方和工艺搞定,取名为“桑落”,打算向建康那边推广销售,换取军费。
“总觉得差点意思,要不来个: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桑落酒?’
刘益守拿着毛笔,冥思苦想,如今彭城已经被攻陷,在寿阳修生养息的大局已经布置完毕,短期内是不必再瞎折腾了。
积蓄力量不是躺平摆烂,更不是像侯景那般临泽而渔,搞得民不聊生。这场争夺财富、人口、民心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万事大吉。
正在这时,阳休之推门而入,拱手行礼之后,从袖口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刘益守。
“主公,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主公恶斗河中妖孽,梦中斩妖保一方太平的故事写好了,请主公过目。’
阳休之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刘益守看他的文章。
“胡闹!”
刘益守看完后猛的一拍桌案,吓得阳休之浑身一个激灵。
“主公,是有什么不妥么?’
阳休之心中忐忑,按道理说不应该啊,难道吹得还不够狠?
“你这里说我梦中斩河妖后,妖国百姓皆呼万岁,这不暗示我也是妖么?”
刘益守无语的说道。
踏马的一个梦中斩妖的故事,也能编出这么多花来!这小子不去写书真是浪费了。刘益守感觉阳休之编得....写得比自己预想的好多了。
“不高呼万岁不足以体现主公受爱戴啊。”
阳休之拍马拍到腿上,心里十分委屈。
“不妥不妥,这一段删掉。现在都高呼万岁了,那以后怎么办?喊万万岁?’
刘益守虎着脸问道,阳休之连忙告罪,用桌上现成的毛笔,将那几句划去了。
“不要把侧重点放在我对付妖怪有多么厉害上面。太能打了,以后那些无知迷信之辈天天请我去他家降妖除魔怎么办?我又不是陶弘景道长的关门弟子!”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反问道。陶道长是龙虎山开山立派的宗师,那把善胜是他铸造的没错,但不要把他刘都督描述成一个神棍啊!
“主公,民间都喜欢这些
“删掉!’
“喏!”阳休之无奈的又将一大段删除。
“这篇故事的重点,要说明我宁可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为民请命。当发现所谓的河神是河妖以后,明知在对方的地盘极为不利,也要斩妖为民除害,因此我还遭遇了重创,几天都昏迷不醒,懂么?’
刘益守用指头猛敲了几下桌子说道。
“喏,属下这就重新写一个。
阳休之被敲打了一番,讪讪告退
等他走后,刘益守才叹了口气。自从入主寿阳以来,好处是手下人明显积极性提高了不少,做事都更麻利了。当然,不好的地方就是,某些野心已经无法隐藏,这些人恨不得刘益守现在就直接称帝!
“韬光养晦啊,这时候称什么万岁!”刘益守无奈自嘲道。
芍陂是一个系统性的灌溉工程,不是说把河水蓄积到一个硕大无比的池塘就完事了的。它不但有着占地广博的“蓄水池”可以储水,还有着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灌溉渠,延伸到周边地方,总灌溉面积极为惊人。
不仅如此,灌溉渠可以人为调节,哪里灌溉,哪里不灌溉,都能调配自如!
这当然是科学灌溉的优势所在,毕竟,每年旱灾来临的时候,周边各地受灾情况是不同的。可这也变成了一个难题。
每当需要灌溉的时候,什么地方的灌溉渠要开着,什么地方要关着呢?如果全部打开,所蓄积的水肯定是不够用的。
以前的时候,这个矛盾还不明显,等刘益守到了寿阳,顺便从淮南各地迁徙了一大批“造反户”后,矛盾就变得尖锐起来。
芍陂周边是豫州主要的产粮区,没有之一。刘益守在周边一半地方安置了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流民,寿阳本地大户就已经不满到极点了。
只是那些地方,都不算是芍陂周边最好的土地,再加上寿阳人口本来就因为战乱,很多土地都没人耕种,所以那些大户们都忍了。
你要是因为这个闹事,刘益守可以直接鼓动移民把本地人给灭了,历史上干这种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能容忍占地,不代表能容忍抢夺水资源!趁着刘益守等人出兵彭城的当口,那些寿阳的大户们就开始编造流言,说什么刘益守触怒了河神,今年秋天会歉收什么的。
他们没料到彭城守军居然蹦跹没几天就挂了!后面要发动的一系列阴谋都还没出手,刘益守就派兵回师寿阳。
刘益守借口除虫除草,让宇文泰派兵将芍陂周边的村落都控制起来了。名义上是看看各村有什么农事上需求,实则刀架脖子,准备动手!
更过分是,刘益守派人将那些迁徙到寿阳流民也鼓动起来了,说是刘都督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一时间,芍陂周边的气氛诡异而压抑,火药桶齐备,就差一个火星就引爆。
这天,刘益守终于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带着亲信巡视芍陂的灌溉工程,走访各村,并在刚刚落成的孙叔敖祠堂前,将周边各村落的族老,世家豪强的代表都召集起来。
名义上是为祠堂落成庆祝,但实际上要做什么,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泾渭分明的两派一边是刘益守安置的各地淮南移民,一边是本地大户族老,豪强世家代表。
各站一边,气氛隐隐如敌对。
“近日有传言称,在下惹怒了河神,可有此事啊?”刘益守看着本地大户李氏族老问道,语气漠然,甚至有些冰冷。
“回都督,确有此事。’
李氏族老大方的承认道,今天来都来了,自然是没有退缩的道理。这寿阳毕竟还是梁国的寿阳,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如果是赵郡李氏那样雄霸北方某地,部曲都有万人那种,刘益守自然是不敢像现在这么托大玩游戏的。可是寿阳本地的所谓大户,规模十分有限,都是些没见识的小虾米。
有时候往往是那些大鱼都比较灵醒,反而是某些小虾米不识抬举。刘益守这才感慨什么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人家长江黄河都不玩河神,这小小的沟渠竟然蹦出个河神来,何其荒谬!
“既然是河神,那是哪条河的河神啊。这芍陂之水来自山源河与淠源河,你们说说看,是哪一路的神仙啊?’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问道。
河神就河神,还要管哪条河?
众人一愣,没想到刘益守玩这么一出。本来就是这帮虾米编出来闹事用的,根本不跟你讲求什么严谨。以讹传讹嘛,故事编到后面,鬼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河神难道不像是刺史一样,豫州的刺史管豫州,扬州的刺史管扬州,是不是这样啊?
刘益守反问这位李姓族长。
“没错没错,不过河神现在住芍陂里面了,哈哈哈哈,管他来自哪条河呢,是不是这样啊
李氏族长对身边几个额头都布满皱纹的“神婆”说道。
这种走村串乡的神婆,历朝历代都不禁绝,时常出现在正史上,甚至刘益守前世的时候亦是时有耳闻。今日得知刘益守要来,本地这帮人都是有所准备的。
“河神怎么说的来着?”
刘益守面色不善的看着其中一个神婆问道,懒得去纠结这个所谓的河神是哪条河的“神仙了。
“河神说,外乡人,每年都要送上一百童男童女。要不然就不能用芍陂的水!”
那神婆壮着胆子说道,这话说完,刘益守身后那批淮南各地移民的代表一阵阵骚动,矛盾似乎有激化的趋势。
“这个神仙太霸道了,这样吧,你请他现身,我当面跟他谈谈。”
刘益守淡然说道。
这帮小虾米要是能请来所谓“河神”,他们还在这里混?要知道现在的太子萧纲最喜欢类似的“祥瑞”,每次遇到了必定要收入府里。
要是真有“神明”相助,哪怕是条巨蟒,也足以让这些人软硬不吃了。他们提河神的事情,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逼迫心向着刘益守的移民们让步。
“河神在水底,不会现身的。”
神婆大概是入戏了,老神在在的说道,丝毫不顾那位李氏族长对她使眼色。
刘益守面露思索之色,用拳击掌道:“说得有道理啊!那这样,你到水底下去跟河神说,让他不要这么残忍,一百童男童女不行,给他捏个面团还差不多。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宇文泰,对宇文泰吩咐道:“将这神婆身上绑上石头,丢到芍陂里。对了,记得划船到远一点的地方,岸边太浅了,只怕到不了河神住处。
石头要大一点,重一点,绑牢固一点,要不沉不到水底就糟糕了,河神还以为我们对他不敬呢!”
刘益守看着已经吓得全身发抖的神婆,笑眯眯的说道:“记得帮我问个好啊。”
宇文泰默不作声的将神婆押走,推到早就准备好的船上,最后一行人离开了。
刘益守看着面如土色的李氏族长问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等吧,神婆跟河神说完,话带到了,就会回来的。”
不一会,宇文泰返回,对着刘益守点点头。众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被沉到池塘底部的神婆自然是不可能返回的。
刘益守看了李氏族长一眼,见对方还在强撑,心中暗暗叹息。很多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可以死的。
“河神肯定是嫌弃这个神婆说话说不清楚。这样吧,李氏族老帮忙跑一趟吧,麻烦了。”刘益守对宇文泰使了个眼色,后者离开让亲卫将哭喊不止的李氏族老拖走,顺便用破布把嘴堵上。
不一会,宇文泰又返回,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族老已经去河神那里了。”
“那我们就继续等着吧。”
刘益守想看看谁还会跳出来
结果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依然没有人站出来打圆场。淮南各地来的移民代表在一旁看笑话,本地族老们骑虎难下,不知道要怎么退场。
很久之后,刘益守才深深叹息了一下,环顾众人说道:“这个河神啊,脾气真是太大了,李氏族老去了都没法把他请来。这样吧,你们这些人一起去请,这样他肯定会现身的。”
刘益守指了指本地的那些族老们说道。
“都督饶命啊!”
顷刻间,本地出身的一群人都跪下了!这位刘都督手段太过于酷烈,简直杀人不眨眼啊!“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本都督现在都困惑着呢。”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些人为什么跪下。
“刘都督,那些都是李族长编出来的,我们都不知情啊!”
“对对对,我们都是被他给蛊惑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河神。”
“刘都督饶命,我们只是想争水,给那些外来户一点颜色看,没有别的意思啊。”
讨饶声此起彼伏响起,不少人都跪在地上磕头,声泪俱下。他们终于确认,眼前这位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然后拍了拍巴掌。很快,源士康带着应该已经被扔下河的李氏族老还有那个神婆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下不管是移民那边的代表,还是本地的大户族老,全都傻眼了。
刘益守问李氏族老道:“他们说都是受了你蛊惑,要给外乡人难堪,河神一事都是你编出来骗人的,这事你怎么说?”
李氏族老愤恨的环顾左右,突然跪下跟刘益守磕头,声泪俱下道:“李氏一族,愿意听从都督的号令,按石碑上的约定用水,并且以后安分守己,不再生事。
刘益守将其扶起来说道:“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睦邻友好,这才是长久之道嘛。大家都是文明人,要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耍歪念头,是不是这样呢?’
他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无论是移民那边还是本地人,全都拜服
“不瞒各位,昨日在下梦中,已经将此河妖斩杀,就是用的此刀。’
刘益守举起手中的善胜宝刀,继续说道:“此刀乃是句容山陶仙师所赠,专斩邪祟!如今河妖已除,诸位各自回家将此传开,免得不法之徒继续妖言惑众了。”
第294章 一只河神引发的血案
白天处理了河神的事情,刘益守等人都是神清气爽,并未直接返回寿阳城,而是在芍陂当地随意找了个本地大户人家,决定在此居住一晚明日再走。
夜幕降临之时,院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主人家都已经离开,只有仆人在服侍刘益守一行人。
此行名义上是落成孙叔敖的祠堂,因此刘益守麾下很多文人都在,如杨惜、阳休之、崔孝芬、贾思勰等人。晚宴喝的就是贾思勰在推广的落桑酒。
三巡之后,话题也说开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今日白天刘益守玩的“斩河神”套路上面
怎么说呢,白天那件事吧,结果确实是很完美,然而震慑的效果却不强。要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不死到临头就完全不知悔改,把你的善意当做软弱可欺。
他们表面上对你服气了,背地里却依旧是阴谋盘算,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主公,今日处理河神的事情,不见血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宇文泰喝了一口酒沉声说道。本来这话不该由他来说,可是现在自己这帮同僚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没看出来,没一个愿意开口。
毕竟,刘益守正在兴头上,你泼一盆冷水下来,对方面子上不好看那是一定的。
宇文泰暗想,如果是他来办这件事,办法肯定跟刘益守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他会真的把李氏族老和神婆都丢到芍陂里喂鱼。
见了血,某些人才会知道怕,才会对你妥协让步。
“不教而诛是为虐啊!我们现在已经掌管数郡之地,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是怎么办事的。一上任就借机杀人,你让那些打算投靠我们的人怎么想呢?
本来淮南就有很多人在抹黑我们,你这不是给他们递刀子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目光深邃盯着墙上挂的火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公,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属下把部曲撤走啊!我们大军出击彭城的时候,梁郡内就有人蠢蠢欲动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宇文泰有些急躁的说道,他今天嗅到很是不安的气息。这是早年混迹于草原的时候培养出来的生存直觉。
刘益守继续摆了摆手说道:“大军之前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震慑本地大户,要不然,人家都不会给你面子去孙叔敖祠堂前祭拜。现在事情办完了,大军当然要撤走,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今晚要绝户呢。
安心喝酒便是了。
某人完全就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是得意忘形也不为过。
就连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崔孝芬也看不下去了。崔孝芬还有他那已故的族弟,都是通晓兵事,对世家内部运作很是了解的人物。以他的观点看,寿阳周边的世家豪强,忍耐应该已经到极限了。
淮南缺的不是土地,这里位于两国交兵的前线,土地一向是不缺的。这里的人,缺乏的只是稳定水源罢了。淮南之地河网众多,但普遍河床浅,河道变化频繁。
多雨的时候洪灾,无雨的时候旱灾,动了芍陂的使用权,就是动了世家大户的根子,那些人怎么会凭一个儿戏一样的“河神”就善罢甘休呢?
不仅不会偃旗息鼓,反而因为白天的时候刘益守狠狠打脸,让这些鼓噪河神的世家大户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那些人要铤而走险才是真的!
崔孝芬微微皱眉道:“主公啊,黑獭说的不错,一般村中大户也就罢了,只要芍陂水不偏向移民,他们也不会过多干涉。
然而那些世家豪强,今日主公狠狠折了他们的面子,之前又是分田,又是强硬要他们交出匿藏黑户。
这些人不过是推出李氏族老到前面来让我们收拾,今日主公以柔克刚,布施仁义。主公面子上有光,不代表那些人会感恩戴德啊。”
在预定的剧本里面,李氏族老是必死之人,当然,他是死于刘益守的“暴政”,然后背后那些人就能找由头搞事情了。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那些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梁国中枢的支持。事情闹大了,对刘益守来说很是不利。好比说你睡觉的时候,床上有一大堆小强在爬,那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么?
崔孝芬之所以佩服刘益守,就是因为对方目光如炬,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白天那一手“既往不咎”,实在是玩得漂亮,大气。
可是,今晚在当地人这里留宿,还把军队主力全部撤回寿阳,怎么看怎么像是玩火自焚。表面看是信任当地人的举措,在争取民心。
实则君子立于危墙之下,异常不智。
崔孝芬觉得刘益守今天,办事真是办得有点虎头蛇尾,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赶紧的回寿阳啊
“今夜的风,甚是喧嚣啊!”
刘益守喝了口酒,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他环顾四周,叹息问道:“你们不觉得这间院子从刚才开始,就太安静了么?主人家仆人都不见,四周都很安静。且不说我们在梁郡可以横着走,就算是普通人来此,待客之道也不该这样冷淡吧。’
听到这话,众人悚然一惊!
都顾着喝酒去,愣是没发现这些事情。他们这才注意到源士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刘益守身边离开了。
“来,继续喝酒吧,今夜还有一出戏,一出好戏。”
刘益守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起来。众人都是闷头喝酒,宇文泰和崔孝芬也不像刚才那样说话了。
不一会,源士康从院门处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血,走一步地上一个血印。他来到刘益守身边,凑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悄然立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只是冲天的血腥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这踏马是杀了多少人啊!
在场没有蠢货,联想到源士康经常说的“有他在定会护主公周全”,事情似乎渐渐明朗起来了。
不一会,院门被人推开,一身胯裆铠的杨忠,左手右手提着两个人头,虎虎生风的走了过来,将人头丢到地上。
他拱手恭敬对刘益守说道:“寿阳本地豪强图谋不轨,竟然扮作马贼想偷袭主公。如今匪首已经伏诛,王长史(王伟)正在审讯幕后主使。我军三万兵马,急行军奔赴周边各县,由陈军师(陈元康)统一部署,明日天亮就有消息。
我部今已屯扎村内,哪怕来个三五万人,没有两三天也无法攻破这里!’
说到最后,杨忠颇有些自豪,行礼退到一旁。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全都睁大眼睛瞪着。虽然他们一定不是幕后的大鱼,但却是死得最快最惨的。
“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纷争不休?’
刘益守摇头叹息了一声,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主公真是太英明了!早就查明梁郡内有人想叛乱,故意示敌以弱引对方出手。如今乾坤定鼎,我阳某为主公贺!主公好似那烈日骄阳,这些蝼蚁般的世家豪强们居然敢犯主公威严,定然要严惩不贷!’
阳休之立马起身端起酒杯说道,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学别人拍马屁当然很不要脸,可是这个时候你要是不拍马屁,政治立场就很是可疑了。
难道你是那些豪强世家的内应?
这个大帽子谁敢戴?
一时间各种吹捧不绝于耳,刘益守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都不用再说漂亮话了。事前吹吹牛表表忠心还成,现在都已经办完事了,你再说有个啥用呢?
“对了,沙雕少年呢?’
刘益守问杨忠道。
“沙雕?’
“哦,口误,刚刚我是说射雕。’
原来是射雕少年啊,杨忠恍然大悟道:“斛律羡今日一箭射死匪首,省了不少麻烦事。他现在还在值守,天亮主公就可以见到他了。
此次军事行动部署周密,尤其是保密性做得很好,就连宇文泰和在场这些文臣谋士都不知道。除了亲卫源士康外,知情人仅有王伟、陈元康、于谨三人而已。
而杨忠也是听命行事,之前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刘益守明显是有备而来,压根没想放过某些人。他只是没按别人的套路去走而已。今日落脚芍陂周边是假装“临时起意”,这帮人袭击却是真正的临时起意,聚拢不了太多私军。
所以反而会比预想得好解决。
宇文泰心中暗想,会不会是刘益守白天故意展示“仁慈”,又让自己把明面上的军队都调离,让某些世家豪族觉得机会来了,干一波大的,后面吃喝不愁!
从现在的情况看,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白天的时候,我问河神到底说了些什么,某些人说要那些移民来的每年进献一百童男童女给河神。”
刘益守面带自嘲道:“我看啊,他们要的不是童男童女,而是我刘某的项上人头啊。我给过他们机会,结果他们不珍惜呢。”
这话在场众人有同感。
白天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给他们台阶下了,但那些人是怎么回报刘益守的仁慈呢?嗯,就是现在的夜袭。
他们看到刘益守“不加防备”的留宿村里,然后就铤而走险了。
不打招呼,不讲武德。甚至可以说,没有脑子。
真要有脑子,起码兵马能杀到这间院子外面了。可他们这帮喝酒的人却连喊打喊杀的声音都没听到,那些人在村口就被伏击了。
“主公,现在有很多人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可是不能保证世上有很多人就是天生冥顽不灵的。那些冥顽不灵之人呢,主公也不必讲什么情面。把他们的田产拿出来,分给愿意跟着主公走人。
这样,我们的队伍不就壮大了么?主公不必为那些不开眼的人烦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杨惜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杨小胖挺虎的啊,瞧这话说的,几乎是不加掩饰了。不得不说,今晚他玩的这手“郑伯克段”,对在场众人也有些震慑,杨小胖这是在表忠心呢。
“张亮为了表示对尔朱氏的忠心,执意要突袭垞城,导致部众死伤惨重。我深感惋惜,他的那些部众何罪之有。如今这些梁郡的豪强世家们也是冥顽不灵,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牵连。不杀又不足以平民愤,你们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主公之前那个挖石炭,属下就觉得很好。让那些有罪之人去挖石炭,冬天到了,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将这些石炭卖给贫苦人家取暖之用,一举两得嘛。”
杨惜脑子活络,知道刘益守在想什么,对方只不过不想自己亲口说出来罢了。夏侯洪当初鼻孔朝天的人,挖了几个月石炭(煤),出来以后立马老实得不得了!
“你们觉得如何?虽然这些人不仁不义,但是我们不能跟他们一样,对吧?大开杀戒,要不得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众人都齐声说道:“主公仁义,我等心悦诚服!”
“那就这么定啦!不要乱杀人,人头不像是韭菜,割了还会长。我们一定要行仁政,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知道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在场诸位不由得看了看静静躺着大堂内那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不由得对所谓的“仁政”“以德服人”等词汇有了更新鲜,也是更深刻的认识。
过了一会,王伟穿着一身皮甲走进院子,他这幅打扮看着就像是沐猴而冠一样,跟气质极为不搭。
一看到刘益守坐在主位老神在在的想事情,他连忙走过去激动说道:“主公,已经审清楚了!”
“这些人背后是谁?”
刘益守高声问道,似乎就是要王伟说给众人听。
“呃,直接参与的,似乎是萧衍七子萧绎麾下部将,但背后似乎也有人收了萧纲的钱。总之此事很不寻常,还要再抓线索。’
“萧独眼?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刘益守满脸困惑,自己似乎没跟这位打过交道吧。萧纲的恼怒可以理解,这位三翻四次派人来拉拢,都被自己用荒谬的理由打发了,他生气是应该的。
萧绎这厮在搞什么啊!
“主公,属下猜想萧绎会不会因为相貌丑陋而且是独眼特别自卑,觉得主公俊朗远胜于他,所以才痛下杀手?’
阳休之用一种新奇刁钻的角度拍了个无伤大雅的马屁。
“瞎胡闹!要是长得俊萧绎就要杀,那他得杀多少人才能收手!萧绎岂是这种无脑之人!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或许萧绎因为妒忌刘益守长得帅而下手是无稽之谈,但萧氏一族里面的无脑之人还少么?
认贼作父的萧衍次子萧赞,整天想着谋反的萧正德,把娈童写成诗的萧纲,和叔叔私通的萧玉姚....这里面哪个不是无脑之人?
第295章 长得帅绝对渣男绝对坏
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矛盾从来都不会彻底消失,只要有矛盾,总有一天一定会激化,无论是采用怎样的方法去缓解,终究都有爆发的一天。
刘益守等人入主寿阳,本质上说,是让寿阳和周边地区的世家豪强,割让出部分利益或者全部都给刘益守,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
要解决这个矛盾,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互相妥协,然后勾结起来进一步压榨本地的自耕农与佃户。
第二个嘛,答案更加明朗化,要么刘益守这个集团瓦解,要么本地的世家豪强被消灭,那么这个矛盾自然就没有了。
很显然,刘益守和寿阳本地的世家豪强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第二个办法。结局也很明显,装作是“孙策第二”,行事高调精明又“毫无防备”的刘益守,事前周密部署,一举将本地豪强连根拔起!
这件事甚至震惊了梁国中枢!
然而萧衍的处理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不过是发了道圣旨,斥责了刘益守“浪荡无形,处断骄躁”,再没有别的了。连象征意义的“罚俸”都没有。
很显然,萧衍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毕竟这里头还牵扯到自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
三子萧纲给寿阳当地豪强送钱送兵器,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因为刘益守是站在前太子后人那边的。根据眼线回报,刘益守当初曾经秘密入太子府,对萧欢萧弩等人明确表示支持。目前建康的重量级人物当中,刘益守是唯一支持前太子后人的了。
对于萧纲的这些小心思,萧衍并没有在意,类似的皇权争斗,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容忍范围内,赢的上输的下,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而萧绎的态度就令人有些迷惑不解了。
萧绎之前与刘益守并无瓜葛,坐皇位似乎也轮不到他,结果这厮竟然深度介入其中。萧绎甚至直接派侍卫长去支援那些豪强们的私军,很是出了些力气。
对于这件事,萧衍的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也不处置这两个儿子,只是将萧绎一纸调令调到湘州(湖南长沙),大概是对萧绎展现出来的实力有些忌惮,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换言之,这波被收拾的倒霉蛋,死了也就死了。无论是痛下杀手的刘益守也好,背地里暗中搞事的萧纲与萧绎也好,明面上全都屁事没有!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皇权本身就是与地方豪族和世家大户存在天然的利益冲突。萧衍的原则也很简单粗暴:赢了你就通吃,我承认你的利益。输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毕竟死人不存在任何利益反馈
一个月后,春耕差不多到尾声了。因为此番参与谋刺刘益守的本地豪强世家实在是太多(有些根本来不及发动),各种清算工作依旧在稳步推进。
比如交出多余土地,将田亩以军屯的形式分给佃户,解放豪强匿藏户口等等。刘益守忙得昏天黑地,每天从早到晚,比打仗还累。
这天晚上,刘益守正在跟杨惜商议寿阳城内办学的事情,就看到陈元康拿着厚厚一叠纸,脸上表情古怪的走到书房里,似乎有事要谈。
陈元康看到杨惜想走,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遵彦一起听听嘛,不算是什么机密,反正所有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哈?
刘益守和杨惜一齐看向陈元康,不知道这位老不正经的哥们到底想说啥。
“长猷直接说吧,不管是什么破烂事我都承受得住。”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似乎已经生无可恋。近段时间送女人的,送财货的,借钱的一大堆,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一点不假。
“之前主公说让在下查查萧绎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在下就去查了,现在原因已经查到了。’
陈元康将手里那一叠纸递给刘益守,行了一礼就垂手不语,似乎还憋着笑。
“这踏马的是有病吧?‘
看到送来的情报汇总以后,刘益守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萧绎是这么荒唐的人!
“本来在下也觉得萧绎这么做难以理解,但是你看那个元修,明明知道元明月已经是王长史的宠妾,不也经常去无理纠缠么?”
陈元康摊开双手表示这个世界上沙雕真的很多,天下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许出几个沙雕?“萧绎王妃徐昭佩,与萧绎感情极为不睦。每次萧绎与她见面,她都会画半面妆嘲讽萧绎独眼龙。平日里言语也多有讥讽。
徐昭佩在主公进建康游街时曾目睹主公英姿,惊为天人。又听闻主公战必胜攻必取,已经为一方诸侯,心生仰慕。
近日常听徐昭佩对左右及侍女言道:妾以蒲柳之姿侍益守君,朝侍寝,夕死可矣。这话传到萧绎耳朵里,让他妒火中烧。
徐昭佩得知萧绎妒忌,不但不加收敛,反而在萧绎面前故意说主公双目如电,炯炯有神,仿若天上繁星,不似某独眼。
所以....就这样了。’
陈元康一边笑一边将整件事复述了一遍,别说刘益守了,就是在旁边坐着的杨胖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绎参与此事竟然是因为刘益守长得太俊?
“不过阳休之拍马屁都能猜到根由,也是厉害了啊。”
杨憧喃喃自语说道。
萧绎未必有故意跟刘益守作对的心思,但这个人行事很癫狂冲动,不计后果倒是真的。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又不似那曹贼,专对别人的夫人下手,徐昭佩说这样那样的,我也很无奈啊。”
南北朝时作风开放,妇人找寺庙里的和尚公开“交流感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时常也有丈夫感觉面上无光,请人将那“奸夫”暗杀的事情发生。
这些都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比较奇怪的是,刘益守什么也没做,萧绎居然就因为嫉妒生恨,派人参与到当地豪族反叛这件事里面,不得不说,萧衍的这些儿子,一个个都缺乏大局观没有一个是做大事的料。
“嘿嘿,还不止呢!”
陈元康最喜欢这种狗血的事情了。他一脸坏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刘益守,只见上面写着“荡/妇秋思赋”几个字,还有下面长长的一串正文。
“萧绎颇有文采,特意写一篇赋来嘲讽徐昭佩,厉害吧。”
杀人诛心,萧绎这样做可谓是恨到极点。刘益守微微点头,终于体会到萧绎为什么会蠢得掺和到谋刺这件事里面来了。
“打听到这些,你也很不容易啊。”刘益守感慨道。情报网的铺开是有侧重点的,萧绎之前并未进入刘益守的视野当中,所以情报很是匮乏。
“不容易?”
陈元康一愣,随即嗤笑道:“打听这些何止是不容易,我们派人去找当地人询问,稍微撒了下钱,结果就有人争先恐后的告密。只要花一点钱就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而徐昭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在下花了不少时间去甄别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以讹传讹。
比如说她一晚上跟二十个男人同房的事情,我就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她一直暗地里谋害萧绎的其他妃子,应该是确有其事。”
叹息着摇头,陈元康正色道:“梁国下面真是烂透了,萧绎麾下的那些兵户,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我们的人在那边差点因为投靠的人太多而引起萧绎的警觉,可以说这是另外一种不容易。
因为当初我们在淮南洗劫豪强的事情,萧绎那边的兵户,很多人都想给我们当内应。”情况居然是这样?好像很是出乎意料啊!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梁国国内已经烂成这样了。
“主公当初选择南下而不是北上洛阳,河北,确实是英明之举。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血战,两边加起来数万精锐战死,伤者无数。
倘若我们也要北上的话,类似恶战是免不掉的。比起那边来,寿阳这周边的豪强简直不够看啊。”
这话一点不假,包括这次的“河神事件”在内,众人都感觉南面的这些世家大户们,那真是蠢得不是一星半点的。
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
“有条件的话,大规模的收购粮食。世家大户们喜欢丰收低价屯粮,歉收高价卖粮,趁机侵占自耕农田亩。
我们就是要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南方也安定不了几年了,屯粮这件事,一定要做。我们在建康销售的酒类、瓷器、琉璃等物,一律换成粮食水路运回寿阳。”
杨惜很会管钱,刘益守害怕他痴迷于钱财,特意强调了一番。现在南边的人还意识不到天下大乱已经不远,提前布局的人,才能占尽先机。
“知道了,属下会牢记这点的。”
杨惜谦逊说道,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刘益守做事的前瞻性,他们这帮人能走到今天,可以说刘益守的布局居功至伟。这一点无人怀疑。
他猜到陈元康似乎有事情要说,知情识趣的离开了。等他离开后,陈元康这才沉声说道:“元澶身体一直不太好,我请崔同看了,活不到明年。
而元修此人好色无谋亦是没有自知之明,竟然打王伟妾室元明月的主意。以我看来,王伟睚眦必报,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主公没发话,但这家伙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更何况他总是盯着自家那些堂姐堂妹什么的,这样臭不可闻的人当旗帜何以能够号召人心
这两位一死,主公将来打什么旗号入主北方?总不能说把主公和元莒犁的孩子扶正吧,那太儿戏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陈元康说的确实是大事。元宫比较老实也很有眼色,让他当名义上的“魏国天子”倒是无妨。
可是这厮年纪大不说,身体也不太好,不能指望他能顶上。
元修,不提也罢,本身就是刘益守安排来压制元亶,不让元宫喧宾夺主的工具。既然是工具人嘛,用完就丢本身就是常识不是么?
“元膏之子元善见,我看他就很有精神嘛!”刘益守哈哈笑道。
元善见?
陈元康一愣,在想元善见到底是哪个小屁孩,现在居住寿阳的元氏族人也不算少了。很多都是北方大乱的时候迁徙过来的。
“元亶之子,那个七八岁的小孩。
刘益守提醒道。
哦豁!儿天子儿皇帝!
陈元康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是怕麻烦的人,哪怕是元氏嫡系,一个小孩能成什么事?“那元修的话..”陈元康始终觉得这是个定时炸弹。
刘益守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虑。元修是张好牌,只要不把他扶上去,这张牌怎么打都爽的。
“来来来,今天陪我喝个小酒。唉,咱们来寿阳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一切都上正轨,可以松口气了。对了,你把门外站岗的射雕少年也叫来,上次他射死了萧绎的侍卫长,还没赏呢。
“确实,此人死后,萧绎提拔了他宠妾的弟弟,名叫王琳的年轻人当侍卫长。萧绎这个废物,真是任人唯亲啊,有本事还不如有个貌美的姐姐。”
陈元康摇头叹息感慨说道。
“王琳么?”刘益守拿酒壶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愣住了。
吴兴周边的某个村落口,乡民们正兴高采烈围在一张长条形的桌案周围。桌案上摆着一大块又一大块的野猪肉。这是乡里组织人到周边山上打野猪的收获。
一个身材健硕,看起来就粗壮有力的年轻人,正拿着一把油亮的剔骨刀,将猪身上的肉分下来,又将肉块切好。
“陈里长这手艺真是绝了,不仅带着我们上山杀野猪,分肉也分得这么均匀,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大的。”
某个村民啧啧赞叹道。
切肉的陈里长听到了,直接丢了块肉过来,大笑道:“抓野猪的时候像没吃饭一样,拍马屁倒是来劲了,还不闭嘴!‘
众人都哈哈大笑,刚刚说话的那人也不以为意,手里抓着肉块在一旁傻笑。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村口。陈里长看清马车的样式与挂饰,瞳孔骤然一缩,手里切肉的刀也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出来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旁若无人的走到陈里长身边,乡民们都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
“陈霸先,跟我走吧,这里太小了,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施展抱负。”
那年轻人对着他微笑点头说道。
第296章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陈霸先最后被请到了吴兴城内府衙的书房里,因为那位华服青年,就是吴兴太守萧映,萧衍的亲侄子,在吴兴为官多年,颇有声誉。
大概不是萧衍亲儿子的缘故,萧氏一族身上固有傲慢自大与自以为是,在他身上并不显见。反而是在慧眼识人方面,萧映年纪轻轻就颇有心得。
陈霸先很早就被萧映赏识,但是萧映却要他在基层为政一方,多多锻炼,等待更大的舞台。这波职位调动,萧映蓄谋已久,甚至还向朱异行贿,准备带陈霸先一起飞。
萧映看准了梁国的最南面广州,那里才是未来施展拳脚的舞台。广州靠近蛮荒,周边豪帅林立,等他赴任后为政一方,做事可以临机决断,没有腐朽朝廷的掣肘。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谋划了十分,能有七八分的收获,就已经很令人欣慰了。这波萧映的调度,基本上全都达到了目的,包括手中的权力,实际掌控的官职,可否开府建衙招募亲随等等,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唯有最关键的一点“射偏了”,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广州,而是涡阳,属于南兖州。
这里有两个最大的问题,让萧映耿耿于怀。
第一个问题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涡阳及周边地区,被刘益守麾下大军洗劫了一番。这些人很文明却又很野蛮,不杀人只抢东西抢佃户丁口,能带走的都带走。
当地豪强世家几乎是被洗劫一空,甚至连传家的石磨都被搬走了!类似的深加工农具,是世家豪强剥削自耕农的重要手段。麦子卖不出价格,但是磨成面粉,价格飙升。自耕农如果要去磨面粉,就必须得找世家豪强。
人家心情好,才租借给你用一下,要预约还要排队,更要收取高额的租赁费!现在可好佃户大批逃亡到刘益守治理的地盘,甚至还有人杀家主投靠的。
当地春耕受到极大影响,今年秋天极有可能歉收。萧映悲哀的发现,似乎自己一到任那边,就要面临秋收的困局。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苦心经营一两年就能缓解的话,那么第二个困局就更令人无奈叹息了。涡阳离刘益守治理的地盘太近!甚至对方要攻占南兖州,也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之前刘益守的军队就“光顾”过涡阳,你敢说他们不会再来么?朝廷中枢的大军离得太远,实在是难以救急。
因此,到任后,如果手里不掌控一支精兵,萧映只怕睡觉都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萧映盘算了许久,麾下的陈霸先,似乎颇有能耐,有大将之风早早就能独当一面,绝对可以倚靠。这就是他亲自驱车前往乡里,将陈霸先请到吴兴城来商议大事的原因。
“中枢是什么样子,兴国(陈霸先表字)你也是了解的。本王(萧映被封为临川王)这次本想去广州施展拳脚,没想到却被朝廷调动到南兖州。那里虽然离魏国的地盘很近,但魏国现在什么样子的,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几年内都不足为惧。
本王唯一忧虑的,唯有刘益守一人而已。”
说完萧映长叹一声。
此行看似自由,不必像吴兴这个囚笼一样被困,但是朝廷打的什么主意,好像也很容易猜到。左右不过是驱虎吞狼,互相平衡而已。
因为淮南那边的世家大户太弱了,简直堪比刘益守一合之敌,所以朝廷才让萧映去“镇场子”。当然,这里也未尝没有让刘益守压制一下萧映的意图。萧衍那些儿子们都不成器,侄子反倒成器了,萧衍不去想的那些事情,朝臣们也会帮他想的。
“殿下,属下觉得,涡阳本地人,已经不堪使用,只怕到处都是那刘益守的耳目。”
陈霸先面色也有点难看,因为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听过刘益守这个人的种种事迹,然后发现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行事方式远胜于只知道打砸抢一波的流寇!
换句话说,这股势力非常不好对付。你跟他们讲规矩,他们跟你讲拳头,你跟他们讲拳头,你又打不过他们。更何况,真正的道理,根本就不在淮南的那些世家大户们手里
没错,淮南的世家大户们,确实很恨刘益守这帮人,联合起来抵制,好像很有威势一样。可是陈霸先当了几年的里长,天天跟乡民们接触。他内心深处坚定的认为,那些乡民,好像真跟世家大户们想法完全不一样哦。
“此话怎讲?’
萧映微微皱眉问道,他还打算到任之后联合当地世家大户组建私军精锐以自保。这年头只要脑子不昏都明白,朝廷的军队已经糜烂坏了,征兵都要带着绳子到兵户家中捆人。
只有私军才有战斗力!
“殿下,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恕属下直言,刘益守等人在南兖州闹事了以后,只怕很多人背地里弹冠相庆,暗暗叫好,甚至主动投靠也未可知。情况跟殿下所预想的,恐怕会很不一样。’
陈霸先壮着胆子说道。
他长期在基层,太明白那些乡民们都是些什么人了。乡民们淳朴简单,乡民们也狡黠市侩。人性是多面的,用一两句话来概括一群人,常常会有失偏颇。
好比说刘益守那个时代,国家要是出台法律,对身家超过十亿的人收90%以上的重税,且堵死所有避税手段。
那些底层辛苦劳作的,忙一天仅仅能混个温饱的人,难道都会痛哭流涕?难道会为这些富豪们鸣不平?
呵呵,这么想的人,去工地搬一个月的砖,回来以后绝对会改变看法!
恰恰相反,这些底层劳作的人里面绝大部分,哪怕一分钱都拿不到,也会拍手叫好!甚至睡觉都会笑醒!
至于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呗,只当看个乐子!曾经的亿万富翁,沦落到跟你一起搬砖,你会真心替他难过?
人心的复杂就是如此,你以前是如此风光,躺着数钱,出则香车宝马,入则豪宅会所,身后一堆舔狗。没有接触底层的萧映或许不懂,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陈霸先太懂了。
看你现在过得不好,那我就心里就舒坦了,哪怕我并没有多吃一块肉。你若安好,就是晴天霹雳,这才是人间常态。时代不一样,道理从来都是一样的。
萧映微微皱眉,不太认同陈霸先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反驳,只觉得心里很堵。“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萧映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当初刘益守在涡阳怎么做的,我们也可以效仿,但是不要做得像他那么过分。属下实话实说,淮南的世家大户们已经没救了,指望他们,必死无疑。”
陈霸先简直是要把萧映给吓死,搞得对方现在都不想去赴任了!
“然后呢?’
萧映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挑起来的火,你要负责灭掉,不然要你好看!
“殿下在吴兴很有人望,行了不少善政。吴兴人口众多,又承平数十年,土地早就不堪重负,近年来失去土地游手好闲的人日益增多。
不如殿下召集部分乡民迁徙到南兖州,充实到涡阳周边,实行军屯制。
轻徭役,轻田赋,广分田,自然吴兴之移民归心,可供殿下驱使。至于涡阳本地世家豪强,殿下只管打压便是了。
有殿下在,他们不过是断其臂膀,要是刘益守来了,他们只怕要身死族灭,何去何从,殿下对那些人好言相劝,相信他们会明白的。’
陈霸先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当然,如果说以后还不明白,那只能请佛祖出马,让那些人去西方极乐接受佛祖教诲了。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学习刘益守的办法对付刘益守,这个思路完全没问题!
听到这话,萧映终于满意了。
他微微点头,露出笑容赞叹道:“兴国这番话令本王茅塞顿开,你干脆去乡里召集乡民们去吧。每户一百亩地,桑田另算。若是未成家的,壮年五十亩地。”
萧映也是开了一张很大的空头支票。反正,田又不是他的,崽卖爷田不心疼,这种感觉太棒了!这种分配土地的方案,会导致每个人分到的田亩还有很多富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有没有办法呢?其实是有的,就是召集当地人帮忙。这样群体不就扩大了么?至于本地的那些世家豪强们不同意,随他们去吧。
反正是群肥羊,给刘益守杀了也是杀,还不如留给自己。
一时间,萧映也想明白了。
“那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乡里召集乡民们支持殿下。有人做第一个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殿下还是要在吴兴城内张贴告示。”
陈霸先谦逊的建议道。
萧映微微点头,从善如流的接受了。
寿阳城王伟宅院的书房内,刘益守特意将几个出谋划策的人叫到他家喝酒,顺便聊一聊接下来的打算。
“杨胖子,你说世家大户们,除了流民聚集起来闹事,皇帝要灭族以外,最怕的事情是什么?’
刘益守给杨惜倒了杯酒问道。
刘益守虽然平日里跟熟人说话都很随意,私底下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杨惜也不介意对方叫他杨胖子。
“呃,如果真要说的话,相邻地方的世家田庄降租子,是件最讨厌的事情了。
杨惜思索片刻说道。
王伟和陈元康都不是大世家出身,对此没有切身感受。听到杨惜这么说,都大为惊奇。
“对于大地主们来说,佃户们都是流动的,逃亡是正常现象,只要大致上维持一个平衡就行了。
好比说崔氏与杨氏田庄相邻,彼此有过节。为了恶心杨氏,崔氏可以把田租调得比对方低-点。
杨氏收七成,那崔氏就收六成九。这样就会有杨氏的佃户逃亡到崔氏的田庄内,会让杨氏异常难受。
但问题是,崔氏这么做,也会得罪周边其他世家,谁家的田租最低,谁家就最不受待见。
原来如此!
王伟和陈元康等人恍然大悟,他们家田宅不算多,哪怕衣食无忧,也不存在大量佃户逃亡这种问题。但是弘农杨氏当年可是雄霸京畿的大世家,在当地是什么情况简直无需多说。
当然,杨惜说的只是理论情况,真要到那一步,杨氏会动用朝廷的关系跟崔氏讲和,田租同步。
咱们一起剥削压迫佃户们就好了,何必斗气呢?
“这个好呀,那咱们就从今年秋收以后颁布新法,明年开始,降田租!”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
陈元康叹了口气,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说道:“降低田租的话,只怕我们摩下大军都没粮草了,总不能一直去抢周边郡县吧。现在连北方的胡人都知道种田呢!”
没错,你可以降低田租,甚至不收田租,那样绝对“仁者无敌”,谁敢动你,当地百姓就会自发组织起来保护你!
可问题是,不收租,你吃什么呢?
“诶,不要那么狭隘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粮食不方便保存,农民们收到粮食,又吃不完,剩下太多只能卖掉。我要说的第一条补充法令就是,本地不得将粮食卖到外地,只能卖给我们。如果有偷卖的,抓到以后,收回所有田地。”
“可我们拿什么去收呢?”
杨惜是管钱的,自然是知道,这种收购粮食绝对是饮鸩止渴,后患太多了,无法持续“自耕农们也要穿衣服吧?对不对?粮食要加工才能卖出钱来,你以为收点粮食就完事了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众人都是一阵沉默,有点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有个大户人家,从某个道长那里买到一个鬼。这个鬼呢,力大无穷,什么活都会干,只有一点,不能让他停下来,停下来就会吃人。
有了这个鬼,大户人家的地不愁没人劳作了,家务不愁没人打理了,日子很快红火起来。然而家中长辈突然去世,没有交代后辈要如何使用这个鬼。后来鬼在耕田完了之后,没有得到新命令,就闲来无事到处捣乱,最后把这家大户所有人都吃掉了。’
阴森恐怖的故事讲完,刘益守环顾众人说道:“虽然有点不太好听,但我们治下的所有人,合起来以后,其实可以算作是那个大户家的那个鬼。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别让这个鬼停下来,让它永远有事情做,做好事别做坏事,就行了。如果它停下来,就会反过来把我们给吃了,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么?”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不过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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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做贪官要奸,做清官要更奸
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一战后,表面上看,是高欢击退了尔朱荣的反扑,使对方不得不退回晋阳龟缩起来舔伤口。
但实际上,高欢的草台班子势力众多,此战之后,不少人都看出高欢力量有限,整个团队的凝聚力,不是上升了,而是分成了两拨人,隐隐之间分庭抗礼。
六镇出身的人,还有投靠高欢的胡人部落(如莫多娄部),都紧紧团结在高欢身边。但河北世家的诸多势力,却隐约以河北高氏兄弟为主心骨。
河北高氏四兄弟,老大高乾主文,老三高昂(高敖曹)主武,还有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世家诸多子弟支持,在草台班子内也颇有威信。
击退尔朱荣后,鉴于此番尔朱荣就是从晋阳走河东到洛阳,以洛阳为基地进行突袭作战的因此高欢派遣高敖曹为京畿大都督,率部屯扎洛阳,防备尔朱荣再次偷袭。
至于此举有没有其他目的,高欢不会跟别人说,其他人自然也是不可能直接问。
比起高欢的迅速稳定局面,背叛尔朱荣的贺拔岳,经历堪称是一波三折。
这时候关中的情况非常混乱,依旧忠于朝廷的魏军控制着长安,但是地盘被大大压缩,勉强保证长安以东的狭长土地还在控制之中。
而匈奴族出身的万俟丑奴,率部控制着关陇北部,泾水渭水之间的大片土地,称王称霸不可一世。
甚至兵锋直指长安!
当初贺拔岳带兵穿过潼关的重重阻碍,没多久就在华山脚下遭遇了赤水蜀贼的阻拦。这些小虾米自然无法阻挡贺拔岳麾下精锐。
然而光是万俟丑奴也就罢了。
当他们抵达长安,受到北魏官军的热烈欢迎之后,却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尔朱荣竟然已经早先一步,派人进入了关中!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贺拔岳打听了一下,尔朱荣麾下部将侯莫陈悦,本来跟慕容绍宗一起镇守洛阳。在得知尔朱荣吃了败仗后,不愿意跟随慕容绍宗一起入晋阳,于是率部逃到了关中。
得知万俟丑奴势大后,侯莫陈悦转个身就投靠了万俟丑奴,并自愿为先锋,攻打长安。可惜因为不熟悉当地情况,外加万俟丑奴名声太差,长安守军抵抗激烈,攻城并未得手。
贺拔岳接管了长安城以后,整合兵马,整个队伍的士气为之振奋,全军上下都摩拳擦掌,打算击败万俟丑奴,然后一统关中后再做计较。
现在情况很明显,只要击败了万俟丑奴,他们就算是在关中站稳脚跟了。只是万俟丑奴目前势力庞大,虽然比不上当年河北葛荣,可也不能轻视。
侯莫陈悦想都没想就投靠了万俟丑奴,足以见得对方不好对付。现在万俟丑奴已经在高平自称天子,设置了文武百官。下一步就打算平掉长安,可谓是图穷匕见
本来贺拔岳还是信心满满的,结果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满腔豪情瞬间化为乌有。
城内的北魏官吏,不是在摸鱼,就是在摸鱼的路上,越是城池岌岌可危,越是各种幺蛾子,吃拿卡要,跟当初的洛阳城一个德行!
贺拔岳这才深感自己这边孔武有力之辈太多,能管事,能治理地方的人却太少!
打败那些披坚执锐的敌人容易,控制这些贪官污吏却很难。你杀一批,马上就会冒出来另外一批,你永远都杀不完!
正当贺拔岳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自称武功(地名,今咸阳以北)苏氏子弟的人拜访,希望能见他一面。
贺拔岳心里正烦着呢,最近求官的人不计其数,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本来他想把此人也直接赶走的,结果麾下李虎问明缘由后对贺拔岳说,此人名叫苏绰,武功苏氏出身,本地大族。
因为兄长苏亮投靠了万俟丑奴,他甚为担忧,害怕将来武功苏氏被灭族,因此前来投靠贺拔岳,希望将来能够看在他拼死效力的情分下,饶过兄长苏亮和武功苏氏。
贺拔岳被苏绰的远见和孝心所打动,决定单独接见对方。
这天,在长安城内的一座小院里,贺拔岳第一次见到了其貌不扬的苏绰。
说真的,苏绰看上去很有文人气质,细胳膊细腿的,估计骑马射箭一样不会。贺拔岳心里琢磨着,大概这位还不如当初刘益守那体格呢。不过此人居然能看出万俟丑奴败亡不远,担忧兄长前途,足以见得此人不凡了。
贺拔岳不敢轻视对方,想到如今的困境,他轻叹一声问道:“苏先生,在下接管长安不久深感治理地方不易,还请先生教我。”
治理国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是看谁武力强大谁就厉害,要不尔朱荣也不会不得人心了。
苏绰不假思索地回道:“大都督只需要用好各级官员们就行。个人的力量,在治理国家这方面微不足道,需要依靠的是很多人的集体力量。’
苏绰礼节性的对贺拔岳一拜,非常的文雅。
就这?
贺拔岳大失所望,苏绰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可这回答却不那么美妙。难道贺拔岳不知道治理国家需要靠集体的力量么?
问题是正因为是需要依靠集体的力量,所以他才感觉有力气都用不上啊!苏绰这个回答听起来不像是答案,倒很像是在嘲讽。
贺拔岳压住内心失望,继续追问道:“这个我知道,但是怎样才能用好官员呢?各级官员良莠不齐,且心思复杂,无法如臂指使。在下深感无力,还请先生教我。’
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如果苏绰再继续敷衍话,那还是把这厮随便打发一下,眼不见心不烦吧。
“大都督既要用贪官,也要弃贪官。简单点说,是用贪官对付贪官。
苏绰微笑着说道。
贺拔岳一愣,类似的话,貌似他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踏马的,这不是当初刘益守在洛阳抄家的时候说过的么!
贺拔岳连忙坐直了身子,甚为恭敬的对苏绰行了一礼,心悦诚服的说道:“还请先生细说,在下洗耳恭听!拜托了!”
之前很冷淡很不耐烦,突然之间就变得热情恭敬起来。苏绰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他涵养甚好,依旧是对贺拔岳行了一礼,然后悠悠然说道:“贪官有如过街之鼠,大都督恨不得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只是,这些人是杀不完的。’
苏绰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贺拔岳也是异常认同。当初刘益守那厮怎么说的来着:做贪官要奸,做清官要更奸,不然怎么斗得过那些坏人?
清官和贪官都是坏人,这国家能好么?
“先生有所不知,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可是在下也只能重用对自己忠心的人。不忠之人,哪怕能力再强,再清廉,也不能用。”
贺拔岳实话实说道。
“大都督这么想这就对了,要一统关中,不把官员是否忠心放在第一位那是不行的。因为只有官员们忠心了,您才能安心,您安心了,才能让国家安定啊。’
苏绰说得很是直白,根本不弯弯绕绕的。贺拔岳就是想成为关中之主,直接说就完事,没什么要遮掩的。
听到这话,贺拔岳异常激动。他拉着苏绰的手感慨道:“阁下就是在下的诸葛孔明啊!请继续说下去,哪怕说上三天三夜,在下也不觉得烦闷。”
看到贺拔岳如此诚恳,苏绰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虚此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道:“主公需要明白,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更何况千里做官本为吃穿,封妻荫子。如果官员们在您手下无利可图,那么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地忠于您呢?
只有让官员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认真办事。这就好比田里劳作的农夫,如果辛苦一年,收成都被世家大户拿走,那他们耕田能用心么?”
这位爷真是说得通透,贺拔岳无言以对。当初刘益守在洛阳抄家的时候,大头都给了他们这些人,当时他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的为对方驱使,几乎算得上是谄媚的舔狗了。
苏绰说的道理,跟那时候是一样的,这位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可是,人心的贪欲没有底线,我要如何驾驭这些人呢?总不能说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吧?现在强敌环伺,我也拿不出那么多财货去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啊!’
苏绰说得很对,但是贺拔岳感觉,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很多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要看大都督有多大的胆魄。”
苏绰不动声色的说道。
“只要是先生的办法,在下就会实行,还请先生教我!”
贺拔岳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被苏绰扶住胳膊
苏绰微微一笑说道:“大都督能明白这个理,那我就放开说了。您现在确实是没有多少财帛。
但是您可以给他们放权,您就放心大胆地让他们去以权谋利好了,这样他们肯定会非常高兴的。他们具体要怎么牟利,大都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投靠敌人,暗中为敌人服务的,坚决查到一个杀一个。鱼肉乡里,以权谋私的,暂时不要动手,只是记录在案就行了。这个尺度,大都督要把握好,总之忠心就行,不要凡事苛刻求全。
“如此一来,岂不关中大乱?那些硕鼠们都肥了,可是关中却穷困了啊!”
贺拔岳大吃一惊反问道。
没错,苏绰的办法,确实可以保证自己麾下官员都“忠心耿耿”。但后果却是,底层要彻底爆发民乱了!
官员们肥不肥,跟他这个上位者有什么关系呢?官员们败坏的是他的名声,到时候也是他倒霉啊!
这样一来,跟不管民事的尔朱荣有何区别?
苏绰微微一笑道:“这些官员们深知,权力是利益的源泉。没有大都督的首肯,他们所有的不当之利,都是过眼云烟。
因此这些人一定会无条件地遵从于您,任何人都无法收买。毕竟现在长安周边强敌环伺恨不得吞并了我们,必须要团结凝聚人心。只要有这些臣子们的拥戴和出力,您还担心不能灭掉万俟丑奴吗?’
苏绰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果不能活着,那再清廉又有什么用呢?
贺拔岳微微点头,无话可说。苏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只是这里头还有隐患。
极大的隐患!
“谢先生指点迷津。
贺拔岳高兴又无奈,对苏绰行了一礼。可是苏绰非但不高兴,反而面露失望之色。
苏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大都督没有问题要问,那在下就要辞行了。”
诶?
贺拔岳大惊,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走呢?
“请先生教我!’
贺拔岳什么也想不到,只能给苏绰行礼。
“如果大都督所用的官员全部是贪官污吏,肯定是会民怨沸腾的,那么您该怎么办?”贺拔岳无言以对,他担忧的就是这个问题。
“当今无官不贪,贪腐本身没有什么可怕的,怕就怕官员们对您怀有二心。
对那些心怀异志的贪官,您可以利用反腐之名进行清洗,抄家灭族,那么,您既可安心,老百姓们也会称颂你的英明神武之举的。
败坏人心的是贪官,并非是大都督。
对那些忠心却又贪腐的人,行为轻微的要当众斥责,却不要贬官,那些人自然对大都督怀有感恩之心。
对于那些忠心的巨贪,不要杀头,而是要抄家,把他贪腐来的金银财宝收归国有。这样处置了贪官又保留了情分,大都督手下所有人都会称颂您的英明决断。更重要的,府库也会因此有所丰盈,大都督不用担心军费问题。”
懂了!好比当初抄家高阳王元雍,让尔朱荣直接发家。
“先生大才,请务必为在下长史,跟在在下身边出谋划策!”
贺拔岳对着苏绰深深一拜。
苏绰的办法,正是他收拾长安乱局,安定人心的好办法。本来还在迷雾之中的他,听到了苏绰的解说后,马上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用贪官,治贪官,用贪官安定人心,用贪官收集财富,这不亚于让硕鼠去耕田一般!“大都督请安心对万俟丑奴用兵,后勤和内政的事情,在下会竭尽全力支持大都督的。苏绰诚恳的说道。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只是看贺拔岳,虽然支持自己接纳自己,却非一流明主。世道如此,先混着再说吧。
苏绰暗暗叹息了一声。
第298章 一切最终解释权在刘都督手里
这年初夏,整顿好兵马的贺拔岳,领兵一万,分左右两军,沿着渭水两岸向西行进
其中贺拔岳领左军,侯莫陈顺领右军,兵马一路畅通无阻行进到武功郡,沿路城池无不望风而降。
此时屯兵武功郡郡治古漦城的侯莫陈悦,得知贺拔岳亲率兵马来袭后,决定以两万人出城迎击,却遭遇部下李弼劝阻。李弼之妻是侯莫陈悦的姨母,所以特别受侯莫陈悦重用,平日里李弼作战勇猛,是侯莫陈悦麾下第一大将。
李弼以韩信破赵之役举例,说贺拔岳到长安后,整顿兵马,大肆收买麾下部众。现在不仅兵员齐整,而且上下一心。现在是对方出长安第一战,锐气无可匹敌,犹如当年韩信带兵出井陉,此时决不可出战,战则必败!
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要磨掉贺拔岳大军的锐气,拖到后面,对方绝对会露出破绽!
然而李弼考虑的是怎么打赢,侯莫陈悦想得更多。他自从投靠万俟丑奴后,寸功未立遭人排挤。若是在兵力是对方两倍的情况下都不出战,万俟丑奴会怎么想?
再说侯莫陈悦其实也不太看得起贺拔岳,认为自己占据城池,兵力两万,怎么可能会输!他都想不出会输的理由!
侯莫陈悦命李弼守古漦城,自己亲自领兵两万出击!
贺拔岳将左右两军合兵一处,与侯莫陈悦大军在渭水的支流雍水两岸对峙。
开战第一日,贺拔岳带着十几个骑兵,在雍水可以淌过马匹的地段对侯莫陈悦大军隔着河水挑衅,见对方不予理睬,他突然带着骑兵过河并射死对方几名步卒。
侯莫陈悦大怒,正要下令追击,贺拔岳已经带人逃之天天。
开战第一日夜晚,侯莫陈悦派人偷袭贺拔岳大营,被早有准备的贺拔岳带兵伏击,狼狈逃回雍水对岸,折损不少人手。
开战第二日,贺拔岳依旧是带十几个骑兵去挑衅,侯莫陈悦严阵以待,贺拔岳没有占到便宜,悻悻退回大营。
开战第三日,贺拔岳还是带着十几个骑兵去挑衅,依旧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他似乎像是玩上瘾一般,接连几日都是带着十几个人隔着河在侯莫陈悦大军面前耀武扬威。
就在开战第七天的时候,贺拔岳还是跟以往一样前来叫阵,本以为对方还是会跟之前一般软弱忍让,
然而这次侯莫陈悦早有准备,还不等贺拔岳偷袭,就亲自率领一千骑兵迅速过河,汹涌澎湃的朝着贺拔岳狂奔而来。
贺拔岳吓得亡魂大冒,似乎是没料到侯莫陈悦竟然动真格的,他带着十余骑兵拔腿就跑双方你追我赶,正当贺拔岳等人要被追上的时候,无数步卒从隐藏的树林中杀出!
侯莫陈悦的骑兵队伍瞬间大乱,死伤一片!侯莫陈悦见后路被堵,扔下马匹跑进树林里不知所踪。
在贺拔岳去诱敌的同时,侯莫陈顺和侯莫陈崇兄弟,带着五千右军兵马突袭侯莫陈悦大营。失去指挥调度的侯莫陈悦大军大败亏输,死伤的士兵太多,都将雍水堵住了!
侯莫陈悦败得莫名其妙,但是他确实败了。领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狼狈逃回古漦城,在李弼的建议下,趁着贺拔岳大军尚未围城,连夜逃离武功郡,向北朝着凉州的平凉郡而去。因为万俟丑奴在当地有重兵守卫。
此战过后,贺拔岳声势大振,当地豪族纷纷投效。其中庸碌之辈不少,贺拔岳不屑一顾全都交给苏绰处理。
但其中有个名叫韦孝宽的年轻人,乃是杨侃的女婿和他曾经的下属,而杨侃则是元子攸被杀时一同遇害。
有这层关系在,贺拔岳不得不亲自“面试”韦孝宽,跟对方聊过后,贺拔岳对此人的军事才华大为惊叹,并请教破万俟丑奴之策。
韦孝宽是长安本地人,自从北魏朝廷丧乱后就从洛阳回到家乡静静观察局势发展。他已然看出匈奴人出身的万俟丑奴不得人心,又看到贺拔岳所部骁勇善战,军纪严明,于是决定加入其中以谋求进阶之资。
韦孝宽向贺拔岳献计:
侯莫陈悦部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仍在,麾下人才不少,却并不得万俟丑奴信任,双方貌合神离。
不如派人暗地里向万俟丑奴“无意中”透露消息,说侯莫陈悦想取而代之。再派人去劝降侯莫陈悦,并将万俟丑奴的心思告知对方。无论侯莫陈悦反还是不反,都没有关系,在一旁静观其变即可。
韦孝宽强调,侯莫陈悦与万俟丑奴二者之间的出身背景决定了他们绝对没法精诚合作,到时候必然会出现分裂内斗。那个时候,就是大都督再次出兵征讨的时候!
贺拔岳从善如流,采纳了韦孝宽的建议,决心离间侯莫陈悦与万俟丑奴二人。
夏天到了,窗外一阵阵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府衙大堂内,无论是谁,也没法规避这种灼热焦躁。
但在场众人的关注点都不在这上面。
“主公,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们近期集中力量去解决军中青壮尚未成家的问题。将本地世家豪强家中的女仆,侍妾等等,按彼此自愿的方式落户成家,并分田到户。”
王伟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他自己都分了个妹子,其他的人,自然也不能落后。刘益守对此非常开明,只要不是强买强卖,一律放行。
毕竟,他自己身边妹子都够多了,怎么好意思指责别人!
“很好,有恒产者有恒心。那些居无定所的无业游民,若是从军,会不知道忌讳不知道教训。赢的时候忘乎所以,输的时候如丧考妣。成家以后,就令人放心得多了。”
刘益守吃下去一块冰,浑身都感觉到凉爽舒适。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墨迹干以后,拿起来让府衙大堂众人们观看,只见上面写着:懒惰者可耻!
“遵彦(杨惜表字),回去以后,让我们领地诸多郡县都清查一下,有没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人。如果有,无论原因,全都给我抓到寿阳集中起来。’
刘益守看了看身边还有只乌鸦在喝水的潘乐说道:“统一送到潘将军大营内。’
这样也行?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每个地方都有那种既没有田可以耕种,又不想好好做事的无业游民。这样的人,每次动乱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是最先拿起武器的那批人。
历史上诸如刘裕、赵匡胤等人,发家之前都扮演过类似的角色,可以算是光辉人生的黑历史了。
“劳动创造价值,上者劳人,中者劳智,下者劳力。不劳动的成年人,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些人不劳作,那就把他们集中起来改造。
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劳动的成果,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但人不能闲着。比如说商贾,看似并未创造任何东西,低价买高价卖。但是他们是货物流通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淮南的橘子,没有商贾贩运,洛阳的人能吃到嘴里么?
我说的要改造的那些人,是整天乡里游手好闲的那一批。”
刘益守说的道理很简单,却又很不简单。在场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那寺庙里的和尚算不算?’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也是魏国册封,有度牒的和尚,你认为我每天都很闲么?’
这话说点子上了。
“阳休之会说话,让他去寿阳和周边郡县的寺庙,跟那些方丈住持们聊聊。”
聊什么呢?
虽然没人问这个问题,因为太敏感了,但是众人都一齐看向刘益守。
“和尚分为两种,一种是对社会有贡献的和尚,侍奉佛祖之前,先要为社会创造价值。还有一种和尚是没有贡献的,他们只消耗社会的财富。
我举个例子,我就是前一种和尚,萧衍则是后面一种,你们明白了么?”
完全不明白!
刘益守这话弯弯绕绕的,让人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府衙大堂内开会的众人绝大多数不知道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
“主公,您要不还是直接说吧。’
陈元康觉得刘益守表达得太累了,他听懂了,可是在场很多人都没有听懂。
“咳咳,是这样的。’
刘益守轻咳一声,因为太过无耻,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寺庙呢,我们说它对社会有贡献,那它就有。如果我们说没有贡献呢,那它就没有。这个道理你们明白了么?一切以我们的解释为准,其他人,包括萧衍,说的都不算
现在寿阳的田还很多,犯不着跟这些寺庙对着来,可以先敲打他们一下,让他们把佛寺里面的所谓佛田,还有在这些田地上劳作的佃户,吐一部分出来。我们给他们发委任状,认证过的,就好寺庙,允许他们继续侍奉佛祖。
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直接搞死,把寺庙改建为学堂,请人来这里讲学,请周边乡村的孩童甚至大人来听课。花费的钱财嘛,就从那些佛田里面出。然后我们将来再从那些学生的俸禄里面扣除。
一句话,寿阳周边郡县佛寺,不听我们号令的通通搞死。先礼后兵,寺庙周边的乡民,要派人去耐心的解释我们这么做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次的步子真的迈得很大,真的没问题么?
看到手下人都不太理解自己的做法,刘益守也有些失望。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我崇尚节俭,是一种表率。但是呢,你不能要求其他人跟我一样,这样和人们所预期的想法很不一样。
我的想法是
他顿了一下,看向王伟说道:“你记一下。’
王伟微微点头,刘益守继续说道:“第一条提倡节俭朴素,不提倡奢华浪费,但不强制要求。
“第二条是劳作光荣,懒惰可耻。游手好闲是一种犯罪,犯罪就要受到惩罚,需要强制劳作!我们领地狭小,不劳作是无法产生财富的,总不能抢十年吧?’
“第三条是讲求公平公正公开,如果你们实在是做不到公平二字,那起码要做到后面两种,公正公开。人生而不平,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劳作一生不过温饱,想这两种人公平是很难的,但是希望能做到一视同仁。
穷苦人家出徭役,富人家里也要出,这就叫公正。
第四条是选拔人才不问出身,有能力就可以任用,但对不同出身的官员,考核标准要一样。心向着我们这个团体的新官员,对他们要宽容些。老是顾忌着本地利益的官员,尽量调离本地,异地任职,多番观察后再行提拔,不改变立场则弃用。
第五条就是鼓励民间诉讼,我们可以专门腾出一些职位,或者新设立一些职位去处理这些民间诉讼。诬告反坐,败诉赔偿。只有这样,才能把郡县治下的民心抓在我们自己手里。
第六条,也就是最后一条,无论我们治下有什么大事要办,都要派人去乡里提前知会一声,让那些乡民们有所准备。我府衙前面有意见箱,任何人都可以不署名往里面投信举报或者举荐。
大概就这么多,剩下的细则你们自己商量吧。’
这些是刘益守想了很多天逐步归纳起来的,今日一口气说完,他也懒得以后再一条条的去解释了。
“主公,这些内务属下会办好的。我们春耕的时候宣布低田租,,鼓动周边郡县的乡民来投
丁又
靠,效果显著。
只是现在周边那些世家豪强们也变精明了,他们组建了很多捕奴队,只要有佃户逃亡,他们就让官府发布通缉,然后堂而皇之的派人围捕。有些人都越境到我们控制的州郡治下了。
那些人抓了人就跑,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捕奴队已经退走追之不及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陈元康有些疑惑的问刘益守。
这不是个能力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这件事私下里做就算了,要是闹大,少不得要建康城的朝廷中枢来调停。
只要是朝廷中枢参与调停了,刘益守他们就已经输了,无论这个调停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无利都一样。
好像是有点麻烦呐!
刘益守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低头沉思不语。
正在这时,阳休之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刘益守,低声说道:“建康来的使者在门外,是来送请帖的。’
“送请帖?”
刘益守迷惑不解,到底有个啥事要邀请他这个刺头啊。
“对,下个月萧衍寿辰,邀请主公去建康给他祝寿。”
第299章 我这波叫火力侦察
萧衍今年六十八岁了,又是六又是八的,实在是不要太顺。他既然发请帖邀请刘益守去祝寿,表面上看是站在“亲情”角度上在说,实际上则带着浓厚的政治味道。
换句话说,这次“祝寿”,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消息传来,大堂内的众人全都惊呆了。上次刘益守在建康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在场除了新加入的潘乐外,其余人都还历历在目。
“主公,这次再去建康,只怕是比鸿门宴还凶险,万万去不得啊!”
王伟激动的说道。不怪他担心,上次萧衍做事就不太讲究,这次就更别提了。
“主公,虽然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萧衍当了几十年皇帝,还是要脸的。我们不去,反而会给对方发难的口实。到时候反而会被动了。”
陈元康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刘益守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大大方方的去!
“应该去!’
“去了不好吧?’
“回个信说公主要生了,走不开,行不行?’
大堂内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没一条说到点子上。至于说要不要去,刘益守知道必须要去,但他去了又有很大风险,搞不好一去不回。
十年前开始,梁国国势就从治到乱,近几年越发混乱。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都已经不好说了。
萧衍会不会昏了头,将自己软禁个十年呢?
刘益守暗暗思索,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很大
但是不去行不行?直接拒绝的话,萧衍这个人最好面子的,这样明目张胆的打他脸,后果很严重。
萧衍或许并不介意你在淮南乱搞,毕竟国家不是他一个人的,也是整个中枢,整个萧氏宗室,甚至是梁国世家一起的,利益相关方方面面,别人就算是嘲讽也不会嘲讽到萧衍头上。
边境乱了,怎么说也怪不到皇帝头上。
可是萧衍寿宴,你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不去的话,就是直接打他脸。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萧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阳休之,你跟使者说,天子寿辰,在下不能随随便便去了。要斋戒沐浴更衣二十日之后,才能动身。”
既然不能直接拒绝,那就先拖着好了。这个答复目前足够交差,关键的二十天后要如何。阳休之离开后,刘益守依然是沉默不语,大堂内的气氛也很压抑。
潘乐看了看自己身边还在喝水的“神鸟”,心想这乌鸦也真是祥瑞了,大堂内这么多人它都还能镇定自若的。
“潘将军。’
刘益守猛然叫喊了一声。
潘乐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拱手道:“未将听令。’
刘益守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摸了摸“神鸟”的羽毛,然后他站起身看着潘乐说道:“南兖州马头郡的涡阳,当初我军曾经光顾过,那里的底层佃户对我们很有好感。甚至不少人投靠。
如今春耕早已结束,秋收即将到来。我命你带本部人马,越境偷袭马头郡,但不要攻打涡阳城。今年涡阳秋收定然歉收,因为我们年初的时候重创了那边。梁国官府的税收却一样不会少,我估计那边很多人都在发愁怎么应付官府呢。
你每带兵到一处,就告诉当地人,寿阳这边有田可以种,并且今年他们来落户不收租子,还有救济粮和种子可以无利息贷款给他们,让他们携家带口的离开马头郡。
若是当地梁军前来干涉,直接将他们击退即可,不要追击,不要全歼,控制冲突规模。”刘益守说完,在场众人,包括陈元康和王伟等人全都给愣住了。
萧衍要你去祝寿,你就劫掠周边郡县“献给”他当寿礼?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主公,您这么做,会不会太
王伟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词句。类似的事情,他们做过,甚至以后再做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在萧衍大寿这个节骨眼,这么做真的好么?
“主公,这样做确实不妥。”
陈元康也无奈苦笑道。
打人不打脸,这么玩太过分了。
“不不不,你们不懂啊。’
刘益守微笑的拍了拍潘乐的肩膀说道:“潘将军刚刚投靠,立功心切,所以行事就稍微鲁莽了点。”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潘乐询问道:“潘将军,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潘乐心领神会,立刻拱手说道:“对对对,在下办事确实比较毛糙,给主公丢脸了。”诶?
王伟好像回过味来了!
“主公是说,这波纯粹是试探一下梁国中枢的态度么?’
刘益守微笑点头道:“没错,我这波就叫火力侦察。”
他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环顾众人说道:“倘若潘将军越境行动后,梁国中枢毫无动静,连骂都不骂一句,那说明他们打算在萧衍寿辰的时候发难。
此番我去建康,必定有去无回,咱们也不做他想,明年直接造反,出兵勤王围困建康,扶持已故太子一脉的萧欢或者萧弩上位!
若是梁国中枢发文训斥我们,甚至要我们赔偿马头郡那边官府的损失,那么我们就象征性的服一下软,就着这个台阶,我入建康给萧衍拜寿。因为这样一来,双方都可以保证基本的体面,也说明我们此举在他们意料之外。
那样足以证实萧衍让我去祝寿,纯粹只是为了面子好看。”
妙啊!
陈元康拍了拍巴掌,兴奋说道:“主公之谋甚妙,在下愿意跟随主公一同前去建康!”
刘益守无奈看他一眼,陈元康去建康出谋划策只是顺便,祸害建康城里大量富有貌美又风流多情寡妇,只怕才是他此行真正目的。
“这些都是小事,且看潘将军如何表演吧。”
刘益守对着潘乐微微点头说道
出了事,都是潘乐这个新来的背锅。当然,梁国中枢下旨要如何如何,刘益守也只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痛不痒的“收拾”一下潘乐。
北面来的胡人桀骜不驯,这不挺正常的么,你们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
“主公,还有一事。
陈元康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元修这厮,除了主公的妾室他不敢动以外,其余的人,他都派王思政前去讨要侍妾。
上次他找彭乐讨要宠妾萧娘子,被彭乐打上门,要不是王思政拦着,估计元修要被彭乐给打死。就是这样王思政也被彭乐打伤了,现在还在家休养。”
陈元康也是好色如命之辈,但他知道什么女人可以碰,什么女人不能碰,玩女人都是靠着自身魅力(包括财力)还有精湛的房事技巧,从来不强来。
而元修那就不说了,纯粹的人菜瘾大,见到美女都走不动路。
这厮还有个特点,喜欢身份高贵的女人,特别是皇室出身的。整天脑子里就是女人女人女人,越是想越得不到,越得不到就越想,就像是xx的公狗一般。
陈元康也不想说这事,但目前看来,元修继续这样下去,会被刘益守麾下什么人给打死的,比如说王伟现在就很想玩死元修,只是还没有刘益守的首肯,他不方便动手而已。
万一其他人不像王伟这么忠心和顾大局,夜黑风高的晚上把元修给宰了怎么办?
这样的话,外人会不会认为是刘益守授意的?元修死不死是小事,败坏了刘益守的形象才是大事。
王伟在一旁不说话,怎么对付元修,别人都可以说,都是公事,唯独他不能说。毕竟,元明月每天都在陪他睡觉,要怎么收拾骚扰元明月的元修,不能由他起头。
“此事要从长计议,不适合在这里讨论。那就先这样吧,王伟留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陈元康的话一说,众人都知道今天公事已经谈完了,全都识趣的离开,整个大堂内就剩下刘益守跟王伟二人。
“我留元修,是因为元亶一脉名声甚好,颇得人心,将来若是扶持元亶一家的后人,北伐之时,不少人都会暗地里支持他们,难免变生肘腋,这还是其次。’
刘益守长叹一声,体会到了史书里面高欢当权臣时的无奈辛酸。
“很多坏事啊,不能我们来做,需要有个名声很差,为人很差,得罪了大多数人的家伙来做。他呢,可以把反对我们的人都吸引到身边,这样就省得我们再去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揪出来。
现在看元修的作用还不明显,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下。”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元明月已经有孕在身,我现在担忧的不是元修这个小人,而是封隆之啊。跟封隆之比起来,元修除了元氏嫡系的身份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伟叹息说道,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精神上的绿帽,有时候令人更加难以忍受,特别是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时更是如此。“一切都会过去的,不必想那么多了。”
刘益守摇头叹息,王伟只是烦元明月的事情,他自己却有很多事情要烦,特别是给萧衍祝寿的事情,不去真是不行。
“主公,您要潘乐袭击马头郡,是在给萧映下马威么?”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南梁宗室萧映,现在是马头郡郡守,南兖州刺史,掌管一州兵马。摆明了来者不善。
刘益守派潘乐去试探,显然也是针锋相对,暗示萧映老实点别作死!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件事我谋划不少时日了,既然来了,来就给他们上点硬菜嘛。”刘益守皮笑肉不笑说道。
一个宗室而已,全都是废物,有必要这么重视?
“主公,您这么做,是不是太看得起萧映了?”王伟有些疑惑问道。
不怪他这么说,之前接触过的萧梁宗室,像是什么玩娈童的萧纲啊,整日谋反不知感恩的萧正德啊,老婆疯狂出轨,整天被打脸的萧绎啊,全都是废物中的战斗机。
区区一个萧映,能厉害到哪里去。
“萧映中人之姿,在梁国宗室里算是成器的,不过也就那样了。主要是萧映麾下参军,那个叫陈霸先的,很厉害。’
刘益守沉声说道。
“陈霸先么?没听说过。”王伟摇了摇头,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没有任何感觉。
刘益守没法跟他解释陈霸先是谁,他只能无奈苦笑道:“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基业,却也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你看潘乐,之前在彭城被我们压着打没有还手之力,憋屈投降的。你跟他聊过不也觉得此人将才了得么?
很多人并不是没有能力,他们只是缺乏发挥才能的机会而已。”
刘益守苦口婆心的提醒道。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得不说,自家主公确实是异常谨慎哪怕手里有力量也不会随便胡乱使用。
“倘若我真的去了建康,领地里面,在我回来以前就不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一切以稳定为主,收集情报,拉清单,一笔一笔的把那些事情记下来。等我回来,一起收拾!
想想左氏春秋第一篇啊。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伟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微微点头,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涡阳城在淮河南岸的重要节点处,淮河虽然不像是长江那样宽,长度却不短,而且也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渡河。
不过北魏丧乱后,原本处在两国交界最前沿的涡阳,防守压力大为减轻。有鉴于几年内都不会有大规模的军事对抗,萧衍调萧映到马头郡,屯兵于涡阳城,并在淮河南岸大片区域屯田以作军粮!
当然,这件事的运作,包括萧映给朱异送钱,朱异给萧衍说情,制约刘益守这个不听话的方镇,等等等等。
促成一件事背后的主要次要因素太多了。
陈霸先得到萧映的命令,拿着刺史的文书到吴兴乡里招募乡亲们远走他乡建功立业,招募了三千子弟兵,外加萧映本身的私军,合在一起五千人,也有相当规模了。
一行人乘船浩浩荡荡的沿着淮河向西,在涡阳渡口下船,接管了涡阳城防,将原本的郡兵解散,并放回乡里务农。
屁股还没坐热的萧映,没几天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刘益守麾下将领潘乐,带兵越境掳劫乡民到寿阳周边安置,明火执仗的给他脸色看!
在梁国,虽然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刘益守也是派人来劝说为主,而不是烧杀抢掠。但是像他这么大规模,不加掩饰没有顾忌的玩“人口迁徙”,实在是让萧映无法忍受。
萧映将陈霸先找来,命陈霸先整军,出击梁郡在寿阳周边掳劫人口还以颜色,却是被陈霸先婉言制止了。
“殿下,此事背后颇有蹊跷,先别冲动,等找到病焰才能对症下药啊。如今那么马头郡的佃户甚至自耕农都愿意跑到梁郡去,显然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贸然出兵,实在是得不偿失啊。等属下探明原因再出手,亦是不迟。
陈霸先拉着萧映的袖子苦劝道。
第300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Ⅲ
马头郡与梁郡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刘益守大军控制的重要据点,名叫:马头戍!
它背靠淮河,毗邻河畔,此地淮河呈现“几字形”,而马头戍就在“几字形”的尖尖处。前朝的时候,这里是南齐的重要防御据点,乃是抵抗北魏进攻的最前沿(没法子,南齐当时就是被北魏压着打,还手都做不到)。
后随着南梁改朝换代,梁军趁着魏国国势衰退的这二十年把战线往北推进后,马头戍已然失去往日的战略意义。
毕竟,战线已经在徐州彭城附近了,位于后方的马头戍自然就荒废下来,这个方向的战略重心转移到良田万顷的寿阳。
咫尺之遥,天壤之别!如今刘益守让潘乐屯兵马头戍,就是为了防备陈霸先越境偷袭,顺便,以此为据点,作为“入境”的关口,吸纳周边佃户入梁郡屯田。
马头戍对岸有渡口,近段时间,趁着萧映刚刚上任没有交接的当口,不可计数的当地农户,抛弃了自家耕种的荒芜田地,携家带口,从马头戍的渡口渡河,一到对岸就有人接应他们入城。
在城内稍作安顿后,杨惜会派人将这些农户家庭安置在寿阳周边,以芍陂为中心,沿着河道建立新的村落,并分田到户,落实到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刘益守麾下人马不断的鼓吹宣传下,马头郡内活不下去,坐等被秋后算账的佃户甚至是自耕农,一窝蜂的朝着马头戍而来。
别说萧映跟陈霸先不是蠢货,就算他们是最昏庸的那帮人,此刻也不能不管了!底层农户逃亡的规模太大了,远远高于正常水平。
这种事情虽然在这个年代任何地方都偶有发生,但规模大到这样骇人听闻,几乎可以算是民乱级别了!
这些人除了没有杀官造反外,其他的跟乱世流民没有任何区别。
陈霸先来不及详细深入调查,他临危受命,带着从吴兴而来的家乡子弟兵,组成专门队伍以百人为一队,在马头郡内四下堵截劝说乡民返乡。
只是这么做效果很差,甚至有他们前脚将农户劝回,当夜对方就再次逃亡的现象。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陈霸先决定先集中精力解决“病根”,再来做其他打算。
这天,陈霸先带着兵马就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等到潘乐麾下有一支队伍正好接应马头郡农户,在渡口渡河的时候,他带着精兵突然杀出。
渡口瞬间一片混乱,死伤者甚重,尤其是农户,不少妇孺落水,哭喊声大骂声不绝于耳。陈霸先骑在马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不是滋味。在吴兴,他是名副其实的“本地人”,跟乡里乡亲都很熟,哪怕没有官府的命令,也有很多人愿意听他的话。
但是在马头郡,他能明显感觉到,当地人都非常仇视他们这帮从吴兴来的人,认为他们是世家大户的帮凶。
那些人宁可给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提供预警,也不愿意跟自己合作。这也是他不得不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的原因。
要是埋伏的地方在马头郡内,只怕早就有村民告密了!
“娘!娘!’
一个小女孩的叫声唤醒了陈霸先了思绪,他看到有个年轻妇人落水,小女孩在船上叫喊着马头戍那边有人驾船在打捞落水的人。可是落水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都来不及救援
“传令下去,收兵回营吧。’
陈霸先深深叹了口气,对副将说道。
萧映麾下战将不多,能打的就他陈霸先一个,真要打仗打起来,他未必能讨到好,主要是即使战术上胜利,战略上也很可能惨败。
在陈霸先看来,刘益守固然桀骜不驯,但梁国国内桀骜不驯的太多了,单论造反的胆量和作乱的心思,刘益守真排不上号,甚至进不了前十。
新蔡悬瓠的白水蛮,江州南面的南川酋,荆襄各种错综复杂的世家豪强,每一个挑出来都是造反的料,刘益守起码名义上还是萧衍的女婿。
对方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下死手,主要是以“掩护偷渡”为主,陈霸先自然也不能下死手。双方领地里佃户流动,只能算是“争夺战略资源”。
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告状告到萧衍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参军,就这么算了么?”副将疑惑问道。
吴兴之民多半都精通水性,此时若是上去抢夺船只,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起码给刘益守些许教训,让对方稍微收敛点,问题不大。
“罢了,逃跑的这些人虽然不是我们的乡里乡亲,但也别把他们推到刘益守那边,成为刘益守的乡里乡亲吧?‘
陈霸先觉得有些难堪,或许在马头郡大部分人眼里,刘益守才是好人,自己这帮人反而是坏人的走狗。哪怕是他到了这里以后,整军时就要求军纪严明不得扰民。
因为不扰民,只能证明你是一个称职的“狗腿子”,但“主人”犯下的罪,受害者依旧会算到“狗腿子”头上。
陈霸先带兵返回,将此事上报给萧映。焦头烂额的萧映,只能走朝廷的公文系统,在里头痛斥刘益守无法无天,请朝廷中枢做主。
萧映的办法不能说没有用,但是陈霸先肯定不能指望这些。脱下军服,换上粗布麻衣,陈霸先走访了马头郡各乡各县,暗中调查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多天之后,他终于带人抓到了从马头郡到了梁郡,然后又从梁郡返回招募更多人去那边的“中间人”
陈霸先也不用强,他答应对方,问完话以后,就把对方放回去,并且不张扬此事。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陈将军有所不知啊,马头郡之民之所以会走,那是因为不走不行了。
这人叹了口气,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因为这件事几乎都可以算是阳谋了。
“此话怎讲?’
陈霸先好奇问道。
“马头郡今年初春时,曾经被对面,嗯,您知道的,占领过一段时间,耽误了春耕。当时很多人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这人还有话没说完,不过陈霸先已经懂了。当时走的那一批,都是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佃户而且是佃户里面最穷的。
剩下的人,其实还在观望,很多人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的。
“后来呢?后来如何?’
陈霸先问道。
“后来啊,朝廷下令,秋收后要缴纳的租调一样不少,跟往年一样。佃户要给地主的,还要更多些。那些地主被刘益守抢了个干净,他们肯定要从别处咬回来啊。不咬那些苦哈哈们,难道去咬刘益守么?就凭他们也配么?”
这人没好气的说道。
陈霸先明白了。
这就等于说你失业在家一年都没有收入,但所得税还是按照往年你有收入时候原封不动收甚至还更多。类比于家里没有电视要收电视税。
这些农户们因为不可抗力耽误春耕,到秋天依然要按人头去交租。官府和地主可不管你田里是不是歉收啊,家里有几个人就收几个人的租子!
那么问题已经是明摆着的,秋收一到,自耕农要卖地,佃户要卖儿卖女,不然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刘益守给这帮人指了一条明路:到我这里来,有救济粮,有无息贷款保证你明年的耕种,而且还分田!
你说你是来我这里过好日子,还是把你老婆女儿送给痴肥的地主家傻儿子呢?
只要是个人,有脑子,长了脚,都知道要怎么选吧?
“好了,我明白了。你这就回去吧,在下言而有信,不会为难你的。”
无力的摆摆手,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陈霸先有点明白自己这波人为什么在马头郡没有作奸犯科,也很不受待见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挡人生路如挖坟绝户。
这里的本地人没有组织起来杀官造反,大概是因为现在还有活路可以走,毕竟跑个路比扯旗造反容易太多了。
然而自己要是把那些人的“生路”给堵了,那些人还会跟现在一样,只是不待见他们这波人么?
陈霸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冥冥之中,他发现问题其实并不是出在刘益守身上。对方顶多算是个会钻空子的。
如果马头郡的自耕农和佃户真的过得很好,吃饱穿暖夜不闭户,他们真的会被其他人一喊就跑路么?
陈霸先不由得想起先贤的那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只能算是“暗流涌动”,可是秋收之后,马头郡估计就热闹了!
陈霸先连忙回涡阳城跟萧映商议大事,却得知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
萧映去建康给萧衍祝寿去了!还留下书信,说让陈霸先统筹军务稳住大局就行,郡内政务的事情另有人员处理。
刘益守的事情他会当面跟萧衍痛陈利害,希望陈霸先不要在马头郡搞什么大动作,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刘益守派人越境“掳劫”乡民到自己治下,规模之大,骇人听闻!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添油加醋送到了朱异那里。
这些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参与到盘剥当地人的事情里面,反正脏水泼到刘益守身上就行了,其他的后面再说。
萧映的公文,也是前后脚的关系,到了朱异的案头。事情太大,他压不下来了,明知道会让萧衍不高兴,朱异还是将此事报给了萧衍
结果很多年处事都波澜不惊的萧衍,这次竟然被激怒了!
我请你来给我祝寿,而且你也答应了。结果你就是这么给我祝寿的?
同泰寺的大佛阁内,萧衍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气息,面色微微有些不善问道:“此事你以为要如何处理为好?’
“刘驸马说要来建康为天子祝寿,不如等他来建康时,将其软禁起来,一劳永逸。
朱异决定试探一下萧衍的态度。
“若是他来了建康,朕将其软禁。那下次寿辰的时候,谁还敢来建康?”
萧衍冷着脸反问道,差点没说你姓朱难道脑子也“猪”么?
萧衍关注萧氏一族的整体利益,适当体谅一下世家豪强的利益,唯独眼里没有底层百姓的利益。刘益守从马头郡掳劫人口到寿阳,这特么人口不还是在梁国国内嘛!这厮又不是烧杀抢掠!
在萧衍的眼中,这根本就不算事!萧氏一族的藩王哪个没做过缺德事的?刘益守这个算啥。
萧衍生气的是,自己要六十八大寿了,脸上要有面子,要国泰民安!要有圣王的风范!朕过寿辰你整这些幺蛾子打朕的脸,这能忍么?
“下旨,严厉斥责刘益守!让他到建康来领罪,在朕面前接受训导!让他当着朕的面写告罪书,张告天下!”
萧衍冷着脸说道。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刘益守灰溜溜的来建康,在萧衍面前磕头认错,然后接受国法的惩治。
但实际上,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刘益守到萧衍面前说说好话,假惺惺的承诺补偿一番,给萧衍送上贺礼。
然后萧衍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亲自“裁决”了国内方镇的纠纷,权力和名望得到了巩固,并且做了一个示范(很难说是不是恶劣先例)。
最后呢,寿宴过完,刘益守拍拍屁股走人,啥事没有回到寿阳。国法什么的,自然不可能比萧衍的意思更大。倒霉的萧映忍气吞声不再追究,至于其他的,估计没人会再提,就这样了呗。
嗯,真的就这样了。
朱异轻轻吐了口浊气,看来此番敲刘益守竹杠的企图很难实现啊。
“对了陛下,羊(侃)将军为了给陛下祝寿,献上了一尊五彩琉璃大佛。占地太大,不方便放在宫里,陛下看放在哪里比较好呢?”
朱异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对朕有心了啊!’
萧衍感慨的问道:“五彩琉璃大佛?多大的?得不少钱吧?羊氏一族财力如此雄厚?唉,朕尚佛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这些北归之人啊。
下旨,在东府城以东多划几块地给羊侃吧。朕总不能让戍卫台城的人饿肚子。”
萧衍摸了摸胡子笑道,显然对羊侃的“知情识趣”很满意。
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受用得不得了。朱异心中暗暗鄙夷,如果羊侃这波不送点厚礼让萧衍满意,他这个直阁将军,随时都有可能被换掉。
萧衍说“没必要”,他说说就好了,你要是当真,那你就是真的“没必要”了,嗯,没必要再当官,不如滚远点发财。
“微臣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退出了同泰寺的大佛阁。
第301章 貌似忠良
政务的事情告一段落,刘益守在后院里巡视了一番,温情脉脉的安慰众多养胎的娘子们。这些小娘里面,只有没怀孕的元玉仪在用功读书,学习医术,而羊姜则是整日捧着账本算账。
元玉仪有如此转变,刘益守很欣尉,没去打扰她,只能去找羊姜讨论某些不能公开说的秘密了。
“不用算账了,贾娘子有孕在身,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但是你也别太辛苦了,王伟最近很闲的。他算账比你算得快还算得好。’
羊姜的卧房里,刘益守看着她坐在桌案前眉头不展,柔声安慰道。当然,如果不加最后那句就更好了。
“不是啊,这个月府里亏空了五万钱!五万钱啊!阿郎你又没有在外面养女人,这钱去哪里了?’
羊姜放下账本,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这钱不是小数目,算账的时候就像是一盏明灯摆在那里,想不注意都不行。
刘大都督有多忙,她们这些枕边人是知道的。别说是到外面找女人了,这位经常是从天没亮就开始办公,众多娘子都睡了他还在书房,哪里有时间花天酒地呢?
府里也没见谁挥金如土啊。
“没事,寿阳城西,我在那边开了一间琉璃作坊,日进斗金。最近最大一笔订单,是一尊五彩琉璃大佛,足足卖了五十万钱,你那五万钱的账算什么。”
刘益守故作豪迈的说道,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心虚得很。
“五十万钱?”
羊姜吓了一大跳,激动问道:“钱呢?钱呢?五十万钱在哪里呢?阿郎不是说琉璃作坊是私用不是公用么?我没看到钱啊!”
“呃,工料费五万,我从府里库房拿的...货款,暂时还没收到。”
刘益守两个食指来回搅动,言不由衷的说道。羊姜瞬间明白过来,两人齐声叹了口气。
刘益守搂着她的细腰,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他从背后抚摸着羊姜的俏脸说道:“这次去建康,还是你跟我一路,有宴会也一起参加,包括萧衍的寿宴。”
“建康?那鬼地方我不去!上次去感觉很不好。”
羊姜断然拒绝道。
“别嘛,这波是火力侦察,没你真不行,只当是帮我干活了,怎么样?其他人去了没意义,只有你不一样。’
刘益守连哄带骗,羊姜本身就是个心软的,总算是勉强答应了。
两人激情过后已经是深夜,羊姜躺在刘益守怀里又想起去建康的事情来,软绵无力的用手指戳着刘益守的胸口问道:“你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她半睡半醒,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说刘益守这个人不懂得疼女人,而是羊姜很明白,府里妹子这么多,没理由第二次也是自己一同去建康。别人不提,起码元玉仪就很想去,而且她也没怀孕。
于情于理都该她去,或者谁都不去。羊姜潜意识里就觉得没理由自己这个已经去过一次的人去第二次。
“嗯,说真的,我还没遇到过那些纨绔子弟不开眼,找我讨要妾室这种事情。这次带你去,就是想看看建康城内谁会不开眼,让你陪他睡几天。”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目前处于贤者时间的他,脑子很清醒。
这种试探很有意义,如果没人站出来触霉头,那么说明羊侃在梁国已经站稳脚跟,而且他刘大都督的权势,已经让众人害怕。那些人连挑衅的胆子都没有了。
如果有人跳出来,则说明羊侃还在为钻进圈子而努力,并未站稳脚跟,而且还有人低估他刘益守的能量
低成本的去试试梁国的政治水温,这种事情要得。革命的首要任务,不就是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嘛。
“陪酒你自己去陪吧,我不去了
羊姜翻了个身背对着刘益守
要是以前两人没睡过,说这话还情有可原。现在该做的都做了,甚至羊姜还做了很多她认为不该做,但是冲动之下还是做了的事情!
让自己陪其他人睡觉,这能忍?
“别嘛,又不是真让你去陪酒,只是把你亮出来,看看谁会出头。
你父北归之人,在建康政敌不少,很多人妒忌他受萧衍重用。
这一波火力试探,你跟我一起。别人知道你身份后,为了恶心你父,一定会假装不知道你是谁,然后找我讨要侍妾。嗯,也就是让你去陪酒陪几天。
这些人和这些势力,要记下来。’
世家豪强子弟,互相交换妾室,那是看得起对方,是雅事,你拒绝了反而不美。谢安都曾经把陪了自己多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美妾送人,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让羊侃的女儿陪酒,究竟是羞辱刘益守还是羞辱羊侃,这就有多重解读了。只要露出蛛丝马迹,那么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就有迹可循。
“所以那五彩琉璃大佛的钱,你不打算找我父去要咯?他现在都绕过我,直接给你写信了p阿!”
迷乱尚未褪去,老爹羊侃的事情戳中了羊姜心中的不满,她几乎是在有口无心的条件反射。
“五彩琉璃大佛嘛,送给萧衍的,以后不就摆在同泰寺嘛。等以后我带兵攻占建康,那些东西不都还在嘛,只当是交给他们保管一段时间好了,还省得我们整理库房,何乐不为呢。”
刚才无底线的放纵与冲动还在脑中徘徊,大脑近乎于空白的羊姜晕晕乎乎,总觉得刘益守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一时间却又想不太明白。
说真的,,最近她侍寝太多,整个人都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jo
很久之后,羊姜才回过味来,惊吓得坐起身,全身发抖一样的问道:“阿郎,你刚才是说说要.
月光下,她看到刘益守已经睡熟,耳边传来悠长平静的呼吸声。
“肯定是我已经被他玩坏了,出现了幻听。’
羊姜叹了口气,总觉得她这一年来命运跌宕起伏,虽然目前局面完全超乎了想象的好,但最终结局,似乎依旧凶险。
不过是跳出一个大坑,等着另一个更大的坑罢了。
“在梁国造反,你还真是敢想啊。”羊姜苦笑着轻轻抚摸刘益守的脸喃喃自语道。
刘益守派潘乐在马头郡“闹事”的结果很明显,就是萧衍直接派人传了圣旨,在圣旨中训斥刘益守不知检点不懂治理地方。总之就是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处罚。
然后命刘益守在自己大寿期间来建康“负荆请罪”。
这波火力试探,让刘益守明白,萧衍之前为什么要自己去建康了。
老和尚并不是真要“处理”他,而是希望巩固自己权威,说白,前太子萧统的意外去世,萧纲的太子之位“得位不正”,让朝中许多人都对萧衍有所非议。
认为他“老糊涂”了。
萧衍是拉刘益守过来充场面,毕竟,刘大都督手握重兵,又是“北归之人”。有他在寿宴上出现,会让萧衍有一种“众望所归”的错觉。
如果朝廷真的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反过来处罚萧映,那就是要动手的前兆。会咬人的狗不叫,什么时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临行前,刘益守将众多手下召集起来开会,在临走前,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布置下去。
府衙大堂内,众多谋士与武将们围在一张长条形的桌案旁边,对上面摆满的一排小陶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把米饭和肉,封在罐子里,乳酸菌可以..”刘益守说了一句,看到众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无奈叹了口气。
当听众们缺乏了知识储备,你跟那些人就解释不清楚了。
“贾(思勰)先生,你来吧。”
刘益守对贾思勰说道。
后者微微点头说道:“诸位,一层鱼或者一层肉,一层饭。分层摆放,手按压紧实,用荷叶闭口,泥封令不漏气。如此可以储备一年不坏。
这些是我们在睢阳的时候压制的,存放了差不多一年。现在正好饭点,可以开吃了。”放了一年的熟食,还能吃?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刘益守,自家主公总是喜欢跟贾思勰鬼混,玩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以这么说,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同僚,换个主公一样能混得很好。
唯独贾思勰只能跟着刘益守混,到了别处,他就会被投闲置散了。
“吃个罐头嘛,瞧你们一副吃人肉的表情。’
刘益守不屑嘲讽了一句,掀开一个陶罐的泥封与荷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褐色的米饭。
有点酸,但是不咸,还有股酱油味道。不能说是美食,但别有风味,至少比行军打仗时候的干粮强太多了。
“主公,这个里面加了用黄豆做的豆清酱,不同于以前的肉酱,这个很便宜。鱼很容易得到,但是不好保存,用鱼肉和米饭做这个正合适。用料省,便宜,可以量产。”
似乎担忧刘益守不理解,贾思勰有些着急的解释道。
“很好,非常好!大大超乎我的预计!诸位,都请品尝一下,这就是我们以后军粮的补充了!”
刘益守一锤定音说道,贾思勰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激动欲哭。
主公都开口了,都下筷子了,做臣子的能不给面子么?众人都拿起手边的陶罐,依葫芦画瓢般的打开罐子吃了起来。
先是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如果把这个当“主食”,那确实是难以下咽。没人可以行军的时候每一顿都吃这玩意,光那股酸爽都受不了。
可是如果这东西是以“菜”的形式存在,那就太棒。一罐子“鱼肉饭”,造饭的时候煮个汤吃个饼,这一顿饭就有了,一罐可以吃好几顿。更关键的是,寿阳多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芍陂可以养鱼,这些鱼肉又不好储存。
贾思勰看似没做什么,但搞出来的这些“小东西”,往往能解决大问题。
“烧陶罐烧咨器的作坊,炉火开了就不好停下来。没有订单的时候,就专门烧这种小陶罐。类似的陶土本地就有,不像瓷器一样需要从别处运来。
多余的粮食,咱们都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储存起来。这件事很重要,哪怕我在建康,也要立刻办起来。’
刘益守指了指正吃得起劲的杨惜说道:“杨胖子,专款专用,这件事务必办好。”
众人看了看杨惜,心想这位贪吃的大概会很用心去办,说不定还会加不少私货。比如说把陶罐里面的鱼肉换成羊肉什么的。
“我去建康以后,马头郡那边的移民,要加紧的安置。有多少人过来,就安置多少人,不要担心田地不够。
世家讲求精耕细作,平常人家一个人耕十亩地,他家一个人耕一亩地,产量是平常人家的数倍。每一株苗相隔多远,怎么浇水都有讲究。
既然移民多,那就以家庭为单位,每一家出一个人,参加轮训。我们专门找人来教他们怎么耕田,授课的费用,从田租里面收,要不要参加遵循自愿的原则。”
刘益守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争夺人心就像是打阵地战一样,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只有让治下的普通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人才会真心的服从支持你。
想当年安禄山造反也是有群众基础的啊!安禄山能做到的事情,刘益守自信自己也能做到,而且做得更好。
看到在场众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边“管太宽”,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主公为何叹息?’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按道理说,现在刘益守难道不应该睡着笑醒了么?和当年自己所在的北魏官府比起来,现在刘益守麾下堪称是人才济济,同心协力要将造反进行到底了。
“诸位都听我讲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梁国呢,现在是温温吞吞的,我自信我们在淮南也能横着走,只要梁国不集中全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当真是要玩什么玩什么。”
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呢,高欢与尔朱荣韩陵山一战你们也听到些传闻了。血流成河,激战七个时辰。在梁国,除了数量少得可怜的白袍军,不存在这样的军队,我们自然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可是将来我们迟早要回北方的,迟早要面对高欢和尔朱荣他们这些人的。我们在梁国温吞的环境里面习惯了,懒散了,你们真以为那时候可以像之前陈庆之北伐一样气吞万里如虎?”刘益守环顾四周,无人敢与之对视,全都羞愧的低下头。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伏。我们当初不在北方争锋,正是为了避开锋芒,积蓄力量。可不能因为环境舒适,忘记本心了啊。’
听到这话,众人齐声答道:“主公教训极是,我等心悦诚服!”
“这次杨将军带最精锐人马八百人,随我一同入建康,顺便展示我军军威!”
刘益守指着杨忠说道。
明天应该要鸽一天
马上要进入萧衍办寿宴这个新剧情了,刘都督会一路行军到建康(武装侦查行军路线),南梁的朝野政局会进一步铺开,就像是将一幅画全部摊开一样。
其中会小幅度穿插贺拔岳攻略关中的情况。
如此一来,经历528-532年这段时间历史拐弯后的天下新局势,就已经完全展现,非常明朗化了。
刘都督的意图也很明显,背靠梁国发展自己,在实力尚未壮大之前,避免参与到北方的争锋当中。
没办法,北魏末年到东魏建立前几年这段时间,是北方生产力被破坏得最彻底的一段时间(史书忽略了高欢为北方生产力恢复所作的贡献,哪怕主观上他的目的是为了权势)。一直到高欢建立东魏的十年之后,除了关中以外的北方才算是恢复元气。
而关中,则一直处于经济民生窘迫状态,直到攻略蜀地以后,依靠蜀地的输血才缓过劲来。刘都督要是攻略北方,生存会非常艰难。整本书的基调也就会变得很奇怪,不协调。
南下避开那些开挂的群雄,也是无奈的选择之一。
当然,一直在北方厮混,这也与我开这本书的初衷背离。
不增加南梁的笔墨,那就给人一种历史画面残缺的遗憾感。就类似于说我是没法写那种唐末在安西四镇发展,最后打回中原之类的剧情。这种画面残缺造成的一系列剧情先天缺陷。
或许某些大神可以弥补,但很显然我是没那个功底的。一本书如果连作者本人都无法取悦,那就很难取悦读者大大。
总之,我明天要揣摩一下画面感,类似于刘都督带兵来到瓜步镇郊外瓜步山(这次不坐船了),看到当年拓跋焘征战至此,留下的佛狸祠,那是怎样一副神鸦社鼓的景象。
让我停下来想一想画面感,免得这一段写崩了。
剧情其实早就固定下来了,不过我现在写这本书就像是拍电影一样,画面感,一个个分镜摆出来,人物的形象就立体了。
明天我就当个无情的鸽子了,要是酝酿好了那就明天晚上更新,没想好的话就后天。
第302章 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么?
因为担心刘益守不去祝寿,所以萧衍将通知的日期提得非常靠前,事实上,萧衍的寿辰是在秋收的时候。他原本预料刘益守应该是严词拒绝,最后双方拉锯战讨价还价,刘益守最后还是答应。估计要花费不少时日。
结果没想到的是,刘益守居然没怎么还价就直接答应了!
这导致该事件出现不同寻常的尴尬。
那便是:刘益守刚刚准备动身,萧衍的寿辰却还要很久。寿阳直接到建康的水路异常便捷,几天就到了。那么去了建康以后,刘益守还要等一个多月才能祝寿,鬼知道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不去也不行,不去的话,显得萧衍提前通知的时间太早,这本质上来说,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
而且隔了太久,万一刘益守后面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刘益守对萧衍的使者回复说:去,是肯定要去的。
但是不会直接去建康,而是沿着淮河一路游山玩水到盱眙,再从盱眙到扬州,最后从扬州再到建康。
去祝寿前,我先去旅游一番,这样做很合理吧?
萧衍派出的使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带着书信快马加鞭的回建康复命。
事关自己面子的大事,萧衍的回复异常迅速!如果他对每件事都像这样迅速,那历史上也真没侯景什么事了。
萧衍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善!
并将通关文书命人一同送来,其实没这玩意对于刘益守来说也丝毫不碍事。然而这样就显得他在梁国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肆无忌惮。所以萧衍干脆掩耳盗铃一样的颁发了通关文书。
这意思也很明白:刘益守是我让他带着兵马到处跑的,并不是他不受控!
毕竟只有八百人,不可能闹出什么动静,但在法理上打脸,会很痛!
拿到了“许可证”以后,刘益守不疑有他,命杨忠点齐八百最精锐骑兵,由他负责一路上行军扎营,让源士康留守寿阳,掌管亲兵队听从王伟调用。
“射雕少年”斛律羡为贴身亲卫,阳休之为沟通使者,带着羊姜妹子沿着淮河一路向东行军。明火执仗的进行武装巡游。
刘都督凶名在外,经过淮河南岸各城,都有当地太守亲自出城,送来土特产,如瓜果野味等等。刘益守命阳休之照单全收,每一样都记录在册。
一连经过十几天行军,队伍行进到盱眙附近淮河南岸扎营。
盱眙位于淮河下游,更是在淮河南岸,几条河流交汇,对岸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夏日里看起来郁郁葱葱,荷塘遍地。
临近黄昏,刘益守站在淮河岸边观看美景。落日沉江,红似火焰。羊姜站在他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之前于将军等人在淮南一路攻城略地,得罪了不少人,为何这次我们沿着淮河行军,没人出来阻截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别说是斛律羡,就是杨忠和阳休之也竖起耳朵听刘益守解释。
“斛律羡,给我把那只鸟给射下来!”
刘益守忽然指着天上飞的野鸭说道。野鸭飞得不高,但速度不慢,这样反而不好射。斛律羡二话不说,搭弓射箭一气呵成,那野鸭刚刚飞上岸就惨遭毒手!
“有铁血丹心内味了啊!”
刘益守看着夕阳照在斛律羡身上,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晚吃烤鸭,你拿最大那份!”
“阿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羊姜不满的跺跺脚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笑道:“这南面啊,跟北边的规矩还不太一样。北面世家是结邬堡自保,麾下不少私军。这南面呢,邬堡是没有的,只有山墅一类的东西。
嗯,你就当是那种巨大的田庄吧。
山墅里面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东西也不对外卖。因为承平日久,山墅里的仆从,已经疏于操练。某些人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当不起我们雷霆一击,自然不会瞎胡闹。”
刘益守面带不屑的说道。路上的情况他早就搞清楚了,淮河两岸并非是世家豪强的核心区域,南朝的核心,在于“三吴”地区。
而两淮,只是缓冲区,打发那些家族中失势倒霉蛋的地方。
于谨他们上次横扫淮南,到盱眙这里就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东了。如果再往东,很可能会引起梁国的“应激反应”,到时候情况要遭。
羊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是杨忠若有所思道:“之前我们经过的地方,除了镇守钟离的兰钦外,其余都是庸碌之辈。有萧衍的通关文书,兰钦自然是不会为难我们。
但这个盱眙太守……似乎,声名在外。”
杨忠没有说得太明白,只是大概怎么样还是表达清楚了。当然,他不相信刘益守会完全不知道,谁都知道这位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的。要是不打听路上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也太草率了。
“是啊,按照一般情况,总要有些不开眼人,来到我们面前,漫天要价,不给钱就不让我们过去之类……吧。”
刘益守语气颇有些失望,似乎是因为没人跳出来被打脸而感觉遗憾。
似乎是要验证他的想法一样,亲兵引来一个穿绿袍的小官,从盱眙城出来交涉的。这人一见刘益守,就神情倨傲说道:“交百万钱,就让你们过去。”
他看到羊姜,似乎被对方的美貌惊艳。然后指着羊姜说道:“把她交出去也行,抵十万钱,只需要交九十万钱。”
刘益守等人面面相觑,见过挑衅的,没见过这么直接,像是公式化一样挑衅的,挑衅得都很没有技术含量!
“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么?”
刘益守指着羊姜,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位盱眙城来的绿袍小官问道。
多少钱?
这人本来就是例行公事而来的,要对方交女人出来只是他临时起意,反正刘益守等人也不可能答应的。这妹子到底值多少钱,他还真没有细想过。
“不算别的,我光给她父亲,就给了好几百万钱!现在才抵偿十万钱,你当我傻么?你们不把钱给齐,人不要想着带走。”
刘益守故作不满的说道。羊姜瞪着眼戳了下他的胳膊,刘益守对她微微摇头。
那个绿袍小官被刘益守给气笑了。他一副鼻孔朝天神情冷笑道:
“我家鱼太守,逢人便说他有四尽:
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
只有他把你吃干抹净的,从来没有人能从他那里把钱拿走的。在下言尽于此,不给钱的话,盱眙过不去。”
冷冷的撂下一句话,绿袍小官扬长而去。在场众人除了刘益守外,其他人无不义愤填膺。
“鱼弘,襄阳人。身长八尺,白皙美姿容。善战阵,作战勇猛。累从征讨,常为军锋,乃萧衍心腹。
只是此人为人豪奢,恣意酣赏,侍妾百余人,不胜金翠,服玩车马,皆穷一时之绝,萧衍不喜。
总之,这个人觉得人生苦短,钱留着也没什么用,花掉以后再去搜刮就行了。”刘益守像是认识鱼弘一样,如数家珍的解释了一番。
杨忠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刚才想说的话还没刘益守说得详细呢。
“鱼弘此人,与那些世家豪强不同。他根本没想过以后要怎么样,反正只要现在快活就行。主公还是谨慎些,这样的人我们没有胜算,绕过盱眙就好了。”
杨忠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刘益守托起下巴,装模作样的思虑片刻,看着杨忠问道:“杨将军以为,鱼弘为何故意要与我难堪?他似乎并没有攻打我们的计划,不是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鱼弘这样龇牙咧嘴,甚至连讨要侍妾这种戏码都上了,当然不是想明火执仗的打劫他们。
鱼弘不过是想告诉所有人:看到没,在淮南横着走的刘益守,见到我也得躲着。可是如果真打起来,刘益守这里有萧衍的通关文书,鱼弘怎么去萧衍那边告状?
“我们越是往东面走,自耕农的村落就越少,世家豪强的山墅就越大。盱眙这里是一个分界线,再往东走,景致会完全不同于淮南。
鱼弘现在出手,未必是鱼弘一人在出手,很可能是他拿了某些人的好处,故意与我们难堪。”
刘益守面色凝重说道。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盱眙是梁国重镇,边镇节点。鱼弘手里不少兵马,他要是真想做什么,邀请刘益守等人入城,然后再动手,事半功倍。完全没必要像是个纨绔一样跳出来装x。
“主公,盱眙乃是大城,我们兵马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攻城太过不智了。”
杨忠劝说道。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被别人刺激一下就去攻城,这明显是落于下乘了。
杨忠不相信刘益守看不出来。
其实从盱眙这边水路绕路并不是不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是作为男人,有时候脸面甚至比生命还重要。这次要是丢人了,那去了建康给萧衍拜寿,天知道还有多少羞辱等着你?
甚至这次的妥协,会造成连锁反应,让那些以前在刘益守这边吃过亏的世家豪强联合起来搞事情。这帮人色厉而胆薄,见小利而忘命,指不定你退一步,对方真就会想往前进十步呢!
“鱼弘鱼肉乡里,刮地三尺,他库房里有多少民脂民膏,就有多少被剥削压迫的人泣血啼哭。
我想,盱眙周边,恨他的人,应该是数都数不过来吧?”
刘益守抱起双臂,环顾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鱼弘这种穷奢极欲,甚至都不为身后事打算的人,只觉得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按最高标准来的。
萧氏皇族有的享受他也要有,连萧氏都享受不到的,他更是孜孜以求!“鱼弘四尽”,远近闻名,连杨忠这种在陈庆之身边混过的人都听说过。
“你们瞧瞧,鱼弘说的那四尽,是人话么?”
刘益守啧啧感慨问道。
“古之先贤就有苛政猛于虎之言,属下在北方也算是见过不少贪赃如狼,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之辈。可是如鱼弘这样走到哪里就把哪里搜刮一空的人,还真是没见过。”
阳休之附和刘益守说了一句。
“盱眙城有城墙,可是四周的田庄、山墅,并没有。对付鱼弘,不需要攻打盱眙城,那样的话,萧衍面子上难受,咱们也说不过去。”
梁国境内逃离田庄的流民不计其数,历史上陈霸先、王琳、王僧辩之辈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能发家,跟梁国募兵容易,流民众多关系甚大。
既然逃民多,占山为王的匪盗当然是不少。私军部曲與這些流民隊伍发生冲突,简直司空见惯,这样的消息,每年都有一大堆在朱异的案头。
只要不攻打盱眙城,刘益守在城外随便怎么闹腾都没人管。真要深究,一切都是“盗匪作乱”,跟萧衍的女婿,镇守寿阳的刘都督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要是攻打盱眙城,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這盱眙周边啊,想鱼弘死的人,我估计咱们数都数不过来。鱼弘的田庄,山墅,也一定是盱眙周边规模最大,最宏伟的,里面金银财帛也是最多的。
既然盱眙人苦鱼弘久已,那咱们不妨将鱼弘田庄和山墅里的仆从、佃户们都解放出来,打开府库,给他们分发武器粮食。
让这把火烧起来,不就好看了么?”
刘益守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叛逆而不羁,又是那样潇洒!
“可是主公,鱼弘麾下精兵不少,这些仆从佃户,又怎么是那些精兵的对手?”
杨忠苦笑说道,感觉刘益守实在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不不不,你完全搞错了,搞错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杨忠宽厚的肩膀说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匪盗,袭击了鱼弘的田庄,然后鱼弘平日里搜刮乡里,弄得天怒人怨。他田庄里的所有佃户都盼着他快点死,于是从贼四处劫掠。
这一切的一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鱼弘死于民乱,是他罪有应得,鱼弘镇压民乱,也不过是他平日恶贯满盈才有此一劫,实乃咎由自取。弄得如此灰头土脸的,这太守也当不下去了吧?
鱼弘是输是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啊。我们只是经过盱眙的无辜路人,前去建康给萧衍拜寿的,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而已。
乃是跟着乡民一起看热闹,稍微往前走了一步而已。
不管是鱼弘也好,乱民也罢,我们都不认识啊!”
刘益守面露无辜,摊开双手总结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鱼太守太惨了。”
心气不顺,今天晚点更新
这几天都在疯狂充电当中,颇有收益。昨天一章里头大有考据,不过好像没人看出来,有时候也怀疑这到底应该算是幸运还是悲哀。
嘛,还算好,起码没人把我吊着打耳光,说我胡编乱造。
这两天瞥了几眼带系统的所谓历史文(不点名批评, 我还是留口德的,毕竟人家成绩太好了,三十万字就一两千月票),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我不敢说我写得多好,但是书里面你们看得到“恰好”能跟你查证的历史对应上,这背后都是我刻意在隐藏。换句话说,它一直在,但我得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放出来,一切为了塑造人物。
因为我心中的历史文,就是要在历史背景里,看起来又不是历史,而是活生生的人。
为此有所取舍,舍掉了繁文缛节,留下了真实的历史环境,包括当时的地理山川河流,城池变化,政治风向,人物派系,经济环境。
什么人出现在什么地方,他历史上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都不是我胡乱塞进去。
如韦孝宽这时候在关中,他就不可能如舔狗一样横穿千里路来投靠刘都督。
这就是历史的逻辑脉络。背后的功夫不在于粗浅的文字。
老实说,在我心里,毫无历史逻辑, 背景错误百出, 硬伤极多的系统流历史文,那种书就跟辣鸡差不多(思想是自由的, 请允许我礼貌骂人),我都很想指着给那种书投月票的人大骂,不要再支持这种毁文化的东西,人不能整天活在爽文里。
如果只顾着爽就可以,那国家还禁毒做什么?
你一个修仙的,靠着系统里的知识或者积分兑换,拿着神器去跟一群拿冷兵器的人拼,不觉得丢人么?
脸红么?懂羞耻么?
要是说架空世界,历史里混入修仙,这种有神作,我啥也不会说。但是既然确定了朝代,就好好按历史设定的范围写啊魂淡!
秦军新兵入伍就发一套铁甲,你以为秦始皇是开善堂的么?
周天子的宗室难道就姓周么?他们姓什么,百度一下很难么?
写秦朝的事情,却连“姓”和“氏”都分不清楚,又不是没有大神写过,提前看看别人怎么写的很难么?
就这样还有一堆人说写得好,好个锤子啊, 我都想爆粗口了。
拜托啊, 我只是看书看得老了, 书龄大了人还没老死呢!
这种毫无营养的历史系统流,基本设定都漏洞百出的,还有这么好的成绩,老实说,我都在考虑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在一个平台里,跟类似这样的书同台竞争(关键还输了),我深以为耻。
当然了,那些书我已经锁定了,冷眼旁观它们后面如何。如果这些书后面还是成绩惊人,那我只好写完这本就封笔了。
心气不顺,写书是写不好的。更新在今天中午。
第303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
刘益守是个行动派,当他决定玩一票大的之后,立刻就让阳休之领着几个士卒,换上穷苦人家常穿的粗布麻衣,提着熟食和美酒在周边村落里面打探。
这里商品经济异常薄弱,小农自给自足盛行。哪怕你给了钱,当地人也不好用,甚至还会被追查钱的来源,远不如给点熟食美酒靠谱。
另一方面,为了迷惑鱼弘,刘益守特意亲自带兵去“闯关”,气急败坏的在鱼弘设下的路上关卡前叫骂,最后“悻悻而归”
办完这些事情后,刘益守在大营内安安静静的思考,等着阳休之回来。
原本以为阳休之这一路会很不顺利,毕竟鱼弘在当地作威作福,寻常人家害怕报复,不敢站出来也是常事。
没想到天还没黑,阳休之就带着十几个当地乡民进了大营!
一看对方面带微笑进营帐,刘益守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主公,事情办妥了,有乡民自愿给我们带路,还有前任的主簿愿意给我们画地形图。总之主公不用担心,这里支持我们的人很多,支持鱼弘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一见面阳休之就兴奋得不行。说实在的,他从未见过某地的人众口一词要对付当地太守的这个鱼弘让他大开眼界。
刘益守好奇问道:“难道这些人都不怕被鱼弘报复?”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鱼弘这种无法无天的官,谁不怕啊?
阳休之想了想,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反正早晚都要被鱼弘弄死的,不如现在拖鱼弘一起死,是这個意思吧。
那些人一听我们要找鱼弘的麻烦,全都激动得不得了,我都还没说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一个个的踊跃跳出来。
属下现在只是带了十多人过来,其实村里还有不少人愿意帮忙的。这个鱼弘,几乎人人都盼着他快点死。当官能当成这样,也确实不容易了。”
阳休之见过不少坏人,这世上坏人也很多,形形色色,各种蝇营狗苟。
可人是多面的,复杂的,坏人也有朋友,也有党羽,甚至这些人抱团更紧更不好对付。像鱼弘这样把当地所有人都得罪了的,确实不多见。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鱼弘将来倒霉纯属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主公,盱眙城东北那一片,就是鱼弘的湖墅。”阳休之啧啧感慨说道。
“一片?多大?’
刘益守听得一脸懵逼,描述区域位置,能用“一片”这种词么?
“主公大概是没有概念,所谓一片,就是那边全是他的,已经大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那湖墅北面毗邻沼泽,鱼塘众多,再往北就出了北兖州地界了。在下也不明所以,今天已经天黑,行船看不出什么来
不如明日天亮后,让当地人引路,小舟从淮河入芦苇荡,现在那边各种小河池塘都是荷叶,船在里头如同走迷宫一般,没有当地人引路,进不来也出不去
而且还有个消息,鱼弘为了防备我们攻打盱眙城,已经收缩兵力,还从自己的湖墅里面调了不少精兵去盱眙城,似乎是等着我们去攻城的。’
阳休之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绝对是当地人自告奋勇说出来的,不明白本地情况的阳休之断然不可能主动打听到类似的事情。
“如果是一两个人,那确实有可能被鱼弘收买,故意跑来诓骗我们。但是这么多人都众口-词的希望鱼弘去死,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恨到极致。”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已然下定决心。
这个鱼弘,乃是自己这一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送鱼弘上路,自己这一次的建康之行,会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明日让乡民引路,我们假扮误入荷花塘的游客,观摩一下鱼弘的湖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刘益守一边捏拳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盱眙是水路枢纽,此处淮河异常繁忙,河面上大小船只如同形形色色的鱼儿,来往穿梭不绝。刘益守命杨忠守大营,让斛律羡贴身护卫,带着羊姜和阳休之一行四人,由当地熟悉水性熟悉地形的乡民引路。
众人所在的小舟毫不费力,完全不引人注目,就从淮河遁入盱眙东北面河网密布的沼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刘益守看着小船两边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主公文采飞扬,当世之翘楚,属下已经将主公常说的那些话都记录下来了,将来可以拿来教育后人。”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坐在旁边的羊姜翻翻白眼,刘益守平日里各种词汇句子层出不穷,她都听烦了听麻了。要是每一句都记下来,估计真能写本书。
阳休之这家伙确实是会拍马屁,难怪刘益守私下里都称他为“马屁王”。羊姜暗想,刘益守麾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斛律羡,你在北地长大,嗯,北地之鹰,沙地雕王,不如以后你小字沙雕吧。”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这家伙乔装改扮也不忘记背一把弓。
“呃,不是啊主公,在下字丰乐,取丰收安乐之意。那个什么沙雕,太霸气了,不适合在下。
斛律羡一脸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婉言谢绝了刘益守。
倒不是他觉得“沙雕”这个词有什么问题,而是老爹一直在教训他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为人要谦逊低调。在刘益守身边见过这么多猛人,那个什么北地之鹰,沙地雕王,这不找死的名号么!
彭乐这种浑人找自己决斗怎么办?
斛律羡对这些名号完全无感。
下套没有套到,刘益守不以为意道:“名字只是个代号,无妨的。对了,这次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后面听我号令。’
见刘益守不像是开玩笑,斛律羡拱手肃然道:“谨遵主公号令,主公是想在下射谁?”想来想去,自己只有箭术这一个长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此事不宜张扬。”刘益守神秘说道。
交谈间,小舟就已经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荷塘,面前一条小河,豁然开朗。河对面是一片又一片的水田,更远的地方则是破破烂烂的屋舍还有树林。
反差极大的景致,看起来很有些古怪。
“这里就是鱼弘的湖墅了。’
划船充当船夫的当地人,指着河对面愤愤然说道
什么嘛,这也很普通啊。
羊姜想起芍陂那边一望无际的良田与水泽,感觉莫名其妙。
“鱼弘就这点田亩,如何穷奢极欲?”
刘益守不解问道,他和羊姜的感受是一致的。
“大都督误会了,这里是鱼弘的一个湖墅,沿着这条河,东岸全都是鱼弘的湖墅,整个东岸都是!鱼弘这狗贼!”
船夫忍不住骂道。
刘益守看了看船头方向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湾,脑子里勾勒出粗略的场景。
“继续吧,把路走完。’
阳休之吩咐船夫说道。
小船一路漂移,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一处芦苇荡,前面没路了,都是成片成片的沼泽。
羊姜此刻的表情已经不是不屑,而是震惊了!
“沿途河东岸都是鱼弘的湖墅,若是用来安置流民,足以安置数万人,供数万人日常吃穿。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鱼弘一个人的。”
别说是羊姜了,刘益守也是被这片湖墅的规模给震惊了。
鱼弘这种操作,类似于土豪到珠宝店里购物,指了指其中几个说道:这几个不要,其他的全给我打包。
鱼弘就是这样,大手一挥,在地图上画个大圈,然后就说:这地方全是我的私人领地。
难怪当地人冒着被疯狂报复的风险,也要跳出来当“带路党”,给自己这波人带路了。刘益守暗自思索,这事要是撂他头上,估计他也得疯狂带路。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是这种反差极大,毫无道理可言的“不均”?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出半阙五言律诗。一时间,小舟上的各人,甚至包括划船的船夫,都是深感震撼。有鱼弘的事情在前,这半阙通俗易懂的诗在后,要表达什么意思,已经无需赘言。
“回去吧,已经看够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如果他想浪,可以比鱼弘更贪,传说对方有百余美妾,刘益守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更多
但这种穷奢极欲,鱼肉乡里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梁国表面上花团锦簇,下面一团乱麻腐朽不堪,难怪战斗力弱得不行。有鱼弘这种人在哪怕是侯景来了,鱼弘手下的人都会主动给侯景带路。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侯景是坏人么?
可能他们也知道的
但是与其让鱼弘这样的人落到好,倒不如让侯景这样的打死鱼弘他们为自己报仇出气。至于以后,谁管他呢,难道还能更惨么?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萧衍的目光只在佛堂之内,但见勋贵宗室笑,哪管庶民百姓哭。朝野尽是朱异鱼弘之辈..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刘益守一番话说完摇头叹息,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等船行到大营处,船夫恭敬的对着刘益守等人三拜九叩行礼告辞,似乎想说什么又像是无法表达一样。
盱眙城内太守府大堂,十多个身材妖娆,穿得极为单薄的舞女翩翩起舞,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多年养尊处优,烈火烹油一般享乐的鱼弘,早已不见当初战阵上金戈铁马的气魄。
如今的他,面容痴肥,体态臃肿,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主公,我们把那刘益守拦住,是不是不太妥当啊?他毕竟是驸马。’
说话的这位是一个“典计”。这种职业算是私人管家本不应该出现在府衙。
当然,这也是因为鱼弘鱼肉乡里太过严重,已经把当地人得罪光,身边连出谋划策的专业人才都招募不到了。
鱼弘不信任盱眙城的官员,他只任用自己家乡人。他祖籍襄阳,这位典计也是襄阳人,帮他打理田庄,顺便出点馊主意。
“那又怎么样?他敢动我么?我就是等着他来攻打盱眙城呢!等攻城以后,中枢那边自然有人收拾他。’
鱼弘满不在意的说道,
见大堂内的丝竹停了下来,鱼弘不满叫嚣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吹!”
“那刘益守今日闯关被拦,悻悻而归,只怕他要动粗啊。’
典计有些担忧的说道。能当萧衍的女婿,而且摩下还有私军,甚至私军数量不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被随便拿捏么?
然而,鱼弘在盱眙多年,已经在这种承平日久的环境里养得慵懒了。他的湖墅几乎毫不设防,一方面是因为那边驻扎着一支由家乡襄阳子弟组成的精兵。
第二个则是他有太守的职位,而且自己还是当年的“从龙之臣”,替萧衍打过天下的人!能打得过他的外地权贵,不会动他,跟他没有利益冲突。
打不过他的本地人,随便怎么闹腾都无所谓,闹出什么动静也无所谓,他事后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久而久之,这里的人都已经麻木了。
鱼弘自己也麻木了。
反正我又不要你们的命,把漂亮女儿和老婆交出来,把家里的粮食布匹交出来不就好咯?他不认为当地人会联合起来对付他,就算是联合起来也不怕,他手里有的是精兵!
“那属下先回湖墅那边了。’
看到鱼弘目光在几个舞女身上肆无忌惮的扫过,典计不动声色的拱手告辞。鱼弘大手一挥,示意对方快滚,不要耽误他“办正事”。
夜幕已深,这位典计满怀心事出了府衙,出了盱眙城来到渡口,并未在意周遭的变化。等他刚刚上了官船进入船舱,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
他这才注意到似乎一路看到的都是生面孔,大概整艘船的人全都被换掉了!
“嗯,你叫什么我不关注,不过事情办完以后呢,我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里都行,如何?”
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好.
他是个聪明人,从对方能不声不响的夺取官船就知道,当地人已经跟此人深度合作。自己这边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了,
毕竟,他和鱼弘都是襄阳来的,也是“外来户”啊!
“嗯,我最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人了。’
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摆摆手,背后背着一把弓的少年将钢刀从典计脖子上拿下来。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吧。’
第304章 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
船舱里,鱼弘的典计,如数家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而刘益守则是时不时应声点头。
“我本想对你大刑伺候,只是你现在这么配合,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动刑了啊。”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典计说道。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在下跟着鱼弘,也只是混口饭吃。”
典计无可奈何的说道,至于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又是假意,无从辨别
“都记录下来了么?”
刘益守对着一旁记录的阳休之问道。
“回主公,典计说的每一个字,在下都有记录,无一疏漏。”
阳休之对着典计眨了眨眼。
“好了,你可以走了,随便去哪里都行。三日后我会把刚刚你说的话抄录一份送到鱼弘那边,嗯,如果他那时候还安好的话。
希望你没说假话哦!’
刘益守对着那典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就这么走了?
别说是典计了,就是阳休之跟斛律羡二人都是目瞪口呆。
“你是想留在这吃个夜宵?”
刘益守看着典计问道。
“不是不是...呃,在下的意思是,我可以作为内应。
那典计根本不敢走。万一刘益守是欲擒故纵的套路呢?他那对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显然是面部微妙抽搐,害怕到了极点。
“呃,这个真不用,我确实不需要什么内应。再不走直接绑石头沉淮河哦,还不走?’典计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阳休之这才将刚才记录的做成卷宗,递给刘益守。
“主公,在下有些不解,让此人为内应不好么?”
阳休之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鱼弘乃是他恩主和同乡,他都不假思索的卖掉了。我们是他什么人,焉知他不会把我们也给卖了。这种人跟着鱼弘横行于乡里,只怕干过不少缺德事。
你去通知下乡民,就说鱼弘的亲信典计已经奔逃,让他们都在小路多巡视,说不定能捕获此人。’
高!实在是高!
阳休之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道:“妙!主公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鱼弘欠下的债,必须要他亲自来还,暂时还没轮到他的时候,那就他的狗腿子来还,不是这样么?
我们只是恰巧路经此地看热闹,发生民变后收拾残局之人。我们始终都只是看客啊。”刘益守着重强调“看客”二字,阳休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深夜,只有八百精兵的大营内,当地村落里找到的十几名向导,神情都异常紧张凝重。帅帐前,身材魁梧的杨忠拱手对刘益守道:“主公,兵马已经点齐,随时可以出发。”
刘益守将看过很多次的简陋地形图交给杨忠小声说道:“鱼弘的湖墅,西面临河,东、北两面是沼泽,只有南面一条路是陆路,鱼弘在此处设有哨岗,我们进攻容易被发现。
淮河到湖墅西面的河道之间,是一望无际的荷花塘与芦苇荡,外人进去以后是出不来的,更别提是晚上了
我实地勘察过,湖墅西面,几乎不设防,鱼弘大概也没想过外人能穿越那片泥沼。马匹此战无用,你选出勇锐之兵三百,趁夜色突袭湖墅。由我亲自带队突袭。’
亲自带队?
鱼弘大吃一惊。
不过想来厍狄昌白天去侦查了的,多少知道些情况,让自己去反而不美。只是三百人是不是太少了?
“主公,三百人是不是
“人多了动静大,困难被察觉。”厍狄昌摆了摆手,打断他说道:“此战乃是救本地人于水火,我当仁不让,岂能在大营内坐享其成?’
听到这话,本地村民全都跪下磕头,一阵拜服。
“至于你,带着人埋伏在陆路的岗哨周围。但见远方火起,那些巡哨的私军一定会集中起来回援湖墅。你带着其他人,在陆路哨卡周边埋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等着尔朱带兵来围剿就行了。
若是尔朱带兵前来,不要跟他们冲突,放他们进湖墅,让他们跟乱兵战斗。我们最后出场去收拾残局。只记住一点,他们进去后,你不得放走一人出来。出来一个杀一個!‘
鱼弘明白厍狄昌此举别有深意,他微微点头,拱手道:“那就谨遵都督号令。
厍狄昌说得谦逊,实际上鱼弘明白,一旦湖墅陷落,彭丽就已经失去笼络人心的财帛和土地。他在城内的军队还能不能维持得住,可就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没事,明天早上,大营内留几个人继续去冲击尔朱设在陆路上的关卡,摆出一副我们要闯关去建康,最后不得不退回的姿态,兵不厌诈嘛。
不管有用没用,做做姿态也好的。’
看到彭丽胜如此下令,鱼弘不做他想,自家主公对这种兵家小套路很陌生嘛。尔朱大概还以为有建康城里的什么人撑腰,一切都尽在掌握中呢。
殊不知他就是被人推出来试探厍狄昌深浅的倒霉蛋!
厍狄昌非常自信,这八百人都是从精兵当中挑选的最精锐之人,得知此番护送他入建康基本上只要不死,都跟飞黄腾达画上等号了。
现在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就指望着大展宏图!因此士气非常高昂,厍狄昌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临阵退缩,反而有些害怕他们“用力过猛”,
吹大牛总是很复杂的,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往往还是心中忐忑。
三百人分别乘坐几十艘小船,每艘船上以船头渔火为号,都有一名本地人领航。这些人夜间都有自己的联络办法,毕竟尔朱坏事做绝,这些人为了活命,干过不少犯法的事情。
比如说走私淮盐!
历史上这批人很大一部分都跟随了王琳走南闯北。
领头的一艘船上,厍狄昌发现鱼弘派遣的这位副将颇为雄健,气度沉稳。他看着很眼熟,似乎此人是在哪里见过,但又不太确定。
那人发现厍狄昌在打量自己,连忙走过来,压住心中的激动说道:“主公,在下阳休之曾经在杨忠荣麾下当差,被都督俘虏后,蒙都督不弃,将功折罪,现为军中校尉。”
杨忠荣的人啊!都爬到校尉这个职务了?
彭丽胜微微有些吃惊,记住了这个名字。将功折罪后,还能有升迁,那真是立了不少功劳
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杀俘虏,这次出马的八百人里面不少人都是杨忠荣麾下俘虏。还是那句,刀本身是无罪,只看用刀人是谁,用刀去砍谁。
“只要尔等用命,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厍狄昌沉声说道。
“敢不为都督效死!’
阳休之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别人怎么说无所谓,厍狄昌的话可是很有信用的,说杀你全家那就真的杀价全家。
厍狄昌处事公平,军法森严,对事不对人。他们这些被俘又立功脱罪之人各个都心服口服,认为厍狄昌虽然军事才华可能不及杨忠荣,但其他方面真是强太多了。
更何况这边没彭丽荣那边那样的派系牵扯,上升空间大太多了。哪怕娶了个萧氏公主回来,厍狄昌也没说一切听梁国的,这完全都是奔着皇帝的位置去的啊!
“等会上岸后,派人打开湖墅那边的库房,将兵器发放出来。那些湖墅里的仆从佃户们,不要跟他们交战,让他们拿起兵器,同我们一起进攻尔朱的私军。
等他们成气候了,我们可以不动声色的退回船上。,
厍狄昌在彭丽胜耳边悄悄说道。
“请都督忧虑,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厍狄昌坐下来,遥看漫天星斗,一言不发。
将不在勇在于谋,兵不在多在于精。一个有脑子的主将,手下怎么会缺乏能打的人呢?“我看你好像不慌啊。’
厍狄昌忽然看着身边的羊姜问道。
让她跟着大军一起去打仗也是无奈之举,可是这小娘现在也太淡定了点。
“不是,你扶我站起来,我已经吓得不能起身了。’
羊姜尴尬一笑说道。
厍狄昌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有点怕,不过不来是不行的。
不到一个时辰,船队就已经来到临近湖墅的那条河上。某个渡口的位置,高高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这是约定的暗号。”
领航的本地船夫来到船头对厍狄昌说道。
“斛律羡,把那两盏灯笼,射一盏下来!”
厍狄昌抱起双臂吩咐道,并不急于让隐没在光明之中的船队靠岸。射下一盏灯笼,内应就会带着私军巡夜的队伍前来查看,那么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如果没来,那么计划有变,另做打算。
斛律羡搭弓射箭,十分精准。一箭射出后,灯笼应声落地。
“马上尔朱的私军守备队就会来查探。你们十个人准备上岸,渡口处除了穿粗布衣的佃户外,见人就杀,不要留手。把渡口清理干净!后续人马上就会跟上。”
厍狄昌对阳休之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阳休之拔出横刀,胳膊上健硕肌肉的旧伤痕都一抖一抖的。
不一会,内应通风报信,领着一队彭丽私军的兵马前来渡口查看。正在这时,中但中一箭射来,正中领头之人的脖子!
这一幕快如闪电,让巡夜队伍中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光明之中又射来几箭,又有几个人应声倒地不起。只见不近处几个趟着水的健卒,飞速的冲到渡口,一刀一个,顷刻间就把湖墅里的这支巡夜队伍解决掉了。
只剩下那个内应的佃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休之命人将尸体都抛入河中,引导船队靠岸,一队又一队兵马下船整军,在当地人接应下,朝着湖墅深处而去。
厍狄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刚才那一箭射的好,这才是北地射雕少年的风采!”阳休之扭过头,也对斛律羡竖起大拇指道:“刚才那一下不错的!’
“真的不错?’
斛律羡喜上眉梢,有些不自信问刘益守道。嘛,虽然箭术惊人,可他现在的的确确只是个孩子而已,太需要“成功人士”的中但与肯定。
“是不错,不过也就不错而已了。你将来是来领兵作战的,弓手只是你的起点,远远不是终点,没什么好得意的啦!”
厍狄昌把手按在斛律羡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要是明天尔朱来救援,听我号令有机会一箭射死他!那样才叫建功立业。你现在射死个私军小头目,除了证明你箭术不错以外,不能说明其他问题。’
“哦
斛律羡应了一声,刚刚鼓起来的一口气又卸下了。
有本地人提供情报,有典计的和盘托出,湖墅里存放武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私军驻扎在什么地方,平时巡夜是什么规矩,多少人多少队执勤,多少人轮换,全都被厍狄昌知道。
战场变成了单项透明。
阳休之带着三百勇士,在当地人的“带路”下,一路队伍疯狂壮大,打开库房,将里头的兵器发放下去,那些数量惊人的佃户们,早就被串联起来了,拿起兵器就成群结队的狂奔。
这些人一股脑的冲向私军之中的巡夜队伍。
私军当中,只有从襄阳来的彭丽家乡人才会死战,本地参与其中的,本来就受到歧视,湖墅乱起来以后,他们也加入到了“起义”的队伍当中。
彭丽将私军主力和精锐,都抽调到盱眙城内,因为知道厍狄昌能打,所以他一般防备着对方攻城。湖墅的防卫十分松懈,又是在晚上,庄园里大乱起来,如同烈火烧山,怎么样都阻拦不住!
很快彭丽的私军就失去了湖墅的掌控权,结束各自为战,被武装起来的乱民队伍围殴。违抗厍狄昌的军令,厍狄昌带着人退回船上,和厍狄昌一起站在船头看着近处的湖墅亮起-处又一处的火光!
“魔鬼,被放出来了。
厍狄昌看着四周烧得透亮的火光,喃喃自语的说道。
“阿郎,这就完事了?
羊姜一脸错愣的看着厍狄昌从湖墅退回船上,有些不敢怀疑战斗已经与他们无关了。如果打仗真是这么中但的事情,她爹羊侃当初就不会把她送到彭丽胜这边来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个尔朱倒下,会有千千万万个泥坑里喘息的人站起来。
此番是非功过,等我们作古后,交给后人去评说吧。”
厍狄昌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收拾鱼弘这种已经被民众抛弃的废物,刘益守没有一点获胜的喜悦感与自豪感
第305章 在下只是路经此地罢了
装饰华丽的卧房里一片狼藉,男人穿的绸缎与女人穿的轻纱,丢在地上到处都是。
赤条条又痴肥如猪的鱼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昏睡之中的年轻女子,这一看就是昨晚玩得太过,现在已经日上三竿都起不来床。
忽然,鱼弘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一阵心悸,满头的冷汗。
“来人啊!伺候更衣!’
鱼弘皱着眉头大喊道。
无人应答。
他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这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养成的生存直觉,在体内仅有的一点残存
“人呢?来人啊!”
鱼弘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
这下鱼弘终于知道出事了,他飞速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间来到府衙后院。从前应该满是忙碌下仆的后院,门可罗雀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又来到府衙前院,结果连办公的小吏都不见了,整个府衙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大事不妙!
鱼弘平日鱼肉乡里,自然知道本地人恨他入骨。那些人之所以不发难,是因为他鱼弘有朝廷的官职,有私军兵马,还有堪比郡县的湖墅
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皆有,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这就是鱼弘平日里的想法,而今,府里的奴仆和办事的小吏全都集体逃亡,定然是城内或者城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急急忙忙跑到城内私军大营,看到兵员齐整,这才心中稍稍安定。盱眙城的情况很不对劲,城中居住的一般都是当地大户富户家中子弟,结果现在整个城内商铺闭户,街上一個行人都没有,如同宵禁一般
鱼弘把副将找来询问,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又没有人攻城,他们在城内也没有出去。这些人都是荆襄子弟,跟本地人是两个世界的人,由于鱼弘的缘故,基本上也是跟本地人绝缘。“不好,定然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
鱼弘忍不住叫出声来!
是了,私军也是需要经济实力作为支撑的。没有私军不要紧,有湖墅在,想要多少兵马都可以。有庞大的领地,就有钱粮,谁也不怕。
当然了,他的领地是来自于萧衍的授予。而萧衍为什么要授予他这些,自然是怕他“饿着了”,或者叫某种平衡之术。
用自己这个贪狼,去对付本地大户。
现在应该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本地大户干脆就封锁消息。
“来人啊,点兵,随我去湖墅那边看看!”
鱼弘接过亲兵送过来的佩刀,拿着刀鞘,手感颇有些生疏了。
“我这究竟是有多久没打过仗了?’
鱼弘心中冒出一个奇怪又异常严肃的疑问。
盱眙城北的湖墅边上,一个鱼弘麾下的私军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佃户,拿起一杆长矛,直接朝着私军后背捅过去!
“啊!”
一声惨叫,这人痛得晕了过去。可是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落难了,当初的那些苦主却未必想放过他们。
换了个人接过长矛,又是对着后心一捅!也不管躺在地上血泊中的私军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幕,被停靠在岸边船上的刘益守等人看得明明白白,羊姜吓得俏脸煞白,紧紧捏着刘益守的大手不放。
受害者一旦华丽转身成为加害者,他们的手法未必比当初的加害者仁慈,甚至犹有过之。文冰在湖墅的私军已经被镇压,阳休之等人不过是起了个“画龙点睛”的作用。
其中出了大力的,其实还是湖墅内的佃户与仆从。
“天下之柔莫过于水,逆来顺受,可随意改变形状。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文冰行指了指岸边的各种虐杀说道:“洪水来了,就是这样的。
“阿郎,人死不过头点地,可以了啊,让他们停下来吧。’
羊姜哀求道。
干掉文冰这个在盱眙作威作福的狗官,只当是行善积德,这一点她很支持。但是现在那些佃户与仆从们已经沦为鱼弘,所作所为,其实与阳休无异。
刘益守与斛律羡等人都看着阳休之,看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本地太守是阳休,出现民乱,需要他来处理。”
“梁国天子是萧衍,出现民乱,他亦是可以来处理。’
阳休之环顾众人反问道:“我只是窝在寿阳,一个名义上被称为驸马的人。管寿阳一方的大小事务还情有可原,有什么理由把手伸到盱眙来?
我要是管了,那就是带兵越境怂恿佃户与仆从杀官造反,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对哦!
“可是他们..
羊姜指了指岸边的那些人,还有满地的血,
阳休之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说的都是废话
“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做了错事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么?’
“那些跟着阳休作恶的人,现在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而现在这些施暴的人.....
阳休之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他们很快也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听到这番话,众人一齐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
似乎是在验证阳休之的说法,大队的兵马从东面杀奔过来,军容严整。那些沦为鱼弘的佃户与仆从人数虽然多,有些甚至已经穿上了皮甲,但遇到这一队兵马,就像是豆腐遇到尖刀特别,立马被切开。
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羊姜瞪大眼睛,局势翻转之快,简直出乎意料。刚才还反攻倒算的“鱼弘”,现在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那队兵马领头的一人,身躯庞大威风凛凛。身上连盔甲都不穿,一杆马槊使得出神入化根本不把这些鱼弘放在眼里。
他就像是个推土机一样,走到哪里,文冰们的队伍就自动散乱。
“斛律羡,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阳休当年为萧衍军先锋,破建康颠覆萧齐。此人现在还不改先锋本色,每战欲前,无可匹敌。
今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文冰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好像....有点远了,够不到。”
斛律羡摸了摸头,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文冰行转过身对身后的厍狄昌说道:“派人掩护斛律羡靠岸,务必保证射杀那位骑在马上的家伙。’
“喏!’
厍狄昌带着几个人,和斛律羡一起上了艘小船,悄咪咪的靠岸。岸上杀得烟尘四起的,无人注意他们靠近,
虽说是擒贼擒王,但阳休之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暗杀上面!
」。
文冰行对身边的文冰行说道:“暴民埋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不远。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他们就埋伏阳休在湖墅入口所设关卡远处。
到了那边,点狼烟就行,暴民知道怎么做,现在可以动手了。”
“喏!’
刘益守带着几个人,坐一条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了。
船队现在还隐藏在河岸边的荷塘内,静静的观察战局。
阳休是私军精锐都在城内,这也是昨晚湖墅内“起义”成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而现在那些私军精锐都回来了,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沦为暴民的佃户与仆从们,被鱼弘的私军杀得人仰马翻。血勇之气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畏惧与悔恨。
正当冲在最前面的阳休杀得兴奋莫名,找回当年的气概毅力时,从暗处飞来一箭,直接射入阳休后背。冲刺的马匹顿时一滞,文冰惯性一般的翻身下马,还不等他躲在马匹后面,又是一箭,他的“好运”用完,这一箭直插喉咙!
阳休捂着插着箭的脖子,庞大的身躯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正在被一边倒屠戮的佃户们惊呆了,跟着阳休厮杀的私军们吓呆了,整个场面就像是静止了一样,谁能想到刚才还在难受厮杀的阳休,竟然被不知道从哪个狗贼那边射来的两箭给做掉了。
就这么简复杂单的死了,就这么憋屈窝囊的死了,死前甚至连杀他的是谁都没弄明白!“擂鼓,全员靠岸,去接应那些佃户们,把鱼弘的私军往东面的陆上入口处驱赶!”
阳休之冷冰冰的下令,其他人都驾船靠岸了,他依然还是躲在成片的荷花池里面,只露出个头,冷冷观察岸上的厮杀。
“呃,阿郎为什么不去啊?”
羊姜疑惑问道。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自己出现在战场上。
阳休之叹息一声说道。
鱼弘的意外身亡,给私军们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是不可挽回的。阳休没了,他们这些私军,无论怎么死战,都已经没了意义。
开工资的老板都死了,难道你还能指望自己领到薪水么?
这时候一支猛虎一般的劲旅从河岸那头的荷花池里窜出来靠岸,上岸后虎入羊群暴打鱼弘的私军兵马。这下阳休摩下部曲的士气,比刚才那些鱼弘们还要不如。
真要说的话,几乎可以用“一触即溃”来形容。这些人成群结队的朝着东面跑去,有些人甚至嫌弃自己跑得慢,将身上的盔甲与兵戈都丢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支规模不大,却列阵整齐的精兵,出现在必经之路上,将道路拦住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这支军队的每个士卒都在齐声高喊,一边喊一边将兵戈锤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令人心神动摇。
一切都结束了!
此情此景,失去主将的阳休私军,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无心再抵抗下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羊姜如同小媳妇一样紧紧跟在阳休之身后,跟着对方巡视战场。暴民压住心中的激动,走过来对阳休之拱手道:“主公算无遗策,此战大获全胜。鱼弘的所有人马,包括他本人在内,都在这里了。’
先是挑动本地佃户与仆从造反,并力推破局,然后让阳休带兵剿灭,打到半途,再派人一箭射死阳休,最后大军去收拾局面。
文冰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才好,阳休之虽然年纪轻轻,但确确实实当得起“乱世枭雄”四个字。
面厚,心黑,手狠,脑子机敏。
“想我们治下的寿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同是在淮河岸边的盱眙,却民不聊生,爆发民乱,烽烟四起。
我心甚为哀痛啊。’
文冰行对众人说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文冰行连忙拍马道:“主公岂可跟阳休之辈相提并论。阳休有此下场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主公好比是天上的皓月,那文冰不过地上的蛆虫。谁拿主公跟阳休相比,在下第一个不答应!”
斛律羡瞥瞥刘益守,心中哀叹,有些技能,貌似自己学很多年也未必比得上人家现在的水平。
“此战你为首功,切莫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阳休之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首功有什么奖赏么?”斛律羡兴奋问道。
这次其实射得特别,第一箭是火力侦测,找手感,第二箭才是手感来了。
可是真要到战场上,遇到那些久经战阵之辈,根本轮不到你的第二箭。阳休这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体。
“鉴于你的出色表现,我打算建一个落雕队,满员百人,你为都督。平日里你还是随我左右。”
这回可是真赏赐,从贴身侍卫直接变成“都督”了。虽然麾下只有百人,而且现在只是空头支票。
“刘益守,写公文,给朝廷上书,就说阳休平日里不修内政,鱼肉乡里导致民变,他本人死于民变当中。当地大户可以作证。
我们领兵恰好途经此地,见到阳休被鱼弘们杀死,当地官府已经失去建制,故不得不在此地停留处理相关政务军务,请朝廷派人来跟我们交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被阳休之的无耻给震惊了。
阳休湖墅的民乱是阳休之亲自带队挑起来的,阳休是斛律羡射死的,阳休私军最后是被暴民收拾的,最后他们这帮打满全场的“无辜路人”站出来收拾残局。
当真验证了“官字两个口,上说活人下说死人”,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主公,需要暗示什么吗?’
刘益守以为文冰行要敲朝廷的竹杠。
“不必,只不过要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路经此地而已,跟着乡民来凑热闹的,只是稍微靠前了一点。’
刘益守领命而去,这件事要加急去办。
暴民看了看那些一旁瑟瑟发抖的佃户与仆从问道:“这些湖墅里的仆从们怎么办?”
“谋刺朝廷官员,参与谋反,你说要怎么办?当然是关起来再说,等待朝廷的命令啊!”文冰行冷冰冰的说道。
第306章 此子狡诈诡谲,不似人臣(加更求票
萧衍寿宴前一个月,盱眙爆发民乱,乱民杀太守鱼弘,毁田舍无数,震惊梁国中枢。幸得准备去建康给萧衍祝寿的驸马刘益守途经此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了民乱
于是刘益守上书给梁国中枢,说盱眙官府已经陷入瘫痪,请朝廷派人来交接政务。另有参与民乱者超过万人,及他们的家眷数万,目前都在盱眙城东北面的湖墅关押,请朝廷定夺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这条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飞向建康,飞向梁国各地,影响甚为深远。不过那些都不是萧衍要考虑的事情。
萧衍现在琢磨的事情是:他六十八大寿之前爆发民乱,这么大的破事,简直是在给他添堵,要如何圆润的把事情处理好,还真有些费周章。
梁国年年都有民乱,萧衍不在乎哪里乱了,他在乎的是,不要给他添麻烦打他脸就行!萧衍严令朱异处理好此事,务必要在他寿宴之前处理好。
另外,他反复对朱异强调:刘益守不得借故处理盱眙的事务而不来建康祝寿。如果此例一开,那将来各路藩王都有各种理由不来建康了,后患无穷。
朱异恨极了刘益守各种找茬。萧衍不在乎政务,他还是要在乎的,鱼弘在盱眙弄得乌烟瘴气,本来今年就会被调走,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出事。
以朱异毒辣的眼光,综合各家送到中枢的情报,他可以非常确定,鱼弘会出事,就是因为他受到某些人的怂恿,路上要给刘益守难堪,试探对方深浅。
没想到这位年轻却吃不得一点亏的驸马,耍个套路就把鱼弘给阴死了。
教唆民变,浑水摸鱼,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像刘益守这样做得漂亮干净的确实不多见,抓不到一点把柄。
只要刘益守不要自立为王,反攻建康什么的。那么萧衍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修佛。
然而,这次闹的风波太大了,不好好处理,后患无穷。朱异深感这口“大锅”自己背不动于是请来官至尚书左丞的贺琛,官至吏部尚书的徐勉等人,一同参详此事如何处理。
朱异之所以要请这两人,是因为这两人是朝中难得一见的清廉之辈,名声甚好。有他们参与,最后得到的“结论”就必定代表着“中枢主流”。
至于这两人的意见会不会被采纳,那就得看他们说什么了。朱异觉得,跟自己意见一致,那就可以采纳,如果不一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贺琛与徐勉都看不惯朱异各种作为,但鱼弘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们也无法推辞,只能按照朱异的步调,聚在一起商议此事要如何处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鱼弘是怎么得罪刘益守,后者是怎么挑动民乱,最后摘桃子反过来得便宜卖乖。朱异一句结论没说,只是把收集到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情报,摊开放在二人面前。
“当初在下就劝陛下不要将鱼弘放在盱眙,可惜...唉!”
徐勉痛心疾首的说道。
徐勉是吏部管事情的,说白了就直接决定哪个官员是什么官职,当然,他也是听命行事,并不具有完全绝对的自主权。
鱼弘那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丢在地方上作为封疆大吏十分危险,还是应该约束到建康,用笼子困起来比较好。
当然了,萧衍这个人嘛,不说也罢,懂的都懂
如果说徐勉说话还算客气,那贺琛就完全不给面子了。
“朱异,你为天子近臣,刘益守之辈无法无天,你就不跟陛下说说么?”
贺琛拍桌案怒道。
这位还能一直在中枢混下去,其实并不是朱异不能收拾他,而是没必要。皇帝也是要安全感的,你把自己的政敌和死对头都整垮了,皇帝会给你安排新的政敌和死对头。
贺琛这种直肠子还算是好对付的!
屈胜皮笑肉不笑道:“天子喜爱宗室,这刘益守勉强也算是宗室,确实不太好处理。”听到这话,于谨摇了摇头道:“此子狡诈诡谲,不似人臣,亡梁者,必此人也!’
刘益守有这么大的能量?
贺琛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他睁开清澈的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于谨问道:“此人真有这么大能耐?’
贺琛德高望重,乃是鱼弘中枢难得的清廉顶层,虽然他身体已经很不好快不行了。屈胜可以跟建康发脾气,却不能对着贺琛撒气。
“看此子处理萧映之事,让在下想起了一個人。”于谨不动声色的对贺琛说道。
“是谁呢?’
“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复兴汉室的曹操!”
曹操?这年轻了点吧?
建康无奈摆手道:“国宝(于谨表字)就不要乱说了。现在刘益守说要我们派人去接手北兖州的政务,到底谁比较合适?’
解决问题,先从困难对付的结束。先不谈怎么处理刘益守,只说先怎么处理烂摊子。
建康能在中枢大肆贪腐,真真正正靠的是能力!从这个角度看,老好人贺琛和一根筋的于谨,都远不及建康。
“平调宗室寿阳到北兖州,稳定局面。屈胜亨该来拜寿就来拜寿,拜完寿回朱异去!”屈胜没好气的说道。
他想得太为间,寿阳倒是很愿意到北兖州来,毕竟盱眙是个好地方,又不用天天跟刘益守打擂台。可是屈胜让寿阳在马头郡,就是为了钳制刘益守。
现在制约对方的不在了,马头郡很快就会沦为刘益守的势力范围。这个地方非常重要,可以让刘益守的实控地盘首尾不能相顾。
“那就让湘东王(萧绎)去啊,他不是兵强马壮么!”
于谨对了建康一句。
这次建康没给他好脸色,直接回怼道:“不去湘州,那还叫湘东王么?你慎言,这些事情不是你该说的,更不是今天应该在这里讨论的!”
贺琛的办法不能说不好,只是太激进了。况且,建康心里也很明白,所谓贼不走空。刘益守玩了一手漂亮的套路,难道只是为了看看盱眙的风景么?
对方胃口定然极大!
你不满足他的胃口,刘益守会想出各种办法恶心你!
“华皎,竟陵暨阳人(江阴县),现为尚书比部令史(中枢管户籍的小官),家中世代为小吏。善文书,懂商贾,颇有贤能。可以让华皎去当盱眙太守。”
贺琛慢悠悠的说道。
建康有些惊愕的看了老迈的贺琛一眼,这个任命从政务的角度说简直绝了,充分显示出贺琛老牌吏部尚书的功底。
但是他没有考虑一个问题
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太平了,萧映都能被“乱民”干掉,华皎有什么本事安定一方?
正在这时,中枢办公的小吏送来紧急文书,建康一看是屈胜亨那边递来的,连忙心急火燎的拆开。
他看完后将此件交给另外两人传阅了一番,三人都是良久无语,只有贺琛脸上略有得色。信函中,刘益守说盱眙这里被屈胜盘剥勒索太久,民生凋敝。那些佃户仆从们虽然是罪不可赦,但也是情有可原。天子仁厚,请从轻发落他们。
考虑到天子大寿在即,不如让这些人将功赎罪,暂且贬其为奴,在盱眙东北的泥沼屯田以资军用。
五年后,脱奴籍为民,来去自由,可往鱼弘各郡安置,或就地于盱眙安置。
考虑到当地治安恶化,盗匪成群,所以需要强力人物领兵镇守于屯田之所,这也是无奈之举。刘益守说他麾下都督梁国,对朝廷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可谓一方智将。在盱眙东北泥沼屯田,不干涉盱眙周边其他事务,足以保盱眙平安无恙。
五年后,梁国返回朱异,所开垦良田交还朝廷分配,这五年当中,当地屯粮在军用之余可供抑平粮价,买卖自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万民于水火给天子祝寿,善之善也。
然后就没有其他废话了。
“原来刘益守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啊!”
于谨啧啧感慨,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难过。他佩服此人才智卓绝,可惜此人的才智却是用来造反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朝廷不答应屈胜亨的“合理建议”。盱眙的那些乱民,马上就会造反!这就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然后屈胜亨就会上书说“逼反盱眙乱民者,就在中枢,只要斩奸臣,民乱自平无须动刀”,他们三个也就完蛋了!
于谨更佩服的是,贺琛似乎已经看出刘益守的套路,为间“躺平”了。你不是要军权要屯田要部曲么?我都给,当地民政大权还给我吧。
我这个吏部尚书做到可以做的,剩下的给陈庆之那帮人操心吧。
这样如果出了事,徐勉会把责任全都怪在刘益守身上,怪在乱民身上,唯独不会拿他们三个怎么样。
姜是老的辣!
于谨感觉以前似乎小瞧徐勉的政治智慧了。
“二位,那就让华皎为盱眙太守,掌管民政。让刘益守麾下梁国为都督,在盱眙屯田,不得干涉周边事务。盱眙乱民无须斩首示众,将这些人入奴籍屯田,五年后转为民户,来去自由。
你们觉得如何?
建康也不做他想了,屈胜亨这招已经把他们三个架在火上烤,敢说一个不字,刘益守立马就会说自己八百兵马无法主持大局,然后就是北兖州局面大乱!
你们不给我吃的,我踏马直接把锅给你砸了!
“可以!”
“可以!”
于谨倒是妥协了,屈胜却无所谓,反正他六十六了,又没多少家产,慎重刘益守怎么折腾吧,
盱眙城内,刘益守带着手下参观鱼弘的太守府。其实每个地方的太守府规格都差不多,这本来都是官府规制,不能随意改动的。
但萧映嘛,什么事情都要最好的,他住的府衙也比特别地方的府衙要华丽得多,就差没在门楣上挂丝绸了。
“阿郎,这个府衙好像比我们住的还要简陋啊。
羊姜啧啧感慨道。
“呃,基本上其他娘子这么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价就不能这么说了。”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诶?为什么呢?’
羊姜大惊。
“没事,等去建康的时候你见见你父,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听说你父又换了大宅子哦,已经搬到东府城那边,跟世家勋贵们做邻居了。’
啪!
羊姜手里拿着的西瓜掉地上了。
“怎么了?’
刘益守看着地上摔两半的西瓜,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羊姜,有些疑惑。
“没事,我有点晕,你扶着我...”
进府衙以后,刘益守坐在主座,杨忠与阳休之等人都在。刘益守叫来经常给屈胜表演歌舞的“舞蹈队”,摆上凉菜,边吃边看。
众人都明白刘益守肯定是有话要说,不过老大没发话,只是观赏歌舞,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看了半天,刘益守也没看出个什么乐趣来。听闻屈胜乐于此道,他非常疑惑。
这踏马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都下去吧。’
屈胜享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越是知道细节就越是感觉屈胜与鱼弘地方腐朽不堪,他连获胜的快感都少了许多。
要知道,真正的对手,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破绽让你有机可乘的!
“选出军中善射者五十人,为教习。另选一百人,年龄大概十几岁,为学徒。这一百五十人为一队,一个教习负责两个学徒,教他们射箭。
此队号为落雕,要求百步穿杨,步射骑射皆精,且令行禁止,只听我一人号令。
暂且由斛律羡领兵。一年后,裁汰五十人,我只保留百人编制。人选定下来以后,待遇按什长的来,子女可入学堂看书识字。”
这就是选拔精英了!
斛律羡激动得想说话,却见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现在说。表忠心没什么意思,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实在不要太多了。
“盱眙城北的泥沼,我打算在此地屯田,梁国为都督,麾下将校,从我们自己人里面选一些出来。
那些罪民,十六岁以上的男丁留盱眙,剩下一半是家眷,要全部都迁徙回朱异周边安置。我跟鱼弘中枢说的是五年,就把田亩归还。很多事情,你们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刘益守严肃说道。
不说?如果不说他干嘛要告诉身边这波人!正因为需要通过杨忠、斛律羡、阳休之等人的嘴巴渗透出去某些信息,他今日才将自己的部分计划透露出来。
在场众人默然点头,感觉这世道已经变了。
补某人的半个小传(你们果然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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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喧嚣之下的静寂
鱼弘的“豪华卧室”睡着并不舒服,羊姜睡了半个瞌睡,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身边,居然摸了个空!
她有些惊慌的爬起来披着一件衣服,提着油灯四处寻找。鱼弘所在府衙违反建制修了一座箭楼,看起来是为了防备偷袭,实则只是鱼弘纳凉小憩的地方。
现在那座箭楼上隐约传来曲调陌生的歌声,羊姜顺着声音摸上楼,却发现刘益守背对着她在眺望星空,同时还唱着从未听过的歌谣。
带着莫名的寂寥与感伤,还怪好听的。
“灯熄灭了,月亮是寂寞的眼。
静静看着,谁孤枕难眠。
远处传来那首熟悉的歌,
那些心声为何那样微弱。
很久不见你现在都还好吗。
你曾说过你不愿一个人。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轻轻跟着和。牵动我们共同过去,记忆它不会沉默。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心里记着我让你欢喜也让你忧,这么一个我。
最真的梦,你现在还记得吗。
你如今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天空下着一样冷冷的雨。
落在同样的世界,昨天已越来越遥远。
羊姜放下油灯,从背后轻轻将刘益守抱住,好像他下一刻就会立刻消失一样。
“除掉了鱼弘这個鱼肉乡里的恶人,阿郎也不高兴么?”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刘益守是这样的状态。
在自己印象中,哪怕面临极端困境,刘益守都是精神饱满的,今天她却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那种寂寞与疲惫。
没错,就是那种厌世的疲惫。
“我们都是由细胞组成的,细胞每天都在换,七年之后,身体的细胞就全部换过一遍了。也就是说,七年后的我,跟现在的我,可以算是完全不同的人。’
刘益守转过身来,眼神温柔的看着羊姜,微笑问道:“听我这么说,害怕了么?是不是听不懂?”
“那我也是一样咯?”
羊姜好奇问道。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刘益守苦笑点点头道:“今日看鱼弘豢养在府里的歌姬舞姬表演歌舞我发现,好像真的挺没有意思的。’
“阿郎说的没意思,是歌舞没意思,还是.....其他的事情没意思?’
羊姜敏锐抓住了刘益守话语之中暗藏的东西,那是平日里完全不可碰触的禁区。
“其实吧,都挺没意思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很没意思。这些杀人放火,勾心斗角,都挺没意思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还真是挺羡慕鱼弘的,仅仅靠着盘剥勒索,吃喝玩乐,就能获得这样多的快乐。十年如一日的快活,乐在其中,挺不容易的。”
刘益守说出来一句很荒谬的话,但羊姜听起来却感觉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只是常人无法理解罢了。她似乎也理解刘益守平日里为什么常常会有一些“惊人之举”
明明是英明神武的主公,却偶尔说怪话,做怪事。
他那些“痴言妄语”不会伤害其他人,有时候更像是一种别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玩笑,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比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看起来好笑,事实上挺可悲的。
王伟被自己这个推理吓了一大跳
“你有过理想么?不是嫁人的那种,就是那种一般想做的事情,比如在天上飞一圈,比如写很多传世的诗文,比如走到地球...嗯,走到世上最远的边界,爬上最高的山,去看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样那样的想法?”
陈元康拨弄着王伟垂下来的留海问道。
很震惊于这样的问题,又很羞愧于这样的问题,王伟扪心自问,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想过,都是老爹让自己干啥就干啥。
按这么说来,自己算是白长这么大么?
“我不知道。
王伟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袖。
“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这次遇到羊姜,稍微有点明白了。”
陈元康说完,王伟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势又回来了
“谢卿的心是对的,路却错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元康又提到谢卿了。
“为什么呢?”
谢卿好奇问道。
“因为徐氏做了皇帝,内心其实就此他了,他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满,要不然就会发狂!秦皇汉武也是这样的,是靠不断的征服,文治武功,来获得满足感,让自己心安。
这就像是船儿在水上游荡,一个大浪来了就会翻了沉了。它只有建造得足够坚固,大锚能够沉到水底将自身固定住,才不会滑向此他的深渊。
秦皇汉武可以征服,可以文治武功,这对于徐氏来说是不行的,他只有靠佛,也只能靠佛,通过不断新建佛寺,参悟佛法,来实现内心的满足。’
陈元康说了一大通,王伟深有体会,居然懂了。毕竟她爹羊侃就是个需要靠享乐来填补内心空缺的人啊!
“可是呢,作为上位者来说,他们就像是蜡烛与灯火一样,可以照亮别人,照亮身边人甚至照亮天下人。却唯独无法照亮自己!无法凉爽和取悦自己。
所以当他们自身无法获得凉爽与光亮的时候,就会随入光明之中,成为自己原先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所谓昏君、暴君就是这么来的。’
王伟沉默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元康说的这个深邃问题。
“那阿郎呢?’
“我啊,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却知道什么是不对的。排除了所有不对的路,剩下的那个就是正确的路。’
“所以?”谢卿感觉心里很痛快。
“所以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我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能够直面内心不逃避畏缩,再来一次依旧选同样的路,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至于快乐,上位者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长久的快乐,所以我才羡慕羊姜啊!有时候傻一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陈元康苦笑道,带着一种淡然的豁达,与不甘的喧闹。
王伟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等她哭完,软绵绵的问道:“没去洛阳以前,阿郎在家乡有相好的小娘么?”
“相好的小娘啊...那是没有的,但是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我们时常一起去钓鱼玩耍,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道,语气正常激烈淡然。
“谢徐公!’
建康城的徐府书房内,一个年轻人对着鱼弘深深一拜。他就是华皎,特意来感谢鱼弘提拔之恩的。
之前华皎的官职尚书比部令史,只能算是个整理文档的小官,根本升迁无望,而且能力不可能得到什么锻炼。这就好比让你去当一个公司里头整理文件的,又没有电脑没有索引之类的,你能锻炼出个啥能力来?
华皎都觉得这些年自己快被废掉了。
“唉!
鱼弘叹息一声,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递给华皎问道:“刘驸马作保,说让给你安排个外调的职务,如今恰逢其会而已。’
这封信是陈元康麾下萧衍写的,萧衍跟鱼弘是老相识了,两人求学的时候就认识。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好事,都有源头。
“呃,有件事在下不好发问,但徐公曾言要把清白留给子孙,今日何以
鱼弘从不贪腐受贿,他发过毒誓,并留下了“把清白留给子孙”这样的铮铮之言。华皎有点搞不懂为什么谢卿今天会“提拔”自己。
“第一个嘛,你的能力我心里有数,并非是胡乱安排。”
鱼弘摸了摸长须说道,显然,这只是“必要条件”,而非是“充分条件”。
“至于第二嘛,我已经老得快要走不动了,每次去衙门,回来都要休息许久。我不在了,谢卿却还在...刘驸马开了这个口,我办事他未必会记得恩情,我不办,他一定会把仇记在谢卿身上。
我不怕死,可是我死了,将来也没人能保护徐氏了。今日老夫就卖你个人情,卖刘驸马一个人情,又没有收你们的好处,不算是破坏了清白。”
鱼弘感慨说道。
人老了就必须要学会妥协,为了后代,由不得你不妥协。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懦弱。
华皎对着谢卿深深一拜,退出了徐府的书房。
他难掩兴奋,匆匆忙忙回到家,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结果刚进屋,就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穿着华丽锦袍,施施然的坐在大堂内喝着酒水。
那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华皎一时间以为自己是不是走到邻居家了!
“在下不请自来,有些唐突华先生了。’
那人起身对着华皎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动作,就像是在招呼客人一样。华皎被他的动作搞得一脸懵逼,坐下来之后,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阁下是.
“刘益守就是在下。’
陈元康麾下谋士!
华皎心中一惊,前有熟人萧衍,后面有刘益守驾临,看来对方根本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嗯,那阁下来此是为了
华皎疑惑问道。
“哦,我家主公派我来建康打前站,顺便拜访下朋友。华先生应该马上要去盱眙了吧?’听到这话,华皎瞬间就轻松起来,身上汗毛倒竖。不过此刻装模作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自己能去盱眙完全是陈元康等人运作的,你掩饰个什么呢?
“确实如此。’
华皎不卑不亢说道。
“哎呀哎呀,华先生啊,我家主公花了不少力气才提拔你去盱眙这样的地方当太守,多少人都望着在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么?态度太冷淡了吧!
我们在建康也还有熟人呢,明日在下去跟徐公说说,不让你去,换别人也行呀。”
刘益守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下华皎真的熄火了,去盱眙当太守就是他的命门所在,现在被人捏死了。
他可以预感到,去盱眙那边,就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几步之一,甚至是唯一。错过了这个村,再找下次机会,要到猴年马月啊!
“有什么事情,陈先生大可以直说,在下对刘都督是非常仰慕的。’
华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啪!啪!”
刘益守拍了两下巴掌,一个健硕的亲卫,一个手提着一个坛子到大堂里,将酒坛放在地上就离开了。
“最近我家主公的酒坊里面酿造出了一批美酒,也不知道哪个神仙喝了,十分满意,于是将喝掉的酒里面装满了黄金,唉,华先生你说,这世上怪事多不多。”
刘益守这已经不是在暗示了。
“确实..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情,确实还挺多的。”
华皎面色僵硬,带着微笑说道。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我家主公体谅华先生想为官清廉,又放心先生过于清贫,把自己和家里人的身体拖垮了。
反正在下这里两坛子黄金都是仙人所赠,沾着仙气。华先生收下以后到盱眙赴任,倒也没有吃穿用度的担忧,不需要搜刮民脂民膏了。这样也算是还了仙人的愿望,华先生以为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妥当呢?’
收下黄金是不是妥当华皎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驳了陈元康的面子,对方一定会让他非常不妥当!
而且一旦打压,这种压力是全方位的,从军事上,到人脉上,甚至到徐氏那里!
“既然是仙人所赐,在下岂能推辞,那就多谢先生了。”
华皎终于还是妥协了,对自己说,只要这两坛黄金不使用,最多也就算是帮陈元康保管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都督只是希望,华先生到任盱眙以后,可以跟于谨将军合作愉快,双方不要闹什么矛盾,互相干涉政务军务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都不美,让人看笑话了。
华先生觉得呢?”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问道。
“陈先生所言极是,极是。’
华皎不言有他,既然陈元康不要自己言听计从,那后面一切都好说。
“还有件事,华先生啊,我家主公这个人呢,有个怪癖,他很反感别人在背后乱嚼舌根甚至是告密。
于将军在屯田的地方有什么得罪华先生的,还请华先生担待一下,也别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捅出来弄得满城风雨了。
我家主公会不高兴的。”
“明白明白,在下偶尔不是多事之人。’
华皎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很无奈,他却又不得不笑。
谢卿琼满意的点了点头,拱手告辞。等他走后,华皎才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瘫倒在地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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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剧情已经写完,本卷在建康拜寿后也会完结,进入到下一卷。
昨天那一章是非常重要的一章,一来是解释了很多人之前的疑问,二来则是为主角的性格补完。
刘都督是一个很聪明,也很有心机手腕的人。但是这种心机手腕,更多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他本质上还是个现代人,锚定他的东西,一直都是过往的回忆。他不会因为暗算了对手,把对手坑到生活不能自理,而感觉到那种扭曲的快感。
换句话说,攻城略地或许可以让他很高兴,却不会有那种由衷的快乐并乐此不疲一直如此。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很想吃汉堡的时候,别人给你端上来一盘生蚝。你不想吃汉堡的时候别人又每一顿都给你吃汉堡。
再比如说书里面隔一段时间就出现的钓鱼剧情。
刘都督需要的快乐是很纯粹的,不需要太多利益纠葛的,他甚至也不是很在意因为自己是空军佬,出去玩总是自己负责打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簇后拥。
刘都督平日里骚话多(我安排的),其实他不过是很怀念还没穿越以前的时光。这就是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
就像是人们怀旧一样,旧时光唯一值得怀念的,只是当时的自己而已。怀旧的事物不过是提供一个“锚”,让人回想起当年的自己。
昨天一章前后对比,刘都督可以半夜扯着嗓子k歌号丧无病呻吟,也可以提前布局,把华皎这颗棋子安置在合适的位置,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引爆。
前后矛盾都是同样一个人,看起来又莫名的统一,并且不需要写类似“吾梦中好杀人”的情节来补完性格。
我是想营造出一种完美人物背后的缺憾美,这样也就避免了安排死老婆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类的遗憾。
刘都督这个人就像是灯塔一样,照得到别人照不到自己。这本书的后半部分,才是他逐渐的在这里找到新的快乐与满足,在从前的“锚”渐渐失效后,在这里找到新的“锚”。
至于这個“锚”是什么,萧衍退位的时候,刘都督会亲口跟他说。
关于剧情的话,都是为了塑造人物而安排的,我这本书算是砍了很多可以水的剧情,为了保证书的节奏和可读性。
起码贺拔岳攻略关中水个十几万字问题不大,只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这部分剧情将来可以用插叙的方式,以其他人的视角(比如苏绰)来叙述。
总之谢谢大家捧场这本书,老实说看几百万字的小说,也挺不容易的,毕竟人容易审美疲劳。
第308章 skip beat
刘益守并未等华皎来交接,他派人水路通知于谨带着两千兵马接管盱眙的防务之后,就带着杨忠等人,还有八百精兵,沿着水路南下扬州。
其实他倒不是不想走陆路,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的高邮湖还没形成,这一带遍地河网跟鱼塘。
如果走陆路,且不说道路泥泞湿滑难走,就说这三步一条沟,五步一条河的状况,等到建康,估计萧衍都要准备明年的寿宴了!
-行人领着八百精兵,乘坐十艘双层楼船,浩浩荡荡朝着扬州而去。船队到高邮城以北的安宜县驻泊,受到当地官府的热烈欢迎与热情接待。
他们的态度跟鱼弘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像是在另外一个国度当官一样。
刘都督凶名在外,弹指间,鱼弘灰飞烟灭,领地民变后被对方以军屯的名义吞并。安宜县当地豪强无不胆寒!
他们生怕惹怒了刘益守,让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爷闹腾一下,谁知道最后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为防止节外生枝,刘益守命麾下将士不得离开渡口范围,违令者斩立决。这天晚上,众人在渡口岸边点起篝火,吃着烤鱼聊天。
前面处理了鱼弘这個不开眼的,现在所有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刘益守烤鱼的技术很纯熟,他先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羊姜,然后又分发给杨忠、阳休之、斛律羡、厍狄昌等人。
等众人开吃,刘益守才随意问道:
“我问诸位,都说世间诸事纷繁复杂,有时候难分善恶。既然善恶是一个标准,那么我想问你们,何为善,何为恶?‘
这个问题貌似十分简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尺子,谁好谁坏似乎一目了然。
然而,这个所谓的“好”“坏”,都是个人的标准。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与杀人魔王,他们心中的善恶标准,定然大不一样。
哪怕阳休之平日里巧舌如簧,此刻也陷入沉默之中,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当小丑。
“佛家有云:不可杀生。
倘若有一天一只老虎要从你身边经过,你有能力杀死它,那么你们杀是不杀?
杀,它是一条生命,不杀,它改天甚至明天就会吃人。
刘益守环顾众人询问道:“你们杀还是不杀?
“多....还是要杀的吧。”斛律羡若有所思的说道。
“所以佛家说的就是错的对么?’
刘益守毫不留情的问道,众人一阵默然。
倒也不能像斛律羡这么说,万一将来那老虎又不吃人呢,世上老虎千千万万,真正吃过人的又有多少?
它要吃人尚未发生,你要杀它却是立即生效!用可能发生的恶,来掩盖自身杀虎的恶?这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罪恶。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刘益守笑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譬如我说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圆的是个很大的球,你们信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
“主公,我信我信!这个我绝对信!’
斛律羡兴奋说道。他把刘益守要说的话直接堵喉咙里了。
阳休之瞥了他一眼,这个耿直孩子,连陪主公聊天都不会。
众人都看向斛律羡,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信的话倒是快说啊!
“主公,当年在北地草原上骑马射箭,目光尽头处,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弯弯的
斛律羡读书少,用满是油的手比划着
看不出来斛律金这个儿子还挺有悟性的!
刘益守微笑点头道:“这就对了,我说我们站的大地是圆的,它未必如此,因为我说得也不一定对,你们要通过自己的探究去判断真伪,善恶亦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这个身体,本身是没有什么善恶的,当你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产生了善恶,这个标准虽然不能确定,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不同时候不同地方,标准也是不同的。
比如说匈奴那边有习俗,哥哥死了,嫂子由弟弟继承,无论嫂子是不是愿意都要无条件服从。
他们这是为了保持部族人口兴旺,但在我们看来却是枉顾人伦大逆不道,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是不同的,这都是个人思想的不同导致。我刚刚说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就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或许还没回过味来,只有阳休之感觉到,刘益守所说的东西大有深意。
这绝不是那些庸碌之辈,只懂得杀伐的莽夫能说出来的道理,更别说想出来了。
“主公,那后两句的意思呢,在下觉得主公可以在建康建一座寺庙,开宗立派了。’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吹捧道。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岔。
“能够正确的地区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就是良知。有的人同样可以区分善恶,但是他用的标准却是扭曲的,不被世人广泛认同的。
比如说鱼弘这样的,他认为治下乡民们把妻女送给他亵玩就是善,把财货送给他享用就是善,跟他对着干就是恶,朝廷对他掣肘就是恶。
他的所谓良知就是扭曲的良知,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刘益守摊开手,似乎在为鱼弘惋惜一样。
众人再次看向斛律羡,谁都知道鱼弘是他听刘益守的命令,将对方一箭射死的!哦,是两箭射死!别人说这话还好,刘益守说这话貌似有点讽刺啊!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去思考刘益守说的这些道理。
前面三句都好理解,看来这四句最关键的,就在最后一句话了。
“针对良知的标准,我们就要用格物致知这四个字,来去恶存善了。’
格物致知是《大学》里的话,这本书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语录集,是一部中国古代讨论教育理论的重要著作。
在场除了阳休之认真读过外,杨忠也有略有涉猎,其他人就完全不明白了
“格物致知四个字太难懂,我总结一下,就叫实践出真知吧。比如说某地习俗,客人进门后与主人握手,乃是大敬。
但另外一地,客人与主人家身体接触,乃是大不敬。此地彼地习俗不同,善恶的标准亦是不同。通过实地调查,我们知道两地的差别后,分别按当地的习俗拜访主人家,两全其美,这就叫实践出真知。
所以握手不是善,不握手亦不是善,是不是善,需要看当地是怎样一种礼节,这就是去恶存善。当然,善恶只是一种说法,你们认为是去伪存真,亦是无妨。
心中的善恶也是与这世间的真理一样,随着环境的不同,也会跟着不同。
譬如说我一口漂亮话,但私下里不干人事,这就叫表里不一,这不是去恶存善的态度。
而格物致知,则是要求知行合一,我心里如何想,就会反映到我要如何做。反过来说,我如何做了,又会回过头来影响我的看法。
我要扬心中之善,就要将其付诸实践,不要总是空口白话,说一套做一套。同时通过我实践反馈,来修正自身对善恶的看法。如此一来,你们就能逐渐明白世间善恶的道理,不会轻易被人蛊惑,随入歧途。”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众人心中都涌起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感觉刘益守似乎比萧衍更适合在同泰寺讲经!也比他更适合去当梁国的皇帝。
这位脑子比萧衍明白多了!
“主公非常人能及....在下心服口服。”
杨忠感慨的拱手行礼说道。其他人亦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刘益守,哪怕他们对这个所谓的知行合一还不是太理解。
刘益守摆了摆手,笑道:“这次我们收拾了鱼弘,又让那些罪民们不必遭受屠戮。你看他们对我们感恩戴德,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做错。
将来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们就知道要怎么做,甚至还能做得更好这不就是知行合一么?最开始那个问题,老虎该不该杀,用知行合一的办法可以找到答案。
好了,天色不早,都去歇着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众人拜谢告辞,只有羊姜一人留了下来。看到对方似乎是有话想说,刘益守带她到了一处僻静栈桥边上
“阿郎,你说这些的话,我看就阳休之似乎能懂点,其他人....你看那个厍狄昌,虽然满脸崇拜,却是一副完全不理解的模样。
你刚刚像是教书先生一样,说了不等于是白说么?’
羊姜有些自信,她觉得自己听不懂的,那些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应该也听不懂。
“所以,我就应该把他们当工具一样对么?就像是手里拿的刀剑,田里耕地的牛马,一个道理么?’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
羊姜没说话,基本上等于是默认了。
“所谓有教无类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不分贵贱贤愚,无论是中国还是蛮夷之人,都可以进行教育;
第二种是指形形色色的人原本是有类的,比如有的聪明、有的愚笨有的孝顺、有的不孝,但是你可以通过教育,消除这些差别。
无论是哪一条,今天我说的那些,都是有意义的。”
羊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刘益守很有智慧,自己无法企及。“天下啊,不是萧衍的天下,也不是我刘某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杨忠等人,我若是把他们当做趁手的工具来看,那他们也就仅仅是工具而已,他们也会把我当成是暂时可以依托的主人。
一旦我时运不济,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离去。
因利而聚者,利尽而人散。我与他们,嗯,也包括你,谈论知行合一的道理,彼此算是同窗,亦或者师徒,彼此切磋。
大家有着同样的理想,互相信任去做事的时候,就会其利断金,不会因为一点苍头小利就偏离轨道。
我不把他们当做工具与牛马,他们要如何对我,那是他们的事情,至少我是问心无愧的。人生在世,万事心安者能有几人?”
“我又不是你手下,你这么严肃干什么?你跟我说这些他们也听不到啊。”
羊姜噗嗤一笑,扑到刘益守怀里,抱着他摇来摇去的。
“阿郎,你会不会因为我父借太多钱,以后嫌弃我啊。”
“怎么会呢,你看我像缺钱的么?’
刘益守眺望着远处的渔火,目光闪烁
他当然不怕羊侃借钱,羊侃亦是不担心找他借钱,唯有羊姜被蒙在鼓里,如同当初被送来时一样。
刘益守一路上都跟众人讲述“知行合一”的道理,这些人无论听懂了多少,都是有所感悟,受益匪浅,更是对自家主公的深邃思想钦佩不已。
船队一路向南,终于行进到了广陵城,也就是扬州城的前身。刚刚被任命为扬州刺史的六皇子萧纶,竟然紧闭广陵城门,并封锁戒严渡口,不让刘益守等人下船!
是可忍孰不可忍,解决了鱼弘之后,刘益守早已知道建康这波人的尿性,直接命杨忠率部趁着夜色突袭封锁渡口的梁军,将其杀得作鸟兽散!
萧纶得知此事后,收兵回城,依然是不开城门,似平存心是给刘益守难堪。
此举令人异常迷惑。
深夜,刘益守所在楼船的船舱里,众人正在商议对策,都是对萧纶的种种怪异行为感觉理解不能。
连鱼弘这种封疆大吏都挂了,现在扬州是在建康以北咫尺之遥,你装个x,就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么?
这样搞有什么意思呢?
船队可以直接水路通过扬州渡口到长江然后在京口(镇江)靠岸,现在之所以没走,就是因为刘益守要把场子找回来!要萧纶乖乖的在自己面前认错,让建康城里的那些腐朽世家们都睁大眼睛看好了,别想着靠着贬低他刘益守获得什么自豪感。
“萧衍知道萧纶作妖,只怕也就一两天的事情,萧纶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赌一口气?难道这样做会很有趣?”
阳休之迷惑不解的问道,
在场众人,包括刘益守在内,全都不明白萧纶这是个什么脑回路。要说鱼弘闹事,天高皇帝远可以理解,你萧纶一个非嫡出的皇子,有必要在萧衍眼皮底下作妖么?
“主公,外面有个人蒙着面,说是要见主公一面,他非要见到主公才肯把遮脸的布摘下来。”
斛律羡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禀告道。
有点意思啊!
“快请他进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
不一会,一个穿锦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刘益守,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刘驸马,请为在下作主啊!’
“扬州也可以算是天子脚下,你何不在建康宫门外伸冤,让天子为你作主?”刘益守笑着问道。
那人摘下遮脸布磕头道:“在下是想向萧纶那狗贼报仇,天子偏爱宗室,又岂会惩治萧纶?”
那人满脸愤愤不平。
众人都看向刘益守
懂了,干掉鱼弘的好处就在这里了。刘益守打了“老虎”,消息传开,大家都知道刘益守有打老虎的能力。
“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刘益守将这位年轻人扶起来说道。
第309章 你们以为在第一层,实际上在大气层
“殿下!您太冲动了!”
广陵城中的邵陵郡王府,门客傅岐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样的叹息。而令他十分不满的郡王六皇子萧纶,却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殿下,那刘益守并不熟悉扬州事务,他又不可能在广陵城停留太久。就算是让他入城,又能如何?
殿下笑眯眯的将他迎进府衙招待一番就可以了,何苦将其拦在门外呢?”
傅岐痛心疾首的说道。
之前他是萧衍弟弟萧宏的门客,萧宏死后,见萧正德不成气候,便投了六皇子萧纶。没想到萧氏一族这一辈里竟然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萧纶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长子而已。
“景平(傅岐表字)啊,本王也没料到那刘益守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袭击本王的兵马!”
萧纶愤愤不平的说道。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傅岐哀叹了一声。
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不想着去改正,却想方设法的要去遮掩,于是引起更大的祸端。然后为了消弭这个祸端,又去得罪更加不能得罪的对手。
萧纶此番就是如此。
萧纶有强军之心,于是在广陵城周边湖泊河流编练水军,因为训练干扰渔民捕鱼,于是萧纶与本地渔民爆发冲突。这位王爷一声令下打杀了不少当地渔民。
这件事本来也是司空见惯,各大豪强世家何尝跟底层厮混的人物讲过道理?这帮人一向都是能用拳头解决问题,就从来不会想其他的办法。
可是萧纶并不管理广陵的政务,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却是在跟广陵当地的官府制造天大的麻烦。
少府丞(管理宫中御用器物的小官)何智通上书萧衍,说萧纶在广陵胡作非为,妨害渔民。萧衍对此置之不理,并不打算惩治萧纶。
从中也可以看出,萧衍对于社会底层人物的死活,其实是不太在意的,他只在意这个国家平稳与否。
萧纶得知此事后,十分震怒(但并不惊慌)。他派遣麾下首席刺客戴子高,在建康城内暗杀了何智通!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苦于没有证据,众人明明知道此事乃是萧纶所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何智通之子上书萧衍,要求彻查此事,依旧被专心礼佛,一心指望寿宴隆重祥和的萧衍淡化处理。
使得萧纶更加膨胀。
因为担心刘益守入广陵城后追查此事,害怕当地渔民到刘益守那边去告状,萧纶这才下令戒严渡口与广陵城,不让对方进城。
这在傅岐看来,纯属多此一举,充分证明了什么是做贼心虚。
你什么都不做,刘益守也就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有人投诉请愿,他毕竟是来参加萧衍寿宴了,很大可能不会节外生枝。
你现在把对方拒之门外,浑然就是撕破脸的表现,那样的话,刘益守反而会想办法揪住你的小辫子。如此行事,异常不智。
傅岐觉得萧纶平日里挺英明的一个人,怎么遇到点意外事件就手忙脚乱的呢?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太不成熟太不理智,心性欠缺。
“殿下,现在打开广陵城城门,亲自到渡口,去给刘益守赔罪,请他到城内赴宴。吃完饭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要不然……唉!”
傅岐苦苦劝说道。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的亲随走进来,拱手对萧纶说道:“殿下,刘驸马的船队,已经离开广陵,似乎是朝着京口而去了。”
既然是往京口去,那就只能是从官道步行至建康,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这么说来,刘益守是认怂了?
傅岐面露惊诧之色,再次重申道:“确定是朝着京口而去么?”
那随从解释道:“广陵往南,只有京口。长江上船只众多,还有水军游弋,刘驸马能耍什么花样来?”
这倒是句大实话!
无论刘益守的意图是什么,但是他带着人马去了建康,这一点完全不需要过多去猜疑了。
简单来说,就是萧纶这波放肆,刘益守那边退了。
你可以说对方识大体,不跟萧纶一般见识,也可以说是刘益守有点畏惧萧纶,故而不希望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或者两种都有,意味着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刘驸马,不过是我萧氏的一条狗罢了。”
萧纶嚣张放纵的狂笑,似乎是在掩盖自己之前还害怕刘益守发飙攻打广陵城!
傅岐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事很不简单。谁都知道,弓箭什么时候威胁最大,当然是在还没有射出去的时候啊!弓箭一旦射出,那就只能威胁被瞄准的人,而其他人则可以腾出手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如今刘益守面对萧纶的无理挑衅,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如果对方真那么好说话,当初何以用精兵驱散萧纶麾下的私军,搞得萧纶一晚上没睡呢?
“景平啊,你颇有才智这个不假,但是太谨慎了。那刘益守之所以能对付鱼弘,是因为鱼弘疏于防范。他在盱眙嚣张也就罢了,天子脚下,他能如何?”
萧纶轻蔑一笑,一点都不把刘益守放在眼里。
傅岐觉得萧纶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没错,萧纶在萧氏这一辈里面,算是很会带兵,很通军务的人了。可是,天下人,难道就只有姓萧的这几个么?
萧纶在一群五谷不分的王爷里面,算是会带兵的,但把他跟很多外人比一下,那这位爷就啥也不是了。
别的不说,傅岐觉得刘益守一只手就能吊打这位爷,可是作为谋主的他,不能对萧纶说这话,说了,自己的前程就没有了。
这也是当谋主的无奈。主公太厉害,用不到你。主公太次,你说的他不听。
“殿下不如修书一封,让在下送到刘益守那边,就说此番是因为有水贼妄图劫掠广陵城,故而殿下谨慎,不敢开城门,一切都是误会。
将来殿下有机会,希望能跟刘驸马把酒言欢之类的。也可以在下代笔,殿下盖一下私人印章就行了。”
傅岐最后劝说了一番。
萧纶摇了摇头,豪横的把手一摆说道:“那样不是本王在服软?就凭那刘益守也配?一个小白脸样的人物,也就对萧玉姈这样的小娘有用,本王可不吃他那一套。
你什么也不用去做,若是背着我跟那刘益守说和,莫怪本王翻脸!”
萧纶声色俱厉,不像是在说笑。
傅岐苦笑点头,心中一大堆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说,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
京口现在隶属于“南徐州”,这是典型的南朝得不到徐州又拼命念想造出来的一个州郡。京口不仅是军事重镇,而且来往商船众多,乃是梁国最重要的一个渡口。
没有之一。
刘益守带着众人来到京口,就有梁国中枢小官前来迎接,并将他们安置在京口,并没有通知刘益守立刻入建康。
毕竟,现在离寿宴还有些时日,按道理,他们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广陵城游玩一段时间,享受一下扬州的繁华,然后再南下京口的。
结果被萧纶这么一折腾,一行人马不得不驻扎于京口的驿站。刘益守身边众人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忍无可忍,羊姜气得嘴巴都翘起来能挂油壶了。
众人都觉得刘益守此举退让过度,让萧纶得寸进尺了!萧纶觉得他是六皇子身份尊贵很厉害,刘益守麾下的人何尝不是认为他们连鱼弘都能收拾,岂会害怕一个咸鱼皇子?
这天深夜,刘益守正在房间里查看阳休之在外面打听到的一些消息,杨忠不请自来,似乎有事情要说。
羊姜看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备好酒后就灰溜溜的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此举太过于软弱?”
刘益守将手里的纸张放下,目光灼灼看着杨忠问道,语气很有些不善。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刘益守应该是听得进劝告的人,杨忠不动声色说道:“末将在梁国也呆了五年,国内运作的一些道道,也知道一些。
主公既然已经将那个人捏在手里,何不我们顺势就把抓到萧纶的把柄,将其收拾掉,以震慑那些不开眼的人。
主公前日退让,把我们之前在鱼弘那边拿到的威慑,又全部丢出去了。末将以为……”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
“末将只是觉得……”
“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才行。我觉得现在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就这样的。等时机成熟,有你忙的,下去歇着吧,不早了。”
刘益守大手一挥,似乎根本没打算再继续听杨忠辩解。
“末将失言了……”
本想建言,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杨忠拱手告罪,准备离开。
“没有失言,只是想偏了而已。
兵法有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现在正是萧纶警惕的时候,轮不到我们出手。况且我们与萧纶本无冤无仇,收拾掉萧纶,也不过是替萧衍教训儿子而已。在下何德何能,可以帮萧衍教训儿子?
这事情啊,你们从根子上就没弄明白,好好看着吧。去安抚一下士卒们情绪,就说我自有主张。”
“喏,在下告退!”
杨忠悻悻的退出房间,差点跟门外偷听的羊姜撞个满怀。
等杨忠走后,羊姜蹑手蹑脚的走到刘益守身边坐下,小声说道:“大家对萧纶都很不满,但是更不满的是,阿郎明明在我们还有很多余力,甚至攻打广陵城都不在话下的情况下,居然退缩了。
让那个人出来指证萧纶,不是可以把他弄得灰头土脸么?你把我们支开,跟那个人面授机宜,又说了什么?”
羊姜机关枪一样的说完,发现刘益守无动于衷,只好抱住他的胳膊来回摇晃。
“你们一个一个的啊,唉!”
刘益守将手里的纸放在桌案上,无奈叹了口气。
“萧纶是皇子,跟皇子有关的,再小的事情,都是事关政局的大事,不可轻忽。冒冒然然的跳出来,只会成为靶子跟傻瓜。
所以呢,这件事我让一步,我们就在暗处,而萧纶始终都在明处。如果萧纶有所防范,那么我们现在不出手,以后可以找机会出手。
如果萧纶根本就不设防,那么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抢了我的给我交出来!绝对不死也会脱层皮!
但是呢,打萧纶又不能打得太狠了,他毕竟是萧衍的亲儿子啊。
你不是一天到晚说这个留给儿子那个留给儿子么?要是以后你儿子在外面闯祸了回来,外人要对他打打杀杀的,你难道会亲手举起屠刀?”
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把羊姜给问住了。
“那肯定是不能的……”
羊姜弱弱的说道,很没有底气。
“所以说了,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指望萧衍可以做到?我们逼迫萧衍太紧,他现在不说,等以后机会成熟了,难道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吗?”
刘益守又问了一个直指灵魂的问题。
这么多话,用四个字概括,就叫“疏不间亲”!此乃人之常情而已。
“行行行,就你最明事理好不好,什么知行合一,什么存善去恶!”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
嘴上是服气了,心里没服气。
“我觉得,嗯……怎么说呢。”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看着羊姜说道:“教育子女,是父母的责任,而不是外人的。萧纶这个人,我没有义务让他改邪归正,也没有义务教育他怎样做人。
我将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得利最多,看得见的利益和看不见的利益。萧纶本身是因此得到好处,还是被干掉,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也不是问题的核心。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盯着萧纶不放呢?”
对哦,为什么呢?
羊姜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没错,把萧纶吊起来打,报当日之羞辱,确实很爽,然后呢?
萧纶是皇子,只要萧衍还活着,你作为一个外人,终究是不能把萧纶怎么样的!这跟父母不会看着外人打自己的孩子是一个道理,无论外人有没有道理都是一样。
就算是把萧纶吊着打一顿爽了,又能如何呢?除了出口恶气,然后让自己的“恶名”在世家中人耳边传唱外,还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么?
人,可以为别人而活,甚至是为了天下人而活着。但终究,他是活给自己看的。
羊姜似乎明白了什么,包括她在内,刘益守麾下这些人,都是被愤怒给蒙蔽了双眼。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羊姜好奇问道,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既然当着萧衍的面打他儿子脸是件坏事,那我自然是不能做这种坏事了。”刘益守悠然说道。
六一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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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皇帝的新衣
不知道萧衍是因为心虚不好意思,还是害怕刘益守扭头就跑。在刘益守一行人驻扎京口郊外驿站的第二天,建康台城那边来了使者,邀请刘益守一行人入台城居住。
但萧衍有个要求,刘益守一行人除了贴身侍卫以外,军队必须驻扎京口,不得随行!
刘益守当即对着台城来的使者大发雷霆,表示自己的身份类似于藩王,而非是普通外放大臣。若是不能带兵入城,那干脆就不要去了,现在就打道回府。
使者大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无论是萧衍还是刘大都督,他哪个也得罪不起。这位使者赶紧说了不少好话,然后急急忙忙的回去跟朱异禀告此事。
一天后,这位使者又来了,对刘益守等人说,可以带兵,甚至可以带兵入台城,但是最多只能一百人,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并且还额外提出一个要求:不得使用他刘都督的节仗!
外放刺史若是要都督诸州军事,都需要“持节”。而带兵班师回朝之时,同样亦是需要持节。如今萧衍不让刘益守持节入城,实际上意思也很明白。
你带一百精兵入建康护卫自身安全我可以理解,毕竟萧正德之流这种事情做得实在不要太多。但是持节装x就不必了。你就算带兵入城,这些兵马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类似保安的角色,没有什么象征意义。哪怕是特种兵披上保安的制服,那也是地地道道的保安啊!
从军事上说,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没什么意义,然而从梁国特殊的政治环境分析,让不让持节入台城,可以说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未经允许持节带兵入京,形同造反!
或许兵马多少萧衍都能再让一步,比如说多个一百人入城,无伤大雅。但是在持节这一块,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刘益守并未为难这位使者,欣然允诺了相关要求,并带着众多手下跟一百精兵,押运着送给萧衍的“寿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建康城,
可是入城后,众人却并没有按萧衍要求的入台城,而是在东府城附近的一间大宅院附近扎营,这里是之前陈元康第一次来建康时重金买下的宅院,而且还是靠着羊侃的关系才弄到手的。
现在已经成为类似于“驻京办”这样的机构了。
听闻刘益守已经到了建康,陈元康急急忙忙赶来,有很多要事禀告
梁国中枢表面上平静,实则内部漩涡骤起,前太子萧统死后造成的政治真空正在被萧纲的人马填满。新一轮政治洗牌已经开始,甚至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吏部尚书徐勉因为身体原因告老还乡要离开建康,再次被萧衍挽留。但他基本上已经退居二线,吏部尚书有名无实,下面的官员为了争实质性的“一把手”已经快要打破头
这次陈元康来建康,就有不少中枢官员伸出橄榄枝,表示愿意跟边镇强藩的刘都督多“走动走动”。
书房里,刘益守给陈元康倒了一杯酒,将萧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想听听陈元康的意见。
“主公,所谓疏不间亲,想靠着这件事扳倒萧纶,很难很难,而且也没有意义。”
陈元康一句话就点出来了问题的关键。事情不好做,而且更没有必要去做,毕竟,刘益守又不是梁国的孝子贤孙。
但是不给萧纶教训也不行,否则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万一有人有样学样就糟了。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萧纶派刺客刺杀何智通这件事,建康官场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捅破这层窗户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那個刺客叫戴子高,都不是什么秘密。”
陈元康一脸嘲讽不屑,梁国的破烂事真是多得一比。
“这不就是皇帝的新衣嘛。’
刘益守笑道。
“主公,莫非这个还有典故?”陈元康家中藏书万卷,什么书他都读过。刘益守不敢在他面前托大,简略的将那个童话故事深入浅出的说了一遍。
“妙!妙极!就是这个意思,主公形容的太贴切了!现在的情况就是建康城内所有人都知道萧衍的儿子派人刺杀官员,但是就没一个人肯站出来点明这件事!’
刘益守微微点头,其实现在萧衍也未尝不希望时间将这一切刷平,只要没人记得,那不就等于没发生过么?
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谁都知道是萧纶做的,他本人甚至还向随从炫耀过此事。关键问题在于,萧衍“不希望”这件事呈现在众人面前。
“对了,如果你是萧纶的话,会怎么处置戴子高?”刘益守好奇的问道,他很喜欢听听其他人,特别是聪明睿智之人,处理同样的事情,会用什么不同的办法。
“私下里杀掉戴子高,会让麾下的门客们心寒,将来只怕无人会为他出死力,这一条,是可以排除的。’
陈元康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要知道,培养或者招募一个顶级的刺客,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一点事情就废掉,太可惜了。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带在身边当贴身护卫,第二个是让戴子高匿藏起来。如果我是萧纶,就一定不会让戴子高当贴身护卫。”“为何?”刘益守微笑问道。
“因为跟在身边,有被人指认出来的可能性。那样的话,萧纶有口难辩,极有可能将自己是幕后主使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有时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但只要你不说,那就是没有证据。萧纶不会蠢到让这个证人跟在自己身边吧?’
“但是,萧纶也不可能让戴子高走得太远。太远了,无法掌控,甚至还有逃跑的可能。所以萧纶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此人在身边,而出门却不会让他一同跟随,所以戴子高现在就在..
陈元康说着说着,面色大变。
“不用猜了,他现在绝对在建康城内萧纶的府邸里。”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萧衍的儿子女儿们在建康城内都有开府建衙,包括公主。哪怕这些人外放了,建康城内的府邸依然都在,没有转送他人的道理。
“这么说,主公是想.
“没错,就是这样。
刘益守凑过来在陈元康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后者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操作。
“这件事你暗地里进行,那一百精兵,随你调用,我让杨忠听你安排。萧衍寿宴那天,就是发动的时候。到时候,我让阳休之通知你就行了。’
一明一暗两手,刘益守在前面吸引众多世家之人的目光,而陈元康在背后运作。
听明白了刘益守想做什么,陈元康有些困惑的问道:“此事不难,想那萧纶目中无人,只怕早就以为主公无能退让了。
只是在下有些不明白,费了如此多的周章,算计萧纶有什么意思呢?算计萧纶,怎么说都不如算计萧纲合算啊。’
陈元康就是搞不懂刘益守这么玩除了出口恶气外还能干啥。
“萧纶不算什么,萧纲也不算什么,梁国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一位。’
刘益守竖起食指,朝着头顶的位置指了指
“主公是想...”陈元康觉得刘益守的想法有点过于乐观了。
“梁国好似一棵大树。现在树根树干,已经被各种蛀虫蛀得差不多了。但是呢,很多人还以为这棵树模样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拉开这块遮羞布,让世人都看看罢了。萧纶也好,萧纲也罢,这些虫子有什么好算计的。”
刘益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萧衍就是这样,积小善而行大恶!亏这位还总是认为自己是圣王,功德无量。
“主公深谋远虑,此计可行,在下只是担心萧衍不讲规矩,痛下杀手。’
陈元康就是害怕萧衍认为刘益守“此子已成气候,留不得”
刘益守不由得想起历史上萧衍先是接纳侯景入梁国,又是被别人一蛊惑,就想把侯景推出去送死
老迈昏聩,忠奸不辩,是非不分,行事毫无原则。刘益守不认为萧衍现在敢对自己怎么样!当然,这种立旗子的事情,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放心,我已经想好退路了。倒是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然的话,那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纶在面前晃悠而不能把他怎么办了。’
刘益守有些担忧的说道,他不是真的担心陈元康办不好事情,只是觉得自己可能会猜错!就如同聪明人总是会犯聪明人的错误一样。
“主公请放心,只要此人在建康城,掘地三尺在下也要把人找到。
陈元康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驻京办”的位置,离羊侃的新宅院并不远。闲来无事,刘益守带着羊姜去见便宜岳父大人。结果刚刚被下仆引进门,就看到大堂内羊侃左拥右抱的在喝酒,身边五六个美妾伺候,一个个全都衣衫不整。
羊姜顿时气得要发飙,得亏被刘益守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不然搞不好真要酿出人伦惨剧
好不容易将羊姜安抚好,羊侃便邀请刘益守入书房密谈。
刘益守喝了一口小酒,顿时觉得滋味异常熟悉.....这踏马不是贾思勰负责主持酿造的桑落酒么?羊侃做事太不讲究了,吃他的拿他的用他的。
跟蛀虫一样!
“岳父大人,听说很多人想在这次萧衍宴会的时候整整你啊”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对了,这酒你再给我运几百坛过来。建康好酒买不起,就价这酒还能对付,便宜的我又看不上。’
羊侃喝了一杯酒,完全没把刘益守当外人,嗯,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凯子了。
“酒是小事,不知道岳父大人是怎么处理寿宴那件事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咳,他们找了一柄很粗很长的两刃马塑,然后准备在天子寿辰的时候,让我骑马演武耍马塑!他娘的德行!”
羊侃忍不住骂道。
这就是纯粹被人当猴耍了,关键是你还推辞不得。比如说萧衍问:听闻老羊你武艺不错啊,少府弄了柄限量版高级马槊,要不你现在耍耍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高超武艺?
羊侃能推辞么?
他敢推辞么?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个“节目”已经安排好了,寿宴的时候就会“恰好”呈上新制备的马槊。这一茬羊侃不接也得接!
除非装病。
可是羊侃要是装病,就会很多人背后非议:听说老羊身体不太好啊,担任直阁将军宿卫台城,会不会不太妥当巴拉巴拉的。
“岳父大人,小婿有一计,可解此难题。’
刘益守微笑说道。
限?
羊侃醉眼迷蒙的样子瞬间不见了,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询问道:“此计何解?’
“两只羊,一只白的一只黑的,放在一起,岳父大人看一眼,会记住哪一只?’
刘益守若有所指问道。
羊侃想了想,回答道:“显然是黑的。”
“所以岳父大人怕出丑的话,只要在这柄马槊还未出场的时候,先拖一个人下水,让他先表演一番武艺,无论什么武艺都行。
有了这个对比,等岳父再耍马槊,那就不是被人当猴看,而是真真正正的显示精淇的武艺。”
妙啊!
羊侃大喜,心中暗道这个便宜女婿果然没白找,不仅捞钱的本事一流,那脑子更是完爆普通人,满肚子的坏水。
“那,拖谁下水比较好呢?在场武将,很多都是同僚,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不太好。”
羊侃皱眉说道。
“让一般武将上场的话,显然是也能表演出精彩武艺。就算比岳父差,也未必会差太多。所以啊,这个人是不能在禁军武将中找的,一来对比不明显,二来得罪人。’
刘益守娓娓道来,说得羊侃频频点头。
“所以,这个人是谁?”
羊侃沉声问道,已经不需要刘益守问他同不同意了。
“六皇子,萧纶。’
刘益守报出来一个让羊侃意外的名字。
“萧纶么
羊侃有些犹疑,毕竟是得罪皇子的事情。
“天子一定很想听到别人夸皇子武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岳父大人若是说当年在北面的时候,就听闻六皇子萧纶英武过人,乃是皇子当中武艺第一人,
想来萧纶也会非常受用,不会将矛头指向岳父大人的。若是夸奖他都被记仇,试问以后谁还会对萧纶笑脸相迎?”
厉害了!
羊侃揣摩了一番,发现这一招还真是说不出来的蔫坏。正如他自己被架在火上被烤,不得不表演马槊技巧一样。萧纶若是被架在火上烤,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后生可畏啊!”羊侃感慨说道,心中暗暗叹息,不知道羊姜跟了这样的男人,究竟是福还是祸
第311章 既然这样,我就先装为敬了
羊姜觉得老爹羊侃自从到了建康以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骄奢淫逸,花钱大手大脚,而且沉溺酒色,再也看不见当年北朝名将的风采。以前她还时常将羊侃与刘益守做比较,现在就完全不提这一茬了。
“今天,阿郎又被敲诈了一百万钱吧……”
临时居住的别院卧房内,羊姜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对正在桌案边看书的刘益守问道。
“对,反正都是些不义之财。”刘益守毫无感觉,这些钱都是于谨他们那时候在淮南搜刮来的。
“不义之财?”
羊姜一下子坐起来,完全不困了。
“萧衍寿宴将至,明日我带你去建康城内转转,只当是散心了。”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看着羊姜微笑说道。
“不去不去,一点都不喜欢建康这鬼地方,街上的锦袍公子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好恶心。”
羊姜还是更喜欢在寿阳,建康有一种不真实又浮夸的繁华,显得另类变态。走到街上都会让她想起自己老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去转转也无妨嘛,反正,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闲来无事在建康晃悠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羊姜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不明所以。
第二天,刘益守让陈元康当向导,带着一行人,包括斛律羡、阳休之和羊姜等人在内,沿着青溪往南走。沿路有什么当地手工艺品、小食等,都会买一点让斛律羡拿着。
这一路走一路逛,众人也都被建康发达的商业给震撼了。
在刘益守看来,建康的工业虽然完全没有,仅有一些传统手工业,但商业却有些畸形的繁荣,来往不少客商都不是中原人士。
然而以秦淮河为分界,过了秦淮河往南的乌衣巷等地,别墅森严规整,商铺绝迹,俨然一副宫廷气派。
这种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实在是令人难以忽略,以至于羊姜等人都不愿意继续再往前走了。来到朱雀桥边,对面正对着的就是乌衣巷,陈元康想开口说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这朱雀桥,始建于永嘉南渡时期,当时为交通要道。王谢等大族,就居住在附近乌衣巷。”
陈元康说了一段废话,指了指桥对面不远处石碑上写着的“乌衣巷”三个字。自从东晋时王谢等大族将乌衣巷从军营变为居住地以后,这地方就成了铁打的营盘。
而翻来覆去的王朝成为了流水的兵。无论南朝如何更替,那些大世家们都过得稳稳当当,乃至有今日乌衣巷之威严。
在建康,不是你有钱有势,就可以住朱雀桥附近的,如羊侃之流,哪怕受到萧衍宠信,也就只能住东府城附近。那里是梁国新贵与宗室子弟扎堆的地方。
而乌衣巷等地,则是南朝大世家的保留地,连萧衍也无法染指。
“阳休之,刚刚不是买了文房四宝么?准备一下,我要在这里留字。”
刘益守看了看桥对面车马不绝的乌衣巷说道。
在这里?
“主公,这里是王谢等大族聚居之所,我们在这里留字,会不会……”
阳休之不敢继续说下去。刘益守这种打脸,比带着人打进人家屋子里还要过分,毕竟这些大世家里永远不缺文化人。
“难道他们还敢派人打我不成?我麾下数万将士,还打不过这些腐朽堕落的世家子弟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不说话了,直接磨墨。
“长猷,找个石匠,将我所写之文雕凿在朱雀桥上。”
刘益守对陈元康说道。
陈元康以后还要在建康活动的,刘益守也不想他太尴尬了。
笔墨已经准备好,刘益守将毛笔递给羊姜说道:“我来念你来写。”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啊!”
羊姜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我的字,难登大雅之堂,别废话了。你也不想每个路经此地的人,都把我嘲讽一番吧?”
刘益守强硬将毛笔塞到羊姜手里。
他边走边吟诗,煞有介事的说道: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落款就是:无名氏。”
晴天那个霹雳,这浅白的文字,这淡然的嘲讽,众人除了粗通文墨的斛律羡外,全都是一脸震惊。
“阿郎,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羊姜都感觉出来刘益守是在挑衅。
“写吧,有些事情你们不懂,这半阙诗的名字,嗯,那就叫乌衣巷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羊姜赶紧写。
他明明是在怀古,只不过早了百年而已,结果别人却认为他是在写嘲讽文。给活人写悼词,不外如是。可那个活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呢?
不一会,陈元康带着石匠来了。那石匠一看石桥上的四句五言,吓得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肯将这些凿在石桥上。做这一行的经常帮人刻字,自然不会连一首浅白的五言诗都读不懂。
“你不凿,我让我手下凿,然后就对外人说是你做的,如何?”刘益守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石匠,里头都是小银豆。
软硬皆施下,石匠含泪收下了一笔横财,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分分钟就把字凿刻在石桥上。等一切办完,他没有任何停留一样的逃之夭夭,估计会连夜逃离建康,免得遭遇王谢等大族报复。
看到“自己的”的诗句被刻在朱雀桥的石柱上,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知百年之后,世人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走了,租一艘船往西边走,咱们去石头城。不知道我那老师陈庆之现在如何,我是不敢去跟他见面的,怕他打我。”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一行人租了艘秦淮河上的小船,沿着河道往西去石头城。
有几次陈元康都想开口,不知为何,最终什么也没说。阳休之却问道:“主公在那里留字,是为了震慑梁国世家么?”
他们这帮人都是北面来的,对王谢等南朝大族无感。
“如果我舔着脸去跟王谢等大族之人交好,他们会尊敬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想了想说道:“多半是不会吧。毕竟跪着跟他们打交道的人何其多,真不缺主公一个。”
“这不就得了么。既然与王谢等大族交好,那些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所以何必对他们客气呢?不服又怎样,不服带兵到寿阳来咬我啊!”
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
这时候陈元康才对阳休之说道:“虽然恶心了王谢等大族,对我们没有直接的好处,但这些人本身就不可能支持我们,不过是把遮羞布扯下来了而已。
然而其他人看到了我们这样的态度,或许就会靠拢过来,特别是那些看不惯梁国大世家的人。”
阳休之恍然大悟,刘益守做事果然是不会无的放矢。
在建康城内走水路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石头城下。
石头城四面天然环水,堵住了长江到秦淮河的入口,战略地位异常重要,自古便有“得石头者得建康”之说。石头城是在一块凸起的山丘上修建的小城,占地不大,城楼却异常高大。
众人都看向刘益守,知道这位大哥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来找陈庆之,而是来留“墨宝”的。
刘益守四下里观望,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巨石。
他一边拍打着巨石,一边唉声叹气道: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照这个写,落款无名氏。”
又是四句嘲讽诗,羊姜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如果说之前乌衣巷那个可以勉强算是“借物喻人”的话,这首就是不加任何掩饰的疯狂打脸了!嘲讽南朝世家痴迷于享乐,根本无意国家统一。
刘益守这才多大年纪,连他都要“家祭无忘告乃翁”了,现在的世人还能等到南梁一统中国么?要等到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才有可能给你烧纸钱告诉你。
这地图炮开得可真是够爽的!
羊姜已经麻了,面无表情的接过笔,将四句诗写在巨石上。陈元康对着斛律羡招招手,笑眯眯的找他要了一把小刀,然后将刚才写下的诗句雕凿了一番。
办完这些之后,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建康是个好地方,只是交给梁国世家,交给萧衍,可惜了。他日百万雄师过大江,我定还建康一个朗朗乾坤。”
这首诗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与刘益守的“高水平”完全不相符合。陈元康眼中精光一闪,明白对方是有意为之。
今逢四海为家日,说的是如今已经四海一家,天下一统,可是现在明明是天下割据群雄并起。刘益守这么说,应该是反讽感慨,托物言志,表明自己有一统天下之心。
他拱手对刘益守行礼,难掩激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建康蝇营狗苟之辈太多了,主公何须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我们虎踞寿阳,俾睨天下,一旦有事,南下北上皆可。
待这次萧衍寿宴完结后,我们回寿阳可以好好干一番大事了。”
“会的,真要干一番大事啊。”
刘益守眺望着远处的江面感慨说道。
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石头城守军斥候在巡视周边的时候发现了这首诗,将其记录下来报给正在石头城眺望远方的陈庆之。
“建康文人多无耻之辈,浴血奋战不见他们的鬼影子,闲得无聊发牢骚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么想一统中原,有种你自己上啊!”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看到这首嘲讽诗,肺都要气炸了。建康那些涂脂抹粉之辈,在床上的战斗力比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还好意思说什么家祭无忘告乃翁,我呸!
“来人,装裱起来,悬挂在签押房的墙上!”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似乎对诗里面的嘲讽挖苦不以为意。
建康文人血还未冷!
虽然只是发牢骚而已,但也足见自己当年北伐没有白跑一趟,陈庆之有些欣慰。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视角是不同的,马佛念只看到了牢骚与抱怨,陈庆之看到的却是希望。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这首诗是刘益守留下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刘益守在石头城下刻的诗句没引起什么波澜,陈庆之的“看重”,他也无从知晓。倒是在朱雀桥上留下的诗句引起了掀然大波。
王谢子弟不少人在宅院门前叫嚣,要刘益守出来跟他们“斗诗”!
文人嘛,自然是不会打打杀杀的,用文字杀人以后还要用文章诛心,这才是有文化的流氓喜欢干的事情。没有什么比用“才华”来打脸刘益守更好的事情了。
那首雕刻在朱雀桥上的《乌衣巷》,王谢等大族根本就不敢去擦,只盼着刘益守声名狼藉,这首诗也就失去威力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挑衅,刘益守皆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对付键盘侠和杠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们去争执。只要你下场去跟他们争,无论输赢,你都算输了。
王谢子弟看到刘益守行馆外驻扎的大军兵强马壮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再加上对方根本不接茬,久而久之这些人也自行散去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初秋,萧衍的寿辰如期而至,将宴会的地点,定在“乐游苑”。
那里是皇家园林,风景优美,北面是玄武湖,东北面是覆舟山,可谓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为什么不在大殿内举行宴会呢?
因为参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随从,大殿的空间不够,人挤人也显得很无趣,远不如乐游苑这里,可以吃可以玩,还风景优美。
不得不说,南朝世家打仗不行,享受还是很会的,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办这事的真是个妙人。
刘益守让羊姜假扮贴身亲随,让阳休之假扮下仆,带着二人来到乐游苑。此时萧衍已经在一处高人半截的巨石上盘坐,石头上铺着的丝绸,上面就只有一杯清水,一道菜也没有。
而群臣们所在的位置,地上的丝绸上已经满是凉菜,种类之多,花样之繁茂,看得羊姜傻眼了。有些菜她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羊姜原以为羊侃平日里吃喝玩乐已经很奢侈了,今日一见,才发现自己老爹在这方面根本就是个弟弟啊!
“有时候也别太怨你父了,和光同尘,要融入建康这个大染缸,不奢侈是不行的。”
刘益守在羊姜耳边小声说道,对方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刘益守的说辞。
“刘驸马,我看你身边这下仆挺俊俏的,不如送给我当娈童怎么样?我还你十个美人。”
刚落座,就有个不开眼的家伙跳出来了,指着羊姜说道。
第312章 人间清醒(上)
早在刘益守决定带羊姜来的时候,就料到应该会有这一幕。不过,跳出来的人,却令人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个穿着王爷朝服,看起来膀大腰圆的中年人。
因为酒色过度,有点显老,大概三十岁上下,跟萧纲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保养没那么好。
刘益守还在愣神当中,阳休之就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是庐陵郡王萧续,贪财好色,之前一直都在湘州北面的州郡活动。后来萧绎被封湘州后,他就被调回建康,还在等待任命。
萧续膂力过人,很有些骑射的本事,乃是一位正牌大都督,长期都督数州诸军事。”
阳休之如数家珍的说道,现场闹哄哄的,似乎大多数人都没听到萧续在说什么,或者装作听不到。位于高处大石上盘坐的萧衍,只怕也看到听到了,同样是一言不发,面带微笑。
“这些你居然都知道?”
刘益守一时间有些好奇,阳休之又没见过萧续。
“陈先生让我每天晚上背的东西,总要有点用。皇子里面唯独萧续有武勇却不会带兵,萧纶有些带兵的本事却不善战阵。
所以了,穿着藩王朝服,又有些武将身形的人,只能是萧续了。更何况平日里没听说萧纶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反倒是这位萧衍第五子萧续,贪财好色恶名远播。”
阳休之如数家珍一样的说道。
刘益守心中暗想,这位跳出来,还真不见得是被人怂恿的,或许就是脑子一热!
萧续有战阵斗狠之能,弓马娴熟。如果他会带兵,想必萧衍会给他机会在边镇露个脸。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萧衍的二儿子,也就是那个叛逃到北魏的儿子萧赞,萧衍都是给过机会让他带兵出征镀金的。
所以很明显的,萧续就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莽汉,单打独斗或许很猛,但领兵的本事完全不行,甚至特别差。
正因为这样,萧衍才把他按得死死的。
“放肆!天子寿辰,岂能容忍阁下在这里叫嚣!娈童之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么!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萧续大骂道!
诶?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了。
其实王谢那些南朝大世家,还真不打算亲自下场,在萧衍寿宴上找场子回来。
毕竟,刘益守再怎么说也是萧衍的女婿,你在这种场合打刘益守的脸,其实就是打萧衍的脸!
这些世家中人,都是暗地里托付一些皇子,比如说七皇子萧绎、太子萧纲这样的人,让他们在宴会上打压一下刘益守的气焰。
当然,肯定不会像萧续这样直接讨要娈童之类的!太下作,档次太低,给人的感官太差!
刘益守身边那个,不就是羊侃的女儿嘛。无论怎么女扮男装当下仆,那身形窈窕可人,怎么看怎么是女人的!只有萧续这种无脑之辈才会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被刘益守这么一骂,萧续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乃是皇子,天子寿辰,皇子不想着为天子祝寿,反而脑子里全是娈童,你还知道羞耻么!还不快点给天子请罪!难道你眼里已经没有天子了么!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责问道。
在场无论是那些宗室亲王,皇子公主,还是朝廷重臣,世家子弟,全都在心中忍不住摇头。
段位差得太多,刘益守一口一个天子,把萧续的腰都压弯了。你老爹大寿,你不想着祝寿,反而满脑子颜色,一副色中饿鬼的姿态。
你让萧衍怎么想?你让在场大臣们怎么想?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萧续,现在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还不退下?”
萧衍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对萧续说道。
没办法,萧续只得灰溜溜的退回座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刘益守一眼。
“听闻刘都督是个很有孝心的人,当初就是用孝心感动了父皇才成为了驸马。今日父皇寿宴,不知道刘都督打算献什么宝,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嘛。
刘都督送的寿礼,定然是那些凡夫俗子们不能比的。”
坐在离萧衍不远处的萧纲笑眯眯的说道,打破了目前的僵局。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暗藏机锋。众人都看向刘益守,包括萧衍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刘益守站出来说话。
刚才萧续的行为极为无礼,根本就没占着道理。就算刘益守不说话,最后也是会有人出面阻止的,无非是让某人丢点面子而已。
但是萧纲提出来的事情,刘益守就必须正面回应了。拜寿得有寿礼,你打算怎么办?萧玉姈身怀六甲不能来建康可以理解,你作为驸马,代替公主来,必须要更有诚意才行!
空着手来不可能,然而只要你有寿礼,拿出来让人品评,你就已经输了。
品鉴这种事情,具有相当的主观性。
所以这个局,其实是死局。
“在下粗鄙武夫一个,那些文绉绉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天子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刘益守站起身,睁眼说瞎话,他明明前不久才在建康抄诗装了一波大x。可是此刻他说自己是粗鄙武夫,你能怎么办?
你是想说自己连粗鄙武夫都不如么?
在场的世家中人一阵阵心里泛酸,恨不得刘益守跟他们姓,是他们家的子弟。
“前些时日,在下已经攻下彭城,作为寿礼为天子祝寿。不过嘛,确实还差点意思,我也不是很满意。”
刘益守走到萧衍身前,弯下腰,双手捧着一张地图递过去说道:“秋收过后,末将就会带兵出征下邳郡、兰陵县!势必拿下这两地,为天子补一个大大的寿礼!”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本来打算开口嘲讽的人,瞬间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反对,以后会被人唾沫星子喷死的!
萧衍以及梁国宗室,全都是出自兰陵萧氏,他们的祖籍就是琅琊郡兰陵县!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连祖地都丢干净了!
控制兰陵县的军队,是隶属于北魏的。哪怕北魏丧乱,无论那边听不听洛阳号令,总之是不会听梁国号令的!
刘益守说要夺回兰陵县给萧衍祝寿,这确实是一个最大最重的寿礼,没有之一,也没有人能站出来反驳。
还是那句,你行你上啊,你觉得不好,带兵去把北魏给灭了啊!不然就可踏马闭嘴。
“孝心可嘉,勇气可嘉,朕心甚慰,哈哈哈哈哈哈!”
萧衍果然“龙颜大悦”,无论刘益守是不是在吹牛逼,起码这个马屁他很受用。
要是真能夺回兰陵县,那他在祖宗先人面前也有个交代了。刘益守北来之人,如此踊跃,这也为萧衍做足了场面。
梁国能不能扩大版图,其实萧衍并不在意,这么多年都老样子了。
但是他很在意自己的面子是不是得到了保全!刘益守在寿宴上很给他面子,这就很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其他类似于桀骜不驯之类的,并不值得过多去计较。相比较于梁国地方的各种乱象,刘益守这边就什么都不是了。
萧纲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讪讪退回原位不说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了。他要是不跳出来,刘益守还不能露脸。
被动出来宣传自己要帮萧衍夺回祖地,跟主动跳出来说,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波萧纲等于是帮刘益守助攻。
萧纲觉得自己蠢透了!
“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建议!”
正当气氛有点冷场的时候,羊侃大大咧咧的站出来了。
刘益守扭过头对身边的阳休之说道:“去门口候着,等陈元康来找你,后面的听他安排。”
“羊都督有什么建议呀?”
萧衍笑眯眯的问道。羊侃某些方面和刘益守一样,就是让萧衍感觉到了面子上的满足。
刚才刘益守“表忠心”,让他心情很好。之前萧续闹出来的不愉快,他也不打算计较了。现在他很想听听羊侃这边有什么惊喜。
“听闻五皇子萧续,勇力过人,六皇子萧纶,骑**湛。如今天下大乱,北方群雄并起,并不太平。宗室之中,也要有能征惯战之辈。何不让五皇子和六皇子在这里比试一下武艺为天子祝寿?
当然了,不是对打,不伤和气,也就是骑马射箭一类的小游戏。”
萧续因为之前的事情,把羊侃惹毛了,所以他决定按照计划以外的,除了萧续外,再拖一个人下水。反正无伤大雅,羊侃自信自己在武艺上能把这两位吊着打。
刘益守躲在羊姜身后拼命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萧衍的儿子们能打,萧衍脸上有光,这件事就可以做。萧衍的儿子们不能打,萧衍脸上无光,这件事就不能做。
但是回避的话,会显得做贼心虚,遭人非议。
“阿五阿六,你们意下如何?”
萧衍微笑问道,其实他还是挺希望自己两个儿子出来表现一番的。这种心理,跟后世家长希望子女在某某竞赛中得奖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萧纶一脸苦笑,萧续跃跃欲试。萧衍都发话了,他们现在还能说半个不字么?
“儿臣可以的!”萧纶无奈答道。
“儿臣已经准备好了!”萧续明显情绪高涨得多!
“嗯,来人啊,准备一片空地,准备箭靶,骑马就不必了,君子六艺,射术是必须的吧,就比射箭。”
萧衍笑呵呵的说道。
“陛下,射固定靶未免有些无趣,战阵之上,哪里有敌军完全不动等着你来射呢。为了给天子祝寿,还是射移动靶比较有趣些。”
刘益守站出来建议道。
许多人都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匆匆将目光偏移,心中暗想:这位显然是个不甘寂寞,见缝插针的主。
宴会开始时候的仇怨,现在就报回来了!
羊姜在刘益守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这两个废物,哪个会赢啊?”
刘益守眉毛一挑,不动声色道:“你都说是废物了,显然是你父赢啊。”
“跟废物较量,那他不是其他的废物么?”
羊姜脑回路奇特,一句话怼得刘益守无言以对。这都属于核辐射小棉袄了。似乎羊侃借的钱越多,羊姜对他怨念就越深。
“中年男人啊,在别人手下,特别是昏庸上级瞎指挥下面混日子很不容易,你今天好好看看。”
“哦。”
羊姜听到刘益守教训自己,生气不说话了。
说是比试,其实不过是过家家一样的表演罢了,两个王爷如同小丑一样,移动靶的士卒举着盾也不敢跑太快。
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都射中了箭靶,只是现场的欢呼听起来颇有些假。羊姜见识过斛律羡的百步穿杨,还能射下飞快移动的水鸭。
她撇撇嘴说道:“这算什么鬼箭法啊,连个孩子都不如。”
确实是不如斛律羡的箭术,而且是差得太远了,一看就是疏于练习。
“其实啊,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闹着玩的,打仗起来屁用没有。但是呢,萧衍看着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有本事,也就罢了。
有什么是比他更高兴还重要的呢?那些朝臣们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当皇帝啊。”
刘益守小声对着羊姜感慨说道。
这种场合赔笑脸,明明不好看,非要装出一副很好看的样子,还要不让萧衍看出破绽来,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闹剧结束,萧衍带头鼓掌!
他知道场面有点不好看,绣花枕头瞒不了内行人。可是寿宴嘛,高兴就好,开心就好,何必当真呢?
正在这时,乐游苑外响起了一阵异常突兀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如同叫魂一样。
萧衍微微皱眉,似乎对有人打扰他的寿宴感觉异常不满。
“父皇,不如将敲鼓之人赶走吧。”
萧纲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萧衍有些犹豫,因为当皇帝之初,他曾经有言在先,遇到不平事,有登闻鼓敲响,必定接见!如今又有人在乐游苑外擂鼓,显然是为了鸣冤而来!
还是那句话,萧衍需要面子。寿宴的热闹与体面,这个是面子,不违背当初的承诺,这个亦是面子,都不能丢!
“天子寿宴,普天同庆,外面敲鼓之人,或许是为了给天子祝寿。
若是敲鼓之人有冤屈,赶走并不妥当。
天下之民,皆为天子的子民,天子乃是天下人之父。父亲办寿宴,儿子有冤屈,听一听有什么冤屈,乃是人之常情,并不违背情理。
不如让小婿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禀告天子,如何。”
刘益守站出来对萧衍拱手说道。
“大善,速去速回!”
萧衍笑着说道。
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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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人间清醒(下)(本卷完)
刘益守出了乐游苑不知去向,宴会依旧照常进行,似乎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于梁国的很多权贵来说,装作不知道,几乎就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刘益守面无表情的回来,然后走到萧衍身边,在对方耳边低声说话。
萧衍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由晴转阴。刘益守又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似乎在解释着什么。最后萧衍轻轻一叹,微微点头,似乎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刘益守站在众人围成的大圈子中央,高声喊道。几乎是一瞬间,各种背景噪音都平静了下来,四周就只有落叶的沙沙声与鸟儿的鸣叫声。
“何智通之子何某,在乐游苑外击鼓鸣冤,想向天子诉说冤情。在下刚才已经去了解了事情经过。寿宴暂停,我将何智通之子请到这里,当着天子的面问询。
此事,天子已经首肯。”
刘益守说完,萧衍微微点头说道:“朕确有此意。”
萧衍都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啥?在场众人都看向萧纶,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
萧纶在扬州胡作非为,早已不是什么传闻,但是建康城内的中枢朝臣,大官小官们也不甚在意。毕竟,萧纶干过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所谓官逼民反,官不逼,民又怎么会反呢?
但萧纶派人暗杀何智通这件事,却触动了这些官僚们的敏感神经,毕竟何智通是官僚,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何智通。
萧衍偏袒宗室的态度,让这些世家大户出身的官僚们隐忍不发,此案人人皆知,却没人去揭开盖子。萧衍也是秉承着“不知道就是没发生过”的态度,希望此事淡化。
可惜天不遂人意。
既然刘益守要揭开这个盖子,在场除了宗室子弟外的大多数人,其实都隐约站在刘益守背后,哪怕不能推波助澜,也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不一会,何智通之子何某被带了上来,跟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五花大绑,嘴巴都被破布堵着的年轻壮汉。
这个人刘益守不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印象深刻。当初作为傅岐护卫,陪着傅岐一起来找刘益守通传娶公主事宜的,正是此人无疑。源士康那时候就说此人应该是个刺客,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在下从寿阳来,与京畿众人都无牵扯,天子命在下盘问于你,你要据实回答。”
刘益守冷淡的对何某说道。
何智通之子叩谢,随即说道:“我父临死前,在马车上写下了召陵二字,所指正是六皇子。”
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甚至不少人“知之甚详”。
萧衍盘坐在大石头上,一言不发,平静的看着刘益守问话。
“也就是说,你并未亲眼看到六皇子动手,是也不是?”
刘益守语气依然不变,却是不动声色的对着何某微微点头,二人目光相触,何某已经明白了刘益守的立场如何。
“正是。”
刘益守拉开跪在地上五花大绑那人嘴上的破布,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叫戴子高,是也不是?”
那人微微点头道:“正是在下。”
“天子面前,欺君之罪你要想清楚,我问你一句,何智通是否为你所杀。”
刘益守咄咄逼人一样的问道。
戴子高偏过头不说话。
刘益守高喊了一声:“刑部尚书何在,刺客用剑手法奇特,有迹可循。当日仵作肯定有伤口记录。找来一只羊,让戴子高去刺,一看伤口便知。”
这完全是诈唬,但也不能说没一点道理。
“何智通是在下杀的。”
戴子高面无惧色说道。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这里只有刘益守在说话,但在场众人,包括萧衍在内,其实都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六皇子指使你做的?”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问道。
来了!
终于来了!
杀招来了!
萧纶吓得瑟瑟发抖,终于知道刘益守隐忍多时,究竟要怎么把自己一锤子打死了!
戴子高偏过头不说话。其实他说还是不说都无所谓,事情就是那样的,如果要找,有无数的人证物证。
“陛下,请六皇子出来接受问询。”
刘益守转过身对萧衍行了一礼说道。
“阿六,你站出来答话。”
萧衍平静说道,指了指萧纶。
不得已,萧纶只能走到戴子高身边,接受问询。
“戴子高,我问你,你是不是六皇子的门客?”
戴子高不答。
结果他还没回答,萧纶立马激动说道:“他已经不是我的门客了,早就不是了!他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戴子高一脸惊诧的看着萧纶,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皇子说你早已被逐出府邸,是也不是?”
刘益守继续盘问道。
“是我孤身一人刺杀了何智通,没有任何人指示,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与其他人无关。”
戴子高满嘴苦涩的说道。
何某却激动说道:“你不是六皇子门客,何以今日我带人闯入建康的召陵王府抓你,你却在王府里呢!”
石破天惊!
你不是门客,却依旧住在王府里,难道跟召陵郡王是那种关系?
众人都好奇的打量着萧纶和戴子高,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是不是你走投无路,这次回去是去王府里偷东西的?是也不是?然后正好被何某看到,他带着家将把你逮住,是也不是?”
刘益守严肃问戴子高。
“是……犯案后我走投无路,就回王府偷东西,然后被抓了。”
戴子高异常硬气,真就把事情全部扛下来了。
刘益守转过身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说道:“事情已经问明白了,何智通之死,与戴子高有莫大干系但应该与六皇子无关。
鉴于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戴子高也有被灭口的可能,因此微臣建议将戴子高贬为奴籍,任由何某处置,官府不再追究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在南梁犯不犯法,主要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苦主不闹事,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这个案子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何某敢拉萧纶下水,事后一定会遭到对方血腥报复。
乐游苑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陛下,何某在建康无依无靠,家道中落,奴仆散尽,已经无力谋生。不如将其户籍调到寿阳,在寿阳躬耕,做个小康之家的农夫,不做他想了。戴子高是他奴仆,处理随他,无人可以指责。”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大大的松了口气!
何智通之子留在建康,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大祸害!
有他在,萧衍要想着处理萧纶,百官们兔死狐悲,必须要萧衍一个交代,至于萧纶就不多说了,此刻恨不得给刘益守跪下了。
“驸马这件事办得好。”
萧衍微微点头说道。
刘益守看着何某说道:“还不谢恩?天子还没有计较你今日擂鼓的鲁莽之举!倘若在其他地方,你必定人头落地!”
何某面色灰败,跪下给萧衍磕了一个头。
“陛下,在下需要去处理相关事宜,不得已先告辞了!陛下万寿无疆。”
刘益守对着萧衍深深一拜,对羊姜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乐游苑。等出了乐游苑,就发现陈元康带着几十个精兵护卫在一旁等候。
负责乐游苑安保的马佛念看到刘益守来了,哈哈大笑道:“刘驸马慢走哈,下次可别再折腾我老马了。你这边摆上几十个精兵,怪吓人的。”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装满金豆的小布袋,装作跟马佛念握手,不动声色将其交给对方,小声说道:“给兄弟们买点好酒,我在青溪边上开了个铺子,有空你们可以去买点桑落酒,我让人给你们打五折。”
今日得亏是马佛念没有发作,要不然这件事根本办不了。
刘益守走到陈元康身边,凑过来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快走,现在就离开建康,除了必要的探子外,其他所有人都撤走!”
……
几天后,合肥以南的巢湖之上,一队楼船正悠然而行,放出不少小船去采摘岸边无人搭理的莲蓬。
其中一艘楼船的船舱内,刘益守给何智通之子倒了一杯酒,又给戴子高倒了一杯酒。
“当初你来找我,说让我帮忙为你伸冤。我当时就说,萧衍是不可能惩罚自己儿子的。哪怕假模假样的惩罚一番,事后依然会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到那时候,你已经被萧纶盯上,也被建康城内的百官认为是异类,顽固不化。强敌要杀你,身边无援手,那时候要如何?你何氏一族只怕要被灭族!
出口气固然是很痛快的,可是人不能活在脾气里。你父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如今已经到巢湖,你可以在这里下船,去投奔宗族了。
萧纶虽然没有任何惩罚,但是萧衍现在只怕已经深深厌恶他,此人已经不足为惧。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真正要报你父的深仇大恨,那得等到萧衍退位的那一天了。”
“刘都督是真正的大仁大义,不似那萧衍老儿,假仁假义!”
何某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瞥了戴子高一眼。主谋对付不了,执行者还在这坐着呢!
“杀人者有罪,可刀剑无罪。刀剑要看被谁握在手里。戴子高是你杀父仇人,却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犹如刀剑。
我现在给你一把刀,他杀你父一刀毙命,你现在也捅他一刀,生死由命吧。一刀泯恩仇,之后互不相欠。”
刘益守将手里的善胜递给何某说道。戴子高一脸冷峻,闷不吭声闭着眼睛,引颈就戮。杀人偿命,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归宿。
何某一刀砍在戴子高头顶,善胜宝刀削铁如泥,将他的发髻切了下来!
“一刀之仇已解,在下惟愿将来刘都督能撑起梁国一片晴天,让我父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何某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心悦诚服。
派人将何某送上岸后,船舱里,戴子高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欲言又止。
“捡回来一条命,很庆幸吧?断头酒没喝到,不是么?”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那样子有一种神秘而淡然的魅力。
“刘都督……不,主公目光如炬,一切都如您所说。”
强闯召陵王府是杨忠带人办的,抓到戴子高以后是陈元康亲自劝说的,在萧衍面前全都是在演戏,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梁国究竟是怎样一个梁国。
陈元康对戴子高说萧纶定会抛弃他,说他只有听话才能捡回来一条命,后面果真一切应验。
“萧衍很高兴啊你知道么?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揭开盖子会很痛。我把你要走,把在他们看来讨人厌的何某要走,这些人全部都松了口气。麻烦终于走掉了,他们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我,你迟早会顶替萧纶的罪,然后在大狱里死得不明不白。萧纶害怕你会胡乱攀咬,也有很多人希望你能胡说八道,当他们的工具。这样建康就更乱了。
我跟萧衍说,让何某带你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当时只怕高兴得都要叫出声来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梁国中枢的那帮蛀虫们,从上都下都烂透了。
一个两个,想的都是平息风波,而不是解决问题。何智通之死,就像是这个“操作系统”里面的致命bug一样,从萧衍到藩王,从朱异到百官,全都束手无策。
宗室可以横行霸道,甚至杀官造反投敌也无所谓。
官员可以贪腐受贿,欺上瞒下作威作福也无所谓。
一切坏事只要是不被知晓,那就等于没发生过。
刘益守在宴会上的一系列表演,当然很多人看不懂。可是他觉得,这些中枢朝臣里面,应该还是有人能看懂的。
就好比是也会有何智通这样的人看不惯萧纶的所作所为,向萧衍举报一样。只不过萧衍没有办法维持好局面,最后导致举报人被肉体消灭。
“在下这条命,是主公给的,以后主公让在下杀谁,在下就杀谁!”
戴子高对着刘益守磕了个头,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手里沾满了鲜血。只不过,让你死在萧纶前面,我还是觉得老天有点不公平。既然是老天不公,我也不介意,让它稍微改变一下主意。”
刘益守背对着戴子高,看着巢湖的湖面喃喃自语一样的说道。(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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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几章伏笔收敛了,看不明白的翻前面再看。
说说近期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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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论持久战
这年秋天,河北大丰收,遇上了数十年都未曾有的好年景。暂且定都邺城的北魏,也就是高欢所建的草台班子,终于将之前惶惶不安的局面稳定了下来。
在河北世家某些人的建议下,身为大丞相的高欢,在秋收之季,以魏国天子元朗的名义颁布新的均田制:
凡河北之民,从18岁起受田,不分男女。
所授露田男子80亩,妇人40亩,丁牛60亩,每户限4头丁牛;另授桑田或麻田20亩。所有的露田,都是无主荒地。这个尺度堪称是骇人听闻,因为孝文帝的均田制是露田男子40亩,女子20亩。
虽然有所谓“倍田”的因素在里头,但北魏末年土地制度崩坏,自耕农连手里的田都难以保证,更何况“倍田”?高欢取消了倍田制度,却将所授田亩加倍,这一举动十分大胆,却又符合当前实际。
承平时期其实本来没有那么多荒地,因为战乱原因,很多从前开垦过的良田都荒芜了,形成了大量无主荒地。高标准授田,有利于增加农民开荒的积极性。
高欢在邺城建立了官僚机构,大量吸纳原先北魏的底层官吏,将河北荒地统计后分配。一时间河北民心大定,曾经层出不穷的盗匪纷纷返回乡里接受官府的分田,因为他们再这样继续下去,已经失去了群众基础。
高欢和他麾下班子(现在不是草台班子了)的策略说白了也无甚稀奇,就是用平白无故得来的土地资源换取民心,用分田开荒的手段将河北大量的流民固定安置下来,恢复已经被破坏殆尽的生产力。
这个分田的尺度远远高于北魏孝文帝时颁布的均田制度,高欢在收买民心方面几乎可以算是不遗余力!而实行这个制度的地方,仅仅只有河北,并不包括黄河以南饱经战乱的荥阳等地。
因为高欢完全无法控制战争的规模,一旦战火烧起来,那些地方的所有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管。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高欢和他组建的班子,已经放弃了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河北,然后将河北打造成一个有人口、有粮食、有土地、有民心的基本盘。
再以这个基本盘为起点,逐步蚕食周边地区,控制一块新地方,就将一块新地盘稳固下来,稳扎稳打的推进。哪怕再打十年也不慌!
高欢的这个思路,其实跟盘踞在寿阳的某人有些类似。
只有那个人是借了梁国的势,以两淮粮仓的芍陂为根基徐徐图之,而高欢则是依靠河北世家与河北之地,稳扎稳打的推进。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还暂时看不出谁优谁劣。
这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滏水陉的出口处,高欢带着文武亲信,守候在滏水河边上,耐心的等待着。
正在这时,从滏水陉的出口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此人身材魁梧,英武不凡,下马后见到高欢,就激动的走过来拱手道:“丞相,一切安好。我父就在后面,今日就能抵达邺城。”
“好!好!好!”
穿着魏国官服的高欢,此刻有些意气风发。他紧紧握住那年轻人的胳膊感慨道:“斛律光!斛律明月!好!你父子不畏残暴的尔朱氏,还护送我妻子归邺城,你们不仅是魏国的忠臣,更是我高某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高欢要跟斛律光跪下,这种大礼斛律光怎么受得起?他连忙扶住对方,如果高欢这一下真跪了,他们父子在邺城也混不下去了。
高欢只是做做姿态,又不是真要跪。很快就恢复了威严。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怎么从潞城逃出来的?”
斛律光老老实实的答道:“我部全民皆兵,情急之下,有数万兵马可以使用。尔朱氏新败,担忧我们反攻晋阳,我父派人送信给尔朱荣,表示会率部南下。尔朱荣也没什么表示,命元天穆放开壶口关让我们安然离去了。”
原来如此!高欢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斛律金看到尔朱荣奈何不了高欢,潜力却又远远不如高欢,手里还握着娄昭君和高欢的众多子嗣。
此时不投靠,难道要等高欢一统天下后再投靠?
另一方面,对于尔朱荣来说,核心嫡系兵马损失惨重,身边若是还有个斛律金这样精兵过万的人晃来晃去的,睡觉都睡不安稳。
斛律金担心尔朱荣要“关门打狗”,尔朱荣还害怕斛律金会反攻晋阳,夺他基业呢!这时候斛律金写了封信,说不适应潞城的水土,想率部南下。尔朱荣一看,正合我意,于是就坡下驴,让斛律金带着人快滚。
所以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一个时辰后,斛律金带着大队人马,出滏水陉,与高欢会面。二人相见如同老友一般,相谈甚欢。高欢一直在和他聊天,都没去看坐在马车里的娄昭君,和他们的儿女。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高欢甚至都跟斛律金之兄斛律平亲切交谈,却始终没有过问娄昭君的情况。明明知道对方在队伍里面,亦是没有去看一下。
一行人返回邺城后,高欢马不停蹄,在霸府内以天子元朗的名义下了几道诏令。
第一条:封斛律金为幽州大都督,幽州刺史,其他闲散官阶能配的给顶配,极具殊荣。除了统帅本部人马外,幽州各郡兵马都归其节制。
第二条:与第一条有关,命斛律金率部北上幽州,兵锋直指拥兵自重的韩楼。
第三条:解散河北各地行台(当初尔朱荣安置葛荣部曲时所设,该计策由刘益守提出),收回兵权重新分配。
幽州乃是河北后院,北地边塞,战略地位极为重要。韩楼这根刺卡在高欢喉咙里面,让他睡觉都睡不好。如今得斛律金雄健兵马,他终于可以对幽州用兵了!
……
天将冷未冷的秋天,在大水池里泡澡,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以前斛律羡只是听说这是刘益守带着手下议事的地方,今日自己也有机会进来“凑热闹”,确实倍感荣幸。
水池中漂浮着许多木盘,上面还放着时令瓜果,斛律羡看了看,发现就只有彭乐在吃,其他人都是安安静静的等着刘益守开口说话,他忍住拿盘子的冲动,硬是没动。
“诸位,最近得到消息,斛律金斛律光父子投靠了高欢,顺带着兵民不分的部曲数万人。如今高欢蓄势待发,准备攻打河北韩楼。”
刘益守边说边吃柑橘,发现众人除了彭乐外都不吃,于是笑道:“我们都是老规矩,功劳簿说话,不在乎这些小节的。”
这话一出,众人才如释重负开吃。刘益守心中暗想,自己如今也是威严日重,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摆谱了。
热水池里所有人都时不时的看看斛律羡,搞得这位“射雕少年”很不自在。
他在这里混,他老爹和大哥斛律光在高欢手下混,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生存策略。但刘益守现在提到了,却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主公有什么打算?”
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独孤信,最近活跃了很多。于谨带兵外镇盱眙了,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高欢还颁布了新的均田制,要把河北打造得铁桶一般。估计他平掉韩楼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我们嘛,最近给高欢找点乐子就行了。”
今年高欢那边上升的势头很明显,本来就民心思定,他又颁布了一系列的安民政令,再加上今年气候适宜,田里丰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高欢这边,当真是此贼气候已成,不可与之争锋。
“主公,今年寿阳也是丰收,今年修了孙叔敖祠堂后,我们制定了用水条令,芍陂使用渐渐规范。高欢发展得好,我们也不差的。”
阳休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马屁皇帝了,每次拍马都能拍到要害上。众人心说,刚才那番话真是说得好,他们听了心里也舒坦。
“话虽如此,可我们的地盘,比高欢小了太多,潜力也比他们弱了太多啊!”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老实说,他觉得寿阳的发展应该是比河北要好的,特别是今年让贾思勰组织人开办“培训班”,指导农民们种田,又跟梁国互通有无,财源滚滚。
要是谈发展质量,真是吊打了高欢等人。
可问题在于,你基数有限,系数再大,增长也是有限度的。这个是先天劣势,完全没有解决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多占地盘!
“独孤将军,赵将军,入冬后,待河流结冰,你们率领本部人马,攻打彭城以东的下邳郡,东海郡。如此一来,这一带就跟梁国现有的地盘接壤了,彭城侧翼无忧。”
刘益守的部署似乎有些奇怪。因为这两个地方,可以占,而且容易占,只是没有支撑点,守不住。要守住,纯粹要靠堆军队人数。
“末将领命!”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激动的说道。刘益守只是说攻打那里,又没说打下来以后要他们去守。只要攻下了,就是胜利,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主公,此战完全没有意义啊,夺回来以后根本守不住。如果可以守,梁国早就办了。咱们攻打那边,纯粹是浪费钱粮啊。”
王伟忍不住打断了刘益守继续往下说。
所谓谋士,就是要在主公决策出现失误的时候补上。刘益守刚刚的命令,说实话,真的有失水准,基本上都降到萧衍这个层次了。
这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哪怕会得罪独孤信和赵贵等人。
“打下来这两个郡之后,我们会将其交给梁国的人管理。我会上书给萧衍,就说我们实力有限并且打下来的地盘并非封地,我们占有极为不妥。
请梁国中枢派遣地方官员来接管此地,并重新任命都督,负责二郡防务。打下这两郡之后,我们就要撤回彭城,跟吴明彻合兵一处。”
诶?还能这么玩么?
众人大惊失色,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两个郡,是我们进攻兰陵县的跳板。我们打下来了,萧衍拿到地了,一定会野心膨胀,朝中也会有人想摘桃子,想带兵攻打兰陵县,夺回宗室祖籍之地。
他们要动手呢,那就由得他们去。这个道理明白么?”
刘益守微笑说道。
已经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自家主公这一招真是够损的,梁国夺得高欢三个郡,对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高欢连这口气也忍了,那控制力本来就很薄弱的青徐,很可能会脱离魏国掌控,投靠南梁。
这不是在耸人听闻,羊侃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么?
所以高欢知道了这些动作以后,一定会强力回应,与梁国之间的一场恶战绝对逃不过去。那时候梁国能挡得住么?这里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益守这次“四两拨千斤”,等于是把高欢和萧衍都架在火上烤。
对于萧衍来说,我都给你攻到兰陵县门口了,你忍得住不派兵去打兰陵县?
对于高欢来说,青徐接连失地,统治摇摇欲坠,他不得不出手应对。
那时候两边打生打死的,萧衍会不会很想念手握重兵,很能打,而且很会打的那个便宜女婿?
“妙啊,主公这一手火中取栗,真是高明!”
斛律羡学着阳休之的语气赞叹道。
“火中取栗你都能说出来,真是难为你了啊。”
刘益守把胳膊压在斛律羡的肩膀上,高声对众人说道:“如今大世之争已经开启。
从前的魏国已经名存实亡,高欢掌控主动,要稳扎稳打的恢复失地。
贺拔岳攻略关中,成败犹未可知,不可小觑。
梁国朝政腐败,方镇林立,各地互不协同,犹如草原部落。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我们已经有了立足的资本,现在要做的,不是胡乱掠地,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
我总结了九个字,那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一场会持续很久的斗争,或许五年,十年才会分出胜负来。诸君,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远远没到可以躺下来享受的时候啊!”
第315章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益守府邸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张非常精细的地图,囊括了包括建康在内的两淮,三吴和北方的河南、青徐等地。这是杨愔组织人从缴获的各种北魏南梁官方地图中汇编总结而成的。
并且上面不少地方还被圈出来批注了。
此时此刻,刘益守就站在大地图的跟前,来回踱步。而陈元康在他身后如同隐形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做别的事情。
“长猷,你以为这次我们夺得下邳郡和东海郡,高欢会如何应对?”
刘益守背对着陈元康问道。
说实话,陈元康对河北那帮人太熟悉了,在这些问题上,他的看法会比寒门出身的王伟要精准得多。
“青徐,乃是河北侧翼。自古从南往北打,青徐这条线是颇有战绩的。当年桓温北伐就走过这条线。刘寄奴(刘裕)则是一路打到洛阳。高欢不说如何,他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呵呵,高欢岂能容忍梁国蚕食青徐?”
陈元康冷笑说道。
青徐世家势力在北魏末年损失惨重,走的走死的死,先有邢杲,后有刘益守,还有朝廷的兵马,各种折腾不休。
青徐现在已经留下了一大片权力真空,河北那帮人只怕觊觎那里已经很久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兵呢!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打下这两个郡么?”
刘益守依旧是在看地图,背对着陈元康。
“如果只打不守的话,简直易如反掌。”陈元康无所谓的说道。
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跟去寡妇家里过夜一样。睡一晚上,那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现在甚至已经可以不花钱就办到这一点。
可是要把寡妇娶回家,难度呈指数级别上升!
所以在陈元康看来,只打下来这两个郡,完全没什么难度。
“高欢若是派兵来攻打,你觉得梁军能不能守住?”
刘益守的眼睛似乎盯住了地图上的某个点,依旧是背对着说话。陈元康明白,对方心里已经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的想法。
“梁国方镇体制,大都督镇守一方,统领各州诸军事,一般可以指挥的军队,在两万到五万之间。夏侯夔这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家伙,都被萧衍拿掉了。足以见得,萧衍其实是有意识在控制方镇大将的领兵规模。
几个大的方镇,包括蜀地,荆襄,江州,两淮,三吴,广州等地。毫无疑问,现在我们就是两淮方镇当中的绝对主力。”
所谓谋士,当然要关注大事,而不是整天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刘益守把那些杂事都丢给阳休之去做了。陈元康等人早就解放出来,可以研究一下天下大势。
“说得好!”
刘益守转过身来拍巴掌。
前世史书上说民间有童谣曰:“三崔二张不如一康”,刘益守现在算是有体会了,真正的大才,就是高屋建瓴,看得深看得远。在没有开金手指的情况下,就是那种登高望远的人物。
“我以为,为了夺回祖地的荣耀,萧衍必选一宗室,多半是皇子带兵,在我们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后,他们从侧翼出兵,夺回兰陵县,摘桃子。”
侧翼是哪里呢?梁国的北海郡。
这个名字刘益守并不熟悉,但他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前世的时候,那个地方叫江苏省连云港市!
“主公对萧衍的了解,真是到骨子里了。在下也认为,那些萧氏的宗室会为了争这次出征而打破脑壳。”
“那你认为,此番,哪个皇子谁会出征挂帅,哪个大将会辅佐他呢?”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元康问道。
绕了半天圈子,终于到正题了。
“主公让在下搜集萧衍诸子的情报,在下研究过后,略有所得。此番出征,五皇子萧续、六皇子萧纶或许会争夺这个名额,但萧衍一定不会给他们。
至于原因是什么,当日主公在乐游苑内,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元康说得非常正确,这两人现在在萧衍心中只怕已经属于“逆子”的行列了。
“七子萧绎,手下势力强大,深为萧衍忌惮。他若是参与到夺回祖地的战斗之中,一旦成功,将获得巨大的声望,我想,那时候萧衍或许要换太子了。”
换太子是不可能的,但刘益守觉得萧衍肯定不会把挂帅的任务交给萧绎。
“诸子之中,八子萧纪最受宠爱,而且他在建康名声很好,无论这是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萧衍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把他当做储君在培养了。”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大惊,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结果。可是陈元康通过一点点小小的蛛丝马迹,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确实有点本事。
“萧统死后,理想之中的太子已经不在了,萧衍其实也并不中意萧纲为太子,只是逼于无奈而已。再说了,他根本无意退位,让萧纲当一面挡箭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旦萧衍要退位,在之前两年,一定会安排萧纪上位的。我想过两年,萧衍应该会派萧纪去某些地方外镇历练,等政务都熟悉了以后,再调回建康,那时候就是他当太子的时候了。
至于地点嘛,广州气候炎热,在那边很苦。荆襄已经是萧统后人的地盘,湘州是萧绎的,那……大概只能是蜀地了。”
陈元康通过排除法,得到了正确答案。刘益守很清楚,萧纪最后就是去了蜀地,一直到侯景之乱。
“为了给萧纪的太子之位铺路,萧衍很有可能让萧纪挂帅。”
陈元康补充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可以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主要是萧绎的那些儿子们太烂了,唯一有点实力的独眼龙萧绎,还被萧衍厌恶。萧纪作为矮子里面的长子,很有可能被选上。
但是这个也只是小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谁是副将?
萧纪并无领兵的本事,他只是代表梁国宗室的旗帜,指挥打仗,另有其人。
“兰钦在钟离,是整个淮北的战略支撑。他要是带兵跑了,两淮就真变成我们的天下了,萧衍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陈元康又在数指头。
钟离对于两淮的意义,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要不然当初梁国还在上升期的时候,就不会跟北魏在钟离连番恶战了。
“陈庆之现在几乎可以算是萧衍唯一百分百信任的领兵之人了。陈庆之肯定是戍卫石头城,一步都不能走的。”
陈元康又排除了一个。
“夏侯夔还在观察期,现在在福建剿匪。这件事办完了以后,萧衍才会恢复对他的信任,起码这几年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这又去掉了一个。
二人想来想去,也真不知道萧衍到底会让谁挂帅了。
“会不会是韦放?”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来了。当然,前世这个人的事迹好像不怎么明显,但是这一世刘益守听说此人老成持重,颇有名望,很会治理地方,也能带兵。
更关键的是,他是南朝名将韦睿的长子,在军中不缺人脉。
“主公……”
陈元康有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长猷有话不妨直言。”
“这个人三日前已经过世了,他之前就在钟离,离这里不远,兰钦还参加了他的葬礼。”
陈元康面无表情的说道。
谈论什么都可以,你说萧衍派一头猪去统帅这支军队都行,但是人死了那就真没什么事了!
“韦放居然也过世了啊!”
刘益守感慨道。
南梁现在就像是一个身体急剧衰老的病人,一些成器的大人物都纷纷凋零,而新人又没有顶上来。
“马头郡的陈霸先,很有手腕,萧衍会不会让他出马?”
刘益守沉声问道。
陈元康嗤笑道:“那是哪里的阿猫阿狗啊,萧映的一个参军而已。要是萧映被按住不动,他哪里都去不了!
与其说他,还不如说吴明彻呢,起码吴明彻名义上还是公主的阁帅啊。”
南梁不比北魏那样已经烽火遍地,一切都靠刀子说话,优胜劣汰。这里按资排辈的氛围还是很浓厚。
无论历史上陈霸先多么厉害,现在,他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甚至还在马头郡被刘益守麾下的人不断挤兑,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罢了,就当是开盲盒好了。”
此刻天色已经渐晚,刘益守拍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走,去城外大营。”
都要晚上了去军营?
陈元康有些不解,但是他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手行礼。二人走出书房,发现斛律羡一个人趴在石桌上看书,大概是看得不求甚解,抓耳挠腮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字到用时方恨少,估计就是这家伙此刻的想法吧。
刘益守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陪我去巡视大营!”
在府邸门房附近碰到源士康在练武,刘益守把他也叫上,连同亲兵十多人,来到郊外大营。
还未进大营,众人就看到营门外两个卫兵没精打采的站岗。看到刘益守等人来了,吓得魂都要飞天!
“擂鼓十声之后,没有去校场列队的,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刘益守问陈元康道。
“按军法当斩。”
陈元康面色微变说道。
“那行,擂鼓,现在开始。十声之后,我们去大营内校场。”
刘益守对站岗的两个卫兵说道。
众人面色齐变,都没料到刘益守如此果决。
……
校场之上,点满了火把,将里里外外都照得透亮透亮的。地上跪着五个人,五花大绑很是狼狈。一旁站在的独孤信和赵贵二人面色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这个大营里是他们两人的部曲,准备在寿阳城换新军装,换上统一兵器,补给后以后再从这里出征的。没想到刘益守来了个突然袭击。
你说对方有道理么?确实有道理,要怪只能怪他们认为是在寿阳附近,不可能出什么状况放松警惕了呗。
“出征在即,大军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我很担忧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说道。
“请主公责罚。”
“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正当众人以为他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
“这五人都斩了吧,刀快一点,应该不疼的。以他们这么懒散的状态,上了战场也是死,还不如现在就斩了他们,以儆效尤。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看刘益守的表情严峻,最后他们还是轻叹一声,挥了挥手。这五人被带了下去,很快,五颗人头就被悬挂在营门口。
刘益守带着二人去了帅帐内。他有些忧心说道:“此番出征看似没什么危险,但谁也不知道梁国那些猪队友们会怎么坑你们。而且在梁军未失败之前,你们也不可能撤得很远。
实际上,危险并不在于攻城的时候,而是在你们已经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但梁军却尚未出兵兰陵县的时候。一旦局势崩塌,不说让你们击退魏国之敌,起码要能逃回彭城固守待援吧?”
独孤信和赵贵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敌人未必会像你想的那样准备,一切按照你规划好的路线去走。
这样的敌人或许有,但也就跟后世的大熊猫一样,属于快灭绝了的那种。
“夺取二郡之前,你们可以放松一些,打不过,大不了退回来。一旦攻克二郡,尤其是攻克了下邳郡之后,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希望今日这五颗人头,能保一丝平安。”
“请主公放心!”
二人拱手答道,毕恭毕敬。之前的那点不服早已不见。
“明日开始换装,咱们名义上就是梁国的军队了,切记,不要被萧衍派来的蠢货给连累了。”
离开军营后,众人回到府邸,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回书房,刚刚落座,这位智谋出众的谋士就不动声色的问道:“主公其实是让二人去探路,试探高欢深浅了。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对么?”
“那是自然。”
刘益守微微点头,并未否认陈元康的猜测。
“杀招在哪里呢?”
“下邳城西北有一山,名为茱萸山。此山正东面,有一座小城,名为武原城。武原城正好位于下邳城和兰陵县之间。如果梁军一溃千里,魏军追击的话,这里就是胜负手。”
武原城?
陈元康想了半天,不明所以。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里在后世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台儿庄!
台儿庄不重要,日寇会集中兵力对这里动手么?可是这些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呢?
第316章 但是,得加钱
这年秋收后,河北丰收,民心安定,一派中兴之势。但有个地方除外,那便是幽州。因为韩楼是葛荣的部曲,在葛荣失败后,逃到幽州城自守,靠着劫掠周边生活。
可是河北经历了多年动荡,民生早已不堪重负。在高欢颁布了一系列安民措施后,幽州仅剩不多的农户又开始大量逃往南面的范阳等地。
有鉴于此,高欢命新近投靠的斛律金为幽州大都督,幽州刺史。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万人,一路过境,招募沿途各地郡兵。
等到达范阳时,已经是对外宣称“精兵二十万,辅兵无算”。
韩楼不明所以,派遣麾下大将陈周,领兵一万,于良乡跟斛律金部对峙于圣水(这是一条河)两岸。
对峙当晚,气温骤降,天空飘起鹅毛大雪。陈周认为这种情况下,斛律金不可能耍什么套路,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斛律金命麾下先锋,也就是长子斛律光为先锋,率骑兵绕道,从离对峙地点很远,河流水深却最浅的某处河滩冒险渡河,在长距离迂回了两个时辰后,从幽州城的方向,对陈周部大营进行突袭!
塞外苦寒,斛律部的精锐在冬天作战,有着普通中原士卒所没有的忍耐力。仓促间应战的陈周部很明显不是斛律部的对手,混战中陈周在指挥抵抗时,被斛律光一箭直中面门,当场死亡。
随后的战斗便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葛荣麾下部曲,本身凝聚力就很差,遭遇突然袭击后,很快就崩塌得无法收拾。
陈周部残兵向幽州城逃窜,得知战斗经过的韩楼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抛弃幽州城,往城北方向的军都山去了。
斛律金部兵不血刃占领幽州城,随后便在幽州屯扎下来,并没有乘胜追击,韩楼得以逃出生天。
……
寿阳城外,依靠淮河,刘益守命杨愔主持修建了一个超大型的弩箭作坊,只负责进行弩箭的组装。而弩身、弩扁担、弩机、弩弦等物,都是由其他作坊制作,统一送到这里组装。
这种超大型的作坊,都是以刘益守所说的“流水线”方式作业。每个人只负责拼一个部分,一条产线由一名成熟工匠进行“质检”。
如今在忙碌了几个月,这座大型工坊在入冬后也停止了生产,刘益守给工人们发了过年的“过节费”“年终奖”后,就提前让他们回家好好过年了。
表面上看是刘都督发了善心让利给那些辛苦劳作的技工们,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流水线的组织方式导致生产速度过快,包括零件生产的作坊在内,都是原料紧缺,无法进行再生产!
制造弩箭用的木料,并非是随便砍一棵树就行了的。树木的种类需要指定,包括是多少年份以上的。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
毕竟,寿阳周边多的是山林。
比较难的地方在于,这些木料需要放置一年,干燥后才能作为原料使用。原来的这些木料都是他们当初从淮南各地库房里搜刮来的,现在已经没货了。
弩机用的铁环,需要铁料。铁料又需要木炭和铁矿冶炼,还需要铁匠锻打。铁匠好解决,可是便于开采的铁矿却不在寿阳境内。
其实不光是这个,刘益守发现一旦开启了相关的生产,除了木炭、石炭(煤)这一类的原材料外,其他的东西,他们几乎是什么都缺!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麾下谋士参军等都召集起来商议对策。要不到明年,所有一切就要停摆了。
府衙大堂内,杨愔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叠纸。他在里头翻来翻去,最后无奈的叹息道:“主公啊,彭城以南,有一地名为铜山。自战国起就是产铜产铁之地。各朝在此地都有冶炼监造,只是因为战乱,那边已经废弃了。
只要能将铜山的矿都运作起来,铁料自然无碍。
至于木料……以后可以通过提前砍伐存放来实现,只是现在么,远水不解近火。”
杨愔叹了口气,木料这种东西,跟铁料不一样,并非是梁国官府管制用品。但是怎么说呢,着急起来也能急死个人。要存放一定时间,那你就要老老实实的按事物发展的规律办事。
赶鸭子上架,是做不成合格产品的。
“其实吧,在下感觉,我们可以找各地的藩王去买木料铁料还有其他必须原料,他们其实手里应该存货不少。”
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为人有些古板的崔暹若有所思的建议道。
刘益守眼睛一亮,确实他之前没有想到过找各地的藩王们买木料。自西汉以来,可以用来制作弩箭的木料等物,就是各类政权的战略资源。不管有没有制作弩箭的能力,反正砍个木头存放着又不费什么劲。
西汉那些实权诸侯王,府库里弩机的数量,都是十万起步的。你说梁国各地官府和实封的诸侯王们没有木料的库存?简直不可想象。
“我们与这些人的关系极差,他们宁可把木料拿去烧火,估计也懒得卖给我们。”
刘益守摆摆手,有些扫兴的来了一句。传统的弩箭不行,这年头又不能走近代机械工业路线,热兵器估计到火药就见顶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主公所言极是,可是这些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谁能想到萧衍的儿子们都是这样的废物呢?”
杨愔感慨说道。
麾下部曲最多,势力最大的萧绎不说了,直接参与到了谋刺刘益守的行动当中。萧纲这个小硬币是太子被萧衍看管得死死的。
萧纶和萧续二人恨不得刘益守快点死,又怎么可能帮忙呢?
“主公,您不是之前常跟我们说,只有七八岁孩童才讲对错,我们这样的大人,要看重利益得失,不是么?”
崔暹不动声色的说道,用刘益守说过的话来证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刘益守觉得自从崔家小妹怀孕后,崔暹做事的积极性就高了不少。果然,人类都是利益的动物,光凭感情是无法笼络人心的。
“属下是想说,我们可以把做好的弩机,卖给那些藩王们,再从他们那里买其他必须原料。特别是可以先从荆襄那边的萧统后人开始,比如萧欢、萧詧这样的人。”
买原料,然后出口成品,这种套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刘益守陷入沉思当中,发现崔暹的主意似乎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还有个问题。
“匠作工坊乃是必备之物,为何他们不自己生产,要买我们的呢?”
刘益守有些不解的问道。
听到这话,杨愔嗤笑道:“那些藩王们,是无法承担制作弩机的成本的。要开工坊,要请工匠,一条龙走下来,这些都是钱。而且制作的质量也很难保证。
这些藩王们,实际上也是拿着原料,请所在封地附近的官府所属匠作监来制作,他们只等收货就行了。
可是这些王爷们经常以萧衍的名义赖掉工钱,所以官府的工坊那边也是异常敷衍,常常黑掉他们的部分原料,交付一些劣等品。
这些王爷们本身又不通军务,现在又没有打仗,这样层层下来……”
杨愔给刘益守一个“你懂的”眼神。
刘益守完全了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也不会白干活。
“嗯,派人去跟萧詧联系,这家伙胆子大,问他要不要制式装备的单人弩机,要的话,拿原料来换,不限量的给!木料,铁料,有什么给什么,我都要!”
刘益守当即拍板,打仗就是打的后勤嘛。萧詧这家伙对萧衍的偏心极为不满,难道他不会私下里阴搓搓的发展军备?
“萧绎这家伙实力最强,就不跟他说了。至于萧纶和萧续,我们都可以派人联系。他们壮大了,自然会想萧衍坐的那个位置,只有拉拢我们的份,绝对不会与我们为敌的。至少是在梁国大乱以前。”
刘益守做事的方式就是胆子大,路子野,敢搞,三下两下将方略定下来。
但是“出口”弩机,并不代表要出口弩箭。对于箭矢,刘益守严格把控,只卖“枪”不卖“子弹”,老硬币的套路了。
“对了,洛阳来的工匠中有人改进了无羽箭的制作工艺。这个人重赏,此种箭矢也要在军中推广。另外贾思勰你要派专人在芍陂那边湖里投放鱼苗,扩大养殖,在周边养鸭子养鹅。
收集鹅毛做箭羽,配备给新成立的落雕使用。这支部队,将来在战场上专门狙杀敌军将领,弓矢装备皆为专用。”
原来这么早就在布局了啊!杨愔等心中感慨,刘益守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他们连忙应承下来,拜谢而去。
等所有人都走后,刘益守才像一条咸鱼似的,趴在桌案上累得只叹气。
走上坡路都是很累的,那种在女人床上混一下就能醒掌天下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事情,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凡事抓大放小,在大事上亲力亲为,才是那些面上风光的人,背后成功的秘诀。
“力有未逮啊,现在要把种田铺开,还缺了一个关键基建。”
刘益守前世家乡在徐州,离这里不远。安丰塘以南,似乎还有一片人工渠和堰塘,是个大的产粮区。但是现在看起来那边都是荒地,并未开垦。
毕竟芍陂周边良田太多了,没水的荒地,农户们开发的兴趣很低。
这种事情,只能是由治理寿阳的人来牵头做才能发动群众开发地方。
“而且得搞点高附加值的东西才行啊,要不没钱了。”
刘益守趴在桌上,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刚入冬,刘益守麾下独孤信、赵贵二人,分别领兵,带着本部人马各一万,合兵一处攻打几乎处于无抵抗状态的下邳郡。高欢的人马刚刚到任一个月不到,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一锅端了。
拿下下邳城后,接到刘益守军令,独孤信奉命守下邳郡,而赵贵则带兵继续攻毗邻的东海郡,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毫不费力就打到了沭水!被梁国北海郡河对岸那边的巡视兵丁察觉,紧急通报给当地太守。
当地太守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文书通过驿站送到建康,已经是三天之后。
直到这时,梁国朝廷中枢才知道,刘益守在乐游苑给萧衍拜寿的所谓“寿礼”,竟然是动真格的!
他们查看地图时惊讶的发现,自此以后,梁国在青徐的战线,已经齐头并进,没什么明显的破绽了!似乎,下一步真的可以将兰陵县拿下!
正当朱异他们在私下里商议,拿出方案后再汇报给萧衍的时候,刘益守借着梁国的驿站系统,发明文通知建康中枢朝廷,他已经派兵拿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自此青徐防线固若金汤。
请朝廷派文官来接管这二郡的政务,并指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此文一发,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清水,整个建康的上层,尤其是萧氏的宗室和那些赋闲在家的世家子弟,全都按奈不住了!
锅太大,朱异又背不动了。无论他怎么决策,在满足一批人的同时,就会得罪另外一批人。没办法,朱异只好拿着发来的公文,到同泰寺的大佛阁找萧衍问询对策。
……
“朕这个女婿,还是很有信用的嘛,哈哈哈哈哈!”
萧衍开怀大笑道,看了驿站系统送来的刘益守写的公文,他一向都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笑容,心情似乎很不错。
“呃,此事之前是刘驸马运作,但是现在,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朱异面带苦涩的说道。
刘益守公文的意思很明白,两个郡我已经拿下来了,肥肉我丢给你,你们自己去分,不要老是在背后哔哔我。
他现在一了百了的没事了,反倒是朱异每天都要经受各种疲劳轰炸。这两个郡,是不是就需要两个太守?是不是需要相应的一系列官职?
这是一块肉,却还不是大肥肉。
最大的肥肉,是刘益守所说的,等待朝廷命令。
朝廷的命令肯定是让他原地固守啊!如果让他拿下兰陵县,拿下宗室祖地,那萧氏一族的脸往哪里放?这是毫无疑问的!
刘益守其实也是暗示了这一点:让我不打兰陵县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加钱!
“嘉奖一下驸马,官职就不用了,多给些钱粮。府库里的兵器,用不上的也都给一些。驸马还是有心为国家做事的。”
萧衍感慨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拿了好处,刘益守就会甩开膀子不会掣肘了。
朱异微微点头,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刘驸马那边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兰陵县……诸位皇子都想挂帅出征,谁去为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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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跟这种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刘益守给梁国中枢搞出来一个巨大的难题:抛出来的肉太香,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以至于利益完全无法协调。
朱异将这个问题摆到萧衍面前。
萧衍沉默了,一直闭着眼睛数佛珠。
“陛下,此次太子也有意挂帅出征……”
朱异揣摩了一下萧衍的心思,感觉让萧纲挂帅,会不会好些。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是捡了萧统的便宜,还写娈童诗什么的,在民间与朝中都威望甚低。
萧衍扶一扶这位“太子”,倒也情有可原。
“诸子之中,除了朕那已故的长子外,还有谁德行最好?”
萧衍睁开眼睛,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句话怼得朱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还好朱异在朝中数十年,对政务无比熟悉,对诸多皇子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详。
他沉吟片刻道:“八皇子萧纪,自幼勤学,不好轻华,恭俭礼让。一直在建康并未外镇地方。微臣认为诸子之中,论德行,八皇子为最。”
听到这话,萧衍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道:“卿之言甚合朕意,此番挂帅,就让阿八(萧纪)去吧。”
幼子挂帅?
朱异大惊失色,萧衍这一昏招,真是令人无力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萧纪都没有开府建衙,身边连班底都没有,靠什么统领三军?
“陛下,八皇子身边都无亲信武将……”
朱异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浆不当浆,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萧衍,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阿八(萧纪)挂帅,这个没什么要争辩的。至于副帅人选,你怎么看?”
萧衍一句话就把朱异后面要说的话堵死了。
“石头城的陈都督有意领兵出征,他对北方也较为熟悉。”
“他不能走,朕有时候还要招他来下棋。”
萧衍平静说道。
下棋是假的,陈庆之走了,建康的戍卫让人不放心才是真的。这张关键的护身符,萧衍是不会轻易拿走的。
“夏侯夔前日上书,愿意从闽浙海路到北海郡,在那里屯兵蓄势待发……”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庆之的事情可以随便说,但是夏侯夔现在是被萧衍冷处理的人。
只是朱异已经收了夏侯夔的钱,还能怎么办呢?
“他就好好在那边平民乱吧,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夺回兰陵县,夺回宗室祖籍地,这是国事,但也确实可以算是萧衍的家事。萧衍对于宗室极为厚爱,甚至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很反感外人插手宗室里的事情。当然,刘益守这种主动请缨,为他们创造摘桃子机会的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舔狗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萧衍并不反感类似行为。
“兰都督(兰钦)在钟离不可轻动,他也并未主动请缨。不如调马头郡的萧映去北海郡,本来也离得不远。”
萧映这次根本没掺和进来,确切的说,他已经被马头郡等地混乱的民政搞得焦头烂额。刘益守的人马对马头郡的渗透无孔不入,领地内民户逃亡不断,他没到萧衍这里哭诉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正因为萧映已经这么惨了,所以朱异才不介意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啊!墙倒众人推才是社会的基本运行规则之一。
“萧映这孩子,你就放过他吧,朕知道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衍叹了口气,他都觉得刘益守这厮不好对付了,更何况是萧映?萧映又没有梁国中枢的行政力量,靠什么让刘益守乖乖听话?
刘益守愿意给梁国出点力气,不代表他会对周边的宗室客气,这一点萧衍看得非常明白。自己这位女婿,并非北方的胡人做派,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对付啊!
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刘益守就属于那种有文化的流氓。
“请陛下圣裁。”
朱异深深一拜,放弃治疗。
虽然伺候了萧衍几十年,他现在依然觉得这位爷有时候太难伺候。
“太子手下,应该有自己的班底吧?”
萧衍平静的问道,朱异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他一句话都不说,恭敬行礼,将头垂到地板上。
“你亲自去问问太子,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萧衍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朱异被这个古怪的操作弄得迷惑了。
幼子挂帅,然后让太子派亲信手下领兵,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萧纪跟太子麾下的将领亲近亲近?
那以后岂不是……
朱异都不敢继续往下面想了,只觉得萧衍的心思就像是山里的六月天,说变就变!
“微臣领命。”
朱异再次行礼,准备躬身告退。
“对了,下政令通知刘益守,在东海郡和下邳郡固守,不得出击兰陵县,破坏整体部署。”
萧衍淡然说道。
果然如此!
朱异心中吐槽,就知道这位皇帝绝不会把夺回祖地的荣光给予外人。也不知道那位桀骜不驯的驸马,心中会作何感想呢?
他没法多说什么,只能恭敬退出大佛阁。出了同泰寺,被江边的冷风一吹,朱异清醒了几分。他心中有个难以解释的疑问,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刘益守也算是自己见过的顶层次人物了,让他深为畏惧。偌大的建康城里,都找不到能与之相提并论之人。
这家伙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绝不会在大事上有昏聩之举。他这次“义务劳动”,为萧衍夺回祖地铺路,两袖清风,难道真就是因为兰陵县风景好看么?
……
身后一辆又一辆的平板车,堆满了货物,刘益守带着贾思勰在寿阳周边的村落里面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送温暖”,都是些布匹之类的东西。
寿阳今年和北方一样,也是丰收年景,粮食或许不缺,但这不代表普通人家不缺穿的用的。类似的东西,其实已经属于“工业”的范畴,只不过因为生产力层次较低,被称为“手工业”。
“阿翁,平日里吃河鲜么?”
刘益守问一位院子里晒太阳的老汉道。
“吃啊,除了河鲜外,平日里就没有肉了,不吃这个吃什么呢?”
老汉理所当然的说道,要不是刘益守等人给他们送东西,又是统管寿阳一方的大佬,他都觉得对方是多此一问。穷苦人家,除了河鲜外,几乎就没有其他动物蛋白来源了。
民间吃河鲜的方法最多,不是没原因的。
“吃河蚌不?”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老汉没说话,进厨房里端出来一锅还没煮的河蚌。刘益守和贾思勰对视一眼,心说果然如此。寿阳周边河蚌众多,几乎家家户户都吃。
河蚌最喜欢在浅水湖、浅水河这样的浅滩生活,芍陂一望无际,水却不深,沿岸密密麻麻的都是河蚌。
刘益守他们走访了好几个村子,得到的消息,跟自己之前预料的一样。
“阿翁这边,在河蚌吃出过珍珠么?”
刘益守冷不丁的问道。
原以为这人也会跟之前走访的那些人一样满脸莫名其妙,没想到对方竟然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阿翁,我们就是想见识一下,珍珠还是你的,在下也不缺那点钱。”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抓住老汉的手,将钱拍在对方手掌心。
估计是平日里刘都督名声甚好,不是那种欺男霸女之辈。那老汉长叹一声,引刘益守和贾思勰入屋。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块布包,打开布包,就看到里面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还泛着蓝光,十分惊艳。
刘益守隔着布端详了一下,将珍珠还给老汉问道:“出珍珠的河蚌是在哪里捡来的?”
“刘都督啊,唉,老汉我时不时就去那边捡起河蚌,只是再也没出过了,就这一颗!”
那老汉摇头叹息道,他总算明白这位刘都督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是要他这颗珠子,而是要知道哪里产珠。
可是河蚌产珠,极为罕见,岂是你说有就有的?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带我去河边,然后告诉我们是哪种河蚌,重重有赏!”
刘益守语气激动的说道,难掩兴奋。
河蚌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甚至不同的河流里,同种河蚌还有不同的亚种。并非是每一种都能结出珍珠的。
一行人来到河边,找到了老汉所说的那种河蚌,果然是很常见的种类,刘益守自己都吃过,当然,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吃出珍珠来。
“阳休之,你和源士康领着车队,把剩余的物资都分配给村民,我们回寿阳城了。”
事情办完,就不必多花时间去卖弄来收买人心了。刘益守吸取萧衍的教训,要行的是大善,而不是惺惺作态行小善,作大恶。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作秀上面,还不如办点实在的事情。人生苦短,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搞类似的亲民作秀。
……
寿阳城内都督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摊开大纸,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图,然后打开河蚌的盖子,对着贾思勰一番描述。
“简单的说,珍珠呢,就是沙子掉到河蚌的肉里面,河蚌为了保护脆弱的身体,分泌出很多液体将沙子包裹起来,这个球越变越大后,就变成了珍珠。当然,这里的沙子只是个比喻,也可以是别的异物。”
河蚌产珠的原理并不稀奇,唐宋时期,就有很多学者观察到一种“小珠换大珠”的现象,也就是找来一个很大很健康的河蚌,然后将米粒一样的小珍珠趁着河蚌张开的时候将其塞进去。
然后用干净的水养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将珍珠取出来。那时候珍珠已经变成了一颗超大的珍珠,价值跟之前的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贾思勰是研究农学的人,一听刘益守这么说,立刻就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养河蚌,肉可以拿来吃,又不占田亩。如果我们能把异物塞到河蚌里,就能出珍珠。然后把珍珠丢到建康去卖,如何?”
那就简直不要太爽了!
“主公此举大有可为啊!极妙极妙!”
贾思勰拍掌大笑,刘益守的思路跟他完全在一个频道上。
“冬天农闲,我想在芍陂以南,引一条大渠,造一个大堰塘,在这里试点养河蚌,顺便灌溉农田,开垦新田。这样就不影响原有农户们的生活,推行下去也就没什么阻力了。”
“主公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之至。”
贾思勰心悦诚服的说道,他是真的服气,要是换了别人,像刘益守这样的年纪有如此成就,谁还不声色犬马的浪起来啊!
“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在前方作战,我们也不能在家里玩不是么?如果放纵懈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都不敢想象。”
刘益守忧心忡忡的说道。
高欢天时地利与人和,现在已经进入东魏上升期阶段了。刘益守记得这段时间东魏恢复了北魏末年造成的生产力断层。国家实力急剧膨胀。
要不然,跟宇文泰争锋被打得经常大败,就北魏那点家底早就败光了。
所以刘益守压力很大,时间并不在自己这边,最起码,不在梁国这边,梁国越来越弱,几乎是定局不可逆转。
过两年自己这边就会遭遇高欢的强大军事压力。
“主公,前方并无强敌,独孤将军他们还是能应付的。”贾思勰安慰道。
他自己就是青徐人士,对那边的情况很清楚。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你还没有深切体会。”
刘益守感慨的来了一句,令贾思勰不明所以。
……
建康台城太子府的书房里,太子萧纲大发雷霆,气得想摔东西又不敢摔。因为自己暴怒的消息,都会被人送到萧衍那里,后果难料!
“天子太过偏心!太偏心了!让本王与阿八(萧纪)搭台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纲猛锤桌案,怒不可遏!
“殿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了。”太子詹事柳津无奈说道。
柳津是萧纲潜邸旧臣,来自河东柳氏,跟羊侃一样,都是北来之人。萧氏宗室收留北来人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萧绎麾下便有王僧辩父子。
“那你以为要如何处断?”
萧纲不动声色问道。
“举贤不避亲,微臣举荐不肖子柳仲礼挂帅出征。”柳津深深一拜说道。
这个提议,倒是有些意思啊。
萧纲心中琢磨了一番,发现柳津此举,还真不是单纯是为儿子铺路。
“详细说来听听。”
萧纲的气也消了,萧衍的决定无法更改,说那些已经没什么用处。现在要看的是,到底要怎么去应对,谋求利益最大化。
------题外话------
珍珠养殖是现代芍陂地区本地产业哈,不用较真这里的河蚌能不能产珍珠,能不能养类似河蚌,绝对是可以的,事前调查我已经做得很足够了。
第318章 读作盟友,写作沙雕
“回殿下,我那不肖子,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殿下的。让他去历练一下,将来可以作为殿下的助力。
再者,这样也是让天子安心。如果殿下随便打发个人去领兵,或者派个老成持重的,那岂不是给八皇子增添羽翼?”
老硬币总是会两手准备,想法难以预料。而柳仲礼是铁杆心腹,老爹都在太子身边,他不可能跟着别人跑路。
既然这波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不如历练人才好了。哪怕打输了也好说,毕竟,萧衍又怎么会希望看到太子身边的班底,有攻无不克,谁都得躲着的战神呢?
柳津这个建议,非常老成持重,虽然是举荐自己的儿子,但出发点却是从公心上来说的。当然,萧氏一族能不能夺回兰陵县,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是河东柳氏出身,又不是兰陵柳氏!
梁军能不能攻克兰陵县,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儿子柳仲礼能不能崭露头角!萧衍欺负萧纲都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对于萧统的死耿耿于怀,不希望萧纲坐太子的位置坐得太舒服。
看来,这位痴迷佛教的天子,大概只会在弥留之际退位了。柳津心中一黯,从萧衍命萧纪带兵这件事上,他感觉萧纲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幼子。
不得不说,萧衍之前真的藏得不错!
“殿下,天子现在对于储君的位置,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今后,殿下还是要更加的低调些。乐游苑那一次,殿下有些莽撞了。”
柳津不动声色的劝道。
想起被刘益守当众打脸,结果这件事居然不是闹着玩,如今又变成二次打脸。萧纲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站出来了呢,要是不站出来,刘益守也未必有机会向萧衍呈现地图啊。
他把热度炒作起来了,现在诺言兑现,建康城内不知道多少权贵都会暗地里跟他互通款曲。
“当时脑子一热就……谁知道刘益守会玩这么一招呢?”
萧纲懊悔的说道。
“殿下,慢慢笼络朝臣们就行了,只要不联络方镇,天子就不会有实质性的举动,殿下还年轻,等得起。”
柳津意有所指的说道。
萧衍已经六十八大寿都过了,现在萧纲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只要忍得住,皇位就会自己空出来,礼法有时候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其实萧纲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什么萧衍的身体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好啊!萧纲听说萧纶盼着萧衍死,然后找了个跟萧衍很像的人,把那人当众打死了。
诅咒父亲死有违孝道,萧纲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然而他内心深处却认为,嗯,其实萧衍现在就自然衰亡,似乎也挺不错的。
……
萧纲提出让自己潜邸旧人柳仲礼担任副帅,顿时就引来了一大堆非议。主要问题是,柳仲礼资历太浅,乃是萧纲在襄阳当王爷的时候,带过兵打过仗,对阵北魏有些战绩。
但是跟陈庆之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比起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甚至没有带领大规模军队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实质上的统帅呢?
不少人觉得这是在儿戏。
意见反馈到朱异这里来,朱异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萧衍现在老了,做事都是一根筋的执念。刘益守说夺回祖地打动了他,他就执意要派兵去。
萧衍打定主意要平衡儿子们的势力,为萧纪上位铺路,那这一遭就必然跑不掉。没办法,朱异再次把意见捅到已经不理朝政的萧衍那边。
萧衍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解决办法:三路大军齐出发!一路为主,两路为辅!
萧纪所率的右路军,从地图上凸出来的北海郡出发,向西行进,攻打位于沂水岸边的重镇郯县。占领郯县后,将这里交给北海郡的郡兵镇守,然后继续向西攻打兰陵。
左路军从下邳郡出发,攻打位于兰陵县西边的承县,保护侧翼。
还安排了一个后军,从东海郡出发,向北行进,屯扎位于沂水要害的良城,保证两路大军的退路。
不知道这个军事部署是不是陈庆之提出来的,总之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说不定就是萧衍找陈庆之下棋的时候随口一问,陈都督也就随口一说。
有大军作为后援,有大军保护侧翼,一般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当然,也不排除是萧衍想让更多人进来分蛋糕,平衡一下朝野势力,谁知道呢?
只是这个军事部署,需要刘益守把他的大军撤回来!换言之,这样严重侵害了刘益守和他部下们的既得利益。刘益守只是在寿宴上说要那啥,而现在却只是要求朝廷派遣文官去治理郡县,可没说让朝廷派兵顶替他们在下邳郡和东海郡的存在啊。
朱异忍不住劝说萧衍,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大概是近期让萧衍决断的次数太多,已经耽误了修行。萧衍干脆命人锁上了同泰寺大佛阁的大门,不接见任何外人!
朱异只好心怀忐忑的将政令快马加鞭的派人送去寿阳。
……
冬天悄然就来临了,寿阳作为淮河边的城市,兼有南面与北面的气候特点,热的时候可以很热,冷的时候又会很冷。一场大雪下来,也能把简陋的茅屋压塌。
刘益守穿着厚厚的冬衣,双手拢袖在府邸的院子里晒太阳。他弄了个捉鸟的陷阱,也就是在一个簸箕下面放些谷子,然后用根树枝撑着。
可是因为院子里经常有人走动,不少人进进出出的,所以吓得鸟儿根本不敢来。等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里头的谷子都被吃光了。
“原来门可罗雀这个词,是有感而发啊。”
刘益守轻声感慨道。
“主公,独孤将军和赵将军派人送信来,询问下一步要不要前出攻打武原城!”
王伟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里来,一见面语气就有些着急。
刘益守之前只是说固守下邳郡和东海郡,可是这两个地方,死守是守不住的,必须要占据一些前哨来预警。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应该是通过气,感觉不能这么白忙活。哪怕不能攻打兰陵,把战线往前面挤一挤也好嘛。
这种情况就跟舔狗睡不到女神,能摸摸女神的小手不也挺好么。
刘益守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低着头沉吟不语。
“主公意下如何?”
王伟也觉得可以搞,他甚至觉得可以趁乱把北海郡洗劫一遍,然后被人问起来就说是高欢派人干的。
“向朝廷上书,你来代笔。就说我军深感前线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后勤补给不利。所以希望朝廷能送些赏赐来,我军将士拿了赏赐,将二郡交给禁军,心里也踏实。”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好像这些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嗯?主动把吃到嘴里的肉丢出去?王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看来,兰陵县确实是萧氏祖地,你说动不得,动了是众矢之的,这个他承认。但是下邳郡和东海郡都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就这么拱手让人,会不会太怂?
“主公,我们此举,会不会太软弱了?恕属下直言,独孤信赵贵部,并非我军精锐啊。”
王伟觉得,他们现在都没用什么力气,就更别说全力了,凭什么把军队撤回来啊!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出头。”
刘益守看着院子里的茫茫白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阳休之同样是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拿着一份梁国的公文,送到刘益守面前。
“使者送来就走了,只怕大事不妙。”
阳休之对这些小细节很在意。如果使者跑得快,那说明里面绝对没有好消息。
刘益守拆开火漆,看了半天,哑然失笑,将其递给王伟。王伟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弄不明白萧衍这个安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路大军?互相协调?”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份公文里每一个字都荒谬不堪,但合起来看,又实在是挺切合梁国国情的。
“梁国是一地方镇管一摊事情。所以攻兰陵这件事呢,常规来说,就应该完全交给我们来办,这就是梁国正常的规矩。他们也是一直这么玩的,效果嘛,也不能说太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刘益守中规中矩的评价道,他不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方镇之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比如说各地边镇,反应速度非常快。这样应付边境摩擦,很是得心应手。一般主将只需要有五千到一万精兵就能镇住场子!
“所以呢?”
王伟好奇问道。
“但是这种组织方式,一旦乱套后,就变得没法收拾。夺回兰陵这样的事情,萧衍和梁国中枢显然是不可能交给我这样的人去办。萧衍又不能打乱边镇的建制,所以他只能调动所谓客军来作战。
客军同样是来自不同的方镇,一摊子人马有一个管事的,谁也不会服谁。所以萧衍干脆来了个九龙治水,各管一摊!”
这样做非常荒唐,可是细细想来,在不大刀阔斧改革梁国军政的情况下,萧衍还有其他办法么?似乎也没有了!
像汉武帝时举全国之力讨伐匈奴,这种国家动员模式,南梁是无法采用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菜肴,一大堆白菜也做不出五香牛肉。萧衍这么做也算是因地制宜了。
“再下一道命令,让独孤信屯兵垞城,赵贵屯兵吕县,守住彭城的北大门跟东大门,其他的事情,丢一边就行了,不要劫掠下邳郡与东海郡,直接把军队撤回来,和吴明彻一起,保护彭城安全。”
刘益守下了一道令王伟不解的命令。
“主公,您是觉得,魏国那边,会大动干戈么?”
王伟觉得刘益守这个部署,像是在为打败仗做准备。可是高欢又能派出多少人马呢?高欢这么做,会不会是太小题大做了?
“主公,青徐不是河北,并非高欢统治下的核心区域。小小的一个兰陵县丢失,他至于大兵压境,跟梁国一决雌雄么?”
王伟有些不能理解刘益守的思路。
“两国使节在边境见面,一个踩了另外一人的脚,两人从互骂到斗殴,最后引来边军冲突,战争规模持续扩大,最终,一国被另外一国消灭。
你觉得,这件事的根源是什么?”
刘益守看到有只鸟在吃簸箕里的谷子,又招来它的子女们一起吃,他舍不得拉手里的绳子将这些鸟捉住,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造成这件事的原因,就是因为两国的上层都觉得自己能赢,都想武力消灭对方,所以战争规模才会越来越大,最后无法收场。
如果不想惹事,踩了脚道歉就行了,何以引来两国的灭国之战?”
刘益守淡然说道。
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一切故事皆有因果。
王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高欢早有控制青徐的心思,如今萧衍挑衅,他会借着这股东风,以对抗梁国入侵的名义将青徐的零散力量整合起来。等这一战打完,无论输赢,起码能控制不少新地盘,名正言顺!”
“所以啊,这趟浑水,还是有本事的人去淌吧,我自认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大浪打过来人就没了,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王伟领命而去,估计是回家写公文了。刘益守在院子里踱步,越想就越是感觉高欢会玩一把大的。高欢那边是霸府说话,响应速度比梁国要快多了,只怕现在对方已经在隐秘行动当中,而刚刚出发的梁军却毫无察觉。
当然,这些都是刘益守的猜测,他是觉得自己是高欢就会这么玩,谁知道那位软饭硬吃的大佬会怎么玩呢?
“拥有开启战争的能力并不算什么,拥有结束战争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大佬。萧衍啊,这方面你可不行。”
刘益守感慨的自言自语道,猜不到建康城内为了争一个出征的名额,究竟多少世家子弟会打破头去镀金。
只是这条路,却未必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好走。
“真理啊,有时候还就是站在在少数人那边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去后院安慰自家一个又一个的大肚婆去了。萧衍要操心的事情,让他去操心吧,刘都督决定甩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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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不害怕神一样的对手
萧梁宗室内,萧衍既是当皇帝的人,又是家族内年纪最大的长者,在宗室内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没有任何人可以反抗他的权威。
按道理说,宗室内任何人都没法拿萧衍怎么样,萧衍也应该是可以随意拿捏这些人。
然而,就像是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天敌一样,萧梁宗室内终究还是有个萧衍很畏惧的人,那个人便是萧正德。
萧衍自认为他对谁都没有亏欠,唯一亏欠的,便是这个本应该成为太子的萧正德。对于修佛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令人不忍直视。
于是当萧正德跑到同泰寺内哭诉,说自己要带兵打到兰陵县,要保护萧纪的侧翼,为萧氏出死力的时候,正在“闭关”的萧衍,果然爽快的就同意了。
萧正德现在已经是被萧衍任命为征北将军,屯扎于距离建康咫尺之遥的丹阳郡。这支军队隶属于建康的禁军建制,算是梁国的精兵了。
将这支军队调动到前线,保护萧纪的侧翼,这种操作似乎也说得过去,大体上没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除了统帅这支军队的萧正德以外,其他都算是正常配置。
朝中众臣都知道萧正德心眼极小,又受到萧衍偏爱,对于让萧正德挂帅这种荒唐任命全都装聋作哑。
唯有陪同萧纶被禁足在建康召陵王府的王府长史傅岐,暗地里跟萧纶说:此战乃是刘益守挖的大坑,战则必败,让跃跃欲试的萧纶千万不要去蹚浑水。
不过萧纶并未听从傅岐的意见,依然向萧衍主动请缨,却又被驳回。
萧正德带领的这支精兵,主将为赵伯超,此人善于审时度势,临机决断。副将胡贵孙,战阵勇猛无匹,胆气过人。萧衍认为,这个配置,给萧正德,只是保护一下大军侧翼,问题真的不大。
主攻兰陵县的东路军是八皇子萧纪与柳仲礼,负责侧翼安全的西路军乃是萧正德与禁军二将赵伯超与胡孙贵,萧衍的主意定下来没人能说什么。
但是负责支援的这一路,朝臣们群情汹涌,怎么也不肯对萧衍妥协了!两个宗室在前面胡闹也就罢了,要是后面连接应的人都没有,那这一战可就真危险了!
这一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宗室挂帅!
最后,经过反复权衡,萧衍让战阵经验丰富,相当能打,又是泰山羊氏出身熟悉青徐地形的羊鸦仁挂帅,领本部人马及郡兵两万,负责后方支援!
其实萧衍找过羊侃,希望羊侃能带着宿卫台城的部分禁军出击。但是羊侃收到“内幕消息”,说什么都不肯带兵出征,只是一个劲的跟萧衍表忠心哭诉,说受天子厚恩,人在建康城就在,绝不会离开台城半步,而且禁军也不能离开,否则会给宵小之辈不应该有的念想。
萧衍感念羊侃忠勇,这才让羊侃族兄羊鸦仁带兵出征,也算是一种宠信了。
萧正德为了出风头,特意给寿阳的刘益守写了封信,说自己要出征兰陵,等仗打完了以后,他肯定会跟萧衍讨要功劳,之前表弟你拿下的那两个郡,至少可以还一个给你。运气好的话,两个都能要回来。
他这是暗示刘益守不要背后使坏,破坏大军后勤。
刘益守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给他回信:表兄勿虑,兰陵周边无魏军主力,萧纪可往,表哥亦可往。
……
早在刘益守派独孤信和赵贵二人攻克下邳郡和东海郡的时候,求救的消息就如同雪片一样飞向邺城。高欢得知梁国进攻,而且还是刘益守麾下的人在打仗,惊讶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刘益守在寿阳待得好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就完事了,前面攻克彭城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攻克下邳郡与东海郡,难道他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根本不能久守么?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无线电也没有,但是已经拥有国家力量的高欢,打听一下邻国发生的大事还是不难的。
很快,当日建康城萧衍大寿时乐游苑内发生的事情,各种变异版本就出现在了高欢的案头。
现在基业初定,高欢还是很谦虚很听得进劝的。他将手下众多文臣武将召集起来议事,看看他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如何应对,这其中不乏新近投靠之人。
“刘益守说要拿下萧氏祖地兰陵,为萧衍贺寿。此事你们怎么看?”
这件事在高欢看来,简直无稽之谈。谁会闲得无聊干这种事情啊!有一说一,北方真没这规矩,这种喜欢作死的人,早在洛阳那一波就死干净了。
“依在下之见,此事另有内幕。”
孙腾十分笃定的说道。
这位谋士平日里还是挺能出主意的,说话也很有分量。众将听了都议论纷纷,其实刘益守发什么毛病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关系到众人能不能升官发财。
“龙雀(孙腾表字),那刘益守攻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后,为何不乘胜追击,占领兰陵县?”
高欢有些迷惑不解,这正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主公,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刘益守寄居梁国,充当走狗,他若是把兰陵县拿下来了,那些萧氏的宗室难道会感激他么?”
孙腾冷笑反问道。
高欢略一揣摩,有些明白对方所说的道理了。
皇帝要御驾亲征,对于领兵大将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答案是,这是一件大大的坏事,相当于同时跟两个敌人在作战,如果对自己实力不自信,还是趁早装病为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御驾亲征,你为大将的话,所处地位和身份都极为尴尬且危险的。
战场上打了败仗,自不必说,有皇帝在身边看着你惨败,定然难逃一死,全家都会一起上路。可是打了胜仗就能讨到好么?
其实不然,你需要把敌人痛殴到奄奄一息,然后把刀递给皇帝说:陛下,您动手吧。
如此一来,功劳是皇帝的,威信也是皇帝的,你自然也就安稳了。
这可比干净利落的干掉敌人困难太多了!
如果你上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显得皇帝在与不在都完全不碍事,试问皇帝本人心里会舒坦么?
夺回祖地这样的事情,萧氏的人来做可以,外人如刘益守之流,说说漂亮话表忠心是很不错的,可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你却不能冲到最前面了。
显然,刘益守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攻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以后就按兵不动,这就是在告诉萧衍:我都把路铺好了,你直接上吧!
高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要如何应对呢?”青徐并非核心统治区域,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非常难以抉择。
“主公请借一步说话。”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欢会意,二人来到后堂。孙腾拉着对方的袖口道:“当年汉高祖刘邦消灭项羽,天下大定之时。却看到众将经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张良直言众人都是在商议谋反。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这些人谋反就不再是说说而已。
如今主公也是遇到同样的问题,投靠的人太多,河北之地有限。将来若是很多人立下战功,将拿什么去封赏这些人?
青徐乃河北侧翼,土地肥沃,只是易攻难守而已。我们借着抵抗梁军入侵的机会,大举进兵青徐,收拢当地零碎势力,重新分配。
如此从主公这里得到了好处的人,定然会为主公效死,此乃定国安邦之策,切不可小觑!”
孙腾恳切说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出兵么?”
高欢疑惑问道,平日里孙腾并不是个好战的人,比较好色倒是真的。
“主公,我们不仅要出兵,要打仗,而且是要大打出手,打出国威军威来。一战让梁国十年内不敢动手,如此便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尔朱荣。
尔朱荣财帛远不及我们,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恢复实力,南下青徐只当是练兵,一举两得。若是等尔朱荣反应过来了,他们从晋阳出兵,梁国又再次来攻,只怕大事不妙!”
“龙雀,你真是本王的子房啊!”
高欢激动的拉着孙腾的手说道,显然是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依你之见,要如何用兵才好?”高欢虚心求教道。孙腾这番说辞显然不是心血来潮,他也是想了两天才下定决心这么说的,一听就令人感觉信服。
“李元忠、封隆之部实力强劲,对于主公的态度并非那样坚决支持。高敖曹部在各将之中实力首屈一指,甚至可以说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二者都非怀朔镇出身的老兄弟,不如让李元忠为东路军主将,攻北海郡,吸引梁军主力北上。
至于吸引了梁军之后再做什么,由李元忠等人自行处断。
高敖曹部沿着沂水奔袭下邳郡,断梁军后路。
窦泰为主将,率部从薛县出发,在兰陵县及附近承县一带活动,击败梁军后,将其驱赶到武原城。
如此一来,武原城就陷入三面合围之中。西面是茱萸山,梁军要去山上吃树皮也随他们。消灭梁军主力后,大军可以大举南下,合围彭城。此战顺利的话,最终我们可以打到睢水岸边,跟梁军隔河相望。”
看不出来,孙腾的野心还挺大的,高欢都没想打这么远。
“那刘益守在寿阳,手握重兵,他要是出手怎么办?”
高欢有些犹疑的问道。
“我军到青徐后,与任城的羊敦等人联络,让他们为前锋,段荣段韶父子带兵为中军主力垫后,从北面佯攻彭城。
如此一来,刘益守腾不出手来救援下邳郡,到时候他能守住彭城就已经很厉害了。”
孙腾侃侃而谈说道。
如果刘益守在这里,一定会对孙腾的部署大吃一惊。因为对方的布置就跟他考虑的最坏情况几乎完全一样。
“梁国多年未有战乱,实力强劲,后劲很足。如果我们打赢了又守不住下邳郡,那要如何?”
高欢也想到了比较坏的情况。
哪知道孙腾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若胜,以青徐之地,收李元忠等人之忠心。若败,他们则会更加紧密的围在主公身边,不敢有非分之想,可以如臂指使。
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再者,青徐名义上是魏国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主公的。如今主公夺得青徐,就算是会吐一些出去,起码青徐的根基都在,又有何损失?”
赢则攻城略地,输则剪除异己,一条鱼两种吃法,双倍的快乐。高欢难掩喜色,微笑点头,感觉孙腾这个主意妙极了。
二人速速回到大堂,众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发现高欢似乎喜上眉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孙腾刚刚跟高欢说了些什么。
“梁国无故攻我城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意已决,大军开拔前往青徐,整顿当地政务军务,统筹安排夺回失地。
你们不必争功,每个人都有任务,具体事宜,我会单独跟你们细说,就不在这里讨论了。”
高欢一本正经的说道。
梁国无礼是假,夺回青徐的控制权才是真。大堂内许多人心中如明镜一般,只是那些话,不必在这里说出来。
众人离开后,高欢单独将高敖曹留了下来,说是有要事商议。
“族弟啊,来来来,坐这里。”
高欢指了指桌案旁边的位置。
高敖曹不客气的坐下,沉声问道:“丞相有何吩咐?”
“此番出征青徐,本王打算让你担当主力。只是……有些为难。”
高欢面露难色道。
“这有何难的!”
高敖曹不满叫嚣道:“谁不满,站出来说话就行!”
“非也非也,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高欢示意高敖曹稍安勿躁。
“此番,需要顺着沂水南下,攻克下邳郡,断梁军后路。虽是出奇制胜,但孤军深入,也有相当危险。我本不愿你亲自犯险。
可众将之中,也只有你能担此重任。本王将你留下来商议,也是想问问你的建议。当然,若是觉得不合适,亦是无妨。”
高欢客套的说道。
“呵呵,梁国鼠辈而已。”
高敖曹冷笑一声,拍了拍胸脯道:“哪怕十万兵马,我也能带兵杀个七进七出,攻克下邳城而已,这又有何难!”
“好!族弟真是豪爽!如此一来,本王亦是无忧了!”
高欢爽朗大笑道。
第320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府邸的别院内,刘益守漫不经心的在雪地里走来走去。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颤抖的双手却反映出内心的焦急。
“哇!哇!”
从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刘益守悬着的心落下,悄然松了口气。很久之后,满头大汗的稳婆从卧房里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道:“贺喜都督,母女平安。”
原来是女儿啊!
刘益守更加松了口气,萧玉姈比其他妹子早一个多月怀孕,她要是生下长子,老爹又是萧衍,只怕这孩子长大后会有跟萧正德一样的想法。
“做得好,去领赏吧。我府里还有几位夫人预计接下来一两个月会生,还是你来接生。”
刘益守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说道。
“要得要得,能为刘都督做事老奴三生有幸啊。”
稳婆脸上堆满了菊花一般的笑容,喜滋滋的离开了府邸。
等萧玉姈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刘益守才去看望安慰了一下颇有些失望的萧氏公主。说了不少好话。
这小孩吧,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点也不美。不过等到一岁大两岁大的时候,小公举就会越来越像可爱的小棉袄了。
正在这时,王伟静悄悄的站在院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来。刘益守无奈摇头,对他招了招手。
“主公,梁军羊鸦仁部,已经到达东海郡的崆峒戍。羊鸦仁派人来跟我们联络,希望我们能屯兵下相,接应他们。”
王伟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但是职业操守还是没丢,哪怕不甘心,他也得把此事通报给刘益守知道。
下相在哪里呢?就在江苏宿迁市西南的位置。在黄河夺泗入海以前,是泗水与睢水交汇之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而且它还是项羽的故乡。
屯兵下相,那么位于下邳城的梁军就能从容退回梁国。不得不说,羊鸦仁打仗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一下子就点到了关键。不过他这样要求刘益守出兵,有点指使他人白白打工的嫌疑。
这一带的详细地图刘益守早就看烂了,全在脑子里记着在。他微微皱眉问道:“下相南面不远的宿豫城,乃是淮南重镇,羊鸦仁需要我们来保障后路么?”
刘益守完全不敢相信一个久经战阵的大将会犯这种错误,舍近求远。
“呃,主公,是这样的。萧衍七子萧绎,正带着兵马屯兵宿豫,以求立功。”
王伟满脸古怪的说道,他搞不懂萧衍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益守也被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给惊讶到了,他疑惑问道:“萧衍难道就允许湘州兵马到南徐州部署?湘州离那里可不算近啊!”
萧绎是在外镇不假,不过身边的兵马却都是精锐,数量不多,费事倒还真不费事。
这种玩法也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十多年前梁国还在向北掠地时的动静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梁国后面的历史倒也不是没有特例,比如说历史上陈庆之北伐回梁国之后几年,某一次还锤了主动进攻的侯景一顿,那时候侯景还是高欢手下。
而那一次,萧衍担心陈庆之打不过侯景,所以派夏侯夔跨越防区支援陈庆之,可是夏侯夔还没到战场,侯景就被陈庆之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狼狈逃回了东魏,辎重全部丢失。
此举类似于今日萧绎将自家兵马部署在宿豫。问题只是在于,萧衍何以会容忍这样的举措。那么多人去争兰陵县,就不嫌累么?
“萧绎上书说,希望保护自家兄弟,兄友弟恭,希望给父亲尽孝,希望为家族出力。萧衍于是欣然允诺。”
王伟满脸无语,搞不清楚萧家人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明明是为了争功,非得以孝道打头阵!看得出来,谁在夺回祖地的行动中出了大力,那么谁就有可能在下一任天子之争当中领先。
很显然,萧纲的太子之位并不安稳,大家也都看出萧衍似乎近期并无退位的打算,这场皇位的争夺战,更是有持久战的趋势。
“羊鸦仁有可能是根本不敢把后背交给那些萧氏的王爷,所以请主公来帮忙。毕竟主公也能算羊氏的半个女婿吧。”
王伟笑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萧衍那些兄弟跟儿子,名声令人不忍直视,从前坑了不少沙场宿将。羊鸦仁会这么想,大概也是因为以前凡是萧氏王爷出兵,都会弄得战局无法收拾。
“令宇文泰带本部人马三千人,屯兵下相。记住,按兵不动即可,任何人调令都不要听。无论战局多好看,都不要出击。”
刘益守还是有点担心被殃及池鱼,所以只是假模假样的派一点人去意思一下。
因为此战的规模,好像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大。他只是抛了一块肥肉,结果梁国国内一个两个的全都跳出来争。
现在局面已经不是萧衍可以完全掌控,更别说他刘益守了。不仅是萧氏在争,他们麾下那些将领也希望能立功上位。
谁会不争功呢?人不努力向上,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对了,北海郡是谁在镇守?”刘益守想起一件事来,询问王伟。
北海郡作为与魏国接壤,并且离兰陵县最近的地方,肯定是要布置精兵的。
“萧衍五子萧续,被封安北将军,青州刺史,坐镇北海郡。但是萧衍没有命他担任此番的进攻任务。”
王伟已经被萧衍的怪异布置弄麻了。
前线的军情,王伟弄得很清楚。只是他还没明白萧衍的意图。这些王爷们一个个都想在前线镀金,是不是萧衍也希望见到这一幕呢?
“对了主公,现在已经是严冬,我们要做什么呢?我们能做什么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几个萧氏的王爷在彭城东北面闹腾?”
在王伟看来,现在梁军处于“九龙闹海”的局面,看起来热闹,效果如何,还真要打一个疑问。而且还有个问题,他不相信刘益守没有看出来。
见刘益守不答,王伟追问道:“彭城以西,以北,梁军兵力空虚,只有我们的兵马在。梁军全都布置在彭城东北方向。若是魏军大规模进击,从彭城西面绕路而来,两翼迂回包抄,那局面真会崩溃到不可收拾啊。”
彭城这里本来就属于是“突出部”的位置,三面受敌。梁军进攻竟然不派兵扫荡彭城西北保护侧翼,看起来,他们那帮人,还真就是在“打政治仗”。
“给彭城的吴明彻下令,死守彭城,注意彭城以北的动静。”
刘益守淡然说道,只是作出了常规的应对。
“主公,如此一来……”
“不破不立。”
刘益守抬起手,冷冷说出了四个字,王伟瞬间领悟了精髓,领命而去。
天空忽然飘起雪来,一片一片落在身上。刘益守看着头顶上的一片阴沉,长长的舒了口气。
……
梁军两路出击兰陵郡,东路军两万人从北海郡出发,连克下邳城以北的良城、郯县等地。当地魏国官府之人全都开城投降,萧纪领兵几乎是兵不血刃占领两地。
紧接着,萧纪命柳仲礼为先锋,带兵攻打兰陵县!柳仲礼遭遇魏军小股军队,每战皆克,一路村镇接连收入囊中。魏军溃兵逃入兰陵县城内,企图借助城池顽抗自保。
在萧纪的催促下,柳仲礼当夜身先士卒登上城头,血战后拿下兰陵县城!
终于夺回祖地,萧纪当场就泪流满面,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嚎啕大哭,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兰陵北面全是大山,并无被大股魏军偷袭的危险。
萧纪随即放下心来,派人寻找萧氏故居,故地,准备在这里建立祠堂。
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至情至孝之人会有的举动。然而,强敌尚在准备当中,之前并未与魏军主力接战,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反攻倒算。
这样急急忙忙的就建立祖宗祠堂,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柳仲礼对萧纪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然而萧纪表示:萧氏族人,起于兰陵,百年世家,终登九五。这样的底蕴,这样的逼格,岂能攻下城池以后就随随便便的回去?
萧纪拒绝停止修建祠堂,并且表示此事已经上奏天子,不容更改。
反正是劝不动了。
鉴于晦暗不明的战局,柳仲礼便提出,自己愿意带兵往北,攻克缯城,作为预警之地。更北面的即丘城,即刘益守前世的临沂市西郊,乃是北魏青州重镇,那里一定会屯扎重兵的。
哪怕以前没有,他们出兵也有些时日,魏国也早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敌军主力来袭,萧纪在兰陵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跑路。
萧纪琢磨了一下,感觉柳仲礼说得有些道理。于是命柳仲礼带领主力前出缯城。至于兰陵,并无坚城可以守护,大军困在兰陵也没什么用。
在东路军进展顺利的同时,西路军进展也很顺利。
萧正德手下赵伯超建议,将大军一分为二。萧正德和他一路,在全军攻占武原城后,原地驻守此地,然后让胡贵孙带五千精兵攻下承县后,驻守那里,保护兰陵县侧翼。
一句话,萧正德身份尊贵,不值得犯险,还是不要走那么急比较好点。武原城乃是此地最重要的关键节点,守在此地,保证此地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功劳。
不得不说,赵伯超胆气没多少,眼光还是不错的。
胡贵孙本就是尚武之人,赵伯超的建议正合他意,于是欣然接受任命。萧正德也不想到前线去拼杀。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还是待在后方比较安全。
此建议得到三人一致认同,可谓是“各取所需”。
胡贵孙带着五千精兵,向北而行,踏着雪星夜兼程的赶到承县。结果承县是空城一座,魏国官府知道“梁军北伐”而来,全都跑干净了!
把战意高昂的胡贵孙气得够呛!他连忙派人去武原城联络萧正德,请示下一步要如何。是固守待援,还是继续向北掠地。
本以为萧正德会说固守待援这样的命令,结果萧正德此番出击,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侧翼”而来,而是为了出风头!
也就是说,萧正德打算是来这里“镀金”捞战功的,不是唯唯诺诺给萧纪当孙子打配合的!
萧正德派人对胡贵孙说:大丈夫在世应该建功立业,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能放过。
你只管在前面浪,出了什么问题,天塌下来,有我来顶着。
为了激励士气,萧正德带兵继续向北,抵达承县,并下令继续向北进攻,一直到打不动了为止!
胡贵孙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大喜过望,带着五千兵马穿过已经结冰结得很死的泥沼地,开始攻打被众多小湖泊保护的永兴城(今山东枣庄市南郊)。
本以为这里也会不战而降,然而令胡贵孙意外的是,魏国竟然已经在此地屯扎重兵!甚至在自己还未下令攻城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出城野战,企图在梁军尚未围城之前,将自己击溃!
这正合他意!
胡贵孙一马当先亲上战阵,与不知是谁带领的魏军兵马鏖战于永兴城外。
几番恶战后,魏军不敌,狼狈退回永兴城。胡贵孙趁着城门尚未关闭,派遣一队亲兵尾随魏军溃兵到城门出,并死死卡住城门不让其关闭。
他所率这支梁军是禁军,装备和训练都是梁国国内首屈一指的。
激战一个时辰后,胡贵孙终于肃清了永兴城内的敌军,不得不说,这支魏军还是很能打的,梁军此战伤亡不小,而且有数量不少的魏军士卒逃往更北面的地方。
胡贵孙对更远的地方并不熟悉,不敢冒进,于是派人向萧正德询问,下一步应该如何?
萧正德只是嘴上说得慷慨激昂,心里其实还是很害怕打仗的。一听胡贵孙说永兴城内敌军不少,似乎颇为善战,不似郡兵,他立刻就吓得魂飞魄散。
他来这里是吃肥肉的,不是来啃骨头的,特别是不啃硬骨头!
可是萧衍的命令,似乎也有些为难。
正在这时,赵伯超建议,大军退到武原城,进可以打回承县,退亦是可以回下邳城,后路无忧。再说了,前面不是还有胡贵孙在么?萧衍到时候责罚起来,同样可以扯理由。
于是萧正德对胡贵孙下令,撤回承县,守住萧纪的侧翼,嗯,就这样了,其他的先别想。
萧正德不知道胡贵孙接到命令后是什么表情,会怎么应对。反正他知道魏军主力出现在永兴城以后,就第一时间带着赵伯超跑路了。
并且,连个口信都没给萧纪知会一声。
第321章 保卫塞瓦斯托波尔
任城(山东济宁)以南不远的高平城(今已不存,被微山湖淹没)府衙内,库莫奚族出身的张保洛,恨恨的把头盔砸到地上。
府衙大堂内的段荣段韶父子也是一脸惊愕,没想到张保洛居然吃了败仗。
张保洛长得敏捷健壮,且弓马娴熟,早年参加葛荣乱军,颇有战功,乃是葛荣麾下猛将,虽然并非嫡系。
后来葛荣惨败,张保洛归顺尔朱荣后被安置在河北,尔朱荣退到晋阳后,张保洛顺势就投靠了高欢。如今,高欢让段荣段韶父子负责这一路,张保洛则是段荣麾下将军,听从其号令。
段荣为人谦和,很好说话,有事都是商量着决定。而张保洛豪爽讲义气,二人相处得很好。
张保洛之前听从段荣号令,带兵紧赶慢赶来到薛县以南的永兴城前出侦查,想着的就是提前卡位,把关键节点占住。出发前他们就分析过,梁军的动作不会这么快,更不会贪功冒进!
没想到张保洛前脚到,后脚梁军就已经来到城下,这种速度简直令人不可想象!一下子真把信心满满的张保洛给搞懵了!
张保洛和麾下部曲来永兴城一天都不到而且尚未修整,又没有完全接防城池,就连城内府库里有什么东西,他都还没弄清楚。
守城是守不住了,跑更是不行,那只好出城野战呗。张保洛从事前得到的情报得知,这次梁军都是王爷挂帅,令高欢手下畏惧的那个刘益守,窝在彭城没动弹呢,甚至主力还在寿阳!
区区王爷军,张保洛觉得拿下此战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他遇到了因为占据空城而立功心切的胡贵孙,还有梁国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结果一接敌张保洛就知道大事不妙,一番恶战下来,果然战败。
他连临近的薛县都不敢进入,带着残部逃到高平才停下来,惊魂未定的发现梁军竟然没有追击!
如此古怪的战局,不仅让张保洛惊疑不定,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段荣父子,也感觉甚为疑惑,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大军是继续龟缩在高平,还是前进到事前约定的薛县,完成对兰陵梁军的战略包围?
如果不去薛县,等于说包围圈漏出来一个大缺口,最后什么也抓不到了。
可是如果去了,现在只怕薛县已经在梁军的控制之下,张保洛遭遇的那一支部队如此善战,此战能赢么?
萧正德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无意中的鲁莽举动,已经成为了人生之中的最高光时刻,险些打得段荣打道回府!
“孝先,你怎么看?”
段荣皱着眉头问儿子说道。
张保洛亦是看向段韶,他知道段荣的儿子年少有为,颇为精通战略,有大局观。这大概是将来高欢留给儿子的军方一把手。
所以他也不敢把段韶当年轻小将看。
“父亲,张将军,我觉得吧,这会不会只是个偶然呢?从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看,梁军的部署很混乱,没什么章法,更不是要攻略青徐。”
段韶也有些迷糊,主要是萧正德的命令太过于混账,不仅迷惑了自己人,就连敌人也被迷惑了。换句话说,陈庆之北伐余威还在,而且一直以来,在局部战场上,魏军对阵梁军常常会莫名其妙失利。
这种情况其实贯穿了整个南北朝后期。
“张将军,你那边斥候有没有打听到刘益守在彭城的军队如何行动?”
段韶沉声问道。
张保洛想了想,貌似彭城那边安静极了。如果要攻略青徐,彭城的军队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呢?
“你想怎么样?”
段荣不满的问段韶。
“我要亲自带兵占领薛县,按照既定计划,合围梁军。请父亲和张将军坐镇高平。”
嗯?
段荣和张保洛对视一眼,感觉段韶的胆子太大了。目前战局晦暗不明,梁军的战略意图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前出到薛县真的没问题么?
“父亲,现在是严冬,泥沼结冰,宛如平地来去自如。我们当然不觉得薛县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到了春天后,这里冰雪消融,遍地鱼塘河网。要是没有薛县作为支撑点,这仗要怎么打?”
听到这话张保洛悚然心惊,段韶的言论太有前瞻性了。这一战不是三两天就能分出胜负来的,冬天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未必到了春天也无所谓。
这种“小小的麻烦”,到时候搞不好决定生死。
他拱手对段荣说道:“小段将军目光深远,不适合作为前锋。还是在下跑一趟薛县,如果有事,请段都督及时支援。”
“唉,又麻烦你跑一趟啊!”
段荣叹息说道,却没有说不让张保洛去。兵贵神速,段荣点齐五千兵马就让张保洛出兵了。等他走后,段荣将段韶招到临时别院的书房里密议。
“此战什么时候是动手的时机?”
段荣好奇问道,他知道儿子心里已经有腹稿了。
“两人搏斗时,一人力气已经用老,再无回旋余地之时,就是另一人反击的时候。
据探子回报,羊鸦仁屯兵东海郡崆峒戍,往西可以支援下邳郡,往西北可以支援兰陵,往北可以支援北海郡,乃是极为要害之地。
无论我们怎么打,只要前线梁军能撑个两三天,羊鸦仁的援兵马上就能到。
所以此战要赢,一定要等羊鸦仁被调动到北海郡之后,那样梁军再无后手,我们便可以大举南下,将兰陵地区的梁军分割包围。
羊鸦仁带兵去北海的时候,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让张保洛去薛县,只是不想让梁军从这个口子跑路。”
段荣满意的点点头,段韶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还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刘益守在彭城屯扎重兵,他出手干预怎么办?”
“父亲可以下令,催促青徐本地兵马,如羊敦羊深之流,带兵攻打彭城,以攻为守。只要我们歼灭了兰陵地区的梁军,腾出手来就可以把刘益守在彭城的大军吊起来打!”
段韶狠狠的捏着拳头说道。老爹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说刘益守多么牛逼厉害,早就让他不爽了。这回他就是要正面击败刘益守,证明自己的才能!
“父亲,下令士卒们好好休整,其他地方或许严冬要恶战,可是绝不会轮到我们先打。这场战争就像是做菜一样,先放什么材料先加什么佐料,顺序不能乱的。
高敖曹不把下邳郡拿下,不截断梁军退路,我们再怎么打,也奈何不了梁国那些王爷。父亲不必心急,冬天就好好休养吧。”
段韶安慰段荣说道。
话虽然很有道理,段荣心中仍然不安。毕竟,刘益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段韶能看出来的问题,段荣不相信刘益守看不出来。
“希望如你所说吧。”段荣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什么。
……
萧衍安排萧续镇守北海郡,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宠爱宗室。真正要说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海郡北面都是山,东面靠海,西面是萧纪的大军,根本不可能被袭击。
让萧续去那边镀个金,并无不可。
所以这个战略安排,乱是乱了点,基本逻辑还是在的。
已经是深夜,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依然点满了火把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他和陈元康等谋士在墙上的大地图上模拟魏军的攻势,怎么看怎么觉得魏军不可能全歼梁军,其中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环节。
“羊鸦仁的部队,就是战局里的定海神针。他要是不离开东海郡,不离开崆峒戍,梁军退路不会断掉。夺取兰陵或许很难,但是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陈元康看着地图上的几个城池位置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高欢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羊敦等人写信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刘益守将手中的信纸扬了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欢把青徐本地势力当牛羊一样趋使,让他们打头阵。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以羊敦为首的本地势力很快就想起了刘益守这个人。
然后把他们知道的魏军部署都漏了出来。
虽然羊敦等人知道的不多,但是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个此番高欢胃口极大,动用的兵马也远超之前刘益守估计的两万人。高欢大概有一战立威,打出十年和平的打算。
第二个则是彭城乃是佯攻,牵制刘益守的兵力为主,主攻另有其人,主战场在兰陵一线,而非彭城以北。
这等于是考试的时候提前圈定考试范围,让刘益守等人心中踏实了很多。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些让人不能理解了。
原先刘益守没预料过高欢是想把梁军一锅烩了,所以魏军的种种部署,是可以理解的。现在看来,有羊鸦仁的部队在,高欢想把梁军一网打尽,实际上办法是不多的,至少现在没看出有什么好办法。
战略上不能出奇制胜,剩下的就看临阵如何,那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比如说当年萧衍六弟萧宏带着五万梁军精锐北伐,一场暴雨就吓得逃跑,导致大军惨败,这样的事情,刘益守无法考虑在谋算之内。
有人过个马路都能出车祸呢,很多事情是你没法去精准预料的。
“这样吧,如果北海郡丢失,萧纪侧翼完全暴露,而且北海郡是梁国边境重镇,绝对不能丢,所以羊鸦仁无论如何,也会北上救援。除此以外,我实在是想不出魏军要怎么调虎离山了。”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听到这话,陈元康眼睛一亮道:“主公所言极是,也只有如此,会导致兰陵的梁军缺乏援兵,并且后路空虚。这样围歼他们就不再是说说而已了。”
刘益守的分析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屋子里不管是陈元康也好,王伟也罢,都很认同这个观点。只有北海郡出事,羊鸦仁才会走。
那么问题来了,魏军要怎么攻打北海郡呢?
北海郡其实算是两个郡,一个是以朐山为跟脚建立的城池,另一个,则是郁州,也就是跟海岸咫尺之遥的一个小岛(后世因为泥沙沉积,已经成为连云港市的一部分)。
再往北都是山,只有年久失修的官道连通,基本上不可能保证大部队行军。
萧续就算是蠢货,难道他麾下的人也都是蠢货么?就这么一条路,他会守不住?他难道不会派人去北面百里范围内的地方四处转转?
“主公,在下听说北海郡海产发达,经常有海产送到建康城的,我跟建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喝酒套近乎的时候,都吃过北海郡的海产。
这里海运应该很繁忙吧?”
陈元康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既然海运能运货,那自然是可以运兵的!这一条航线应该非常成熟,开发得很完善了。
“我懂了!海路!魏军会从海路来!我怎么忘了啊,河北也是靠海的!”
似乎想到了关键,刘益守激动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拉着陈元康的衣服说道:“走海路,萧续这个废物,绝不会想到不善舟楫的北人也敢坐海船!
现在是严冬,岸边都结冰了,魏军不必在港口下船,他们只要在附近海岸边随便哪个方便的地方下来,稍微修整一下,甚至可以从南面往北打上去!萧续哪里能顾得到这么多!
北海郡丢了,萧续定然要退守海上的小岛郁州,然后拼命求援。那是萧衍的儿子,羊鸦仁能不救么?
羊鸦仁一走,定然有魏军长驱直入下邳郡!整个梁军后路断绝,直接等死!”
完犊子了!
陈元康和王伟二人对视一眼,都被局面的崩坏给震惊了。如果真要到那一步,不仅萧氏几个王爷要完蛋,连羊鸦仁也要等着求救了。
正在这时,书房外一阵鸡飞狗跳。源士康急急忙忙的冲进来,领着一个信使,之前见过,是羊鸦仁的亲兵。
“刘都督!北海郡被魏军偷袭,五皇子带兵退守郁州,我家将军已经带兵去救援了,请都督即刻支援下邳,迟则生变!”
信使没讲什么客套,或许是因为羊鸦仁也意识到大事不妙。
“下邳城,已经救不下来了。”
刘益守缓缓摇头说道。还好赵贵在吕县,宇文泰在下相,把下邳西面和东面的口子都堵上了,战局恶化,只在泗水以北。
“你快去追你家将军,或许能追上,让他赶紧退到北海郡以南的僮县(江苏沐阳),北海郡也没救了。他要是不退,那边又会多一个更大的口子,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刘益守无奈说道。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又不能撒豆成兵。战局整体恶化,现在只能收缩兵力。
写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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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霸王一枪飙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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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只要心中有戏,哪里都是舞台
徐州刺史!都督十州诸军事!可以先斩后奏!梁国府库里的粮秣兵器随便你拿!
当萧衍的任命,通过梁国官方渠道送到刘益守这里的时候,当真是把正在开会的众人给镇住了!送走朝廷的使者,刘益守面无表情问众人道:“当年谢安淝水之战以前,是都督几州诸军事来着?”
这件事不是啥秘密,陈元康慢悠悠说道:“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的燕国诸军事、假节。严格说来,要是按萧衍这么任命,主公的兵权大概也不比当年谢安差。”
别看刘益守都督十州,可是现在的州比东晋那时候的州小多了。
“淝水之战以后,我记得谢安应该是隐退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众人皆是沉默,月满则亏,世间不变的道理。谢安毕竟是臣,又无造反的心,他不交权还能怎样呢?
“主公定然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在乎我们怎么想,直接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王伟劝说道,他也能感觉出,在场除了刘益守外,其他人都很兴奋。不兴奋是假的,萧衍名义上给了刘益守更大的权力,那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才来辅助,也意味着他们这些“老人”,可以爬得更高。
“道理不辨就不明嘛。”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坐。
“我问你们,如今我们在寿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力是萧衍给的么?”
他环顾麾下诸多文士问道,无论是陈元康与王伟,还是崔暹与贾思勰等人,全都缓缓摇头。
“萧衍说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实际上不过是让我们帮他看家罢了。那些部曲,我们不能如臂指使,那些官员,我们也无法全部赶走。这是一个很大的陷阱,都督十州诸军事,我不造反难道还整天陪你下大棋?”
刘益守都忍不住想吐槽萧衍了,真踏马把自己当傻子,以为一纸空文就能把自己忽悠住。
“王长史(王伟),你文采好,帮我写一封信回复朝廷。具体词句,你自己斟酌,把握大概意思就好了。”
他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似乎是在沉思。
“主公请说!”
王伟当场就拿来文房四宝准备开搞了。
“魏军此番二十万兵马……”
刘益守吹牛不打草稿,直接开吹。
“主公,高欢麾下满打满算也没有二十万啊。”
陈元康无奈叹息道。
“没事,先吓吓建康城里的那些朽木。赤壁之战曹操都说水陆八十万众,高欢有二十万人怎么了?”
刘益守不满的怼了一句。
“是属下孟浪了。”陈元康不好意思拱手说道。他记得跟刘益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能把死的吹成活的,现在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主公,还有呢?”
王伟已经在桌案上开始打草稿了,现在府衙全部重要文书都出自他手,当真是寿阳公文第一人。
“别打岔哈,就这么说。高欢此番来势汹汹,有夺回徐州,进击淮南之念,如今取得先机,贼军势大不可与之争锋。现在寒冬时节,两淮河道池塘多半结冰,北方游骑如履平地。此时进击,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嗯,就这么写。”
这是分析军情,众人都觉得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事实如此,两淮地形的特点在冬天与在其他三个季节,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二个嘛,我刘某人才疏学浅,资历不足,又寸功未立,岂可身居高位?当年谢安名动江左,有谢安不出,奈苍生何之言,却也只都督五州诸军事。我刘某何德何能,可以都督十州诸军事?
请天子收回成命,如此任命于国不利,于理不合,会寒了众多呕心沥血之人的一片忠心。”
这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很是不好对付。
王伟微微点头,刘益守果然还是刘益守,永远看得清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刘都督永远的神!
“第三条,朝廷的粮秣兵器,无不是来自民脂民膏,我等身为鹰犬爪牙(此时并非贬义),该用确实要用,但随意取用,岂不跟那些蛀虫硕鼠无异了?此命令甚为不妥,在下实在是不能接受。”
这一条众人都明白了。
他们以前在淮南劫掠的时候,难道不是想拿什么拿什么?现在倒好,本来就没拿,结果被萧衍泼脏水说可以“任意取用”。
到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国为了“养兵”,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呢。
“主公,就这么回复,似乎不妥吧。”
王伟写公文写老了的人,感觉这个写成公文,少了最重要最不能缺少的一段。
“对,还差最后一条,就说淮南各军,无法协调。在下无德也无能,没法担当重任,希望能有一宗室之人担任总指挥协调诸多方镇共同行动。
高欢此番动用了不少主力,光凭国内某个方镇,是无法与其抗衡的,这就是一域难敌一国的道理。”
高!实在是高!
府衙大堂内所有人都恨不得竖起大拇指,这一条堪称是甩锅天王的大招,萧衍的那些政令,连消带打的被刘益守顶回去了。
你不是好几个儿子都被包围了么?让他兄弟来指挥大军救援啊!不是说兄弟情深,兄友弟恭么!以后要是死了一个还是两个王爷,可别怪我没尽力哟。
“主公,虽说与萧衍斗智,我们完全不落下风。可是毕竟寿阳处于边镇,萧衍可以摆烂,我们却不能。与建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斗争,并不能改变我们现在战场上被动的局面啊。”
陈元康叹息说道。
“你看,萧衍现在还有心思给我下套,说明他根本就不着急嘛。如果他真的着急,通过萧玉姈这边通个气不就完事了么?他那些政令都是给梁国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唯独不是给我看的。
一张纸就想我们跑断腿,他也配么?”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萧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明显的挑拨伎俩也拿来用。
众人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刘益守说的这个倒是真的,那个什么“十州都督”,可谓是满怀恶意的捧杀。
说完了这事,继续开会,部署明年的春耕情况。打铁还要自身硬,淮北今年春天会是南北交兵的主战场,春耕就别指望了。到今年秋天,淮南的粮食就会变成“硬通货”。
“如今淮南地广人稀,对于争地的矛盾,尽量以安抚为主。但是对于农具的使用,对于石磨、耕牛等物的使用,官府要牵头。自耕农使用,必须要用劳役来抵偿,我们不收钱。这个一定要落到实处。适当的,可以用各种借口将豪强世家掌控的农具收归官府所有。
总之,就是要让自耕农摆脱掉当地豪强的农具依赖,一点点的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我们有事可以动员他们,当地豪强却无法动员他们,我们管理的地方就安稳了。
农具,记得农具!不要被田亩数糊弄了!”
民以食为天,土地的矛盾,就是最大的矛盾。这种矛盾超越了民族、性别、阶级。
萧衍的问题,就是总在意那些“上层建筑”而忽略了下面的经济基础。对宗室仁慈,对百官宽容,却对辛苦劳作的百姓极为苛刻。
已经有人踩了大坑,刘益守自然是不会去采坑的。
……
散会后,刘益守将王伟与陈元康二人叫到书房里商议军务。
“羊敦羊深二人,屯兵彭城以北的留县,沛县。按照高欢的命令,攻打位于垞城的独孤信。虽说是听命行事,但羊氏之人,自然是不会用命进攻。所以这些时日打得倒是热闹,结果独孤信却还能派人回来送信说问题不大。”
刘益守笑着说道,指了指地图上的那两个地方。
青徐本地世家豪强怎么选择是很明白的,如果跟刘益守死磕损失了老本,那将来或许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高欢让这些人打头阵,本身也有着消耗这些人实力的打算。至于能不能有成果,其实高欢也未必很在乎啊!
魏军这次是冲着梁国那几支“王爷军”去的,他们都知道刘益守不好惹,所以也没打算这次就跟刘益守打死打活的。
羊敦羊深这些人,取得战果自然好,就算不得寸进,也牵制了刘益守的主力,有何不可?
真正让这些人去参与包围“王爷军”的行动,才会彻底坏菜。
刘益守揣摩了许久,发现高欢这个逻辑,貌似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主公是想跟他们联络一下么?”
陈元康有些明白刘益守的思路了。
“派阳休之去羊敦那边说,独孤信大军会打出垞城攻击留县,让他们撤出城池。我们占据这座城后,他们再想办法夺回来,独孤信再退回去。
以此往复,给人一种假象,就是我们在努力收复失地,但战况不佳,夺了新地盘又很快被人夺回去。这样高欢也会认为羊敦那边拼死作战,局面焦灼。
养寇自重的道理,他们应该懂的。要是不懂,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拜服,这种套路说穿了一文钱都不值得,但是私下里操作却很爽。事实上,高欢也不可能逼迫这些地方实力派太紧。他们打得假模假样,已经对得起观众。
“主公,这么做不是说不好,而是说不能解决当前最大的问题。”
陈元康指了指在地图上插着的一面异常醒目的红旗。
下邳城!
这个地方的魏军,就像是一把尖刀插在梁国胸口一样,梁军战局的所有混乱,都是从下邳失守开始的。
要扭转战局,必夺下邳!只有这样才能转入战略反击!
“你们啊,真是……怎么说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们一定没听说过什么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原子弹,我有我的土鸡蛋。
“很明显,魏军的第二阶段,就是以梁军包围下邳开始的。他们是希望我们把寿阳的军队调动到下邳参与攻城。这样,彭城就没有援军了。他们下一步可以开始围歼彭城周边的梁军,自然也包括吴明彻和独孤信他们。
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那就是你一定不能去做的事情。下邳城这么好看,就让它摆在那里吧,我们不管了。”
刘益守摊开双手,表示并不打算跟高欢在下邳城决战。
“知道这次高欢在哪里坐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摇头,他们确实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魏军前线一定有高欢在某个很近的城池协调众多势力协同作战。不然此番魏军多路齐攻,不可能配合如此默契。
“高欢在哪里,羊敦等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高欢这次确实一起出征了,并且,魏军的粮草囤积地,是在任城(山东济宁)。那里地势高,不惧山洪,并且水路发达。
我猜测,高欢应该就在任城遥控指挥。
我们呢,也不必想那些有的还是没有的,这次,直接出彭城向北,一路向北!打到任城,一把火烧了魏军的粮草。”
刘益守说得兴奋,陈元康等人却不敢苟同。
“主公,高欢又不是蠢货,粮草之地岂会没有重兵把守?”
“对,所以把重兵调走,那就可以了啊。”
刘益守早就想好后招了。
“可是,要怎么调走任城的魏军重兵呢?”
王伟不甘心的问道,其实陈元康也想问的,他一直在沉思却没有答案。
“冬天啊,是无法调动这支军队的,可是开春冰雪消融后,我就有办法打魏军一记闷棍。那时候,为了救场,高欢也不得不出动任城的预备队。
那时候,奇兵就可以出马,烧任城的粮草,战役结束。”
原来如此!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不过王伟等人总觉得刘益守有什么关键节点没有说明白。
“主公……”
“别问了,现在我无法解释。春天到了以后,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一切都明白了。”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他一直相信,如果曾经有人做成功过一件事,那么你摸索着他的路子,应该也有成功的机会。
当初刘邦麾下的诸侯王彭越,就是在彭城以北的水网,在星罗棋布的湖泊沼泽,给项羽的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彭越可以做的事情,刘益守自信自己也可以做。高欢他们那帮边镇的人,包括北方世家之人,对于南方的地形地理,认知是有缺陷的。
这一点在高洋派兵与陈霸先争夺建康时已经有明显表现。刘益守不介意提前给他们上一课。
“主公,真的不要那个都督十州诸军事么?我觉得还挺威风的。”
王伟忍不住小声问道。
“唉,你是不懂。要是真那样,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问我为什么还不造反,你让我怎么回答?”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反问道。
已经都督十个州的军事了,不造反等着过年?
既然不造反,你掌控那么大兵权做什么?其实还是想造反吧?
这种问题刘益守简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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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左舷弹幕太薄(上)
严冬时节,下邳郡以北的广袤地区,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激战。
兰陵以北的缯城,柳仲礼所率梁国禁军遭遇高欢麾下骁将尧雄的阻击,寸步不能进。尧雄和王思政一样,都算是晋阳那块出来的原北魏官宦子弟,天然就跟尔朱荣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只能离开晋阳另谋生路。
刘益守前世那时候,尧雄是跟随韩楼吃了个闷亏,而现在这个时代,他似乎提前上岸,提早投靠了高欢。
尧雄此番奉高欢之命镇守缯城(今山东省兰陵县向城镇以北位置不详),堵住梁军向北的口子。他新投高欢不久,就指望着此番能翻身上位。
柳仲礼自持悍勇,与魏军在缯城城下激战三日不分胜负。
正当尧雄要冒险突袭柳仲礼大营时,从任城那边传来高欢的命令,大军退出缯城,将其让给梁军,然后退到缯城西北不远的抱犊崮(今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东南部)附近隐藏行迹。
倘若梁军追击,则打伏击,倘若梁军不追,则在抱犊崮附近屯扎,那边是魏军一个隐秘的屯粮地,尧雄的任务就是确保此地粮草不失。
因为下一阶段围歼梁军,魏军北面的部队都需要这个粮仓来供给粮草。
柳仲礼在缯城碰了一个大钉子以后,回去禀告萧纪,并说出来自己的推测:魏军在北面藏有重兵集团,引而不发,图谋不轨!
然而,萧纪修宗室的祠堂还没修过瘾,感觉现在就撤走,有些对不起祖宗先烈,于是婉言拒绝了柳仲礼,只是告诫他在兰陵城北面扎营,防备缯城那边过来的魏军。
多次求见被拒绝后,柳仲礼也是没了招,只得将大军布置在兰陵县以北,心中惴惴不安,盼着萧纪能早点打道回府。
再说萧正德这边。
胡贵孙攻下永兴城后,萧正德就吓得逃回了武原。并让胡贵孙坚守承县,不要到处乱晃悠了。还没打过瘾的胡贵孙岂会就这样收兵?
他又攻打了北面的昌虑(今滕州市羊庄镇土城村)。昌虑是个半废弃的小城,连人都没几个,早就被北魏官府放弃了,胡贵孙占领这里以后没有找到魏军主力,只得硬着头皮去攻打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薛县(山东省滕州市)。
果然,在薛县胡贵孙被以逸待劳的张保洛迎头痛击,胡贵孙只是战阵上有几分本事,行军打仗的头脑和谋略却非一流。当在薛县城下惨败后,他带着兵马一路逃窜,惊魂未定的回到承县,紧闭城门开始摆烂挺尸了。
没法子,手里的兵将折损不少,单枪匹马也真没法再玩下去。
此时此刻,这次夺回兰陵行动中最大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缺乏一个有能力,有威信,有眼光,有决断的主帅级别的人物镇场子。
各部在达成最初的战略目的后,就陷入无头苍蝇一样的自行其是当中,浑然不觉绞杀的链条已经渐渐收紧。
……
“陛下!陛下!”
朱异失态的在同泰寺的金佛阁外大喊,可惜大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不知道萧衍是不是对刘益守的能力极度信任,将那个夸张的政令下达下去以后,就又进入了闭关模式。
萧衍大概觉得,我给个“都督十州诸军事”这样的大礼给你,你难道还会拒绝?那个先斩后奏,那个府库随意取用,难道还会有人拒绝?
他根本没想过类似被拒绝的情况发生。
朱异在大佛阁外喊了半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萧衍终于命人打开金佛阁的大门,然后让他进来说事情。
“陛下!大事不好,刘驸马直接拒绝了那道命令,并且拒绝出兵下邳城。”
朱异急得满头大汗,有时候他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错愣,似乎梁国中枢只有他一个人着急,其他的人不是在咸鱼就是在摆烂。
特别是萧衍!
“他为什么要拒绝?”
萧衍一脸错愣问道。
这就好比说一个丑女逢人就问: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
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当此事得到反复验证,无数人反馈都是同样的结果后,她的第二反应就是: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我都把小时候丢掉不要的布娃娃送给你当生日礼物了,你为什么没有感激涕零跪舔我?
萧衍此刻的想法,大概跟这个有点类似,都是一样的错愣,错愣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恼怒。
恼怒对方不识抬举!
“陛下,刘驸马的回信在此。”
朱异将手里一封厚厚的信递给萧衍。
一字一句的慢慢看,萧衍紧绷的脸渐渐松弛下来。
“此文辞藻甚为华美,可传阅中枢诸公们阅览。”
萧衍摸着长须笑道。
这踏马是重点么?你关注点在哪里啊!
朱异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要是对方不是皇帝,而是一位无官职的糟老头子,他早就抓起对方的发髻将其暴打一顿了。
昨天一晚上没睡思考对策,现在眼睛都是红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跟我说此文辞藻甚为华美?
“陛下,救援诸位皇子,刻不容缓了,救兵如救火啊!”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他真是急得不行了。
“朕那个驸马,有件事倒是说对了,需要选一个人出来统帅大局,而且必须是朕的皇子。你认为,谁能担此重任?”
这个问题,在朱异预料之中。事实上,他早就猜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并且自己早有腹稿。
“有资格挂帅者,微臣认为唯有两人而已。”
朱异对着萧衍拱手说道。
“谁?”
萧衍眯着眼睛问道。
“最为名正言顺之人,唯有太子。太子乃是诸多皇子的表率,也应当由他挂帅。”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提建议的时候,先说的那个建议一般会被最先干掉,这都是人之常情了,因为人类有个可怕的习惯,常常会记住记忆里最后出现的东西。
“太子并无领兵之能。”
萧衍摇了摇头,一句话否定了。
“既然这样的话,七皇子萧绎,目前正在重镇宿豫。他麾下不少精兵猛将可堪驱使,作为大军统帅,勉强合适。当然,天子有更好的人选,微臣自然是全力支持。”
“阿七在宿豫,不回湘州,是不是等着他的兄弟们出事呢?”
萧衍数着佛珠,问了一个很诛心的问题。历史上侯景之乱后萧绎能脱颖而出,并不是偶然的。虽然在此之前他好像很低调很爱好文学不问世事。
可是他在湘州去手握重兵,并且笼络了不少人才,其中最出名的便有王僧辩、王琳等人,至于其他的就不提了。
你说你一个爱好文学,无心皇位,也不可能当太子的藩王,养那么多精兵做什么?招募那么多能打的将领谋士做什么?
刘益守私下里研究过萧衍的那些儿子,对萧绎这个人的疯狂和隐忍,颇有些忌惮。如果说萧续这种是会叫的狗不咬人的话,那么萧绎这个人就是个会叫却不叫的咬人狗,真得防着一手。
萧衍这么问朱异,其实也是察觉到了萧绎这个儿子好像心思不那么单纯。
“陛下,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有。可哪怕要算账,也是将来去算,救援真是拖不得了!”
朱异急得都要哭了。
朱异不是忠臣,甚至都不算是个好人。他是个大贪,卖官鬻爵不亦乐乎,皇子要办事亦是得给他送钱。心大,心也够野,手眼通天。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是南梁中枢唯一一个还算管事情的人了。南梁这些年在萧衍的带领下集体修佛,里里外外都有些“佛”了。
也正因为如此,萧衍即使知道朱异贪婪成性,依旧很信任他。
“让阿七(萧绎)去收拾局面吧,刘益守归他节制,但可以便宜行事。”
萧衍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件事越闹越大,让他心绪不宁。
朱异要等的就是这句,把锅甩给萧绎,甩给刘益守,自己就不用整天这样提心吊胆的了,将来哪个皇子挂了,直接把萧绎和刘益守推出来就万事大吉。
他离开同泰寺回到衙门,写好了公文,快马加鞭的送出了建康。
……
就在梁国中枢来回决策倒腾的时间里,淮北战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魏军后续部队赶到,开始从战略防守进入全线反攻!
魏军高岳部南下攻打缯城,张保洛部从永兴出发向东攻承县,莫多娄贷文部从郯县攻兰陵!魏军三路齐发,仿佛猛虎下山。
在兰陵和承县早已军心涣散的梁军完全不是对手,仓皇之中,萧纪让柳仲礼垫后,自己带着亲信逃亡武原,想跟萧正德汇合。
然而,萧正德得知萧纪到来,不但不出城迎接,反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都不得入城。
柳仲礼在击退张保洛的追击后,得到消息萧纪已经去了武原城。于是他也带着残兵到武原,发现萧正德竟然紧闭城门!
柳仲礼怒发冲冠,他麾下将士得知萧正德的所作所为后,亦是同仇敌忾,萧纪有鉴于此,便下令柳仲礼准备攻城!
萧正德见势不妙不知道要不要开城门,这时候都督赵伯超建言,可以打开城门,跟萧纪说些好话,就说之前城外情况不明,所以不敢开城。
于是萧正德听从他的建议,开城让萧纪的大军入城,并派出斥候侦查南面的动静。很快,他们便得到消息,下邳城已经被魏军攻占,回梁国的路线被封死!
萧纪吓得魂不附体,连找萧正德麻烦的心思都没了。恰逢此时一直垫后的胡贵孙带着残部也来到武原城想入城,萧纪一怒之下,竟然命城头朝着城下射箭,驱赶胡贵孙和他麾下残部。
不得已,胡贵孙只能带着不多的兵马往周边山林而去,不知所踪。随即魏军抵达,四面合围武原城,并开始朝着城中喊话。
与此同时,占领下邳郡的高敖曹也不老实,试探性的进攻南面的下相城,却是被刘益守麾下宇文泰死死守住,一步都无法前进。
高敖曹碰了个硬钉子,调转矛头又向西攻打吕县,再次被赵贵部顶住。
一时间,高敖曹亦是察觉到自己的长驱直入,似乎并非无人察觉。如若不然,何以这两座门户级别的城池都像是被人经营过一段时间,防守很是稳固呢?
如果是梁军匆匆而来布防,绝不可能有这样程度的坚固防守。
高敖曹不敢再浪,知道夺取下邳城已经达到了基本目标,扩大战果似乎目前来看已经不太可能。
他赶忙命令麾下部曲组织下邳郡的防御,拦住梁军撤退的退路。这一波大战,节点就看下邳郡在谁手里了。掌握了下邳郡,就掌握了获胜的钥匙。
至少高欢麾下众多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的。
……
宿豫(江苏宿迁)是淮南重镇,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梁国最重要食盐产区的关键门户。
此时此刻,宿豫城的太守府内,一个戴着单眼罩,穿着梁国王爷朝服的独眼龙,正按捺不住兴奋,手里握着一份卷宗,在府衙大堂内急切的走来走去!
“君才!君才!这次本王全靠你了!”
这位独眼王爷正是萧衍七子萧绎,他口中的“君才”是表字,那人名叫王僧辩,字君才,跟随萧绎已经快二十年。
算是萧绎这边铁杆亲信之中的铁杆王!
王僧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很显然,他父亲王神念自从举家投靠梁国以来,就在四处寻找靠山。王僧辩会被安排到萧绎身边,这一切都是王氏(乌丸王氏)运作的结果。
可以说王僧辩知道萧绎的想法,萧绎也知道王僧辩的能力,二者既是臣属关系,也是朋友关系,萧绎对王僧辩异常信任。
甚至还在“小舅子”王琳之上。
“殿下,此番天子命殿下领兵,都督各州诸军事,属下认为,这似乎并非好事。”
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颇为魁梧的王僧辩不动声色说道。
一盆冷水下来,萧绎有些不高兴。不过王僧辩是他依靠的爱将,他不能寒了对方的心。于是萧绎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以为要如何处置?”
“末将愿意带兵拔下邳城,以立军威!之后,殿下的命令才能如臂指使。否则政令不出宿豫,为之奈何?”
嗯,王僧辩说得有点道理。
萧绎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寿阳刘益守麾下羽翼丰满,仗着自己是驸马,桀骜不驯。兰钦自不必说,直阁将军出身,在钟离也很难听从调令。马头郡的萧映,亦是宗室出身。现在被困的那几位宗室,都不是省油的灯,殿下让他们配合……恐怕很难。”
王僧辩冒着得罪萧绎的风险,还是将心中的看法,或者叫成见说出来了。
萧绎瞬间就觉得萧衍给的这道圣旨不香了!
第325章 左舷弹幕太薄(下)
针对高欢军咄咄逼人的战略攻势,梁国这边终于作出重大决策。
命萧衍第七子萧绎都督两淮诸军事,可协调与节制各路兵马。
除了在淮北前线,坚守僮县的羊鸦仁部,困守郁州的萧续,被困武原的萧正德与萧纪这些倒霉蛋以外。就连坐镇寿阳,统辖数郡之地的刘益守,在马头郡焦头烂额的萧映,镇守钟离的兰钦等兵马,也都归其统辖。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些兵马如果都能听命行事,造反绰绰有余了。
萧绎命王僧辩为领军将军,负责统帅协调各部。王僧辩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周边各州郡郡兵集结,听命准备行动。
他本人则是带着萧绎麾下私军精锐五千,外加屯扎宿豫的郡兵一万,沿着泗水向北,准备攻打下邳郡。
王僧辩一路行军,当路过下相的时候,他命人进城通知宇文泰,让宇文泰带兵与之合兵一处一同进击。
该命令被宇文泰直接拒绝,并毫不客气的扬言有事请寿阳城刘都督决断,否则全是废话。
把王僧辩气得够呛!
可惜现在人心本就很浮躁,对于能否击败魏军很是疑惑,实在是不便节外生枝。王僧辩命人将刘益守麾下都督宇文泰抗命一事如实记下,打算击退魏军之后再来算总账。
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抵达下邳城下。
下邳城三面环水,城东北,沂水上有桥名“圯”,即圯桥。
当年张良不满秦王朝的统治,招募刺客谋刺秦始皇,后因袭击失败,潜匿于下邳。
然后在圯桥上遇黄石公。
黄石公故意脱履,唤张良替他穿上,张良依言为之进履。黄石公见这一书生可塑可造,随后召张良来到这座桥上,几次考验,认为该生诚实可信,随将《太公兵书》传授予他。
抵达下邳城后,梁军很快就把高敖曹派出去的游骑都绞杀殆尽,把下邳城团团围困。
王僧辩观察周边地形,发现这里只有一面临地,三面是水,很不好对付。如今严冬已过,河面上的冰虽然还依稀可见,但已经薄到可以看见河里的鱼在游动,根本不能站人。
高敖曹部虽然困守下邳,可是北面的通道依然是魏军在控制。只要一支援兵击退北面的守军就能解围。可以说对方随时都能逃出生天。
真要形容的话,这次战斗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高敖曹输了依然可以保本,王僧辩要是输了,那梁国两淮真要山崩地裂了!
哪怕是赢了,也不过是打通了前往兰陵的通道,之后还需要跟魏军在武原城外决战。
王僧辩在下邳城外观察了一天的地形,也没想到什么巧办法,整个人都闷闷不乐。
……
寿阳比下邳城的纬度要低不少。此时寒冬已然过去,风虽然依旧喧嚣,可骨子里的那股寒意,却也渐渐淡了。
城外的草地上,刘益守带着诸多文士与武将,换上胡人常穿的长裤与长袖,正在组织团建。
刘益守拿着一支古怪的“球杆”,将一枚木头做的小球,比鸡蛋还小些,打到草地上插着旗杆的洞里面。
打了十几杆才进洞,居然不如很多第一次玩的人!
“主公,萧绎那边在催促,让我们从西面包抄下邳城。”
王伟手里拿着一叠纸,看起来似乎有些着急。没办法不急,淮北的战局每一天都在恶化。得亏萧正德是个怕死的,当初逃到武原城的时候魏军没来,他在那里囤积了不少粮草。
要不然现在那帮人饿也饿死了。
“打下邳城啊,那是高欢希望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呢?下邳城是如此重要,高欢绝不会看着高敖曹将城池放弃突围,看着吧,魏军绝对会增兵下邳。”
刘益守有些气恼的把球杆丢地上。踏马的,这个高仿的高尔夫球是他“发明”出来的,结果他打得最差。
“主公!主公!紧急军情!”
源士康从寿阳城的方向急急忙忙的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筒。
“念!”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的样子。
“喏!”
源士康拆开竹筒,看了之后面色大变。
“主公,魏军增兵下邳,与王僧辩部激战于下邳,现在正沿着沂水对峙,暂时没有分出胜负。王僧辩命我们增援下邳,围歼下邳守军以及援兵。下一步合兵一处,向北与魏军决战武原城。”
源士康念完微微点头,不得不说,王僧辩还是有点水平的。这个部署不算是瞎指挥。
“好了好了,团建结束了啊,都回城,去府衙。我们要出兵了!”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众人聚拢过来,无论是老伙计还是新近投靠的,全都是一脸兴奋。就连代表元修在刘益守这边干活的王思政,都紧张起来了。
一行人回到府衙大堂,全都坐直了身体,等待刘益守训话。
“王僧辩的命令不能说是错的,只不过落入了魏军的圈套。我们需要花费大力气去挣脱这个圈套才能反击,非常耗费心力,这不是好办法。”
刘益守微微摇头,很显然并不看好王僧辩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主公,请直接说吧。”
陈元康对着刘益守使了个眼色,暗示大堂内那些带兵打仗的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
“阳休之,你去羊敦和羊深那边通个气,我需要他们这一波败退一下,这次要退到沛县以北的谷庭城。”
这样也可以么?
众人都疑惑的看着刘益守。之前羊敦等人跟他们打了不少默契仗,两边拉锯就像是闹着玩一样。高欢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高欢他们的战略意图就是打围歼战,暂时还没想对刘益守做什么。
有了之前的“合作”,现在羊敦等人带兵撤走,是问题不大的。只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战线啊,军队部署啊,都是在随时变动的。魏军经过这一系列的攻势,战线已经严重的往东面偏移。特别是这一波支援高敖曹保下邳城,算是下了重饵,等着我们上钩。
一句话说,就是魏军现在左舷弹幕太薄!我们的机会来了!”
左舷弹幕太薄?这是个啥意思?
众将面面相觑,刘益守又是习惯性的丢出来乍一听莫名其妙,细细思索却感觉异常神奇的话。
最后还是彭乐叫嚷道:“主公直接说吧,让我们打谁我们打谁!”这是句粗话,却也是至理名言。刘益守的战略眼光,指挥调度,在场所有人都是服气的。他是主公,不听他的听谁的呢?
“现在我们就集中所有兵力,一路向北。先到彭城屯兵,跟独孤信合兵一处,然后按计划分部曲继续向北,占领更北面,沿着河道的留县,沛县……”
嗯?
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刘益守,这个部署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主公是想打任城?”
王伟疑惑问道。
沿着这条河一路向北,最后就会抵达任城(山东济宁)。只是这样,跟高敖曹等人的举动差不多,都是孤军深入,风险极大。
“非也非也,现在不是去任城,而是占据留县和沛县后,水路强渡泥沼,让当地人引小路,奇袭薛县、永兴等城。
魏军都去围困武原城去了,想必后方会很空虚吧,那些运粮的队伍,应该也很放松吧。”
这样也行么?
众人都是一副很难相信的表情。刘益守指了指斛律羡,又指了指快排到大堂门口的厍狄昌,让他们二人站出来说话。
“当日我们怎么干掉鱼弘的,都说说。”
厍狄昌平日话不多,实际上却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证明通过河网水网确实可以出乎敌人预料出现在相应地段。
杨忠也出来作证,当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如此。
“这条线有好宽好远的河网与池塘湖泊,地形极为复杂。我们找好向导,利用船只穿插到魏军后方,攻克他们的城池,放火烧毁辎重。
这样魏军必然回援。我们可以顺着河网再次退到彭城一线。
魏军来,我们就走,魏军走了,我们就去。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要诀,你们一定要记住了。
如此往复,魏军后方预备队必然参战。那些军队,原本应该是等我们围攻下邳城战斗到关键时刻投入的,他们不得不提前投入。
一旦你们发现魏军出招,有大量新兵马参战,派人通知一下。我们就准备一剑封喉吧。”
看刘益守说得自信,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只要有后招就没事,听起来似乎很神奇,但历史上也不是没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比如说彭越,恰好当时彭越也是在那一带活动。刘益守的计策并非是空中楼阁凭空想象。
“韩贤、厍狄昌,你们各领两千人马,负责骚扰魏军后方和粮道,分别在薛县与永兴一线活动。不用战马,春季了那一带骑兵是用不上的,我们就用船队运兵,快速作战快速脱离。
我让陈元康派专门人员侦查情报,随时跟你们联络。”
“喏!”
二人得令出列,领命而去。
等他们走后,刘益守又道:“杨忠与彭乐,你们共同领兵五千,好好休整准备出击。到时候是什么军令,自然会揭晓,所有的骑兵都调配给你们。
我带着其他人,领着寿阳的民夫,伪装成大军主力,前往下邳城。算是给王僧辩一个交代,也是迷惑魏军。”
卧了个大槽,刘都督就是刘都督,临走不忘摆王僧辩一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之中似乎又有些“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很有些同情正在下邳城跟魏军浴血奋战的王僧辩。
当然,你也不能说刘益守有错对吧,他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高欢那些人,最后,还不是要看结果来说话。
众人都散去后,王伟留了下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有话就说啊,没事。”
刘益守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最近他可是一直在忙,紧张得不行,只是装作很轻松罢了。今日搞什么“高尔夫球团建”,也是向麾下众人表示自己一切尽在掌控!人心的变量,是最难控制的。
可是人心却也是一股最强大的力量。
“主公,彭城以北,是主攻方向,为何主公不亲自坐镇?”
这是王伟最想搞明白的事情。
“打仗啊,虚虚实实的。
我若是不在队伍里,很难让人相信我们是去救援下邳城的。如此一来,魏军定然还是屯扎在原地,这样等于是让独孤信他们去送死。
我带着民夫装作主力大张旗鼓的缓慢行军,就会让魏军认为我无心支援王僧辩,只是假模假样做姿态而已。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南下,伺机围歼王僧辩部。
他们在欺骗,我何尝又不是在欺骗,兵不厌诈,大家按游戏规则玩就行了。”
刘益守解释了这么多,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其实属下是害怕他们做不好这些。”
“今日打的那个什么球,是我想出来的,结果我打得最差,你们都没发现么?”
刘益守无奈苦笑问道。
“都知道啊,可是谁又会说出来呢?”
王伟说了句大实话。
领导投球你盖帽,领导防守你扣篮,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出糗你大笑,这得智商情商多低的人才会去做啊!
“我是想说,我亲自带兵,不一定比他们打得更好,多半会更不好。既然把领兵的权力交给了他们,那就要信任他们的能力。
至于忠心与否,则是另外一回事,这里不多讨论。”
站起身来回踱步了一番,刘益守转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王伟说道:“你写一份公文给王僧辩,嗯,最好也写一份到建康,就说我会带着大军主力前往下邳郡,支援王僧辩作战。”
这公文还能写?王伟感觉刘益守真是把“人至贱则无敌”发扬光大了,虽然这话是他自己最先说的。
王伟一脸古怪问道:“主公难道真要去?”
“当然,不过只要下邳郡还在打仗,那我就永远都不会到达下邳郡。等他们打完了,我就到那里了。反正我也是个毛病多的人,在河边钓个鱼耽误一天,很正常吧。”
刘益守微笑问道。
确实很正常的,因为你一条都钓不到。
王伟心中暗暗吐槽,木然点头。
(第二章送到)
第326章 看在梁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从前的时候,王僧辩感觉伺候萧绎,还算是舒适,起码这一位平日里也很低调,也不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可是这次要伺候的,可不止是萧绎一位“大爷”。
萧衍那些儿子们,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王僧辩正在跟魏军对峙于下邳城外,沿着河流布防,双方都在进行试探性进攻,谁也奈何不了谁。然而这个时候,远在北海郡的萧续,给了王僧辩当头一棒!
开春后,海岸线的冰层也渐渐消融,困守郁州岛的萧续,带着残兵,乘坐前来接应的海船,直接回了建康,将梁国边境重镇拱手让给了高欢!
趁你病要你命,高欢命封隆之带着少部分兵马守北海郡,然后让李元忠带着本部人马攻打南面防御空虚的崆峒戍,也就是之前羊鸦仁部的驻地!
王僧辩大军侧后门户大开,有随时被人合围的危险。
这下子王僧辩实在是坐不住了,连忙以私人的名义写信给刘益守求救,言语极尽谦卑甚至谄媚。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看在梁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淮南水路便捷,比跑马还快。没两天,已经带着一万“精锐”出发的刘益守,就在路上接到了王僧辩的求救信。此时他还在沿着睢水往东行军准备前往下相,先跟宇文泰汇合再说。
没想到求救信就已经先送来了。
“主公,王僧辩送信来求救,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睢水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刘益守正在垂钓,身边的源士康有些不安的问道。
“一个落水的人,你要去救他,那么他会拼命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最后你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提起竹竿,鱼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已经不见了。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虽然刘益守钓鱼几乎就没见过他钓到过,但是若是谈起这件事,还是不免会很尴尬。
“主公所言极是。”
源士康低着头拱手说道。
“行了行了,你去把王思政找来。这次他不是自告奋勇要跟我同一路么。”
“喏!”
源士康有些不高兴的走了。
他有情绪主要是因为元修这个人太过好色近乎变态,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尤其是喜欢什么公主啊贵女啊之类的,连带着王思政也被人厌恶了。
元明月都怀孕了,他还整天贼心不死的,源士康都无语了。为什么世上有刘益守这样在女色面前可以收放自如的人,也有元修这样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家伙呢?
不一会,王思政来到礁石边上,刘益守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这是王僧辩的求救信,虽说你们不是本家吧,但也还是一个姓。你替他看看,要怎么处置。”
刘益守双眼盯着河面说道。
王思政将王僧辩派人送来的信看了又看,最后一声叹息。
“你以为如何?”刘益守看都不看他,头也不回的问道。
“王僧辩退守下相,不失为明智之举。若是滞留下邳,被魏军两面夹击,局面就会难以收拾了。”
王思政沉声说道。
为了往上爬,他是想拿出真本事的。可是他又不会溜须拍马,只能通过证明自己的实力来达成目的。老实说,这段时间他对元修也很失望。
元修跟元氏出身的几个不知道什么关系的所谓堂妹整天厮混在一起,在寿阳城内不少风言风语,连带他都遭受了不少白眼。
更要命的是,刘益守庇护下的元氏族人颇多,要是每一家元修都去骚扰,这要怎么收场?
王思政感觉自从洛阳大乱后,元修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现在整日想的都是刘益守带兵扶持他当皇帝,然后他再把刘益守那边的权力收回来,双倍的快乐。
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王思政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用刘益守前世那句话说就叫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退守下相,我们可以办,可是萧绎不行啊,王僧辩更不行。”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再次拉起鱼竿,又是啥也没有。王思政假装自己没看见这一幕,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是政治的终极解决手段,和最后的一锤子买卖。王僧辩攻下邳,打的是政治仗,为了萧绎而打。
他不能退,至少不能一仗都没打就退却。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刘益守感慨了一番,对旁边旁听的源士康招了招手。
“主公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原地驻守三天,任何人不得离开大营半步,违令者斩。”
王僧辩在那边叫救命,你不但不走,还原地扎营三天不动?这踏马也是人干的事么?
源士康一脸不解,压低声音问道:“主公,这是抗命,事后王僧辩和萧绎追究起来,我们也要花精力去应付啊。”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刘益守目前管着淮南的几个郡,看起来似乎独立王国一样。但实际上,他的辖区跟梁国各地都在开展“贸易”,互通有无。
借着梁国的经济平台,发展自己的特色产业,这是刘益守定下来的重大策略。如果跟萧衍彻底闹翻,不说梁国会出兵讨伐,就算是对方玩一些经济封锁的套路,都会弄得刘益守很不适应。
萧衍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收拾刘益守,死虽然不可能,但是脱层皮太正常不过了。这就是一隅不敌一国的道理。简单来说,就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王僧辩和萧绎如果输了,他们还是等着我把他们捞上来吧,哪里有精力去找我们的茬。他们若是赢了,萧绎定然会被萧衍诸多皇子挤兑,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两条咸鱼,就让他们好好晒太阳吧。”
刘益守撇撇嘴,现在这个时候去增援下邳,不说自己带着的全都是民夫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魏军,就算是能打得过,攻打下邳城也是中了魏军围点打援之计。
去得越早,死得越快。
“唉,阳休之不在,公文你来写。”
刘益守对王思政说道。
我写公文?
一时间王思政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刘益守这个人真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喜欢按套路出牌,常常有惊人之举。
“公文是没有问题,只是,属下要如何写呢?”
王思政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漫不经心道:“就说,春季道路泥泞,行军困难。但我军一定会加快行军速度,赶往下邳参与战斗。嗯,就这么写好了。”
他话说完,王思政和源士康都震惊了。
二人迟迟不愿意领命,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去把斛律羡找来。”
不一会,射雕少年斛律羡前来报告。
“找匹马,给他们表演一下什么叫做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哈?
粗通文字,到了寿阳以后才开始专心读书的斛律羡哪里知道什么叫君子引而不发啊!
“主公,属下驽钝,您直接说就行了。”
斛律羡小心翼翼的说道。
刘益守凑过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射雕少年微微点头,已经明白要做什么了。
很快,马被牵来,斛律羡骑在马上飞驰,沿着河岸奔跑。他在马上拉满弓搭上箭,但就是不射!
斛律羡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他踩着马镫(此时已经有成熟的马镫),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弓箭的方向始终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君子引而不发,随时可以射出去,但就是不射,保持战略威慑。你认为会出手,他就是不出手,等你麻痹大意了,就是出手的时候了。”
正在说话的时候,斛律羡一箭射来,将刘益守挂在树杈上的帽子射下来了,方向都完全不是刚才瞄准的那棵树!
王思政与源士康二人拜服,都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
“咱们这个就叫薛定谔的猫,只要魏军不跟我们碰面,就永远都不知道我们这边到底是军队还是民夫。料敌从宽,他们只能将我们当做大军主力。这就是引而不发跃如也。倘若真的射出去,箭壶都是空的,你拿什么射?”
刘益守看着远处的河面说道。
拿什么射箭另说,能不能先解释下什么叫“薛定谔的猫”?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
“轰隆!”
窗外雷雨交加。一身戎装的羊侃,单膝跪在同泰寺的大佛阁内。他面前的萧衍依旧是闭着眼睛数佛珠,一言不发。
“陛下,如今淮北战局糜烂,末将请求出战,救出诸位皇子。”
羊侃恳切说道。
“你啊,不过是怕将来太子会清算于你罢了,唉。”
萧衍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末将不敢。”
羊侃低声说道。是说不敢,那显然还是想过的。
萧衍睁开眼睛问道:“朕本想调你或者子云(陈庆之表字)去淮北,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朕担心你去被朕那些不成器的皇子们掣肘。还是子云去吧。”
陈庆之是萧衍铁杆,萧衍让他杀几个皇子,陈庆之估计都不带眨眼的,他就是完全只忠于萧衍一人,对那些皇子啥的根本不感冒。
因此萧衍也真不敢派他去。
“陛下,末将对青徐地理还算熟悉,那里也可以算是末将的家乡。此行末将比陈都督合适。”
羊侃劝说道。
“你需要多少人?”萧衍淡然问道。
“三千精兵,足以。”
羊侃十分肯定的答道。
萧衍微微点头,萧绎虽然有圣旨能镇住场子,但手下实力确实薄弱,打赢魏军很成问题。不如派人去支援一下也好。
他一直都属意羊侃前往,只是之前对方完全不同意,现在反而跳出来请战,萧衍亦是顺水推舟而已。
“我让子云(陈庆之)宿卫台城,你带着台城禁军去吧,正好历练一下。到了阿七(萧绎)那边,你负责统领全局,王僧辩为你副手。”
淮北的战局糜烂,连萧绎去统筹战局也不行,萧衍感觉问题出在领兵的将领身上。王僧辩乃是萧绎麾下中军参军出身,这样的身份确实很难服众。
羊侃怎么说呢,再怎么不济,起码是个“内行人”,他就是泰山那边的本地人,老家离战场不远,更是在青徐重镇兖州南面跟魏军恶战过不少次。
搞定了这件事以后,羊侃披着蓑衣出了同泰寺。外面的雨虽然很冷,但他的心却很热!在建康厮混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活动一下拳脚了!
前两日他收到刘益守的信,信上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羊姜怀孕了,目前在养胎。
第二件,淮北战局已经到了乾坤逆转的关键时刻,便宜岳父你可以下场来摘桃子了。
羊侃虽然因为女儿的缘故对刘益守各种看不惯,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惊才绝艳,其心思之诡谲,考虑之深远,谋划之高明,绝非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
之前刘益守劝他不要下场,如今看到淮北局势一片糜烂,羊侃心有戚戚,得亏当初没有意气用事带兵出征。要是当初不听刘益守的劝告,现在羊鸦仁的境遇就是自己的境遇,怎一个惨字了得。
……
下邳城的府衙大堂,高敖曹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两旁是李元忠和孙腾等人。如今局面一片大好,梁军被分割为两大块,一个由王僧辩带领,正在下邳城外跟他们对峙。
还有一个则是萧正德、萧纪等人的残兵,在武原城苟延残喘。待歼灭这两支军队后,大军就可以合围彭城,好好跟刘益守过过招了。
此番孙腾就是代表高欢前来,协调李元忠与高敖曹等人作战的。主要是高欢忌惮刘益守诡计多端,担心他们二人不是对手,所以派智囊前来助阵。
可以说为了这次的胜利,高欢下足了本钱,并且克服了从前很多坏习惯。当然,努力就会有成果,现在顺风顺水的战局,就是最大成果。
“什么刘益守诡计多端不可力敌,他现在带着兵马还在睢水岸边游荡,根本不想来支援王僧辩!”
高敖曹嗤笑道。
李元忠一言不发,他跟刘益守喝过酒,知道此人绝非泛泛之辈,断然不至于说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高将军有什么计划呢?”
孙腾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他是高欢的嫡系,本身对于高敖曹等人是没什么好态度的。当然,高敖曹也看不惯一个文人对自己叽叽歪歪的。
“今夜,我亲自领兵,从圯桥过沂水,突袭梁军大营!”
高敖曹斩钉截铁的说道。
孙腾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可以,祝高将军旗开得胜。”
第327章 两淮擎天柱(上)
夜黑风高,室外冷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春天的气息。
常言说“包三冻九”,就是说这初春乍暖却还未真正带来温暖,如果不注意保温,那么被冻病甚至冻死都不算稀奇。
下邳城东北的圯桥东岸,王僧辩麾下的一队兵马正在巡哨,忽然,他们感觉自己手里的火把似乎在抖动,自远而近,一股马蹄声渐渐接近。
“魏军渡河!快报王都督!”
巡哨的校尉大喊道,似乎并不惊慌。
话音刚落,高敖曹一马当先,带着骑兵就已经冲到圯桥边上,准备过桥。
“退到拒马后面!”
这队巡哨的士兵乃是王僧辩麾下精兵,训练有素。很快他们就躲到之前就在桥这头设立的拒马桩后面,一些人从杂物堆里面找来格栅,几人为一组,将其立在几个拒马桩之间。
已经有人去叫援兵,很快后续部队就会赶到。
梁军各队之间,以格栅为阵,互相交替掩护,并不因为惊慌而胡乱射箭。
高敖曹也是没料到守卫圯桥的士兵操作如此熟练,如果骑兵继续突进,估计会损失惨重!
眼见突袭失去先机,他命骑兵下马分到一旁,让跟在后面的步卒打头阵!双方直接在圯桥上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梁军仗着有格栅与拒马组成的防线,将兵戈穿过格栅的孔洞去捅高敖曹麾下的士卒,后续兵马慢慢聚拢过来,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高敖曹派人组织敢死队,在混乱中将某些格栅推倒。结果梁军后撤一段后,马上又有人会将漏洞补上,反而是局部突入的魏军被杀得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是好好的一场突袭,结果因为梁军这些细碎的操作,最后打成了一场阵地战,双方杀红了眼,不断有人因为桥面太过拥挤而掉入冰冷的沂水之中。
高敖曹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不甘心的鸣金收兵,悻悻退回下邳城。梁军亦是没有追击。
此战说不上什么损失巨大,当然,亦是也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倒是让高敖曹对梁军精锐的作战方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梁军似乎并不擅长大兵团作战,但是在小范围局部作战中,往往某些战术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回想起陈庆之麾下白袍军也不过七千人而已,已经把北魏杀了个对穿,高敖曹似乎有了些领悟。
第二天,孙腾将高敖曹找来,因为李元忠等人此刻已经回到崆峒戍并不在下邳城内,所以见面的时候,高敖曹脸上就已然是阴沉的,将不耐烦直接摆在明处不加掩饰。
“高将军,你昨日攻打王僧辩似乎并不顺利呢。”
孙腾捏着自己的八字胡,慢悠悠的问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并未折损多少人马,却也任何功劳都没捞到。更重要的是,圯桥还是在王僧辩掌控之中,依旧掌控着渡河的主动权。
“梁军精于细枝末节,与之死斗,并不明智。”
高敖曹很明显不服气,却还是尊重基本事实的。
昨晚的战斗,孙腾也打听过了。你说王僧辩麾下兵马打得很精彩么?那也不是。但是对方麾下精兵,基本功很扎实这点毫无疑问。
用硬拼的方法跟对方去消耗兵力,这样很蠢。
“三日后,李元忠会带兵绕路,从王僧辩大军东面而来。到时候,无论王僧辩是带兵迎击,还是困守大营,都是我们围歼他们的最好机会。
高将军既然说不想跟梁军纠结于细枝末节,那三日后,高将军应该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了吧。”
孙腾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说道。
你不是说梁军精于这些局部技战术么,那行,三日后我们打围歼战,到时候要是你还是搞不定,别怪事后吃不了兜着走。
“哼,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高敖曹冷哼道,他当然知道孙腾的意思。
如今高欢权威日重,大有一言堂的趋势。如果此战高敖曹发挥很烂,很显然现在坐镇任城的那位同样是姓高的人,会想各种办法收拢自己手里的兵权。
……
下邳城外梁军大营,昨夜算是小胜一局,击退了魏军的偷袭。虽然士气略有回升,但王僧辩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魏军的下一步行动已经箭在弦上,反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或许是今夜,或许是明天,主动权完全都在魏军手里。
王僧辩一时间真是恨极了萧续,这位皇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可以在郁州拖住魏军北线的兵马,结果他偏偏要坐海船逃之夭夭!
萧续的不战而逃,直接导致梁军北线战局坍塌,让魏军可以腾出手来几路大军合围下邳。一下子让魏军的机动兵力多了不少。
可是萧续是皇子,自己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跑建康去把这家伙捅一刀?
“唉!”
王僧辩在帅帐内叹了口气,萧绎对自己给予厚望,可是现在想来,当初自己接受任命的时候,似乎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王都督,中枢军令!”
一个传令兵拿着圣旨,小心翼翼的递给王僧辩,营帐外还有朝廷的使者,这位使者竟然是当初陪同萧纶在召陵王府的傅岐!
王僧辩见过傅岐,一时间心中感慨,萧衍对于宗室的溺爱,真是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前面萧纶还在“关禁闭”,这都没过多久,就彻底解除了制裁,连带王府要员也一同逃出生天。
顺便接了优差,方便“洗白”。可以想象的是,这次送完信以后回去,傅岐应该就能官复原职了。
“王都督有礼了。”
傅岐走进来对王僧辩恭敬行了一礼,对于这位在前线奋战的统帅,哪怕傅岐认为对方资历确实不够,也不应该抹杀其功劳苦劳。
王僧辩还礼,并未打开圣旨,而是疑惑的问道:“傅长史,中枢这是有什么安排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这事,傅岐心中就阵阵叫苦。
“确实如此,有重大安排,具体来说就是……羊侃将军接替大都督一职,负责统筹对魏国作战,而王将军则是副手,依然率领本部人马无须调动。”
这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意思只有一个:你被降职了!
王僧辩一脸苦笑,这个大都督他当得已经很累了,谁爱当谁当这个无妨,但是羊侃乃是北投来的,何以会被委以重任?
大概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傅岐解释道:“羊将军在青徐长大,对那里的山川地理异常熟悉,并且在魏军中当过将军,也与之战斗过。羊将军接替都督一职,在下认为是合适的。”
傅岐心中感慨,萧衍总算还没昏头到姥姥家,不管任命萧绎还是羊侃,都比之前的操作稳太多了。要是前面能像现在这样,何以落得如此田地?
王僧辩面色稍缓,转身去桌案边拿出印信,交给傅岐道:“请傅长史亲自交给羊将军。”
“呃……”
傅岐看到王僧辩这么上道,都有些不好意思打击他了。可是朝廷的公务是必须要执行的,这不能以任何私人感情作为借口推脱。再说,他跟王僧辩不过脸熟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很深的交情。
“王将军,是这样的。羊都督命你立刻收拢兵马,悄悄南下退到下相一线,依托下相城组织防御,放弃攻打下邳城。他会让下相城的宇文泰配合你,如果宇文泰不配合,那么羊将军会将他军法从事。”
傅岐说完,王僧辩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还指望着羊侃带兵来下邳支援呢,不打下邳怎么反击呢?
撤?还能往哪撤?
“羊都督真这样说么?”
王僧辩一脸不可思议问道。
“除了圣旨外,在下这里还有一份羊都督的军令。”
傅岐也懒得跟王僧辩客套了,直接从袖口里面摸出一个封有火漆的竹筒,将其交给王僧辩。
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
王僧辩打开朝廷的所谓圣旨,上面没有过多复杂的客套,直接说让羊侃统帅两淮兵马,他王某人从都督变成副手,本部人马不变,但是已经不节制其他兵马。
换言之,之前他本来打算秋后算账让宇文泰吃不了兜着走的,现在可就做不到了。他现在只能管好自己麾下这一亩三分地。
羊侃给的军令也很简单,让他撤到下相,大军合兵一处固守防线。换言之,梁国现在不但将前期所占土地吐了出来,反而还丢了重镇北海郡!
“唉!”
王僧辩长叹一声。他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正是要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结果可好,刚刚爬到高处,就有人把他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不甘心么?那是一定的,只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知道了,傅长史可以回去禀告了。此番,应该是中枢让你帮羊都督参与处理军务吧。”王僧辩已经猜出来一个大概。
至于为什么是傅岐,原因很简单,傅岐是萧齐重臣傅琰的孙子,跟萧衍很有些香火情。现在傅岐又是萧纶的心腹,萧衍也不想把自己这个儿子整得太惨,所以也要多提携一下傅岐。
你要说萧衍是个好人,那确实是的,对自家宗室溺爱,对文武大臣也比较客气讲究,有人情味。
但是他对梁国的普通百姓就很不好了!这一点王僧辩非常有体会。萧绎的便宜小舅子王琳,就是出身苦寒。王琳麾下的亲信,也都是三教九流之辈,每个人都有一段发苦发冷的儿时回忆。
那些全都是拜萧衍所赐。
“王将军保重,那在下回去复命了。”
傅岐对着王僧辩深深一拜,悄然离开的大营。
……
得知刘益守带兵前往下相支援,在麾下谋士的建议下,高欢下令分出一部分兵马继续东进,并沿着沂水布置。
他们的打算,就是将战线东移,将梁军主力,包括刘益守麾下兵马,包围于下相到僮县这一段狭小的区域内。
等歼灭了梁军在淮北的主力,然后再以下邳城为根基,向西夺取彭城!缺少主力增援的彭城,到时候无非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而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段荣段韶父子,已经带着高欢本部嫡系人马,运动到了武原城东南的良城,准备穿插到下相城的东面,对慢慢集中于下相的梁军进行包围。
他们可以这么做,梁军却不能分兵去抵抗。因为现在魏军的兵力都已经腾出手来彼此间可以互相支援了。而本被给予厚望的刘益守,却带着一万“精兵”在睢水边上游荡,走路比爬得还慢。
后发先至的羊侃都已经带着三千禁军到了下相,他却还没到。
高欢麾下的谋士们分析,刘益守毕竟是客居在梁国,实际上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萧衍的死活,梁国的兴亡反而不重要。所以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这天午后,任城府衙后院的卧房里,传来男人和女人深沉喘息的靡靡之音,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发泄了一番之后,高欢这才缓缓穿上衣服,抚摸着床上女人的秀发。
“想当年,我本欲娶你为妻,结果你母亲看不上我,认为我会没出息,随后便将你嫁与他人,唉。”
高欢深沉一叹,想起过往的事情,心中一阵唏嘘,比吃了绿头苍蝇还难受。
床上的女子名叫韩智辉,曾经的“铁哥们”韩轨的亲妹妹,很年轻的时候就跟高欢认识,并且两人有一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是韩母却棒打鸳鸯,高欢眼看要到手的妹子飞了,别提心中多难受,最后潦倒度日的时候遇到娄昭君才发家。
后来韩智辉的丈夫去世,高欢听说后就立马将其收入房中,连带韩轨也投靠过来,这件事办完的时候,正是他在邺城大展宏图之时。
所以高欢一直都坚信“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只要有功业,要什么女人没有?
曾经失去的,一样可以拿回来!
这次出征,高欢就让韩智辉跟在身边伺候着,名义上是跟着兄长韩轨一起,但实际上是干嘛的,只能说懂的都懂。
旧情人的味道,品尝起来那是跟普通美人完全不同的。
那里头不仅有不同于娄昭君的女人风情,更是有着过往五味杂陈的回忆。一时间高欢也有些惆怅,莫欺少年穷,说的大概就是自己吧。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司马子如的声音:“丞相,有紧急军情!”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
战局异常的顺利,让高欢的架子也慢慢端起来了。今天就是他跟老情人温存的日子,谁也不能打扰。
“丞相,军情如火,实在是不能耽搁。”
门外司马子如的声音相当急切。
第328章 两淮擎天柱(中)
高欢很是不解,现在魏军进攻顺风顺水,并且兵力完全展开,可以互相配合互相接应,这应该都是处于最佳状态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
在书房里坐定之后,高欢的情绪已经十分不悦,哪怕司马子如是未发迹前就一起混的老朋友,如果被他发现,这次也少不了挨板子。
“前线出了什么事?下邳守不住了么?”高欢有些疑惑的问道,压抑着怒气。
“不是的丞相,沛县以东的薛县、永兴等地,被梁军偷袭,城池陷落!那些军队攻占城池后,开仓放粮,就连兵器都分给了周边村落。然后他们一把火将能烧的都烧了,最后逃之夭夭!”
司马子如有些惶恐的说道。他是这次负责后勤的,实际上现在抱犊崮的粮仓已经完成了使命,因为河道冰雪融化已经可以开始转运了。
下邳那边的粮草,围困武原城所需的粮草,实际上都是依赖于薛县和永兴城这几个点,通过复杂密布的河网“少吃多餐”,每天不间断的通过漕运少量输送。
现在梁军在背后捅一刀,哪怕不占领城池,也会让魏军感觉后勤压力山大!
听到这里,高欢微微皱眉,大军已经展开部署,你要调动一些人,就定然会露出某个空档,这是不需要去质疑的事情。
那么,到底调动哪一支军队比较好呢?
高欢沉吟不语。
“你以为如何处断比较好?”
高欢低声问道。
“丞相,让这些小股梁军肆意破坏粮道,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派兵去清缴。”
司马子如小心翼翼的说道,并未因为自己是高欢未发迹时的好友就得意忘形。
“这个本王知道,我是问,派哪一支军队去。”
高欢直截了当的说道,不想跟司马子如绕弯子了。
“段氏父子这支精兵,乃是丞相嫡系兵马,现在只是在东面等待出击,不如将其调回。”
司马子如说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好的方案。
“远水不解近火,再说此番围歼下相的梁军后,战争就可以结束,我们提条件,让梁国答应就可以了,仗不是要永远打下去。”
高欢摆摆手,心中暗笑司马子如不懂军务。
段氏父子带着精兵,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关键时刻出手干掉梁军主力。这个时候撤回来,正好中了梁军的围魏救赵之计!
“可以下令督促羊敦等人向东进兵。”
司马子如又说了一个办法,高欢缓缓摇头,羊敦那帮人什么尿性明摆着的,搞不好这次梁军的偷袭就少不得这些人的暗中配合。
将来有机会一定把这帮人一锅端了,但肯定不是现在,甚至不是这两年。
“那些人,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高欢叹了口气,司马子如果然不是指挥打仗的料,只能干文士的活。
“昔日刘贵(刘懿)对我有恩,在尔朱荣面前保举我为官,只是后面一直没机会立功。如今许多人都上位了,刘贵依旧是不得升迁。他虽然没有怨言,我心却难安。这样吧,你让刘贵带本部兵马出击沛县,断梁军后路。
梁军无论在那些河网鱼塘里怎么闹腾,最后都是要回沛县的,毕竟这里到彭城唯一的官道,就必须要经过沛县。
让刘贵在沛县以逸待劳,等着那些过街老鼠吧。”
高欢实战指挥很渣,但战略眼光却不差,这一番布置看起来也很稳妥,没有什么大问题。
除了有一条以外。
司马子如立刻大惊失色,紧紧拉着高欢的袖口道:“常言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贵所率兵马,乃是丞相留下来戍守任城的!
他要是走了,羊敦那帮人反叛我们都抵挡不住啊!”
司马子如倒是没想过梁军偷袭能偷到任城来,可是羊敦等人的军队,离此地却并不算很远。
“放心,他们不敢的。”
高欢淡然说道。
如果羊敦等人有那种胆子,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现在进退维谷?他对这些人看得非常透彻:首鼠两端,唯利是图,左右逢源。唯独没有孤注一掷。
“放心,任城在大后方,梁军要怎么绕过刘贵?你来告诉我。”
高欢笑着说道。司马子如无言以对,这方面他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心中也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
下相是一座坚固但规模却很小的城池,城池北面、东面、南面,都是河流形成的天然护城河,只有东面毗邻官道。
下相城外有几处都是梁军营地,其中最大的便是羊侃所率禁军以及王僧辩所率临湘王私军。某个大营中军帅帐内,淮南各路兵马都有派人来参加会议,羊侃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颇有气势。
“下相城守军宇文泰到了么?”
羊侃大声问道。
“回都督,宇文泰派人来说,他是刘驸马的部曲,不能作主,不来也罢。一切由刘驸马说了算。”
副将在羊侃耳边小声说道。
狗x的毛脚女婿!
羊侃眉毛一挑,掩饰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算了,宇文泰手里没几个人,不来也罢。”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刻屯兵下相极为不妥,有可能被魏军聚而歼之!”
忽然,军帐靠近出口的位置,传来一个极为不协调的声音!
嗯?有刺头?
“你是何人,想教本帅做事?”
羊侃眯着眼睛看着那位说话的将领,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很有些风霜之气。
“末将陈霸先,教大都督做事那是万万不敢的。”
陈霸先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刚才那番插话,被打十军棍很正常。只是有时候很多话不能不说,总不能拖着大家一起死。
这次萧映派自己来“助拳”,其实也是栽培提拔,岂能无功而返?陈霸先打听了这次战局的各种情况,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群“猪队友”在前面留下来大片的烂摊子,令人不忍直视。
他们这些后面接手的人,反而并没有什么战略失误,目前为止。
“为何这么说?”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他知道刘益守在做什么,可是大帐内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刘益守真的在睢水岸边摸鱼呢。这些人有某些方面的担忧,那是有道理的。并不能说陈霸先是在无理取闹,毕竟信息掌控程度不同。
“魏军已经占据崆峒戍,只要再有一股奇兵水路出现在下相南面,那么这里所有的军队都会被合围。别说将魏军赶出淮北了,到时候你我都自身难保,谁来救我们?难道指望那个在睢水岸边一天挪动一步的刘益守么?”
陈霸先忍不住讥讽了刘益守一番,这次最应该出大力的一个人,竟然装咸鱼避战!别人不知道,陈霸先是知道这厮厉害的,明里一手暗里一手,很是难缠的对手。
更何况好歹也娶了公主回家,稍微也要努力一下为国出力吧?
“羊都督,末将也以为陈将军所言极是。如今下相三面都无策应,被合围亦是无甚稀奇。魏军既然可以合围下邳,那么合围下相也在情理之中啊。”
王僧辩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看到有人出头,自己也站出来支持陈霸先的立场。
“唉!”
羊侃深深叹息,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还是被刘益守强调一定不能泄露军机,要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他也憋得很痛苦。
“下邳原本就不在我们控制之下,是之前刘益守夺下来的。我们能去,魏军也能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下相和身后的宿豫,乃是梁国经营几十年的重镇,岂会让魏军随意来去?你们多虑了。”
羊侃摆了摆手,心中暗想:我那便宜女婿多番谋划,这次是让自己来混功劳的,断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吧?
“大都督……”
陈霸先和王僧辩二人还想再说,羊侃摆摆手,示意他们闭嘴。
“守好下相周边各处节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报,都散了。”
羊侃今日将众将都召集起来就是想看看归自己管辖的是不是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看来,这陈霸先与王僧辩二人,似乎都颇通军略,一眼就看出自己屯兵下相的局面如何。
没错,他就是在这边充当诱饵的,这是刘益守的原话。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梁军主力竟然只是诱饵,但细细想来,又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兵法要义。
诱饵越大,魏军要“捕鱼”所下的网就越厚,所需要的军队就越多,后勤就越困难,最后露出的破绽就越大。
如果没有羊侃在这里配合,刘益守断然是不敢那样去玩的。或者说换了个其他将领,如陈庆之什么的,他也不会这么玩。同样的,除了刘益守外,羊侃也不敢信任其他人。
如今魏军果然重心从西面的彭城一线偏移到东面的下邳周边,补给线已经比之前拉得长太多了!这个策略羊侃在来下相的路上也反复思虑过。
这似乎是用较少的代价击败魏军的唯一办法。
如果不能赢得漂漂亮亮的,羊侃在台城每天混日子就行了,难道高欢还能打台城来么?
羊侃之所以不听陈霸先等人的,就是因为他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到时候刘益守把高欢老巢给掏了,把魏军后勤断了,这功劳也是他羊侃的。
因为这件事是羊侃“吩咐”刘益守去做的,对方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包括在睢水岸边装咸鱼晒太阳,也是“计策”的一部分。重要军情,有时候往往要保密到军中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的程度,这样看来这次刘益守的操作很是传统。
甚至都算得上“正派”了。
等所有将领都出了军帐以后,羊侃才将刘益守写的那封信拿出来反复确认,想了又想,自己似乎没有弄错什么,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
……
睢水岸边,刘益守正在礁石上晒太阳钓鱼。正在这时,一叶轻舟翩翩而至,斛律羡连忙拉弓搭弦,瞄准船上下来的人。
“不要射!千万别射!在下是陈军师(陈元康)派来送信的!”
那人一看斛律羡瞄准自己,想到刘益守身边似乎有个箭无虚发,绰号“落雕王”的神射手,连忙对着斛律羡喊叫。
“不要紧张,魏军现在想着的都是怎么歼灭羊侃所率那支主力,要是惊扰了我,我心生畏惧带兵去跟羊侃汇合,抱团取暖,他们对付起来不就更麻烦么?”
刘益守示意斛律羡将弓箭放下。
其实魏军知道刘益守的位置,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目的就是为了逐个击破。睢水一线离前线太远不好对付,所以他们只能先拿羊侃开刀。
要不然刘益守怎么敢带着民夫在睢水边晃悠。
“主公,陈军师的信,请过目。”
那人将信送到斛律羡手里,退到一旁。
刘益守不看信,而是沉声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一听这话,那人激动说道:“主公神机妙算,高欢果然派兵前往沛县,要堵住我们在水网里断粮道的两支队伍。”
嗯,贺六浑可以的,很配合,不愧是能建立东魏的大人物。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就知道高欢枭雄之姿,干大事不会惜身,又怎么可能因为敌军一些小股兵力在粮道上晃悠,就把前线的重要杀手锏招回来呢。
如果高欢真是个庸才,凡事只想着自保,刘益守此刻反而要吃瘪了。
“通知杨忠和彭乐,沛县是官道上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可以跑马,畅通无阻。让他们埋伏在沛县周边,近期魏军的援兵一定会出动。到时候让他们学着韩信破赵那么玩就行了。
机会给他们了,怎么操作自己把握。
歼灭了这支队伍,羊敦等人一定会避战远遁,到时候他们带兵一路北上,去任城抓高欢!”
信使点点头,记下了刘益守的话。
他拱手道:“主公还是修书一封作为凭证,要不然陈军师不信。”
“你把王思政叫来,让他写信。”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主公,王思政乃武将,为何您总让他做文书的工作呢?”
斛律羡有些不解的问道。
“当然因为他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啊,难道太原王氏出身的人现在连个文章都写不好了么?”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摆摆手将斛律羡打发走了。
(二更求票,两淮擎天柱是羊侃,不是刘都督)
第329章 两淮擎天柱(下)
刘贵虽然姓刘,却是汉化很深的匈奴人,早年间就是高欢的朋友,两人关系一直很铁。高欢能在尔朱荣军中被重用,刘贵的举荐功不可没。
而这次出征,高欢也是交给刘贵一个优差:带本部人马,陪在他身边,不用去前线拼杀。
这样的安排虽然很安全,但刘贵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时代不同了,现在高欢也不是草台班子,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以后人才肯定也是越来越多,摊子越来越大,凡事都讲交情那一套,肯定是吃不开的。
谁功劳大,谁就上,谁没有功劳,位置迟早都是别人的,这一点刘贵看得很明白。
“贵珍(刘贵表字)啊,这次本来我也舍不得让你去解围,可是梁军那些过街老鼠实在是太过恼人,这一趟就辛苦你了!”
任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高欢亲切拉着刘贵的手,像是想起从前一起溜猫逗狗时的往事,一阵阵唏嘘感慨。
“丞相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刘贵谦逊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谁也不想一直顶着“高欢布衣之交”的帽子一辈子啊。
“嗯,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是放心的。”
高欢微微一笑说道。
刘贵松了口气,见高欢没有提出其他什么要求,心中估摸着应该是高欢本人也不知道那边的实际情况。毕竟现在武将谋士大多都随军分开走了,任城里也没什么人能拿主意的。
其实高欢身上的优点在哪里,强项在哪里,刘贵他们这样的老熟人心里都有数。
对于战场细节这方面的东西,高欢确实有点拉胯,不适合微操。
此番未必会如高欢所说的那样只是“处理一些老鼠”,简单轻松愉快。然而时间不等人,刘贵没时间去细想,只得停止跟高欢继续叙旧和客套,直接拿着军令,去任城郊外的大营点兵去了。
……
彭城那一线的情况先不提,哪怕刘益守下令突袭魏军后方软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不过,刘益守可以有时间在睢水岸边钓鱼,被困在武原城的萧正德与萧纪,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现在城池被围死了,连信使都无法冲出去报信,萧正德等人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不过有两件事可以看出一些苗头来。
第一个是早就应该出现的援兵,迟迟没有出现。城外的魏军大营,也不曾出现任何骚乱,稳如泰山。这说明不仅仅是武原城被围了,而且梁军现在应该已经转入全线防御,根本无法抽调兵力去救援他们。
第二个则是魏军居然没有派人来劝降,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一样!由此可见,魏军对此战获胜很有信心,至少是看起来根本不着急的模样。
这下可把萧正德吓坏了!
他一点都不想死,如果魏军可以保证他生命安全,他投降一点压力都没有。但当他旁敲侧击的对萧纪叫苦,透露出一点点想投降的念头时,却遭到萧纪的严厉谴责与彻底的鄙视。
围困日子越久,城内兵卒亦是不少,时间一长,各种开小差的事情也慢慢多了起来。这天正好轮到萧纪的人马巡视,萧正德找到赵伯超,二人秘密商议对策。
“殿下,这么下去不行的啊。”
在城内萧正德居住的院落房间里,赵伯超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这话倒是句实话,哪怕萧纪在此,也不会否认他们现在状况极差。这些日子里魏军时不时就攻城攻一下,等他们带着守军警惕起来的时候,对方又退走了,像逗你玩一样,令人整天提心吊胆的。
谁知道哪一天的“玩耍”,会变成真正的攻城呢?
“要是能派人去城外,跟那些人说一下就好了,听听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来。”
萧正德若有所思的说道。
听到这话,赵伯超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压低声音叫道:“殿下,慎言,慎言啊!”
萧正德可以投降魏军,反正事后拍拍屁股让萧衍赎自己回来,然后在萧衍面前哭诉一番啥事都没有了。
赵伯超自问自己若是被魏军俘虏了,谁会在乎他呢?
对于萧衍来说,他们这些人就如同豢养的鹰犬,而且还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死了,也就真的死了吧。
一时间,哪怕平日里善于审时度势的赵伯超,未免也感觉到一丝来自心底的悲凉。
人与人是如此的不同,有的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的人则像狗一样忙忙碌碌的,最后死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就完事。
“你能不能派人去城外试试?”
萧正德凑过来在赵伯超耳边问道。
赵伯超咬咬牙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只需要殿下亲自跑一趟,跟其他人说是去谈判的就可以了。至于殿下有什么事情要跟那边谈……尽管谈便是。”
赵伯超深知萧正德是什么人,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萧正德去敌营能谈出什么来呢?那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赵伯超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萧正德微微点头,感觉赵伯超这个人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以后有机会可以收为己用。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回建康。
第二天,萧正德找到萧纪与柳仲礼,信誓旦旦表示要出城跟魏军谈判,然后看看魏军能不能释放他们一行人回建康。
萧纪觉得萧正德的说法不亚于痴人说梦,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问题在于,出去谈判的是萧正德,又不是自己,好像试试也可以,无伤大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魏国那帮人都是野蛮人,把“来使”给斩了,死的不也是萧正德么?对他萧纪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
于是萧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勉励”对方,萧正德听了以后得意洋洋的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假装出来的。
……
陈霸先和王僧辩的预测一点都没错,魏军早有围歼下相梁军的打算,并且在逐步实施当中。
果不其然,魏军李元忠部,趁着一个雨夜突袭了下相的前哨樊谐城,与屯扎在此地王僧辩亲信部曲交战,双方恶战一夜,王僧辩不想与敌军虚耗兵力,天亮后撤出了樊谐城。
此城是下相西面门户,如今被占,下相城随时处于魏军的攻击范围内,让羊侃感觉芒刺在背。
又过了一天,高敖曹命其兄高慎守下邳城,自己则带着亲信兵马活动到下相城东面,隔着河与城池东门相望,并在此地扎营。
羊侃所节制的所有兵马,并非是一团围绕在下相城外。
大军经过整备,已经调整为两个大营,其中羊侃所率禁军为主力,屯扎宿豫,作为机动兵力。而王僧辩的兵马则守在下相城周围,防止对方围城。
得知魏军的动静后,王僧辩火速派人向羊侃求援,希望羊侃带着大军能击破魏军李元忠部或者高敖曹部,至少能击溃其中一个!
羊侃则表示,魏军应该还有杀手锏没有使出来,现在不过是在玩反客为主的伎俩,然后让王僧辩加强城池周边大营的防御,加强跟宇文泰之间的配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羊侃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魏军的杀手锏不出,他就不出兵,以免全部的力气都用老,应付不了突然出现的状况!
不得不说,羊侃用兵比现在的王僧辩和陈霸先老道多了,一眼就看出魏军耍的什么套路。只是他看出来没有用,现在魏军处于攻势状态,还暂时没有露出破绽。
只要刘益守那边得手,魏军在得知老巢被人掏了,粮道被人断了以后,定然军心大乱。那时候,绝对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也正是那个时候,收取胜利果实的机会就到了!
……
刘贵到了沛县以后,就得到了沛县以东广大湖泽地带的战报,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梁军,或者干脆就说是刘益守麾下的两支规模不大的偏师,在这一带水网活动,专门劫掠焚烧魏军运粮的船队。
而且他们总能提前一步埋伏,显然是有本地人相助。
至于本地人为什么要帮刘益守,其实这很好理解,因为那些人哪怕不帮刘益守,也不会来帮高欢啊!这些人给几袋米就愿意指路,需要什么忠诚?
由于没有精兵压阵,运粮的队伍屡屡被劫又不能反击,现在前线的魏军粮草已经告急,催粮的文书一天比一天来得勤!
这天,刘贵把随军的次子刘洪徽找来,这个儿子聪明伶俐,而且孔武有力能够带兵,刘贵是打算以后让他接班的。
“徽范(刘洪徽表字)啊,你看这沛县的情形,应该如何处断比较好?”
刘贵是个专断独行的人,很有主见。然而这次居然主动询问次子要如何,颇有些不同寻常。
“回父亲,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就是箭在弦上,出兵清缴那些梁军游勇势在必行。”
刘洪徽恭敬答道。
刘贵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隐约心中不安。这种不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不安就是不安,客观存在的现象,刘贵自然也是无法否认。
他只是没办法跟儿子去说而已。
“那就明日出兵吧。”刘贵叹了口气说道。刘洪徽搞不懂自己老爹为什么心神不宁的,却又不方便开口询问。
第二天,刘贵亲自领兵五千,朝着东面的河网与沼泽之地进发。刚刚出城几里路还未进入沼泽区,就被一支梁军打扮的骑兵队伍给拦住了。
偌大的军旗上写着一个“彭”字。
刘贵之前以为是在河网与梁军交战,类似笨重的步槊等物都毫无用处,你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远不如刀盾实用。在出城之前,他就已经将队伍里的士卒全部换装,并且脱去了铠甲。
穿铠甲不慎落水,救都救不回来。因此还真不能说刘贵什么都没考虑过,他这样带兵轻装上阵,实际上从高欢所描述的敌情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眼前这支骑兵,显然就是在高欢提供的情报以外。
“刀盾兵掩护,队伍缓缓后撤,慢慢朝着县城靠拢。”
刘贵心中不慌,更没有用轻装步卒跟骑兵硬抗的打算。他从容下令,刀盾兵在外围保护着大阵内的轻装步卒。这些精兵也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慌乱就是死。于是也都很配合,列队变阵很快,大军如同一个人般的徐徐后撤。
退而不乱。
打算突袭他们队伍的那支骑兵,也是缓缓跟进,亦步亦趋很有耐心,如同猎人捕猎一样,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睡!
刘贵沉着指挥,对面时不时会用弓弩象征性的射几箭,试图扰乱大军队形。只不过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很好,没问题,就是这样!
刘贵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今天天气也很给面子,没有大风,没有大雨,没有扰乱队形的那些恶劣天气。
他似乎能感觉到胜利的天平向自己这边倾斜。只要大军背靠城墙,那就再也不虚骑兵冲击了!
正在这时,刘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沛县城头悬挂的,居然是梁国青色的旗帜,而非魏国的黑色旗帜!
他心中一沉,刚要下令,就听到沛县城头有人喊道:“城池丢了!城池丢了!城池丢了!”
一遍又一遍的死循环,让人头皮都要炸开。
队伍排在后面的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毕竟,是不是真的城池丢了,回头看一眼就明白了!
“结圆阵!传令下去,结圆阵!”
刘贵大喊着,却听到对面骑兵那边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
战马在加速,扬起一片尘土。
城头的梁军,也开始朝着城下的魏军兵马射箭。前有强敌,后有城池丢失,刘贵只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没想到高欢交给自己这么个“简单任务”,居然会这样“简单”的折戟沉沙。
他拔出佩剑正要闭目自刎,忽然被儿子刘洪徽一把夺下佩剑。
“父亲,撤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贵连忙举起佩剑,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退路,往北面逃窜而去!
主将一走,这支魏军就连明面上的秩序都无法再继续维持,混乱如同瘟疫一般的传播开来,那支骑兵像是割麦子一般将几乎放弃抵抗的魏军放倒……一切虽然尚未结束,但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第330章 虎啸青徐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魏军被全歼,俘虏被杨忠派人押送往彭城方向去了,敌军主将刘贵不知所踪,应该是向北逃窜了。
现在有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刘益守的命令,并未要求他们立即北上直捣任城,毕竟这里离任城还是有些距离的。
已经消灭了高欢手里的一支预备队,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支,这个功劳已经足够大,也足够给羊侃一个交代。若是因为贪功冒进导致大军折损,却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最后的底牌。
进确实是泼天大功,固守后探明情况再动手,也未尝不是老成持重的办法。
然而在战场上,有时候时机比军队数量更加重要。现在高欢派出的援军猝不及防被消灭,留下了一段时间并不长的力量真空期。
立即北上,有可能就能直接攻破任城!那时候,魏军看起来虎虎生风的攻势,也不得不画上句号。就算杨忠他们没抓到高欢,等前线的魏军回援,一切都已经结束,梁国也缓过气来了。
但是现在他们就不做准备上路,风险还是挺大的。
这就跟玩百万富翁的问答一样,下一个问题,奖金确实是翻十倍,然而答错后就一切化为乌有。现在杨忠与彭乐已经立了大功,要不要更进一步呢?
“杨将军,我们现在去请示一下主公吧。”
彭乐大大咧咧的说道,虽然没说要不要进军,但是已经暗示要在沛县休息一下。
之前的战斗是杨忠负责夺取防御空虚的沛县县城,彭乐负责骑兵主攻,论战功彭乐斩获更多,但杨忠所发挥的作用更难得也更大些。
谈不上谁功劳更多。
很显然,彭乐觉得再冒险没什么必要,把已经拿到手的稳固下来就可以了。哪怕不打到任城,魏军依旧是会回援的,只不过能牵扯对方多少兵马还有些不明朗。
“彭将军,主公以前的时候给我们演示了一个油锅里面取铜板的奇观,道理他当时也说过了。在下认为呢,现在这个时候,高欢应该一点点防备也没有,我们出击看似危险,其实就跟在刚刚架起来的油锅里面取铜板一样。
看起来是沸腾的油,实际上都是醋,没什么危险。
然而等再过几天,若是彭将军想反悔,那时候情况就真如同油锅烧开了去取铜板一样,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玩命啊。”
杨忠感慨的说道。
如果此战他为主将,一定是毫不犹豫立即北上攻打任城,彭乐的战略眼光确实有缺陷,难怪刘益守一直不让他独领一军独当一面。
杨忠心中对彭乐有了个更加明确的评价。
“此战是我负责攻坚,那打任城,你先上如何?”
彭乐眼珠一转,装作不在意的询问道。
“可以,下一战那就在下打头阵!”
杨忠对彭乐拱手行礼说道,并未拒绝这样的提议。
“好,杨将军果然爽快人,那这就走?”
“嗯,这就出发。”
杨忠微微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彭乐这个人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斤斤计较,不是当主将的料。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佩服刘益守起来。
和彭乐这种孔武有力之辈比起来,刘益守才是“真的猛士”,猛在内心。可谓是典型的胆大心细路子野。
二人将兵马合在一处,稍作整顿,命部众带上些许缴获的干粮,立刻朝着沛县以北的官道突进。刘益守之前说过,任城到沛县就一条大路,死活都只能走这条路,真真正正的一锤子买卖。
他们此番急攻任城,便是所谓的不成功便成仁。
……
刘贵得到儿子的提醒,提前跑了一步,要不然兵荒马乱之下,能不能走脱真要打个问号。只不过自己麾下的部曲,跟着逃出来的也就几个人而已,差不多等同于“全军覆没”。
一行人骑着马来到谷庭城,这是羊敦羊深等人的地盘。刘贵作为高欢麾下大员,对方肯定不会装作不认识。羊敦亲自出城将刘贵迎接进门,并好酒好菜的招待。
然而刘贵却不敢停留,拒绝了羊敦的好意,匆忙间随意用过饭填饱肚子(主要是怕路上没吃的)之后,便快马加鞭的离开了,并未告知羊敦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贵的“良苦用心”也很简单明了,就是他根本不相信羊敦等人会坚决抵抗,所以自己也就根本不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事。
等刘益守追击的兵马到了谷庭城,自然会跟羊敦等人的大军交战,那时候不等于是对方为自己这边争取缓冲时间了么?
至于羊敦等人会不会有损失,那关他刘贵什么事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不是随处可见么?
当然,这是建立在刘益守麾下兵马追击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拿下沛县就停下来,一切假设不存在,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贵想不到的是,就在他离开没多久,羊敦派出去的斥候就得到了魏军战败的消息,还探查到一支骑兵队伍正快速的朝着谷庭城而来!
确切的说,是在官道上快速行进!
这一队骑兵是来偷家的,然而极大可能却不是来偷谷庭城!联想到刘贵的态度,羊敦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走得那么着急了。
他立刻下令,紧闭城门,全军做好防御准备。但是严禁任何形式的挑衅!
羊敦与羊深二人合计了一下,如果那支击败刘贵的骑兵队伍要攻打谷庭城,那他们肯定只能抵抗。若是对方不理会城池,直接从官道上经过的话。那么他们就当做没看见那支兵马好了!
等那帮人走远了以后,羊敦他们就立刻带兵向东占据高平城,以观后效。倘若魏军真的因为老巢被掏而全线惨败,那他们继续朝东北方向行进,回到兖州城!
兖州城本来就是羊敦的老巢,梁军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打到这里来的。如果真到那一步,就是灭国之战了,这一次战争是由梁国要夺回兰陵祖地引起的,两国之间并未有彻底消灭对方的打算。
羊敦觉得事情不会惨到那一步。
刘贵坑羊敦等人一把,羊敦他们也不是傻子,出工不出力的事情谁不会啊!若是论摸鱼,羊敦等人的水准比高欢麾下众将厉害多了。
果不其然,斥候回报说起的那支骑兵在谷亭城下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攻城。然而很快他们便决定不理会路上的小城小寨,扬长而去。
看到梁军的骑兵远去,羊敦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战前前后后波澜起伏,他到现在都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是在玩什么游戏。
不过很显然,结果差不多要出笼了。
第二天一大早,羊敦便下令全军开拔,去东北面的高平城驻守,视下一步局势的发展再决定应该回兖州固守还是加入魏军南下的行列。
……
刘贵一行人快马加鞭行进,到达亢父,这里地势极为险要,虽然说不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也算得上是任城南面门户,一个极佳的伏击地点。
《战国策·齐策》中有相关条目。苏秦谓齐宣王日:“今秦攻齐则不然,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得过也。”
来的时候没觉得如何,毕竟也没想过刘益守居然可以派精锐偷袭,现在回任城,刘贵想的不是高欢要如何收拾自己,而是后悔事先没在这里屯扎个一千人。
要是真有兵马在这里,何以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刘贵心中后悔不迭。
其实这并不是高欢麾下众将水平很差,而是他们不熟悉地形,没有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更没有想过敌人有一天会从陆路杀到老巢!还是那句话,准备太少,思虑太少。
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它很宽容,接连犯错都可以圆满收场。有时候它又很苛刻,一点小错误就会断送掉所有人。能不能赢,除了自身实力外,也要取决于对手的实力。
“父亲,此番回任城,高王会怪罪我等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处置。我们现在回去真的好么?”
刘贵次子刘洪徽不动声色问道。
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贵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以为如何?”
“父亲,回去是死,不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不如我们现在就回邺城……”
刘洪徽面色阴沉说道:“没有了高王,魏国也有别人主持大局啊,至少可以晚点死!父亲丧师之人,难道回去说句好话高王就会这么算了么?”
他这话意思很明白,不回任城给高欢通风报信。等梁军骑兵包围任城后,一定有很多好戏可以看!高欢死了,魏国总要有人撑场面,到时候无论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啪!”
刘贵一巴掌打红了刘洪徽半边脸!
“为人臣子,岂能毫无信义,不讲廉耻!人无信则不立,这些道理你为什么会不懂?给我滚回邺城面壁思过!滚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幅嘴脸!”
刘贵当着亲兵的面对着刘洪徽大吼道。
众亲兵都动容不已,心里大赞刘贵忠义正直。
“父亲保重!”
刘洪徽一边抹泪一边朝着西面去了,那明显不是任城的方向。
刘贵穿过险要的亢父,沿着官道回到任城。一入城就直奔府衙而来。
他进入大堂的时候,发现司马子如正在写文章,似乎很是悠闲的样子,这才心急火燎的问道:“高王何在?”
“丞相?嘿嘿!”
司马子如跟刘贵都是老相识了,两人高欢未发迹的时候就在一起鬼混。司马子如神秘一笑道:“襄王神女,覆雨翻云,有些事情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啊。”
他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因为司马子如本身就是个色中饿鬼,家里养了不少美妾。
然而他是色鬼,刘贵却不是啊,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刘贵一把拉住司马子如的衣服说道:“走,带我去见高王,紧急军情,一刻都耽误不得。”
紧急军情?还能怎么紧急?
司马子如将对方的手拿开,慢悠悠的问道:“怎么了嘛,高王现在办正事呢,不要那么不开眼去吵闹。”
“梁军骑兵就朝着任城来了!我的兵马都折在沛县了!”
刘贵对着司马子如大吼道。
“你你你你你……”
司马子如吓得面如土色,说话都在打哆嗦。这可不是一般的坏消息,这是要山崩地裂啊!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后院,就看到高欢搂着韩智辉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双手不老实的在对方身上乱摸。
“高王,大事不妙!”
刘贵一见面就直接跪在地上,头点着地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高欢微微皱眉,轻轻摆了摆手,韩智辉知情识趣的退入卧房里。美人走了,高欢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兵马呢,难道打不过梁军?”
刚刚才派刘贵去收拾局面的,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高欢满肚子疑问,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刘贵只能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高欢,从头到尾没有一点遗漏。等全部说完,高欢和司马子如都吓得全身冰冷,如同此刻一盆凉水浇脸一般。
“你的部曲,全折了?”
高欢难以置信的问道。
刘贵艰难点头,双手抱拳哭诉道:“末将可以死,但是高王不能死。梁军一定会乘胜追击,朝任城而来。高王请速速往北走,到济州的碻磝城就安全了。”
跑那么远,可以说逃难一样,当然情况不会坏到那种程度。可是你若是跑到附近的兖州城,怎么知道梁军会不会继续追击过来呢?
“走?你是说让本王现在就走?”
高欢此刻的表情跟后世那些被骗几百万的老人一样,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掏空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高欢大喊道:“高王,有一支骑兵朝着任城来了,城里没有多少兵马,恐怕抵挡不住。请高王速速决断!”
“高王,末将这次替你杀出一条血路来,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高欢还在懵逼之中,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那支梁军是谁的兵马,为什么要袭击任城,他们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平白多出一支兵马。林林总总的问题,充实着他的脑袋,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刘贵拉着高欢到了府衙后面的马厩,二人上马从北面出了城。至于司马子如,似乎没有跟上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331章 神之一手,逆转乾坤
任城府衙大堂内,杨忠跟彭乐二人正在商议此战善后问题。
兵力空虚的任城毫无防备,甚至城门都没关,让杨忠等人捡了个大便宜。事后审问府衙里的随从得知,高欢和刘贵从北门而去,不知所踪。
这时,彭乐提出带着几百骑出北门追击,势必不抓到高欢不罢休,却是被杨忠给拦住了。
杨忠对彭乐说道:“萧衍之所以能容忍主公,是因为有魏国在。若是高欢被俘,魏国显然会陷入意料之中的动荡,只怕十年之内梁国边境都再无压力。
如此一来,主公还有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将高欢逮住弊大于利,不如放其离去,高欢麾下部众得知他逃掉,势必不敢不去救援。如此一来,此番梁国边境危机自解。”
这番话归结一下就是“养寇自重”四个字。如果魏国垮了,他们这样的梁国边镇强藩,也就失去存在意义了,到时候很可能萧衍会翻脸。
萧衍想不到的事情,南梁中枢也会帮他去想。
刘益守的命令是要他们直捣任城,活捉高欢。如果没抓到怎么办(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抓到才是偶然中的偶然)?
其实这个命令已经暗示,没抓到就算了,不必去纠结。如果一定要抓住,那刘益守显然是会强调一下的。
“那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
彭乐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老规矩,任城内所有的人迁走,先在彭城安置,府库里面能带走的让他们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任城这个节点只要废了,那么魏军就如同利剑失去了剑柄,再无发动攻势的能力了。
梁军不是永恒的盟友,魏军也不是永恒的敌人,是敌是友,立场都会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变化。
此番他们耗费这么大力气的原因,就是刘益守需要控制彭城以北的部分土地,包括下邳郡。
所以把魏军彻底打残,并不是刘益守的目的,他需要的只是魏军退走而已。甚至魏军保留一定实力,更加有利于刘益守跟萧衍讨价还价。
这些刘益守战前都跟他们讲过,只不过彭乐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杨忠是记得很清楚的。
但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彭乐此刻脑子想的就是抓到高欢,然后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炫耀一番,自己跑路了最后也能飞黄腾达之类的,你在北面就算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喝我的洗脚水。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过来,在杨忠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即退到一旁。
“高欢的女人,你觉得要怎么处理比较好?”杨忠询问彭乐道。这种事情他真是沾都不想沾,吕苦桃让他纳妾他都拒绝了。
“在哪里?我去看看!”
彭乐一脸激动说道。贺六浑的女人怎么处理啊,那当然是送给主公处理了,这种问题他可有经验了!
彭乐说话的时候,他麾下的亲兵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彭乐心中一阵气恼,杨忠的亲兵能找到高欢的妾室,怎么自己的亲兵却去找乞丐呢?
“彭将军,你看我们都找到谁了,你看,你看!”
那亲兵得意洋洋的指着那个“乞丐”说道。
跟着彭乐一起逃走的那百余骑,现在也多半还健在,没有战损死掉,这些人也依旧是彭乐的亲兵,他们对于高欢身边的那些老人,是非常熟悉的。
“你……不是司马子如么?”
彭乐一脸古怪的说道。
司马子如自诩斯文,平日里人模狗样风度翩翩的,因为极度好色,跟高欢很有共同话题,双方交情很深。彭乐以前当过高欢的手下,还是比较信任的那种,显然不会连司马子如的模样都认不出来。
“嘿嘿,司马子如啊,你个色胚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吧,你看看我是谁!”
彭乐捏着司马子如的下巴冷笑道。
“彭将军饶命……饶命。”
司马子如哭诉恳求道,还能说什么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这是你抓的人,将他押送到主公那边,大功一件。”
杨忠在彭乐耳边小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是正是!这一趟没白来!你们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着,一同押送到彭城去吧!”
彭乐得意的哈哈大笑。在司马子如面前显摆一下,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可是把这个人送到刘益守面前,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刘益守这个人无论有什么争议,起码他在评定战功方面是很公正的,这点麾下所有人都服气。
彭乐忍住了踹司马子如一脚的冲动,因为这样的发泄毫无意义。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布置吧,带着任城的人口府库财货回彭城,此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杨忠叹了口气说道。
彭乐是个浑人不知道畏惧,杨忠却是知道,此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几乎不可复制。能以极小的损失打瘫痪魏军的指挥节点,这牛逼确实以后可以吹几年了。
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才是真的。
“要得要得,这些杨将军去办吧,我去看看贺六浑的小娘子长什么样。”
彭乐一脸猥琐笑道。
“彭将军不可孟浪了啊……”
杨忠还以为彭乐现在要跟高欢的女人交流一下感情。这种事情十分犯忌讳,就算是要玩,也得等刘益守玩腻了,或者不想玩送给你的时候,你才能玩。
要不然高欢的女人你随便动,你把自家主公摆在哪里了。
“杨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这方面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放心放心,我保证碰都不碰她一下。”
彭乐表示他知道这种游戏要怎么玩。
“唉,彭将军请自便。”
杨忠无奈摇头,表示对彭乐这种人没有一点办法。
……
萧正德出了武原城,来到魏军大营,受到了高欢族人高岳的接见,然后谈了很久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等萧正德回来,就跟萧纪说,魏军那边没有释放他们这些人的意思,围城会继续下去。萧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萧正德会一去不回,现在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之后魏军的攻城变得猛烈起来,似乎是开始动真格的。武原城内守军的伤亡,也是一天比一天多,几乎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这天夜里,在武原城内的一处小院子的卧房内,萧正德正在跟麾下都督赵伯超密议。
“上次本王去魏军大营,其实并非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很有收获!”
火把照耀下,萧正德那张脸看起来有点扭曲,甚至表情还带着兴奋,这让赵伯超迷惑不解。
大军被围,随时都有可能破城,你到底兴奋个啥?
赵伯超有点不明白萧正德的脑回路。
“魏军那边的人很好说话,他们说只要我能打开城门,他们就立我为梁国天子,带兵入建康登基。”
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赵伯超无奈叹息道:“殿下有什么打算?”
“明日北门是你值守,到了午夜在城头点起三处篝火。但见城外同时有三处火起,你便打开城门,接应魏军入城。”
萧正德阴恻恻的说道,那语气如同鬼魅,让赵伯超不寒而栗。
感情你踏马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赵伯超心中大骂萧正德无耻下贱,却又不能说出来。他只能弱弱道:“殿下,在下也没法控制麾下所有人的想法,万一有人……”
“笨啊,你难道不知道那时候说援兵到了,快开门接应这样的话么!”
萧正德低声怒斥道。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赵伯超心中一阵感慨,萧正德这位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可谓是干啥啥不行。偏偏动歪脑筋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你就说吧,敢不敢干!不敢,我找别人!”
萧正德威胁道。
赵伯超咬了咬牙,这件事怎么说呢,他不做也有别人,可是萧正德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为防泄密,一旦被拒绝,萧正德那厮肯定是要给自己一刀的。
“好!末将就豁出去了。”赵伯超发狠说道。
第二天,萧纪等人并不知道赵伯超已经打算打开北门接应魏军入城,依然是让他按原定的换防计划,接管北门防务。
赵伯超威逼利诱,控制了身边几个最亲信之人,只是他麾下部众,大部分还不知道此事。这天午夜子时,赵伯超按照萧正德的吩咐,在城头点起了三处篝火,一字排开。
他等了一会,城外魏军大营依稀可见灯火,却和往常一样,无甚稀奇,更别说同时点起三处火光了!
赵伯超心中异常古怪,却又不便对其他人说,只得焦躁的在城头巡视。
结果这一巡视就是一晚上,这一夜赵伯超头发都要熬白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换防后,他正要去找萧正德商议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喊道:“魏军退兵了!魏军退兵了!”
城外有没有敌人的踪迹,其实那些打老了仗的将校都有自己的一套辨别方法。城头遥望魏军大营,那边连掩人耳目的稻草人都没有,显然是走得非常匆忙,当然,这不排除是引武原城内军队出来的诡计。
又过了两日,萧纪实在是等不下去,派遣柳仲礼带着两千精兵出城试探,然后惊讶的发现,魏军真的是退走了,甚至连辎重都没有拿,就那样急匆匆的退走了!
……
下相一线,魏军已经开始强攻下相城!这下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看客的宇文泰,也无法独善其身,不得不参与到梁军的防守当中。
下相城虽然小,却极为坚固,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他的处境还不算很糟,毕竟,高敖曹的目标首先是肃清下相城周边的梁军大营。
如果说宇文泰现在只是感觉有些压力的话,那负责拱卫下相城周边的王僧辩,则是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几乎是一天一封求援信送到羊侃那边。
羊侃的回答也异常明确:顶住,敌不动我不动!给我死死顶住!
段韶那支军队的存在,羊侃是知道的,斥候已经探明位置了。段荣段韶父子在等羊侃的援兵支援王僧辩,羊侃也在等他们支援高敖曹,双方就看谁先眨眼。
先出兵的,就会在战略上陷入极大被动!下相城西北的焦墟、樊谐城,梁军魏军都在反复争夺,战斗很是焦灼。
这天夜里,梁国重镇宿豫城内太守府,羊侃正在书房里查看墙上的简图,梁军魏军的位置都被标了出来,可以说胜负只在一瞬间,谁赢都有可能。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战就在援兵把控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与其匆匆落子,倒不如以静制动。
“羊都督,外面来了一位使者,他自称是刘驸马麾下亲兵统领源士康。”
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来了?终于来了!
羊侃压住内心的激动,淡然道:“请他进来便是。”
不一会,因为赶路一脸憔悴的源士康被羊侃的亲兵引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交给亲兵,然后对羊侃拱手说道:“羊都督,刘都督麾下杨忠、彭乐二将,已经引精兵突袭魏军后方任城,其他几位将军,则深入洪泽泥沼腹地,截断了魏军粮道。
如今高欢已经遁逃,不知所踪,魏军粮道已断,群龙无首失去调度,我家主公说,羊都督可以开始反击了。”
热血上头,羊侃一时间有些眩晕,愣了半天没说话。亲兵把竹筒递过去好久,他都没伸手去接。
“羊都督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源士康疑惑问道。
“没有没有,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此战我记你家都督首功。”羊侃故作平静的摆摆手说道。
源士康和亲兵出去之后,羊侃这才兴奋莫名的一拳头砸在墙面上,在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迹!
他用颤抖的双手将竹筒拆开,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然后激动的在书房来来回走动!
“好!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五个好,羊侃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样,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此刻内心的激动!
刘益守的“配合”,这份大礼在庸才手里毫无意义,打不过高敖曹,哪怕人家不在状态你也打不过。但是在他羊侃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等于是功劳从天而降,只需要你去捡起来就行!
“来人啊,去校场!擂鼓点兵!”
羊侃风风火火的走出书房,对着门外的亲兵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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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肩膀很疼,肌肉劳损,不方便打字。今天双更,明天就休息一下了,再这样下去我身体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