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流金年代》 第一章 前世今生 1986年8月,华夏大地完全进入了烧烤模式,但对于当时的老百姓来讲,如今顿顿能吃饱饭已经很满足了,烧烤就别指望了,也没这个概念,吃饱喝足找处凉快所在美美睡上一轮午觉才是正事。 路行远也是如此。 路家门前的老槐树下,路行远凭借一条长板凳睡的口水横流,但少顷,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拍给闹醒。 “让你在屋里睡,不听,看看身上掉了多少洋辣子!”一个且怒且心疼的声音在路行远耳畔响起。 睡眼惺忪的路行远一眼瞄到了年轻了几十岁,却无比熟悉的面庞后,大惊,吼了句:“老太太!”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这死孩子,怎么又做恶梦了。” 被亲儿子平白加了年龄,妇女也不怒,毕竟这大蛮已经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她都快习惯了。 扛着锄头,明显是去往自家旱地方向的妇女走时道:“回去睡吧,顺便看着点小妹。” “知道了,妈。” 路行远一边起身答应,一边蹙眉望着妇女的背影,嘴里还嘀咕诅咒着自家地里的草长的也太快了。 拧着长条凳回到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里,看着斑驳开裂的泥土墙面,路行远心底泛酸,嘴中泛苦,他重生已经整整三天了,但如何改变家中景象的办法依旧没能想出。 “说不得只能等去了燕京读书后,看看有啥赚钱的机会了。”路行远思虑着。 回来三天,每每想起自家如今的生活,路行远都在黯然神伤,连连噩梦,唯一让他欣慰的事情是,小中专的考试已经成功通过,要不了多久,这个家里就会收到利好消息,读书八年的路行远竟然通过了小中专考试,成功被燕京科技学院录取,未来不久,家中就将多了个铁饭碗。 但自家人晓得自家事,路行远心里最是明白,就算他从燕京科技学院成功毕业,甚至大跌眼镜被某研究所附属企业,一家从事卫星仓制造的工厂留下,并有了后世人人艳羡的燕京户口,但他的一生依然是碌碌无为。 也未能为老家的母亲,兄弟姐妹改变什么, 所以此时的他,想的最多的是凭借燕京读书的机会去大城市找机会,以此改变家庭现状。 “大哥,我饿了。” 路行远胡思乱想时,一声娇憨在身旁响起。 看着扎着羊角辫,上身光溜溜,揉着迷蒙双眼,光着脚的小妹,路行远忙起身去泡了小半碗米饭,又夹了两块萝卜干后才又坐回了堂屋。 路行远有兄妹四人。 老大路行远今年也才堪堪16岁。 老二路正阳和老三路清婷是一对龙凤胎,今年14岁。 接着便是最小的路清瑶才5岁。 5岁的路清瑶虽说没有尝过这个年代的饥饿,但却也没有尝过一丁点父爱。 5年前,也就是路清瑶出生后的两个月,路行远的母亲赵梅奶水跟不上,路行远的父亲急得嘴角直冒泡时,忽地打起了田鸡的主意,结果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漂在了十里外的一座棱角塘里。 所以早一步成人的路行远很疼爱这个幺妹。 “大哥,二哥和大姐呢。”囫囵对付个半饱后,路清瑶念起了家里的老二,老三。 路行远再好,毕竟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且平日闷闷的,老是捧着家里的那两本书,因此,并不受小丫头待见。倒是前后左右总围绕着半大孩子的路正阳最受小丫头喜欢,可以跟在后面疯跑。 “没见着,晚上就回来了。”路行远应付道。 老二老三不太喜欢捧着书本,这会除了村里村外转悠,又能干嘛呢。 家里经济不好,甚至可以说,除了地里的那点收成,完全没有经济来源,供他一个人读书已经很吃力,就这他还欠着小学,中学加起来百十块钱学费,如果不是他成绩傲视全乡,早八百年被撵回家了。 “我想要二哥。” 吃饱喝足,小丫头呆不住了,嚷嚷着找路正阳,路行远凶了两句,一看幺妹开始张嘴开嚎,无奈只能找了件老三的灰布褂子给幺妹穿上,穿上一看仿佛连体裙,嘴角又是一阵酸涩。 路家村村口偷摸开着的小卖部前,光着膀子的路行远牵着衣服快到脚后跟的路清瑶一经出现,好些躲在柳树下的人纷纷笑问道:“大蛮,脑子好些了吗?” 路行远小名大蛮,听赵梅讲是因为小时爱哭闹,嚎起来没完没了,路父为了改变他这种极端性格,特别又给他起了个糟践的小名。 路行远估摸着小时候哭闹厉害,大概就是饿的,他毕竟70年生人,那会正是全国收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 面对有些调侃,路行远也是展颜一笑:“好多了。”丝毫没分辨,为什么他一觉醒来老妈会变老太太的口误。 脑子坏了不要紧,心没坏就成,这几年,随着包产到户的开始,攀比之风也有了苗头,路家孤儿寡母被耻笑,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路行远懒的搭理。 微笑间,没发现自家老二的路行远在幺妹的折磨下,又花了五分钱买了块麦芽糖后刚想离开,没想,眼尖的路清瑶指着远处一帮半大小子,嚷嚷道:“二哥在那呢。” 兄妹两驻足等待,不大会,一帮赤着上半身的半大小子来到近前,个个头发湿漉,精神亢奋,不想也明白,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铁定是去了堆上的灌溉渠了混了半下午。 苏北灌溉总渠是苏省北部的一条东西向大型人工河道,位于淮河下游苏省北部,全长168km,河道底宽50~140米,这些半大小子动则吹嘘一个猛子到对面,实际是不知死活。 尤其是路家老二路正阳,这可是赵梅严禁的事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路国华的魂还在十里外的棱角塘里漂着呢,路正阳竟还敢不把那么大的灌溉总渠放在眼里。 看到路行远和路清瑶的一刹那,路正阳委实有些虚。 本来嘛,大夏天的河里泡着屁大点事,即使今天的河有些大,但头发一干,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哪想被拿了个正着,还是人高马大喜欢说教的老大。 “大哥。”路正阳心虚的叫道。 “下不为例,不然非得让妈抽你几鞭子,走,一起回家把。”老二找到就成,至于老三,毕竟是女孩,做不出什么出格事情,饭点到了自然回家。 “二哥,看,大哥给我买的糖。” 回家的路上,幺妹路清瑶献宝似的把嘴里仅剩的麦芽糖吐在手心里递给路正阳瞅了一眼,不成想,路正阳丝毫未露除羡慕的神情,反而一脸神秘的把手里裹成一团的褂子打开一丝,然后嘿嘿笑着对路行远道:“大哥,看看这是什么?” “哪来的?”看着一伸一缩的王八脑袋,路行远不禁稀奇问道,连不明所以的路清瑶在那大呼小叫着:“我看看,给我也看看。”也没搭理。 王八可不好抓,这玩意精的跟鬼一样,这年头也没啥工具。 “灌溉渠里的,我游到对面的时候见它趴在芦苇里晒太阳,被我一下扑在了怀里。”路正阳一边把王八递给幺妹看了一眼,一边兴奋解释道。 “灌溉渠里也有这玩意?” 路行远有些傻眼,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听过灌溉渠里有王八的传闻,或者是因为他没从没关注过这条离村不远的苏北灌溉总渠? “那么大的渠,比人大的鱼都有,什么没有?不过我看最多的还是螃蟹。”家里唯一的高知识分子不耻下问,路正阳瞬间高兴回了起来。 “螃蟹?” 简单回忆了下几十年的记忆,路行远恍然大悟,灌溉渠里这会的确有不少螃蟹,或者说河蟹、毛蟹更为恰当,他清楚记得90年代初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赵梅就腌制了不少这种齁咸齁咸的河蟹让他带去了燕京,两三条蟹腿就能对付一碗饭,让当时本不富裕的他省了不少菜钱。 “老二,灌溉渠里的河蟹大吗?”路行远若有所思的问路正阳。 逗着幺妹的路正阳漫不经心道:“还可以吧,小的也三四钱的样子,不过螃蟹在大也没肉,不然早被逮空了。” “是啊。”路行远认同的点着脑袋,但心思却也活泛了起来。 心思活泛的原因源于上辈子,他和子女的一次餐桌对话而起的,记得当时时常喜欢看网文的儿子抱怨他道:“爸,我看都市小说的时候,经常看那些重生回到70,80年代的人去卖泥鳅黄鳝、龙虾什么的,你当时咋就没想到呢,要不咱家四口人也不用挤在这70平米的小房子里了。” 当时,儿子的抱怨,路行远是嗤之以鼻的。 泥鳅黄鳝?知道现在野生泥鳅黄鳝为什么近乎灭绝?就是因为早几十年被逮灭绝了,当农村人是傻的? 前天村里两家还因为错拿了捕泥鳅黄鳝的牙子干了一架。 至于身无二两肉的龙虾,鬼才吃那玩意,多少商贩跑到农村收购龙虾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中期了。 “老二,灌溉渠的河蟹好抓吗?”回到家后,路行远又一次问路正阳。 “河蟹。”路正阳疑惑。 路行远看着螃蟹、河蟹明显没个概念的路正阳:“就是螃蟹。” “好抓啊,渠边上的瓦片石子砖角下就是洞,一翻一个准?”说完,路正阳看着眼神仿佛坚定了起来的路行远,期盼道:“大哥,你想吃肉还不如把身上的零用钱给我点,让我去供销社买二两猪肉,螃蟹真没肉。” 听到肉,一根手指不停戳着王八壳的幺妹路清瑶瞬间站了起来:“我也要吃肉,二哥,我也要吃肉。” 破败之家哪有什么零钱之说,路行远的身上的几十块钱是家里的全部家当,因此,路行远压根没搭理路正阳叫嚣的买肉。 左思右想,从螃蟹身上始终没有所得的路行远一屁股站了起来,道了句:“老二,看着小妹,我出去一趟,告诉妈,晚饭别等我。”后,匆匆走远。 不去灌溉渠边转一圈,路行远怕是晚上的觉都没法睡。 可能的话,说不得他这辈子的开端也要跟水产干上了。 第二章 毛蟹 傍晚,残阳来到两岸之间,灌溉总渠彷佛成了一条流金之河,东来西往装着沙石、货物的船只或单艘或连结共同奔向远方,微风阵阵,两岸芦苇沙沙作响,路行远一步一趔趄的滑了下来。 脱了布鞋,卷起裤脚,路行远轻声轻脚在一块残瓦处后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翻开了残瓦后,只见一只不足两,约莫七八钱大小的毛蟹,挥舞着八爪横着往不远处的水里逃去,丝毫不顾残瓦下的老巢正在被人窥伺。 蟹将远去,路行远也不在意,而是小手一抖,将不远处的一砖角掀开,看着又一只蟹将灰溜溜的离开,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后又蹲了下来,继续折磨操作。 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了约莫一里地,路行远对紧靠丰谷乡的灌溉渠两边的河蟹数量有了大概,多了不敢说,如果跑远点,绝对不止千近。 现在的问题是,1986年的城里人吃不吃河蟹的问题。 即使时间对应路行远个人而言,倒退了三十多年,但他毕竟没有超级大脑,记不得那么多事,更别提1986年的城里人吃不吃螃蟹这件小事了。 灌溉渠边,路行远长身而起的一刻,已经做出明天走一趟县城,甚至跑一趟市里的决定。 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然出现在天边,鸟鸣虫语蛙声一片,如果不是脑子里满是毛蟹,路行远非得大大赞扬这番农村景象。 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很快结束,路行远还未进家门,就听到了来自幺妹路清瑶的嚎哭声。 “怎么啦,哭的这么伤心。”路行远问端着饭碗站在屋外,留着长发俨然一副大姑娘的大妹路清婷。 “不肯吃饭,要等你把肉买回来再吃。”路清婷对着两手空空的大哥瘪起了嘴。 她心里明白的很,不过年不过节的,大哥怎么会去买什么肉嘛,这不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吗,还好她期望不大,心里的落空自然也就少了很多。 路清瑶嚎的更厉害了,可惜没人搭理她,嚎着嚎着也就主动扒起了晚饭。 “妈,我明天去趟县城。”赵梅疑惑的表情里,路行远又稍加了句:“去瞅瞅有没有学校通知书。” 河蟹改善家庭经济的事,目前还是凭空幻想,路行远不想赵梅患得患失。 “是要去问问。”赵梅点了点脑袋。 孩子读书是路建国生前最看重的事,所以即使家里拮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还是一直劝着几个孩子读书,只要孩子们愿意走进校门,她可以求爷爷拜奶奶的去借,去孩子就读的学校打欠条赊账。 饭后,路行远和路正阳轮流用井水冲完澡后去了西屋,屋里逼仄昏暗,蚊子的嗡鸣声清晰可闻,由于房顶用的茅草,白天经常有麻雀在上面扒拉虫子,屋里甚至还有些许异味。 这一夜,路行远依旧睡的很不老实,脑子里的噩梦倒是没了,换成了清蒸、煮腌的各种螃蟹。 “大蛮,大蛮。”凌晨三点多一些,赵梅呼唤着路行远起床,去县城几十里的路,天亮在走,一天走个来回,连喘气的功夫也没了。 “妈,别忙活了,我揣上几块玉米饼就成。” 厨房里,路行远制止了要做早饭的赵梅,将昨晚剩下的玉米饼拿上几块,火急火燎的出了门,今天对他而言算的上一场硬仗,来回百多里的路程,可不是说笑的。 沿着灌溉渠旁的264省道一路向西,路行远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兴奋,直呼年轻真好,如果他现在是孤家寡人,即使这辈子啥也争取不到,只是这具年轻的身体也已让他赚翻了。 比预期的时间早了很多,早上八点多,九点不到的功夫,路行远就到了县城,甚至在当地人的告知下找到了水产市场。 可惜的是水产市场中的种类多为鱼、软脚虾、甲鱼等水产,河蟹遍寻不见。 路行远丝毫没有气馁,接连给自己打气d县城太小,市里肯定有。” 果然,花了5分钱坐公交来到市里的水产市场后,路行远大呼了一口气,这里不仅有卖螃蟹的临时摊贩,竟然还有人叫嚣着收购! 黑色布衣的下摆抹掉满脸的汗渍和泥垢,尽量让自己得体一些的路行远迎上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 “这位经理你好?请问您这的螃蟹收购价格是多少?” 王成很懵,这两年随着国家进一步放开市场,他走南闯北跑了不少地方,遇到的人更多,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话讲的这么刺挠人,讲的人满身的鸡皮疙瘩。 王雄瞄了眼脸色黝黑,一副农家儿郎,说话却文绉绉的路行远:“5毛,不分种类。” “也不分大小、公母?”路行远好奇的问道。 螃蟹虽然不是他前世餐桌上的常物,可螃蟹分大小,公母,且价格不同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王雄诧异,他在宁远市的水产市场驻足两天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提起螃蟹公母的价格差异,还是个看上去老,实际就是个半大孩子的年轻人。 “你要分公母也是行的,这会母蟹贵所以6毛,公的3毛,大小嘛,至少一两以上吧。”王雄咧嘴一笑,他又不是头回做生意,还能被嘴上没毛的孩子给讨了便宜去。 路行远眉头紧蹙,螃蟹有了销路固然可喜,但收蟹的老板把他当傻子他接受不了。 “老板你这人不太实诚,人家阳澄湖的大闸蟹卖到浦江都是一块七八元一斤,比一块三四一斤的猪肉价格还高很多,我的螃蟹虽然比不上阳澄湖的个头,但二两一只的母蟹也不少,就算加上你运往江南的运输成本,也不可能这么便宜?” 王雄有些傻眼,他虽然不晓得什么阳澄湖大闸蟹,但浦江市场上的螃蟹价格,却和路行远报出的差不离,他这回也是打算去往浦江小赚一笔的。 “小兄弟刚从浦江回来?”王雄慌忙把路行远拉到一边,递上了一支烟。 瞟了眼王雄手中一包可以买约半斤猪肉的红梅烟,路行远故作淡定的拒绝后,方道:“老板贵姓?” “王雄。” “王老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价格委实有些低。”没等王雄辩解,路行远率先接着道:“但我也知道这年头做些小生意不容易,尤其是你们这些四处乱串的小商贩,搞不好就被当成了破坏市场的投机分子身陷囹圄,所以我觉得一块钱一斤是个非常合理的价格。” 一块钱一斤的价格很高,可王雄委实有些有苦难言,可又不敢惹恼眼前的家伙,毕竟被人看穿了底裤,再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庆幸的是一块钱一斤只有一家,其余只要按五毛钱一斤,他这一趟还是能赚不少的。 “小兄弟贵姓?” 路行远咧嘴一笑:“姓路,路行远。” “路兄弟,一块钱一斤不是不能谈,但我也有要求。” 路行远一边保持住微笑,一边颔首道:“请说。” “螃蟹公母不问,但重量必须得二两以上,二两以下的最多给你6毛。”现实报来的快,没等路行远高兴太久,王雄立马提出了其它方面的要求。 路行远嘴角的微笑消失,但稍一权衡,还是一点头:“没问题。” 扳回一城,王雄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就成了,小兄弟的货现在在哪?” “螃蟹还在塘里,我现在回家开始逮,咱们三天后在这碰面。” 路行远匆匆留下的交易时间、地点让王雄目瞪口呆,怕不是被人消遣了半天? 挤上回县里的公交车,路行远砰砰的心跳才慢了下来,一块钱一斤的螃蟹价格,是他来前没敢想的,至于蒙人的浦江螃蟹价格,也是根据未来的螃蟹价格贵于一般肉价胡口乱诌的,没想竟然误打误撞上了。 县里回村的路上,路行远一扫身体、和斗智斗勇后产生的劳累感,一边健步如飞,一边盘算着回村后的计划。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两世为人的路行远再清楚不过,但不大一会,他便想通了。 他缺钱,螃蟹的销售渠道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雇佣抓螃蟹或者收购十里八乡螃蟹的价格也不宜太高,凡事低调,从村里人身上赚的便宜,日后再行补偿便是。 念头通达后的路行远加快了步伐,到底在日落后的余晖中回到了路家村。 “大哥,大哥,你考上了燕京大学。”破败的土坯屋印入路行远眼帘时,路正阳已经大叫着迎上他,后面跟着大妹路清婷,再后面还有不明所以,直晓得跟着疯跑的小妹路清瑶。 1986年考上中专的农村孩子虽不至于光宗耀祖,但也是凤毛棱角了,尤其还是首都的学校,因此此刻路家门前的空地上,着实有不少人等待着路家的大才子归来。 “别乱说,不是什么燕京大学,是燕京科技学院,算是小中专,大哥这辈子算是上不了真正的大学了,你们以后得努力。” 制止了路正阳的胡咧咧后,路行远一边不无感慨的劝弟弟妹妹读书,一边领着三人向前走去,爷奶、大伯、支书都来了,他肯定得一一打招呼聆听教诲的。 第三章 第一桶金 “大蛮,对不住你,你的录取通知书早送到了我家里,没成想把这件事给忘了。” 路家门前的空地上,没等路行远开口问好,路家村村支书路广平却率先给他这个半大孩子致歉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广平叔用不着这么客气。” 一回生二回熟,路支书的这套说辞虽然间隔了几十年,路行远依旧记忆犹新,毕竟人生中的第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录取通知书。 “那行,二大爷你们吃饭吧,我就先回去了。”路行远不计较,路广平松了口气,事情可大可小,耽误了人家的前程,被孩子埋怨两句,还真不好说什么。 路广平刚转身,路行远反而急了,前2年包产到户分家产,路广平家可是分到了村里唯二的一辆板车,他肯定是要借用的。 路家老少满脸疑惑时,路行远已经谈好借用板车的事情。 “大蛮,你借板车干什么?”路家晚饭桌上,路行远的爷爷路长贵喝了口玉米粥后,再也安耐不住问了出来。 “爷,我要收螃蟹,就灌溉渠里的那种,收好了过两天去市里卖,价格已经和人谈好了。但我家情况你也知道,说是家徒四壁都是好的,墙壁都已经开了嘴,所以这两天我想请你给我担个保,毕竟我拿不出全部钱去收购螃蟹。” 路行远不仅没有丝毫隐瞒,反倒念起了让他爷给做担保的事。 他这个半大孩子没有威望,但路长贵有,毕竟土生土长的路家村人,辈分大资格老。 暗淡的堂屋中,路长贵放下粥碗,抽了口还没熄灭的烟袋锅子后,瞧了眼墙壁上的裂缝和孙子的满目期盼,心里有万般计较和询问的他到底是狠下心点点了头。 路长贵点头,路行远心中大定,当晚就给路正阳下了命令,让他明天一早就去联系村里水性好的孩子去抓螃蟹,路正阳没等第二天,当即丢了筷子奔进了月色中。 这种出风头的事,他怎么可能按捺的住。 全家总动员,赵梅即使心有疑虑,还是把话闷在了心里,就如路行远讲的那样,这家里还能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无非就是花光那几十块钱而已。 翌日。 天色才蒙蒙亮,月光还未完全褪去,路长贵便拿着家里的那杆秤坐在路行远家门前的大槐树下,负责记账的路清婷也被路行远拖了出去。 彼时,全村人都知道路行远家再收螃蟹,三毛钱一斤不问大小,当然乡里乡亲的,实在太小的也拿不出手。 渠里的螃蟹虽不多,可架不住想抓的人多,胆子也够大,亲自走上一线的路行远随着三五成群的村里人,一下午时间竟然走出去二三十里地,等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一瞧,家里的空地上已经有了1600多斤。 收购螃蟹的首日,家里的几十块钱全部丢出去不说,他还欠债412元。 “不至于一天就抓光了吧。”路行远暗自嘀咕。 路行远想的是螃蟹要求的水质高,灌溉渠作为一条人工河,南来北往装载建筑材料的船很多,水质肯定好不到哪去,螃蟹也不会很多才是,但今天一天,就有1000多斤的收获让他有点疑惑。 “前两年可没这么多运沙船。” 路长贵的一句话,路行远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沾了前些年食不果腹的的光了。 没了钱自然不用想着建房,不建房灌溉渠上自热也不会有那么多沙船,灌溉渠的水质自然好。 想通了症结所在,路行远不在纠结,反而头疼起这么多螃蟹的生存问题,这些都是钱,死太多心疼的很。 三天后出手已经是不可能了,路行远打算今夜就出发市里,先把手头的螃蟹换成钱再说。 是夜。 月亮刚上枝头,路行远便和赵梅、路正阳,还有请来的三位村里人,共2辆板车上了通往市里的省道。 “妈,给我拉一段吧。”后面推着板车的路行远在天边出现曙光的那一刹那,对套着绳索拉着板车挥汗如雨的赵梅喊道。 路行远压根没想要赵梅来拉车,怪只怪路正阳说漏了嘴,听说这趟下来拉车的有15块,推车的也有10块钱,赵梅死活不愿意路行远多花冤枉钱,主动担起了一位拉车人。 路行远没辙,只能把多嘴多舌的路正阳拉了起来,和他一起充当推车人。 不过,他也打算好了,接下来两天,无论花多少钱也得把生产队里的柴油机给雇来,要不每天百多里地的折腾非把他折磨死不可。 一行六人一路走走停停,开始时还能闲扯,后来只剩哼哧哼哧闷头赶路,到了辽远市水产市场,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叮嘱赵梅几人歇歇,顺带多喝点水后,路行远马不停蹄的跑进了市场里,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2天,他担心王雄窜到了别处。 好在老天爷眷顾,王雄没有离开宁远市,路行远到他身前时,王雄正一边转着那包红梅烟,一边和人显摆着。 “兄弟,你这可让我为难了,咱们谈的大小、公母价格是不一样的,你这全搞到一起,让我怎么办,总不至于让我一个个慢慢挑吧?” 水产市场外,王雄看着10多个不停蠕动的蛇皮口袋脸色不渝。 “现在没办法,只能折中了。”路行远表现的也很无奈。 预计的两三百斤一天变成一天1000多斤,路行远也蒙,但接着就是惊喜了,至于商量过的公母、大小的分类,那还算个球啊,也委实找不到那么多懂螃蟹人分公母了。 “折中就折中吧,只能这么办了。” 王雄似恼且喜的模样瞒不过路行远,没等王雄狮子大开口,路行远便脱口道:“九毛,不能再低了,没意见的话,家里还有几千斤全卖你,基本都是一两以上的。” 王雄的讨价还价,被路行远家里还有几千斤的说辞堵在了嗓子眼。 “就九毛,拉进去上磅吧。”王雄咬牙切齿的一拍大腿。 扣除过水的斤数,1600多斤的螃蟹还剩1500斤不到,路行远的注视下,王雄就差赌咒发誓他的磅砣没问题,路行远只能不了了之,不能第一次做生意,就要揭开人家的秤砣看里面有没有磁铁吧。 回家的路似乎平坦了很多,走起来更轻快了,唯有路行远请来的三位心底暗自揣摩,看着路行远接到手里的一张张大团结,不揣摩也不成啊。 甚至就连路正阳看着路行远这个哥哥时,眼光也不同了,手中握着几十块钱和握着上千块钱可是两码事。 1986年普通工人的月工资约莫在四五十元左右,一年下来不过四五百元,且还是国企员工的工资。 而路行远仅凭2板车的螃蟹,前后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赚到了国企工人需要花23年赚到的工资总和,可见路行远今天的操作有多吓人。 回到村里,村里的三位长辈拿了钱后,拒绝了路家的晚饭邀请,路行远也没在意,有想法的才是聪明人。 可事情成不成却有着多重因素。 比如,他和王雄暗地里做的独家收购约定。 路家堂屋中,桌子上厚厚的一沓大团结,让路长贵老两口老怀安慰,小儿子路建国命薄走的早,但他留下的大儿子至少能撑起这个家了。 “爷,这里是500块钱,412块钱是还螃蟹账的,剩下的您就留着买些卷烟吧,旱烟油性重,老这么抽着不是那么个事。” “快,多出的快找回去,你爷这辈子就是抽旱烟的命,抽死算球,怎么能乱糟蹋你们的钱。”王子慧极力拉扯着路行远的右手,死活不愿要路行远超出的钱。 路行远无奈,只能零零整整的给了412块给路长贵,至于孝敬老两口的钱,只能让赵梅赶集时折物了。 送走爷奶,回到屋中,路行远不负路正阳、路清婷两人的期盼目光,给两人每人递去5块。 甚至就连家里的萝卜头也喜滋滋的得了一块钱,嚷嚷着明天要买一大块麦芽糖,气的路行远当场把一元的纸币换成了5分的铅币,瞬间哭成了大花脸。 翌日。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路家螃蟹收购继续,由于今天换成了真金白银,原本家里有货却选择观望的纷纷来到了路家的大槐树下,收购潮比之前两天还要红火,卷起裤腿沿着灌溉渠两岸奔走的人也更多,更远了起来。 路家门前实实在在热闹了2天。 但就如路行远预计的那样,灌溉渠中的螃蟹始终有限,几千斤已经是顶天的数字了,但就算是这样,路行远依然大赚了一笔。 前后不过一个星期的功夫,路行远收螃蟹共计4200斤,足足让他赚了2500多块钱。 “兄弟,今天这批过后,你可能要等几天了。” 水产市场外,王雄把着柴油机的扶手对路行远道。 “没钱了?” “确实不多了,得等我把这批螃蟹给销掉。”王雄也不隐瞒。 听到对方口袋空了,路行远不怒反喜,螃蟹生意就这么愉快的结束那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家里还有几千斤的鬼话毕竟是诓人的,有着道德上的天然劣势,现在对方主动退却,他刚好借坡下驴,不是他没货,是对方没钱啊。 第四章 盖房 停止螃蟹收购的第二天,路行远起了个大早,离北上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走前无论如何要先把家里来个大变样,至少泥坯房是不能住了,他生怕夏天汛期时的一场暴雨,就把家里冲个七零八落。 “大蛮,吃了吗?” “奶,我吃完了,来找我爷说点事。” 路行远说着,就在那张纯红木打造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很是感慨的摸了摸光滑的桌面。 但也就因为路长贵的坚持,远在静a县的路长贵长兄便定格在了静a县再无寸进,由此两家有了几十年的恩怨。 也是因为八仙桌,路行远的父亲路建国、和他大伯路建军在分家时产生了隔膜,最终形同路人,直到路建国去世,路建军偶尔才会去一趟搬到村尾的路行远家瞧上两眼。 如果说二十四史是古代劳动人民的血泪史的话,那路家的八仙桌就是路家两代人的恩怨史。 “大蛮,找我是有什么事?”路长贵问对着桌子怔怔发呆的路行远。 路建国、路建军因一张八仙桌产生的隔膜,说开了就是因为家贫,没钱,如果家里富余,怎么会在乎一张红木八仙桌。 想到这些,路行远恨恨的说道:“爷,我想请你帮我找些泥水匠,我要盖房子,红砖灰瓦,墙面涂白石灰,地铺水泥的正宗砖瓦房。” “大蛮,花钱不是这么个花法,泥水匠的工钱且不说,就凭这些材料钱,你知道要多少?我知道你卖螃蟹赚了些钱,可钱在手里握着才是钱,换成房子就不是钱了。不过,你家的房子也确实不能住人了。要我说,还是用混凝土先盖个简单些的,等你以后工作了,在盖砖瓦房,刚好给你找媳妇用。” 路长贵说完,一旁的王子慧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几个娃眼看都大了,再有几年要钱的地方会很多,她觉得能省则省了。 “爷、奶,有些钱可以省,有些钱却省不了,而且就像你们说的,正阳眼看成年,所以我要乘这会手里有钱,一劳永逸帮正阳把后顾之忧解决。至于我自己,我以后大概会留在燕京了,户口也会迁走。” 上辈子,路行远的燕京户口是读完书参加工作后才落实的,算是农转非。 这辈子,他不会乖乖的熬时间,买房落户是必然的,不是买一间两间房,而是多多益善,80年代的这场地产红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错过。 行远、正阳两兄弟感情深,路长贵老两口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匆匆喝了两口稀粥后,便去找村里的那几个泥水匠,一边又请人去谈红砖价格。 满装着红砖的柴油机“突突突”的从村头走到村尾时,路大蛮要盖砖瓦房的事已是全村老少皆知,这年头,农村里的砖瓦房不是没有,但少得可怜,何况还是全砖全瓦的砖瓦房。 村里议论的声音变大了,灌溉渠里的螃蟹却又一次遭殃。 可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同样的时间、地点、螃蟹品种,他们拼死拼活的只能卖5毛一斤,扣除收购价、运费和乱七八糟的损失后,真就是赚了个寂寞。 这下子,村里人不服也不行了,直夸路家的大蛮不亏是考到首都的大学生,脑子就是好使。 “大蛮,你跟大哥说句实话,那个收螃蟹的王老板真走了?” 路家新房上梁的当天,一个皮肤明显比村里人白皙了很多的青年死活拉住了路行远。 “哎呦,我的三宝哥,我骗别人还能骗你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仰头看着房梁的路行远有了些不耐烦。 他大伯路建军家有三孩子,上面接连两个女孩把他大伯刺挠的不行,眼看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兴高采烈的取名三宝。 路三宝倒也“争气”,好吃懒做样样在行,比路行远还大2岁的年纪,下地的次数总和,连路行远的零头数都没有。 路三宝面皮白皙,个子也高,人是一表人才,只是两辈子加起来,路行远就没听过这位三宝哥的好话,前2年还坐着解放卡车被拉到他们学校展览过,当时台下的路行远看的可羞耻了。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家里还有好几百斤的螃蟹了,这还不得亏死我。” 路三宝扮可怜的嘀咕,路行远充耳不闻,没辙的路三宝只能抓了把糖果往兜里一揣,惹的巴巴看了好久的路清瑶瞬间红了眼眶。 “大蛮,大蛮,挂鞭给我,马上上梁了。” “哎,来了来了。”路行远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一个装着挂鞭、烟、水果摊的布袋子匆匆放进了装水泥的小桶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路家兄妹个个眉开眼笑,梁一上,住新房的日子就不远了。 路行远满脸笑容的冲身旁的路清婷道:“清婷、正阳,去给眼巴巴的小家伙们散糖去。”说完,他自己将一包未开封的红梅烟给拆开,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出,递给周围闲谈的村里长辈。 “大蛮,考上了大学,又盖了新房,这不得整几桌?” “叔,时间不够啊,我明儿一早就得北上,吃饭的事,等我回来的,到时一定补上。”众人的附和声中,路行远笑着解释道。 至于学院和大学的区别,他是懒得再解释了。 当夜。 路家门前搭建的简易帐篷里,赵梅翻腾着家里两个旧木箱,指望找两件像样的衣服给路行远带上,但最终一无所获,情急之下,她拿出了家里最珍贵,也是她个人最珍贵的物什——浦江牌手表。 她和路建国的定亲之物。 路行远摩挲着手里的手表,微微笑道:“妈,用不着这些,我不是带着好几百块钱了嘛,而且学校还有补贴。” 他利用螃蟹赚了2500多块钱,家里盖房花了800块不到,留给赵梅700块,还债用了些,手里还剩800多,根本不缺钱。 且就像他说的那样,1986年的高校不仅不收费,还有补贴,他如果没记错,高校开启收费模式是在1989年,和他关系不大。 “带着吧,有值钱东西傍身,可以救急,总归是好的。”赵梅不听,而是拿过了路行远手里的手表,将它和厚厚的一沓大团结放在一起,准备缝进路行远的布褂中。 “一个人在外面,遇事不要强出头,钱要省,可该花的也得花,遇到好的姑娘,就一心一意对人家,不要一股小家子气。不用担心家里,妈再没本事也把你们4个带大了,再带几年也不成问题。”暗淡的煤油灯光下,赵梅一边熟练的穿针引线,一边叮嘱着一旁即将远行求学的路行远。 赵梅的谆谆教诲,让两辈子加起来快70岁的路行远差点泪崩,赵梅对他们兄妹四人的付出,永远是行动大于言语。 路行远犹记得,91年水灾时,他家泡在水中的泥坯房子轰然倒塌。 在那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时候,赵梅和村里许多男人一样撸起袖子,卷起裤脚去一处处的水洼地去抓鱼贩卖,有两次差点步路建国后尘。 洪水褪去后,赵梅又奔向灌溉渠上的码头,踩着独木板帮人从船上往岸上背水泥,水泥5分钱一包,每天百十包的水泥可以赚4、5块钱,但一天下来背驼了,人也变成了泥人。 赵梅就以这种方式,让路行远年底回老家时,住进了泥砖混搭的新房子。 而当时的路行远却毫无敬畏,他依旧是躺尸看书,见识过首都繁华的他,直觉的不过是另一间土坯房而已。 念起上辈子的作为,此刻的路行远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等情绪稍微稳定后,才道:“妈,我知道了,家里有什么事,记得让老三给我写信,我到了后也会写信回来,把学校的电话告诉你们,等村里通了电话,以后可以给我电话,这样方便。” 想到家里还有二大一小三个性格极不稳定的弟妹,路行远又道:“妈,欠学校的钱我都还了,正阳、清婷还得送学校读书,清瑶到了明年也得送去读书,国家都施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了,说明以后不读书真的不行。另外,平时家里也买些鸡鸭鱼肉,不一定非得过年过节时才买,正阳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有吃肉才有营养。” “行,妈记着。”赵梅答应后,低头将针线咬断。 临行前的包裹收拾妥当,母子俩又说了会话后吹灭了煤油灯,可也就四五个小时的时间,两人又匆匆起身。 辽远市没有去往燕京的火车,路行远得去苏省省会金陵搭火车北上,这一路先是辽远到金陵,接着是金陵至燕京,且还有丰谷乡到静a县这一段没有交通工具,没有人烟的路。 “妈,别送了,快去睡会吧,离天亮还早着呢。”早饭后,路行远背起行囊的同时,极力劝说着要送他到村口的赵梅。 “我也睡不着了,就把你送到村口。”赵梅依旧坚持着。 儿行千里母担忧,而她的儿子要去的地方离家何止千里,她怎能不担忧,如何才能不送一程! 第五章 火车上的故事 “况且、况且、况且” 金陵至燕京的火车在济南站停留一段时间缓缓发动。 济南是大站,南来北往的人很多,火车再次发动后,车内到处到处是走动的人群,叫声、骂声、哭声连成一片,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些酣睡的人,走动时说不得还能一脚踩在哪个人的胸口上,秩序相当的差。 路行远就这么一路往前挤着。 1986年的火车状况他有预知,但到底抵不过咕咕乱叫的肚子,可当他填饱肚子,又揣了两个有名的草包包子来到座次号旁时,却是包子扁了,鞋也少了一只,浑身湿了个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的看着占了他位置的女孩。 “美——” 不能这么叫,这种后世对女孩的称呼往往会让女孩心花怒放,可…… 心里一连否认了两种讨好的称呼后,再想不起好称呼的路行远只能老实道:“姑娘,你坐错了位置,这个座位是我的。” 这年头,虽然不流行欠钱的是大爷,但死皮赖脸的讹一个火车座位,路行远还真法子,除了他跑去找乘警。 “怎么的,你想讹人啊?我刚补的票,好多人都看着的。”女孩说完,将求助的目光递给四周的乘客。 “就是,就是,我们亲眼看着的!” “你这个小伙子可不能冤枉人家小姑娘啊,人小姑娘一个人出门在外——” “娘的,这一个个的全是色皮。”路行远心里腹诽,嘴上却嚷嚷着:“怎么着?你们到底是好打不平,还是看人家姑娘大眼睛、尖下巴长的漂亮,动了歪心思,甘愿被人骗?” 路行远的一席话说的好些乘客闭了嘴,但也有几个小青年试图教训一顿路行远好泄愤,顺带来一回英雄救美。 路行远可不惯着这些人,手里的包往地上一丢,把燕京科技学院的录取证书掏了出来:“我是去首都读书的学生,碰我一下试试,非让你们坐上一回大解放。” 大学生的身份和大解放的双重压力迫使了几个小青年退去,路行远哼的一下后,低头狠狠的看向霸占了他座位,还贼喊捉贼的女孩。 路行远想要噬人的目光,女孩故作不见,而是笑着问道:“看不出来,你这黑小子还是燕科院的新生,到了燕京后,要不要姐姐送你去学校,首都大的很,容易迷路,不是老家可比的。” “姐姐?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我比你爷爷还大!” 腹诽过后,路行远冷笑道:“免了,你这种有心计,脸皮也极厚的女孩我可不想再遇见,只求你乖乖起身,把我的位置还给我。” 倒不是路行远小气一个座位,而是这年头的火车走走停停慢的过分,济南到燕京的这段距离少说还得走10来个小时,他可不想一路站过去。 况且,面前的女孩还是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他的位置,如果换成好好说话,他说不定还能用轮流的方式熬到燕京。 现在,屁都别想。 说她有心计就算了,说她脸皮极厚,陈红却再也忍不住,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发作。 “检票,检票,票都拿手里。” 不远处检票员的叫喊,叫停了陈红接下来的动作,她对着作防备之势的路行远嘴角一裂,就要坐下。 她的坐票绝对是真的,虽然是在前面车厢补的票,但却货真价实。 如此一来,对方肯定是假票,或者就是穷的要逃票。 这年头的火车票可不便宜,一个国企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不过能买三四张济南到燕京的火车票,她倒要看看旁边的黑小子等会怎么东躲xc。 想到这,陈红的嘴角裂的更开了,仿佛看到了一只没头没脑四处逃窜的大耗子。 “神经病,给我过来吧。” 陈红的意淫,路行远当然不知,但如此绝好的从夺座位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只轻轻一拉一拽,就把女孩拉到了过道上,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得意一笑。 “你——你等着吧。”陈红咬牙切齿道。 路行远也不理她,而是将兜里压扁的草包包子拿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咬着,看的陈红气急败坏。 “乘务员,我是燕京广播学院大三的学生,我怀疑他的票是假的,你等会得仔细看看。”乘务员检票时,陈红一边递出自己的车票,一边给路行远上着眼药水。 路行远神情淡淡,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票是在金陵总站买的,哪还能假的了,这一路过来又不是第一次被检票了,从没出现过问题,他一丝一毫的担心都没,倒是陈红广播学院的身份让他挺诧异的。 燕京广播学院可是不久后的华夏传媒大学,国家喉舌的产源地,里面俊男靓女,个个都是人才。 “倒也说的过去,这姑娘长的确实跟个天仙似的。”凭心而论,除去抢位置的龌龊,路行远认为陈红确实很养眼。 “你的票。”陈红的提醒监督下,检票员也没个好脸色给路行远。 “呐。”陈红一副看戏的神色中,路行远不疾不徐的将准备好的车票递了过去。 “咦”的一声后,检票员对依旧得意脸的陈红道:“你刚才的票呢?” 陈红一呆:“不是刚捡过?” “再给我看一下。”检票员不容置疑道。 陈红疑惑的再次将车票递给了检票员,看着检票员的目光在两张车票上来回穿梭,就知道要坏事了。 “两张票都是真的,应该是记录错误,这种情况偶尔会有,按照惯例,以总站的票为准。” 检票员的话一出,路行远就差感动的热泪盈眶,多么可敬可爱的检票员啊,她不畏强权,无惧身份,更没有性别歧视,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他将坐着去燕京了。 比起路行远就差裂到脑后跟的笑容,陈红脸色也是红彤彤一片,不过是气的。 挣扎没用,检票员说了,她的票也是真的,不会撵她下车,但想要座位,那就得继续补票了。 一张票十好几块钱,陈红即使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所以她只能在路行远旁边杵着。 当然,能恶心一下某人便更好了。 “喂,黑小子。” 路行远瞥了眼低头看着他的陈红,嘴角一撇:“一口一个黑小子,广播学院的学生就这素质?就这?” 因为劳作,路行远确实有点偏黑,但他又不是生活在热带地区,黑只是暂时的,这会被陈红一口一个黑小子,他不禁有些来气,同时也反讽了过去。 陈红语气一滞,深呼吸了几次,才道:“这位学弟,咱们打个商量吧,济南到燕京还有几百公里,十几个小时的路程,路上咱们轮流坐,到了燕京后,我负责把你送到科技学院的门口。” 路行远嗤之以鼻,他在燕京生活了几十年用得着别人带? 虽然现在的燕京和几十年后的繁华相比,肯定有诸多不一样,他对80年代末的燕京也只剩一些模糊建议,但生活四年的母校找不到不是扯淡? “看情况吧。我坐累了或许可以让你坐一会。”路行远不以为意道。 “况且,况且,况且” 绿皮车一路往北,经停廊坊再出发后,路行远也大度的把位置让给了早就眼巴巴的陈红,两人从济南接触到现在,偶尔也能聊上几句,都是学生,共同话题还是有的。 毕业后从事媒体工作的陈红,嗅觉敏锐,而路行远更是作弊大师,两人算的上是将遇良才。 接近一天一夜的火车之旅,终于在燕京西站迎来终点,路行远崴着脚下车后,狠狠的吸了口新鲜空气,不是燕京空气香甜,而是绿皮火车车厢中的气味太霸道。 “走吧,先送你去科技学院,送完我也得回校了,我已经迟了两天。”路行远身旁的陈红道。 路行远摇头拒绝:“用不着,我自己能行。” 陈红语气坚决:“我这人说话算话,既然坐了你的位置,就一定把你送到学校,别墨迹了,快点跟上。” 路行远无奈,只能亦步亦趋跟着陈红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然后上了24路公交,公交上两人又为公交车票争执了一番,最终还是办了公交月卡的陈红胜出。 至此,路行远觉的鲁省人的陈红大气、热情。 而陈红觉的路行远这个苏省学弟除了黑,还很墨迹。 “这里就是燕京有名的学院路了,知道为什么叫学院路?” 路行远故作不知的摇了摇头。 “笨,因为这里院校多啊,学院路两边分别有矿业学院,地质学院、林学院、航空学院、农机械学院、医学院、石油学院,另外就是你即将生活的科技学院了。” 陈红说着起劲时候,突的一拍路行远的胳膊,指着外面的几栋建筑,道:“这个就是燕京医学院了,医学院对面就是燕京科技学院了。” 路行远黯然,抿着的嘴唇也多了些青色,他在这生活了四年,周围的情况了解的很。 他甚至还很清楚,学院路这边的院校未来都成了国内著名大学,为国家的建设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医学院中的里那抹倩影是否安好! 他不清楚这辈子该不该去见她! 第六章 寝室四人 燕京科技学院校门前,路行远在无比热情的陈红离开后,转身踏进了这所承载了他无数记忆的学校。 晃了晃脑袋,甩掉此刻不该有的惆怅,路行远大踏步走向不远处办理新生就学手续的小桌。 录取通知书、户口本、介绍信被一一登记后,路行远从此便是燕科院的一员了。 “每月菜票是16元2角,粮票24斤,其中有细粮4斤,不够吃的话,你可以用4斤细粮与饭量小的女同学换成粗粮。如果不想换细粮的话,你也可以花钱买,学校每月有13元的补贴费,家庭困难的话,还可以多申请每月3元的补助费。” 前往寝室的路上,短发学姐详细的给路行远介绍着他即将过上的生活。 燕科院图书馆旁的银杏大道上,路行远频频点头后,眯眼笑道:“学姐,其实我可以自己去二号楼寝室。” “那怎么行?上头派下来的任务我们要不打折扣的完成才是。所以路同学你就老实跟着吧,学姐我会完好无缺的把你送到寝室。” 路行远听的直摇头,只叹这年头的同学质朴的可爱。 “嘭嘭嘭” 燕科院二号楼306寝室的木制宿舍门的质量,在路行远两人到来后,受到了严峻考验。 路行远正惊叹,矮了他半个脑袋的短发学姐的爆发力竟如此强大时,身旁的学姐又用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门嚷嚷开了:“朱大肠,穿好衣服开门,有新生安排在你们寝室。” “哗” 寝室306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能有200斤的胖子抖着白花花的,还在渗着汗水的肚皮肉出现在了路行远两人面前。 路行远敢对天发誓,他从老家到燕京,一路过来,见过的人数怎么也得有小十万人,但如此肥胖的人绝对没遇见过。 眼前的胖子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一朵奇葩,走哪都要被人多瞧上两眼的存在。 路行远抿嘴微笑着看向朱大肠时,朱大肠也在哭丧着脸看着短发学姐:“我的林婉秋,林大学姐哇,你到底要欺负我到啥时候啊,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吃的都快被你搜光了,不就是入学那天对你口花花了两句嘛,你就这么折磨我!” “朱大肠,你乱嚼什么舌根,没看到这位路学弟?我真是送新生来的。” 林婉秋说完后,寝室中的另外三人也来到了门边,一下唤起了路行远的寝室记忆。 国字脸的老赵,赵国章,未来我国某卫星发射基地的排面人物。 脸庞稚气未脱,年纪最小和他同为苏省人,来自于苏州的孙大圣,大圣人如其名,是他们四人中飞的最远的,毕业后直接飞到了大洋彼岸,地球的另一段。 另外就是朱大肠了。 朱大肠其实叫朱大志,老家东三省那疙瘩的,之所以喊他朱大肠,是因为家里杀猪,全国挣工分的那会,他们村每年生产队杀猪时,操刀的就是他爸。 据朱大肠自己透露,那会杀猪没什么油水,他也没这么胖。 包产到户,他家里开启养猪杀猪卖猪肉的模式后,他才开始慢慢变胖,然后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成了他爸杀猪时最有力的帮手。 农村中,杀猪匠帮主人家杀猪,一般会挑取两斤肉,一条大肠,朱大志那会还小,为了炫耀家里有肉吃,每次杀猪回家时,就把猪大肠套在脖子上在同龄人面前炫耀。 从此,便有了朱大肠的诨名。 上辈子的寝室四人中,路行远和朱大肠的关系处的最好,其次是需要他仰望的朱国章。 至于孙大圣,那就是神仙般的人物,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来直接在国外定居了。 想到今年春节就要播出的《西游记》,路行远心里不由乐了起来,他能再一次看到孙大圣破防了。 这种感觉真好! “这娘们就是欠收拾。”林婉秋走后,朱大肠一边嘴里嘟囔,一边将路行远拉进306寝室。 306寝室有2张上下铺,一张木质的长方桌,桌上的书本分三个方向或翻开,或闭合的方式垒在一块,桌子中间的空白位置则放着茶缸、牙刷等小的生活用品。 掠过长方桌,来到上下铺旁,一张床的包裹已经被朱大肠塞到了床底下,路行远心里有数,朱大肠收拾好的这张下铺便是他的了。 睡在他上铺的是孙大圣,朱大肠睡他对面的下铺,他那个体量也没人敢睡在他下面,朱大肠的上铺则是林国章了。 “老家哪的?”路行远撅着屁股,从包里往外面一件件掏生活用品的时候,朱大肠主动问起他的情况。 “苏省,辽远的,名字叫路行远,喊我大蛮也行。”路行远说话的同时,把装着牙刷的瓷缸放到长条桌的中间。 “中!大蛮这名字比路行远利索叫多了。”朱大肠说完,刚准备给路行远介绍剩下的两人,脑门上就挨了林国章一巴掌:“让你别学我说话,东北话我听的得劲。” 光着上半身端坐在床上,宛如弥勒佛的朱大肠,满是委屈喊出的一声:“中。”引得几人纷纷发笑。 与此同时。 收拾妥当的路行远在朱大肠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他也没啥好往外拿的,带来的两双鞋,其中一双布鞋在火车上挤掉了一只,如今只剩脚上抗磨耐用的一双力士鞋【解放鞋】。 衣服也只两套打着补丁的灰布褂子,一件针织毛衣,最后就是瓷缸牙刷这些。 至于被子啥的,学校有发,但他得买水瓶、牙膏等一些生活用品。 四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天后,路行远起身道:“你们聊吧,我得出去买些日常用品,顺带去食堂把饭票领一下。” “同去,同去,我也得买些吃的,家里带的被林婉秋那娘们收刮光了。”朱大肠掏出一件大号衬衫穿上后,叫嚣着起身。 路行远瞅了他那件衬衫,发现其中有些地方缝口明显,显然是再加工过的,现在的市场上哪有这样的超大号衬衫。 几人出门后,先领着路行远去食堂领饭票,接着走出校门,地处hd区的燕科院周边很是繁荣,周围除了拥有众多知名高校,故宫博物馆、北海公园、香山、五道口、三里屯、西单都是周末的好去处。。 不过路行远几人去的是学校不远处的和平街,那里足可满足路行远等人的要求。 暖水瓶、牙膏、茶缸各、双喜牌脸盆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加起来花了路行远不到10元,看着路行远递出的大团结,朱大肠几人直呼看走眼。 路行远进入他们眼帘的那一刻,他们其实也已经给路行远贴上了标签——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燕京求学的农村孩子。 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农村,但穿着厚补丁褂子,踩着脏兮兮解放鞋,拽着蛇皮口袋的路行远,比起还能穿上一件衬衫入学的他们显然寒碜的多。 林国章三人看着大手大脚的路行远不解时,已经买了一箩筐生活用品的路行远又道:“今儿个第一次和大家见面,找地方整两杯吧。” 想到上辈子毕业后,几人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聚不到一起,各自成家后,更是难得一见,路行远便想利用如今的学校生活多聚聚,不能重蹈覆辙,和上辈子一样留有遗憾。 “真的假的?”朱大肠眼睛瞪的滚圆。 他馋酒很长时间了,但自己的食量他自己清楚,所以把身上的钱大部分都买了饭票、菜票,目前囊中羞涩。 前两天三人校外小饭馆联谊时,他也不好意思向认识没两天的林国章、孙大圣张口,如今一听路行远要整两杯,他肚里的酒虫瞬间活跃了起来。 “大蛮,你是不知道,俺们那疙瘩冬天那叫一个冷啊,每天不整两口老酒真的活不下去,一来二去就给我养出了酒瘾——” 朱大肠又要假模假样的述苦,路行远赶紧拦下:“得了吧朱大肠,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哥几个走吧。”说完,他和朱大肠一起动手,推着还在迟疑的林国章、孙大圣往不远处的饭馆走去。 “老板,今天就这个钱,你照着钱做些拿手菜,然后在来2瓶老白干,酒钱另算。”进了饭馆,见了老板,路行远豪气的将一张大团结拍在油腻的饭桌上。 “是不是太多了,整两三个小炒,一瓶白酒就够了,明天正式开课了,别喝的起不来。”林国章不无担心道。 四人中,林国章年龄最大,今年18岁,比同龄的朱大肠大着月份。 路行远和孙大圣同龄都是16岁,孙大圣小着月份。 所以此刻的林国章俨然成了几人的老大哥,担心也是正确的。 朱大肠不干了:“一人半斤,这个量刚好,路大蛮安排的妥当。”. 路行远摇着头:“不对不对,我和林哥、大圣3人一瓶,你一人一瓶。” 朱大肠的酒量路行远清楚地很,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不算酒,五两六两扶墙走的俗语到朱大肠这可不成立,他都是按斤算的。 朱大肠敞开了衬衫,撸起了袖子:“我朱大肠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哥几个整起来。” 第七章 葵花籽 一碟爆炒的花生米、一盘青椒柳柳、一盆热腾腾的水煮牛肉上桌,路行远几人已经馋的等不及后面的菜了,纷纷动筷,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路行远也馋的厉害,他一个盹的功夫,时间倒退了30多年,回来的这一个多月,他是又抓螃蟹,又张罗着盖房,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吃过。 并且在老家那会,穷怕了的赵梅,烧菜时都舍不得多滴两滴菜油,更别提为他们兄妹几个整几盘最为耗油的炒菜了。 而今天,路行远吃上了1986年的第一顿炒菜。 就凭这一点,路行远就差热泪盈眶的破防了。 如果不知肉滋味也就算了,可路行远毕竟经历过小康社会,刷的一下让他从小康生活倒退到物资缺乏的贫穷生活,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不过人嘛,适应着适应着也就习惯了。 甚至说,他适应的极快,从其手中筷子舞动出的频率不比朱大肠三人慢,就能瞧出来。 因为还在实行计划经济的1986年,谁下馆子,看到一盆盆香喷喷的肉菜,基本都是这幅摸样。 一张大团结换来的八个菜,加上两瓶老白干被扫荡一空后,路行远四人拍着各自圆滚滚的肚子出了饭馆。 朱大肠白酒喝的多,这会脸色潮红一片,脱了衬衫走在和平街道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不停的滴汗,如同一匹汗血白猪,看的路行远是心惊肉跳,生怕回来后的第一次见面,就把这位老同学给送走。 “朱大肠,你感觉咋样?”路行远胆战心惊的问道。 朱大肠的酒量,路行远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他如今的状态让人看上去害怕。 “啥咋样?挺好啊,就是有点热。” “晓得热就好,至少没有中暑的征兆。”路行远心里嘀咕。 赵国章认可的点点头:“鬼天气是挺热的,我们找个地方凉快凉快。除了大蛮,我们三个人的脸全都猴屁股似的,回去被老师、同学看见也不中。” “就在那棵大柳树下坐会吧。”孙大圣指着靠近燕京医学院一边的一棵柳树道。 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道:“中。” 赵国章打头,四人晃着膀子走到了柳树下,暂时不回校,路行远三人也瞬时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或蹲或坐的歇在了柳树下。 “磕葵花籽么?”眯着眼的朱大肠听到卖瓜子的声音后,瞬间清醒。 “不磕。”孙大圣、赵国章。 “不吃。”路行远。 “那我少买点,半夜饿了,哥几个还能尝个味。”朱大肠说完,起身对骑着自行车一路叫卖的瓜子小贩招了招手。 路行远三人也不在意,全都枕着脑袋倚着柳树,看着医学院大门前茫茫多的自行车,偶尔有较为靓丽的身影想要跨上自行车时,三人更是不一而同的瞪圆了眼睛。 不用乱想,路行远其实是在寻人。 而另外两人,呃…… 自然是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一辆自行车,在一个被称为自行车之都的地方读书,怎么可以没有一辆只能自己跨上去的自行车呢! “老板,你不是看我喝了点酒,就想着蒙我吧,一元钱有五角包葵花籽,你明明只给了我四角包。” 路行远三人怀着各自的目的欣赏风景时,朱大肠的粗嗓门响了起来,三人同时将目光改变了方向。 “这位同学,你没看错,就是四角包,我卖的不是普通葵花籽,是傻瓜瓜子,比一般的葵花籽香,价格也贵一些些。”卖瓜子的老板委屈的解释道。 “啥傻瓜瓜子,我看你是当我傻瓜,给我五角包就算完事了。” “真给不了,只能四角包。” 路行远本来挺迷茫的,但当他听到傻瓜瓜子后,瞬间了解了个中原因,无非是两种瓜子的不同差价产生了双方误解而已,让路行远诧异的是,在皖省名气极大的傻瓜瓜子,竟然能出现在燕京。 至于角包,只是一张卷成圆筒装,用来当量器的报纸而已。 “朱大肠,你也别争了,少一角包就少一角包吧,傻瓜瓜子在皖省那边比较出名,你大概是没听过,只是不知道这老板是不是在用别人的名气赚自己的钱。”路行远瞄了眼看似忠厚老实的老板,给朱大肠解释道。 朱大肠不甘道:“路蛮子,没蒙我?这傻瓜瓜子啥来头?同样是葵花籽还比别人贵一些。” 路行远道:“你先把钱给了,等会跟你讲。” 朱大肠付了钱,拎着一包瓜子在路行远旁边坐下,打开报纸,往嘴里丢了颗瓜子后,与赵国章、孙大圣一起望着路行远:“讲讲。” 年瓜子的事也不是啥秘密,喜欢读报的人,早就清楚皖省出了个卖瓜子赚到一百万元的能人。 因此,路行远讲起来也没啥好隐藏的,不一会就把年瓜子从炒瓜子的学徒、到走街串巷卖瓜子、到创立傻瓜瓜子这个品牌,并因为个体经营企业雇佣超过八个员工,被认定为某资派,前前后后被关了几次的经历,当传奇故事给三人讲了一遍。 路行远的故事截止1985年为止。 当然,年瓜子1985年也干了件比较轰动的事,为了振兴瓜子事业,他搞起了有奖促销,最高奖项是一台桑塔纳小汽车。 这一下算是把自己搁在了风口浪尖上,一个卖瓜子的挣了上百万元后,不知道埋着脑袋做人,还整这么高调还得了? 路行远也不记得年瓜子的桑塔纳促销是什么时候才引起了比较大的关注。 总之,促销后没几年,这位年老板又被关了。 最终是一位老人在浦江发了话,年瓜子才算重见阳光。 路行远记得那一年是1992年。 也是那一年起,全国个体经营户全部昂起了脑袋,开始平视、或者俯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故事结束,朱大肠三人慢慢消化一百万元这笔巨款的时候,路行远不经意嘀咕了句:“年瓜子。”后,也开始蹙眉沉思。 年瓜子的事给了路行远很多启发,其中最大的启发便是这年头再有钱也得低调。 接着便是对他的鞭策,这年头卖瓜子都能赚到一百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国家物资缺乏的这几年,只要敢想敢做,再小的生意都能为他带来丰厚的利润,能让他完成原始积累,给日后的更大平台打下基础。 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呢? 路行远愁断了肠。 个人经济而言。 他全部身家只有几百块,只能做些小生意,没法往大了做,也不能做引人瞩目的大生意。 个人时间而言。 他目前是燕京科技学院的学生,学校开课后,他的学业课将会被安排的非常紧密,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外出做什么生意。 由此及彼,他做生意的地点只能是燕京。 一边要出色的完成四年学业,不至于让自己被退学,好留在这个有无限可能的燕京,另一边还得找一个能赚钱的生意为自己积累原始资本,如此苛刻的条件,让路行远大呼:“头痛。” 路行远不自觉的喊完后,孙大圣也附和道:“娘的,我也痛的厉害,是不是喝了假酒?”路行远几人摇头否认后,孙大圣拍着屁股起身:“算了不歇了,回去睡觉。” 路行远三人跟着起身,到了寝室,各自拿了件内裤就去梳洗,淋浴间里,没花洒的水管喷出的水柱是又急又粗,滋在路行远的脑袋上,搞得他脑袋疼的越加厉害。 回到寝室,路行远在没心思给家里写信了,上了床倒头就睡。 翌日一早,六点差一刻的档口,路行远被朱大肠推醒,该捯饬捯饬准备前往课堂了。 至此,路行远也发现自己忘了件天大的事。 课本没领。 昨天遇到这些老同学兴奋的过了头! “昨天是不是忘了领课本呀?”朱大肠一边套着肥大的裤子,一边对站那发呆的路行远挤眉弄眼道。 路行远气急:“你们昨天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朱大肠翘着肥厚的兰花指指着长条桌:“路蛮子,看看那是什么?” 路行远不解,过去一瞧,不由乐了,桌子垒着的是全新的中专一年级的全部文化课本:“昨晚领的,还是今早领的,谢了啊。”路行远擦着眼屎向朱大肠道了谢。 “别介,我可不是那个好人,好人是林婉秋,人家可是连夜给你送来的哦。” 朱大肠阴阳怪气的腔调,路行远懒得搭理,不过他的课本应该的确是林婉秋这位短发学姐送来的,至于什么半夜送来,那就是鬼话了,半夜三更领个屁的书。 不过,欠林婉秋一个人情是注定的事实。 穿衣、洗漱一通忙活后,路行远四人跑着奔向食堂,一人对付了一碗粥两个馒头后,又满头大汗的奔向二班教室。 小中专第一年的课程只有文化课,所以被分到二班的四人还能走在一道,等明年选了专业,他们就得各奔天涯了。 对于分专业这事,路行远没别的考虑,肯定是更为熟悉的机械工程专业,他学了三年机械工程,又干了三十年,这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最为关键的是,选了机械工程,他就可以放心摸鱼了。 第八章 曾经深爱的人啊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路行远,苏省辽远市静a县丰谷乡路家村人。” 中二班开课后的第一堂自我介绍课,路行远具体联系方式的自我介绍引得不少同学发笑。 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又不准备竞选一个月后的班干部,没必要花心思弄些演讲稿啥的引人关注。 路行远下讲台时,与朱大肠错身而过,原本活跃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朱大肠,你就要没必要介绍了吧。”有人大笑着嚷嚷道。 朱大肠已经闻名于燕科院。 1986年,新生军训还是只在一些特定的高校,原没有形成后来高校新生入学后的军训惯例。 因此,中二班40多位新生自我介绍完毕后,辅导员韩训在勉励大家好好学习,不为学生时代留下遗憾后,丝毫没提军训两字,路行远重返校园的第一节课轻松惬意的结束了。 但接下来,属于他的痛苦时刻也便来了。 一个离开文化课本几十年的人,即使他也是属于聪慧型学生,重学起来也是费力的很。 原本两年制,现在改为三年制的高中理科课程,必修的政治课等每一样学科都让他头疼,反倒是让这个年代无数学子痛苦的英文,反而是他最为得心应手的学科。 毕竟有着几十年的实践功底。 他不是天生热爱英文,也没有什么强大的语言天赋。 纯粹只是工作的缘故,逼不得已必须要懂一门外语,不选择英文的话,那就是俄文。 因为这个年代的发达工业在西方、在苏联老大哥手中,他们这代人拼着命创新、追赶的时候,有时候也不得不去借鉴一些,由此便涉及到了文字。 而有些文字可不仅仅是靠翻译就能解决的。 所以,懂一门外语,是必须的事。 不过,让路行远欣慰、甚至极为愉快的是,老一辈人的努力没有白费,几十年后的西方国家,为了登上咱们的空间站不也是硬着头皮学起了中文了嘛。 想到此,路行远不禁“呵呵”笑出了声,中文的难度可不是英文能比拟的。 “蛮子,我发现你个事。” 夜晚的寝室中,坐在长方桌另一端的朱大肠看着对面的路行远没来由的来了一句,引得两侧盯着书本的赵国章、孙大圣纷纷抬起脑袋。 路行远蹙眉问道:“啥事?” “你不但会经常发呆,有时还不自觉的冷笑,看上去挺吓人的。” “扯淡,我又不是神经病。”路行远不满的回了句嘴后,又道:“这么多书要背、笔记要做,你闲的没事盯着我干啥玩意?” “我只是在考虑怎么打发明天的周末,不能再这么盯着书本、笔记了,要不然我非疯了不可。” 朱大肠的话,路行远几人发自内心的表示认同,朝五晚十的连续高强度学习,他们已经持续了20来天,确实将疲惫推到了顶点。 但无法可想啊,全校学生几乎都是这种变态操作,那些三四年级,动了出国心思的就更变态了,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用来盯着书本。 这种环境下,路行远和朱大肠就是再想给自己减负,那也是不敢,不说辅导员韩训这些老师要痛彻心扉的将他们狠狠批评一通,就是寝室中的赵国章、孙大圣也不会容他们两。 因为带坏了学习风气。 “明天去银杏大道看会银杏吧,九月末十月初的银杏最是漂亮。”已经升为中二班班长的赵国章,看着路行远和孙大圣的黑眼圈蹙眉道。 至于与他同岁的朱大肠,赵国章自动忽略了,朱大肠再喊累,身上的肉也没怎么少,倒是路行远、孙大圣看上去确实有些脸色发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孙大圣确实是学习累着了。 但路行远的累,学习压力大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明天已经是阳历1986年9月21号,阴历的8月18号了,再有2天便是24节气中的秋分。 而秋分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栀枝,从那以后,他的心里也就多了一处羁绊。 路行远自己也没能想到,他用他的蛮劲努力了四年,真的可以抱得美人归,让当时很多人惊掉了下巴。 他只是一名中专生,虽然80年代的中专生也是骄子,但和比他大了两岁,燕京医学院正经本科出身的天之骄子李栀枝比起来,两人是那么的不相称。 何况李栀枝还是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莲。 两人双双毕业后,原本计划回去扬州老家的李栀枝因为路行远的坚持留在了燕京。 他22岁的那年娶了24岁的她。 那一天没有宾朋满座,没有奢华的酒菜,租来的房间里,两支红烛摇曳,几盘青色的素菜在烛火中交相辉映,床上是赵梅千叮万嘱要撒上的桂圆、莲子。 大概是桂圆、莲子的传说起了作用,两人婚后的第二年便有了儿子,婚后第三年又有了闺女,虽然闺女差点让这个小家庭破产,但两人依旧高兴不已。 1997年,路行远本以为他和李栀枝还有一双儿女的日子,会就这么平凡而又幸福下去时,噩耗瞬间而至。 李栀枝因为心脏衰竭离开了人间。 李栀枝工作所在的燕京人民医院的一处病房中,路行远嚎啕大哭,他至此才晓得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媳妇竟然有家族式遗传性心脏病。 李栀枝的父亲为了解决这一遗传问题,给扬州城的一位老中医,也是李栀枝的外公当了十几年学徒,最终无果。 而李栀枝也在懂事后,毅然决然的走向了学西医的道路,因而考到了全国知名的燕京医学院,从而认识了路行远。 李栀枝从没想过要和路行远结合,但最终被路行远一次又一次的执着打动了。 婚后,她没有想过要孕育下一代,但又被路行远一次又一次的哀求打动了。 或许,她在尝到了幸福生活的甜头后,忘却了身体上的异样,遇到任何事都很淡然的她有了疏忽,破了心境。 疏忽,终结了她的人生。 或许,这不是疏忽,单纯的只是命运。 忆起李栀枝,忆起两人曾经的美好,路行远红了眼眶。 但更让他揪心的是,即使他清楚知道李栀枝的命运,他也不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去打搅她那如同一汪泉水的平静生活? 没有了家庭负担、没有了家长里短、没有因为工作不顺,时常垂头丧气的丈夫、没有了可爱却惹人烦的孩子,李栀枝能迈过1997年这道人生坎坷? 路行远不知道! 路行远相信的是,即使他不去打扰,也会有别人去打破她的生活啊。 他看着和别人卿卿我我的李栀枝能无动于衷? 那可是他最深爱的人啊! “赵老大,给我支烟。”红了眼眶的路行远朝身旁的赵国章喊道。 赵国章故作未闻道:“什么?” 路行远没给赵国章装蒜的时间:“别装了,你身上的烟味那么重,当我们三个傻的?快点,给我一支。” 赵国章看了会面色异样的路行远,又瞧了瞧用小眼睛瞪着他的朱大肠,捏着鼻子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小半盒歪歪扭扭的卷烟,和一盒压扁了的火柴。 上辈子,路行远因为李栀枝而戒烟。 这辈子,他又因为李栀枝重拾了香烟。 孙大圣看着一支烟结束后,招呼也不打,脱了鞋上床蒙头就睡的路行远,小声问朱大肠道:“什么情况?” 朱大肠眯着小眼睛,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看样子是被哪个女孩给拒了。” 孙大圣不岔:“狗屁,他天天和我们待在一起,啥时候见女孩了,何况咱们学校本就狼多肉少,他到哪找女孩去。” “你个毛孩子懂个屁,咱家大蛮是谁送来的?” “林婉秋,林学姐啊。” “可不就得了,林婉秋长的不耐吧,你们想想,一个农村来的毛孩子突然遇到一个漂亮,又无微不至把他送到寝室,还给他领书的学姐能不动心?一动心不就表白了?一表白不就失败了?一失败不就成现在这样了?”朱大肠一边瞄着床上裹着被子的路行远,一边头头是道的给赵、孙两人描绘着路行远此刻状态的起源。 “你狗日的朱大肠是真能扯,你咋不学台湾的琼瑶去写言情小说呢,你比她扯的厉害多了。”赵国章骂了句朱大肠后,将面前的笔记本一合,“今天就这吧,都洗洗睡吧,朱大肠你最后关灯。” 已经三两步冲到了床上并躺下了的朱大肠不干了:“我这人胆小怕黑,今天不关灯,反正也不用花钱。” “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是对你懒惰的惩罚,再者说,你个杀猪的怕个屁的黑啊。” 赵国章说完,孙大圣也狐假虎威的埋汰朱大肠道:“朱大肠你狗日的是真的懒,一双解放鞋从老家穿到燕京都不带刷一下的,想熏死我们?” 赵国章、孙大圣两人的双重围攻下,朱大肠也不怂,嚷嚷的叫了起来:“认识你们两个伪君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只不过跟在人家路蛮子屁股后面多洗了两次衣服,多刷了几遍鞋,就开始埋汰我。祝你们早点把衣服洗坏,把鞋刷破,然后哭着喊着向我借衣,借鞋。” 第九章 秋分 9月23号,终结炎炎夏日的秋分如约而至,路行远亦如上辈子一样,站在了校内的银杏大道上。 深秋未到,燕科院的千米的银杏道,还没有铺就满道的橙黄杏叶,但交织倒映在瞳孔中的黄、红两色系,倒也能让人心旷神怡。 此刻的绝美风景,路行远只是匆匆一瞥,他的目的终究还是未曾到来的李栀枝,不搭讪,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路蛮子,路蛮子。”远处传来的两声吼叫打破了路行远心中的宁静。 路行远望着匆匆跑来的朱大肠:“喊我干啥?” “走,晚上不去食堂,请你吃顿好的。”朱大肠到来后,无视面前的美景,笑眯着眼睛冲路行远嚷嚷道。 “我有事呢,你自己去吧。”路行远不愿意去,为了一口吃的,放弃与李栀枝的首次碰面,他还算个人么。 路行远抵死不动,朱大肠眼珠一转,用两只粗臂膀将路行远从背后箍住,人往后仰一路抱着路行远往校门处走去。 朱大肠的举动,路行远始料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的上半身已经被钳子夹住了般动弹不得,唯有解放鞋的鞋尖不由自主的划拉着地面,给银杏大道留下了一条不规整的黑色印迹。 众目睽睽下,以一种羞耻的姿势被人抱着后退了百十米,路行远是又羞又恼,不由骂道:“朱大肠你这个憨货,赶紧松手,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赶紧松开,不就吃饭?我跟你去不就成了?” “早这样不就完事了?” 朱大肠话音未落,顺势就松开了两只臂膀,支棱了一路的路行远反应不及,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到水泥道上,如同溺水的他一手在空中挥舞,一手不由自主的拽向身旁经过的行人。 “刺啦”一声后,路行远一屁股坐在水泥道上,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同时,嘴中也骂骂咧咧开来:“朱大肠你这个狗日的,下手没轻没重的,疼死我了。” 望着裸露在外的一条耦臂,和骂骂咧咧之人屁股下的一条衣袖,李栀枝一时失神,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天课程结束后的一次简简单单的燕科院赏银杏之行,会让自己变得狼狈。 “栀枝!”路行远欣喜的望着站在他和朱大肠不远处发愣的李栀枝。 李栀枝眉头微蹙,良久后,好奇道:“这位同学,我们见过?” “没,但别人给我介绍过。”心电急转之下,路行远脱口撒了个谎。 李栀枝没去纠结路行远为什么要认识她,而是指了指路行远屁股下,属于她的那一截衣袖。 “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情急之下有些莽撞。”归还了衣袖,又主动道完歉后,路行远问起李栀枝的白色的却良衬衫价格。 的却良虽然不如前几年那么受人追捧,但也是国内目前较为流行的衣服款式了,路行远估摸着怎么也得7、8块钱,国营店估计还得再贵,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他可不愿用一句道歉就把人给打发了。 何况还是上辈子的媳妇。 “不用了,这件衬衫穿两三年了,算是旧的了。”李栀枝摇头说完后,拿着那截衣袖转身就走,这个模样也不能看什么银杏了。 路行远不搭腔,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把红红绿绿的小票,数了数发现才5块多后,又把朱大肠上上下下的四个兜翻了个底朝天,翻出来3块多钱,合在一起追上李栀枝,往她手里一塞。 李栀枝没在拒绝,驻足将路行远揉成一团的小票张理开后,一张张夹斤了手中的书本里。 “两位同学,你们还有什么事吗?”燕科院的校门外,李栀枝转身问一直跟着她出了校门的路行远、朱大肠。 朱大肠眯着小眼睛看向路行远,路行远反瞪朱大肠:“不是请我吃饭的么?” “是啊。”朱大肠不解。 路行远无语:“那你倒是讲啊。” “我两不是尾随你,而是要出去吃饭。”路行远的提醒下,朱大肠向李栀枝解释道。 朱大肠嘴里蹦出来的词差点把路行远整崩溃,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别装文青了,咱老老实实说人话行不。 李栀枝看着身前一个怒,一个满脸不在乎的两人,脸上也不禁多了层浅浅的笑容,可不大一会,她又不自觉的“扑哧”笑出声,路行远和朱大肠两人的巨大体型差,让她想起了《鹿鼎记》中的胖瘦头陀。 看着李栀枝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离开后,路行远将目光转向身旁就差流起哈喇子的朱大肠:“你为啥一定要请吃我吃饭?” “我哪有钱请,是林婉秋,她获得了一个出国名额,高兴疯了。” 路行远点点头:“获得出国名额了啊,那倒是请的不怨。” 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留学人群中涌现了大量以攻读硕士、博士学位为目的的自费留学生,说是自费,其实是拿着学校的奖学金出去的,不然连国际长途的机票都买不起。 这段时间的留学潮又被称为精英留学潮,在这其中,有很多人在品尝到了资本的“腐朽”味道后,成了外国精英。 寝室四人首次聚会的老杨菜馆,路行远和朱大肠两人到时,赵国章和孙大圣等人正在帮忙拼桌。 林婉秋喊的人不少,足有十来个,要说306寝和林婉秋的缘分,还是朱大肠嘀咕的那句,“屁股大好生养”立了功劳,不然这顿饭是轮不上他们的。 虽然朱大肠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老家带来的榛子等山货被一扫而空。 “林老大,老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己家,你怎么想着跑美利坚去呢,难道真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从此一去不回吧。”两杯酒下肚,朱大肠就嚷嚷开了,说的倒是不错,只是用词用句方面依旧让人生厌。 大概是和林婉秋交情不深,路行远心里没有丝毫即将离别的愁绪,反倒是朱大肠说着说着眼眶竟然红了,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真的在短短的20多天里就和林婉秋处出了感情。 当然,这个感情不是男女之情,以路行远的眼光来看,多半是兄弟,或者姐妹之情。 “哟哟哟,朱大肠,你不会真哭了吧,你个瓜娃子还是不是男人,真这么舍不得我,等我四年后回来请我喝酒。” 林婉秋嘴里极力贬低着朱大肠,但自己也是眼眶泛红,一下子离开生活了20年的故土,和吃喝打闹了几年的同学,她嘴上轻松,心里也也难受的紧。 “那啥,林学姐,差不多咱今天就到这吧,好几个都喝多了,反正你暂时还没走,咱还有聚的机会。” 路行远说完,赵国章也点头附和,林婉秋无奈,只能点着脑袋让老板算账,收起了欲要发作的泼辣劲。 “朱大肠,你能走不?”孙大圣问坐在身旁不时磕着脑袋的朱大肠。 朱大肠今天和林婉秋的几位同系同学算是喝了个爽,可好虎架不住群狼,他即使是再能喝,也有痿的时候,不过路还是能走的,只是晃着走而已。 林婉秋跟着同系的同学先走后,路行远四人又歇了会才慢慢悠悠起身,赶猪似的不时拨正朱大肠的走位,一路将他赶到寝室,赶到了他的床上。 随着林婉秋的出国名额正式确定后,燕科院各系谁谁谁也要出国的消息越来越多,平白为校内的气氛增加了一层伤感。 不过,这些伤感丝毫不影响中一级学生热烈欢呼着即将到来的国庆三天假期。 好些燕京周边的学生甚至在几天前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而远些的学生则是三人一列,五人一群约好了游览燕京的名胜古迹。 “去深圳?去那干嘛?” 306寝室,赵国章三人在听到路行远要利用三天假期去深圳时,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出声。 路行远眉头深锁:“探亲,行不行?” 三人同时露出不屑的神情,最终还是朱大肠道:“你老家苏省的,跑深圳探个鬼的亲啊,你哪怕去孙大圣家的苏州探亲我都能相信。” “得,我说实话吧,去深圳是因为那边改革开放的最早,我想去看看那边发展成了啥样!” “路行远同学,你怎么也喜欢大白天的讲鬼话了呢?”几人依旧不满。 “好吧,其实我是想去瞅瞅有没有啥赚钱的路子,我的家庭情况你们也知道的,在不想办法赚点钱,今年的春节怕是难过。” 总路行远就是往惨了说,这样不至于被赵国章几人找借口攻击,什么资本腐化,学习才是第一要务啥的。 总之,这年头做生意的只要不是国企带头,那就是上不了台面,就会被人认为是歧途。 “那也没必要跑去那么远吧,我也知道几个赚生活费的法子,等会就告诉你。老家那边让家里先撑一撑,离春节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我们省一省,每人最少能剩个二三十块钱,到时候先借给你。” “别,哪家都不好过,怎么能借你们的钱。至于你想说的从报摊拿报纸卖给同学的那个赚钱法,我也瞧不上。” 赵国章的好意,路行远严词拒绝了,他原本就打算去一趟深圳的,只是没料到今年国庆会放三天假,现在只是将春节计划给提前了而已。 第十章 机遇 1986年,燕京还没有直达深圳的火车,路行远只能先到广州然后从广州转道深圳。 可就在路行远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来到广州时,发生了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广州客运站的小窗口处,当售票员让他出示边防证时,路行远傻眼了。 路行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去过一次深圳,只凭着后世的一些零碎记忆,外加书上的杂乱笔墨,跑来瞧瞧有没有啥机遇,哪会知道改开已经好几个年头的深圳还有着层层盘查。 路行远楞着不说话,小窗口里的售票员又加了一句:“没有边防证,探亲证也可以。” 拿不出边防证,也拿不出探亲证的路行远弯腰问道:“学生证行吗?我只是去深圳,不会跑去香江的。” “那不行,总不能找人跟着你吧,二线关那边要一个个下车检查的,你赶紧让开吧,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窗口里的售票员下了驱逐令,路行远只好叹着气离开,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想法再好,没有边防证也是没辙。 而且,这玩意比他去燕京上学地方开的介绍信,比后世办护照还要复杂,不像扒火车一样,可以先上车后补票。 在了解了二线关后,路行远更是无语,一道几十公里的铁丝网将此刻的深圳分成了关内关外,关外人想进关内都难,何况他这个外地人了。 广州客运站外,路行远欲哭无泪。 他的这一趟深圳行,不仅屁没捞着,来回的火车票还花了他好几十块钱,简直赔到了姥姥家。 更为严重的是打断了他从改开第一区捞一笔的赚钱计划。 “果然啊,谣言害死人!”想到后世那些“80年代到了深圳就能赚钱的谣言”,路行远不禁感慨道。 “兄弟,想去深圳吗,我有路子。” 路行远仰天长叹时,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从后面就差贴着他的耳朵问他。 本能的将人推开后,路行远蹙眉问道:“兄弟是本地人?你有路子过去?” “我是燕京来的,在这混口饭吃。“青年大言不惭道。 路行远摇头表示不信,对方如果是地头蛇,他还能有三分信,毕竟蛇有蛇路,再严密的防守在当地人眼里也有漏洞。 路行远转身要走,青年不由急了,拉住路行远的手被甩开后,指着身上袖幅宽大的蝙蝠衫道:“兄弟,你还别不信,我之所以在这,就是因为被遣返出来的,看到我身上这件蝙蝠衫没,就是在深圳买的。” “你怎么带我过去?要多少钱?”路行远没正眼瞧那件已经过时的蝙蝠衫,而是试探的问起去深圳的方案。 青年伸出一只巴掌:“50块钱,我带着你一起过去,你如果没住的地方,还可以在我那住一晚。” 路行远惊了:“你在深圳有房子?” 年轻人羞涩道:“租的村里老乡的。” 听到对方在深圳租了房,路行远便有些信了对方的话,在知道对方就一个人后,路行远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偷偷摸摸在袖子里藏了半块砖头后,跟着这个叫李德江的一起重新走回客运站。 不过这回,他们是买开往了ba区的客运票。 汽车一路颠簸前行,火车上睡足了的路行远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茫茫黑夜,心里担心着未知的前途。 这一趟的深圳行,算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想当然的利用多出来的几十年记忆谋求利益,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未来的路得慎之又慎。 夜半时分,客运车停在了ba区那简陋的小站前,路行远随着李德江下车后,与其他乘客一样,悄无声息的投入黑夜中。 显然,是与路行远起着同样心思的人。 亦步亦趋的跟着李德江走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就在路行远安耐不住的时候,李德江领着路行远在一处约3米高的铁丝网前停了下来,“到了,就是这里。”李德江贴着路行远的耳畔小声道。 “你带钳子了?总不能翻过去吧。”黑暗中,路行远颤抖着问李德江道。 他两辈子加起来没干过犯法的事,如今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算不算犯法,反正像足了做贼,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钱先给我。” 即使是害怕,路行远也不想被骗,所以他在李德江要钱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先给30快,带我过去在给剩下的。” 李德江辨别完手里的30块后,道:“跟我来。” 路行远不明所以,只能贴着铁丝网一路跟着李德江,走了大概一里地后,不禁恍然大悟,想要去对面的人何其多,根本不需要作案工具,走不了一里地就有前任留下的,还没来得及修补的洞口。 小心翼翼的翻过铁丝洞,路行远便算到了sz市区了,本着有便宜不赚王八蛋的心思,他依旧一路跟着李德江,指望去李德江的住处对付到天亮。 “到了这里,虽然也有盘查,但很少了,不过查到就会被遣返送出去,你要想长期留在这,还是得办边防证。”自认到了家的李德江说话声也大了起来。 路行远不答,而是好奇的问道:“你一燕京人跑来深圳干什么?” “唉,跟邻居家发生了些口角,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的脑袋开了瓢,这不害怕的跑出来了吗。”李德江心有余悸的搓了搓脸。 路行远问:“人死了?” “没吧,我没下重手,但受伤是肯定的,他家兄弟多,又要打死我,又要找公安的,我可不就得跑?”简单说了两句流落在深圳的原因后,李德江问起路行远来深圳的目的。 知晓路行远和大部分人一样是来深圳淘金后,李德江摇头表示不看好路行远此次的深圳淘金。 他的原话意思是,现在内地最好卖的东西是香江那边流过来的盗版磁带、电子表、录音机这些,但这些东西管的特别严,大批的带出香江已经很难,想在从深圳带出去就更难了,路行远也没那么多钱大批量的买入。 何况,好些东西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还得有熟人穿针引线,这里面好多生意都是担着风险进行的,没人愿意相信陌生人。 路行远不死心的问道:“如果是服装这些呢?” 李德江继续摇头:“这边生产的衣服大多数是销往香江和有钱国家的,价格贵的很,不是内地老百姓能承受的。” “有质量问题的也能卖给香江和那些有钱国家?”路行远笑着问道。 “坏的?坏的怎么卖,买衣服的人又不是傻子!” 路行远笑的更开心了,好的衣服,他没钱买,坏的衣服总能买一些吧。 时令的买不了,反季的总能买一些吧。 他不相信衣服生产过程中没有一点点纰漏,生产衣服的厂商没有剩余哪怕一件反季节衣服。 至于内地老百姓能不能瞧得上,路行远没有丝毫担心。 内地目前除了前几年流行的那些的却良、蝙蝠衫啥的款式,大部分人穿的衣服还是以灰、红、蓝三种单调色为主的布衣,他如果能带着一些有新鲜色彩、而又有超内地时尚感的服装回去,他不相信会不好卖。 跟着李德江一路到了住处后,路行远不仅付了剩下的20块钱,又多出了20块钱请李德江做起了向导,目标地自然就是那些服装厂。 能白嫖路行远20块钱,李德江高兴坏了,连觉都不睡,领着路行远就出了那间装满各种破烂,一股异味的屋子,直奔村里去年刚开的一家名为富强的服装厂。 富强的老板是香江人,听说有生意上门,原本挺高兴,领着漂亮的小秘书从宾馆亲自赶到了厂里,可在看到路行远两人的穿着后,瞬间就耷拉起了脸。 知晓两人只是过来买废品后,更是一声不吭的甩袖而去,不说卖也不说不卖,反正就把你撂在那里。 “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放在香江,你连个屁都不是。” 受了侮辱的李德江对着富强的厂门就是一通骂,有心里预期的路行远倒是还好,没有生意是一次就成的,催促着李德江赶紧带路, 他的假期只有三天,六个昼夜,来时火车上花了一天一夜,回去也是一样,今天已经是第二天白天,没那么多功夫与人纠缠。 “村子这边就这一家,剩下的得慢慢找。” “那就快走吧,我时间不多。”路行远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喊叫声。 “黄厂长,有事吗?还是你老板愿意卖了?” 黄海,富强服饰的副厂长,路行远刚见过这人没多久。 黄海不答,而是试探的问道:“你有多少钱?” 路行远摩挲着下巴:“700来块钱,而且是人民币。” 他身上其实有1100来块钱,自己本身有700多将近800快,剩余的是来前从同学那借来的,借贷对象甚至包括交情不是太深的林婉秋、陈红两人。 为的就是杜绝找到了货源,却因为钱太少买不了多少货的尴尬。 “你就这么点钱,我们老板是肯定看不上的,但我私人可以卖你一些。”黄海搓着两只手期待的看着路行远。 路行远不自觉的舔了舔上下嘴唇,黄海的意思在清楚不过,他听的懂,让他为难的是该不该突破个人底线和其交易。 一个副厂长乘着老板回香江或者泡小蜜的功夫,卷走了一部分厂里的次品货,然后又交易给他,这算啥? 路行远沉默考虑着自己的底线在哪时,李德江大咧咧的说道:“路兄弟,买吧,那香江老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买白不买。” “我那的货没偷也没抢?全是老板让处理掉的,怎么听你们的意思,说的我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的!”黄海极为不满的解释道。 自己的犹豫不决差点气走货主,路行远一边自责,一边急忙道歉道:“得,是我们搞岔了,黄厂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您愿意卖,那我们现在就去瞧瞧?” 黄海请完假骑着自行车出来后,搁在路边上的路行远两人立马小跑着跟了上去,20来分钟后,三人停在了一间2层小楼前。 三两步跨上2楼,黄海从码的整整齐齐二十多个编织袋中拧出一袋摆到路行远面前,示意他看货。 “刺啦” 编织袋的缝口线被激动不已的路行远瞬间撕开,接着一件件花花绿绿的裙子出现在他眼前,他急忙取出来一件,拉长后一瞧,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一件线头崩裂的无袖束身长裙! 第十一章 忙碌的生活 人群川流不息的广州站,“呜”的一声长鸣后,广州——燕京的绿皮车终于进了站。 “cnm,再敢给我扔下来,我非上去揍死你。” 靠着窗口的乘客,虽然恶狠狠的瞪了眼李德江,但还是老实的放下了手中的编织袋,甚至还帮着将路行远塞去的另一个编织袋接了上去。 路行远亲眼看着两只编织袋进了车厢后,长出了口气,这一趟没什么艰险,不过也挺难的。 掏出两支烟,先甩了一支给火车上刚刚被骂了一顿的乘客,接着又递了支给李德江,看着他点着后,路行远缓缓说出一路上,早想好的劝李德江回燕京的话。 “李德江,跟我一起回燕京吧,你都说了下手的时候有分寸,邻居最多受点伤,只是血多看着渗人,那还怕个啥?伤者家兄弟再多,还能杀人放火不成?现在可是严打期间,最多就是赔钱了事。” 劝李德江回燕京,路行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毕竟是燕科院的学生,没有那么多时间跑来跑去,如果熟悉这里,也认识黄海的李德江跟他一起回燕京,他会轻松很多。 “下手有分寸不代表没事,真要出了事,人家不敢要我命,打断我一条腿,我还能怎么办?” 路行远不甘心:“那你就一直在这边躲着不回家?事情迟早都得解决的嘛。要我说,你偷偷回去瞧上一眼,如果真出了事,在看着办。” 李德江依旧摇头,路行远无奈,只好随着人流上了火车。 不过两人握手之际,路行远透露了自己在燕科院读书的信息,作了最后的挣扎。 推让着人群来到编织袋的位置,望着鼓鼓囊囊的两代编织袋,路行远没能劝回李德江的低落情绪,瞬间好了起来。 两袋编织袋中有无袖束身长裙653件,是他和李德江从十多个编织袋中筛选出来的,多是调色没有问题,质量有些小瑕疵的长裙,初级缝纫工都能修补好。 他准备回燕京找人修补完毕后,利用天气没转凉的这段时间先来个小试牛刀。 至于价格。 路行远打算好了,他准备卖28块钱一件,差不多是一位普通工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 这个价格不便宜,但也是很多女孩能接受的价格。 无袖束身长裙色彩鲜艳,束身这个设计,不仅能淋漓尽致的体现女孩的身姿,也够时尚,路行远不信爱美的女孩子,会舍不得用28块钱去买一件裙子。 不趋之若鹜就算不错了。 一念到此,坐在过道上路行远脸上满足之色更浓。 又想到两个编织袋中的裙子卖完后,他就是妥妥的万元户,路行远能矜持的没放声大笑,已经很不容易。 唯一让他觉得可惜的事是,他没有自己的制衣厂,货源会不足,这玩意也没法垄断经营。 而且,那些嗅觉敏锐的倒爷会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只能利用自己的超前眼光、和多出来的几十年记忆赚波快钱。 路行远盘着两条腿坐在过道上又喜又愁时,人群外传来急切的两句,“路哥,路哥。” “李德江!” 看着人群外疯狂挤进来的李德江,路行远欣喜若狂。 李德江出现在已经开动的火车上,只能说明他愿意回燕京,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了,而他路行远也将多一个好帮手。 路行远没打听李德江的心路历程,而是紧紧抱着他夸赞道:“好兄弟,勇敢面对错误,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回燕京后有啥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行,我既然回去了,有事的话自然会去找你。”李德江激动的点着脑袋。 “回燕京后,你先处理好家里的事,然后来燕科院找我,***说的好,人多力量大,咱们以后一起干。” 路行远思忖着说完,一指塞在旁边座位底下的两个编织袋:“这是第一批货,我只能给你全部利润的两成,如果还有下批货,咱们五五开。” “不了,不了,我给你搭搭手,拿点工钱就好。” 李德江的拒绝,路行远没有大义凛然的去反驳,现在分摊利润,未时过早,一切等赚了钱再讲。 经过28个小时的折磨,第三天假期的凌晨时分,路行远和李德江成功回到了燕京。 半夜里,两人不敢扛着编织袋乱跑,只好在火车站旁边的旅馆对付到了天色要明未明的时候,随后再次出发燕科院。 送走家住前门的李德江后,路行远在门卫老张的诧异眼光中,扛着两只编织袋走进了校门。 306寝室已经亮起了灯,毕竟寝室中有一位班长存在,榜样作用明显,路行远大汗淋漓的推开门时,赵国章已经坐在了长条桌前开始了早读,朱大肠、孙大圣也在哆嗦着穿衣。 “我刚还担心你赶不回来,头疼要给你找借口请假呢。”赵国章见是路行远,不由高兴道。 他是班长,带头撒谎肯定不好,可不撒谎,路行远一个警告是少不了的。 路行远一边推着两只袋子进屋,一边也故作庆幸道:“还好,还好,这一趟一路顺风,终究在上课前赶了回来。” “蛮子,里面什么东西,严严实实的。”朱大肠插嘴问道。 “衣服。”路行远说着就要将袋子推到自己的床底下。 “衣服?有我这号的吗,让我瞧瞧。” 朱大肠讲话的同时,眼疾手快的撕开了另一个袋子的缝口,路行远拦都拦不住,“路蛮子你是不是变态啊,怎么全是女人衣服。”朱大肠看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极为无语的说出了个,后世网络上常出现的名词。 路行远夺过朱大肠手里的黄色长裙,没好气道:“嚷嚷啥,你是不是傻,隔壁同学听到咋办?” “说实话,这裙子挺好看,也挺滑的。” 路行远冲朱大肠嚷嚷的功夫,孙大圣打开了另一个编织袋,路行远回头看去时,孙大圣拿着一件红色裙子在手里搓了搓不说,还贴在脸上感受着裙子带来的丝滑,看的路行远三人都呆了。 大概是孙大圣的操作太过骇人听闻,赵国章坐不住了,“啪啪啪”的拍着长条桌道:“同学们,一日之计在于晨,好好利用这个时间段,中不中。” 路行远三人异口同声的一句,“中”后,收拾编织袋的迅速收拾编织袋,洗漱的加快洗漱,在十分钟内坐到了长条桌前抱起了书本。 手机、电脑等科技产品的缺失,ktv,酒吧等休闲娱乐场所的无迹可寻,使得当下的学子很容易沉浸入热烈学习的气氛中。 路行远也是如此。 他虽然离开文化课本几十年,但说到底还是勤勤恳恳学过一遍的,有些东西只是留在了记忆深处。 所以,当他剥丝抽茧般的解开面前这道高数题后,他由衷的笑了起来。 准备再接再厉的路行远被辅导员的叫声打断。 路行远纳闷着走了出去,待听到辅导员问他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时,他大概便知道了,是赵国章找辅导员说了他的家庭情况,想帮他申请每月三块钱的贫困补助。 路行远心里一声长叹,他还能说啥呢,只能盼望着以后发家了,在慢慢报答这份恩情呗。 每月三块钱的贫困补助,他是铁定不会申请的,就算寝室中的两袋裙子没挣钱,他也不会去申请。 这年头比他难的同学多了去,补助的名额还是留给别人吧。 至于他? 他如果连解决个人生活费,家庭生活费的钱都赚不到,他也别整天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惦记上辈子遗传了家族心脏病的老婆李栀枝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球了。 再三保证自己和老家的母亲、弟妹都过的很好后,路行远重新回了寝室,不大一会,下课铃声作响,又是一天结束。 “路蛮子,校门口有人找你。” 听到同学的提醒,路行远撇开一起回寝室的赵国章向校门口跑去,果然见到了蹲着抽烟的李德江。 走近后,路行远急切的问道:“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天气渐渐凉了,束身裙再不卖,就只能等明年了。 李德江唉声叹气道:“唉,事情其实早了了,当初虽然没出人命,但也花光了我家全部积蓄。” 路行远陪着叹了会气后,问道:“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和我一起干?” 李德江点头,路行远迅速起身扔掉了手里的半截烟,对着李德江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步,你明天找个摆摊的缝纫工谈好修补束身裙的价格,这个修补的时间越快越好。” “第二步,你明天联系好缝纫工后,再来找我一趟,我会给你一张图纸,随后你带着这张图纸找一个手艺好点的木匠并谈好价钱,让其按图纸,尽快做出20副衣架。” 前两步骤讲完,路行远一拍李德江,又道:“另外最要紧的一件事是,赶集把两袋裙子翻出来洗洗,黄海存了几个月,有些衣服脏的很,这个也得麻烦你了,我在学校干不了这活。” 大概是觉得三步骤,没有一条是给自己安排的,脸色讪讪的路行远不由再次保证,李德江可以获得这批裙子全部利润的两成。 两人计议妥当后,从306寝室拖出了两个编织袋,路行远帮着送到前门附近,又留了200块钱给李德江后转身离开,那是他最后的一点钱,借来没用的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路行远不上赶着送李德江到家门口,就是在告诉李德江,他路行远相信他。 第十二章 萧瑟的秋天 有了李德江的帮助,那些存在质量问题的束身裙迅速被修复,前后也就五六天的功夫,路行远便见到了完好无缺,干净无褶皱,由简易木质衣架撑着的一件束身裙。 “不错,不错。” 科技学院校门不远处的一犄角旮旯里,路行远对着一件修复后的束身裙赞不绝口。 “基本上只能这样了,现在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卖,去哪卖,价格多少?”李德江一边问着话,一边把余下的40几块零钱递给路行远。 “定价是28块,这周末咱们就开卖,地点嘛?”路行远思忖了会,便豪气道:“我们去王府井和全国最大的百货公司打打擂台。” 与全国最大的百货公司打擂,自然是吹牛,路行远其实为的是王府井那边乌压压的人群。 无论是80年代的现在,还是几十年后的新世纪,王府井都是燕京最为繁华的商业街,是众多游客必去的地方之一,人气堪比长城。 “路蛮子,路蛮子。” 路行远正纳闷谁喊他时,转身一瞧发现是债主林婉秋,不由“哎,哎”的答应着。 “时间就定周末的早上八点,我从学校出发,你从家里出发,百货公司门口见。” 定好周末见面的时间、地点,李德江径直离开,路行远则走向站在道上的林婉秋。 没等路行远走近,林婉秋便问道:“干嘛呢,怎么鬼鬼祟祟的。” “没啥,和朋友谈点事情。” 因为债务关系,路行远、林婉秋两人比以往熟络了不少。 路行远一直记着那天随朱大肠去找林婉秋借钱时,没等他模拟两可的张口,林婉秋即将全部家当拍在桌子上的豪气。 用林婉秋的话讲:“大洋彼岸的老百姓不认人民币,这点钱又换不了多少富兰克林,要用就都拿去吧。” 钱不多,只有一百来块钱,但这份豪气给路行远留下了深刻印象。 “发什么呆啊,有事没事,没事陪我走走!”林婉秋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冲天酒气中,路行远小心翼翼的问道:“喝酒了?” 林婉秋不答,但甩脑袋的动作说明了一切,路行远不禁头大。 他也喝酒,但最烦喝醉酒,更烦的是喝醉后喜欢乱逛,喜欢不停讲话的醉汉。 路行远摸着鼻子不语,林婉秋横了他一眼,不在强求,歪歪扭扭的向前走去,不太放心的路行远“唉”的一声后跟了上去。 林婉秋在前,路行远在后,走着走着,路行远忽的想起了朱大肠的那句,“林婉秋屁股大好生养”的调侃,目光瞬间迷离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路行远做贼似的打量了两眼后,不禁嘀咕道:“还好吧,林婉秋骨架大,个头高挑,显得屁股肉而已。” 路行远和朱大肠远程互动时,林婉秋瞬间变道,走向了校门位置,错不及防的这一下,搞得路行远是既高兴,也遗憾,心中五味掺杂。 已经铺满金黄色银杏叶的银杏道上,林婉秋佁然不动的枯站了约莫20分钟,路行远再没心思研究那股浑圆,硬着头皮上前道:“林学姐,天不早了回寝室吧,明天还有课呢。” 话音刚落,一路走来始终没有回过头的林婉秋转过了身子,一张满布泪水的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路行远瞬间头皮发麻,他搞不清楚,向来落落大方的林婉秋咋会哭成这样。 “我明天就走了。”林婉秋捂着脸呜咽着讲出了原因。 路行远脸色一暗,没问为什么会提前出国,也没纠结欠的钱咋还,而是不带丝毫杂念的拥抱着林婉秋,轻声道:“林学姐,其实你不用太过不舍,今日的短暂别离,只是为了明日更好的相聚。校园依旧在,同学依旧在,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经历了太多离别的路行远本不该伤感,但林婉秋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份不舍,头顶飘落的银杏叶代表着的那份萧瑟,都在洗涤他那年老的灵魂,欲让他认知自己是个十六岁少年。 林婉秋走了,1986年这个萧瑟的秋天里,她走的干净利落,悄无声息,除了与她一醉方休的几位同学,还有半道插进来的路行远,无人知晓。 306寝室中,与林婉秋关系最好的朱大肠哀嚎了两天,便重新回归了吃啥啥不剩的校园生活。 而路行远,则开始他的卖裙子大业。 林婉秋出国后的第一个周末。 王府井和金鱼胡同的连接口,蹬着自行车的路行远,和脑袋上顶着编织袋的李德江联袂出现。 停车、组合支架、撑起束身裙,两人的动作仅仅有条,显然是一路来时商量好了。 但做买卖的地点却和早前的商量有了区别,这一点,路行远也没辙。 百货公司门前带着袖标的执勤队来回游荡,俨然一副后世城管的做派,他就是再多两胆也不敢去。 一旦被掀了摊子,他就得破产。 碰瓷百货公司的计划流产,路行远也不恼,领着李德江就在金鱼胡同口支起了摊子,这里与百货公司隔街相望,地段也是极好的。 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碎花的束身裙共19件一一被路行远挂在了三脚架支起的竹竿上,这年头,除了服装店铺,没有小贩愿意这么干,都是堆在一起完事。 路行远不管,他就要别具一格,小贩咋啦? 他就算是个小贩,那也是高一档的小贩! 路行远两人收拾妥当后,往架子旁一杵,也不吆喝,更不拉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看的旁边卖北冰洋汽水的老大爷都乐了,笑着说道:“小伙子,裙子不错啊,多少钱一件?” “正宗的港货,28块钱一件,您老给孙女带一件?”路行远笑着回道。 “你这小伙子心太黑,比前天搁这卖鞋的那位都黑,我看啊迟早也得吃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行远忙给老头递了支烟,问起前天的事。 他的束身连衣裙毕竟是三无产品,虽然这年头的老百姓不讲究这些,但带袖标的讲究啊,一旦带袖标的过来,他就得跑路,能多打听些情况自然是好的。 老头美滋滋的闷了口烟,便滔滔不绝起来。 一会功夫,路行远就明白了,原来是一位小贩真鞋不卖,卖假鞋,硬纸板糊的鞋面被人戳穿逃无可逃后,被工商亲自带走的事。 知晓了经过,路行远也多了个心眼,开始提前观察撤退位置,想着真遇到了,也好挣扎一番。 “老板,你这裙子怎么卖的?” 李德江道:“价格都一样,28块钱一件。” “这么贵?” 李德江无奈的看着路行远,他自己都无法接受28块钱的价格,更别提别人了,他可是束身裙一路从深圳来到燕京的见证人,裙子啥样,路行远花了多大价钱买来的,他是一清二楚。 “大姐,这价格真的不贵,你瞅瞅这可是正宗的纱裙,你感受一下,这裙子是不是又光又滑,不粘人。就这质量、款式放在对面的百货公司,低于50块钱你想都别想。” 李德江既然不适应,路行远只能亲自上阵,虽说他上辈子也是嘴拙之人,但临门这脚不上也得上,何况在有心的改变下,他早不是和女孩说话都能红脸的那种性格。 “裙子是不错的,但价格还是贵,而且天都这么冷了,现在买裙子得明年才能穿上。” 这下连路行远都无语了,人家说的是事实,他没法反驳,10月份的北方确实已经有了凉气,尤其早晚。 “大姐,就这裙子的款式,明年穿也不过时啊,而且10月份的天气也没那么冷吧,我看还有人穿裙子呢。”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路行远又强行挽尊了一波。 总之一句话,降价是不可能的。 第一位顾客匆匆而去,路行远没太过在意,李德江反倒急了。 在他看来,刚才的大姐是动了心的,只要能稍微降点价,今天就算开张了,可惜路行远死活不松口。 路行远没理李德江的降价提议,安静的等着下一位顾客。 也就在路行远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新顾客讨价还价时,第一位上门的大姐不仅又来了,而且二话不说买走了刚才比划了半天的绿色束身裙,这一系列操作臊的一直想要降价的李德江脸红不已。 原来人家之所以要降价,不是嫌价格高,是因为带的钱不够! 有了第一位大姐做表率,与路行远谈价格的顾客少了很多,身上够钱的直接选择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身上钱不够的,听到路行远的束身裙只有几百件,买完便要等到明年,好些人步履匆匆的往家跑。 一瞬间,路行远的束身裙便小范围的火了起来。 “找零,找零。” 临近午时,气温一下热了起来,更为束身裙搭建了一个良好的贩卖平台,从路行远不停喊着李德江找零,也可看出束身裙有多受欢迎。 “没零钱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李德江大汗淋漓的喊道 路行远急切道:“找卖北冰洋汽水的老头换啊。” 这年头也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面值的钞票是十元的大团结,他们仅剩的几十块零钱早没了。 第十三章 万元户 连体无袖束身裙进入市场后的火爆,路行远之前有想过。 毕竟身处物资匮乏的80年代。 他没想到的是束身裙会火爆到影响居住金鱼胡同的老百姓出行。 这一下,路行远不禁有些怕了,怕的是这边动静太大,引起有心人注意。 从一帮年轻女孩中钻出来后,路行远急忙垫起脚尖,越过无数人头,瞧向不远处的百货公司,袖标队依旧游荡百货公司周边,没有来这边的迹象,这一发现让他松了口气。 “老头,帮忙瞧着点,我这边一结束,就去光顾你的生意。” 钻回人群之前,路行远给旁边早就羡慕的不得了的老头画起了大饼。 “最少十瓶!”老头匆匆道。 路行远一呆,随后醒悟:“没问题。” 吃了个闷亏,路行远也不在乎,玻璃装的北冰洋汽水再贵,也就一角钱一瓶,十瓶不过一块钱,照他今天的收入来看,简直是毛毛雨。 金鱼胡同口的火爆持续到午饭点才算萧条了起来,路行远不敢怠慢饭后的半天时光,催促着李德江骑他借来的自行车回家吃饭,顺带再带两百件束身裙过来。 得了路行远的吩咐,李德江也不迟疑,跨上自行车就走,上午半天下来,他对路行远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路行远没有边防证,孤身闯深圳的大胆行为,李德江倒是觉得还好,这年头,敢一个人出门闯荡的,没有胆小之人,他自己也是一路从燕京溜到了深圳。 最让他佩服的是,路行远的这手变废为宝,是路行远对市场的敏锐。 李德江虽然不懂什么市场需求,但他可是亲眼见着200件束身裙,以一个他不能接受的价格,在半天时间内销售一空的奇迹。 这说明啥? 说明大小娘们喜欢束身裙。 由此及彼的可以看出,路行远的眼光是多么的毒! 这份眼光,李德江想不佩服都不行。 他在深圳大半年毫无作为,只能以捡破烂而生,而路行远匆匆几天,便找到了商机,赚到了一个让他骇然的数字。 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往家赶去的李德江摸着腰间的鼓囊,那里已经有了5000来块钱,想道这只是半天的收入,李德江脚底更快,自行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那颗不甘平凡的心也有了着落。 另一头,路行远将编织袋仅剩的6件衣服理顺挂到竹竿上后,一屁股坐在了摆放北冰洋汽水的三轮车上,反手拿出一瓶汽水,用牙磕掉瓶盖,“咕哝咕哝”整下去半瓶后,漫不经心的问老头道:“饭点到了不回去吃饭?” 老头也不问路行远要钱,而是回道:“等会家里人送来,我家在纱帽胡同,近的很。你呢,也等家里人送来?还是刚才的小伙子给你捎来?” 也不外乎老头这么说,他和路行远做了半天邻居,路行远讨价还价时的那口燕京腔,是实打实的对味。 路行远笑呵呵的摇了摇脑袋:“我老家苏省的,家里人可没法给我送饭。” 老头虽然惊讶,可也没多问,说不定人家从小学话快,有天赋。 想到老头说的纱帽胡同那个黄金地段,左右无事的路行远不禁问道:”老叔,你们那有大杂院卖不?” 路行远所说的大杂院其实就是后世价格被炒上天的四合院。 按路行远的想法,他如果能在80年代的时代浪潮赚到钱,就去买上一间大杂院,随后在李栀枝熬过1997年的大关后,领着老婆回老家,过上一世不为钱烦恼,平凡而又快乐的生活。 至于利用多出来的几十年记忆,去影响国家在某个方面的进程,路行远想也没想过。 比如他最熟悉的航天火箭外壳的材料进化史。 一个中专一年级的学生突发想法,研究出了超现代的火箭外壳材料,这种做法是智者不为的找死行为。 他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的小人物,没本事去影响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能让身边的亲人,过上一世富裕生活已经难能可贵了。 说白了,他卖螃蟹、卖裙子,为的就是前期累计资本,后期躺尸。 老头还没回答路行远的询问,反倒先抱怨了起来:“买大杂院做什么,里面乱糟糟的,每天吵的不行。” 老头讲的是事实,路行远没法反驳。 他上辈子工作后分的筒子楼,杂乱、环境差,也曾动过买房的心思,因此知晓大杂院里面的乱。 此时的大杂院中,少则几家住户,多则十来家,甚至几十家,一座平房中挤了这么多人,吵闹必不可少,无论白天晚上都跟住在大街上没啥区别,好多住户做梦都想搬出去。 他上辈子见了这幅模样的大杂院也是转头就走,不过,即使他那会动了心思,也买不起,九十年代稍微好一些的大杂院已经卖到了几十万元。 但现在,路行远再次动起了买大杂院的心思。 “我就问问你老有没有消息,大概什么价格嘛?”路行远说话间,又起开了一瓶汽水。 “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不过即使有卖的,也得好几万块钱一间吧。” 老头权衡后得出的,几万块钱一间大杂院的价格是可信的,路行远心里有了数,他身上的钱还不够,还得努力一段时间。 两人又聊了会,老头的家人送来了饭,路行远也适时走开,时间不长,李德江也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还用布给他兜了一碗菜饭过来。 吃饱喝足,又一轮生意上门,不过有了上午半天的锻炼,路行远、李德江两人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面对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了。 “收摊吧。”华灯初上,天空只剩一丝光亮后,路行远冲累瘫了的李德江喊道。 直杆、竹竿,外加仅剩的二十来件裙子和衣架收起后,路行远两人的首次摆摊之旅便算结束了。 首次摆摊,两人满载而归。 各色系、尺寸的束身裙共卖出468件,28块一件,绝无二价的情况下,总收入13104块,路行远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成了妥妥的万元户。 而他购买束身裙的全部成本加起来不足1100块,其中还包括来回深圳的火车费。 80年代中后期的一万块,虽然不像前几年那么骇人听闻,但也足够让人震惊了,李德江颤抖着数钱时,路行远虽觉得好笑,但也是激动的不行。 1986年的一万块能干吗? 1986的北冰洋汽水1毛钱一瓶,猪肉市场价1元9角左右一斤,24k的黄金每克40多元。 1986年全国职工年平均工资为1271元,但这个数据懂的都懂,何况现在正处于通货膨胀时期。 此时,如果路行远愿意,他甚至能拿着这13000多块钱买一间小的,偏远些的四合院。 总之,1986年的金鱼胡同口,揣着13000多块钱的路行远、李德江两人全部激动不已,只不过一个显眼的激动,一个是内里激动,表面波澜不惊。 “路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手足无措的李德江已然激动的失了方寸。 路行远先是递了支烟给李德江,好平复他的心情,随后才拖着下巴,边想边说道:“家里不还有100多件么,先把手里的处理完。之后,我想你再跑一趟深圳,黄海那边还有10几个编织袋呢,挑挑拣拣的,怎么也能再选出个两三百件好的出来。” 路行远思忖着说完,又提醒李德江道:“你比我还大着几岁呢,以后别叫哥。” “你比我有本事,所以我喊得真心诚意。”李德江摇头拒绝了路行远的好意。 “算了,不说这个了,先把我答应你的事做完。” 哥啊弟啊啥的,一个称呼而已,路行远不愿多纠结,而是在李德江不解的目光中数起钱来。 不一会,路行远将数好的一沓钱递给李德江:“我算过了,我们从深圳带回来的裙子,除去又多出来的几十件修不好之外,全部卖完后的总收入应该是17724块,你拿2成利润便是3544块8毛,这里是3500块,收好了。” “这,这。”看着路行远递来的厚厚一沓大团结,李德江瞬间语无伦次起来。 路行远将钱往李德江怀里一塞:“别这那的,该你的,你就拿着,未来的日子长着了,别为了些小事婆婆妈妈的,家里的100多件我还指望你帮衬着卖呢,我可来不来了。” 灯光下,双唇紧抿的李德江不停的点着脑袋,第一次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路行远可不了解李德江的心里想法,他只是觉得这是别人应得的。 而且,接下来的很多事,都需要李德江一个人去完成,他做的只不过是让别人的付出,有一份该得的回报而已。 “分赃”结束,路行远载着李德江到前门后,两人开始分道扬镳。 揣着几千块钱的李德江回到家,受到家人热情接待不提,路行远在与李德江分别后,没回燕科院上晚读,而是蹬着自行车拐向了燕京传媒学院的路上。 他欠着就读燕京传媒学院播音系3年级学生陈红的八十几块钱呢。 虽说他能从陈红的衣着上,看出人家不缺钱,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何况他这会身上还揣着近一万块钱,不还说不过去。 至于错过的晚读,路行远觉得应该还好,毕竟是第一次犯错,而且他最近的文化课表现良好,辅导员韩训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 第十四章 忆往昔 赚了钱,有了力气,路行远把借同学的自行车蹬的飞起,不大一会,便到了后世的中蓝公寓所在地,这里未来是传媒学院的学生公寓楼,现在是一片居民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吱” 一个急转弯过后,前面突然窜出来一男一女,吓的路行远手刹脚刹一通操作,堪堪将车速止住。 而那一男一女,没事人似的,两人竞走般的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差点出了意外事故,使得路行远不敢再风驰电掣的赶路,甚至在路过前面两人时,他还连拨了几下铃铛,发出一阵“叮当,叮当”的脆响。 “你在叫魂?骑个破自行车拽的像个二五八万似的!” 自行车经过男的身边时,打扮的流里流气的青年,瞪着慢悠悠的路行远嘲讽道。 无端被人骂了一通,路行远不由气急,心想:“我要是把你撞个脑溢血,你年纪轻轻就得躺在床上活受罪。我按铃提醒你注意安全,你丫的又蹬鼻子上脸,嘲讽我,埋汰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路行远唰的一下就下了自行车。 他从懂事起就经常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两只手有的是力气,对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渣渣,还不手到擒来? 可惜没等路行远上手,走在前面的女孩调转了方向,来到两人不远处,怒气冲冲的指着流里流气的小子道:“吴谦,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你再这么跟着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派出所告你耍流氓?” “咦,陈红?”路行远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女孩,与此同时,陈红也讶异道:“路行远,你怎么在这?” 路行远道:“可不就是去找你?” 陈红好奇:“大晚上的你找我做什么?” “欠债还钱呗,还能干啥,总不能也学流氓,尾随你吧。”路行远夹枪带棒的讽刺着某人。 吴谦看着路行远、陈红两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把他当空气般的一阵热聊,已经足够来气,这会又被路行远阴阳怪气了一通,再也受不了这份气的他瞬间发动。 “咣”的一声,路行远借来的自行车在吴谦暴怒的一脚之后,应声而倒。 与此同时,踢倒了自行车的吴谦,也因为力道大,速度够快,始料不及之下被自行车给绊倒,磕到了自行车的主杠上,满嘴鲜血,趴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路行远人都傻了。 他阴阳怪气激了吴谦一通,为的就是让他先手,好不落人口实,自己也早做了防范,谁知吴谦这人不按套路出牌,把那生猛的一脚对准了自行车。 “不会出什么事吧?”陈红跑去瞧了瞧已经坐起身,但还在“呜咽”着吴谦,见他满嘴鲜血,不由担心的问路行远。 “有事也是自找的,找公安都没用。” 路行远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慢慢走近了吴谦,随后一巴掌拍掉了吴谦那只捂着嘴的左手,又掀起了他的上下嘴唇瞧了瞧,随后不由乐了:“没啥大事,只不过磕断了一颗门牙而已,最多以后讲话漏风,吐沫横飞惹人厌而已。” 路行远的毒舌之下,陈红“扑哧”的笑出了声,随后在吴谦宛如毒蛇的目光中,急忙捂上嘴,看着吴谦那双渐渐肿起来了上下嘴唇道:“吴谦,结果变成这样,也是你咎由自取。我再提醒你一下,我两处不了朋友,你赶紧去医院买点消炎药消炎吧。” 昏暗的街道上,路行远载着陈红飘然远去,吴谦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后,与两人背道而驰,恶狠狠的走进了黑暗之中。 “那什么吴谦也是传媒的学生?” 离开事发地一段距离后,路行远一边浑身不自在的蹬着自行车的同时,一边问起陈红关于吴谦的事来。 “不是,他是日化四厂的员工,他爸是厂里一个生产组的组长,我去做新闻调研时认识的。然后这几天就一直黏着我,这不晚饭点又来了,非要送我日化四厂生产的雪花膏,学校里拉拉扯扯让同学看见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就带他这里想说清楚。” 陈红把与吴谦认识的前因后果道明后,“啪”的一下拍在路行远的后背上,怒道:“你搁道上绕弯呢,到底能不能骑?不能骑赶快下来,我载着你。” “能骑,能骑。”路行远匆忙点着脑袋。 他也恼火啊,刚才就让陈红跨着坐,非不肯,说跨着坐是男孩子的坐法,女孩子就应该侧着坐。 侧坐也就算了,她还用一条宛如青葱般的手臂箍住了路行远的腰。 路行远一个有着床笫经验的人,如今又有着血气方刚的身体,一时是真受不了,所以才会变得弯弯绕绕起来。 可一当自行车走的不规整时,陈红在害怕之下,又把他箍的越紧,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送你会学校呗?”当两人同时生出一股异样感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路行远打破了这股沉默。 “往前走吧,前面街口拐角处有家铜锅店,你今天帮了我大忙,我请你吃涮羊肉。” “我请你吧。” 简短的两句对话结束,双方又沉默了下来,好在铜锅店不远,留给两人沉默的时间不多。 已经是晚上8点多,铜锅店中的人不多,路行远两人找了一张稍干净的桌子,相对而坐。 “来,先把钱还你,多出来的20块钱是利息。” 路行远大咧咧坐下后,掏出准备好的十张大团结,递给了还在认认真真擦拭着桌面的陈红。 “那我可赚大发了,几天功夫就赚了20块钱。”陈红接过钱的同时,也调侃起了路行远土豪行为。 “对了,借钱的时候,你说去一趟深圳,后来真去了?”陈红问完,在亲眼见着路行远点头之后,不禁好奇心大起:“那边怎么样,是不是别人传的那样,小汽车满地跑?汽车就跟燕京的自行车一样多,处处都是崭新的柏油路,哪哪都是高楼大厦!” 汹涌的谣言,整的路行远不自觉的摇头笑了起来。 “没有这么夸张,那边私家车确实有一些,但大多属于香江那些老板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就那样,可能工钱会多一些吧,具体我也没了解。楼是有一些,至于路,我回来前那边确实在建双层人行桥,处处柏油道倒是没发现。” 陈红莫名:“你怎么看改开?” 路行远想都没想,脱口道:“我肯定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咯。” 没有改开,就没有包产到户,没有包产到户,他怕是早就饿死了。 什么资啊社啊的争论几十年没停过,甚至后世一些无良公知常常用大幅篇幅来否定改开,但路行远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支持改开的决心。 他是真的饿怕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他在记事后的头几年中,吃饱饭的天数没连续超过三天。 上小学那会,丰谷乡小学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地里都种的胡萝卜。 他们那会全校不到200个学生,一个夏天过去能把附近的胡萝卜吃掉八成,比四大害中的老鼠还能祸害庄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是一点不假。 路行远那会八九岁,年龄还小,跟在年龄大的同学后面只能捞些拇指粗的小胡萝卜,可就算是拇指粗的,他也不放过,用袖口简单擦了擦后,胡萝卜沾着泥就那么拼命往下咽。 附近几个生产队找去学校,学校自是不愿承认,都是些吃不饱饭的孩子,他们也不愿多苛责。 后来逼得几个生产队没办法,先是采取民兵站岗,民兵站岗作用不大后,几个生产队一商量,硬生生挖了一条水渠,把原本的旱地变成了水田,长起了稻米。 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后的事,老百姓已经解决了一日三餐的问题,上了初中的路行远也不需要干那种缺德事了,倒是苦了后来的孩子。 他小妹路清瑶念小学的时候,就时常和家里抱怨,学校到村里的这条路两边都是稻米地,到处是蚂蚱,到了收割稻米的季节就更惨了,扬尘满天飞,她每次回家都得用衣服包着脑袋,不然身上能刺挠个半天。 他母亲赵梅也是因为经历过饥饿年代,在后来的时光里,每次煮玉米粥的时候,都把粥煮的如同浆糊一样,稠的那叫一个没法吸溜。 因此,常常被路正阳、路清婷、路清瑶三兄妹唠叨没法就着包子一起吃,唯有路行远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 当然,路行远也不会无知的认为改开只是让他不至于挨饿。 他理解的改开,除了让全国老百姓吃饱饭这一点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让这个建立了才三十多年的贫穷国家崛起! 没有改开,发达国家的资金进不来,国家便没有外汇。 没有外汇,我们就买不了发达国家的先进机器,学不了别人的先进技术,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是我们从百年屈辱历史中得来的,这份屈辱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人忘却,但路行远却从未想过要忘记!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坚定不移支持改开的原因。 所以,当陈红以论辩的方式问他为什么,要他讲出理由时,路行远只是笑着却不说话。 有些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十五章 天凉好个秋 随着路行远对文化课本上的记忆慢慢恢复,本该让他头疼的校园生涯,却让他混的越发游刃有余起来。 文化课的出色表现,让他偶尔请个小假,少上两节自习课啥的,辅导员韩训也不会跟他太过纠结。 至于老大哥般的班长赵国章,路行远当面帮他解过两道高数题之后,也选择了沉默不语,形势没人强,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路行远也不傻,每次解完题,都一副耗尽了脑汁,用一副半死不活的状况提醒别人。 他不是天才,只是比其他同学的智力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而已。 不引人注目的过完四年的校园生涯,是路行远一早打算好的。 他来燕京的真实目的,一为首都的机遇,二为李栀枝。 不用为学业烦恼的路行远愉快的过了一段好日子,直至重阳节的到来。 路行远的辽远老家虽不兴重阳节,但这里毕竟是燕京,又是周末,赵国章三人的极力劝说下,他不得不陪着几人爬长城登高望远。 见李栀枝的计划被打乱,路行远也没太过恼火,四年的学校生涯才刚开始,时间还有很多。 而且,他对要不要时常碰面李栀枝也纠结的很,碰面多了影响李栀枝心境,害怕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一直避着,他又会想念,这段爱而不得的感情把他折磨的够呛。 带着这份纠结,路行远随着三人出了校门,左转右转后,登上了开往八达岭的公交。 一路过来,公交车费算是被路运行给包圆了,朱大肠等人都知道他现在是万元户,个人生活柜里有着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因此简单争执了两次后,也就随他去了。 还没到八达岭景区,已经能瞧见上头的稀稀落落的人群,路行远还挺讶异。 没来前,他以为即使是80年代,游览长城的人数也不会少呢,即使不像后世那样人山人海,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空旷。 只凭着后世笼统记忆的路行远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八达岭长城被评为全国风景胜地之首不久,而长城要到87年才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天凉好个秋,咱们赶紧上吧,这个季节刚好一览苍茫大地。” 朱大肠的怪话,路行人几人完全习惯了,也不应声,跟着向上走就是。 但走着走着,路行远就觉得不对劲了,风太大,吹的身上凉飕飕的,他们四人中唯有朱大肠还在吭哧吭哧向上,穿了件衬衫的孙大圣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 回来后第一次登长城的路行远看着情况不对劲,就差喊出:“兄弟们,风大,扯呼?” 赵国章一边冲路行远、孙大圣两人说着,“我也瞧着不对劲。”一边向前面浑然不觉,甚至还在抹着汗的朱大肠呼喊道:“朱大肠,朱大肠,你他娘的别往上跑了。” 也就是此时,忽的一阵北风吹来,路行远三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再往头顶一瞧,天空竟然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1986年的第一场雪来的让人猝不及防。 “赶紧回,赶紧回。”赵国章顶着越来越大,还掺杂着雪花的西北风冲三人大声喊道。 此时,八达岭长城上人的大多数人都拼命的往回走,只有少有衣服穿的够多,或者像朱大肠这种,有一身肥膘的人还在坚持登高望远。 “赵老大,你快带着大圣先下去,我去上面喊朱大肠。” 孙大圣穿的少,身子又单薄,此时脸色都发青了,赵国章不敢耽误,架起孙大圣跟随三三两两的人群向下走去。 与两人背道而驰后,路行远为了保持身体温度,慢慢跑动起来。 “蛮子,你疯了,刚才不跟我一起走快点,这会下雪还往上跑。” 半道遇到朱大肠,路行远还没来及开口,就被朱大肠训了一通,气的路行远紧咬牙关,吼道:“你个憨货,我就是来找你的,没你我早下去了,傻子这会才往上面走。” 知晓自己冤枉了路行远的朱大肠,先是赞扬了一句“好兄弟”后,又嘿嘿笑道:“还真有个傻子往上跑,而且你还认识。” “赵老大领着大圣已经下去了,你就在我旁边,我还认识个鬼哦我。”路行远一边加快步伐往下走,一边没好气道。 “你还真认识,你把人袖子撸下来的那女的。”朱大肠神秘兮兮的冲着路行远耳畔道。 “我啥时候撸人袖....李栀枝!朱大肠你个狗日的....” 瞬间反应过来的路行远不由魂飞魄散,调转方向,重新向上跑去,这回跑的更快更急,独留朱大肠在风中凌乱,如同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本就人不多的八达岭因为突如其来的风雪,这会人更少,倒是方便了一身汗渍跑上来的路行远寻人。 不过也用不着他寻人,当他站到了长城上,望到了已经开始变白的天际,也就看到了不算很远的地方,半跪在地上正在给人施救的李栀枝。 三两步来到李栀枝身边,见到穿着白色毛衣的李栀枝毫发无恙,路行远一颗心瞬间淡定了下来。 “这人是咋啦?”路行远蹲下身子,问正在给地上那位老者做心肺复苏的李栀枝。 “是你,我记得你。” 专心施救的李栀枝想起燕科院那次尴尬之行,先是脸色一红,随后急道:“快帮我把他背下去,应该是低温症,很危险的。” 李栀枝急切的说完,估计还是有些担心老者撑不过去,竟然脱起了自己的白色针织毛衣,看的路行远心肝剧烈,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道:“别,还是用我的衣服吧,我从小做惯了农活,体质好,抗冻能力强!” 路行远身上其实也只有那么一件布褂子,但为了李栀枝,为了救人,他也算拼了,刹那间就把布褂扯了下来,将老者包住后,又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雪越发大了,路行远两人不敢耽搁,匆匆往下走去,好在这段距离不长,后面偶尔也有游客赶来,老者身上的衣服越加越多,情况渐渐变好。 “朱大肠,朱大肠,快帮我抱一段,我没冻死,也要累死了。”看到又上来的朱大肠,这会的路行远宛如看到了亲人。 “啥情况?”朱大肠先用一双小眼瞄了瞄路行远,接着又瞅了瞅李栀枝。 “别问了,先送人下去。“ 路行远说完迫不及待把人交给朱大肠。有了朱大肠这个新军,他们的步伐不由快了很多,到了景区,虽然现在的景区还很破,但该有的保护措施还是有的,将老者交给了专业的救护人员后,李栀枝也就放心了。 “赵老大他们呢?”路行远哆哆嗦嗦的问朱大肠。 刚才事急,他虽光着膀子,却没时间关注冷不冷,这会即使是套上了没了纽扣的布褂,路行远还是觉得冷的不行。 朱大肠回道:“先回了,大圣这小子太单薄,两腿都打摆子了,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白白遭了份罪。”路行远嘀咕了句后,问旁边的李栀枝道:“李同学,你是一个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李栀枝十分好奇的看向路行远。 路行远第一回叫出她名字,还能情有可原的说是在医学院有熟人。但这回,她一个人来八达岭可是没人知晓的。 “鄙人在燕科院人称小诸葛!” 路行远故作神秘的嘿嘿一笑后,老天仿佛惩罚般的,让他接连打了一串喷嚏,吓的他急忙往朱大肠旁边挪了挪。 朱大肠心宽体胖,一点小细菌不能拿他咋样,李栀枝可不成。 “蛮子,你为了找对象也不能这么对我吧。”朱大肠愤愤不平道。 路行远故作惊讶道:“说啥呢?我怎么对你了?” “往我这边挪,不就害怕把感冒传染给她嘛!”朱大肠说着往李栀枝一指。 果然,能上高校的就没笨人,“回去请你下馆子,吃涮羊肉,量管够。但等会公交来的时候,你帮着给她抢个座位。”被拆穿意图的路行远捏着鼻子小声道。 “这感情好。”朱大肠高兴的点着脑袋。 上了公交,路行远瞬间暖和了很多,此时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呜呜”的特吓人。 护卫般的将李栀枝挡在座位上的路行远和朱大肠两人,原本正在争执,提议来爬长城的罪魁祸首是谁时,李栀枝突兀道:“两位同学,我叫李栀枝,就读燕京医学院,是大一级的学生,能和你们做朋友么?” 朱大肠瞅了瞅仿佛呆掉的路行远,不由急道:“当然可以,我叫朱大肠,不是,我叫朱大志,他是路蛮子,我们都是燕科院中一级的学生。”说完,还用力杵了杵路行远,指望他说点啥。 听到李栀枝要处朋友的话,路行远整个人都懵逼了,还能说啥呢。 他之所以猜到李栀枝是一个人来八达岭,是因为李栀枝压根就没有朋友。 上辈子,李栀枝去世后,路行远曾翻看过李栀枝的笔记。 知晓李栀枝从懂事后,除了家人,就一直是独来独往,从来没交过朋友,并且在她工作以后,也是如此。 而目的,就是不愿有人为她的突然离去而伤心。 甚至可能的话,李栀枝连家人都不想要,她想要的是无声无息的离开,只是人的出身不由她选择而已。 第十六章 祸事登门 “学知桥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售票员大妈的一声吼,路行远、朱大肠、李栀枝三人,恋恋不舍的下了极为暖和的公交。 夹杂着雪渣的冷风袭来,刚下车的一行人全都打了个激灵,路行远左右一瞧,差点笑出声,这场雪来的太突然,好些人来不及做准备,这会全部缩头夹腿,宛如一只只大鹌鹑。 “我先回了。”李栀枝向紧拽着布褂两边的路行远,还有仿佛不知冷为何物的朱大肠两人道。 “天这么冷,不跟我们一起去涮火锅?”路行远追问鼻头已经红彤彤的李栀枝。 李栀枝虽然身有隐疾,但吃上面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她是医生,懂得营养平衡的道理。 一只脚踏进了风雪中的李栀枝先是摇头道:“不了,不了。” 随后又想起什么的道:“有时间的话,你们可以来医学院找我呀。”说完,已经将白色针织毛衣衣领立起来的李栀枝,再不迟疑的小跑进了风雪中,背后的马尾辫瞬间舞动起来。 “小心地滑,跑慢点。”路行远冲着李栀枝的背影大喊的一句,引得朱大肠频频侧目,“咋啦。”路行远问朱大肠。 朱大肠收起了平时的玩笑脸,认真道:“真动了心思?” “唉,这里面事情比较复杂,你不懂。” 路行远晦暗不明的解释过后,为了不让朱大肠追问,他又加快语速道:“我快冻死了,赶紧回寝室添衣服,然后出来吃火锅。” 朱大肠颔首表示没意见后,路行远率先跑动起来,不大一会就甩开朱大肠,到了燕科院校门前。 “路哥,路哥。” 校门前,紧裹着军大衣的李德江再次出现,路行远虽然高兴,但脚步却丝毫不停:“等我会,我回寝室加件衣服,马上出来。” 回到306寝室,赵国章、孙大圣两人躲在被窝里抱着书本。 路行远一边让他们起身准备出门吃火锅,一边翻开了个人储物柜,他把柜子翻了两遍,终究只翻出老家带来的一条线衣。 发现来燕京这段时间,他竟然连一件衣服都没买过,瞧着那厚厚的几沓大团结,路行远第一次觉得对自个有点残忍。 眼见着赵国章、孙大圣两人都披起了家中父辈的军大衣,路行远从柜子里多拿了几张大团结,准备吃完火锅后,也去百货公司买上一件。 “这一趟咋样?”校门口,路行远问不久前又去了一趟深圳的李德江。 李德江来的勤,早认识赵国章三人,所以先是和赵国章三人打了个招呼,才对路行远道:“黄海那边的货能用的都找出来,也只有212件,已经全部被我带回来了。” 停顿了会,李德江又道:“我问他明年还生不生产束身裙,他说他也不知道,厂里生产什么都是香江那老板说了算,不过在我加价之后,他答应不管生产什么,只要有损坏的,就先给我们留着。” 李德江说完,心思重重的望着路行远。 束身裙一旦断货,就变相的断了他和路行远两人的财路,刚尝到赚钱滋味的李德江,想到明年可能又得以捡破烂为生,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路哥,我觉得明年卖完这最后一批束身裙,我们也去搞磁带、电子表、随身听,这些好卖的很。” “不成,搞衣服这些小商品被逮了或许事情不大,但要是通过深圳临海区,把外面的电子产品带到国内,按你个投机倒把,破坏市场罪是铁定的,你既然跟着我,我指定不愿看着你进去的。” 路行远先是否定了李德江的提议,接着又宽慰道:“束身裙如果没了就没了吧,这玩意好仿造的很,明年就算国营厂反应不过来,应该也会有很多小厂仿造,能让我们赚了小2万块钱,我已经很满足了。” 李德江倒卖电子商品的念头一起,路行远瞬间就给按了下去,倒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赚钱的路子多的很,没必要拿自己的人生冒风险。 这年头倒电子产品确实赚钱,倒爷也确实猖狂,接下来的几年,无论是私倒还是官倒,更是猖狂到了极点,成了国家经济史上无法抹去的一段。 后世甚至有不少年轻人谈及这段历史,还津津乐道,崇拜不已,甚至给这帮人加了“爷”字辈。 但真正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多少都清楚,真正从倒爷身份成功上岸的也就那么几个。 倒爷最终的结果,就是官倒的锒铛入狱,私倒的要么因为一夜暴富,一夜沦为乞丐心态失衡,泯灭在时间长河中。 要么倒到最后成了真正的骗子,最后倾家荡产一蹶不振。 要么便是倒在了倒货的路途上。 真正有脑子的人,早就利用赚到的第一桶金成功转为了正经商人。 路行远卖螃蟹,卖衣服也算倒卖货物,但这样的倒卖,就好比家里的菜园菜太多,吃不完,拿去市场贩卖。就算在严重一些,被抓被逮了,最多没收财务所得啥的,不至于囫囵进去。 不过要是量太大,引起市场波动那就难说了。 而路行远的下一个赚钱计划,或者说,他自己认可的第一桶金,大概就会因为量大从而产生一定的风险。 但这个险他觉得得冒,因为一旦成功,他就可以脱身上岸了,虽然他“涉水”并不深。 一念到此,路行远问李德江道:“我让你向黄海打听的氨纶面料,你打听了吗?” “啊,对,问了,他们那小厂没本事生产氨纶,都是从外面买这种面料,不过这种面料用的很少。黄海还好奇你怎么懂面料呢,我说你是首都的大学生,他才恍然大悟。” 想起路行远在他南下深圳时,特意交代过的事,李德江虽不解,但还是记在了心里,这回也把黄海的回答带了回来。 “路哥,这什么氨纶的,是干什么用的,也是做衣服的?”回完话,李德江十分好奇的问路行远。 “做裤子用的,不过这事不急,我还得再想想,等过完年再说。这会先去吃火锅,朱大肠他们估计等急了。” 路行远跺着脚说完,领着李德江直奔老杨菜馆。 老杨菜馆,赵国章三人已经开吃,路行远也不唠叨,拉着李德江便动手。 同学是同学,生意伙伴是生意伙伴,这一点,路行远分的很清楚,他从不在同学面前谈及贩卖裙子的事。 几人闷头一阵猛吃,缓和了身体上的凉气后,才端起酒杯开始你侬我侬起来。 路行远还是第一次和李德江喝酒,想到今年的生意至此便算完美结束,他笑着给李德江拜了个早年。 “家里有弟弟妹妹吗?我顺便把过年红包给了吧,下次见,估计得年后了。”路行远两过李德江家门而不入,不是很了解李德江家的情况。 “有个小妹,不过红包就算了吧,他和你同年的。” 一听是同龄人,路行远无奈道:“得,那我就不强求了,小妹叫啥,前两次去你家没见过啊。” “小妹。”李德江见路行远疑惑,笑着加了句:“李小妹,在通州那边的纺织厂上班,平时都住厂区宿舍,所以你没见过。” 会过意的路行远不禁失笑道:”这名字取的好,不容易被人欺负。” 从李小妹,想到自己的名字行远,还有路正阳的名字正阳,路行远都不得不佩服路建国。 他爸路建国能掐会算似的给他起名行远,这下行的确实够远,直接离家上千公里。 而路正阳从小到大,虽然大错没有过,但小错也不少,缺的还就是个正字。 路行远嘟囔名字命理之说时,老杨菜馆那14寸熊猫电视发出一声刺耳叫声,吓了他一跳,转眼瞧去,才知晓原来是梅超风出现了。 83版《射雕英雄传》去年一经引入内地,就引起了万人空巷的场面,大晚上拧着小板凳去看《射雕》的人,跟农村白天赶集似的络绎不绝,风雨无阻。 那会家里有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真的是十里八乡的团宠,没几个人敢得罪,一旦惹的主人家生气关了电视,怕是要被喷个狗血淋头。 导致这种奇怪现象的出现,一是老百姓手中没钱,舍不得花上千块钱买那14寸的黑白电视机。 二是源于国家贫穷,没法为老百姓提供更多的娱乐设施。 但反过来一想,生活在80年代怎么说也有收音机、电视机等为数不多的乐子可寻,在往前几年,那唯一的乐子可就只有生孩子了。 生活可不得一步一步来么! 电视上,梅超风和江南七怪打的风生水起,路行远五人躲着外面的风雪,一边涮着羊肉,一边喝着老白干,也是好不自在。 “赵国章在不在里面,路行远在不在?” 路行远几人吃着火锅,看着电视的档口,一个仿佛辅导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路行远起身透过人群往外一瞧,发现真的是韩训后,忙推攘着人群往外挤去,等快到了外面,路行远瞬间头皮发麻。 校务处主任、辅导员韩训、穿着制服的公安,拎着相机的是啥单位?报社? “mmp,我虽然用几百件束身裙赚了1万多块钱,束身裙的质量也算不着多好,但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路行远迈出门的刹那,心中疯狂腹诽着:“今儿个可真是祸事登门了。” 第十七章 虚惊一场 “韩辅导,你找我呀?” 老杨菜馆门前,路行远嗫嚅道。 他这会在没有卖螃蟹、卖裙子是小事一桩,最多没收钱财的想法了,毕竟对面架势实在太足,学校领导、公安、媒体统统登门,明显是要抓典型的意思。 想到柜子里好不容易赚来的一万多块钱就要充公,自己大概也要锒铛入狱,最后被学校除名,撵回老家,路行远不禁哭丧起脸。 “真是一招不胜满盘皆输啊!” 路行远心中无比郁闷之时,也在左思右想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他做事足够谨慎了,无论是去深圳,还是摆摊,都是沾一沾就走,没有长时间停留。 这年头也没个监控,怎么会被人找上门? 除非被人举报,路行远若有所思。 眼见路行远往老杨菜馆门口一杵,动也不动,辅导员韩训不由气急:“路蛮子,你发什么呆啊,赶紧过来。” “哦。”路行远硬着头皮,龟爬似的走向韩训。 韩训实在是受不了突然拖拉起来的路行远,匆匆两步将他拉到身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位公安,和一位老者道:“那位是街道派出所的钱所长,老先生是王子文先生,旁边是她儿媳于冰女士,你认识王子文先生吧。” 路行远瞄了眼一身棉质西装,风度翩翩的老者,摇头道:“王子文?不认识。” 韩训的再三询问下,路行远依旧摇头,他确实不认识啥王子文,王子慧到是有可能认识,他奶奶好像就是叫王子慧。 “得,我也不问你别的了,就问你今天是不是去爬八达岭长城了,然后还救了个老人,你看王子文先生像不像你救的那位老人。” 韩训的一通话说的路行远那是心花怒放,原来不是自己卖裙子的事暴露,而是李栀枝白天在长城上救的老人好像是啥大人物,这会正在动用力量,寻找当时施以援手的人。 想到自己做贼心虚,一通乱七八糟的猜测,只是一场乌龙,路行远匆匆点头,语速也顺溜了起来:“对啊,我们寝室四个人都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瞅了瞅王子文,这下感觉王子文有点像那脸都冻青的老人了。 与此同时,早就来到两人旁边的老者,激动道:“路同学,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不是你和那位女同学,还有那位胖同学,我今天就要一命呜呼,怕是没有与亲人团聚的机会了。” 面对神情激动的王子文,路行远有些羞愧,毕竟他当时的所作所为,是在李栀枝的引导下,才做出来的善举,真正医者仁心的是李栀枝。 虽说没有李栀枝,他也会帮着救人,但今天救人的主观因素,到底还是因为去寻找李栀枝碰上了。 王子文与儿媳于冰低声交谈的档口,路行远也贴近韩训,悄悄问道:“韩哥,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这人什么来头?” “听说他儿子是这次来到燕京洽谈投资的香江商团成员之一。” 路行远颔首表示懂了,这是无意间救了个有钱人的老子,接下来的程序估计就是拿钱报恩了。 不出路行远所料,不大一会,王子文的儿媳于冰在客套了一番后,递给了路行远一沓崭新的大团结。 路行远咂咂嘴没接,不但没接,表情更是明摆着的不屑,他是为老头不值啊,一条命才值一千块钱。 可没想到,他的这份不屑被于冰认为是嫌钱少了,众目睽睽下,于冰又从皮包中拿出一沓大团结,与原本的合到一起后,冲着路行远叽叽哇哇的说了一通,在座大部分人听不懂的粤语。 路行远嘴唇紧抿,表情依旧不屑。 “不知所谓,2000块钱,够你父母赚好几年了。”于冰用蹩脚的普通话批评起路行远。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老公公也在旁边,她早就冲面前的贪婪小子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眼看好事要变坏事的辅导员韩训,也捅咕着路行远劝道:“蛮子,这么多人看着,差不多得了,2000块钱真不少了,而且还有媒体在。” 被人误解,路行远也不着急,而是先对着韩训来了句,“不是那么回事。” 随后,冲着于冰没好气道:“你说你一个女的,心思咋就这么龌龊呢?一会给钱,一会加钱的,我有说过嫌钱少,我救你老公公的时候,有想过他是有钱人的老子?有钱就这么了不起?啥事都可以用钱解决,你咋不用钱把自由女神像买下来呢?我看你整个人都掉钱眼里得了!” “糟了,蛮子这是犯驴劲了,要我说,拿了钱在随便客气两句把人打发了,咱们继续吃着火锅唱着歌多好。” 路行远对于冰的一顿呵斥,看的人群中的朱大肠懊恼的直拍大腿。 于冰气的脸色通红,她老公怎么说也是香江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人哪敢给她脸色,没想来内地的第一趟,反被路行远没头没脸的给臊了一顿。 “爸,看见没,不是我小气,是您的救命恩人不领情,这下怪不了我吧。”于冰反过头,气冲冲的对自己的老公公说道。 “你这话我就又不爱听了,王老先生能亲自找来感谢,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甚至觉的没必要这么隆重的登门道谢,因为对遇到困难的人,不求回报的施以援手,是每个人该做的事。何况,我还是燕京科技学院的学生。” 路行远瞥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韩训,又匆匆加了最后一句话。 原本正在气恼路行远,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擅作主张的校务处主任和辅导员韩训,在路行远大义凝然的一番话后,瞬间气消云散,燕科院出来的学生能有此觉悟,可不就是燕科院培养的好么。 在他们想来,这是一次值得登报大书特书的事件,他们甚至草拟好了标题和一小段内容——《燕京科技学院中一级学生路行远不畏生死,勇救外商!》 至于内容,有路行远提供的救援方式,自然也离不开学校平时的谆谆教导。 刹那间想通的校务处主任,撇下韩训匆匆回校,准备请示上级。 而不明所以的路行远已经和朱大肠四人合到了一处。 他觉着事情就这么了了挺好。 他不需要对方花钱感谢,因为他第一意向不是去救王子文。 他爱钱,也在偷鸡摸狗般的赚着钱,但他绝不接受别人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也没心思管你是不是外商,外商不外商的和他一个学生有屁关系。 面对儿媳和路行远的唇枪舌战,王子文表现的很无奈,最终只能叹着气离开。 “老头什么来路?”人群散去后,朱大肠问起路行远也曾问过的问题。 路行远耸耸肩:“儿子是香江那边的商人吧。” “生意做的估计很大,不然不会连报社都跟来凑热闹。”赵国章插嘴道。 路行远撇了撇嘴,没应声,香江顶级豪门就那么几个,他是没听说过有姓王的,估计也就是赚了点钱,跟在商会后面瞎溜达的那种。 再回老杨菜馆,路行远出去这么小会功夫,几盘羊肉已经被吃的连渣都不剩,连铜锅都被撤了下去,好在钱也被李德江抢着付了,不然路行远心里非得滴血不可。 “对了,忘了跟你说见事,卖汽水的老头,让我告诉你,他家那边有大杂院卖,不过要七八万呢,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瞧瞧。” 李德江跟着路行远去百货公司的路上,拍着脑门道。 “他住哪?”路行远好奇道。 金鱼胡同口,他也就是闲聊般的和老头提过买大杂院的事,没想老头真挺上心。 李德江回道:“他就住在金鱼胡同。” 路行远心里有了数,七八万他暂时是拿不出来的,但花点钱买些东西,跟老头打好关系,很有必要,要不了两年,他铁定够钱买大杂院。 想到此,路行远对身旁的李德江道:“德江,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咱们就只能歇着了,但也不能完全歇着,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你直说想让我咋做,我坚决完成就是了。”李德江高兴道。 谈到苦和累,他在深圳干的是捡破烂,住的是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的破屋子。 “其他的我还没想好,但有一条是我们明年急需的,那就是人。明年我想干波大的,但我们总不能凭借摆摊卖货,所以就需要那些走南闯北倒货的人。因此,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你得多和这些倒货的接触!” “懂了,路哥你就放心吧,我从小在燕京城长大,这些年也不是吃干饭的,燕京城里哪些人是干什么营当,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李德江信誓旦旦的保证过后,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路哥,你确定那个什么氨纶的裤子,就真的能好卖?” “不是啥氨纶裤子,氨纶只是裤子的面料,我要做的是健美裤。” 见李德江一脸懵逼,路行远也不解释。 健美裤也叫踏脚裤、踩脚裤,没经历过满大街女孩都身穿健美裤那个年代的人,没法感受被健美裤支配的恐惧。 第十八章 回家 迈入1987年第一个月的燕京,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 即使是周末,如此恶劣的天气下,306寝室四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躲在被窝里。 “唉。” 一声叹息从路行远对面的朱大肠嘴里传出,路行远不闻不问的翻了身,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朱大肠现在这幅模样,纯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路行远同情。 一周前,政治科考,朱大肠大概是平时口花花养成了习惯,对前不久的学生事件一通乱哔哔,导致挂科,被韩训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差点还被没收,因为救外商得到的见义勇为奖章。 甚至还连累同寝室的路行远三人,也上了一堂让他们记忆深刻的思想教育课。 随后朱大肠就被路行远三人给孤立了。 孤立朱大肠,不是因为受了他牵连,而是想改掉朱大肠口无遮拦的毛病。 用路行远给朱大肠的忠告就是,我们只是学生,老老实实的读完四年中专,为将来建设祖国添砖加瓦就完事了,没事瞎哔哔啥! “路蛮子,路蛮子。” 楼下有人喊,路行远忙起身撑开窗户,探着脑袋往下瞧去,发现是打水室的阿姨,忙问啥事,知晓是有信件,他不情不愿的起身穿衣。 裹上军大衣,路行远问床上各做各事的几人:“我下楼一趟,你们谁要打热水?” 朱大肠刷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蛮子,我陪你去,我给你拎暖瓶。” 原本没说要打热水的赵国章、孙大圣听说朱大肠主动打水,不由异口同声道:“那给我打一瓶,给我也带一下吧。” 路行远一琢磨,这是要释放朱大肠了,想着也憋了这家伙三四天,教训应该够深刻了,路行远不由点头道:“成,走吧。” 蹬蹬下了楼,进了打水室,朱大肠拎着四个暖水瓶去里间接水,路行远则去拿信,顺道还拿了份最新的报纸。 付了钱,路行远将目光投向信封的邮寄地址,发现是老家的,忙撕开信封瞧了起来,但接下来却把他气够呛。 一封信字数不到500,错字他都懒得数了,光圈圈就有二三十个,字体或大或小如同起伏的山脉更别提了,内容也是连猜带蒙才算顺下来。 透过字里行间,路行远明白这份油腻家信的执笔人肯定是大妹路清婷,路正阳负责指导,小妹路清瑶旁观。 信里面信息不多,但村支书路广平家要装电话这条信息还是挺让他高兴的,以后不用绞尽脑汁的看家信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联系起来更方便了。 蹬蹬的重新回到寝室,路行远本想写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寄回去,可一想离放假不到一个月,这会寄信纯粹是乱花钱,想想也就算了,衣服一脱重新上床,拿起了最新的一份人民日报。 他上辈子是个书呆子,对80年代中后期的一些国家政策了解很少,现在只能通过报纸,和一些模糊记忆,来寻找一些对他有用的信息。 比如现在,路行远看着《关于深化企业改革增强企业活力的若干规定》标题下,全民所有制小型企业可积极试行租赁、承包经营的内容,瞬间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对他而言,这条消息非常有用。 承包经营企业,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精力,但却给他明年生产健美裤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私人承包经营的企业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求,他们唯一的目标只有企业盈利,这种不问缘由只为钱的企业,是路行远急需的合作伙伴。 原本还在为明年怎么生产健美裤头疼的路行远,因为这条新的政策高兴极了,躺在床上喜不自胜,嘴角就差裂到脑后,心里更是大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这个寒冷的冬天过去。” “蛮子,吃了蜜蜂屎啦,这么兴奋,得到见义勇为奖章的那天也没看你这么高兴。”朱大肠上铺的赵国章望着脸上布满笑容的路行远调侃道。 路行远笑着回到:“差不多吧。” 他最近确实好运连连,先是因为不顾个人生命危险,勇救外商,获得了学校和区民政部颁发的见义勇为奖章,还上了燕京青年报。 如今又迎来了政策上的利好消息。 想到重生回来的第一年几乎事事顺心,他想不高兴都难。 路行远刚应付完赵国章,睡他上铺的孙大圣又道:“蛮子,你春节回去的火车票,是买的放假当天的?到时咱两一起走。” “嗯?” 路行远不解的看向赵国章,过年回家的车票,寝室四人都是交给赵国章所在的学生会负责的,怎么孙大圣的车票有了,他还没收到。 “哎呦,完了完了,我把这事给忘了,今年学生会取消了代购火车票,说是人太多,大圣你这小子,咋不提醒我一下。” “我哪知道这事你都能忘。”孙大圣怼了赵国章一句。 朱大肠“嘭”的一下,光脚站到了地面上,看着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的赵国章道:“这是人干的事?” 他被赵国章骂了半个学期,这下总算找补了点回来。 “别废话了,赶紧的买票去吧。”路行远急道。 他们几个在燕京没家没业的,春节回不去的话,连口热汤都没。 而且这年头虽然老百姓手里没多少钱,但年味是十足的,不比后世就听个响。 甚至连个响都听不到。 路行远一边催促赵国章、朱大肠起身,一边匆匆打开柜子取钱,等两人整利索后,三人马不停蹄的出了寝室,独留孙大圣躺在床上窃笑。 到了火车北站,那真是乌压压的一片黑色人头,三人没辙,只能轮流排队,换着法去吃饭。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都黑了,路行远三人才堪堪排到了售票的窗口前,“一张到郑省站,一张到沈阳站。”路行远停顿了会,又道:“两张到金陵南站,一共四张,全要硬座。” “硬座票卖光了,只有站票和卧票,要不要?” 路行远好奇:“我们是学生,可以买软卧票?” 他约莫记得当下购买火车卧票,和飞机票需要一定的行政级别,他们显然是没到那个级别的。 “以后有钱都可以买卧票。”售票员解释道。 路行远看向朱大肠和赵国章,在两人选择了站票后,路行远买了两张燕京—金陵的火车软卧票,而且还全是下铺,价格比一般的上铺卧票又贵了些,竟然花了他百多块钱。 路行远为钱心疼的同时,不免也下了狠心,领着朱大肠两人又去百货公司扫购了一通,顺带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台电视机票准备为家里添上两个大件。 离春节越近,时间仿佛走的越慢,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教室中,路行远揣着双手,跺着脚熬了一天又一天,总算等到了假期到来。 但他一时还走不了,医学院的比燕科院晚放一天,他得等李栀枝,多买的那张软卧票也是为她准备的。 李栀枝还是李栀枝,虽然她在救外商事件之后,表达了对外交流的倾向,但事件过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付出行动,依旧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路行远觉得这样挺好,若即若离,或许才能长长久久。 空荡荡的寝室,路行远囫囵睡了一觉,瞧着时间差不多,提溜着编织袋出了寝室,还没出校门,就见着了从外往里张望的李栀枝。 “你带这么多东西啊。” 李栀枝惊讶的看着就差把编织袋抗在肩上的路行远,春节前后的火车难坐是共识,比夏天开学那会,可厉害多了。 路行远咧嘴笑道:“没办法,家里弟弟妹妹多,总得给她们带点东西回去。” 他的编织袋里有衣服、有学习资料,也有小吃,甚至还有一支乐器—竖笛,五花八门,宛如百宝箱。 离春节不过五六天,全国各地都是匆忙奔走的人群,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即使是上了火车,也是人挨着人,脚连着脚,路行远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买的是两张卧票。 “谢谢你了。” 仿佛用了半条命才坐上卧铺的李栀枝,擦了鬓角的汗水后,气喘吁吁的感谢正在安放行李的路行远。 “这么客气干啥,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路行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后,又道:“睡会吧,都十点多了。” 李栀枝“嗯”的声后,蜷缩起身体,闭上了双眼。 望着那张隔着过道的俏脸,路行远也舒心的躺了下去。 如果没有打鸣般的鼾声,和难闻的气味,路行远甚至想让这趟列车,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黑暗中,大概是感受到了路行远的注视,李栀枝睫毛微动,翻转着了身子,将背后留给了路行远。 可不大一会,她又选择了仰面而躺,也不知是车厢此起彼伏的鼾声,吵的她没法入睡,还是路行远的目光太过炙热,搅得她心神不宁。 路行远虽觉得这种无声互动挺有意思,但为了不打搅李栀枝的清梦,他还是主动翻身,将目光转移了出去。 也就在他翻身后不久,隔壁传来李栀枝的轻鼾声,显然也是累极了。 第十九章 弟弟妹妹 “老板,来5斤猪油,在来两个猪后肘?” “肉票。” “没票就不卖?” “那不能!”猪肉老板匆匆切起猪油。 路行远瞥了一眼猪肉老板没做声,心想这老板还算上道,没有在肉票取消之前,墨守成规的要求凭票买肉,不然他还真办法。 不大会,一条猪后肘,五斤猪油被路行远塞进了编织袋,绑上了自行车后座。 路行远和李栀枝是凌晨时分到的金陵站,之后开始分道扬镳,一个往扬州,一个回辽远。 路行远到了辽远,没有急迫的往家赶,而是先去市里的百货公司,将手里的自行车票、电视机票变现,又买了些猪肉,才蹬着新购的凤凰牌自行车踏上了回县里的路。 天空雾蒙蒙的,一副步北方后尘,要下雪的样子,使得路行远将自行车蹬的飞起。 “广平叔,下雪了怎么还在外面溜达啊。” 村口,路广平望着路行远一时没能认出来。 不过这倒怨不了他。 此时的路行远身上脑袋上积了一层白雪,不太容易辨认不说。 其身上敞开着的绿色军大衣,露出内里的黑色夹克衫,脚上因为积雪融化,变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都和以往穿着布褂的路行远大相径庭。 “大蛮啊,你这是刚回来?”路广平愣了会后,问道。 路行远一边拍着身上的积雪,一边回道:“可不是刚回来么,从县里出来,刚拐上灌溉渠这条道,就下起了雪!” “那快回去吧,昨天还听你妈抱怨,学校放假晚,你要到过年前两天才到家呢。” 路行远“嗯”了声后,一蹬脚,崭新的自行车从路广平身边穿过,引得路广平伫立沉思起来。 路行远的穿着,胯下的自行车,包括车后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都是路广平好奇的对象。 他实在是想不通原本一个闷闷的小孩,为什么能在几个月时间里产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发达成这样。 路广平毕竟是路家村村支书,能接触到的,听到的东西自然多一些。 村里人时常念叨的路行远大学生身份,他也一早明白,路行远不是什么大学生,只是一位中专生,而且是从初中生生源里录取的小中专。 虽然小中专也很厉害,成功毕业后就能进入人人梦寐以求的事业编,可以获得铁饭碗,但路行远毕竟还没毕业。 百思不得其解的路广平一边感慨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一边得出一个结论—大蛮这小子喜欢装蒜。 离开路广平不大一会,路行远便到了家门前的村道上,驻足看了会复了一层白雪的红灰色相间的砖瓦房后。 路行远欣喜的推着自行车回家。 路家门前的水泥地上,路清婷和一帮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顶着雪花在跳皮筋,年纪小没人愿意要,只能在旁边眼馋的路清瑶,率先发现了往路家走来的路行远。 不过,她和刚刚的路广平一样,一时也没能认出她这个亲大哥,顿那瞧了老半天,在路行远架好自行车后,才哇哇叫着“大锅,大锅”,甩开两条小短腿跑向路行远。 “我才走几个月,怎么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路行远笑着将张开手臂的路清瑶抱起后,冲她笑道。 听了路行远的话,路清瑶急忙张开了小嘴,一颗水果糖在她嘴里若隐若现。 “不容易啊,妈竟然舍得给你们买糖吃了。” 路行远笑着将小妹放下,接着看向已经停止跳皮筋,来到两人身旁的大妹路清婷。 比起小妹路清瑶,过完年就15岁,快要变成大姑娘的路清婷明显矜持了很多,但在叫了声:“大哥”,把以前熟悉的感觉找回来后,瞬间也就活跃了起来,嚷嚷着要去骑车。 “没看有东西绑在后面?东西摔坏了咋办?” 路行远凶了句喊个不停的路清婷后,看着门上的铁锁问道:“妈和你二哥去哪了?大白天的怎么把门锁着?” “大门不锁,水果糖就要被路清瑶吃光了,我不知道二哥去哪了,妈是去爷奶家蒸馒头了。” 没等路行远再问,小妹路清瑶先冲着她大姐喊了起来:“你骗人,你吃的比我还多。” 眼看两个妹妹说着说着就要掐架,路行远赶忙将两人训了一通,随后又让大妹跑去拿钥匙。 路清婷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身后还跟着手上沾着白面的赵梅,和不知在哪碰到的路正阳。 “妈,我回来了。”路行远迎上前喊道。 与此同时,走到近前的路正阳也喊道:“大哥,你回来啦。” 赵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路行远后,一边笑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急忙将开了锁的大门从外往里一推,“快进屋,雪下来,等会就冷了。” 路行远应了声:“马上。” 屋檐下,路行远让路正阳扶住车把手,自己则在两个妹妹的围观下,把挂在车后两边的两个编织袋提了下来,一并带进屋里。 进了屋,路行远先是瞄了眼雪白,平整的墙面,随后在一家人的注视下,将两个编织袋中的物品一件件往外掏。 “家里有肉了,你怎么还从外面买肉呢。” 看着路行远从编织袋中拎出了猪油,和两条猪后肘,赵梅不由埋怨起来。 路行远呵呵笑道:“没事,咱家人多,吃的完。” 说着,他又掏出了一件蓝色的束身裙,结果又受了赵梅一通埋怨,买了过季衣服,而且这衣服她还穿不了。 这个路行远还真没办法,这件裙子还是路行远从第一批裙子中挑出来的。 他当时一共挑了四件,除了带给赵梅的这件蓝色的束身裙。 一件黄色的束身裙,被路行远连夜送给了第二天就要飞向大洋彼岸的林婉秋。 一件红色的送给了陈红。 他寝室还剩一件白色碎花裙本是送给李栀枝的,没想一直送不出去,这会还躺在他寝室的柜子里。 路行远献宝似的动作太慢,早就等不及的一个弟弟,二个妹妹,在他愣神时,已经开始纷纷动手。 不大会,路正阳欣喜若狂的将一台14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搬上了家里吃饭用的桌子。 小妹路清瑶对着正在摆弄电视剧的路正阳的耳畔,“呜呜”的吹起了竖笛,惹的心急如焚的路正阳差点动手揍她。 大妹路清婷可就惨了,摸出了被路行远当宝贝似的,捆的四四方方不成,还用小皮包装着的书本,她当初还以为这里面装着最好的东西。 “你别这么看我,我现在对你老大意见。” 想到那封错字连连的家信,路行远将哭丧着小脸看着他的路清婷一瞪,随后又冲旁边,背对他正在摆弄电视机的路正阳道:“还有你正阳,别搞电视机了,给我过来。“ 看着面前一站一蹲的两人,路行远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我都不知道咋说,好歹也四年级了,两个人加起来连封信都写不好?读个书就这么难?” “确实挺难的,我一看到书就想睡觉。” 路正阳的小声嘟囔,受到了蹲在地上的路清婷的点头认同,气的路行远差点七窍升天。 路行远压抑着怒气,反问两人道:“那我问你们,过年完你们才15岁,不读书准备干吗?” 问完,他盯着路清婷道:“先且不说正阳,正阳毕竟是个男孩,他即使不读书不识字,至少还有一膀子力气,以后给人搬砖,搬水泥,干苦力还能有口吃的。清婷你呢?你准备以后干嘛呢?也是去给人搬砖,干苦力?” 刚到家的路行远,原本是想简单说两句自己的弟弟妹妹,打消他们退学的意愿。 但说着,说着,便停不下来了,尤其是想到上辈子弟弟妹妹因为没钱上不了学,成家后过的那种糟心日子,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路清婷还好,上辈子的她虽然识字不多,但谈的对象踏实、肯干,日子虽然差了点,但磕磕绊绊的到了见孙子辈的时候,家里境况也算好了起来。 路正阳比起路清婷要差了些,路正阳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二十三四岁才从邻村讨到了媳妇,媳妇进门三天,将赵梅吵回了娘家,你说她一句,她要还你三句,结婚没两年,村里人得罪了大半。 秋收的时候,家里没人帮忙,地里需要灌溉,连个水泵都借不到,大半夜的一桶桶往地里挑水,几十岁的人在赵梅面前,泪眼婆娑的像个孩子。 再者便是最让路行远揪心的小妹路清瑶了,路清瑶处在一个即能说好,也能说不好的时代。 说好,是因为处在这个时代,只要肯努力向上,他就能赶上时代步伐,登上末班车。 说不好,是因为一旦赶不上这个时代的末班车,那就是一辈子落后于人了。 而十六七岁便出门打工的路清瑶不仅错过了末班车,甚至还搭错了车,十六七岁出门打工,十八九岁嫁到了外省,结婚当年生孩子,二十郎当岁便离了婚,带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回了老家。 想到此,路行远红了眼眶。 他上辈子一个人领着两孩子过的也是不如意,没怎么帮衬过家里的弟弟妹妹。 如今从来,他多想自己的弟弟妹妹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可奈何,路正阳、路清婷看起来又要走上老路。 他此时,恨不得将读书不一定就能成功,但肯定会多一条路,多一些选择的理论,强塞进他们的脑子里。 第二十章 时也命也 路行远回家后的第一顿晚饭,是装着两只鸡蛋的一碗菜汤、出炉不久的白面馒头,和一大盘炖鸡。 这顿饭赵梅算是下了血本,杀了一只鸡不说,存了两个月的鸡蛋用了一多半,更是让她心疼不已,可家里四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至于厚此薄彼。 “我想了想,学还是要上的,不过对于你们两个,我也只能降低要求了。”看着狼吞虎咽的三个弟弟妹妹,路行远又开始老生常谈。 他也是实在没法子,这三个弟弟妹妹不鞭策不成啊,他又常年不搁家,指望赵梅给三个小崽子讲大道理也不现实。 路正阳、路清婷疑惑的目光中,路行远停下筷子道:“正阳,你把小学读完就成了,之后愿不愿意读书,由你个人说了算,如果你愿意往下读,读书的费用,包括读书外的费用,全由大哥承担。” 路行远说完,希冀的看向路正阳,见他先点头后摇头,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将目光转向路清婷。 “清婷你最少得读完初中。之后,和我给你二哥的条件一样,当然你如果能考上高中,甚至大学,你想要啥,大哥就给你买啥。” 为了大妹妹能把书念下去,路行远甚至开始睁眼说瞎话的许诺重金。 路清婷眼睛一亮:“我想学自行车。” “没问题,天一亮就教你学骑车。” 自以为路清婷已经拜倒重赏之下的路行远,刚高兴的答应了路清婷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家门口便响起了一阵轰鸣声,搞得路行远以为时空又错乱了。 “吱”的一声,离门最近的赵梅拉开了半扇门,一束极为耀眼的光亮直射进了屋中,将路家五口人照的一览无余,路行远不由自主的眯眼往外瞧去。 “二妈,刚吃晚饭?我听说大蛮回来了,特意跑来瞧瞧。” 通过声音认出了是路三宝后,赵梅不由问道:“是三宝啊,你这也是刚回来?吃饭没,没吃赶紧进屋吃饭。” 自从路建国死后,两家的矛盾虽说缓和了很多,但毕竟有了裂缝。 因此,赵梅嘴上客气,心里委实不想路三宝参与到其乐融融的自家之中,何况还是以这么不讲究的方式进来。 赵梅说完,路行远还没有所行动,路正阳已经笑着走向端坐在摩托车上的路三宝,啧啧赞叹道:“三宝哥,你这几个月跑哪去了,怎么一回来就骑上了摩托车啊,牛逼轰轰的。” “三宝哥带你兜一圈?” 路正阳和路三宝眉飞色舞的评论着摩托车的档口,路行远也好奇的问赵梅道:“妈,路三宝这是干啥去了,赚这么多钱?” 他倒不是瞧不起路三宝,而是结合自身几个月经历来看,路三宝这钱赚的好像太容易了。 他累死累活的卖螃蟹、跑深圳、卖裙子,几个月下来赚了能有小2万块钱,如今身上还装着1万多。 可就算这样,那也是不敢动心思买一辆摩托的,就算是市场上最便宜的摩托车,现在也要好几千块,他是真的负担不起。 路正阳热烈的将路三宝迎进了屋里,路行远也不好傻坐着,起身掏了半天口袋,发现特意买来过年的香烟不在身上后,就想回房间拿烟。 怎么说都是嫡亲的堂兄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大蛮,别忙活了,抽我的。” 路三宝也是个心思灵活的,一见路行远的动作,就明白了他是要干什么,所以主动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半包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路行远。 “三宝哥,你这可是真发财了,中华啊,得10块钱一包吧,一支就得5毛钱。”路行远转着手中的中华烟咧嘴笑道。 得了村里唯一大学生路行远的肯定,路三宝瞬间膨胀了起来:“发什么财,混口饭吃而已,香烟嘛,在好的烟,进嘴里也就是一阵烟的事。” 路行远认同的点了点脑袋,也没去查问发财具体的细节,这种发财的路子,就算再是亲戚,也不好多问的。 路行远两人闲聊时,赵梅端着碗进了屋:“锅里就剩些汤,馒头还有,三宝你对付吃点?” 菜汤、馒头现在哪家都不缺,鸡蛋也不比前些年那么珍贵,路三宝哪能当啥好菜,所以和路行远吹了会牛逼后,路三宝骑着轰鸣的摩托就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路三宝,赵梅不经意道:“这孩子要学坏啊!” “妈,这话怎么说的,不能见人赚了钱,就说人家要变坏吧。” 路行远虽然也疑惑路三宝怎么赚到了这么多钱,但还没把路三宝想到那么坏的地方去。 他估摸着路三宝也就是跟了哪个有钱老板,然后借老板的摩托回村显摆一番罢了。 当然,主要是在他路行远面前显摆一番。 谁让他又是卖螃蟹赚钱,又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呢。 “我说三宝要变坏,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他有钱后忘本了。” 见几个孩子都看来,赵梅解释道:“这碗有着蛋花的菜汤,搁在大锅饭那会,他能把碗舔的比狗都干净,现在看一眼就掉头走了。” 路行远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随后一指路清瑶笑道:“那咱家小妹以后肯定不会忘本。” 得了路行远的夸赞,路清瑶喜不自禁的嚷嚷道:“大哥,今天的鸡蛋汤太好吃了,我还要吃一碗。” 路清婷不干了,起身冲小妹喊道:“不准吃了,汤喝多了晚上尿床怎么办,你今晚不准睡中间。” 路家新建的瓦房有东西两个厢房,西厢房中间搁了一砖墙,分成了一前一后两个小房间,路行远不在家的时候,路正阳、路清婷一人一间。 路行远回来后,路清婷自然得让出来,搬去东厢房和赵梅、路清瑶睡一张床,害怕喝多了汤的路清瑶半夜来一出尿床戏,也是情有可原。 两个妹妹拌嘴的时候,赵梅提醒路行远道:“明天去你爷、奶那边的时候,你把你带回来的肘子带一个过去。” 路行远道:“嗯,我知道。” 与此同时,路正阳问他道:“哥,能看电视了不?” 得到路行远点头,路正阳一阵风似的跑进东厢房,路清婷、路清瑶随后跟上。 不一会,东厢房传出《西游记》中的《云宫迅音》配乐,和一阵阵大呼小叫,吸引得赵梅也暂停了收拾桌面,连同路行远一起走进了东厢房。 啥叫经典,此时电视机中放映的六小龄童版《西游记》便能衬得上一部经典电视剧了。 因为这部电视剧放映了几十年,依然被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 即使后世有些人觉得,这部剧的制作是那么的粗糙。 当然,六学神马的还有待考究。 电视中正播放着《西游记》第七集—计收猪八戒,路家大大小小五口人虽然没看到全须全尾,但依然看的是兴致盎然,不时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其中最为离谱的是小妹路清瑶,她甚至连猴子是个啥都搞不清楚,但依旧不影响她上蹿下跳,看的大呼小叫。 “二哥,我还要看。”“没了咋看?”路正阳没惯着蛮不讲理的路清瑶。 路清瑶扒拉着坐在床头的路正阳,道:“我就要看。” 路正阳刚想回头搂路清瑶两下,路行远就道:“看看还有啥台吧,买的时候说能放八个台呢,这才五个台。” 路行远的提醒下,路正阳对着电视机的按钮就是一通转,时间不长,电视机上又出现了一阵嘿嘿哈哈声,前两年的经典香江剧《大侠霍元甲》。 眼看着几人又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路行远打着哈气说了句,“看完早点睡觉。”便回了自己房间。 是夜。 路行远大概是因为床铺的变换,翻来覆去睡的极不踏实,迷迷糊糊的仿佛在做梦,仿佛又没有,脑子一片混沌。 因此,当赵梅在堂屋叫着,“大蛮,大蛮,正阳,正阳”时,他瞬间惊醒过来,出声问道:“妈,天亮了?” “天亮还早着呢,我也是刚躺下一会,听到外面有动静,叫你们起来看看。” 听说外面有动静,路行远一骨碌坐了起来,裤子也没套,披着绿大衣就出了房间,看着正穿着外套,一副准备出去的赵梅道:“妈,啥动静?” 他几个月没回来,家里养了鸡,也养了一头母猪,年头前,有人动坏心思还真有可能。 “你听听,这什么声音。”赵梅站在门口问路行远。 路行远不明所以,只能学赵梅侧着耳朵,将耳朵的方向,对着离家百十来米的村道上。 起初,啥都没听见的路行远还以为赵梅听岔了,保不齐是房间里有老鼠啥的。 可当赵梅让他再听时,一阵“哇呜,哇呜”的哭声传了过来。 “妈,这是哭声啊,你赶紧把正阳拉起来,让他去喊路广平。” 路行远匆匆说了句后,急忙拿过赵梅握着的手电筒像村道上走去。 听到哭声的刹那,路行远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干这种事,而且还冲着他家来的。 路行远琢磨应该是丢弃孩子的父母良心未泯,见他家房子好,想让孩子能少点罪吧。 想通这一点,路行远心里不由长叹了一句,“时也命也!” 第二十一章 贪婪之罪 随着路行远深一脚浅一脚的临近村道,“哇哇”声听起来更加清晰,他不敢怠慢,将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对准了村道旁的自家草垛。 复了一层白雪,一人多高的草垛,因为夜里降温,多了层细细的冰锥。 西北风来,草垛沙沙作响,吹落的冰渣落在路行远的脸上,没穿裤子的腿上,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随后,他便看到了草垛里,一块花布袄子包裹着的孩子。 照路行远多年带娃的经验来看,草垛里的孩子也就两三个月大,此刻有了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 “大哥,男孩女孩?” 路行远小心翼翼将孩子连同花袄子抱进怀里的时候,被赵梅喊起来的路正阳刚好走到村道上,随即开口问道。 路行远白了弟弟一眼,没应声。 这年头,男孩是很少遭受这种不平待遇的,他不用看都清楚是女孩。 现在的女娃可不像后世那样,是父亲的酒坛子、父母的小棉袄、家里的宝贝疙瘩。 而是真会被舍弃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想要生儿防老,却偏偏接二连三生女娃不能得偿所愿的家庭。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路家堂屋中,赵梅接过路行远怀里的小不点后,急的乱转。 孩子如果在大点,她反倒不愁,反正现在不缺吃喝,最多就是和家里的四个孩子一样,穷养,总归能拉扯大。 但这孩子太小了,还是吃奶的年纪,这让她没辙,而且等不到明天,今晚就得解决。 “大蛮,大蛮,孩子现在什么情况?” 穿好裤子出来的路行远将门拉开,对着匆匆赶来的路广平道:“刚刚哭了会,这会又睡着了,广平叔,你是村里支书,你说现在咋办?”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说孩子没事,路广平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眉头紧皱,开始琢磨这是哪家的孩子。 附近几个村子哪家女娃多,他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是哪家媳妇又生了,这大过年的,给他找来这么个事。 路行远见路广平在那嘀嘀咕咕的报人名,不由急道:“哎呦,广平叔,你先别琢磨孩子是哪家的了,你先想想村里哪家小媳妇最近生了孩子,你赶紧去淘点奶吧,等会孩子饿了咋办?” “瞎说个什么,这事我能干?而且计划生育一开,现在村里生孩子的,哪个不是遮遮掩掩,躲我还来不及呢。” 路行远无奈:“得,我去熬点粥汤吧。” “粥汤等会熬,你先去路广财家跑一趟,前两天听说他家羊要下崽,让他给你整点羊奶。我回去打电话给几个邻村的支书,问问孩子是不是他们村的,找到孩子父母,能动员孩子父母把孩子重新抱回去最好。” 路行远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商量好后,两人一道出了门,走到半途分开,路行远去路广财家。 可不一会,路行远就傻了,后村的一排土房子,在夜晚几乎一模一样。 他倒是认识路广财,夏天卖螃蟹的时候,路广财负责给其中一辆板车拉车,但他对路广财的房子可没那么熟悉。 “啪啪啪” 路行远硬着头皮将一家的木板门拍响。 “谁啊?” 眼见一击即中,路行远不由高兴道:“广财叔,我大蛮啊,找你有点事。” “大蛮啊,你等会。” 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路行远只能搓着手,跺着脚底板安心等待。 时间不长,路广财家的两块门板,敞开了一条缝,随后缝隙越来越开,“大蛮,深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路行远条理清楚的将来由一说,路广财丁点犹豫没有,从厨房里拿了个塑料壶就往羊圈里钻去,出来时,手里已经有了小半壶羊奶,路行远估摸着够一天用的了。 “路上走慢点,又下雪了。” 路广财冲着路行远的背影喊了一句后,匆匆回了屋,直接跑进了厢房中,对床上还在迷迷糊糊的自家女人道:“大蛮捡了个女娃,我去看看。” 原本还在迷糊的女人,听了路广财的话,瞬间清醒也懂了自家男人的心思,便急道:“快去吧,把帽子戴上。” 他们两人年轻时生过一个男孩,和路行远还是同学,谁知孩子10岁那年,和村里一帮孩子在池塘里玩水时,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淹死了。 此后,两人再没有过孩子。 路广财两夫妻原本还指望吃一些偏方自己生,可久而久之不见动静,这个念头也就断了。 前两年,路广财的老婆想从娘家过继一个孩子,路广财害怕以后扯皮一直没答应,这会见有无主的孩子,一下便动了心思。 路行远顶着风雪到家的时候,赵梅正一手抱娃,一手往土灶里塞着柴火,她带大了四个孩子,这手带娃技术还是相当娴熟的。 “妈,孩子哭了没?” 路行远一边揭开锅盖,一边将锅里的水刮了出去,随后将带回来的羊奶倒了进去。 “你别说,这孩子比你小妹小时候乖多了,不哭不闹的。” 路行远见这孩子这么乖巧,不由也高兴了起来,不枉他半夜三更的一顿忙活。 “大蛮,大蛮。” “咦,路广平怎么又来了,难道找到孩子父母了?”路行远对着赵梅念叨了一句后,走出了自家还是土坯房子的厨房。 厨房外,路行远看见刚分开不久的路广财也来了,还很诧异,直到路广平叙述之后,他才一脸认真冲路广财道: “广财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孩子交给你,你得供她吃喝,大了后还得供她读书啥的,花的钱可不少,你得各方面都考虑好才行。” 见路广财点头,路行远蹙眉想了会又道:“这孩子虽说不是你亲生的,但你对她,可要当她是亲生的,不然我和广平叔也不会饶你的。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我亲手抱回来的。” 路广财又是一阵点头后,路行远也不知该说啥了。 说实话,他有过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家里不差吃,不差喝,多个孩子多双筷子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 但一想到孩子留下后,他自己拍拍屁股去了燕京,增加的还是赵梅的负担,路行远留下孩子的想法,就没那么坚决了。 “我看这样挺好,广财你只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我相信这孩子未来肯定会给你老两口养老的。” 村支书路广平发了话,孩子便算归路广财了,虽说后续的手续要过完年才能办,但这事也算板上钉钉了。 热好的羊奶重新倒进了壶里,路广财抱着孩子就要走。 路行远不放心,打着手电一路将他送到家,亲眼看着路广财的媳妇也是心花怒放的抱过孩子,路行远才算松了口气。 “大蛮,你大学生识字多,给孩子起个名,过完年我好去入户口。” 路广财的家门口,路行远想了会后,开口道:“我看就叫清荷吧。这孩子虽然由你家养,但我以后肯定也不会不问的,所以我比照了清婷、清瑶的名字来取,我也当她是亲妹妹。” “清荷,路清荷。好,清荷好,就叫清荷!”路广财念叨了两句,觉得名字朗朗上口,兴高采烈的将路行远送走。 翌日。 路广财喜得闺女的事,被路广平用大喇叭通报了全村,没办法,路广财兴奋的要请吃饭。 与此同时,路行远正冷眼旁观的看着自家门前空地上,为了看电视,正在掐架的两个妹妹。 路清婷:“放手。” 路清瑶:“你先放手。” “你放手我就放手。”路清婷。 “你不放手我就不放手。”路清瑶。 一转身的功夫,发现路清瑶已经薅起了头发,路清婷也抓着路清瑶的胸口,将她提溜了起来,路行远赶忙出声,让针尖对麦芒的两人适可而止。 “喂,你两个差不多行了啊,怎么还动起真格了?” 发现话语的效果不大,掐架的两人依旧斗鸡眼似的瞪着对方,路行远只好走到两人身边,先把路清瑶那只拽着头发的手给拍掉,随后又从路清婷手里抢下了路清瑶。 看着面前气鼓鼓的两人,路行远没好气道:“今天谁都不准看电视,谁敢看,我就把电视机送人。” “不看就不看,我明天看。”路清瑶人小胆子大,不知怕为何物,很是硬气的顶了路行远一句。 路行远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丝毫不提星期二电视台停播的事。 兄妹三人站在雪地里各怀鬼胎之际,门前的村道上呼啦啦的跑过去几个人,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喊着:“别跑,别跑。” “大蛮,这是谁家在打架?”听到喊声的赵梅从厨房跑了出来。 “不知道啊,眼看都过年了还打架,真是闲的。” 路行远一边说着,一边往村道上走去,大小两个妹妹看不了电视,只好跟在路行远后面去看热闹。 村道上,路行远看着前面你追我赶的一帮人,总觉的被撵的那人高高瘦瘦的像路三宝,正要问路清婷像不像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