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者的八百万种逃亡法》 第一章 一根藤上七朵花 这座宅子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宅门紧闭,门上不见门神怒目,却有几条禽兽用了花巧雕工刻在门板上。 是蛇、蝎、虎、蜈蚣、蟾蜍。 五条禽兽相互撕咬着扭曲成一团。 蛇躯缠住了虎身,虎爪踩住了蟾蜍,蟾蜍的信子卷起蜈蚣,蜈蚣的毒颚钳住了蝎子,蝎尾的毒针刺入了蛇的眼睛。 完美闭环。 这是五毒当头的符咒法式,以滋宅邸疫疠之气。 作为茅山宗的叛宗弟子,万老三对这样的符咒法式最熟悉不过,万老三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头,推门而入。 刚进宅内,尚未抬起头来,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眼前飘过,一个清秀的少年出现在面前。 并不意外能见到同行,这样的大宅本就容易招贼。 筷子巷红门深宅,是青石城中有名的落魄宅邸,传说本宅主人曾是本城富商,鼎盛之时曾占据本城半数以上产业。一年前的仲夏夜,富商躺在葡萄藤下的凉椅上听丫鬟唱着浮词小调,软痒痒酥麻麻的小调儿刚唱了半晌,富商突然暴体身亡。 家中各房子女一没报官二没寻仇,各自分了家财急匆匆搬出这座大宅,唯独这所宅院空在了这里谁也没要,宅子也卖过几次,却始终无外人接手。 青石城中有风言流传,筷子巷红门深宅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万老三才不会相信这种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若是世界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那茅山宗也不会穷到一宗之主都要典当了裤子买米下锅才得饱腹。 “也是来趁火打劫的?” 万老三压低声音问道。 可是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 “以天为目标笔直生长的竹子,不会懂得爬在地上的青苔的心情。” 少年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看着万老三如此说道。 万老三皱了皱眉,有点懵。 像黑话,可又是完全听不懂的黑话。 “就是个黄草窑子,并肩子打鹧鹄,灯笼扯高。” (只是个无钱财的人家,一块打劫,各行方便) 万老三决定套套交情。 “不要思考,只要什么都不想,就等同于没有世界,也没有时间。” 少年挑了挑眉,继续说着自己古怪的“黑话”。 “说人话!” 万老三脾气有点急。 “不要急,给你讲个故事。” 少年呵呵一笑,露出那口讨厌的白牙。 “话说,老头有一把很长的胡子,有天睡觉前,老太太问老头,你睡觉时是把胡子放被子里还是放被子上面呢?老头开始思考起来,从此他开始失眠。” 这是什么故事? 有点…… 蛋……疼。 “不要急,再给你讲个故事。” 少年再次呵呵一笑,再次露出那口讨厌的大白牙。 “有一个人对蜈蚣问道:你有那么多脚,怎么能那么灵巧,一只一只的操纵他们呢?结果蜈蚣沉思起来重新思考自己是怎么动脚的,却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越想越动不了,于是蜈蚣死掉了。” 于是蜈蚣死掉了…… 万老三蛋更疼了。 万老三断定这不是同行,因为青石城的飞贼里没人会讲这么蛋疼的故事。 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古怪之人。 于是万老三动了杀意,悄悄抽出后背的开山刀,然后猛然朝着少年砍去。 一刀劈下。 少年依然站在面前。 砍空了! 万老三有点迷糊,掰着手指头开始心算。 少年距离自己两尺。 开山刀刀长三尺,自己持刀臂长三尺,有效杀伤半径为六尺,可是…… 砍空了? “不要思考,祝你好运。”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邪魅一笑,留下一句不知所谓的劝告,飘然而去。 或许是幻觉。 万老三揉了揉眼睛,眼前空空荡荡,再无少年的身影。 似乎只是梦。 可少年的蛋疼故事似乎后劲有点儿大,奇怪的念头依然缭绕在脑海中…… 老头的胡子…… 蜈蚣的脚…… 蜈蚣的脚…… 老头的胡子…… 万老三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胡思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发财要紧! 不再想古怪的少年,于是收敛身形,像猫一样向着大宅深处潜行而去。 自门房向着宅子深处,匆匆掠过天井,一头钻进轿厅。 这是主家落轿、轿夫们歇脚之地,厅堂并不宽大,略微有些阴暗,一顶大红色的厚呢软轿搁在厅中,似乎是轿子搁置的时间着实有些久了,厚厚的尘土遮盖在红轿子上,一张大大的蛛网结在了轿檐上,一只八脚蜘蛛在此处里安了家。 一眼可见的破败,想必并无发财之物,万老三转身想要离开。 “来呀,官人来喝茶呀……” 似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万老三停下脚步,疑惑的扭身重新看着轿厅,确实是空空荡荡,轿厅内依旧是空无一人。 又是该死的幻觉,万老三如此想着,转身试图离开。 “来呀,官人来喝茶呀……” 确实有声音,万老三再次停住脚步,仔细打量着这间轿厅。 没有人,空落落的。 厅内一脚放着一张茶围子,一把断了半截茶嘴的黑茶壶与几个带着豁口的破茶碗散落在桌子上,几条歪七扭八的板凳围在茶桌四周,这是轿夫们平日落脚喝茶稍作歇息的地方,同样因为年久,厚厚的灰尘铺在桌椅之间。 并无异样。 “来呀,官人来喝茶呀……” 又有声音。 万老三这次听的清楚,声音似乎来自身边的那顶大红色暖轿中。 有风吹过,大红轿帘儿幽幽荡荡掀起一条缝隙,复又落下,一道红色身影在轿中一闪而过。 似乎真的有人! 万老三紧紧握着开山刀猫腰走到红轿子,侧身躲在轿帷一旁,探出刀尖轻轻挑开轿帘。 一套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端端正正摆在轿子里。 似乎做工很是精致。 一顶银鎏金点翠镶宝凤冠,点翠的流苏微微闪着星芒,对襟大红袖衫上绣着金丝细线,万老三光棍一条,可看的出这嫁衣用料做工均是上乘,这凤冠更是难得的精美之物。 果断拿出一张包袱皮,将嫁衣与凤冠霞帔一起打包塞进包袱里,顺手在包袱皮上打了个死结。 甫一进宅便有收获,如此顺利的行程令万老三很是满意。 “来呀,官人来喝茶呀……” 恼人的声音再次从轿子里传出,万老三疑惑的停下脚步,回身再次看向这顶有些古怪的轿子。 确实只是一顶破轿子,红的有些刺眼的该死轿帘一飘一荡,再次掀开轿帘,依然空空荡荡。 咕咚,咕咚…… 又有奇怪的声音,这次不在轿中,而在厅堂角落。 茶桌上的茶壶突然汩汩冒出热气,似乎像被煮沸一般,茶盖子咔哒咔哒一跳一跳的开阖起来,然后咕咚咕咚的声音下,汩汩的水从茶嘴里涌出。 万老三突然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水…… 是血! 殷红的血不断从茶嘴里冒出来,流到桌上,淌到地上,顺着地上蜿蜒聚成一滩血洼,血洼不断扩大,向着自己脚下蔓延而来…… 而后是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 一条蜈蚣混着血水从茶嘴里爬出来,千足摆动着从桌上爬下,而后掉落在地上,继续窸窸窣窣的朝着自己爬来 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加密集。 第二条蜈蚣从茶壶里爬出,而后是第三条,第四条,数不尽的蜈蚣从茶壶里涌出来,顶开壶盖,撑破壶嘴,混着血水不断涌出,而后落在地上,和着血水汇成红黑的虫潮,向着万老三站立的地方窸窸窣窣的蔓延而来…… “来呀,官人喝茶呀……” 恼人的魅惑的声音从轿厅的四面八方传来,万老三的双腿在忍不住颤抖,握刀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狠狠把开山刀砸在血泊中,而后头也不回的冲出轿厅。 连过三条天井,穿过三进院落。 似乎安全了。 手中的包袱似乎湿漉漉的,黏糊糊。 血腥味似乎依然缭绕在鼻息间,蜈蚣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似乎就在耳边, 是鲜红的粘稠的血从包袱里不断渗出,两三条蜈蚣钻出包袱,顺着万老三的手臂快速爬上脸颊。 万老三怪叫一声扔掉手中包袱,再次夺路而逃。 已经顾不得贼不走空的行业准则,再次发足狂奔,数不清穿过了几近院落,再次停步时已然身在一处庭院之中。 依旧空落落,黑沉沉的。 似乎有歌声。 是在院落的左侧。 缥缈的声音好像是在屋内传出,于是透过窗棂微光,向着房内看去。 空落落的大房子里,烛光掩映中,一个身着大红嫁衣,戴着凤冠霞帔的女人在屋中扭动着身躯,像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而动。 这是熟悉的嫁衣与凤冠霞帔,对襟大红袖衫上绣着金丝细线线,凤冠上镶嵌着明晃晃的珠玉,原本刚刚被万老三丢弃在屋外,此时却穿在了女人身上。 来不及疑惑,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召唤。 “来呀,官人来唱歌子呀……” 女人发出魅惑的声音,曼妙的身姿不断扭动。 哐当一声,屋门倏然打开。 明明不想走进屋子,可万老三还是迈着双腿不受控制的走进屋里,歌声愈发清晰了。 “葫芦娃葫芦娃 一根藤上七朵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 啦啦啦啦 叮当咚咚当当 葫芦娃 叮当咚咚当当 本领大 啦啦啦啦 ……” 什么娃?! 万老三有点懵逼。 奇怪的歌,似乎从来没有听过。 “来呀,官人来唱歌子呀……” 女人继续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轻声呼唤着,而后歌声再起。 “葫芦娃葫芦娃 一根藤上七朵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 啦啦啦啦 叮当咚咚当当 葫芦娃 叮当咚咚当当 本领大 啦啦啦啦……” 腿还在不听使唤的向前迈着,女人淡淡的体香扑鼻而来,女人还在唱着。 什么娃? 真是奇怪的歌子,带着奇怪的调子,确实从来都没听过,万老三陷入深深的懵逼中…… 歌声突然在此处停顿。 女人魅惑的声音突然变的凄厉,像指甲摩擦墙壁发出的古怪尖利声音,而后女人突然转过脸来。 美丽的女人。 乌黑的发丝,摄人心魂般的双眸,冶艳的红唇抿出动人心魄的笑意。 不,这不是女人! 怀里的女人面貌突然开始扭曲,红色的血从女人七窍中殷殷流出,冶艳的唇边长出了长长的胡子,胡子混着粘稠的血不断伸展,血胡须向着万老三脖颈缠绕而来,万老三不断抓挠着脖颈上的血胡须,可似乎愈是反抗,胡须便缠的愈来愈紧…… 万老三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世界似乎变得不再清晰。 依稀中再次想起了在门房中遇见的少年,还有少年讲过的古怪故事。 老头有一把很长的胡子…… 蜈蚣有很多脚…… 于是血胡须缠绕着脖颈发紧了。 嘻嘻索索…… 嘻嘻索索 密密麻麻们的蜈蚣从女人的七窍中不断冒出,爬上女人的脸颊,爬上女人的胳膊,爬上万老三的胳膊,爬上万老三的脸颊…… “鬼怪……” “是鬼怪……” 万老三惊恐的大声喊着,在下一瞬间意识突然变得模糊…… 终于还是得手了。 名叫常恩的少年站在门外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暗示坐标植入这名飞贼意识中实在有些不容易,这名飞贼的意志似乎有些强硬,可好在依然没有逃过自己一手制造的梦境。 眼前的屋子黑洞洞的,并没有烛光,也没有女人,更没有大红嫁衣与珠光宝气的凤冠霞帔,只有万老三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上,万老三的双手依然扼着自己血淋淋的脖颈,指甲上残留着厚厚的血肉残渣。 飞贼万老三,死于自己的扼杀。 第二章 老槐树下 并没有胡须,也没有蜈蚣,同样也没有会唱歌的女人。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 只是常恩一手制造的梦境。 名叫常恩的少年轻轻推开房门,冷静观察着万老三的尸体。 尸体躺在血泊之中尚有余温,脖颈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冒出汩汩的略带温暖的血,而后流出的血愈来愈少,温热的血逐渐冷却。 生命体征消失之后,体温逐渐流失。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似乎也在眼前的世界通用。 常恩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依然处在小心翼翼的探索阶段。 他是七天前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的时机同样过于突兀。 常恩记得那天是高中毕业十周年的聚会,大家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班主任老合坐在轮椅上颤巍巍拿着刀子切开蛋糕,蛋糕上写着2班毕业十年的字样,用红曲粉加椰绒搅拌出的颜色过于鲜红,像一摊鲜亮的血印在了乳白的蛋糕上。 窗外的蝉鸣声过于热烈,眼镜儿阴恻恻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自己,邋遢大王抠下一团鼻屎悄咪咪的抹在常恩袖子上,张大力拉着他询问十年来的去向,他躲避着眼镜儿的目光,支支吾吾应付着张大力审问似的盘查。 他很想告诉张大力,这十年来他解决了很多问题,他植入意识坐标让争吵多年即将离婚的邻居张大爷与李大妈一起重回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怀上了二胎,他在市中心潜入暴恐分子意识中盗取炸弹位置顺利排爆,他辅助特事局缉拿极端能力者。 他是一名精神攻击型能力者,能力为建造梦境扰乱记忆,他于高三那年开始觉醒,一直至今,整整十年。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面对张大力的盘问,他只是沉默着。 然后喝酒再喝酒,干杯再干杯,然后到常恩醒来的时候,便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常恩在这所红宅小院中像老鼠一样躲藏了七天,其间像料理万老三一样料理掉三个妄图闯入这所宅院的飞贼,一如像方才那样,将坐标植入闯入者的意识中,让飞贼们在自我的迷失中走向死亡。 凶猛又不留痕迹。 现在只需要清理掉万老三的尸体,这座宅院将恢复之前毫无生机的模样,常恩早就选好了地址。 门房西侧红墙脚下有两棵树,一棵是歪脖老槐树,一棵还是歪脖老槐树。 老槐树下最适宜埋葬死不瞑目的东西。 常恩将万老三的尸体从书房中拖到门房西侧的空地上,还在流着的血在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印子。一丝血迹沾染到了常恩的长衫下摆。 把万老三放在树下,常恩拿起墙角的铲子。 “入土为安,安心做一份有意义的有机肥。” 常恩看着地上的万老三,略微弯下腰将万老三依然圆睁的惊骇双目轻轻合拢,而后有些白皙的双手拿起墙角的铲子,费力的挖起了半个土坑。 常恩依然在适应这具略显清瘦的身体,七天中的闲暇时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这具略显单薄的皮囊,他怀疑这具皮囊的主人应该是读书人或者出身富贵人家,可他拼命检索这具皮囊的记忆,却空空如也。 手中的铲子在动,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有些疑惑的停下了,似乎地下有奇怪的硬物。 于是用铲子一角小心的扒拉着地上泥土,土中的硬物露出方方正正一角,似乎是木质,看成色与触感似乎是柳木,于是常恩试着伸出铁铲沿着硬物的一角慢慢铲掉泥土,于是土中的事物现出了全貌。 是一具红色棺材。 平滑的棺面上涂抹着有些刺眼的大红色,十六颗铆钉沿着棺材的边沿狠狠钉了进去,几百张画着奇怪朱砂纹路的符像用过的卫生纸一般的朱砂符纸密密麻麻贴在大红棺材上。 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似乎是凶棺。 常恩有些苦恼的摇摇头,似乎自己栖身的这座宅子真的有些……不太一样。 咚—— 咚—— 咚—— 院外传来三声打更声。 常恩顺着斜搭在墙角的木梯攀上墙檐,小心翼翼的探头向墙外看去,那是更夫们巡街在此处经过,更夫身后是一个衙役,衙役打着哈欠提着一个木笼,笼中厚厚的生石灰覆盖下是一个略微有些腐烂的人头。 常恩认识那个人头。 那是青石城外二十里处跌宕山上飘零观中的香火道士,常恩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实在是一段并不太愉快的回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身处在跌宕山飘零观的密道之中,香火道士急慌慌的将一把钥匙塞给常恩,告诉他去青石城筷子巷的红门深宅,那里将有可靠之人接应他。 常恩有许多问题想要问,然而却并没有机会了。 一柄大砍刀从香火道士的身后果断冒出,锋利的刀刃将道士的头颅与身体分割开来,一道血柱从割断的脖颈间喷溅而出,于是常恩机警的拉下隔板儿,沿着幽暗深邃的隧道弯腰爬行,再出洞口时已经身处跌宕山的一处密林中,而后常恩趁着夜色潜入青石城。 对于一个能力者来说,这样的逃亡依然不算轻松,好在他在半天后准时来到此地,青石城筷子巷红门深宅之中,却并没有找到接应之人,这只是一座废弃的空宅。 “亥时二刻,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若有与诺皋术者同谋者,速速至探视衙门禀报,若有违逆者,当于此人同诛。” 更夫提着灯笼在大门前走过,而后是身后的衙役发出凶狠的警告,两人在宅前的道路上慢慢远去,昏暗的灯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两人走远了。 常恩悄无声息的溜下木梯。 这个世界似乎有许多奇异之处,比如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失去了原先的皮囊,却依然保留着作为觉醒者的能力,这个世界不知是何朝何代,似乎在缉拿一类名叫诺皋术者的奇怪人群,探视衙门这个奇怪的组织似乎是负责缉拿诺皋术者的主力组织。 在小心翼翼弄清楚这些奇怪的问题之前,常恩并不打算过早暴露自己的踪迹。 咔哒,咔哒—— 脚下传来的轻轻的响动。 常恩低下头,并未发现异样。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飞贼万老三的尸体依然瘫软在树下,鲜红的血已经变为暗褐色,死不瞑目的双眸已然失去光泽,冰冷的身体愈加冰冷。 古怪的大红棺静静的躺在土坑中,一十六颗铆钉依然严丝合缝的钉在厚厚的棺材板上。 咔哒,咔哒—— 又是两声清晰的微小的响动,常恩继续寻找着声音源头。 声音继续响着,于是很快找到了源头,是棺材上铆钉松动的声音。 大红棺材在土坑里微微晃动了两下,而后十六颗铆钉一齐向上松动了半分,露出半截钉身,而后大红棺再次安静下来。 棺中似有活物。 而后,更大的声音从大宅院落的门口处传来。 “咚咚咚……” 是敲门声,真是不合时宜。 “有人在家吗?” 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方才的更夫与衙役再次去而复返。 冰冷的杀意从常恩眼中一闪即逝,而后这位少年面孔的觉醒者很快做出了一个伪装,现出一副标准的睡眼惺忪的模样,沿着院墙走到门房,而后出现在大门之后。 “小人是本府主人常恩。” 常恩把自己大半个身躯藏在门后,露出一张茫然的表情,自报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我是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夜深了,请您关好大门。” 名叫迁生的衙役有些吃惊,筷子巷红墙凶宅的传说在青石流传已久,他很诧异这样的凶宅竟然还有活人存在。 迁生自报了身份,右手拍了拍厚重的红色大门。 原来是万老三行窃之时忘了关门,这个该死的蠢贼。 常恩暗暗舒了口气, “啊——,官差老爷提醒的是,是小的入睡前忘了关门。。” 于是常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咔哒,咔哒—— 又是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恩作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扭头向着身后看去,墙边槐树下土坑中的红棺材继续在震动,十六颗铆钉再次一齐向上松动了几分,十六颗长长的铆钉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就要被棺材内的力量完全迸飞。 好在声音很快安静下来,衙役尚未察觉。 常恩试图尽快关上大门,可名叫迁生的衙役还在唠叨着。 “对了,常官人可认识这妖邪。” 衙役提了提手中竹笼,更夫很识相的将手中灯笼凑上前来,昏暗的灯光下,跌宕山飘零观香火道士的头颅出现在常恩面前,腐烂的面庞,圆睁的眼睛,依然是自己离开跌宕山时的表情。 “并未见过。” 常恩弯下身子把一双朦胧的睡眼向木笼里的人头凑了凑,面孔上现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而后双手拼命摆动着,做出否认的态度。 “也是,咱们青石城风调雨顺,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这等妖邪。” “对了,若有关于与诺皋妖邪的消息,一定去青石城斜巷三十六号探事衙门,若是情况属实,咱们将军可有大大的酬劳呢。” 迁生唠唠叨叨的叮嘱着。 真是话多的家伙,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可脸上依然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好在终于啰嗦到了尽头,小哨迁生与更夫转身即将离开。 哐当—— 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巨大的声音响到几乎已经无可遮掩,常恩扭头看向身后,又是那口该死的棺材! 十六颗铆钉被完全迸飞,巨大的尽力激荡起巨大的怪风,棺材上密密麻麻的符纸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厚厚的棺材板完全掀开…… “什么声音?” 名叫迁生的小哨警惕的问道,装着人头的木笼递给身边更夫,而后果断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腰刀,转身向着大门走回。 “是风声,对,一定是风声……” 常恩狠狠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一定如此的表情,身体狠狠顶在门缝之间,阻拦着迁生的视线。 可是并没有风。 酷暑的夏夜,沉闷的没有一丝凉风。 “我是探事衙门小哨迁生,现在命你打开府门,接受搜查。” 名叫迁生的小哨脸上冷冰冰的,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奴家方才不小心跌了跟头,这黑灯瞎火的,脚下总有不留神的时候嘛……” “咱们家中宅眷都已歇息,您这般闯入,若是惊扰了我们女眷可怎么说的清楚呀……” 风情万种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神荡漾的魔力,而后是一个女人从常恩的身后出现,将常恩挡在身后,露出一张苍白冶艳的绝美面孔,黑黝黝的眼眸中带着一抹勾人魂魄的灵动。 常恩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因为他知道这所空荡荡的宅院中本不应该再有第二个活人,然后他很快发现了女人的来处。 树下土坑中的,大红棺材已经完全打开,厚厚的棺材盖儿被掀开到一边,红红的棺材中空空荡荡…… 这个女人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 第三章 唐突的要求 这是一个过于美丽的女人。 一身大红衣裳如此贴合的穿在身上显衬出修长的身段,乌黑的发髪缭绕在白皙的脖颈上,纤细的手指半遮半掩着冶艳的唇,过于精致的脸庞上现出一个带有诱惑意味的微笑。 自女人出现的那一刻,常恩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束光。 一束清冷的光。 女人将常恩挡在身后,淡淡的不知是何种香粉的味道自常恩鼻息之间弥散。 名叫迁生的小哨眼神儿有些迷离,然后依然努力使自己保持着警惕。 “这位是?” 迁生有些局促的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过分的美丽总是带有过分的压迫感。 “是……” 常恩沉吟着,他同样不知道这个从七尺之下的土地里挖出来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事情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他甚至已经开始打算要动用能力清除掉眼前这个过于警觉的衙役,此时这位名叫迁生的小哨警惕性似乎有些过高,在植入记忆坐标时或许要有些麻烦。 当然,所谓的麻烦不过是多花一点点时间。 女人不易察觉的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交错之间冷飕飕的眼神儿像刀子一样扫在常恩身上,纤细的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再转身时冷冰冰的脸上再次现出那副令人心神荡漾的模样。 “奴家名叫红莲,是老爷新娶的侍妾,家中大妇去的早,这偌大一处宅子如今便只有奴家做这内宅之主啦,说起来即便家中大妇若是还在,老爷最疼爱的也是奴家呢。” “哎呀,老爷,您看您的衣裳又脏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掸掉常恩肩头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几乎毫不迟疑的抢过已经陷入僵局的话头,然后不放过一丝机会做出争宠般的姿态,然后做出一个似乎很是亲昵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硬。 真的像一个常年困在后宅争风吃醋的偏房小妾。 于是常恩做出点头附和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何人,可现在她似乎是在帮着自己遮掩,这总是好的。 衣裳脏了? 常恩身上这件衣裳是从这座大宅中某间不知名的屋子中翻出来的,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柔滑的触感,缜密的针脚,用料似乎是上好的丝绸,做工同样精细。 可是女人修长的手指依然轻轻触碰在了自己的肩部。 常恩很快明白了女人为何会有这多此一举的举动,一只小小的八脚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钻出,而后爬上了常恩的肩头,而后八支细长的腿脚敏捷的摆动着,蜘蛛顺着常恩的肩头爬下,而后落在鞋子上,落在两人之间一步之遥的空地上。 而后是更多细小的密集的嘻嘻索索的声音。 又一只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钻出,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更多的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脖颈间涌出,似潮水般涌到常恩身上,再从常恩身上爬下,落在常恩脚下的空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蛛群。 常恩挑了挑眉头,对这样古怪的小动作表现出了一丝诧异。 常恩很快明白了蛛群的作用。 蛛群似乎并没有攻击性,密密麻麻的八脚蜘蛛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地上涌动着绞缠着,而后一行由蜘蛛们构成的字迹清晰的从地上显现出来。 “抱着我。” 是清晰的三个字。 这个世界使用的字迹与语言似乎与前世并无不同,常恩并无困难的读懂了这清晰简练的三个字。 真是奇妙的沟通手段,常恩在心中赞赏着这见不得光的小手段,而后又迟疑着,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过分唐突的要求。 孤男寡女,甫一见面便要做出这种激烈的举动么。 于是细小的嘻嘻索索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八脚蜘蛛们再次在脚下移动,旧的字迹消失,新的字迹出现。 “抱着我,为了活命。” 同样清晰的几个字呈现在地上。 常恩很快明白了女人的意图。 这位自称为自己侍妾的女人试图要营造出一点儿亲近感,依次打消眼前这位衙役的怀疑。 是个不错的主意。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身前这具曼妙的身躯,香气缭绕在鼻息间,鲜红的衣裳穿在女人身上,好似一朵盛开的红莲。 常恩决定妥协。 张开双臂,然后拥抱,从身后将这朵红莲拥抱入怀中,香气更加浓郁,温暖的体温令人迷醉,并不像尸体般冰冷。 不错的感觉。 常恩能清晰感觉到怀中女人的身体有些僵硬,即便向自己发出了这个过于唐突的命令,可女人同样在潜意识里抗拒着这样的接触。 然后再一次细小的嘻嘻索索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脚下的八脚蜘蛛们再次移动,旧的字迹再次消失,新的字迹再次出现。 “吻我。” 这次是一个更加过分更加唐突的要求。 常恩继续迟疑着,他并不喜欢这样太过激进的进展。 “吻我,为了活命。” 八脚蜘蛛们再次移动,排列出新的字迹。 常恩抱着女人迟疑着,他很不喜欢与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亲近的姿态,即便这个女人是他从未见过的那般美丽。 常恩还在犹豫着,然后女人突然歪头,鲜红的唇在常恩的脸颊上摩擦着,似乎在等待着常恩的回应。 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回应的时刻。 如果做出半分抗拒的姿态,眼前这场暧昧的假戏便会被警惕的官差戳穿。 于是第二次深呼吸,双手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怀中女人的身躯,狠狠低下头,吻在女人白皙的脖颈上。 嘴唇缠绵在女人的脖颈上,奇异的幽香散发入鼻息。 “老爷,你总是这样,还有官差老爷在呢……” 红莲掩嘴笑着,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于是常恩很是入戏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副荒诞而又急色的模样。 似乎奏效了,名叫迁生的官差果断打断了两人的缠绵。 “这宅子是你们的?” 迁生问道,只是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警惕。 这样荒诞的男男女女,似乎并没有太过可疑之处。 “实不相瞒大人,我与夫君本是竹城人氏,我家夫君也是苦命人,自幼便没了父母双亲,全靠着这青石城中一位叔父接济,叔父膝下并无子嗣,年前夫君接到叔父书信,言说在这青石城中为夫君谋了一分差事,令他来此相聚,哪知道我们来此之后他们叔侄二人已然阴阳相隔,夫君便继承下这间宅院,也算在这青石城中有了落脚之地……” 冶艳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换上了一副凄凄艾艾的模样,甚至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滴落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脖颈上。 常恩有些吃惊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的演技竟然如此通透,上一次看到这样通透的演技还是在那个世界,在一个名叫《吃面条》的小品中,小品中的演员对着一个空碗大快朵颐,似乎面条本就在碗中一样。 而女人同样在讲着一件本就没有的事情,可偏偏又这般真实。 “大人,想必那件事您定是知道的……” 现在,女人表现出一副讳深莫测的模样。 当然知道,年前的那件事,青石城中怕是早已无人不知。 此宅的主人,曾是青石城中的首富,在一个仲夏的夜晚突然暴毙身亡,家中宅眷自此作鸟兽散,此案曾由本地转交到探事衙门,将军派了得力人手来此地探查却并无异样,于是此案在几番波折之后便不了了之。 似乎记起来,那位死去的主人也姓常,这样便又吻合了女人的说辞。 更何况如此美丽的女人,总不会张嘴便是谎言。 小哨迁生如此想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异样,在此耽搁的时间着实有些久了,身边的更夫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于是迁生准备告辞离开。 “唔,对了,敢问大人从何处任职?” 可女人似乎谈兴未减,眨了眨动人的眸子问道。 “在下探事衙门小哨迁生。” 美丽女人的问题总要回答,于是迁生再次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眼前这个过于漂亮的女人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 常恩清晰感受到身边女人的变化。 身体依然紧紧绷着,丝毫没有惊喜的下意识反应,只是脸上的现出惊喜的表情。 又是一次刻意的表演,将对话延伸到自己想要触达的地方。 “我家夫君也是得了探事衙门的差事,是将军府中的录事参军一职,前日便得了衙门将军的调令,后日便可上任,您瞧,这是将军手令。” 于是一道令牌从女人衣袖中拿出,而后递到眼前的小哨迁生手中。 名叫迁生的小哨接过令牌很快变了脸色,从方才的倨傲到此时的卑微,变化仅在一息之间。 “原来是参军大人,小人有眼无珠,莽撞了贵府,唐突实在唐突。” 迁生说着唐突,脸上满是惶恐,双手托着令牌高高举起递还到女人手中,而后毕恭毕敬的向后退了两步,倒头跪伏在门口。 参军? 是什么古怪的职位,从来没有听说过,常恩皱了皱眉。 “还请参军大人早早歇息,待明日小的再来贵府赔罪。” 似乎并不是一般的职位。 迁生恭恭敬敬的跪着,急急忙忙的说着,冒着冷汗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石阶上,滴溜溜的眼睛再也不敢看向台阶之上的这对年轻男女。 “那便不送了。” 头顶上传来女人冷冰冰的声音。 近乎是在一息之间,婉转娇媚的女人下了不留情面的逐客令。 真是好手段。 先用艳色迷惑。 而后用官威压人。 彻底打消掉这位官差的疑虑。 不错的手段。 常恩若有所思的品位着,方才这位颇有威势的官差老爷如今像蝼蚁一般趴在了自己脚下。 似乎成功了,小哨卑微的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多问。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常恩再次回身透过逐渐合拢的门缝看向府门外,那位叫迁生的小哨依然跪在冰冷的台阶上,只是方才紧紧低浮的头已经抬起,卑微的神色在府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褪去,一道冷冰冰的眼神儿死死盯在了常恩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恩感觉自己似乎露出了什么破绽。 并未来得及细想,然后咔嚓一声响动,两扇厚厚的大门严丝合缝的闭合,厚厚的门栓插入门内。 现在,只剩下常恩与女人了,于是常恩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人。 门房里冷清清的,女人更加冷清的声音从常恩身后传来,于是常恩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身后这位名叫红莲的女人。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侍妾,名叫红莲。” “我在此地已等你七天,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好,常恩。” 第四章??你暴露了 红莲地狱。 八寒地狱之八。 又名摩诃钵特摩。 因受生此地狱者,严寒逼切,其身变成红赤之色,皮肤冻裂,故称红莲地狱,也有说是十寒地狱。 红莲,真是一个冰冷的名字。 现在常恩的身躯同样冰冷下来,警惕的神色浮现在清秀的面庞上。 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常恩试图从女人这张过分美丽的脸上找到一丝线索,可红莲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庞上像覆盖了一道封印,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冷冰冰的样子,看不出一丝破绽。 没有破绽,便只能单刀直入。 常恩恰恰并不喜欢周旋。 “你是谁?” 常恩警惕的问道。 “什么?” 红莲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好像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我来自组织,我是那个接应人。”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红莲并不愉快的回答了常恩的问题,而后很快沉默下来,似乎讲出这句短短的回答冒着极大风险。 常恩豁然开朗,而后又陷入疑惑。 这便是跌宕山飘零观中那个香火道士所说的那位接应人,只是有点出乎常恩预料,接应人是以这样的方式登场——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只是…… “什么组织?” 又是一个疑惑。 “诺皋术者。” 清晰的四个字从红莲的嘴中讲出来,那张过分美丽的冷冰冰的脸上再次现出一付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诺皋术者?” 常恩眯起眼睛,努力搜寻着记忆中关于这个陌生组织的信息。 没有。 唯一的记忆来自前世。 这个有些生僻的字眼常恩曾经在一本名叫《酉阳杂俎》的志怪笔记中见到过,书中便含有《诺皋记》上下两卷,此卷为书中内容最为诡谲的部分。 诺皋者,为禁咒的发端之词,具有咒语启动标志的功能。 这是一个带着浓重神秘学色彩的词汇,却在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组织的名字。 常恩对这个组织有些并不太好的感觉。 “那么,我和组织的关系是?” 常恩知道自己又问出了一个有些外行的问题,可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几天,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 想要高效的获得一些有效信息,现在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提出问题。 好在红莲很快给出了答案,虽然看起来她并不是很高效。 “常恩,我想对于一个休眠者来说,十年的沉睡期确实有些漫长了,漫长到你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信仰。” 面前的少年始沉默着,这样的反应让红莲眉头再次簇起来。 她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在如此紧要的生死关头,组织为何会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搭档送到自己身边,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可偏偏他的等级又是这样高,天字零零三号,以至于自己不得不耐心对待这位高级别的同伴。 于是她只得强自压抑下火气,耐心的向眼前这位讲解着。 “你叫常恩,今年十八岁,是竹城人氏,你于十年之前秘密加入了诺皋术者,你是组织最为看重的种子,绝密等级天字零零三号。” “这十年来,你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即便是在大搜捕时期都没有被唤醒。” “直到十天前,你被唤醒。” 十天前,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常恩皱了皱眉。 “十二天前,青石城的诺皋术者们遭遇到了一次重大打击,一位未知的高级别组织成员突然叛变,向青石城的探事衙门投诚,于是近乎是在一夜之间,诺皋术者们在青石城设置的三处交通站尽被破获。” “继十年前的大搜捕之后,青石城的诺皋术者们再次遭受到了一次毁灭性打击。” “于是组织将你唤醒。” 红莲用言简意赅的语句讲述着十天前的血雨腥风,这是一次巨大的失败,作为一名坚定的诺皋术者,她并不喜欢再次提起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交通站。 唤醒。 常恩品位着这两个有些特殊的词汇,隐隐有些明白了什么,并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底泛起。 “为什么是我?” 常恩又在被迫提问,他在这个世界的记忆空空如也,他需要了解自己的身份。 “因为你是常恩。” “你的父亲名叫常归林,你自幼父母双亡,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便是此宅的前任主人,常归山。” “常归山曾是青石城首富,鼎盛时期经营的产业遍布,与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颇有深交,一年前常归山在此宅中突然暴毙身亡,虽然死时疑点重重,可是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却下令封笔了案卷。” “探事衙门又是什么?” 更加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泛起。 “探事衙门是我们的天敌,我们一直在与探事衙门战斗。” 似乎已经彻底厌烦了常恩无休止的愚蠢提问,红莲冰冷而又简洁的回应着,而后继续说着。 “我们需要一个人潜入探事衙门,解决掉那名高级别的叛逃者,在青石城中重新组建起一处新的交通站,因为你叔父与与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关系,组织决定将你唤醒。” “我们伪造了一封常归山的书信,用常归山的名义请求元知为你在探事衙门安排一个职位,常归山当然已经在去年暴毙身亡,元知当然知道这封书信是假的,可因为某种不可说的原因,同时又因为你确实是常归山唯一的侄子,于是难得糊涂的元知很快答应了书信中的请求,将你纳入探事衙门,作为府中参军留任,这是一个高级职位,随侍在令牌在此。” 红莲再次将令牌从衣袖中拿出,明晃晃的令牌再次出现在常恩面前,想到那位名叫迁生的小哨在见到这道令牌时的惶恐。 “于是我们连夜将你从竹城护送至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息泄露,你一路上始终没有摆脱我们的老对手——探事衙门的追杀,敌人甚至还将我们设置在城外跌宕山飘零观的秘密交通站破获,老王便是掩护你而遭遇不测的,那是一位优秀的诺皋术者,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为你献出生命的人。” 说起老王,红莲冷冰冰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微妙的表情,那是真实的悲伤。 原来那个拼命将自己塞进密道里而后被一柄锋利的砍刀砍飞了头颅的香火道士名叫老王。 常恩在心里想着,便是那个老王将自己指引到此的,十天前的事情终于在此时对上了。 “诺皋术者常恩,现在请记住你的任务。” “以青石城探事衙门参军的身份潜入敌人内部,消灭那名高级别叛变者,重建青石城交通站。” “此处将成为你的家,我将以侍妾身份为掩护配合你的行动,一个月之后你将因为我的美色而将我扶成正室。” 似乎同样有些介意自己侍妾的身份,红莲说到最后刻意提高了一丝声音。 呵,不知道自己要是再多纳一位侍妾,故事的走向会不会变为宅斗。 常恩有些恶趣味的想着。 “此次行动代号‘惊蛰’,你的代号‘三和大神’。” 在红莲漫长的叙述后,常恩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女人是一名间谍,自己同样也是一名间谍。 这并不是一个令常恩感到欣喜的身份,甚至有些糟糕,可常恩几乎是在下一秒便发现了更加糟糕的问题。 红莲蹙着眉头盯着常恩的衣衫下摆,然后常恩顺着红莲的目光向自己身下看去,很快也皱起了眉头。 一块醒目的暗红色血迹沾染在自己的衣衫下摆,那是搬动万老三尸体时沾染上的。 常恩在一瞬间明白了大门关闭时那位名叫迁生的小哨为何会露出那般警惕的神色。 显然,他也看到了。 “现在我们需要解决下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常恩,你暴露了。” 红莲平静的说道。 第五章 迁生的疑惑 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今天有些神思恍惚,以至于在购买早餐的时候向店家多付了两个铜板,狡诈的商贩矢口否认,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亮出了探事衙门小哨的腰牌,于是店家惶恐的将两枚铜板返还,甚至还谄媚的又多塞给他两个火烧。 嗯,还是肉馅的。 迁生并不喜欢这样锱铢必较,他有些怀念那个世界的移动支付手段,方便快捷,极少出现这样的纠纷。 可他同样也很享受现在的快感,只需要亮出这枚腰牌,升斗小民们便会噤若寒蝉,大概这便是权力的春药吧。 这是在前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一经品尝便永世难忘,即便他现在只是青石城探事衙门里最低级的一名小哨。 小哨的领导叫把总,把总的领导叫百户,百户的领导是千总,千总的领导是司兵参军,司兵参军的领导是青石城探事衙门的开府将军。 他的晋升之路似乎遥不可及,可好在经过昨晚的巡夜之后,他突然感觉眼前有了一条通天大道。 青石城筷子巷红墙深宅是本城出了名的凶宅,荒芜一年有余,可是就在昨晚,这样的一所荒宅中出现了一对自称此宅主人的年轻男女。 他囫囵吞咽着手里的肉火烧,仔细回忆着昨晚寻夜时的意外。 先是一个少年睡眼惺忪的开了门,而后是妥帖的毫无疑点的对答。 直到门中一声巨响,而后是那位名叫常恩的少老爷用身体死死抵住,然后是那个妖娆的小妾近乎炫耀般拿出一张探事衙门参军腰牌。 不得不承认那名小妾的容貌着实有些惊艳,即便现如今想起来依然让他感觉有些心神荡漾,就是因为被美色迷惑,以至于自己当时并未做出足够清醒的判断。 现在想来,是心虚般的下意识动作与以官威压人的强硬。 这样的举动,似乎是在遮掩什么。 一个即将入职探事衙门的高级官员到底在遮掩什么? 他仔细分辨过那张腰牌,确实是探事衙门颁发的参军腰牌,并无异常。 在探事衙门的整个官僚体系中,参军们是开府将军的亲信,像探出的五手指,将整个探事衙门牢牢掌控在将军元知的手中。 他刚刚小心的向同僚求证过近日衙门是否会有职位变动,可是并没有得到答案,或许像他们这样低级的小哨本就不应多嘴高级领导的八卦。 只是……这样一位少年担任本府参军,从年纪上看着实有些年轻,并无先例。 更关键的是,就在大门闭合的一刹那,他清晰看到了那位少年衣衫下摆的血迹。 那是极不规则的片状血迹,边缘较浅,中心较深,这是典型的擦拭状血迹,似乎是衣衫的主人在无意间沾染到的。 血迹很是鲜亮呈鲜红色,说明沾染到衣衫上的时间很短,或许就是在他出现在大门前的某个时刻。 凭借着穿越前读过的大量推理小说以及穿越后的几次培训,迁生此时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在那扇红色的大门打开之前,一定刚刚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本不应该这样恶意揣测一位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可他知道若是想在晋升上出现一丝奇迹,总要抓出一两个风险极大的机会。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机会就在眼前。 于是他首先来到了放置案卷档案的库房,像之前所料的一样,档案库的主事司理参军褚宁参加早会并未在此,于是办事的典史小吏很是便宜的调取了筷子巷红墙深宅案档案。 管理档案的小吏是他的熟识,闲暇时他曾几次邀约小吏吃酒,在这样等级森严的体系中,八面来风广续人缘总能寻到更多的方便,就像此时一样。 这件轰动青石城的诡异案卷并不太厚,甚至可以说有些单薄,案发时间是在去年的仲夏夜,青石城的富商常归山在自家葡萄藤下听着小曲即将安然入睡,却在下一刻突然爆体而亡,胖大的身躯在葡萄腾下化成一蓬红色的雨。 像那位女人说的一样,常归山并无亲生子嗣,常归山的妻妾们分了财产作鸟兽散。 像传说的那般,处处透露着诡异。 只是案件最后的结语却颇为耐人寻味。 本案由青石城府衙移交探事衙门查办,本案并无不可抗力因素,结案。 寥寥几字,出自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手笔。 这是一段颇为可疑的结案话语。 是什么样的疾病会让一个活人在短短几秒内突然爆炸,在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现代医院极为发达,他努力搜索着前世的记忆,而后断然摇摇头。 没有这样的疾病。 并无不可抗力因素? 对于探事衙门这样的机构来说,这简直是此地无银的荒唐说辞。 于是迁生很快将疑点锁定在那位少年的身份上,那位过分美丽的侍妾言说他们来自竹城,其丈夫是富商常归山的侄子。 案卷中并未记载这样的信息。 好在竹城是一个距离青石城很近的城池,若是有一匹脚程极好的骏马,半天便可来回,恰好他在竹城探事衙门中有一位朋友。 青石城与竹城本就相距极近,两城探事衙门本就交往极深,那位竹城的朋友便是在一次联合办案中认识的,虽然与自己一样同为小哨,可探事衙门的小哨,已经够用。 恰好今天有几封府衙公文送往竹城,于是找到送信的差吏,递上一两薄银,将一封私信夹杂在了其中,差吏欣然接纳。 钱财这种东西,似乎哪个世界的人都不会抗拒。 中午的时候来自竹城的回复很快送入迁生手中,火漆封印完好,说明这份私信并未被打开。 探事衙门可以在这个世界中长久的维持强势地位,这样的高效率便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回复非常简洁,是探事衙门人员特有的口吻。 竹城确实有一位名叫常归林的落魄商人,并非竹城本地人,于十年前自青石城迁来此地,家住竹城海巷三十二号院,那是竹城有名的贫民窟。 此人出身青石城常家,与青石城首富常归山为同父异母兄弟,十年前常家老太爷病亡,已经颇有家产的常家面临着家产分割问题,依照惯例,本应是长兄常归林继承家主之位,只是不知为何原因,常归山拿出一张老父亲的遗嘱,言说常家遗产尽归常归山所有。 此事在当年的青石城还闹出过一出不大不小的官司,青石城府衙鉴定遗嘱为真,常家财产尽为常归山所有,常归林在争夺家产中大败,于是带着妻子与年幼的儿子常恩迁往竹城,半年之后羞怒交加而亡。常归林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常恩在竹城中艰难度日,没几年妻子便也去世了。 另外还有一点儿插曲,当年审理此案的青石城城主正是此时的探事衙门将军元知。 一年前常归林的儿子曾与本地张屠户的女儿成亲入赘,半年后屠户的女儿意外身亡,街坊们传说常恩乃是克妻的扫把星,被逐出张家,而后不知踪迹。 至于侍妾,这样落魄的穷家子,怎么可能会有纳妾之说。 于是脑海中那束并不太清晰的光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来自竹城朋友的回复与昨晚那位常家侍妾所说的信息处处违背。 常氏兄弟的关系并不和睦,不,甚至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常归林侵吞了长兄常归山的所有财产,怎么可能会将青石城的宅子送给常归山的儿子,甚至好心谋得了探事衙门参军这样的高级职位,这可是一个仅靠钱财也不会获得的职位。 而且常归山是在去年的仲夏夜暴病身亡,怎么可能有时间处理这样的身后事。 名叫常恩的少年只是一名穷困赘婿,这般蝼蚁一般的贱民怎么会将那般美丽的女人纳为侍妾。 还有,少年长衫下摆那醒目的血迹…… 他们在撒谎! 迁生相信,在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机会,一个可以一飞冲天的机会。 再也不会像穿越前那样落魄了,被无视,被嘲讽,被当做可有可无的存在,怎么挣扎都不能改变那可悲的命运。 现在,他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迁生用力的握了握拳头,走向百户大人的办公室。 “大人,我想我在昨晚的巡夜中,发现了一点儿异常……” 迁生露出谄媚的笑容,然后吊足了胃口。 于是百户大人抬起了满是兴趣的眼睛看向迁生。 对于探事衙门来说,“异常”是一个很美妙的词语。 第六章 稳妥的计划 对于一个间谍来说,暴露便是死亡。 这是在上一个世界中常恩在无数谍战剧中得到的知识。 他和红莲很快便采取了行动,先是把万老三的尸体很快掩埋在老槐树下的土地里,而后常恩在一所废弃的房屋内找到一件还算干净的长衫换上,将沾有血污的长衫同样掩埋起来。 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么多。 常恩想过逃亡,可那样一定会引起全城的大搜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依然很陌生,这样莽撞的逃亡并不算明智。 他见识过探事衙门的追捕能力,从跌宕山一路到此,逃亡的过程并不轻松。 对于一名精神攻击类能力者来说,硬碰硬不是聪明的行为。 这座荒宅足够大,是一个随机应变的好地方。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帮手,那个看起来似乎训练有素的间谍,红莲。 “他真的会来吗?” 太阳从东方升起,常恩坐在已经有些暖烘烘的台阶上,向身边的红莲问道。 “不要低估你的敌人,不要对自己的错误存在侥幸。” 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口吻。 “可是……” 常恩犹豫着。 “这样美丽的宅院,如何接待我们的客人……” 宅院并不美丽,而是荒芜。 牛筋草见缝插针的在院子中蔓延,将曾经规整的小院吞噬成绿色的荒原,车前草与小蓬草足有半人多高,不讲道理的遮蔽了视线,葎草的针球总会恼人的扎在衣服上,摘下几颗又缠上几颗,好像永远都清理不掉这惹人讨厌的东西。 还有似乎永远被灰尘蒙蔽的宅子。 于是红莲只是撩起了左手衣袖,露出嫩藕般的白色手臂,一枚绿色的簪子从发鬓上拿下,簪子尖利的锋头在左手手腕上轻轻一抹,一道狭长的伤口出现在手腕儿上。 血从伤口处汩汩的流出来,而后顺着洁白的手臂滴落到脚下的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滴落的血在红莲脚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绽放。” 一声低低的呼喝。 红莲脚下的血似乎沸腾般滚滚而动,噼里啪啦的血泡冒起又破灭,而后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弥漫了常恩的视界。 而后漫天的红色突然消退,再次可以视物时,眼前已是新的世界。 亭台楼阁焕然一新,小桥流水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曾经的荒院中,荒废的旧宅在眼前消失不见,富丽堂皇的新宅院凭空而出。 呵,是幻术。 常恩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女人,果然有些不简单。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类似超能力这种奇怪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超能力会被称为什么。 这是一个新的信息,让常恩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能力而大意。 自己与红莲并不会是唯二的两名能力者,这个陌生的世界应该还会有更多的能力者存在。 “有没有什么计划?” 于是常恩谦虚的向红莲请教,一个充分熟悉这个世界的能力者,总会比自己这个初到者能够想到更妥帖的办法。 “今天,那位名叫迁生的小哨会以探访您的名义来到此地。” 红日从东方升起,这是常恩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八天。 “他真的会来吗?” 常恩并不确定那位名叫迁生的小哨是否如此细心,他仍然心存一丝侥幸。 “常恩,不要轻视探事衙门的任何一位成员,我们许多同伴就是因为与你一样的大意而丢失了生命。” 这又是一个靠谱的建议,常恩曾经从无数谍战电视剧里看到主角们因为一时疏忽将自己置身险境。 这是一个可靠的同伴,虽然或许只是暂时的同伴。 他实在对那个间谍的身份提不起兴趣,他曾经在前世无数谍战影视剧中总结出一条规律,间谍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合作只是暂时的,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目标,脱险。 两世为人,常恩更加珍惜自己生命了。 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向红莲投去赞赏的目光。 “受教,请继续。” 常恩的声音里现出一丝谦虚,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待着眼前这位成熟老练的间谍拿出一个成熟的计划。 可是,计划只有一句话。 “然后我们杀掉他。” 红莲抿了抿嘴唇,而后干脆的说道,而后安静的沉默下来。 “完了?” 常恩睁大了眼睛。 “完了。” 红莲点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像这个稳妥的计划耗尽了她的脑力。 “要是他带着小伙伴一起来呢?” 常恩发散脑洞。 “那么也杀掉他的小伙伴。” 红莲继续点点头, “要是敌人全都知道了呢?” 常恩有些懵逼。 “那就把敌人全部杀掉。” 名叫红莲的女人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好像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也早已纳入这项稳妥的计划中。 “常恩,这个计划可算稳妥?” 红莲扭头看向身边的常恩,如此问道,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中倒映出常恩一脸懵逼的模样。 稳妥,当然稳妥! 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般稳妥! 常恩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惊讶的神态就像发现了月球的背面,这位美丽的女间谍似乎并不只是像看上去这般成熟老练。 好像还……有点……楞。 铛——铛——铛 是清晰的敲门声自门房处传来。 “参军大人在家吗,卑职探事衙门小哨迁生来探望大人啦。” 是昨晚那个熟悉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缓缓照落在崭新的庭院中,探事衙门小哨迁生如约而来。 常恩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碎了。 第七章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茶室中,一席掩山映月的春江秋月图屏风竖立在常恩身后,主客易地围着一张茶桌而坐,香茗的蒸汽氤氲而起,一方紫金香炉中淡淡的熏香飘散在古雅的茶室中。 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有些局促的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通透的香气在唇齿之间弥散。 他再次见到了那位美丽的侍妾,依然是那副动人心魄的面容,云鬓高挽身姿袅娜,只是有些冷淡的打了声招呼,而后将自己从门房领出,在回廊曲折间穿过几处宅院,而后将他引入这间茶室,向着室内的年轻主人微微颔首,而后恭谨的退出了门外。 此时的女人少了昨晚的冶艳,多了一份矜持的恭谨。 这是另一种可以让男人们心神荡漾的姿态。 这便是有钱人家的生活了吧。 眼前的豪宅带着不言而喻的压迫感,走不尽的曲折回廊,望不到尽头的亭台楼阁,像一座巨大的华丽迷宫。 过分美丽的女人任凭驱使。 迁生甚至开始有些动摇了。 这样的富贵人家,或许真的不应该有什么疑点吧。 心思在一瞬间动摇,而后又坚定下来,昨晚见到的那摊醒目血迹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上午得到的信息处处与女人讲过的话语相悖,更何况百户大人带来的弟兄们就在筷子巷候命,甚至还请动了一位昆仑剑仙压阵。 他已经走上战场,再无退路了。 他再也不要像穿越前那样做一只蝼蚁。 他相信自己的推理,那是高中时看过的无数推理小说积累下的底气。 宋慈,狄仁杰,包青天,柯南,金田一,福尔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东野圭吾…… 愿各位推理大神们保佑我。 迁生在心里祈祷着。 只是迁生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主人同样在动摇着。 对于一个能够构筑梦境窥探、扰乱记忆的能力者来说,总是能够轻易识破幻术。 眼前的茶室在常恩的眼中不过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身后掩山映月的春江秋月图屏风只不过是一块空荡荡的大木板。 锈迹斑斑的紫金香炉里塞了几根儿狗尾巴草引了火头升起了呛人的烟。 身前的茶桌少了一条腿儿,被几块青石板垫起。 桌上的茶壶缺了壶嘴,几个茶杯各带着豁口。 壶里的水并未烧沸,是一壶冷冰冰的井水,水面漂浮着绿油油的青苔。 没有人可以在一瞬间让一座豪宅拔地而起,这只是来自红莲的幻术。 甚至他有些可怜眼前这个名叫迁生的家伙,眼看着喝下这样污浊的井水,想必今晚他的肠胃必定要有一番巨大的波折。 红莲的演技再次让常恩大开眼界,从昨晚的冶艳到今日的温顺恭谨,没有一丝破绽。 于是再次为眼前有些局促的小哨斟上半杯茶,然后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哨,心思转动着。 虽然以拜访上级的名义来此,可常恩确定眼前的小哨一定是为了那块自己衣衫上的血迹而来。 常恩甚至可以确定,小哨一定带着援兵。 茶室内静悄悄的,又一杯热茶倒入迁生杯中,传出清晰的水流声,常恩清晰的看到又有一片青苔随着水流汇进茶杯里,然后小哨迁生再次有些急促的喝下。 在迁生眼中,这依然是一杯香茗。 “大人,昨夜的衣衫可是换了。” 迁生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继续急促的喝下半杯凉水,而后问出一句有些笨拙的试探。 今天对面男人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色长衫,用料似乎依然是上好的丝绸,针脚依然缜密,只是已经不是昨晚那件沾染着血污的冰蓝色长衫。 他换了衣服。 迁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衣服脏了总要换掉。” 常恩并没有应承,也没有否认,只是讲出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含糊的答案总能更好的拖延一下时间。 此时的常恩当然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知道小哨对自己的调查已经走了多远。 知己知彼,才可做出正确的反应。 对于一个能够窥探记忆的能力者来说,了解一个人最可靠的方式当然是打开他的记忆。 这并不复杂,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像对付飞贼万老三一样。 开始吧,探事衙门小哨迁生,让我看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于是常恩突然古怪的从茶桌上将茶壶拿下,方才稍显拥挤的茶桌上只剩下几只孤零零的茶杯。 “迁生大人,请问桌上有几只茶杯?” 常恩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几只茶杯? 真是奇怪的问题。 两只在用,三只扣在一旁,是五只。 “五只。” 不待自己回答,常恩露出一丝更诡异的微笑,自问自答般说出答案。 “迁生大人,有一稚童,身前站两人,身后站三人,一共几个人?” 更是奇怪的问题。 身前站两人,身后站三人,一共几个人? 好像那个世界的数学一样。 “六人。” 面前的少年依然是自问自答般的说出答案,而后用更快的语速讲出更多奇怪的问题。 “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只猴?” 奇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样子,迁生有些疑惑。 “两只猴。” 依然在自问自答,而后继续问出问题。 “树上七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 “八只猴。” 几只茶杯,几个人,几只猴……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迁生紧紧皱眉思考着,眉头紧蹙着。 他为什么要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 茶杯,稚童,猴子。 像驱赶不掉的咒语在脑海中盘桓。 而后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开始模糊,茶杯在眼前飘起,稚童们似乎在歌唱,叽叽喳喳的猴子们抓耳弄腮般在眼前浮现…… 记忆坐标植入成功! 打开你的记忆,让我看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探事衙门小哨迁生。 安静的办公室内,迁生鬼鬼祟祟的走进来,将一页信纸放在班主任老合桌子上,稚嫩的面孔上现出一丝因嫉妒而生的恶。 “老师,这是何小婷写给李春梦的小纸条,我觉得他们有早恋的倾向,我们是学生,不应该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知道了,还有七天高考,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关心他人。” 老合轻轻拍了拍迁生肩膀,而后将小纸条撕碎,扔进脚下的废纸篓里。 班主任老合并没有对李春梦进行的惩罚,迁生有些失望的走回教室,打开英语课本,课本的扉页上写着姓名“王大福”。 …… …… “你足足晚了十分钟知不知道!我要给你差评!!” 穿着西装的男人对王大福大吼着。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下雨……” 新世纪大酒店203房间门口,王大福穿着黄色冲锋衣,手拿外卖,拼命对面前的男人说着对不起。 “咦?王大福,你小子怎么开始送外卖了!” 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楞了一下,喊出了王大福的名字。 …… …… “入职啦,入职啦。” 迁生手拿着腰牌闯入一间破旧的宅院。 “相公入职啦,以后咱们就是官家的人啦。” 一个肥胖臃肿面貌丑陋的女人欣喜的从低矮的屋内跑出来。 “哼,叫老爷,探事衙门小哨也是官身,以后要叫老爷。” 迁生看着眼前的女人,露出厌恶的神色。 …… …… 轰隆一声巨响,迁生的记忆之门在眼前关闭。 常恩有些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努力控制住有些颤抖的身体,俯身捡起脚下的茶壶,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为眼前的男人再次倒上一杯茶。 并不再单纯的因为主客之礼,而是因为纪念这次两世为人的再次相逢。 “迁生……” 不,又叫错了。 “大福……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 常恩的手还在晃着,茶水已经溢出了茶杯。 可迁生已经无暇顾及这样细小的查错,他同样震惊的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少年,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名字,一个在这个世界本不应该有人知道的名字。 “王大福,是我。” “我是李春梦。” 常恩猛然站起身来,紧紧抓住了迁生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窥探了迁生的记忆,并没有找到对自己调查有用的记忆片段,却发现了意外的收获。 眼前的迁生与自己一样,同样是一个穿越者。 在那个世界,迁生与自己一样同样就读于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 他是自己的同学,在那个世界,他叫王大福。 第八章 尴尬的相遇 王大福,这真是一个好久没有听到过的名字了。 久到从对面少年嘴里说出来已经隐约有些陌生。 迁生有些谨慎的审视着茶桌对面的少年,那同样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除了今日与昨夜的记忆,脑海中再无其他印象。 可是这位名叫常恩的少年却显然有些激动,他继续压低声音急哄哄的说着,听起来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可每一个混乱的字眼都那样熟悉。 “我是李春梦,天河中学的李春梦!” 常恩说出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名字。 “10级2班,咱们一个班,起先你坐第三排,我坐第四排,后来你个儿长的快,一个暑假没见就比我高出了一头,老合把咱们调了个个儿,改成你坐第四排,我坐第三排。” “你心眼儿小,老爱打我小报告。” “听说你高考没考好,后来没了你音信,直到毕业十周年聚会才见着。” 常恩有些激动的说着,高中时期的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这个曾经坐在自己后排的男生,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只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彼此都换了容貌。 眼前的王大福比起穿越前似乎更瘦小了一些,陌生的容貌中总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狡黠,这样的气质与穿越前的王大福截然不同,那时的他似乎看起来更加普通。 坦白来讲,李春梦学生时代对王大福的印象并不太好。 这个坐在自己后排的男生总是对自己不太友好,不喜欢与自己说话,总是喜欢无休无止的向班主任老合打自己的小报告。 若是在穿越前的世界相遇,常恩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激动。 可是现在,李春梦想起了关于王大福的每一丝记忆,如此清晰。 穿越两个世界再次相见,这神奇的缘分让常恩感觉到一丝难以压抑的喜悦。 可是迁生的回应看起来并不太热烈。 “李春梦?” 迁生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他没有急着答应,也没有急着否定,对着面前的少年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李春梦,他当然记得。 少年刚刚讲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那个曾经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李春梦,班级里的活跃分子,印象里这总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运动会的时候班级接力赛总是最后一棒出场,然后不负期望的第一个冲线。 篮球比赛里投进最后一粒绝杀球。 元旦演出的时候讲了一晚上恐怖故事,班主任老合纵容的默许他站在台上,女生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夸张尖叫。 坐在后排的班花写给李春梦的小纸条总要经过自己的手传到李春梦手中。 还有张大力、眼镜儿、邋遢大王总喜欢围绕在他身边。 他讨厌李春梦,从见到李春梦第一眼时就讨厌,不,准确说是嫉妒。 他是一零级二班的明星,而自己却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普通人。 印象中身高是他唯一胜过李春梦的地方,于是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此时李春梦的模样,面貌清秀,高高的个子。 似乎在穿越之后,他连身高都输掉了。 并没有像面前的少年那般热情,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还有…… 他连穿越后的身份都那样好。 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至少比自己要清秀许多。 拥有这样富丽堂皇的院子,拥有那般美丽的侍妾,甚至即将就任探事衙门参军这种高级职位。 可是自己只有一所破落的小宅子,三间土房,妻子丑陋愚蠢,更可气的是如今依然仅仅只是探事衙门的一名小哨,最低级的职位。 嫉妒,难以压抑的嫉妒,像一条毒蛇在心里游走。 他本以自己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穿越者,可是现在,在这个复古的世界里,竟然出现了第二个穿越者,与他一样来自同样的另外一个世界。 他在穿越前同样看过很多穿越小说,一名在现代科技社会洗礼的高素质现代人在穿越后大多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见识成功提升自己的社会阶级。 虽然是小说,可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有信心靠着自己在前一个世界积累的经验,在这个世界中向上多走几步,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狼狈不堪。 可是偏偏出现了第二个穿越者,偏偏第二个穿越者即将成为自己的长官,偏偏第二个穿越者还是自己曾经的高中同学。 并没有丝毫喜悦,更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块绊脚石。 迁生皱眉快速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虽然被识破了穿越者的身份,可好在如今只有他们彼此两人知道。 他凭直觉断定眼前的穿越者一定藏有很多秘密。 昨晚这位的衣衫下摆上那摊醒目的血迹…… 还有侍妾的说辞与他今早调查得来的信息处处相悖…… 他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于是他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满是惊喜满是善意的模样。 “李春梦?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李春梦?”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兴奋的咧开了嘴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这种反心理的表情并不太好做,尤其是对于他这种“老实人”来说,好在少年同样过于兴奋,没有太过在意自己有些笨拙的表演。 “是我。” 少年清秀的面庞上再次现出一丝微笑。 “真的是你,李春梦!你也穿越了?” 该死的李春梦,你为什么也会来到这个世界! 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可迁生……不,是王大福继续装出那样惊喜的样子。 总要表现出一丝惊喜,这样才符合如今仿似他乡遇故知的情境。 “是的,就在那次十周年毕业聚会上穿越的,记得你也在。” 常恩点点头,苦笑着。 王大福当然还记得穿越前的那一天,他也同样是在那场十周年聚会中穿越来。 那是他单调乏味的人生中极其普通的一天,淅沥沥的小雨无休止的下着,落在身上湿漉漉的,令他有些烦躁,然后他接到了系统推送的第一笔派送单。 朵姑娘烘焙店的订单,送往新世纪大酒店。 新世纪大酒店是本市有数的几个标志性酒店之一,长期承接各种婚宴、升学宴等各种体面宴请。 朵姑娘烘焙店是本市出名的烘焙店,每日的蛋糕订单供不应求。 新世纪大酒店在城东,朵姑娘烘焙店在城西,这是一单路程有些夸张的配送单,配送时间半个小时,一个并不太宽裕的时间,尤其是在中午时段。 他在朵姑娘烘焙坊拿了订单货物,是一个大蛋糕,沉甸甸的。 中途他闯了一个红灯,在一辆紧急刹车的汽车前呼啸而过,将司机的咒骂声抛在脑后,而后继续狂奔。 在成为一名外卖小哥后,遵守交通规则对于他来说已经变成一件奢侈品,每一单配送都是在与时间赛跑。 他像一个眼里只有时间与路程的配送机器,一天天困在系统里,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三十八分三十秒,超时十分钟,到达新世纪大酒店。 他按照订单上的地址来到203房间,这是一间大房间,可以容纳几十人。 他开门递上蛋糕,一个男人开门接过蛋糕,然后恶狠狠的表达着不满。 “你晚了十分钟知不知道!我要给你差评!!” 穿着西装的男人对王大福大吼着。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下雨……” 王大福拼命道歉解释着。 “咦?王大福,你小子怎么开始送外卖了!” 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楞了一下,喊出了王大福的名字。 是依稀熟悉的声音,眼前是一个正在抠着鼻屎的男人,即便毕业已经十年,可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很快认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他的高中同学,邋遢大王。 而后他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班主任老合。 还有老合身后墙壁上挂着的红色横幅。 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毕业十周年宴会。 房间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多年未见的同学们沉默的看着身穿黄色冲锋衣的他与他手中的蛋糕。 这是他的班级宴会,可是他却没有收到通知,却以这样突兀的方式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第九章 不要回答 迁生永远忘不了那些看向自己的眼神儿。 每一道眼神儿都像利剑一般扎进自己敏感的内心。 短暂的惊讶,而后是恍然大悟,而后是掩饰般的笑容。 “你小子这些年死哪儿去了。” 毫无新意的开场白,只为打破这该死的尴尬。 邋遢大王用沾着鼻屎的拳头重重的打在肩窝上,王大福低头尴尬的笑着,恰好看到邋遢大王的爱马仕腰带。 嫉妒,难以压抑的嫉妒,像一条毒蛇在迁生心里游走。 于是他被邋遢大王架着进了房间,他尴尬的坐在房间一角,看到了张大力拉着李春梦在说着什么,邋遢大王依然像上学时那样抠下一团鼻屎悄咪咪的抹在李春梦袖子上,眼镜儿阴恻恻的目光始终落在李春梦身上,班花飘忽忽的眼神儿时不时扫向李春梦,像当年一样,李春梦还是焦点。 班主任老合坐在轮椅上颤巍巍的拿起刀切开蛋糕,然后是喝酒喝酒再喝酒,大声的说话说话再说话,然后眼中的事物逐渐模糊,再睁眼时便来到这个世界。 他拥有一间小小的宅院,三间土房,还有一个粗鄙愚蠢的老婆。 好在他很快凭着一位远房大伯的关系入职了探事衙门,一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虽然职位很低,可好在是官身,终于不用再骑着电动车披着冲锋衣与时间赛跑,他很满足现在的处境,但是却又不满足现在的职位。 现在,他认为那个升职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 甚至不用再想那些所谓的疑点。 只因为眼前的少年是个穿越者,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 哪个穿越者没有故事! 往事在脑海中消失,迁生依然保持着脸上惊喜的笑容,这样强迫做出的表情令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来,说出你的故事,李春梦。 “你又是怎么来到了这个世界?” 迁生伸出舌头舔了舔并不干燥的嘴唇,像毒蛇吐出信子。 “还不是和你一样,那天我也喝大了,然后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 常恩伸出纤细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面对曾经的老同学,神态终于显露出一丝松弛。 真是一双好看的手指,李春梦即便魂穿都能找到这般俊俏的皮囊。 还是一丝小小的嫉妒在迁生心中游走。 “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迁生提问的频率似乎有些过快,这让常恩感觉有点异样。 眼前的王大福似乎太过在乎自己的经历,而少了一丝同窗相遇的喜悦。 一丝并不太好的异常。 常恩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可依然在回答着王大福的问题,只是省略了关键的地方。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七天前,起先是在一处名叫跌宕山飘零观的道观里,睁开眼的时候便在道观的密道中,一个香火道士递给我一把钥匙,让我来到此处,我刚接过钥匙,老道士的脑袋就被人砍飞了,幸亏我反应快,顺着密道逃出,辗转来到此地。” 常恩尽可能简化了自己自跌宕山逃亡至此的经历,能够逃过那天的搜捕,常恩自然用了一些能力手段。 他并没有告诉王大福自己是一个能力者,他总是喜欢留下几张底牌来应对不可预料的变化,这是在上个世界中作为一名觉醒能力者生存战斗了十年后养成的习惯。 迁生疏忽了眼前这位老同学究竟是怎样逃脱了那次大搜捕,因为他捕捉到一条更为重要的信息。 跌宕山飘零观。 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目光从迁生的小眼睛中射出。 迁生想起了七天前的那次大行动。 七天前,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亲自带队尽遣衙中精锐围剿跌宕山飘零观,听说此处暗藏着诺皋妖邪的一处秘密交通站。 他们秘密包围了跌宕山,路途中顺手打发掉两个哨兵,而后便毫无阻拦的冲上了位于山巅的飘零观,他亲眼看到一个瘦巴巴的香火道士撅着屁股蹲在香案下头,一位名叫陈憨憨的小哨不待命令一把砍刀砍下了老道士的头颅,这是一个从在行伍中混迹多年的老兵油子,一年前退伍征召入青石城探事衙门,做惯了冲锋陷阵的活计。 陈憨憨有些沾沾自喜的提着老道士的人头想要邀功请赏,赏赐他的是将军元知愤怒的巴掌。 愚蠢的东西。 迁生在心里想着。 情报战最重要的是信息,一个活人的价值顶的上一百颗敌人的头颅。 他们在香案下找到一条密道,密道入口被一块石板封笔着,甚至隔着那块石板清晰听到了有人在密道中逃亡的声音,那块石板着实有些坚固,两名小哨用撬棍撬了几次方才打开,黑洞洞的密道中那位神秘的逃亡者再无踪影。 密道中空空如也。 整个跌宕山也未搜到逃亡者的踪迹。 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此中断,却又意外的在此时续上。 那个飘零观密道中的逃亡者终于找到了! 那人原来是你,李春梦! “你又是怎么来的这里?” 迁生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吱哟—— 一声轻响,是门打开的声音,然后迁生神色一凛,很快闭上了嘴巴。 “老爷,我来添水。” 是那位美丽的侍妾。 提着一壶满满的清水,神态恭谨的自门外走进来,丰满的身躯在迁生眼前晃过,迁生不易察觉的吞下一口口水。 李春梦,你真的好有福气。 又一丝小小的嫉妒在迁生心中游走。 或许一会应该留这个美丽女人一条性命,当他的主人被抓入探事衙门的监狱后,这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一定会惊惶不安,那时自己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嘿嘿…… 一丝不太正经的小心思从迁生心里油然而生,以至于他又一次疏忽了一个细节。 侍妾不经意的抬眼看向常恩。 常恩又想起了红莲制定的“稳妥”计划。 以摔杯为号,红莲冲入房间内,举起砍刀,将这位名叫迁生的多疑小哨杀人灭口。 此时常恩的手指轻轻捏在茶杯上,于是红莲不易察觉的理了理并不纷乱的发鬓,食指捏在了发鬓间那枚绿色簪子上。 可是杯子并没有摔下去,常恩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像是无心做出的一个无聊举动。 “客人还在,下去吧。” 并不理会红莲的诧异,佯装做出一副主人的派头,常恩对着红莲下了逐客令。 常恩甚至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红莲那冷冰冰的眼神儿,这是一个与计划相悖的异常举动,可是把戏尚未戳穿,她只得像一个卑微的侍妾一样安静的退出屋外。 常恩并不在意红莲的反应。 因为只有他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 眼前的小哨与自己一样同为穿越者,在那个穿越前的世界中,两人还曾经三年同窗。 这样的缘分,或许可以成为他兵不血刃便可逃脱追捕获得自由的一次良机。 虽然他依然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可面对一位老同学,试一试总是可行的。 他并不太害怕会出现意外,因为他还有一张底牌。 他是一位精神攻击类能力者,足以应付不可知的意外。 于是常恩决定冒一次风险。 侍妾安静的退出门外,轻轻关上了茶室的门。 常恩知道红莲一定就在门外,于是他再次压低声音用极快的语速说着。 “王大福,这个女人名叫红莲,是一名诺皋术者。” “虽然我不知道诺皋术者是什么组织,可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追捕他们。” “跌宕山飘零观的老道士临死前要我来此地接头,于是我就来到此地,与我接头的便是这个女人。” “他在策划一起间谍行动,他要我假扮成参军潜伏进探事衙门,还给我取了一个代号‘三和大神’。” “我并不想在两世为人后当什么间谍,带我出去,王大福。” 常恩并不想被追捕,同样也不喜欢做什么间谍,他想在无声无息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溜走,脱离眼下的困境。 他感觉这次机会不错,选择了梭哈。 常恩的语速很快,说出来的事情信息量足够大,以至于迁生需要沉默片刻。 一束光从迁生的脑海中划过。 七天来,青石城所有的异常在此时此刻完美闭环。 七天前诺皋术者常恩自诺皋术者的跌宕山聚点逃脱追捕,来到青石城筷子巷这幢红墙深宅中,常恩在此宅中秘密谋划了一起针对青石城探事衙门的间谍活动,他将以青石城探事衙门参军的身份为掩护,潜伏进入探事衙门,常恩代号“三和大神”。 迁生在脑海中快速整理着常恩透露的信息,经过缜密的加工,将所有重点全部汇总在这位名叫常恩的少年身上。 李春梦,你死定了。 迁生眯起眼睛。 至于那位美丽的侍妾,他并没有刻意提及。 这样美丽的女人,不应该死在探事衙门里。 自己会在升职后的某个时刻,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成为她的主人…… 再次仔细从心里梳理一遍信息,似乎没有漏洞。 再见了,李春梦。 很不幸,你在穿越后这么快的遇见了我。 迁生在心里冷笑着,脸上依然保持着方才的惊喜与善意模样。 快点结束吧,总是紧绷着这张虚伪的笑脸,脸颊上的肌肉都已经酸痛不堪。 “跟我走,李春梦!” “我带了援兵,一个百人队,就在大门外。” “李春梦,你信任我吗?” 于是迁生同样学着常恩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快速的说着,然后问出一个阴险的反问。 “当然,咱们都是老合的学生。” 常恩点头,做出毫不犹豫的模样。 虽然没有准确的根据作为判断,可常恩内心的预感并不太好,他想看一看,眼前的这位老同学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真是愚蠢。 咱们都是老合的学生。 可你永远是那个焦点。 而我只能在你们聚会的时候穿着黄色冲锋衣提着蛋糕像傻子一样闯入你们的聚会。 去死吧,李春梦。 迁生在心里恶毒的诅咒着,然后压抑下心中的恶意,煞有介事的向常恩使了一个眼神儿。 于是常恩心领神会。 “哎呀,迁生兄弟这时便要回去吗?” 常恩刻意提高了声音,那是讲给门外红莲听的说辞。 “衙门里公务繁忙,小的便要告辞了,待大人上任,一定要多多提携小人才是。” 迁生默契的配合着。 “同堂为官,互相提携,我送送迁生兄弟。” 找到一个走出宅院的由头。 “大人不必烦劳了。” 虚假的推辞着。 “哪里哪里,不可失了礼数。” 主人执意相送。 于是常恩热情的牵着迁生的手,走出茶室,在宅内曲折的回廊间迈出恰好不急不慢的步幅行走着。 红莲有些疑惑的看着两人过分热络的模样,这似乎并不是拟定的那“稳妥”计划,然后默不作声的跟在两人身后,保持了一个恰当的距离,留心观察着。 这座宅子似乎真的很大,穿过一间又一间宅院,曲折的回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好在常恩总是能够看破红莲布下的幻术,找到正确的路径。 向着大门愈来愈近,王大福的步子似乎愈来愈快。 “走慢一些。” 常恩压低声音说道,他怕身后的红莲发现异常。 “嗯……嗯……” 迁生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脚下的步子反倒更快了,抓着常恩的手似乎更紧了。 于是常恩决定分散一下王大福过于紧张的注意力。 “大福,探事衙门到底是个什么机构?” 常恩继续压低声音向王大福问道,这是他始终疑惑的一个问题,足够低的音量只有两人可以听到。 “探事衙门么,是一个维持这个世界本来面貌的机构,让火只有火源才能点燃,让水只有水源才能流动。” 王大福心不在焉的讲出一句古怪话语。 “那么诺皋术者又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于是常恩只得继续纠缠着问道,他希望王大福因为思考而把步子放慢一些。 “诺皋术者么,他们总是想让人相信,火没有火源也能燃烧,水没有水源也能流动。” 还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回答,王大福迈出的步子更快了。 于是常恩有些异样的看着身前的王大福,这位老同学的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让常恩感觉并不舒服,似乎有些……狰狞。 “李春梦,你知道吧,在那个世界,我曾经看过一本书。” 王大福突然减缓了脚步,唤出常恩在上一个世界的名字。 “嗯?” 常恩疑惑的答应着,眼前是最后一座宅院,经过此间回廊,便可到达门房,穿过门房开门便是外面的筷子巷,他们即将要走出这座古怪的宅子,王大福的话似乎也越来越多起来。 “那本书的名字似乎叫《三什么体》,是一本科幻小说。” “嗯。” 常恩点头,继续应和着,无论如何,能让王大福放慢脚步总是好的,成功就在眼前,希望不要被身后的红莲识破。 “书中有一条非常有意思的假设,名叫黑暗丛林法则。” 又是古怪的话语,不知道为何会在此时说起。 “法则假定宇宙中有很多文明,交流一定会暴露文明的位置,任何文明的指数级增长都需要巨量的资源,而宇宙中的资源守恒,这导致了文明间的关系必将紧张,因此出现了猜疑链。” “一个文明不能判断另一个文明是否会对本文明发起攻击 一个文明无法判断另一个文明对自己是善意或恶意的 一个文明无法判断另一个文明认为自己是善意或恶意的 …… ……” “算了,那又是一套复杂的理论,我们没有时间了,长话短说。” 王大福摇了摇头,果断掐断了自己引起来的话头。 他又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语——没有时间了。 常恩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是没有时间思考了,他们终于走出前厅最后一道宅院,来到门房前,深红色的大门就在门房前的石墙之后。 “一个暴露了自己位置的弱文明很大概率会遭到其他强大文明的打击,没有什么复杂原因,只是为了生存。” “就像你我两个穿越者。” “彼此的打击同样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迁生的脚步停在门房前,意味深长的笑着,然后掀起了衣衫下摆,自腰带间抽出一个绿色的圆柱形竹筒,竹筒拉开,一道亮眼的红色响箭自竹筒中窜出,从宅院内升起,在天空中绽放出红色的烟花,而后落下,消散。 彼此的打击? 为什么说出这样古怪的话来,常恩皱眉思考着,然后王大福的下一个举动让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而后几乎没有迟疑,红色的大门被一根粗粗的撞木撞开,急匆匆的脚步自大门外冲入,几十名持着朴刀的兵卒冲入宅内,十几名手持长弓搭着羽箭的士兵从两侧墙头冒出。 “李春梦,如果死后能够再穿越,请你记住,如果再碰到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一定不要……”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耳畔回响着迁生的话语,而后迁生的左手自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匕首的锋刃死死贴在了常恩的咽喉上。 “此人名叫常恩,为诺皋术者,七天前此人自跌宕山飘零观中逃脱搜捕潜逃至此,常恩在此宅中秘密谋划了一起针对青石城探事衙门的间谍活动,他试图以青石城探事衙门参军的身份为掩护,潜伏进入探事衙门,代号‘三和大神‘!” 迁生冲着冲入院中的兵卒疯狂大叫着,极度癫狂的模样。 “常恩,你被出卖了。” 身后传来红莲冷冰冰的声音,语气不紧不慢,没有太过紧张,也没有太多困扰,似乎早就遇见到了这个糟糕的处境。 “我当然知道我他妈的被出卖了。” 常恩叹了口气,有一丝丝苦恼,有一丝丝伤心。 他被出卖了。 出卖他的人与他一样同样是个穿越者,在曾经的那个世界中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王大福。 甚至这个卑鄙的小人还搬出了一套什么“黑暗森林法则”试图为自己开解道德上的污点。 什么弱文明必将遭到强大文明的打击。 “王大福,你是他妈的狗屁强文明。” 常恩斜眼看着持刀的王大福,冷冷的问。 “叫我迁生,叫我迁生,我他妈再也不是那个送外卖的王大福了!” 近乎是吼叫着迁生手中的刀更紧的压迫住常恩咽喉,锋利的刀刃间流出一丝冰冷的血。 曾经那个卑微的永远被人忽视的王大福已经在穿越后死掉了! 现在的我是迁生,探事衙门小哨迁生! 即将成为青石城探事衙门红人的迁生! 于是常恩很是配合的改变了称呼。 “好的,迁生,请问你是他妈的强文明吗?” “迁生,你很强吗?”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的人应该是你吧,王大福。” 被挟持的常恩极度平静的问着,心中的那丝侥幸被王大福的恶毒彻底击碎。 果然不能对任何人保持幻想呵。 好在事情还在控制中,只是需要更加麻烦一些了。 于是常恩用冰冷的目光看向迁生,迁生有些慌乱的松了松手中的匕首,匆匆扭头躲避开常恩看向自己的眼神,因为他很快读懂了那道眼神中的意味,冰冷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第十章 司兴看到的奇怪事情 青石城探事衙门百户司兴最近几天右眼皮跳的有些厉害,点儿背的厉害。 先是七天前他们在跌宕山飘零观破获了一处诺皋术者的秘密交通站,司兴带领的百人队随着探事衙门将军元知首先闯入飘零观,这本来是一此立功的好机会,可手下新来的一位名叫陈憨憨的小哨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高高举起朴刀一刀砍下了观中香火道士的脑袋,而这位道士恰恰是此处交通站的负责人。 一个活生生的信息源成了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 道士并不太圆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三滚,司兴脆弱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三下。 元知将军很不客气的一巴掌抽在了陈憨憨的脸上,这巴掌也同时抽进了司兴自己心里。 司兴至今还记得下山时各位同僚看向自己的眼神儿,并不太多的怜悯里夹杂着十足的幸灾乐祸。 探事衙门本就是这样的机构,你青云直上时少不得攀附的家伙,你运交华盖时少不得几块落井下石的大石头。 那位名叫陈憨憨的莽撞小哨第二天便调离了司兴的百人队,发配到探事衙门的监狱当了一名狱卒,听说此人是从军队退役征召来此,大好的前程全毁在了那一刀上。 司兴自己的霉运还没走完。 然后是昨天夜里几位交好的同僚约好了在玄月坊为自己排忧,他感念几位同僚的关照,席间多喝了几杯,拉着怀中的姑娘荒唐了半夜方才归家。一大早醒来便看到婆娘眉目不善的站在床边,手里捏着从自己裤兜里搜出来的红手帕,那该死的红手帕上还他妈绣着一对儿鸳鸯。 并未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婆娘的长指甲狠狠挠在了自己的老脸上。 于是今早点卯的时候,自己又成了衙门里的焦点。 这华盖运来的似乎着实有些刚猛了。 中午的时候,司兴一边拿着桌上的铜镜查看着自己脸上的伤口,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在休假的时候去城东的大相国寺烧烧香拜拜菩萨,然后手下一位名叫迁生的小哨有些莽撞的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印象中这是一位自己手下普通至极的小哨,话不太多,也不太少,总是刻意攀迎着身边所有同僚,颇有些很会做人的路数。 迁生先是犹豫了片刻,而后将手中的一封私人信件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司兴打开信件仔细阅读,那是出自竹城探事衙门一位小哨的调查报告,信中涉及了青石城筷子巷前任主人常归山与其兄常归林多年前的家产纠纷一事,以及常归林官司落败后携妻儿流落竹城后的生活情况,还有常归林其子常恩穷困的成长经历。 然后迁生讲出了他昨夜巡哨时的所见所闻。 就在昨天夜里,这位名叫常恩的穷困少年以常归山遗产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了青石城筷子巷的红墙深宅中,常恩的衣衫下摆有新鲜的血渍,穷困少年身边多了一位美丽的侍妾,侍妾似乎说了一些与调查信息相悖的言论。 青石城筷子巷红墙深宅…… 那所凶宅啊…… 司兴皱眉想着,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 常归山死时的惨状他还记得,案发之后他曾跟随元知将军去过那里查案,碧绿色的葡萄藤下,常归山散碎了一地。 红呼呼的血与烂乎乎的肉铺满了地,碎到最好的敛尸匠也不能把这摊烂泥样的东西拼出个人形来。 此后几日这所红墙深宅里怪事不断。 有丫鬟投了井,打捞上来的时候丫鬟没了一双眼珠。 有老门房上了吊,吐出来的舌头比腰带还长半分。 事事透着诡异。 可将军元知却以此案并无异常匆匆结案了事。 以司兴自己的私心推断,将军大人定是觉得此案难破,索性封了案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形。 这本是官场常用的搪塞手段。 可是此时,一年前的那桩命案再次出现了线索。 司兴打了个机灵,很快便把大相国寺的菩萨抛在了脑后,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不用菩萨便能转运的机会。 常归山生性吝啬,更与常归林势同水火,怎么会将遗产赠与子侄。 更何况常归山是暴毙,怎么有机会安排下这身后之事。 还有穷困的常恩怎么会有侍妾…… 常恩衣衫下的血迹…… 司兴察觉到了一丝的异常,他很喜欢这种异常,有异常便有立功的机会。 “我想今日下午再去拜会此人,百户大人可否……” 身边的小哨迁生察言观色。 “我当助你一臂之力。” 司兴爽快答应,聪明人总是这样,听话听音。 “是否向上司汇报?” 迁生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 “此事由我负责,待功成之后再向上级汇报。” 司兴的眼珠同样咕噜噜转了一圈。 于是司兴与迁生彼此默契一笑。 这种立功的机会怎能轻易让给那些同僚们,将军元知的秉性,司兴是知道的,只要能立功,这种私自调兵的小小逾越之举总会马虎过去。 他与迁生很快商议好了细节。 今日下午,待迁生进宅之后,他将带着手下兵卒埋伏在筷子巷四周,若有异常,迁生将施放红色信号弹示警,而后他将带着兵卒们一举将此宅攻破,抓捕宅内一切可疑人员。 简捷的计划,却足够高效。 他亲自点兵,带足了手下亲信,满满一个百人队,亲自分配好装备,带上了攻门撞木,朴刀磨好锋刃,长弓尽数换了新弓弦,羽箭塞满箭囊,他甚至请动了一位昆仑剑师。 剑师是在一次斩首行动中结识的,那是一个月前围攻一处诺皋妖邪设在城内的秘密交通站,那是一个生意颇为兴隆的茶馆儿,处在青石城的闹市区,人员混杂络绎不绝,茶馆老板为此处站点的负责人。 为了防止在闹市地区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探事衙门将军元知亲自策划了此次斩首行动,启用了衙中的一位昆仑剑师。 那次行动至今令司兴记忆犹新,那是他第一次目睹术的力量。 当时将军将指挥部设在距离茶馆一条街外的一处商铺内,昆仑剑师盘膝坐在屋内一角,将军下令开始行动,而后古怪的剑师嘴里开始念出模糊不清的古怪咒语,一枚三寸小剑自剑师袖中飞出,而后飞出屋外,飞上高高的屋檐,向着茶馆后院猛扎过去,此时茶馆老板正在自家后院晒着新到的春茶,小剑自天空中俯冲而下,精准的刺穿茶馆老板一双腿筋,而后几位易容的兵卒紧随而至,攻破茶馆后院,将茶馆老板擒获带离现场,前后时间不超半刻之内。 这是一次精准高效的出击,悄无声息。 自那天开始他突然明白探事衙门为何存在,“术”这种狂妄的力量,本不应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是结交一位拥有这样力量的术者还是有必要的。 这次行动之后,司兴接连邀请剑师夜游玄月坊,剑师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对司兴的盛情招待很是感激。 于是今天的行动,司兴很快想到了这位昆仑剑师,起初剑师有些犹豫,而后司兴再次提起玄月坊,于是剑师愉快的答应下来。 探事衙门强势存在的这个世界里,各大宗门穷困潦倒,穷途末路的术者们大多只能投靠进探事衙门混口饭吃,听说茅山宗的宗主已经穷到要靠典当裤子换口稀粥喝,能够在探事衙门领上一点薪水吃上一口饱饭,剑师很满足,甚至还能解决一下饱暖之后的小小欲望,剑师更加满足了。 此时身处青石城筷子巷外的司兴同样很满足,拥有这样一位剑师压阵,他有信心此次行动定会大功告成,一洗七天前的耻辱。 他亲眼看到小哨迁生进了巷中那间红墙深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开了门,似乎便是迁生提到的可疑侍妾。 只是与先前拟定的计划似乎有一点点小小的出入,迁生进入宅内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此时足足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日头即将西落,可天气依然炎热,百户司兴有些焦躁,恰好身边有瓜农摆摊。 于是他走到瓜摊前,拍开一个西瓜闷头大咀,瓜农似乎有些不识相,伸手向司兴讨要瓜钱。 “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 司兴恶狠狠的恐吓着瓜农。 于是司兴的后脖颈被人一把揪起,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司兴的脸上。 司兴想发怒,然后很快发现了凶手不是眼前这个卑微的瓜农,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元知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女人,那是元知大人的小妾,无论将军走到何处,总要带着这个漂亮的女人,不离身周半步。 青石城探事衙门里因此传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话,说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影子是母的,当然这个粗鄙的笑话只限于在他们这些低级官吏间流传。 女人的身后是司兵参军大人,同样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司兵参军的身后是千总大人,那同样是一副更加冷冰冰的面孔。 “付钱。” 元知将军的命令总是这样简洁有力。 于是司兴的手下匆匆解开钱囊胡乱抓出几个铜板塞到瓜农手里,瓜农仔细的数了数铜板,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此地的格格不入,瓜农迅速收摊走人。 然后两名小哨抬过一张太师椅,元知身边的女人撑起一把大黑伞,将军安然坐在了伞下的椅子上。 “为何私自调兵?” 将军神色不善的看向司兴。 司兴有些疑惑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将军大人赶到的似乎很是从容太过及时,于是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位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昆仑剑师,剑师低头搓着手,似乎正在接受内心的谴责。 玄月坊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司兴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 “昨夜鄙人手下小哨迁生巡夜至此,发现此宅有陌生人出现形迹可疑,今日小的刚刚得到消息,事发突然来不及禀报,擅自带兵来此,请将军责……” 司兴低头说着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 “那名小哨是否可靠?” 将军似乎有些不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问道。 靠谱! 当然靠谱! 那是一定必须的可靠! 将军大人来了也好,恰好可以看到我司兴破获此宅的大功! 等着吧! 我司兴,探事衙门百户司兴,将一举洗刷掉七天前的耻辱。 司兴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红色信号弹从院内升起,绽放。 终于来了。 这是攻击的信号! “破宅!” 已经等不及身后的将军发出指示,百户司兴再次越权发出了攻击命令。 于是手持长弓的士兵攀上墙头,撞木狠狠撞开了宅门,手持朴刀的士卒们冲入宅内,司兴紧随着冲入。 身后似乎还有脚步声。 司兴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是元知将军跟随而至。 记忆中,每次行动元知将军总是将自己置身于最安全的地方,不知为何此时却要跟着冲入宅内。 来了也好,让将军看到我司兴大展身手的英姿! 紧随着士兵们冲入宅内,冲过门房,进入门房后的空地,手持盾牌的士兵将重盾狠狠顿在地上,朴刀自盾牌的缝隙中露出锋芒。 司兴同样站在盾阵之后,透过盾牌的缝隙观察着。 像先前的计划一样,小哨迁生完美的控制了局势。 一名清秀的少年已经被迁生制伏,迁生暗藏的匕首已经出鞘,匕首死死抵在少年的脖颈上,少年的身后站着那位美丽的侍妾。 侍妾的表情似乎有些……过于……平静…… 好像有些不对。 司兴皱了皱眉头。 或许是被眼前的突变吓呆了吧。 司兴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而后下一刻,被迁生控制住的少年似乎对着迁生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而后迁生茫然的停顿了一下,而后手持匕首的手突然松开,完全放开了少年。 而后迁生索性将匕首扔在了地上,而后双手挥舞着,双脚跳动着,张嘴唱起了歌子。 似乎是一首奇怪的歌子。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 …… 女儿…… 美不美。 第十一章 你死定了 美,迁生现在当然很美。 常恩眯着眼睛看着迁生在自己的眼前翩翩起舞。 双脚跳动着,双手挥舞着。 笨拙的舞姿像一只喝了二两烧酒的奇葩大蝴蝶。 有些快意的复仇感在常恩心中涌动,还掺杂着一丝淡淡的悲伤。 没想到吧,王大福,这就是我的底牌。 我本就是一名在穿越前便觉醒了能力的能力者,能力为制造梦境,窥探、扰乱记忆。 为什么,王大福,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我们原本来自同一个世界,曾经在同一个教室内读书学习,我们曾经都是老合的学生。 我们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之人。 跳吧,跳吧,笨拙的舞动吧。 唱吧,唱吧,丑陋的歌唱吧。 常恩眯起眼睛,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冷冰冰看着迁生在舞动。 院子诡异的安静下来。 百户司兴不可思议的看着宅院内疯疯癫癫的小哨迁生,张了张嘴巴,哈了几口大气, 这实在是一场丑陋的表演。 僵硬的腰肢似乎总要挣扎着做出妖娆的动作,低沉的嗓音似乎永远挑不到高音上。 还有那个有些轻浮的文词。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这是什么浮浪的文词,在讲什么浮浪的故事! 连想都羞得去想! 若不是亲眼所见,司兴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机敏聪慧颇会做人的小哨进入宅院不足半个时辰便像犯了疯病一般,成了这副模样! 这明明是一次精心安排的露脸机会,却在最紧要关头露了屁股。 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元知将军,将军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 好在屁股只露了半拉,只要擒住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拷问出那些可疑的疑点,定会能将功折罪。 于是司兴紧紧攥了攥手中的朴刀,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现在,司兴再也不敢做任何越权之举了。 迁生的歌声终于在一声丑陋的破音之后戛然而止,而后他似乎醒悟过来,用迷茫的眼神儿看向四周。 首先是看到同僚们已经冲入了府中,箭士们攀上墙头占据了制高点,盾牌兵们将手持朴刀的兵卒们护在身后。 终于还是成功了,李春梦,我的援兵到了。 迁生的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而后笑容又在一瞬间匆匆消失。 迁生看到了站在盾阵之后的百户司兴,司兴身后站着千总大人,千总大人身后是司兵参军,参军大人身后是……是青石城探事衙门最高主管元知将军! 迁生有些惊讶,一场私自策划的行动竟然惊动了衙门中的诸位高级长官,甚至连元知将军也来了此地,那可是平日里连马屁都轮不到自己的元知将军!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长官们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还有……自己的匕首为什么掉在了地上? 头脑有些昏沉沉的,好像失忆了一般。 努力回忆着,隐约只记得自己走到了门房前,像先前计划的那样,从腰间掏出红色信号弹,而后很快的发出信号,掏出腰间匕首,将李春梦挟持在怀中。 一切丝滑般顺利。 李春梦在自己的挟持下起先似乎很愤怒,而后逐渐平静下来,想来是知道无力反抗后的认命,再然后,李春梦似乎开始冷笑,而后……似乎……开始问出几个奇怪的问题。 似乎是方才在那间茶室中曾经问过的问题,与茶室中一样,自问自答。 “迁生,请问桌上有几只茶杯?五杯。” “迁生大人,有一稚童,身前站两人,身后站三人,一共几个人?六人。” “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只猴?两只猴。” …… …… 似乎还有几个茶室内没有问过的问题。 “齐天大圣是什么猴儿?灵名石猴儿。” “齐天大圣去过什么国?女儿国。” 是两个更加奇怪的问题。 而后眼前的一切开始变的恍惚,记忆在那一刻消失。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了,自昨夜巡哨之后他便未曾休息。 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没有出什么差错,李春梦依然在自己的控制中。 只是似乎还有点奇怪…… 墙头上的箭士兄弟们拿弓的手似乎不太稳,羽箭的箭头在自己与李春梦之间来回飘忽着,看向自己的眼神儿似乎也有些奇怪。 “王大福,你总是那个毛病啊,人越多唱歌越跑调。” 身边的李春梦突然扭头看向自己,那道该死的冷冰冰目光让他感觉有些莫名的恐惧,于是慌乱的退了一步,快速弯下腰,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重新捡起,锋刃重新狠狠抵在李春梦咽喉上! “我叫迁生,探事衙门小哨迁生。” 迁生恶狠狠的纠正着,他永远不想再听到王大福这个粗鄙不堪的名字! 唱歌? 谁他妈唱歌了? 迁生眯起眼睛仔细想着。 自己唯一一次唱歌似乎是在上个世界。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是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班主任老合突然来了兴致,要在班里搞一次元旦晚会,沉闷的冲刺年本来难得有少许娱乐活动,于是全班毫无意外的沸腾起来。 老合没敢在学校里折腾,经历过数学大罢课后,一零级二班已经成为校长眼中的“重点班级”,于是老合悄悄自己掏了腰包,包了新世纪大酒店的一个小厅,请了搞婚庆的朋友来帮忙,音响灯光背景一应俱全。 老合早早一周安排自己一定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是不可推脱的死任务。 王大福明白这是老合的苦心,老合知道自己向来孤僻不合群,他想让王大福更好的与同学融洽起来。 于是毫无表演天赋的自己只能选择了最简单的唱歌。 王大福不想唱那些咿咿呀呀吼吼哈嘿的流行歌曲,他骨子里是那种带着复古基因的保守人,放暑假的时候看过最多的电视剧是西游记,于是他很快想到了那首歌,女儿情。 美丽的女儿国国王对唐僧一见钟情,一心向佛的唐僧只顾离去。 儿女情长,真理不变。 于是王大福打定了主意要唱那首《女儿情》,是母亲向邻居借来了一个mp3,他用老合的电脑将歌拷进了mp3里,那些日子他翻来覆去的听翻来覆去的唱…… 那天的演出很精彩。 总是喜欢骗人的长鼻子表演了几个小魔术。 练过几年武术的张大力在台上连翻了十几个跟头,单手敲开了一块砖。 班花唱了一首《白月光》,飘忽忽的眼神儿找着台下的李春梦。 至于自己的演出…… 简直像一场灾难。 上台之后的自己双腿不断抖动着,明明已经背熟的歌词站在台上再也记不起来,只能跟着伴奏时断时续的哼哼几句,为了缓解尴尬,他甚至鬼使神差的捏了一个兰花指,于是台下哄堂大笑……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逃下的台,只记得下台之后自己孤零零的蹲到了最后排的角落里。 之后接替自己上台的是李春梦,这个永远鬼灵精怪的家伙轻轻松松讲了一晚上稀奇古怪的鬼故事,班主任老合纵容的默许他站在台上,张大力邋遢大王们大喊着牛逼,女生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夸张尖叫。 那晚,李春梦再次成为了晚会的焦点。 嫉妒,难以压抑的嫉妒。 …… …… 狠狠摇了摇头,狠狠把那段该死的记忆摇出脑海,向李春梦投去充满恶意的目光。 该死的李春梦,你再也不会夺走我的戏份了! “听着,此人名叫常恩,是潜伏在青石城的一位诺……” 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冲着眼前的援兵大声嘶喊,他要让在场的每一位长官都听清楚常恩的真实身份! 话只说了一半,然后是一只洁白的纤细的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那位美丽的侍妾突然走到自己身边,伸出了白皙的手臂,而后张开了手掌,捏住自己下巴,然后一提,轻轻将自己提起,双脚脱离了地面。 巨大的力量! 像提起一只待宰的鸡! “常恩,你被他咬住了。” 红莲冷冰冰的看向常恩,常恩有些烦躁的掐了掐眉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被迁生咬住了,而且是在精心布置之后凶狠的露出了那双讨厌的獠牙。 即便他在亮明前世身份之后,迁生的獠牙似乎更加锋利了。 “常恩,你死定了!” 被提在半空的王大福恶狠狠的呜咽不清的疯狂嘶吼着。 于是苦恼在常恩眉头间消退,更加冰冷的眼神儿从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中射出,常恩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一场无可化解的危机。 被红莲高高举起的王大福依然狠狠看着自己,凶狠的眼眸中带着汹涌的恶意,他无法化解王大福的恶意。 别了,王大福。 于是在心中向王大福告别,这个迄今为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眼睛似乎有些湿润,强迫自己狠狠眨了眨眼睛,不要流出眼泪。 “常恩,你死定了!” 王大福在嘶吼。 “不,是你死定了,迁生。” 冷冰冰的回应着王大福的诅咒,而后平静点头示意红莲将他放下,而后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唤醒记忆坐标,技能,扰乱记忆。 眼前的迁生在一瞬间再次露出茫然的眼神儿,不知所谓的摇晃了几下脑袋后,突然睁大了有些惺忪的眼睛,再次在空荡荡的宅院内大声嘶吼起来。 “我叫迁生,是青石城诺皋术者,伪装身份为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 “我的任务是打入探事衙门内部,进行潜伏。” “我的代号为——‘三和大神。’” 很好,声音足够清晰。 确保在场的每一位探事衙门官吏都可以听清。 常恩知道,当讲出以上话语之后,刚刚经历过一场社会性死亡的探事衙门小哨迁生,将陷入真正的肉体死亡困境。 第十二章 有请劈头盖脸大王 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青石城探事衙门百户司兴有些脆弱的心脏上。 司兴头有些懵。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迁生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 他甚至想让手下的小哨快去找大报恩寺的和尚来做一场法事。 可迁生的话讲的这般清楚,吐字如此清晰,气息如此平稳,好像他讲出的疯话本就是事实。 似乎这小子肺活量还很大,声音大到筷子巷内外都足够听的清楚。 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诸位上司,千户大人的脸色很阴沉,司兵参军大人有些苦恼的揉着太阳穴,元知将军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可该死的喋喋不休的疯话还在说着。 “我叫迁生,是青石城诺皋术者,伪装身份为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 “我的任务是打入探事衙门内部,进行潜伏。” “我的代号为——‘三和大神。’” 明明方才唱歌子的时候都顶不上的高音如今竟然中气十足的顶了上去。 闭上嘴! 必须让这个该死的疯子闭上嘴! 脸可以不露。 功可以不立。 但是这私通诺皋术者的罪名可万万不能沾上。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必须上他闭上嘴! 必须现在马上立刻让他闭上嘴! 司兴眯着眼睛,一万个心思从心眼里转动着,然后眯缝着的小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意。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 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会解决很多问题。 常恩有些快意的欣赏着迁生的表演,字正腔圆,颇有播音腔的风范。 而后一丝无法克制的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他亲手将充满恶意的王大福送上了死路。 “准备——” 盾牌之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口令声,透过盾牌的缝隙,常恩依稀可以看到是一位脸上带着几道伤痕的军官发出了命令。 墙头上的弓士们拉满了弓,羽箭的准星对准了宅院内的那对年轻的男女,还有迁生。 盾阵微微松动了一些,留出几丝宽阔的缝隙,盾阵后待命的刀兵们将朴刀的锋刃探出缝隙中。 常恩知道眼前的士兵们将会在这场攻击展开无差别杀戮,自己与红莲将会是首要目标,至于迁生,他或许会被混乱中的几把冷刀冷枪稀里糊涂的谋杀掉,就算被擒获,也将很快处死。 间谍总是最被人痛恨的,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亦或者曾经那个世界。 再见了,王大福。 不,你似乎很喜欢现在的名字,迁生。 那便叫迁生吧。 再见了,迁生。 他在心里向迁生最后一次告别,然后开始踌躇着逃跑的路径。 作为精神攻击型能力者,体力并不是他的强项,虽然在上一个世界在被特事局征召时他曾经进行过体能强化训练,可依然只是有限的强化,在这样的战阵面前,自己有些单薄的身体似乎无法应对冷兵器的搏杀。 好在这座宅子足够大,自己可以扭头跑进宅子里,士兵们的阵型在追击中无法保持,然后自己可以勉强收拾掉几个追兵。 然后挨到夜晚,夜幕降临,人们的心思会跟着黑暗一起涣散掉,这是精神攻击型能力者最喜欢的时刻。 然后寻找机会,溜出这座古怪的宅院。 计划似乎还不错…… “妈的——” 是一声清晰的国骂,打断了常恩的盘算。 常恩有些诧异的看向身边的女人,是红莲发出的声音,有些粗鲁。 “大家最好不要……说脏话。” 常恩摸了摸鼻尖,试图开导一下眼前这位美丽的同伴,同时也保持了理解,无论怎样训练有素的间谍在面对这样大军压境的场景依然会感到焦虑。 “妈的!” 可似乎很不给常恩面子,红莲再一次吐出一句国骂。 然后常恩的耳朵突然被红莲的一只手狠狠揪住,然后旋转再旋转,柔软的耳朵在红莲的手中搓成一根麻花的形状。 常恩捂住耳朵,仰着脖子向上看去,是红莲冷冰冰的脸庞,只是现在这张美丽而又冶艳的面孔在脸上逐渐消失,然后是一张暴躁的面孔,而后是红莲暴躁的吼声。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摔杯为号摔杯为号你偏不摔!” “我一刀把他剁在茶室里能有现在这么麻烦?!” “你偏说你山人自有妙计!” “山人,山人,我扇你个大嘴巴子!” “我说我剁了他,你偏不让我剁!” “本来只需要剁一个人!” “现在好啦,被你拖累,老子得他妈剁一群人啦。” 老子…… 得他妈…… 剁一群人啦…… 常恩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红莲。 昨天夜里那样冶艳妖媚,方才在茶室中如此恭谨温顺,可是现在…… 现在的红莲好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家的菜棚里被偷了两个茄子,自家的院墙被人偷走了两块砖头,自家的庄稼地里被一头野驴踩弯了几根秧苗的……农村老娘们儿。 粗鲁。 野蛮。 不可理喻。 红莲继续烦躁的松开常恩耳朵,然后双手利索的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然后举起双手,凑到嘴边,吐了口……唾沫! 是吐了口唾沫! 然后双手狠狠搓了起来,湿润的唾沫很快在手里搓干,常恩可以确定,唾液中的上百万菌群已经附着在那双白皙的手上。 然后狠狠掰了掰双手关节。 噼里啪啦的脆响。 是关节活动的声音。 然后狠狠撕了撕衣服领口,一声清晰的衣服被撕开的声音,领口被撕扯大了一圈,修长的脖颈左右摇晃两下。 然后红莲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把勾住常恩的脖颈,一把将常恩揽在怀里。 “记着,一会我剁人的时候,躲在我身后。” 红莲的臂膀似乎很有力,常恩的脖颈有些生疼。 红莲将最后的嘱咐灌进常恩耳朵里,而后松开臂膀,伸手一扒拉,将常恩一把推到自己身后。 于是孤零零的一个女人站在空空的庭院中,独自面对着几张厚厚的盾牌,几十把长长的朴刀,还有墙头上十几张强弓。 解开头上的发鬓,黑发如瀑般披洒至肩后,额前几丝凌乱的发鬓遮覆住了双眼,一把碧绿色簪子从发鬓中取下。 然后握在手中。 慢慢抬头,看向前方的百人队。 “来吧,诸位大人们。” 红莲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手指头。 躲在盾阵之后的百户司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似乎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有些古怪。 明明只是一个有些过分美丽的女人,可偏偏令他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孤零零的一个人,将貌似主人的少年拖拽在身后,试图用空空的双手面对着兵卒们手中的朴刀。 哦,不,她的手里还有一枚簪子。 不过又是一出痴情女忠心护主的无聊戏码罢了。 可是在探事衙门的刀卒面前,这样的戏码并不会引起任何心理波动。 他们都是在军中征战多年的老卒,退伍之后经过极其严厉的考核征召进入探事衙门,在这样见惯生死的老卒眼中,没有什么郎情妾意。 只有目标,必须摧毁的目标。 摧毁你,女人。 百户司兴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攻击!” 百户司兴在盾阵之后发出命令。 攻击! 满弓的箭即将离弦。 盾牌打开缺口,手持朴刀的刀卒们像银色的潮水沉默的冲出盾阵。 没有呐喊。 司兴很满意手下这样成熟的表现,老卒们冲锋向来沉默,只会把力量积蓄在挥动朴刀的一刹那。 摧毁你,女人。 还有那个奇怪的少年。 还有那个疯疯癫癫令自己陷入窘境的小哨迁生。 有风吹过,一丝冷清的风掀开了红莲前的发鬓,露出一双猩红的眼,还有一丝古怪的笑。 而后是一声爆喝! “术者红莲,有请劈头盖脸大王!” 清冷的声音,但足够嘹亮。 而后女人手中的簪子突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绿光,绿光绽放而后消散,一把一人多高半人多宽的大砍刀突兀的出现在女人手中。 羽箭离弦,飞驰着自高处射下,即将命中女人。 然后宽大的刀突然像一道铁板一样护住。 叮叮当当的脆响。 十几只箭准确的击打在女人身前的大刀上,而后歪七扭八的掉在地上,满弓生出的强大劲力让十几支精铁箭头顿挫成奇怪的铁团子。 护在女人身前的大刀纹丝未动。 冲锋的潮水在一瞬间停滞下来,手持朴刀的老卒们有些疑惑的看向女人身前那柄似铁板一样的大刀。 他们久历战阵,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兵器。 一人高半人长的古怪兵器,可以抗下十几支满弓羽箭的攒射。 碧绿色的刀身,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光芒。 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刀与女人在眼前消失。 “在天上!” 身后传来百户司兴有些慌乱的提醒。 半空中,女人高高跃起,双手抓住长刀刀柄,高高抡起,举过头顶,黑色的身影与黑色的刀一齐遮蔽住了日头。 而后刀与女人一齐落下。 巨大的刀身砸落在冲锋的兵卒中,铺天盖地的血与密密麻麻的碎石还有十几把脱手的朴刀一齐高高迸溅,而后稀里哗啦的落下。 十几个冲锋的老卒呻吟惨叫着翻滚在有些低矮的地上,血肉浸润着破碎的地面。 是巨大的刀砸出巨大的坑。 红莲收刀,抬眼冷冷看向身前的盾阵,轻轻吐出一口唾沫,然后又是喋喋不休的抱怨。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摔杯为号摔杯为号你偏不摔!” “我一刀把他剁在茶室里能有现在这么麻烦?!” “你偏说你山人自有妙计!” “山人,山人,我扇你个大嘴巴子!” “我说我剁了他,你偏不让我剁!” “本来只需要剁一个人!” “现在好啦,被你拖累,老子得他妈剁一群人啦。” 真的很像一个……粗鲁,野蛮,不可理喻的……女武神。 常恩站在红莲身后,望着这具丰满而又挺拔的背影,如此想着。 第十三章 手牵手,一起走 百户司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女人与那口过于庞大的刀。 一人多高,半人多宽。 被那个女人单手拎在手中。 像是拎了一把炒锅中的铲子。 身前的盾牌在微微摇晃着,干扰了司兴的视线,是持盾的盾兵趴在高高的盾牌之后微微颤抖着。 没用的废物! 司兴恶狠狠的在心中骂了一句。 于是他踮起脚尖试图越过盾牌让自己看的更加清晰一些,然后隔着空地上的大坑,女人的眼神儿与司兴的眼神儿不期而遇。 猩红的目光。 带着一丝的烦躁。 狰狞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出现在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上,女人似乎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依稀夹杂着什么“剁……剁……剁……”的说辞。 再也没有一丝侍妾的妖娆与恭谨。 像一只出笼的野兽。 还有那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躲在女人的身后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一看便知这着实是两个可疑之人。 还有那个名叫迁生的小哨,依然用那该死腔调讲着要命的鬼话。 疯了,全他妈疯了。 豆大的汗珠从司兴脸上滑落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一个小哨的鬼话,安安心心混点工资不好吗?! 现在,自己已经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女人与刀依然横亘在阵前,司兴犹豫着是否发动第二次攻击,他知道女人与少年必定走不出这间宅院,可是在擒获两人之前,要有多少人倒在那把庞大的大刀之下…… 此次带来的兵卒们都是自己多年来一手笼络的亲信,若是一股脑把这些兴安保本葬送在此地…… 司兴有些脆弱的脑神经要命的跳动着。 于是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元知将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似乎还很不悦的嘟囔了一声“胡闹”,而后背着手扭头向宅子外面走去,然后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停了下来。 “巷子外面,那东西折腾不开。” 元知将军留下一句话。 而后将军头顶的黑伞与持伞的侍妾跟随着将军退出了宅子,而后是司兵参军与千总大人。 一道光从司兴脑海中划过。 上司终究还是上司,元知将军终究还是元知将军! 宅外的巷子又名筷子巷,不是因为此处盛产筷子,仅仅是因为这是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窄到几乎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过,车马无法通行。 听说此宅前任主人常归山曾动过改造此巷的心思,后来请过一位精擅堪舆的风水高人来瞧此局,高人言说此宅妙便妙在一条筷子巷挡在门前,窄巷不通,风水不动,断了财富外流的机会,是万中选一的生财死地。 一语成谶,一年前常归山便死在了这万中选一的死地。 于是这条又窄又长的巷子一直便留到了今日。 女人的刀,在这样的宅巷中,是万万挥洒不开的。 “撤!” “巷外结阵!” 于是司兴大吼着随着身后的长官们一起撤向宅外的小巷,盾阵有些不太平稳的向后移动着,护着身后的持刀兵卒们一起撤出宅院,另有几名兵卒从盾牌后冲出,将刀坑中受伤的同僚搬出,退去。 进退之间没有一丝声息,显示着探事衙门的谨慎与高效。 空落落的宅院中只留下常恩与红莲,还有依然用播音腔说着鬼话的迁生。 眼看着墙头上的弓士们攀下墙头,最后一名刀卒从宅院内退出。 “可以出来了。” 红莲冷冰冰的声音从常恩身前传来。 于是常恩从红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眼前地上那个巨大的刀坑,常恩舔了舔有些干瘪的上唇。 真是一个……可靠的同伴。 可靠到此时此刻常恩近乎有些迷恋站在红莲身后的感觉,刀与女人像一道无可攻破的屏障。 只是冷兵器的拼杀到此为止了。 “听着,现在跟我走,咱们从宅院中穿过去,天黑之后便从后院翻墙逃走,我有办法应付一些不太复杂的情况……” 日头已经渐渐落下,黑夜即将来临,那是一个精神攻击类能力者喜欢的时间。 “你知道的,我会一些奇怪的东西。” 甚至试图想让红莲相信自己的计划,常恩多说了一些本不应该透露的信息。 红莲并没有回应,低头把裙摆撕开一截,扯下一块长长的布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然后将布条绑在持刀的右手上,将右手与刀柄紧紧缠绕在一起,然后死死的打了一个死结。 红莲抬起头来,猩红的光芒在眼中退散,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常恩颇显真诚的面孔。 “他们把这里封锁了。” “从后面走或许更麻烦。” “探事衙门从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我带你出去,走正门。” “牵着我的手。” “别跟丢。”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你很重要,因为你的绝命等级是天字零零三号。” “我必须保护你,这是我的任务。” 红莲向着常恩点点头,而后向常恩伸出左手,嘴角现出一个倔强的笑容,等着常恩的回应。 似乎是一个并不太好拒绝的邀请。 于是犹豫片刻,常恩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彼此交缠。 “常恩,你记着。” “一会有刀砍过来,就躲在我身后。” “尽量贴着我的后背,把头放低。” “探事衙门的箭很准。”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抓紧我的手。” “跟紧我。” 长长的刀托在地上,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溅起一两个火星。 红莲左手紧紧牵着常恩的手,絮絮叨叨的话从身前这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嘴里讲出来,可并不太讨厌。 穿过这片空荡荡的宅院,绕过一堵石墙,自门房走出,迈过高高的门槛,常恩与红莲出现在宅子外头。 这真的是一条又细又深的小巷。 勉强容纳下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现在是两面盾牌死死顶在眼前,黑压压的兵卒们两人一行握刀俯身掩藏在盾牌之后,两侧墙头布满了更多的弓士,满弓的箭再次指向自大宅走出的少年与女人。 “开始了。 “希望每一场杀戮,都是为了让术者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红莲讲出了一句古怪的话语。 “攻击!” 百户司兴掩藏在队尾,发出了命令! 几十只箭从墙头两侧攒射而下,红莲右手举刀将宽大的刀身护在身前,叮叮当当的身影,羽箭无法击穿宽厚的刀身,掉落在狭窄的巷中。 在箭雨中加快脚步向前突进,左手死死攥住常恩的手,右手持刀,挥砍! 轰! 重盾在大刀下劈开,盾兵们被碧绿色的刀身狠狠砸在地上,踏着盾兵的身体继续向前突进! 抬刀再次阻挡住墙头弓士们的又一阵攒射,羽箭叮叮当当的再次掉落在脚下,而后再挥刀挡隔开两柄刀卒伸出的朴刀,狠狠将两柄刀卒劈砍在地上。 常恩的手依然被红莲紧紧攥着,手心之间生出细腻的汗。 再次突进。 又是两柄朴刀。 挡掉,狠狠劈砍,再次突进。 又一轮羽箭自墙头攒射而下。 似乎来不及遮挡,一只羽箭射中红莲左臂,铁质箭头狠狠扎入肩膀,殷红的血瞬间染红衣服。 红莲握着常恩的手似乎松了一下,而后用更大的力量握紧常恩的手,继续突进。 再次劈砍掉面前刀卒,继续突进。 “跟紧我,别松手。” 身前传来红莲冷冰冰的声音。 “你受伤了!” 挡掉羽箭,再次劈砍。 又有两把朴刀趁机而来,狠狠砍中红莲,更多的血染红了衣服。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相信我,我很能打的,三和大神!” 再次劈砍,一刻不停的突进,回应着常恩的话,狠狠抓紧常恩的手。 红莲的力气很大,常恩的手有些疼,铁与铁激荡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狭窄的小巷里身体撞击着身体…… 似乎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同样是在这样的逼仄的狭窄小巷里,同样是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只是那是在另一个世界,当时自己还叫李春梦,握着自己手的女孩是班花何小婷。 …… …… “你爸这个老赌鬼,连裤子都输没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啦。” “你爸把你卖给我们啦,快点跟我走。” “哟,似乎模样还不错嘛,这样的闺女都舍得卖,这个老赌鬼!” 十几个混混聚拢在狭窄的巷子里,堵死了通往巷口的道路,露出凶恶的眼神。 “李春梦,救我。” 班花躲在李春梦身后,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闪烁着泪花。 “何小婷,抓紧我的手。”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跟紧我。” 李春梦把左手塞给班花,右手捡起脚下的铁棍子。 何小婷犹豫着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彼此交缠。 “哟,有护花的呢。” “先干掉这小子。” 十几个混混各自拿出砍刀,李春梦拿着铁棍冲入人群…… 铁与铁激荡的响声,狭窄的小巷里身体撞击着身体,两只手紧紧握着,未曾分开…… …… …… 似乎就像此时此刻。 劈砍,再劈开! 突进,再突进! 更多的朴刀砍在红莲单薄的身躯上,更多的羽箭命中摇摇晃晃的身躯。 “你快要死啦。” 常恩在红莲身后喊道。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身前传来红莲的回应,声音一如既往般平稳,只是更多的血从乱七八糟的伤口中涌出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对话。 …… …… “李春梦,你快要死啦。” 班花躲在李春梦身后喊道,止不住的血从李春梦摇摇欲坠的身体中涌出来。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身前传来李春梦的回应,声音一如既往般平稳。 …… …… 劈砍,再劈砍,碧绿色的大刀不断在狭窄的小巷中挥动,箭士们自墙头翻下,刀卒们躺到在狭窄的胡同里。 “常恩,咱们冲出来啦。” 身前传来红莲的声音,声音有些削弱,带着一丝骄傲,握着常恩的手有些粘稠,是血水流进了两人的掌心间。 终于看到了小巷的尽头。 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安静的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手撑黑伞的侍妾站在元知身边,司兵参军与千户大人护在元知身前,百户司兴站在诸位上司之前,一方重新构建的兵卒大阵之后。 更多的兵卒出现在巷口。 更多的箭,更多的朴刀,更多的盾…… 第十四章 常恩三定律 似乎真的无路可走了。 厚厚的盾牌横亘在巷口,密密麻麻的兵卒握刀俯身在盾牌之后,弓士们重新占据了制高点,满弓向下再次瞄准常恩与红莲。 司兴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探事衙门办案除了谨慎与高效,还有最强硬的力量。 这才是探事衙门为何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特务组织的原因。 久经沙场的老卒们接到探事衙门的征召可以立马退役,一流的谋主们接到探事衙门的征召可以舍弃自己的主公,还有那些苟延残喘的术者们,在这个禁法时代像要饭的叫花子一样哀求着进入探事衙门。 每个人都想进入探事衙门。 所以探事衙门可以承受很多次失败。 十次,一百次,上千次…… 可是在第一千零一次的交手后,探事衙门依然会取得胜利。 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奇怪的女人,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红莲摇摇欲坠的身体依然挡在常恩身前。 血从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涌出来,顺着手臂,顺着肩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脚下汇成一滩血洼。 明明似乎马上就要摔倒在地上,拿刀的手已经开始摇晃,可左手依然死死抓着常恩的手。 “还能行吗?” 常恩看着身前摇晃的身影,问道。 “我必须保护你,这是我的任务。” 红莲有些虚弱的声音。 就像上一个世界那些同伴们,为了一个又一个任务,一个又一个倒下。 他们被特事局征召,成为执行任务的机器。 鬼话。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其实,你应该……可以自己跑掉的……” 常恩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说了一句实话。 她本来可以不必带着自己这样一样笨拙的人肉包袱,若是没有自己的拖累,或许她可以更加肆无忌惮,飞檐走壁冲出眼前的重围。 “你的等级是天字零零三号,你的代号是‘三和大神’,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血还在流着,现在她的衣服完全被鲜血浸染,很像她的名字,红莲。 见鬼的三和大神,一个玩笑般的代号。 其实我叫李春梦,来自另个一世界,毕业于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 保护一个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人,这实在是个荒诞的玩笑。 见鬼的组织。 “其实,没必要为了组织如此卖命。” 握着常恩的手更加粘稠,更多的血顺着红莲的胳膊涌入两人的掌心。 “我自幼无父无母,被组织养大,我应当报答组织。” 红莲没有表情的讲述着自己的成长经历。 呵,一个孤儿的设定,似乎一切神秘组织都喜欢抚养孤儿为己用。 似乎……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了。 夜已经黑了,常恩喜欢的时间到了。 正是做事情的好时候。 “放开手吧。” 常恩对着身前摇摇欲坠的红莲说道,声音有些温柔,像一位成熟的家长在哄一个倔强的孩子。 “握紧我的手,相信我,我很能打的。” 红莲依然倔强着。 试图用颤巍巍的手努力抬起刀,试图迈出颤巍巍的脚步。 而后是两侧弓士们开弓。 已经没有躲避的力气。 一枚精准的冷箭从射入前胸贯穿而入,锋利的箭头穿过身体自后胸射出,距离身后的常恩鼻尖仅有半寸距离。 嗡—— 然后是轻微的响动,来自盾阵之后。 一枚银色的光从盾阵之后飞出,而后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亮丽,直冲着红莲而来。 是一枚飞剑。 同样没有躲避的力气。 短小的飞剑自高空俯冲而下,然后在红莲血淋淋的臂膀上切割而下,红莲的左臂自肩胛处断裂,掉落在地上,汹涌的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呵,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术者吗? 常恩看到了躲在阴暗角落中一个盘膝而坐的男人,嘴里念念叨叨不住说着什么,或许是咒语吧,飞剑在一击得手后盘旋归,飞入男人的衣袖中。 那是司兴请来的昆仑剑师,就在一刻钟前司兴还在抱怨着这位剑师的不可信任,可现在司兴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感激,若不是元知将军赶到,不知今日之事要怎样收场。 古怪的女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拉紧我的手,冲出去。” 身前的红莲依然在,虚弱的声音近乎像呓语,想要迈出脚步,却只是踉跄的摇晃一下。 “你的手已经断啦,” 常恩的语气依然很温柔,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吓到这位倔强的同伴。 于是红莲有些诧异的扭头看向身后,自己的左手依然紧紧握着常恩的左手,只不过已经是一只断手,连同断掉的胳膊一起挂在常恩的手上。 “哈,断掉啦。” 红莲有些意外的说,看看搭在常恩左手上的断臂,再看看自己失去胳膊的肩膀,然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摇摇晃晃两下,然后单薄的身躯还有右手的刀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气息很平稳。 似乎像睡着了一样。 现在手终于可以松开了。 于是常恩腾出右手轻轻抠开被攥的过于紧密的五个手指头,把红莲的断手从自己的左手上抠下来,然后弯腰把断手轻轻放在红莲的身边。 现在再也没有人挡在身前。 很安静的气氛,所有人似乎都在注视着自己,箭士们的羽箭瞄准着自己,刀卒们的刀锋指向自己,青石城探事衙门的各位长官们阴森森的目光看向自己。 没有一个人分神,真好。 这是一个精神攻击型能力者最喜欢的环境。 “在下常恩,见过青石城探事衙门各位大人。” 朗声说出自己的名字,轻轻撩起衣衫下摆,向着身前汹涌的兵卒和探事衙门长官们轻轻弯腰鞠了一躬,而后再次抬起头来,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同样清秀的笑容。 “我有一个秘密,一直很想在这个世界上大声说出来。” “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 “像老鼠一样躲在这样的宅子里,一直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还有这么多的大人们,感谢青石城探事衙门的各位大人们,给了我一个这样的好机会。” 少年伸出手来指了指天,乌黑的夜笼罩了大地,没有明月,没有星光,有微风,和黑沉沉的天。 “在讲出那个秘密之前,为了表示感谢,我想为各位大人唱一首歌。” “这是一首来自童年的歌谣,那时我心思纯净如水,单纯如纸。” 少年讲着奇怪的话语,然后低头解开衣衫,从衬衣兜里翻找着什么。 墙上的弓士们再次把箭指向少年,盾牌后刀卒们俯了俯身子,等待着攻击的命令。 百户司兴疑惑的看着盾阵前的少年,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在做着什么奇怪的事情,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武器,像个话痨一般讲着稀奇古怪的话语,甚至话语中的有些用词并不是日常习惯。 司兴想要发出攻击命令,可看到身后的元知将军依然安静的坐在那方太师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于是他压下了发出命令的冲动。 只是一个少年而已,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已经消除,不用过分紧张。 看看,看看这个古怪的少年要做些什么。 若有异动,弓士们可以很快解决掉他。 于是司兴沉默着,警惕的看着盾阵前的少年。 少年似乎终于从衬衣兜里找到了什么,重新直起身子。 “不要害怕,只是一方手帕。” 少年冲着所有人挥了挥手,一方手帕在夜风中飘荡。 确实是一方手帕,洁白干净,方方正正,似乎从没用过。 于是挥了挥手帕,少年嘹亮的歌声在深夜的筷子巷口响起。 “丢啊,丢啊,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少年扭动腰肢,跳起有些怪异的舞步,晃动着手里的手帕, …… …… “丢啊,丢啊,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继续唱着,继续扭动腰肢,继续跳起着有些怪异的舞步,继续晃动着手里的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司兴感觉有点眼皮有些沉,他忍不住想打个哈欠,却发现几乎有些张不开嘴。 少年唱着的古怪歌子,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寥寥几句歌词反复的唱着,他想抬起手臂捂住耳朵却发现已经无法抬起手臂。 或许是站的有些久了。 司兴在心里想着,试图动一动腿活动一样僵硬的身体,却发现已经无法挪动双腿。 一丝恐惧从心里油然而生,他突然发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的白手帕晃动着,晃动着,继续晃动着…… 司兴的视线逐渐模糊,混沌,视野中陷入一片洁白。 现在,歌声终于停了。 “我的歌演唱完毕,歌名《丢手绢》,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童谣,伴随我的童年随我一起成长,感谢大家耐心倾听。” “谢谢大家,谢谢。” 常恩说着谢谢,弯腰鞠躬。 没有掌声。 也没有叫骂声。 只是很空旷的安静,伴着上百人平稳的呼吸声。 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司兵参军、千总、百户司兴同样安静的站着,刀卒们安静的俯下身子,盾兵们安静的持着盾牌,墙头上的弓士们安静的拉着手中弓弦。 呼吸。 一齐呼吸。 安静平稳的呼吸。 只有常恩在讲话。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讲出那个秘密啦。” 少年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在为之后的讲话做一个小小的准备。 “你们听着,我叫李春梦,几天前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是一个穿越者。” “我曾经是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学生,我的班主任老合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班主任,我还有一帮好哥们儿,张大力、邋遢大王、眼镜儿、长鼻子……” “他们要比院里那个烂人王大福好一百倍!” 常恩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院子,院子里的迁生还在重复着傻乎乎的播音腔,声音隐约可以听见,并不想理会那个傻瓜,于是继续说着。 “高三那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是一个能力者,能力为制造梦境,窥探、扰乱记忆,我是一名精神攻击型能力者,能力等级a级,很高的等级,曾经隶属于那个世界的特事局,大概类似于你们的探事衙门,强力,非常强力。” “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科技非常发达,优秀的科学家们对于精神类攻击有过非常系统的研究,比如……” “科学家们发现催眠术并不是骗术,而是一种温和的精神攻击手段,通过运用心理暗示等手段让催眠者进入到催眠状态,它通过人为的诱导使被催眠者进入一种特殊的、类似于睡眠的意识欢呼的心理状态。” “就像此时此刻,你们这样。” “欢迎你们进入我的梦境,成为我的奴仆,各位大人们。” 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继续彬彬有礼的弯了弯腰,向沉浸在催眠状态中的所有人微微鞠躬,而后再次直立起单薄的身躯。 “世界上最强大的寄生虫是什么?细菌,病毒,还是肠道中的蠕虫?” “不,都不是。” 常恩摇摇头,冷酷的笑容依然浮现在嘴角,那是因为掌握了一切而生出的满足感。 “是意识,顽强无比,感染性极强。头脑中一旦形成一个意识,就无法抹去,只要这个意识完整而被理解,就会深深根植在大脑的某个地方。” “就像此时此刻,我的青石城探事衙门各位大人们,我的奴仆们。” “自今夜开始我将成为你们的主人,我将为你们订立三条规则,这样的规则并非由我所创,而是另一个聪明的脑袋,他的名字有些古怪,名叫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的奴仆们,听好你们的规则。” “规则一,奴仆不得伤害主人个体,或者目睹主人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轻轻挥动白手拍,手帕在半空中晃动。 “规则二,奴仆必须服从主人给予他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继续挥动白手帕,手帕在半空中继续晃动。 “规则三,奴仆在不违反第一、第二规则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常恩需要他的奴仆们活着,只有活着的奴仆才有被利用的价值。 于是最后一次挥动白手帕,白手帕最后一次晃动,而后拿回手中,叠整齐,放入口袋。 这将是一枚珍贵的白手帕,从今夜开始,这枚方方正正的手帕可以调动大半个青石城探事衙门,上至探事将军元知,下至籍籍无名的小哨…… “从今夜开始,我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将成为探事衙门参军常恩,而你们将是我无法解除契约的奴仆。” 常恩张开双臂,向着身前的众人呐喊。 “遵命,我的主人!” 是元知的回应。 是司兵参军时罡的回应。 是千总侯云的回应。 是百户司兴的回应。 是兵卒们的回应。 然后,常恩俯下身,拿起红莲的断臂,抱起红莲的残躯,回身走向身后那间破落的红墙大宅。 “夜深了,各位大人回府吧。” “记得带走那个名叫迁生的傻瓜。” “另外帮我告诉他,十周年同学聚会的那一天,李春梦和他喝了三杯酒,他喝到第二杯便醉了,他欠李春梦一杯酒。” 少年说着冷清的话语,走在狭窄的筷子巷中。 “遵命,我的主人!” 修长的身影之后,是齐声呐喊的回应。 第一章 探事衙门来了个年轻人 青石城斜巷三十六号。 已过卯时,一个面色清秀的少年出现在青石城探事衙门门口。 少年似乎很闲适。 先是饶有兴致的围着衙门口的两座石狮子盘桓了半圈,而后想起来今天来的匆忙还没吃早饭,于是急匆匆的折回原路在不远处的一家小摊上买了一个烧饼。 烧饼是肉的,正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浸了油脂的表皮酥脆可口。 于是啃着烧饼,再次回到青石城探事衙门门口。 看门的小哨有些挑剔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少年。 一副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一席亮蓝色长衫穿在身上,倒趁的那张颇为清秀的面貌又白皙了几分。 小哨打量着少年,少年打量着小哨,二人对视片刻,少年微微一笑,紧走两步,凑到小哨近前,笑眯眯的弯腰抬手做了一揖。 “值班小哥可好,敢问此处可是咱们探事衙门?” 少年手里依然拿着半个肉烧饼,嘴角上沾着几丝烧饼碎屑。 “哼。” 小哨挺了挺腰肢,从鼻缝里喷出一个傲慢的音节。 当然是探事衙门,青石城除了我探事衙门,还有哪里有这般宽广的府衙。 “小生今日特来此处拜会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大人,不知小哥可否禀报一声?” 算是得到了确认,少年做出一副终于找到此地的表情,而后大大方方的讲出了元知将军的名字,而后又啃了半口手里的肉烧饼。 “可有印信?” 小哨脸色一沉。 堂堂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将军岂是说见便能见的。 “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 “可有凭证?” 少年摇了摇头。 于是小哨的脑袋仰的更高了。 大概又是来探事衙门求职的吧。 这样的人他可是见的多了。 探事衙门这样当今天下第一强势衙门,随便一个差事便是肥缺中的肥缺,若是再有些许能力些许眼色,那便有青云直上的天机。 每天托着关系想要探事衙门门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什么边军中的骄兵悍将,宗门中的长老供奉,乃至是各州府主官的文胆谋主,哪个来了探事衙门的门口,不得规规矩矩听候自己的安排,恭恭敬敬喊声官差老爷。 值班小哥? 小哥? 这么散漫的称呼也是你这等小子能随便叫的?! “大人一早升堂,此时正在办案,恐怕并无时间会客。” 于是小哨正了正脸色,打了句官腔。 至于办案,他倒是没说假话。 昨天夜里,青石城探事衙门里出了件大案子。 兵处抓获了一位小哨,据说是诺皋术者潜伏进衙门里的间谍。 衙中出了谍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案子,今日一早,探事将军元知便亲至司理处审理此案,司理处上至司理参军下至芝麻小吏俱在司理处听候差遣。 听说那位被抓的小哨名叫迁生,印象中似乎自己还曾见过,记着那人是去年来到探事衙门的,一直在百户司兴手下听差,看起来也算是个本分的家伙,谁成想竟然会是诺皋妖邪的间谍。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还请麻烦小哥通报一声,便说是筷子巷的常家后生小子常恩求见。” 少年笑呵呵的啃了一口烧饼,不急不躁的磨着。 “你这人怎么……” 小哨刚要瞪起眼睛扮出一脸凶相,手中掌心一凉,几粒散碎银子塞入掌心之中。 “给值班小哥买杯茶喝。” 于是小哨伸了伸袖子,把手滑进袖中,银子塞进了胳膊肘里。 “那好,你暂且等我一等,我去通报一声,将军大人今日公事繁忙,见与不见便看你小子造化了。” 小哨脸色宽了一宽,松了口。 “小哥且慢,请将这间东西拿给将军大人。” 少年在怀里好一阵摸索,而后掏出了一方白色手帕…… 手帕? 小哨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递到手里的那一方手帕,这确实是一方手帕,似乎是粗布织就,手感并不太好。 普普通通的手帕。 普通到有些古怪。 于是小哨有些嫌弃的接过手帕,转身一脸不情愿的向着衙走去。 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看着小哨不急不慢的身影,常恩眯着眼睛如此想着,这个世界与穿越前的世界似乎有很多不同,可唯一没变的便是人的习性。 瞧着四下无人,常恩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仔细打量着这所衙门。 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盘踞在大门左右两旁。 石阶高高在上,厚厚的门槛阻拦住了路人们试图向里张望的视线。 像前一个世界一样,官家们的威风总是首先出现在门堂上。 想到以后便要在这样的衙门里工作,似乎还微微有点不适应。 在上一个世界中,除了偶尔回应特事局的志愿征召,他很少与这样的强势机构打交道,为了不陷入其他能力者的追杀,他大部分时间选择隐姓埋名混迹在人群中淹没在生活里,十年间他换了很多工作。 做过一单只赚两块钱的外卖骑手,做过一天要打三百个电话的保险推销员,甚至自己摆过地摊卖过炒饭…… 褪去能力者的外衣,他也像普通人一样在生活的内卷中身不由己。 只是现在,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一场同学聚会后,他穿越了。 两世为人,真是奇妙的体验。 与想象中的大致一样,方才不紧不慢进去通报的小哨此时近乎小跑着从衙门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来到常恩跟前。 气未喘匀,小哨将手帕递还到面前少年手中,惊骇的神色依然残留在小哨的脸上。 “常官人,您的手帕。” 小哨两手托着手帕,恭敬递到常恩面前,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倨傲,甚至多了一分谄媚奉承。 “劳烦小哥啦。” 少年接过手帕,重新塞进怀中。 在小哨看来,眼前的手帕简直藏着什么神奇的魔力。 今天似乎着实是一件大案子,司理处的大厅里略微有些拥挤,那位名叫迁生的小哨上了厚枷重镣跪在厅中,此时厅中正传来司理参军的喝问。 然后是迁生不断喊冤的声音,而后是刑具稀里哗啦的声音。 他清楚探事衙门的手段,听着里面的声音,料想是司理处的各位魔王们给这个谍子上了重刑。 于是他耍了个聪明,偷偷溜到厅后小门,将白手帕递到了茶水小厮的托盘中,麻烦小厮进去禀报。 他本不抱着希望,这年头攀附将军的人实在太多,他见过太多逢迎将军的手段,什么字画的内层里缝满了金叶子,一本经书古籍中塞了十万两银票。 可眼前手中,仅仅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白手帕。 想必将军定然不会见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少年,于是小哨只等着厅里的将军大人传回个话来好打发了这莽撞之徒。 哪知道只是片刻功夫,手帕拿了出来,只是拿着手帕的,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小哨识得这个女人。 那是元知大人的小妾,似乎名叫……小珠。 印象中将军自上任青石城探事衙门以来,无论走到何处,总要带着这个漂亮的女人,不离身周半步。 青石城探事衙门里因此传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话,说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影子是母的,当然这个粗鄙的笑话只限于在他们这些低级官吏间流传。 此时将军的影子却从将军身边离开,拿着手帕走了出来。 名叫小珠的侍妾拿着手帕向小哨急急询问此物主人在何处,侍妾的语速有些快,面色有点焦躁。 小哨下意识明白自己这次似乎为难错了人。 于是急匆匆当前领路,带着元知大人的小妾来到衙门口。 小哨依然有些懵,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凭他为探事衙门看门十年的经验,依然未看出少年究竟是何来路。 眼前的少年着实有些普通,手里的半个肉烧饼尚未啃完,酥脆的皮渣稀稀拉拉落在长衫上,沾在嘴角上…… 若说是世家子弟,这风度着实差了一点儿。 若说是富家子弟。 可这出手仅仅只是一方手帕,出手实在有些窘迫了一些。 可似乎自己的怠慢之举依然让身后这位少奶奶很是不悦,一个大大的巴掌抽在了小哨的脸上。 “今日常参军新官到任,你这看门狗瞎了狗眼。” 一声冷冰冰的呵斥,一道火辣辣的巴掌,全出自元知将军侍妾的手笔。 “贱妾小珠,奉将军之命,接参军大人入衙。” 而后女人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朝着面前的少年盈盈施了一礼。 常恩眯了眯眼睛,很快认出了面前的女人,以及女人手中的黑伞。 昨夜她曾跟随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出现在筷子巷,当时她就是擎着这样的黑伞站在元知的身边。 原来是元知的侍妾。 果然奏效了。 昨夜出现之人,无人可以逃脱。 当这枚白手帕出现的地方,埋藏在这些头脑中的记忆坐标将一一唤醒,常恩三定律将在每一个头脑中启动。 就像此时此地,此时此刻。 我来了,青石城探事衙门。 常恩在心里想着。 “那就烦劳小珠大人带路啦。” 彬彬有礼的俯下身子向着身前的女人弯腰还了一礼,有些冷酷的笑容在嘴角一闪而过。 “大人客气。” 女人再次回礼,繁缛的礼仪之后,面前的女人牵起常恩的手,引着常恩向衙内走去。 常恩的手有些僵硬,因为此时女人的动作似乎并不符合当前的身份。 她本是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女人,却如此亲昵的牵起了常恩的手。 常恩确定这并不是记忆坐标在发挥作用,因为这样逾举的举动太过惹人耳目,甚至会为自己招来风险。 这是一个违背常恩三定律的动作。 常恩沉默的被女人牵着手,迈过厚厚的门槛,进入探事衙门,目瞪口呆的小哨被两人抛在了身后。 短暂的四下无人的时刻。 于是,女人牵着常恩的手,有些更紧了。 “不要紧张。” “昨晚看你牵着那个女人的手,我只是有些嫉妒罢了。” “你还是这般爱吃肉饼,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也这样。” “李春梦,好久不见。” 女人的声音从耳边轻飘飘钻进来。 女人带着笑意的脸庞出现在常恩面前。 常恩突然停顿下脚步,轻轻皱了皱眉头,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第二章 胡同,并不太亮的灯 常恩注视着面前的女人,这是一张美丽而又陌生的面孔。 深邃的眼眸中似含着春水流波,精致的面庞中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喜悦。 女人的手并未松开,反倒又紧紧攥了一下。 照壁在身后,挡住了身后小哨的视线。 有青竹遮蔽的甬道上不见人影。 这着实是一句悄悄话,这同样是一个有些冒昧的动作。 半块烧饼依然拿在常恩手中他真的很爱吃肉烧饼。 那是前世便有的习惯,依稀记得是从高中那年开始的。 天河中学校门口有家肉饼摊,老板是个总喜欢笑眯眯的胖子,烧饼是用黑黝黝的铁皮烤箱烤出来的,足够的火候总是能把烧饼外皮烘烤酥脆,狠狠咬下一口,滚烫的油汁顺着嘴角流出来,踏实的面香裹着丰满的肉馅一起吞咽进嘴中。 每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他总要和张大力去烧饼摊买上三个火烧,两人一人一个狼吞虎咽的吞下,然后再撕扯瓜分掉最后一个火烧,分掉一瓶可乐,狠狠打上一个饱嗝,带着无欲无求的满足感各回各家。 毕业之后,他每到一个地方总会寻找当地的烧饼店,他尝遍了天南海北的烧饼,可再也没找到像当年的味道。 似乎食物的味道总是存在在特定的时光里。 真是久远的有些模糊的记忆了。 常恩狠狠摇了摇头,把记忆从脑海中驱赶出来。 现在,眼前的这个陌生女人,说出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名字,讲出了自己前世的习惯。 穿越者? 常恩警惕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陌生的脸庞,毫无线索。 没人会把穿越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 可是他同样不会再莽撞的做出试探。 经历过与王大福的相见,他再也不会傻到与一个陌生人匆匆相认,即便在这具陌生的皮囊之下是一个熟悉的灵魂。 一次鲁莽已经让他身陷险地一次,他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在这个依然陌生的世界里,谨慎是生存的前提。 更令常恩顾忌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明明曾经出现在昨夜的筷子巷中,她静静站在身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唱完了那首优美的《丢手绢》,常恩自认为那是一次声情并茂的表演,听过那首歌,看到白手帕的人,本应被自己植入了意识坐标,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于是佯装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烧饼残渣,刻意在女人面前再次晃了晃白手帕,女人毫无异常反应。 “李春梦,你昨天那歌儿唱的真好听。” 看到白手帕,女人再次笑了,毫无掩饰的笑容,在面容间绽放。 眼前的女人没有失忆? 她竟然还记得昨夜的事情?! 一丝冰冷的寒光从常恩的双眼中,而后一闪即逝。 脚步声,有人来。 于是两人匆匆把手分开。 竹林夹杂的甬道中,八个小哨提着十六个大木桶急匆匆的从两人身边路过,桶中似乎盛着满满的沸水,热腾腾的蒸汽汩汩的从桶中往外冒着。 “停住,瞎了眼的狗东西,拿着这些破东西着急忙慌赶哪儿去?” 冒失的小哨们打断了常恩与女人悄咪咪的谈话,于是一丝不悦展露在女人脸上。 “是小珠大人,回小珠大人话,小的们方才烧了开水要抬到司理处去。” 真不愧是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爱妾,眼前的女人似乎在此地颇有威势,一句喝问令小哨们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恭谨的回答着女人的问话。 “抬这水做什么?” 女人皱了皱眉,问出了常恩想问的问题。 “今早抓的那谍子着实嘴硬,元知大人着恼了,让小的们给这谍子好好洗洗身子。” 回答的小哨一边说着,一边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起来那谍子的疯劲儿,依然心有余悸。 “知道了,快去吧,莫要耽误了公事。” 女人点了点头。 谍子? 便是王大福吧,哦不,在这个世界他应该叫迁生。 嘴硬? 他当然会嘴硬,因为他本就不是谍子,一个能够出卖同窗换取前程的小人,怎么可能甘心寻死。 常恩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他实在无法想到自己在穿越后遇到的第一次波折竟然如此狗血, 洗洗身子?用这般滚烫的沸水? 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刑罚。 常恩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几天,对这个陌生世界实在还有太多不熟悉,于是只得胡乱猜度着。 小哨们提着沸腾的热水急匆匆离去,幽暗僻静的甬道间再次只留下常恩与女人。 “李春梦,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走到哪儿都是这般热闹。” 于是女人的脸上重新现出喜悦。 似乎与自己很熟悉的说辞。 不能再纠缠下去。 即便想找到问题出在哪里,也不应该是在这样该死的地方。 于是把最后一块肉烧饼狠狠塞进嘴里,常恩做出一副正色的模样。 “小珠大人,在下不知道谁是李春梦,或许是旧相识与在下有几分相似罢了,在下名叫常恩,乃筷子巷常家后生。” “劳烦小珠大人带路啦,在下还要拜见元知将军,万万不可误了时辰。” 于是常恩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女人带路的手势。 似乎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而后扭头向着前路走去, 甬道似乎很长,密密麻麻的竹子遮蔽着两边,看不清已经过了几进院子,只是路还没到尽头。 这探事衙门大的着实有些离谱,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藏身的那所荒宅还要大上许多。 常恩如此想着,跟在女人身后。 路上再没遇见他人,长长的甬道里响着两人清晰的脚步声。 密密麻麻的绿竹遮蔽了日头,眼前的路依然阴暗,拉长的影子缀在两人身后。 “李春梦……” 身前的女人又叫出自己的名字。 真是讨厌的喋喋不休。 常恩皱眉想着,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锁定女人的目光,植入一道意识坐标打开女人的脑海看看这个古怪的女人脑袋里究竟藏着一些什么奇怪的记忆。 可女人怀抱着黑纸伞,再也没有回头,可话依然说着。 “李春梦,你还记得吗,那天咱们晚上走在那条胡同里……” 女人轻轻的说着,轻飘飘的声音灌入耳中。 胡同? “胡同里有盏灯,可总是不太亮,阴森森的就像现在这样,咱俩的影子缀在身后叠在一起,你牵着我的手,就像昨晚你牵着那个女人的手,那天我真开心呀,我想终于有人能够送我回家啦。” 似乎是一段美妙的记忆,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甜蜜。 胡同? 牵手? 一盏不太亮的灯? 常恩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前的女人,他终于在两世的记忆中搜寻到了那个片段,一段并不陈旧的碎片,就在昨晚还曾想起过。 于是身前的女人突然转过身来,飘忽不定的眼神儿中闪烁着一丝泪光。 “李春梦,你真的忘了吗?那天晚上咱们开完元旦晚会,你送我回家。” 元旦晚会。 记忆之门在常恩的脑海中开启。 …… …… “李春梦,你走慢点,我这鞋不趁脚。” 狭窄的胡同中,昏黄的灯光下,班花走在李春梦身后,别扭的高跟鞋穿在脚上,感觉似乎总是不敢迈开步子。 她是今晚晚会的主持人,老合特意为她租了礼服,为了配上那身衣服,她特意借来了这双并不合脚的高跟鞋。 晚会散会的时候她本想换上运动鞋,可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往自己的运动鞋里灌满了可乐,她怀疑是小秃子,只有那个全班最嫌弃的小子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把戏。 于是她只能穿着这双蹩脚的高跟鞋走回家去。 好在她与李春梦同路。 可李春梦像头野驴一样只顾闷头往前走。 眼前是条胡同,穿过胡同再走一段便到家了。 以后再也不要和这头野驴一起走了。 她恨恨的想着,追着李春梦的背影进了胡同。 并不太亮的灯吊在胡同口,她依稀看到李春梦的身影停了下来。 “你爸这个老赌鬼,连裤子都输没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啦。” “你爸把你卖给我们啦,快点跟我走。” “哟,似乎模样还不错嘛,这样的闺女都舍得卖,这个老赌鬼!” 是十几个混混聚拢在狭窄的巷子里,堵死了通往巷口的道路,露出凶恶的眼神。 “李春梦,救我。” 她躲在李春梦身后,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闪烁着泪花。 “何小婷,抓紧我的手。”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跟紧我。” 李春梦把左手塞给班花,右手捡起脚下的铁棍子。 何小婷犹豫着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彼此交缠。 “哟,有护花的呢。” “先干掉这小子。” 十几个混混各自拿出砍刀,李春梦拿着铁棍冲入人群…… 铁与铁激荡的响声,狭窄的小巷里身体撞击着身体,两只手紧紧握着,未曾分开。 …… …… 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呵,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颇有威势的女人与曾经藏在自己身后的何小婷联系起来。 只是此刻女人闪烁着泪花的眼睛,似曾相识。 “李春梦,你别装了,你昨天晚上一唱歌我就知道是你啦。” 女人轻飘飘的声音再次进入耳中。 常恩苦恼的皱了皱眉头,该死的记忆再次涌现在脑海中。 …… …… 砍刀劈砍在身上,铁棍狠狠砸在身上,血不断的留下来。 似乎就要死在这里了。 “别打啦,求求你们别打啦。” 身后传来班花的声音。 跑啊! 快跑啊! 蠢货! 留在这里做什么! 跑回去叫张大力啊! 心里疯狂的叫喊着。 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刀与棍子再次落下来,可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似乎有古怪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涌。 唱歌,快点唱歌。 为什么要唱歌,为什么要生出这古怪的念头? 唱歌,快点唱歌。 身体似乎不受控制的站立起来,狠狠的从围拢的人群中撞开一丝缝隙。 不受控制的掏出裤兜里的白手帕。 为什么要掏出白手帕,为什么要生出这般古怪的念头。 “丢啊,丢啊,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奇怪的歌声,似乎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唱出来。 跳起有些怪异的舞步,晃动着手里的手帕。 “丢啊,丢啊,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继续唱着,继续扭动腰肢,继续跳起着有些怪异的舞步,继续晃动着手里的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晃动着白手帕…… 小巷突然安静下来。 而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十几个混混们像呆立的雕塑一样突然安静的站在了原地,手中的砍刀和铁棍子一起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滚! 是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于是混混们像失去了神志的傀儡,迈着僵硬而又步调一致的步子退出了小巷。 空荡荡的小巷中,只剩下他与班花。 他在班花的眼睛中看到一丝惊惧与震骇。 …… …… “你李春梦,一定在想为什么我没中招儿对不对?” “你忘啦,那天晚上,我见你唱过一次,舞过一次。” “我知道你会那种东西。” 此刻,名叫小珠的女人站在探事衙门的一段甬道中,对着常恩说道。 呵呵,何小婷,班花大人,好久不见。 那件事,你真的没有忘记啊。 常恩苦恼的皱了皱更深的眉头,在心里回应道。 第三章 杀了迁生 何小婷。 班花。 好久不见。 遥远的回忆在脑海中淡淡散去,意识再次回到现在。 陌生的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却叫着自己在上个世界的名字。 真是奇妙的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李春梦,你还不承认吗?” 班花死死盯着常恩的眼睛,轻轻问道。 记得,当然记得。 他当然记得那个夜晚,是高三元旦晚会的那个晚上。 那晚他第一次牵起一个女生的手。 那晚他第一次尝试做一个英雄,只是……似乎有点狼狈。 那晚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拥有如此奇怪的……能力。 那是一个发生了很多个第一次的夜晚,狼狈而又甜蜜,还有一丝发现了能力觉醒的惊慌。 只是此时此刻,那个青涩夜晚的回忆并未令常恩生出太多欣喜,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有效信息。 眼前的女人并没有在昨晚失去记忆。 她记住了昨晚在青石城筷子巷发生的每一件事,以此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她太熟悉自己,熟悉自己的每一张底牌,这样的熟悉隐隐让常恩生出一丝顾忌。 面对两世为人的大转折,他不敢再靠一段久远的回忆轻信任何人。 “小珠大人,在下名叫常恩,莫要认错了人。” 常恩面无表情的低下头,隐藏掉波澜翻涌的双眸。 惊喜从女人的脸庞上慢慢退去,失落的表情一闪而逝,一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春梦,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呀。” 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脸庞。 “好的,常恩参军,请跟我来吧。” 于是班花说出了常恩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带着常恩继续在蜿蜒的甬道中穿行,石板路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藏着各自秘密的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 两侧竹林逐渐稀疏,令常恩有些头痛的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所官宅出现在眼前。 两只狴犴张牙舞爪的盘踞在高开的大门之上,一张大大的牌匾横挂在门楣之上,上书“明镜高悬”。 厅堂内似乎有些喧嚣。 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刺耳的惨叫声便一阵阵传入常恩的耳中。 似乎是熟悉的声音,是王大福的惨叫声。 “你的上线是谁?你与组织怎么联系?你招还是不招?” 而后是将军元知颇有威严的喝问。 煞有介事的询问,常恩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他哪有上线,他哪有什么组织。 只怕就是在此地活活打死,王大福也编造不出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只怕再审下去,有心之人必能看出其中破绽。 这场戏,演的着实有些过了。 “李……常参军……” 班花又险些喊出了李春梦的名字,似乎自己无论怎样掩饰,都已经甩脱不掉自己就是李春梦的嫌隙。 何小婷,你真的太熟悉我了。 又是一件棘手的麻烦事。 常恩在心中苦笑着。 “常参军,这里便是司理处了,是咱们探事衙门平日里询案问审的地方,平日里是司理参军褚宁大人在此处主事,今日衙门里出了大案子,将军亲至此地审理重案,褚宁大人心思缜密,日后你们同衙为官可要好好相处,你且在此稍等片刻,容我进去禀报。” 这是一番有些冗长的赘述,常恩知道这是班花的善意,借着此番言语为自己提供更多的信息。 褚宁,心思缜密。 常恩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只怕此人又是一个难缠的家伙。 于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向着班花弯腰鞠躬,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 “李春梦,你又装大尾巴狼。” 班花撇了撇嘴,揣着怀中的黑纸伞一起消失在眼前。 先是王大福,然后是何小婷。 这是常恩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二个穿越者,他们曾经都是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同学,都参加过那次同学聚会,然后又都来到了这个世界。 巧合的甚至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梦境。 他妈的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剧本,难道是群穿? 常恩摇摇头,自嘲的想着。 “有请常大人入衙。” 门口的小哨朝着常恩喊了一声。 于是正了正衣衫,囫囵的抹了抹嘴巴上最后一丝烧饼残渣,从内衬里掏出那方白手帕攥在了手中。 迈过高高的门槛,厅内诸景映入眼中。 颇为宽广的大厅内依序站满了身着各种官服的人,似乎今日司理处全员至此候命。 将军元知坐北朝南端坐堂上正中,左手边一位面白无须面色阴郁的年轻人坐在元知左手边,似乎那便是此处主官司理参军褚宁了吧。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入常恩鼻息之间,常恩皱了皱眉头,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源头,在大厅正中。 一个血葫芦样的人紧紧挂在大厅正中的木架上,两个赤膊的小哨拎着沾了盐水的鞭子一刻不停地狠狠抽打着架上的血人,血肉模糊的身躯更加模糊,熟悉的惨叫声再次灌入常恩耳中。 是王大福。 哦不,他喜欢自己的新名字,迁生。 堂审并未因常恩的进入而中断。 惊堂木在元知手中狠狠拍在桌子上。 “迁生,你既然进了此地,便要知此地的规矩,早点说,便少受些活罪不是。” 司理参军褚宁慢悠悠的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悠然说道。 “褚参军,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小的尽心尽力为衙门办事,真的不是诺皋妖邪啊。” 迁生声嘶力竭的辩解着,可眼前的元知将军似乎依然不为所动。 他真的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种样子。 昨天下午他明明身在筷子巷那所红墙深宅中,与名叫常恩的宅中主人相见,更意外的是他发现常恩竟然与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者,还是同班同学李春梦! 他还探知了常恩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一名诺皋术者,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要除掉李春梦,立个大大的功劳,从此在青石城探事衙门里青云直上。 可是不知道怎么头脑一昏,在醒来之时便已经身在探事衙门的大牢中,一早便被提到这要了命的司理处。 元知将军更像喝了迷魂汤一般死活咬定自己便是诺皋妖邪派来的间谍。 真是见了鬼的邪门! 李春梦…… 一定是李春梦在搞鬼! 那个该死的李春梦,在高中读书的时候便总是喜欢搞些鬼鬼祟祟的东西! 等等,王大福眨了眨眼睛。 看向刚刚走入厅内的少年。 一张熟悉的清秀面庞。 是常恩…… 不,是李春梦! 是那个该死的李春梦! “将军,我不是间谍!那人才是谍子!” 王大福瞪大眼睛瞧着常恩,使劲仰起下巴指向常恩,全身在木架上颤抖着,引的束缚着四肢的镣铐叮铃铃乱响。 常恩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王大福,你可真像一条疯狗一样死不松口呐。 “李春梦他是间谍!” 口不择言的叫出常恩在那个世界的名字。 “他是诺皋术者派入我衙的间谍,保密级别天字零零三级,代号三和大神!” 将李春梦坦荡的交谈暴露在这危险之地。 王大福还在喊着,声音因为尖利而刺耳。 王大福,两世为人的大造化,仅仅是让你变成了现在这般恶毒的小人么。 常恩眯起细小的眼睛,一丝杀意从心中涌起。 不能这样了,着实有些危险。 常恩观察着厅内诸人的反应,班花持伞站在将军元知身旁一丝惊骇的神色从脸上一闪即逝,名叫褚宁的司理参军扭头打量着自己,厅中大小官吏随着司理参军的眼神儿一起看向自己。 王大福,你说的实在太多啦。 于是常恩装作若无其事的拿出白手帕,在元知可以看到的角度拿起手帕,捂了捂嘴,装作轻咳两声。 白手帕在元知的眼前晃动。 记忆坐标启动。 常恩三定律开启。 规则一,奴仆不得伤害主人个体,或者目睹主人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规则二,奴仆必须服从主人给予他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青石城探事将军元知,现在,你的主人正处在危险之中。 “杀了迁生。” 常恩捂着手帕,含糊的说出命令。 杀了迁生。 命令在元知的脑海中响应。 于是惊堂木在桌上再次拍响。 “上刑。” “梳洗一番会让他干净许多。” 元知冷酷的声音从堂上传来。 第四章 第三杯酒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 迁生因嘶吼而扭曲的脸上现出恐惧。 绑在木架上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束缚着身体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不是间谍,我真的不是间谍。” “李春梦,李春梦才是那个间谍。” 王大福死死盯着李春梦尖叫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用的,元知高高坐在堂上沉默着。 是什么样的刑罚可以令王大福恐惧如斯,常恩拭目以待。 于是两名魁梧的小哨走到迁生跟前,有些粗暴的扒掉迁生的衣衫。 那是一具并不太健硕的身体,王大福因为恐惧而急速呼吸,因为急速呼吸胸膛起伏着,依稀印出肋骨的痕迹,一副歹毒的玲珑心便是藏在这样的身体中啊。 然后几个小哨提着十几个大木桶来到厅中,那是几张熟悉的面目,是在甬道中遇到过的小哨,木桶中的沸水依然滚烫,汩汩的蒸汽从水桶中冒出来,在王大福身边升起一片氤氲。 有几个官吏已经抬手用袖子遮住双眼,似乎并不想再看到之后的血腥。 可常恩睁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刑罚。 同窗之谊在无休止的背叛后荡然无存。 常恩很快明白了沸水的作用。 十几个小哨轮番提起木桶走到王大福身前,将滚烫的热水灌倒在王大福身上,于是腾腾的白色蒸汽中,王大福再次嘶哑的吼叫起来。 哦,不,是迁生。 他喜欢叫自己迁生。 常恩在心中纠正着。 迁生的身体在沸水的灼烫下现出醒目的红色,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水泡在被烫伤的肌肤上凸起,这样的水泡让常恩想起沼泽地里的野蘑菇。 “是李春梦,是李春梦!” 迁生依然尖叫着,彻骨的恨意毫不掩饰的暴露在尖叫声中。 他恨李春梦。 他嫉妒李春梦的一切。 李春梦总是有很多朋友,张大力、邋遢大王、眼镜儿们总喜欢围在他身边,而自己永远交不到一个朋友。 李春梦总是爱出风头,投篮绝杀,元旦晚会讲鬼故事,自己永远是台下傻乎乎拍着巴掌的观众,自己明明也想成为主角。 就连穿越之后李春梦的身份都比自己好上许多,他也来了探事衙门,竟然还是级别很高的参军,将要成为自己的领导。 两个世界都摆脱不掉这个讨厌的家伙! 自己似乎永远都是李春梦的配角! 嫉妒,刻骨的嫉妒。 仇恨,刻骨的仇恨。 一名小哨放下手下的木桶在迁生的身体上扒拉两下,这个审慎的小动作动作让常恩想起了屠夫们在猪圈中挑选着待宰的猪,似乎此时迁生身体的成色已经不错,小哨蹲下身子在刑具中翻找着,而后一把硬毛铁刷子出现在小哨手中。 常恩豁然开朗。 这是在前世的小说中经常看到的刑罚,似乎颇有久远的历史源流。 刽子手先把犯人的衣服扒光,放在铁床上面,然后用滚烫的开水往犯人身上反复浇灌,以使之呈现半生不熟的状态,再用铁刷子将犯人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的刷掉,直到血肉将尽,露出白骨。 在那个世界只是从文字中知悉的刑罚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常恩有一瞬间开始动摇,这样的刑罚对王大福来说着实残酷了一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王大福该死的指控似乎无休无止。 “是李春梦,是李春梦!” 已经忘记了求饶,依然喋喋不休的喊着常恩前世的名字,无可化解的恨意潜藏在每一个字眼儿里。 像一条疯狗般死咬不放,再一次将常恩置于险地,心中的最后一丝怜悯消失殆尽。 常恩似乎感觉一道冰冷的眼光,于是他迎着那道陌生的眼光看去,是元知左手边的年轻人在用一种警惕的眼神儿打量着自己。 司理处参军褚宁,这是班花在进门前特意提到过的名字。 常恩心中泛起一丝并不太妙的预感。 于是眼看着司理参军褚宁拿起了桌上的惊堂木,轻轻一拍。 “慢着。” 褚宁打断了施刑的小哨。 “案犯迁生,我问你,你口中的李春梦是何人?” 这似乎是个难缠的家伙,甫一张嘴便问出了此中紧要关节,而后继续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自己。 李春梦是何人? 当然就是在下。 在下前世李春梦,今世常恩。 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常恩攥了攥拳头,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昨晚这个家伙并未出现在筷子巷的行动中,这是一个他无法控制的目标。 脑筋快速转着,想着解决办法。 他可以再次向元知发出命令阻止褚宁问询,只是这样粗鲁的命令会让元知看起来很不自然,他很珍惜元知这具傀儡,拥有探事衙门将军这样的身份,想必以后还会为自己做许多事情。 昨天同样有一枚记忆坐标植入了迁生的意识中,可是迁生的启动口令并不是白手帕而是几句古怪的话语,他可以启动那枚坐标扰乱迁生的神志,只是现在他站在大厅一角,迁生站在大厅正中,他需要走过去,向迁生说出那几句启动口令。 太过显眼的动作,这会让他惹上跟多的嫌疑。 一名精神类型攻击者总是有诸多限制,无法随时应变。 就像班花那样,见识过一次自己白手帕的把戏后便再也无法进入自己营造的场域,看破便会无效。 真是麻烦的能力啊。 常恩决定冒一次险,手中的白手帕即将抖出。 然后是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是……” 迁生的眼神看向李春梦,即将说出李春梦的另一个名字。 “哎呀,嚎来嚎去烦死啦,堵上,堵上。” 一道黑色身影从元知身边走出,风一样快步走到迁生跟前,捏起迁生的嘴巴,把手中一方团城一团的手帕狠狠塞进了迁生的嘴中。 是班花。 不,是元知将军的侍妾小珠,此时应该叫小珠大人。 小珠似乎一脸厌恶的样子,狠狠把手帕又往迁生嘴里塞了塞,这次迁生真的再也讲不出任何清晰的语句了。 只有嗯嗯啊啊的呜咽声。 “你们这帮糙人,整天做这种丧阴德的事,不知道动手前先堵了嘴吗,一身肉皮刷下来,他能嚎的整个青石城都听得见。” “你们想让整个青石城都知道咱们探事衙门吃人不吐骨头吗。” 小珠佯装愠怒的教训着施刑的小哨,小哨讪讪的低下头,眼前的女人是元知将军的影子,他可不敢 极好的掩护,却同样冒着风险。 他看到元知的脸上现出一丝愠怒,那是来自元知真实的反应。 必须化解掉 “保持沉默。” 常恩发出命令。 于是愠怒在元知脸上淡淡消失,元知沉默的点点头,班花带着歉意向着元知将军施礼,快速走回将军身边。 一场小小的风波在顷刻间化解。 班花站在元知身边,轻飘飘的看了眼常恩, 再也没有阻拦,于是用刑。 铁刷子在迁生身上慢慢而又用力的滑动,水泡破快,肌肤被割裂,血从半生不熟的身体中涌出,残渣缠绕在铁刷上,清水变为血水,于是铁刷在水里搅动一番涤荡干净,再次洗刷着迁生的身体。 “啊……啊……” 王大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被塞上了手帕的最终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常恩依然能分辨出这些并不规则的声音叫喊声究竟在说些什么。 依然是对自己的指控。 “李春梦,是李春梦!” “李春梦才是间谍!” 叫吧。 叫吧。 现在除了自己之外,想来此刻厅中再也无人能够分辨这样歹毒的嘶吼。 呵,王大福啊,是什么让你变成今天这样? 王大福啊,同学聚会那天,你可还欠着我一杯酒呢。 淡淡的泪花在常恩冰冷的眼睛中偷偷闪烁。 …… …… 醉醺醺的李春梦拿着一瓶啤酒坐到王大福身边,一手拍着王大福的肩膀。 “别老趴着,支棱起来,喝一个。” 于是酒杯碰酒杯,王大福沉默的把酒喝下。 “你这活我也干过,一单两块钱,一天跑断腿,不容易。” 扒拉着王大福的冲锋衣,酒杯继续彭酒杯,两人继续喝酒。 “觉得干这个丢人?你觉得没邋遢那小子有面儿?看他腰缠爱马仕座驾大奔驰难受?别他妈瞎想。” 继续酒杯碰酒杯,王大福继续仰头喝酒。 “有时候见过了小鬼儿,才知道两块钱两块钱挣着有多踏实。” 继续酒杯碰酒杯,李春梦抱着王大福想喝第三杯酒,王大福低头趴在桌子上,佯装喝醉般再也不做回应。 王大福呵,你知道现在的邋遢大王多想和你换一换,踏踏实实送外卖。 王大福呵,你知道邋遢大王已经一屁股外债走投无路,你的身家是正数,邋遢大王已经是负数,甩不掉的债像苍蝇一样盯死了邋遢大王这具腐尸。 这是李春梦刚刚喝酒时窥探过的邋遢大王记忆,可他无法直白的告诉王大福。 他用了那个能力。 这是秘密。 于是再次拍了拍装醉的王大福,自己喝下第三杯酒。 …… …… 洗刷,再洗刷。 铁刷子洗刷着王大福的身体。 呜呜咽咽的嘶吼声逐渐变得微弱。 生机在慢慢流逝。 自卑,狡诈,狠毒,随着这具肉体的枯萎将一起消失。 王大福,我们在两个世界相见,可你始终欠着我一杯酒。 常恩在心里想着。 而后是一个冰冷的机械般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一人,剩余131人,完毕。” 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常恩有些难以置信的呆立在了原地,而后僵硬的扭头看向元知身边的小珠,小珠以同样震惊的眼神看向常恩。 第五章 你我都知道的秘密 筷子巷红墙深宅,一所破落的屋子内。 常恩手有些颤抖的端着酒杯,看着酒杯中的浊物,而后仰头喝下。 这个世界的酒似乎并不是太好喝。 清淡如水。 这是他回家之时路过一个小酒铺买到的,他本没有喝酒的习惯,可现在他急需酒精刺激,让神经活跃起来,捋清楚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仰头回忆着今日在探事衙门里经历的一切。 先王大福死掉了,死于这个世界的残酷刑罚,至死依然怀揣着对自己的恨意,无可化解。 而后是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与王大福的死亡近乎同步。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一人,剩余131人,完毕。”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脑海中的声音,于是他看向了班花,班花同样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从班花的表情中足以判断,她似乎也接收到了那个声音。 于是常恩有些出神的站着,以至于有些恍惚的忽略了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案犯迁生已死,将军元知结案,而后元知得体的将自己带到厅中向手下官吏们介绍着自己,而后宣布自己将任职司户参军。 自己只是机械的点头微笑,厅中官吏们大都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似乎自己得到的这份任命有些并不符合常理,而后是司理参军褚宁继续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自己。 现在想起来这次真是一个危险的举动,面对迭变有些应付不暇,以至于慌乱如斯。 真是一次有失水平的应对。 好在并无露出太多破绽。 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似乎越来越复杂。 再也不可如此大意。 常恩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咚咚咚—— 似乎有敲门声。 有些突兀。 常恩警惕的皱了皱眉头,看了一下脚下的大红棺材。 名叫红莲的女人静静躺在棺中,被一具白色的枯骨包裹在其中,昨夜血战中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甚至断臂也已经重新接回到臂膀上,毫无一丝伤口的模样。 这本是一次无心之举。 他本以为这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就要死掉了,却突然在半路上微微睁开了眼睛,呢喃的说着棺材棺材。 想着人死为大,他遵嘱了红莲的遗愿,将她放进了这具棺材中,打开棺材的一刹那,一具枯骨突然从棺材里冒出来,胸腔间的肋骨突然噼里啪啦的打开,双臂突然从常恩怀中接过女人,而后抱着女人进入棺材,而后躺平,肋骨噼里啪啦的再次合上,像是一具穿在女人身上的骨甲。 常恩不知道这具会动的枯骨是什么东西,只是看到红莲身上的那些致命伤口开始在枯骨的怀抱中慢慢开始愈合,昨夜红莲伤口愈合的速度还很慢,现在似乎已经快了许多。 想来这是她自救的手段吧。 在经历过两个世界的穿越之后,他已经对这些奇怪的东西见怪不怪了。 没有死就好。 于是有些吃力的将棺材推到房间的床板下,隐藏好。 来到门房,开门。 是一个陌生的面孔,穿着探事衙门的官服,看级别似乎应该是个小哨。 “常参军,我奉将军之命来此,衙门里给您准备了官服和一些平日里要用的东西。” 面前的小哨神色恭谨的站在门前,递上自己的腰牌。 “唔……” 警惕的神色从脸上常恩脸上一扫而过,常恩沉吟着接过腰牌。 “常参军,我怕这些毛手毛脚的东西做事怠慢,我也跟来啦。” 而后是小哨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目光越过小哨,看向小哨身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元知将军的侍妾,小珠。 也是自己班花何小婷。 “你们把东西放到门房里出去等着,将军命我和常参军说些话。” 小珠向着小哨吩咐着。 似乎小珠的威势,于是小哨领命几趟穿梭将停在巷外满满一车的东西尽都搬入门房中,常恩仔细翻了翻,除了官服,剩下一应俱是生活用品。 锅碗瓢盆灯盏烛照,琐碎的事物一应俱全。 想来这里面多半东西是眼前的女人操持的,带着女人特有的细心体贴,当然这份细心体贴不是没有缘由的 将军元知的侍妾,本不用对将军的属下如此体贴。 原因只有一个,她还是认定了常恩便是李春梦。 “李春梦,你就住在这么个破宅子里?” 小珠,不,班花在门房里踱了几步,打量着这残破的荒宅说道。 幻术对她也没用? 常恩皱了皱眉头。 这间荒宅在迁生到来前已经被红莲施了幻术,在普通人看来,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宅院。 于是沉默的关上门,趴在门后透过细小的门缝看着小哨们乖觉的退出筷子巷,而后转身,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眼前的小珠,沉默着。 现在再次没有人了。 小珠的表情再次亲切起来。 “昨天来这宅子的时候我看这里实在太破了,索性给你多备了点东西。” “哦,李春梦,你对这宅子用了那东西吧,你又在想那东西为什么对我没起作用吧?” 小珠是如此聪明,看到常恩的脸色,便一语道破了常恩心中的疑问,她似乎一直很喜欢将幻术叫做“那东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元旦晚会那个晚上看过你甩过手帕,我似乎就对那东西免疫了。” 小珠笑吟吟的说着。 于是常恩继续警惕的沉默着。 又是一个糟糕的信息。 眼前的女人可以免疫他的精神攻击,他必须谨慎。 于是冰冷的警惕与怀疑似乎似乎让班花不悦起来,有些恼怒的声音传入常恩的耳中。 “李春梦,你还是不想承认吗?” “刚才在司理处的时候,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对不对?” “那个机器般的声音。” “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 眼前的女人说出了常恩脑海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声音,她确实也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李春梦,现在我们需要合作。” 女人提高了一丝声音,如此说道。 “说出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 常恩继续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女人。 “李春梦,你还是这么多疑。” 小珠叹了一口。 “说出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 继续没有放松警惕,常恩重复着方才的话。 因为这条信息,他必须如此警惕。 那句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话里隐藏着一条,它清晰的说明了这个世界穿越者的人数,132人。 可是他无法获悉这132人究竟是谁。 更糟糕的是眼前的女人对他的精神攻击免疫,他无法窥探她的记忆。 有很多人知道元旦晚会后那间小巷中发生的事情,他需要最后一次确认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于是自称是班花何小婷的女人沉默着下来,抿着嘴唇低下头,有些羞涩的搓着衣服。 一分钟的沉默,而后抬起头。 “李春梦,元旦晚会之后,那天晚上那条胡同里,我吻过你,没人看见。” 女人勇敢的看向常恩,如此说道。 常恩的身躯微微一颤,记忆之门再次打开。 …… …… 狭小的巷子里,血人一样的李春梦摇摇晃晃的站着,看着混混们呆滞的迈着统一的步伐走出小巷,消失不见。 于是松开手,沾染了血的手帕轻飘飘从手中掉落。 然后李春梦挣扎了晃了两晃,终于失去最后的力气,倒在地上。 班花哭着抱起李春梦,自己的手紧紧攥着李春梦的手,血从一只手上沾染到另一只手上。 李春梦试图向班花笑一笑,可所剩无几的力气只是让他皱了皱眉头。 而后班花的哭声逐渐消失,胡同里静悄悄的。 班花俯下身。 自己的唇亲吻在李春梦的唇上。 …… …… 第六章 有效的信息 那个吻呵。 常恩眯起眼睛,而后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头。 这确实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是一段实在有些久远的记忆了,却足够清晰。 那条狭窄昏暗的胡同里,血淋淋的自己被班花抱着,他已经忘记了两人依偎在一起究竟有多长时间,似乎很久很久,也似乎只有几秒钟,直到张大力拿着肉烧饼凑巧赶来,两人才匆匆分开。 记得那晚胡同里那盏该死的灯一直忽明忽灭,与那个吻一同留存在自己记忆中。 “好久不见。” 于是常恩有些尴尬的说出这四个字,算是隐晦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李春梦,好久不见。” 班花开心的笑了。 “进来坐吧,夜了,风有些凉。” 有些并不太想面对班花的笑容,于是转身,引着班花来到那间此时自己居住的屋子里。 其实这间破陋的小屋里并未比门房好上太多,只剩下半拉的门板洞开着无法闭合,屋顶上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可以敞亮的看到夜空中的星子。 “李春梦,你这宅子实在有些太破了吧,明天我调两个人来修……” 班花皱了皱眉,后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嘴中。 她意识到了问题,此宅已施幻术,在外人的眼中这是一处富丽堂皇之地,若是寻人来修缮便是破绽。 她对精神攻击免疫,眼前的荒宅只有她可以看破。 “我会处理的,请坐。” 常恩依然微笑着点点头,婉拒谢过了班花的好意。 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桌边,趁着弯腰的间隙看了眼床板下的棺材,棺材依然静静的躺在床板之下,那个名叫红莲的女人依然在棺中昏迷着。 班花背对着床板而坐,并未发现。 班花看了看桌上的酒壶,自己在桌子上拿起一盏小酒杯,为自己倒满一杯,而后拿起酒杯,与常恩的酒杯相碰。 “十年没和你喝酒啦,真好。” 酒着实难喝,可班花还是一口灌下,抿了抿因浸润了酒而变的有些鲜红的唇,再次开心的笑着。 常恩微微怔了一怔,然后端起酒杯细细的将酒喝下。 真的很难喝。 有些苦,还有那个怪怪的寡淡的味道。 “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没时间寒暄了,跟随班花而来的小哨就在巷口外等着,过久的盘桓在此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嫌隙,于是常恩问道。 “就在迁生死的那一刻响起的,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 笑容一瞬间在班花的脸上消逝,清醒回忆着声音响起时的情景,准确的说出那句在脑海中响起过的古怪话语。 数字丝毫未错。 如此干练的模样,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十年未见,两世为人,眼前的班花让常恩感觉有点陌生。 “迁生是王大福。” 常恩苦涩的一笑。 “原来是那个讨厌鬼,真是恶毒。” “高中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高中的时候他就总喜欢在你背后说你坏话。” 本以为眼前的女人会责备自己,谁知道只是轻描淡写的皱了皱眉头,这样对生死的冷淡或许是因为在探事衙门呆的久了的原故? 有点出乎意料,王大福对自己的恨意似乎在那个世界便已经产生。 “你是怎么穿越来的?现在的身份是?” 再次为班花倒上一杯酒,常恩继续问道。 “我是毕业十周年聚会那天穿越的,唔,那天你也在,就是没跟我喝酒,张大力灌我,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睁眼就来到了这里。我来到的时间大概是在半年前,睁开眼睛时就在探事衙门里,成为探事衙门将军元知身边最亲近之人。” 简介而又明了的说明,带着一丝班花的怨念。 她还记得那天聚会上自己并未与她喝酒。 班花说着抬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对聚会那天的报复。 常恩尴尬的笑了笑,梳理着有效信息。 迁生是在一年前穿越的,班花是在半年前穿越的,自己是在几天前。 虽然是群穿,可似乎所有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一样。 “这半年还见过穿越者吗?” 酒喝得着实有些快,于是再次为班花倒上一杯酒。 “李春梦,你也喝。” 酒杯碰酒杯,班花一饮而尽,常恩轻抿一口,他真的有些讨厌这浊酒。 “没有,你是第一个,迁生是第二个,只是我没有识破,他在探事衙门级别太低,与我说不上话。” 于是班花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对王大福的不屑。 于是常恩汇总着信息。 此次穿越者一共一百三十二人,如今见到的为班花、王大福。 他们的穿越前做的最后一件事都是参加了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毕业十周年聚会。 还剩一百二十九名未知穿越者,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不知道是否熟识。 面对未知的信息,常恩不想过早做出推论,盲目的猜测只能误导正确的主观判断。 只是将这些有效信息在心中复述一遍,狠狠记住。 “以后,尽量不要叫我李春梦。” 常恩再次为班花添酒,而后想了想,盯着面前的班花告诫道。 隐藏身份很重要,尤其是在遭遇了王大福的背叛之后,这个世界还有一百二十九名未知穿越者,不知道这些两世为人的家伙们是否与王大福一样同样充满敌意,他必须慎重。 “好的。” “李春梦,这里就只有你住?” “昨晚你那个侍妾呢?还活着没?看上去可是又能打又漂亮呢。” 明明点头答应着,可还是不自觉的叫出了李春梦的名字,似乎这是一个令班花永远忘不掉的名字。 班花何小婷打量着这间有些破落的房间问道,问起红莲,酸溜溜的醋意隐藏在问题中。 女人们关注的重点似乎永远别有角度,于是常恩苦笑着摇摇头,并未回答。 那头生产队的驴当然还活着,此刻就睡在床板下头的棺材里。 “唔,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似乎终于想到了这个重要问题,班花问道。 “和你一样,同学聚会那天多喝了两杯,睁开眼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几天前,一睁眼便在这间院子里,顺手打发掉一个闯入此地的飞贼,然后正碰上王大福巡夜,无意间被他看见了我身上的血迹,然后你们就来了。” 常恩同样简洁的回答着。 他引去了自己在飘零山跌宕观逃亡的经历,隐去了自己是诺皋术者的身份。 并非是对班花的不信任,只是习惯性的遮掩,习惯性的谨慎。 “然后我就认出你啦,真好。” 于是班花何小婷又笑了,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班花似乎真的很开心。 她好像已经浑然忘记了他们穿越的古怪,似乎只要认出李春梦就好。 “李春梦,你这十年去哪里啦?为什么不来找我?” 似乎这浊酒终归有些酒力,班花的眼神有些朦胧涣散,梦呓般问道。 “打工,谋生,送过外卖,做过保险推销员,摆摊儿卖过炒饭,不要再喝了。” 常恩将班花的酒杯拿开。 “你会那东西还过的这么惨。” 班花撇撇嘴,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这些年你又在做什么?” 常恩对于班花的质疑不置可否,然后将同样的问题抛给班花。 “还债,和你一样打工赚钱,给那个赌鬼老爹还债。” 听到赌鬼的字眼,醉眼朦胧的班花几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冷冰冰的目光出现在双眼中,冷冰冰的说着那个世界的往事。 同样冷冰冰的表情一瞬间出现在常恩面容上。 不,班花何小婷,你说谎了。 记忆之门在常恩的脑海中轰然打开。 …… …… 淅沥沥的雨下着,李春梦穿着一件黑色雨衣站在一栋破旧的单元楼前,抬头看着三楼那扇亮灯的窗户。 他知道那是班花何小婷的家。 他曾经有几次送何小婷回家,每次看着何小婷走上三楼,打开那扇窗户之后的灯。 他在犹豫着要不要上楼敲开何小婷家的门,与她见一面,问一问她还好吗? 可是见面之后呢? 自己还是要从何小婷的面前消失,再次隐匿行踪。 他还在犹豫着,然后看到何小婷下楼走了出来。 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出现在何小婷面前,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下车,殷勤的为何小婷撑开伞,护着何小婷上车。 轿车在雨中扬长而去。 李春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无声的消失在楼下。 …… …… 何小婷。 我找过你,我当然找过你。 那是毕业后的第七年。 打工么? 呵呵。 冰冷的笑意浮现在常恩脸上,而后一闪即逝。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第七章 大案 “咚咚咚——” 门房里突然传来敲门声,而后是门打开的声音,而后是清晰的脚步声。 脚步声混乱而又急促,似乎来人在这所荒宅中折返几次走错了地方,最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向着两人所在之地跑来。 常恩在一瞬间站起,班花拿起了那把总是不离身的大黑伞,两人警惕的看着门外。 一个满头大汗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熟悉的面孔,是刚刚常恩在门口碰见的那位小哨。 “狗东西,谁让你擅闯常参军府邸的?” 一瞬间,眼前的班花再次变为探事衙门的小珠大人,怒意满满的脸上带着无形的威势。 “小珠大人,可找到你啦,衙门里出了大案子,将军命你速去泰丰钱庄。” 小哨扶着门气喘吁吁的说着,似乎这一路奔跑的太急耗尽了力气。 “什么事情这般急迫?” 小珠皱了皱眉,他是元知将军最亲近之人,若是命她前往,想必是有大事惊动了元知将军。 “说是出了大案子。” 小哨看了一眼小珠身后的常恩,刻意压低了声音。 参军也要避嫌。 呵,终归还是新来之人,并未融入探事衙门的圈子,想起白天里元知在司理处当众宣布自己为新任参军时在场官吏的脸色,似乎这次任命很是不合常规。 “知道啦,外面候着,我马上出去。” 班花点了点头,将鲁莽的小哨打发出宅院,而后向常恩告别。 “常恩,那我就先走啦,有空咱们再喝酒。” 似乎很珍惜与常恩喝酒的机会,班花刻意说道,而后转身欲要离去。 “我也去。” 常恩皱了皱眉,说道。 他需要尽快对探事衙门熟悉起来,眼前的急召似乎便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可是班花却犹豫起来。 “李春梦,你是司户参军,在探事衙门里这是主管官员考课禄恤,与主管后勤的司仓参军一般算是后二处,侦缉探案是司理处的事,若是有暴力行动便归司兵处的兵头们负责就像昨天那样,若是再有更不可控的事,便有暗行处的处理,此为衙门的前三处。” 班花向常恩解释着。 听明白了。 于是常恩豁然开朗,自己越权了。 原来自己担任的司户主管官员考课禄恤,那便是前世的人事处长呗。 探事衙门以下大概分为五部,司户参军负责人事,司仓参军负责后勤,司理参军负责侦查办案,司兵参军是暴力机器,至于那个有些古怪的暗行处,班花并未说的太过清楚。 总之,无论在哪个世界,能管人的都是好职位。 仅仅是凭借着此宅前任主人常归林子侄的身份,写了一封书信,便被招入探事衙门,成为了人事处处长,这真是一次在官场看来极其破例的任命。 难怪犯了众怒。 只是探事衙门的组织架构,这并不像是一般的行政组织,过多的暴力气息昭示着这似乎是一个强权部门。 究竟探事衙门是什么组织,常恩依然迷惑,想必此行必会有答案。 “放心,我不会惹麻烦的。” 常恩拿出白手绢,在班花眼前晃了晃,于是班花心领神会。 班花明白,昨夜之后,元知已经在常恩的控制之下。 “我也去。” 然后床板之下响动。 她醒了,是红莲,从床板下的棺材中翻了出来,走到常恩身边。 全身伤口已经愈合,不见一丝伤痕,想起棺材中那架古怪的枯骨,常恩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若是能把那具枯骨拿为己用,或许会不错…… 红莲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班花,班花同样用一种警惕的眼神儿看向红莲,常恩站在两人中间,清晰的感受到四道目光无形的交锋。 似乎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如此容易出现敌意。 看起来两个女人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 “常恩,你的侍妾可真不一样,睡觉都睡棺材里的么?” 是班花首先打破了沉默,探头看了看藏在床板下的棺材,又看看毫无受伤痕迹的红莲,并未多问,她现在开始称呼李春梦为常恩,真是周全,只是这份周全里藏着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这是元知将军的近随小珠大人。” 于是常恩有些尴尬的向红莲介绍着班花。 “我是官人的近随红莲,官人去哪我总要去哪的。” 于是红莲的手搭在了常恩的胳膊上,做出一副“近随”的模样。 可我认识你明明不超过三十六个小时,常恩在心里想着。 “马车有些小,容不下三个人。” 淡淡的醋味儿在。 “挤挤便好。” 红莲面无表情的回应。 于是三人上了小珠的马车,似乎并不是小珠的谎话,这架马车真的有些小。 常恩吸了口气,试图把自己的身体缩一缩,可是好像效果并不太好,自己仍然被紧紧夹在两个女人之间。 先是班花悄悄把常恩的身体往班花一边拽了拽,而后是红莲又将常恩往自己一边拽了拽。 而后常恩开始被两个女人无休止的拉扯着。 不知是这复古的世界道路状况并不理想,还是因为两个女人的暗劲儿太过强大,常恩像一具木偶无休止的左右摇晃着。 好在路途并不太遥远。 马车停下,前方便是泰丰钱庄。 路上听班花讲起,泰丰钱庄是青石城最大的钱庄,也是这个国度最大的钱庄之一,平日里做的是兑换,存款,放款,汇兑四种业务,类似于常恩穿越前的银行,泰丰钱庄的分号开遍二十四城,信誉可靠,生意兴隆。 只是这次不知摊上了什么案子。 做钱的生意,自然不会缺钱,想必此案定与钱财有关,似乎还会是不小的数目,才会惊动元知将军,常恩如此想着。 似乎常恩并未猜错,已是深夜,泰丰钱庄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探事衙门的小哨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副戒严的模样。 三人下车,常恩与小珠向警戒小哨递上腰牌,即便已经认出小珠,可小哨依然仔细检查过腰牌之后方才放行,引着三人进了泰丰钱庄,穿过前厅,越过两座院子,径直进了后宅。 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围墙比起先前的两座宅院还要高上许多,门是一扇棋盘门,门板之外是一道厚厚的木架,开门之时打开门板而后推动木架方才可以打开。 像是戒备森严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恩刚进宅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涌入鼻息之间。 “这里。” 三人甫一进宅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招呼,而后是有些熟悉的面容。 是司理参军褚宁。 如班花所说,司理处负责侦缉探案,此时司理参军褚宁果然在场。 似乎有些意外常恩的到来,褚宁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元知扭头看向常恩,目光中同样有些不悦。 一个人事处长插手业务,着实有些越权了。 这样的越权在职场中总是大忌。 有些麻烦,常恩苦笑着,于是只能掏出白手帕。 “向我汇报案情。” 白手帕捂住嘴,佯装受了风寒般咳嗽两声,含糊的声音从手帕里说出来。 于是意识坐标在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脑海中激活。 常恩三定律启动。 规则二,奴仆必须服从主人给予他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常参军,跟我来。” 常恩清晰的看到元知怔了一怔,而后那丝不悦从威严的目光中消失,元知朝着常恩招了招手。 常恩紧走两步上前,职位尊卑的表演总是要有的。 司理参军褚宁似乎很是意外元知的反应,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果然是个难缠的家伙,一眼便洞穿了异常。 褚宁的微小反应落在常恩眼中,常恩在心里提醒着自己,然后跟着元知走到宅中一座屋门之前。 眼前的房子似乎是座石屋,石墙足有一人怀抱般厚,屋门同样为石质,门上有个大大的窟窿,似乎是经过了什么东西暴力打开一样。 而后常恩随着元知的目光向屋内望去,骇人的红色在一瞬间涌入眼中。 尚未干涸的血迹像一滩水洼般铺在地上,无数细碎的血肉残渣飘荡在血水之中,像水中的蝌蚪般浮动,再浮动…… 残渣之中,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歪倒在地上,伤口从仅留的半截脖颈处断裂,而身躯已然破碎无数。 头颅的双眼圆睁着,看面容似乎是个中年男人,死不瞑目。 房周四壁,整齐摆放的货架上空空如也。 第八章 凶案是怎么发生的 元知站在石屋门口,常恩站在元知的右手边后退一步的距离,做出一副下属本应该有的恭谨姿态。 屋子中的惨烈并没有让常恩感觉到太多不适,作为一名能力者,在前一个世界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离奇的死亡。 元知同样面无表情,即便此时被意识坐标控制,可依然展现出青石衙门掌控者的权威。 似乎是个实干派,常恩眯起眼睛观察着自己的这位长官——同时也是自己的仆人。 能够在探事衙门青云直上,想必此人有过人之处。 常恩如此想着,他很有兴趣窥探一下这位长官的记忆,只是苦于并没有太好的机会。 而后元知同样毫无感情的干瘪讲述打断了常恩的思绪。 “此处为青石城泰丰钱庄的钱库。” 元知似乎并不喜欢废话,首先言简意赅的介绍出地点。 “死者名叫苏长更,男,四十二岁,生前为青石城泰丰钱庄的钱库看管,我查过此人履历,自十五岁进入泰丰钱庄至今二十七年,由一名杂役升至钱库看管,算是此地的老伙计。” 而后是元知对死者的介绍,同样是简单直接的风格。 呵,四十二岁的老社畜。 常恩点点头,将信息记在心里。 “苏长更生前在泰丰钱庄口碑很好,深得此处掌柜信任,自六年前成为钱库看管以来,苏长更更是勤勤恳恳,每天都由自己亲自看管钱库,晚上甚至便在这钱库中休息,据泰丰钱庄的掌柜说,六年来苏长更天天如此,没有一天回家。” 常恩有点意外,眼前的死者似乎不但是个老社畜,而且还有着变态的职业自律。 六年来天天晚上住在钱库里,几乎没有一点个人生活,一个将全部生命奉献给工作的人,想来多半也会枯燥乏味至极。 “案发时间似乎是在今晚亥时,起先门外巡夜的伙计听到钱库内有凄惨的喊叫声,伙计发觉异常,来到此处拍击石门,清晰听到似乎便是苏长更的声音,因怕钱库有异样,伙计立马通知钱庄掌柜,掌柜在半刻之后赶来,听到砰的一声爆炸声,而后再无声响。” “掌柜察觉出了异常,火速报官至青石城府衙,府衙感觉此案并不寻常,因此转交给我们探事衙门,我们来到此处。” 而后是案情的讲述。 青石城府衙专交给探事衙门? 常恩很快洞悉了元知话语中的一处重点,似乎这座城池有两套权力机构运行着,只是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于是常恩将疑问藏在心里。 砰的一声爆炸声? 这是常恩更关心的事情,现在想来爆炸声便是苏长更遇害之时发生的声音吧,只是看着着如此惨烈的现场,不知道苏长更是被何种作案方式所害。 能让一个人在一声爆炸后变为这样的无数残渣,在常恩的记忆中想来,似乎只有炸药。 可是靠近室内仔细闻了闻,并没有炸药独有的味道,只有浓烈的血腥味。 “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立刻打开石门?” 常恩有些疑惑,而后很快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些欠思虑,因为他发现石门的锁是在门的内侧,门的外侧只是光秃秃的石面。 好在被意识坐标控制的元知并不会发觉控制者的愚蠢,继续服从命令回答着。 “因为只有一把钥匙,钱库的石门向来只是由内向外打开,每晚值夜之时,苏长更总会将钥匙携带在身上,也就是说,当晚能够打开这座石门的,只有苏长更本人。” “我们到来时石门依然完好无损,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开门工具,我们只得以撞木强行撞门打开,而后发现了苏长更身死,钱库中的钱财不翼而飞。” 看着石门上那个大窟窿,常恩豁然开朗,原来石门是这样被打开的。 钱财不翼而飞,果然是谋财害命。 可凶手,总要有进去的办法。 抢先一步先于苏长更进入钱库藏身,而后当晚现身行凶? 可凶手在行凶后总要出去,打开库房的是探事衙门,开门之时室内除了死亡的苏长更外并未再见他人。 那只有一个可能,库房中另有出口。 “可有密道,窗扇?” 常恩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都查过,我们特地向钱庄掌柜问过,此屋仅有这座石门可以出入。” 元知摇头,如实禀报。 常恩皱了皱眉头,他突然意识到今晚碰到了一件很是离奇的案件。 一扇只能自内打开的石门紧锁着,携带钥匙的钱库看管死于紧锁的石室内,当石室打开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凶手,同时石室并无其他密道、窗扇可供出入。 这是密室杀人案。 这是一件标准的密室杀人案。 前世无数次在侦探小说看到的经典犯案模式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令常恩生出一丝兴趣,他未遇见过这般带着浓厚经典复古气息的悬案。 人们总是会对未知充满好奇,这是天性,常恩也不例外。 于是他试图走进屋里仔细查看一下痕迹,一个能力者的观察力总要细致一些,刚刚迈出脚步,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常参军,此案已结,夜深了,请常参军回吧。” 常恩有些诧异的回头,是身后的司理参军褚宁,很有礼貌的说辞里透着并不友好的逐客之意。 “此案已结?” 常恩挑了挑眉头,疑惑的看向司理参军褚宁。 此时不过刚刚子时,怕是距离案发仅仅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石门刚刚被打开,凶手连根毛都不见着,这便要结案? 开什么玩笑! “是将军的命令,结案卷宗已写好。” 似乎早已预料到常恩的反应,司理参军将手中一张案卷递给常恩。 今晚的月光尚算明朗,不用掌灯便可看清案卷上的寥寥字迹。 泰丰钱庄案,为钱库看管苏长更监守自盗所为,后因行迹被查,自杀于钱库之内,并无异常,结案。 短短的一行字,而后是将军元知的将军大印盖在案卷上,猩红的印信显示着这份粗糙的案卷无可造假。 自杀? 一丝不屑的冷笑,于是直接无视褚宁的劝阻,拿着白手帕再次走回到将军元知身边,这次索性并没有估计尊卑之别,直接与元知并肩而战。 这是向身后司理参军褚宁在示威。 常恩并不擅长做一个老好人,在探事衙门这种强势机构,有时候强硬似乎比人缘好更重要。 “为什么结案?” 白手帕挥动,意识坐标再次启动,手帕的主人问向自己的奴仆,希望得到答案。 可是并没有回答。 元知突然沉默下来。 手帕失效了? 常恩微微有些苦恼。 “今晚吃的什么饭?” 于是换个问题,白手帕挥动,意识坐标再次启动。 “地瓜两枚,稀粥一碗,蜜酱猪肉干一斤。” 元知依然用简单直接的风格吐露着今晚的菜谱。 似乎他的胃口不错。 手帕有效。 于是再次换上方才的问题。 “为什么结案?” 依然是沉默。 微小的实验让常恩豁然开朗,记忆坐标依然植入在意识中,手帕同样并未失效,只是碰到了元知的禁区。 精神类攻击者总会面对这样偶尔失手的困境,当一个执念深种在个人的脑海中时,外来的意识坐标有时会很难撬动这枚执念,具体的难易程度往往要看被攻击者的意志。 在完全被常恩三定律控制后,元知依然在脑海深处为自己留下一个禁区,保留下一个秘密。 显然,元知将军的意志力极其顽强。 当然常恩可以强迫意识坐标暴力撬开元知的意识进去,就像用撞木撞开那座石门一样,可是这样势必会毁伤掉元知的神志。 得不偿失。 常恩对元知做出了重新的评价,这是一具难得的高品质奴仆,自己必须要好好利用。 没有必要为了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摧毁元知,于是心中如此想着,悄悄收起白手绢。 迷茫的眼神在元知的眼睛中退散,主人常恩重新将自由归还元知。 清醒的元知再次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突兀出现在此地的常恩,尚未来得及询问,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从院外响起由远及近,而后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入院中。 “元将军,又要结案了吗?”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苏长更监守自盗畏罪自杀,把自己一副好身子炸成了十万八千块?” 近乎与案卷大致不差的叙述,只是来人的话里带着满满的讥讽。 话音未落,一个七尺大汉懒洋洋的走进院中,而后懒洋洋的出现在元知面前。 “元将军,去年筷子巷红墙深宅的常归山便是这般死的,你也是这般判的,如今苏长更还是这样。” “这探事衙门要都是这般判案,那我看找只猪也能当这个将军嘛。” 汉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元知,没有一丝闪避。 自己藏身的那所宅院主人也是这般奇怪死掉的? 真是颇有意思的巧合。 常恩有些意外,同时有些惊讶于是谁在对元知将军出言不敬。 于是他不声不响的扭动看向汉子,然后几乎是在下一刻身躯触电般一震,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将目光死死钉在了汉子的身上。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汉子手里正拿着半拉肉烧饼吃着,这似乎并不是一种很常见,也不是一种很体面的吃法。 近乎有些粗鲁。 将肉烧饼几番折叠搓成一个面团儿后,而后狠张大嘴狠狠塞进了嘴里,而后咀嚼,再咀嚼。 常恩的脑神经抽动,再抽动。 这样吃肉烧饼的方式,常恩曾经见过。 第九章 配合调查 汉子将肉烧饼塞进嘴里。 咀嚼着,咀嚼着。 常恩的脑神经跳动着,跳动着。 记忆之门在一瞬间打开。 …… …… 夜晚十点,新世纪大酒店门口,元旦晚会结束后。 “李春梦,饿了没。” 张大力摇摇晃晃的拍了拍李春梦,他刚刚在台上翻了几十个跟头,劈了几块砖头,头有点晕,手有点疼。 “早就饿了。” 李春梦早就饿了,站在台上讲了半晚上鬼故事,这活也不轻快。 “走,整俩肉烧饼去。” 张大力拉着李春梦往外走。 李春梦知道张大力说的是学校门口的肉饼摊,每晚放学回家整两个肉烧饼是俩人的必备项目,今晚即便没在学校,可张大力还是要去。 “老合让我送她回家。” 班花何小婷站在李春梦身后,李春梦犹豫着。 “嗯,美女比肉烧饼香。” 张大力若有所悟。 “把你自行车借给我,回头你从那条胡同口等我,我给你捎俩。” 张大力啥事儿都忘不了李春梦。 李春梦把钥匙抛给张大力。 …… …… 半拉肉烧饼拿在手里,折叠折叠再折叠,揉搓成一个面团,大口塞进嘴里,咀嚼再咀嚼。 张大力吃着烧饼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拐进那条胡同里。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李春梦像一个血人样躺在何小婷的怀里。 自行车被狠狠扔在一边,挂在车把上的两个肉烧饼被自行车压碎。 “梦,是谁整的咱。” 张大力俩手紧紧攥着,十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 …… 烟熏火燎的网吧里,黄毛正趴在电脑前对着《英雄联盟》使劲。 张大力手里的一条狗链子直接套在黄毛脖子上绕了三圈,而后狠狠一拽,黄毛带着椅子一块倒在地上。 “黄毛,元旦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张大力一手拽着狗链子,一手拿着半拉肉烧饼,慢悠悠问着。 “哥,我在家过节呢。” 黄毛倒在地上依然狡辩。 张大力一手把半个肉烧饼叠成一块大口塞进嘴里,一边狠狠紧了紧狗链子。 黄毛捂着脖子惨叫。 “我兄弟叫李春梦,元旦那天晚上被人整了,是不是你?” 张大力冷冰冰的问着,狗链子绞在黄毛脖子上,握着狗链子的手又使了一成暗劲儿。 “哥,是我是我是我,我们整了,没整成!” 黄毛双手扣着脖子试图让狗链子松一点儿,用尽全身力气喊着。 “什么叫没整成?” 张大力松了松手里的狗链子。 “你那兄弟……会……会妖术。” 黄毛的眼中现出一丝恐惧。 张大力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李春梦悄悄躲在网吧门口,同样皱了皱眉。 …… …… 呵,真是久远的记忆了。 久远到即便看到相同的吃相便会想起张大力。 常恩没有幼稚到凭着一个动作便会认定眼前的穿越者会是张大力,一次穿越两世为人,离奇的经历只会让他更加谨慎。 只是这吃烧饼的样子……真的很像。 常恩不动声色的站在元知身边,轻飘飘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班花何小婷,哦,不,现在她应该叫小珠。 小珠同样有一瞬间失神的看着眼前贸然出现的男子,眼神儿同样在男人手中捏成一团的肉烧饼上停留了半刻,而后匆匆扭头转开目光。 张大力与李春梦爱吃肉烧饼,而且吃烧饼极快,这是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每个同学都知道的。 想必,她也想到了张大力吧。 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 “你是何人?” 已经清醒的元知将军皱了皱眉,似乎对眼前贸然闯入的汉子很是不悦。 “本人青石城府衙总捕头铁螺岩,元将军在探事衙门里高坐,自然认不得咱们这些下苦力的下人。” 嘴里说着下人,可神态上却全无下人的恭谨,名叫铁螺岩的汉子高高仰起头与元知的目光死死对视着。 青石城府衙总捕头铁螺岩,常恩暗暗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案已转交探事衙门,与青石城府衙并无干系,此处已经结案,无需再查。” 似乎两人之间的职位差距极大,以至于元知仅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而后打了一句十分官腔的官腔,而后元知转身欲走。 “可我看此案疑点重重,不应结案呐,元将军。” 铁螺岩将嘴里的最后一丝肉烧饼咽下去,口齿清晰的说着,而后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挡在元知身前。 如此鲁莽的行为,引来周围小哨们的一片喝骂,可汉子依然牢牢钉在地上,站着。 “我探事衙门办案,什么时候轮到青石城府衙插嘴了?” 元知皱了皱眉头,终于将不悦夹在了话里,这是一句挟了满满官威的呵斥,同时也隐含着探事衙门的自傲。 “大人此言差矣,暂且不说此案并不是转交探事衙门,仅仅只是青石城府衙寻求与探事衙门协同办案,再说你们青石城探事衙门办案,我们青石城府衙为何就不能插嘴了?” 犀利的反问,铁螺岩硬生生将元知的自傲顶了回去。 “请问大人,这青石城是青石府衙的知府大人大,还是你青石探事衙门的元知将军大?这天下是你们二十四城的探事衙门大,还是二十四城的府衙的知府大?这庙堂里是当今皇帝大,还是你们探事总衙门的总将军大?” 又是一堆绕口令似的反问,好在常恩听明白了。 常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脑筋急速转着,吸收着其中的大量有效信息。 生于上一个世界,发达的现代文明让常恩轻易便可理解这个复古世界的政权架构。 似乎青石城府衙便是青石城的政府机构,府衙的知府乃由当今皇帝任命,代皇命牧狩此地,类似上一个世界的市长。 至于探事衙门,似乎只是一个颇为强势的机关,直属于探事总衙。 这是一个地头蛇与强龙的关系。 青石府衙为地头蛇,探事衙门为强龙,可在法理上,青石府衙总比探事衙门要大一级。 只是不知这探事衙门究竟是何机构,那位二十四城探事衙门的总将军又在朝中是何地位。 还有更多有效信息。 这个世界似乎分为二十四城。 这个世界是有皇帝的。 皇权无二,抬出皇帝,再强权的机构也只能收起威风。 将军元知的脸色开始变的难看起来。 “来人,我要将元将军的答复好好记下来,呈给咱们知府大人。” 铁螺岩继续煽风点火,于是四个小捕快滴溜溜的从院外跑进来,一人递上纸,一人递上笔,一人递上墨,还有一人弯腰趴在铁螺岩身前。 铁螺岩将纸铺在弯腰的小捕快背上,接过纸笔,笔尖蘸墨,一副待写的模样。 “大人请说。” 继续做着下人的说辞,却继续没有下人的恭谨。 “这天下自然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大,论这青石城自然是青石知府大,在下客居此地,不敢越权。” 元知的脸色很快平静下来,双手抱起朝着北方微微拱手,自己的奴仆这般养气功夫让常恩 “没意思,没意思。” 铁螺岩意兴阑珊的收起纸笔,一字没写。 “那大人,知府大人言说此案疑点甚多,那是查还是不查?” 一脚踢开脚下的小捕快,凑到元知将军面前,汉子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知府大人要查,那自然便查,我探事衙门协同办案便是。” 厚厚的眼皮轻轻微抬,几乎是在一瞬间,元知转了口风。 “常参军,过来。” 元知突然扭头看向常恩,冲着常恩招了招手。 “将军,请问何事?” 常恩并未开启意识坐标,这是元知第一次主动招呼自己,由于常恩三定律依然隐伏在元知意识深处,常恩确定元知并不会加害自己。 “从现在起,你便协助这位铁捕头查案,案子一日不破,你便一日不用回衙门,待这位铁捕头查清楚了查满意了,你再回来交差。” 元知的话里同样带着刺,强龙似乎依然在和眼前这位地头蛇的代表较着劲儿。 常恩有些惊讶,自己初入探事衙门,这便就交代了差事? 况且他只是一个管人事的司户参军,这本不在他的管辖之内。 常恩清晰看到了司理参军褚宁那张清冷的脸上又清冷了几分。 常恩再次抢了司理处的差事,只是这次却是被动的。 “通力合作,通力合作。” 铁螺笑嘻嘻的回应着,丝毫不介意。 “夜深了,走了,常参军送送我。” 于是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做出一副疲惫的表情,元知将军并未向眼前的汉子告别,径直出了院子。 又在呼唤常恩,于是常恩只得跟着送出,走出院外,院墙遮挡住了铁螺岩的视线,于是元知再次停住脚步,看向身边的常恩。 原来还有机宜面授。 “常恩,此案协而不查。” “抢在他弄明白之前,追回你们常家的东西,那个东西,不可落在外人手上。” 不待常恩回复,元知径直向外走去,司理参军褚宁与小珠还有一众小哨紧跟而出,空落落的后院,现在只留下自己与红莲,还有那个爱吃烧饼的汉子。 常恩有些出神的琢磨着元知留给自己的两句话,有点茫然。 协而不查。 这个常恩明白。 出工不出力即可。 追回常家的东西,不可落在外人手上? 这又是什么东西? 他来到筷子巷红墙深宅的时,那里明明只是一处荒宅,常家破落至此,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宝贝不成? 没有答案。 常恩苦恼的摇摇头。 “常参军兄弟,这几天,那便有劳你啦。” 铁螺岩笑嘻嘻的走到常恩面前,这人似乎是个自来熟,甫一见面便在常恩的官衔儿之后加了官职。 “铁捕头过奖啦,通力合作,通力合作。” “对啦,铁捕头,你吃烧饼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他也和你一样,总是喜欢把半拉烧饼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当包子吃。” 于是常恩同样笑嘻嘻的同样寒暄着,说道。 一瞬间,贱兮兮的笑容从铁螺岩的脸上消失了。 第十章????今晚我们怎么睡 名叫铁螺岩的汉子怔怔的看了看常恩,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古怪,这个脸部线条颇为坚硬的汉子怔怔的张了张嘴,像一张石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而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常参军,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吧,明日午时咱们此地碰头。” 铁螺岩突然说道。 “今晚收工?” 常恩有些意外。 “我想家了,我想回家看看。” 是一句有些意兴阑珊的话语,然后铁螺岩不耐的挥挥手,大步走出了院子,不见了。 这位铁捕头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想家了? 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答。 此时泰丰钱庄由青石城府衙的小捕快们完全接管,再也不见探事衙门的人,常恩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最后一眼看了一下那间血腥的钱库。 苏长更的身体化为无数碎片,可脑袋却完好无损的掉落在血泊中。 似乎只是身体爆炸,脑袋没有受到牵连。 苏长更的表情很复杂,有一丝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恐惧似乎是因为苏长更在这间钱库内看到什么离奇的事情,茫然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会对他带来怎样的伤害。 如果仅仅是普通的贼人,苏长更会意识到后果是直接的谋财害命,可以预料到结果,仅仅只会使他感觉恐惧,并不会出现茫然。 茫然呵,真是有趣的表情啊。 于是常恩再次确认,这间石室内一定发生过什么让苏长更生前大吃一惊的离奇事情。 究竟会是什么离奇的事情造成了苏长更一瞬间的茫然,究竟是怎样的行凶方式会让苏长更的身躯破碎成这般模样。 常恩想不到答案。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处处充满古怪,一次离奇的穿越之后,常恩已经感觉自己的想象力不太够用了。 满地的碎肉血渣并不会给人留下太多的愉悦体验,于是常恩决定收工。 苦恼的事情便留给青石府衙的捕快们吧,有元知协而不查的命令在,常恩感觉自己有些犯不上通宵达旦。 虽然他同样对这间密室杀人案十分好奇。 可够他头痛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此时,身边就有一件。 “咱们也回吧。” 于是朝着身边的红莲招招手,常恩说道。 今晚的红莲似乎选择了沉默风,她像一位谨守尊卑的侍妾,始终像影子一样安静的站在常恩身后,以至于探事衙门的同僚们频频侧目看向常恩身后这位过分美丽的女人,却无一人多言。 常恩知道,探事衙门这样人精汇集的机构,越是沉默,背后的动作便会越大。 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否经得住探事衙门的审查。 又是一件头痛的事,诺皋术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竟然会遭到探事衙门强悍的打击。 自己穿越后获得的这具肉身,为什么又会成为诺皋术者的间谍,甚至是级别极高的天字零零三号。 这个名叫常恩的肉身明明只是一个颇为年轻的落魄之人。 常恩在脑海中梳理着纷乱的信息,隐隐生出一丝并不太可靠的直觉。 一切似乎都与常家这个落魄的家族有关,只要搞清楚常家的背景,一切便可获得答案。 似乎明天必须要多做点功课了,常恩在心中想着。 于是红莲继续做着常恩的影子,点点头,跟着常恩沉默的走出院落。 自钱庄后院穿出,并未有人阻拦,来到门口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班花站在一辆马车旁。 “元知将军命我送常参军回府,我在此等候多时啦。” 班花说着等候多时,可脸上没有一丝着恼的模样,常恩恍然想起自己来时也曾是搭的顺风车。 看了看马车,依然还是那辆有些拥挤的座驾,班花笑眯眯的,常恩洞然,她是刻意没换。 于是,三人再次挤上那驾有些拥挤的马车,依然还是相同的次序,常恩挤坐在中间,班花与红莲分坐常恩两边,于是狭小的车内再次熟悉的拥挤起来。 这个世界的路实在有些不太平坦,于是常恩再次像一个摇头娃娃一样在两个女人的暗劲儿较量中左右摇晃着。 好在这是一段并不太远的路程,马车停下,狭小的巷口出现在眼前。 青石城筷子巷怕是青石城最窄的巷子,马车实在无法通过。 于是三人艰难的挤挤巴巴的下车。 “常参军,将军命我明日陪你去泰丰钱庄,明日我来接你。” 班花笑吟吟的说着,似乎一切能与常恩搭上边儿的差事都可以算作一桩美差。 小珠是元知的亲随,在衙门里一向与元知形影不离,此时派到自己身边,看来似乎自己的奴仆真的很在乎这件案子。 常恩心中洞悉, “不了,咱们探事衙门碰头。” 常恩想着心中的功课,说道。 “唔,那也好,那咱们明天见。” 于是小珠留下一个甜甜的微笑,乘上马车离去。 现在只剩下常恩与红莲两人了,红莲依然像影子一样跟着常恩,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宅子。 大门慢悠悠的闭合。 沉默的红莲警惕的把头贴在门板上听着,直到马车吱吱嘎嘎的声音远去,门外再也听不到一丝动静。 一张冷冰冰的脸浮现在常恩面前。 “常恩,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红莲继续用警惕的神色面对着常恩,常恩知道,女人自然是指班花,现在的小珠。 “今日刚刚认识,此人为元知的亲随。” 常恩面不改色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不要与她走的太近,她十分、极度危险。” 红莲点点头,十分严肃的发出告诫。 “有证据?” 一丝不屑的笑容浮现在常恩脸上。 那个躲在自己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会十分、极度危险? 果然女人之间永远不会和平相处,常恩在这句严肃的告诫中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醋味儿。 “直觉,你们并不像第一天认识。” 红莲继续严肃的说着。 于是不屑的微笑从常恩的脸上凝固。 直觉,常恩本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后半句话却又偏偏击中了常恩与班花之间的隐秘。 “夜了,早些睡吧。” 并不太想听到这喋喋不休的告诫,常恩摆了摆手,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常恩,请你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是诺皋术者在青石城生存下去的重要一环。” 又是诺皋术者,似乎永远摆脱不掉这个怪兮兮的组织。 “今晚,我们怎么睡?” 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奇怪组织的名字,于是常恩露出一丝不太正经的微笑,问出一个不太正经的问题。 一瞬间,冷冰冰的表情在红莲过分美丽的脸庞上消失,一丝微微的红晕浮现在这位间谍的脸颊上…… 依然还是在那座破旧的房子,并没有常恩想到的不正经的事情。 红莲先是把棺材从床板下头拽了出来,而后找到几块破砖头擂起来垫在了床板下头,这样床板虽然依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好在不会塌陷下去。 于是红莲果断躺进棺材里,与那具奇怪的枯骨挤巴在一起,把空空的床留给了常恩。 “骨头太硬,棺材太小,要不要换个地方?” 常恩继续戏谑的问道。 他很乐于看到眼前女人的尴尬与慌乱,与先前咄咄逼人般的冰冷截然不同,虽然他同样并不想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红莲在枯骨的怀抱中翻身,躲开常恩的目光。 于是常恩坏笑吹熄了木桌上的灯,默默爬上了自己的床板。 月光透过半敞的门照进屋里,常恩可以清晰地看到棺材板鲜红的颜色,与一具棺材同室而眠,又是一次奇特的体验。 “常恩,谢谢你。” 棺材里突然传来红莲的声音,有些突兀。 “什么?” 常恩有些诧异。 “谢谢你救了我。” 沉默片刻,棺材里再次传来红莲的声音。 “不客气。” 常恩平淡的回应,他并不想以此为筹码做些什么。 “离她远点,她像一团混沌,会吞噬一切,包括你。” 最后一句话从棺材里飘出来。 红莲并没有说出名字,可常恩知道,她说的依然是小珠——那个世界的班花何小婷。 第十一章 一份必须要做的功课 常恩醒的很早。 日头刚刚升起,晨间的屋内泛着清凉,几声蝉鸣将常恩惊醒,常恩警惕的睁开了眼睛。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一直没有进入过深度睡眠。 太多的未知总是让常恩缺乏安全感。 于是起身,看了一眼棺材中的红莲,红莲躺在那具奇妙的枯骨怀抱之中,他对这具枯骨着实有些感兴趣,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枯骨的手臂。 两条肋骨突然打开,如枪刺一般竖起,刺出棺外,常恩收手,骨刺险些刺中常恩。 呵,还带自动反击功能,似乎是一件并不太友好的东西。 触感同样坚硬而又变冷。 “去哪里?” 一瞬间,红莲睁开眼睛,看向衣着整齐的常恩,问道。 “去衙门公干,今天不要跟着我了,为了你的安全。” 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常恩在心里想着。 一个常家的侍妾,总要出现在探事衙门周围,这并不是一个符合侍妾身份的举动。 “放心,我会出现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红莲固执的回应。 常恩有些苦恼,眼前的女人似乎并不太适合间谍这样隐秘的工作,过于直线的思维方式迟早会惹上麻烦。 他不明白既然自己在那个名叫诺皋术者的机构等级如此之高,可上级为何会派出这样一位并不太合适的工作搭档? 或许是因为被探事衙门打压的实在太厉害已经无人可用? 那可真是一个并不靠谱的组织。 作为一个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第三方,他还是喜欢站在强势的一方,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舍去自己诺皋术者的身份,于是只能隐忍着。 有些无可奈何的挥挥手,走出了这间处处漏风的破房间。 青石城斜巷三十六号是探事衙门的地址,离筷子巷并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 匆匆赶路一阵,远远便看见班花站在衙门门口等候着自己。 “常恩,我等你很久啦。” 一张很是喜悦的脸庞,而后将三个裹着油纸的肉烧饼递给常恩。 常恩先是很有尊卑之别的行了一礼,而后才接过肉烧饼,生疏的客气很有必要,从这个世界的时间来说,自己与小珠相识只不过两天时间。 可班花似乎还沉迷在与常恩的二次重逢之中,作为元知的亲随,这样的等待着实有些太亲密了一些,并不符合常理。 他想在恰当的时机提醒一下何小婷,注意在这个世界扮演的角色,这样对彼此才会安全。 离她远点,她像混沌,会吞噬一切,包括你。 想起昨晚红莲的警告,常恩不屑的笑了,一个能够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的女人,哪里会有危险。 在女人眼中似乎最危险的便是其他女人。 “我需要查一些信息。” “常家的户籍资料,和一年前青石城筷子巷的那件案子。” 常恩需要知道一年前青石城的那件案子,他还需要了解自己的家世,这便是他一早赶来此地的原因。 “跟我来。” 于是小珠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为什么,这是出于上一个世界的绝对信任。 两人再次穿过那间长长的只有绿竹遮掩的甬道,经过熟悉的司理处大厅,拐弯来到放置案卷档案的库房,班花拿出小珠大人的威势,于是管理库房的小吏很是恭敬的进入了库房,并不太长的等待,小吏拿着两份卷宗回来,放置在桌上,悄悄退去,小心的掩上了门。 “常恩,你来的正是时候,这库房本是司理处管辖之地,恰好此时褚参军正在参加将军主持的晨会,他若在此,想必一定不会允你。” 似乎小珠也看出了司理参军褚宁对自己的嫌隙,小意提醒着。 新人甫一来到便抢了旧人的差事,换做自己想必也不会高兴。 常恩点点头,算是收到了班花的善意提醒。 职场之间,总是不易呐。 常恩如此想着同时观察着手中的案卷,一新一旧,一厚一薄。 他有几点疑问,希望能在这两份案卷中找到答案,这是一份必须要做的功课。 他的疑问有三。 一,在红莲处得知,诺皋术者伪造了一封常归山的书信,于是元知在收到书信后便轻易将自己接纳,且任命为司户参军,这是一次十分逾越了常规的任命,为什么? 二,为何昨夜元知在泰丰钱庄看到苏长更的尸体后想要匆匆结案? 三,元知命自己尽快找到那件东西,常家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于是首先打开常归山之死的案卷,这是那份很果然不出意料,像昨晚意欲对苏长更结案时做出的陈述一样,简短中带着一丝毫不讲理的专擅。 案发时间是在去年的仲夏夜,青石城的富商常归山在自家葡萄藤下听着小曲即将安然入睡,却在下一刻突然爆体而亡,胖大的身躯在葡萄藤下化成一蓬红色的雨。 常归山并无亲生子嗣,常归山的妻妾们分了财产作鸟兽散。 像传说的那般,处处透露着诡异。 只是案件最后的结语却颇为耐人寻味。 本案由青石城府衙移交探事衙门查办,本案并无不可抗力因素,结案。 寥寥几字,出自探事衙门将军元知的手笔。 常恩从案卷中得到两个有效信息。 第一,元知对常归山案的态度与苏长更案一样,虽然同样疑点重重,却同样草草结案。 第二,根据元知态度判断,两案似乎颇有联系,常归山的案卷中涌了“爆体而亡”四个字,若是两案相同,怕是苏长更同样也是“爆体而亡”,这就解释苏长更的身体为何会破碎成那般模样。 身体爆炸?还是自爆,真是奇怪的死法。 随手翻阅此案卷的调阅记录,几天前曾有人调阅过此案卷,签字人是迁生。 呵,王大福。 常恩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打开第二份案卷,那是与第一份案卷相比起来有些新的案卷,同样有些厚。 看此案卷记录,似乎是今天下午从竹城调阅而来,签字人为司理参军褚宁。 褚宁为何要调阅一份自己常家的案卷,常恩有些诧异的皱了皱眉,显然目标便是自己。 至于为何要从外地调来,常恩很快在案卷中找到了答案。 根据档案记载,常家似乎本不是土生土长的青石人,常家的祖籍在竹城,这便解释了为何褚宁要从竹城调入这份案卷。 常家先祖们在竹城一所名叫紫笋村的村庄世代务农,几代未曾改变,命运是在常恩的祖父,一个名叫常同的人身上突然改变的。 起先常同与常家祖先们一样同样也是一位农民,在勤勤恳恳务农十年之后,突然摇身一变以商人的身份离开了紫笋村,离开了常家世代耕种的土地,搬迁至竹城。 案卷中并未记载常恩的祖父究竟经营了什么生意,只是语焉不详的叙述常同的生意似乎非常不错,十年之后常家再次搬迁,离开竹城,来到比竹城更大的青石城。 而后常家一飞冲天,又是十年之后,常家成为青石城有名的富商。 至于常家经营的什么生意,依然未知。 而后又是十年,常同在青石城病逝,由次子常归山接管了常家产业,期间因为家产之争,常恩的父亲常归林曾经与自家兄弟常归山争夺家产继承权,此案由青石府衙判定常归林落败,于是失败的常归林携带家眷负气出走,回到紫笋村,半年后病逝。 常恩林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常恩在竹城中艰难度日,没几年妻子便也去世了。 案卷中还记载常归林的儿子也就是常恩曾与本地张屠户的女儿成亲入赘,半年后屠户的女儿意外身亡,街坊们传说常恩乃是克妻的扫把星,被逐出张家,而后不知踪迹。 原来自己的这副身躯还有如此悲惨的一段童年往事, 自己还曾经当过赘婿? 入赘的主家还是一个杀猪的? 真是惨上加惨。 突然想到红莲告诉自己十年前便已经是诺皋术者的一员,常恩再次叹了口气。 连杀猪的女婿都能加入组织,想来这个组织当真有些不靠谱。 常恩又在心里对这个诺皋术者的组织狠狠鄙视了一番。 由常归山接手的常家似乎更富有了,很快成为青石城著名的富商,只是似乎常家究竟在经营什么生意依然是个谜。 案卷中记载常归山曾经投资过当铺、食肆、布匹等诸多产业,却并没有过于引人注目的经营事迹,似乎这样的产业规模并不能与常家的巨富形成对比。 又是一个奇怪的谜团,常恩皱了皱眉头。 案卷最后的一段记述引发了常恩的兴趣。 常恩的祖父常同在紫笋村的时候,紫笋村曾时常发生盗窃案,曾有乡邻举报常同盗窃,却并未找到证据。 常同后来搬迁至竹城,竹城曾时常发生盗窃案,曾有人举报常同盗窃,同样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 而后常同搬至青石城,青石城曾时常发生盗窃案,曾有人举报常同,甚至闹上了青石府衙,只是这次同样不了了之,只是此时与前两次似乎有些不同,青石府衙负责审理此案之人,名叫元知。 常归山与常归林兄弟争夺家产同样曾闹上青石府衙,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同样还是元知。 不知道为何而富的常家却总是走哪都会发生盗窃案。 来到青石城后的常家似乎很早便已结识元知,只是那时候元知还仅仅是青石府衙的一名官员。 轻轻合上案卷,常恩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头。 这是一份全卷没有写明奇怪,却又处处提点着奇怪的隐晦案卷。 似乎自己这身皮囊所属的常家,真的有些不简单呢。 常恩如此想着,同时又有些意外司理参军褚宁对自己的调查竟然如此详尽,这样的调查似乎已经难以用同僚间的嫌隙来解释。 只有一个答案。 这位司理参军似乎也像王大福一般,对自己产生了无法消融的怀疑。 第十二章 铁螺岩的回应 司理参军褚宁。 常恩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记得昨天刚见班花时,班花便曾特意提及司理参军褚宁心思缜密,只是没想到,这位司理参军的心思着实有些过于缜密了。 于是轻轻合上案卷,将两份案卷整齐放在一起,开门把门外等候的小吏,将案卷交换到小吏手上。 “大人,按惯例,借阅案卷是要备案的,二位大人不知谁方便签个名字?” 管理档案的小吏很是谨慎,依循着档案库房的规则问向常恩与班花。 于是常恩向着班花使了一个脸色,班花会意,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借阅登记册上。 常恩并不想留下借阅这两份案卷的字迹,留下太多痕迹,便是为褚宁留下了更多的线索,这样很危险。 已过辰时,耽误的时间足够久了,于是常恩礼貌的向管理档案库房的小吏告别,即便并不是自己的属下,官职也比自己低了许多,可常恩还是做足了礼貌,常恩并不想给人留下冷冰冰的印象,广结善缘是职场生存的不二法则,即便这间青石城探事衙门里已经有太多自己的奴仆。 可依然要谨慎,想着褚宁对自己的怀疑,常恩再次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下面,去哪里?” 班花看向常恩。 “泰丰钱庄,查案。” 常恩简洁的回答。 于是两人走出探事衙门,门前车夫已然为两人备好车,依然是昨晚那座略微有些拥挤的马车。 好在今天没有红莲,两人勉强可以坐得下去,常恩倚着车厢一侧而坐,而后闭目思考着。 两份案卷查阅完毕,令常恩疑惑的三个问题并没有找到答案,可是却也算有收获,常恩在脑海中快速整理着信息,有两点信息引起了常恩的注意。 第一,常家的发迹史有些模糊。 他并不相信一个农民家庭能在短短两代人的时间里便可以快速积累财富成为名冠青石城的大富豪。他同样不相信什么农民企业家能够创造什么暴富的奇迹,依据前世的经验,奇迹的背后总会有破坏游戏规则的痕迹,只是现在常恩还没有找到。 第二,常家与元知的纠葛似乎极深,早在常家的几次官司纠纷中总是隐隐出现了元知的身影,即便那个身影有些模糊。 想要解开这些谜团,似乎只有查清泰丰钱庄苏长更一案。 苏长更的死与常规山的死近乎一样,常恩相信若是此时有一位明智的查案主官,一定会将两案合一。 同样的死亡方式,而且这样的方式并不多见。 更何况还有元知的那句嘱托,协而不查。 这更像是一种心虚的遮掩。 苏长更一案像是一道破局的棋眼,常恩隐隐洞察到其后的脉络,却尚未看清真容。 关乎常家,此案一定要破,而且要快。 褚宁对自己的调查已经开始,他需要抢在这位同僚有突破前,尽快知道常家与自己还有元知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毕竟自己还有一个更加要命的身份——诺皋术者派出的高级间谍。 常恩在心里想着。 “李春梦。” 马车吱哟哟的走着,班花的声音打断了常恩的思绪,于是常恩警惕的睁开眼睛。 上一个世界的名字,在这个世界被人呼喊出来却总是充满着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感觉有些讽刺。 “没人啦,我才敢这么叫的。” 似乎看出了常恩的警惕,班花小声说道,可常恩依然还是沉默着,他并不喜欢班花此时的小小放肆。 “早晨给你买的肉烧饼怎么不吃?” 班花看着常恩手里拿着的肉烧饼,油脂已经浸投了包裹着烧饼的纸张。 “不饿。” 常恩简洁的回应。 “你是不是还想把烧饼拿给那个铁捕头?你想再看他吃一次烧饼?” 果然是前世便已熟实,几乎一句话便洞穿了常恩的心思。 可被人洞穿心思的感觉并不太好,于是常恩继续沉默着。 “是啊,那吃烧饼的样子太像了。” 这是一句隐却了主语说的说辞,常恩知道那个主语是什么。 铁螺岩吃烧饼的样子,真的太像张大力了。 班花皱了皱眉,发出一句感叹,这样的感叹同样带着浓厚的怀疑意味。 都是因为那个冰冷的声音,让班花何小婷与自己一样变得敏感起来。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 现在这个世界还有131名穿越者,无论怎样的巧合都值得留心,鬼知道在每一具陌生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肉烧饼当然是留给那位名叫铁螺岩的捕头的,他想再次亲眼看一下铁螺岩吃烧饼的样子。 毕竟,这种吃烧饼的方式同样并不多见。 即便经历过王大福的背叛,可他今天想再冒一次小小的危险,确认一下铁螺岩的身份。 因为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的话,常恩会毫不迟疑的选择张大力。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张大力,常恩相信,张大力一定会发出回应,那是只有他们两人可以看懂的回应,无论是在前一个世界还是在上一个世界。 将这个小小的心思藏在心中,常恩开始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小珠手里的黑伞,岔开话题。 “小珠大人,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带一把黑伞。” 常恩若有所思的看着班花手中的黑伞,印象中从他与班花相遇以来,这把黑伞便从未离开过班花的手。 “遮阳。” 班花同样给出了一个有些囫囵的答案,似乎这同样也是一个班花并不想深聊的话题。 遮阳。 可是常恩清晰记得,这把总是拿在班花手里的黑伞似乎总是很少打开过。 留给两人窃窃私语的时间并不太多,马车在下一刻停下。 “大人,到了。”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于是两人收拢了各自的心思,下车。 泰丰钱庄今日似乎并不太热闹,钱庄内外醒目可见出出进进的青石府衙捕快,好生意最怕犯官差,看来今天泰丰钱庄的生意注定不会太好了。 “常参军兄弟,你可来啦。” 尚未进钱庄,便已见到那位名叫铁螺岩的捕头站在门外,似乎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依然唤着那般奇怪的称呼,一副亲热的模样,与昨晚对元知的态度大相径庭。 “铁捕头,昨日回家太晚,今日来的慢了些,” 继续秉承着广结善缘的心思,常恩同样以礼相待,笑呵呵的说着。 “这位是泰丰钱庄的钱掌柜,今天听说探事衙门的大人要来,特意等在此处要请大人吃午饭呢。” 于是铁螺岩一把拉过身边一个身矮小的中年人,动作有些粗暴的推到常恩面前,钱掌柜呵呵赔笑着,一副鸡给狐狸拜年的架势。 能够让这位掌柜如此小心谨慎专门等候在此,似乎……探事衙门的名声颇有些威势呢。 “三位大人,酒菜都备齐了,咱们先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办案不是,咱们里面请?” 体贴周到,八面来风,一副地道商人的模样,常恩观察着眼前这位钱掌柜,在心里如此想着。 “真好啊真好啊,要不是泰丰钱庄死了人,请动了探事衙门的大人,咱们这下苦力的也吃不上他们泰丰钱庄的饭不是。” 铁螺岩的话里依然藏着对探事衙门的不满。 钱掌柜的脸色似乎并不太好看。 于是常恩笑呵呵的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僵局,拿出手里的肉火烧。 “不急不急,若是铁捕头饿了,在下这里特意为铁捕头备了肉火烧呢。” 耽搁了大半个早上,肉火烧已经凉了,可是这无关紧要,仅仅只是一个道具而已。 小小的试探就要开始了。 常恩笑眯眯的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这次鲁莽的试探他心甘情愿承担最糟糕的后果。 只因为他要确定这人是不是张大力,这同样很重要要。 “昨晚看到铁捕头爱吃肉火烧,在下便记在心里啦,这可是在下一早便为铁捕头买来的呢。” 明明是班花为自己准备的早餐,常恩坦荡的借花献佛。 于是铁螺岩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常恩,打量着有些冰冷的肉火烧。 这位聪明的捕头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丝有些异样的举动,一位探事衙门的参军,本不必这样小意的结交自己。 奇怪的举动,而后是更加奇怪的话语。 “说起来,在下看到铁捕头昨晚吃烧饼的模样可是喜欢的紧呢,勾起了在下一丝小小的回忆呢。” “在下幼年读私塾的时候,每当下学便喜欢与一位至交好友去私塾对面的一间烧饼摊吃烧饼,我的那位至交好友也与铁捕头一样,总是喜欢将肉火烧撕成两半,然后团进手里,一口吞下。” “那是在下幼年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大家长大了,我们很少再见面,可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去吃一吃当地的肉火烧。” “可是,再也没有吃到过那种味道。” “似乎食物的味道只会存在在特定的时光里。” 常恩轻轻叹了口气,一丝淡淡的哀伤浮现在脸上,这似乎同样是一个哀伤的故事。 于是眼前大咧咧的铁捕头突然像石头一般凝固了片刻,而后一把抢过常恩手里的一个肉烧饼,狠狠撕裂成两半,将一半丢在地上,将令一半在手里狠狠折叠折叠再折叠,揉搓成一个面团,大口塞进嘴里,咀嚼再咀嚼。 铁螺岩再次用常恩熟悉到两辈子都忘不掉的吃相狠狠啃着冰冷的并不可口的肉烧饼。 于是常恩仔细看着,他在等着眼前的汉子发出回应。 于是冷静的目光很快停留在铁螺岩的左手上,他发现铁螺岩的左手轻轻下垂至腿边,食指正在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敲击着大腿。 毫无规律的敲击,却又像有字符传入常恩的脑海中,是熟悉的回应。 .━.. ━━ ... .━.. ━.━. ━..━ ━... ━..━ ━.━ 奇怪的字符,而后转换为字母。 l m s l c x b x k 杂乱的字母,而后依照字母表各退一位。 m n t m d y c y l 于是字迹生成。 梦,你他妈的也穿越啦? 清晰的字迹出现在常恩的脑海中,于是常恩看着眼前陌生的汉子,开心的笑了。 “是的。” 看着面前的铁螺岩,常恩突兀的说出两个字。 “真好。” 铁螺岩看着面前的常恩,同样突兀的说出两个字,同样开心的笑了。 只有铁螺岩与常恩知道,此时两人四个字的对话其实并不突兀。 因为李春梦接到了来自张大力的回应,眼前的回应方式是他与张大力在上一个世界中便曾经使用过的。 并不复杂,只是略有繁琐。 这是摩斯密码,最常规的一层加密。 第十四章 泰丰钱庄特色美食 铁螺岩的手指在敲动着。 熟悉的敲动方式,传递着只有两人能够读懂的信息。 这是一个此时此刻仅限于张大力与李春梦之间熟悉的回应方式。 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种,常恩眯起眼睛努力想着。 似乎是在高二下班学期。 是谁先提出了使用这种隐秘的沟通方式。 似乎并不是张大力,好像也不是自己,唔是那个人,在那场尴尬的考试中。 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放学之后,李春梦张大力邋遢大王和眼镜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天就是英语会考了,张大力,你还要去医院吗?” 李春梦看着身边的张大力问道。 “嗯……” 张大力点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爸病情咋样了?” 邋遢大王一边抠着鼻孔里的鼻屎,一边问道。 “肺癌晚期。” 张大力不在焉的回答着。 于是大家一同沉默下来。 张大力的父亲是在半个月住进医院的,自那之后张大力开始频繁的在学校与医院之间奔波,以至于李春梦已经很久没有逮到张大力与自己吃烧饼了。 今天还是一样,前方岔路口张大力就要左拐,那是去往医院的路。 然后心事重重的张大力停住了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哥几个,明天……明天英语我想做个弊。” 张大力看着三个人,几番犹豫后,终于把话讲了出来。 于是李春梦、眼镜儿、邋遢大王三人一齐有些惊讶的看向张大力。 “明天是英语会考……” 李春梦提醒着张大力。 李春梦知道张大力的英语是弱项,每次英语课一口标准的天河腔英格力士总是能把全班逗的哄堂大笑。 可明天只是英语会考,按照标准,六十分以上及格即可,张大力完全没问题。 犯不着做这样的事情。 “老头就挂着我英语,我想拿个漂亮成绩,让他安心。” 张大力叹了口气,说着。 印象中张大力的父亲是典型的传统严父,像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张大力的父亲对成绩有着严格要求,张大力也算争气,各科成绩均在年纪前列,只是英语,无论张大力怎样用功,永远固执的徘徊在中游水平。 张大力的天赋点显然并没有点在英语上,于是英语成了张父的心病。 “我查了监考表,明天可是老合监考,老合是谁,那可是天河中学第一神捕。” 邋遢大王从鼻孔里抠出一团鼻屎,然后揉搓成一团,食指用力,将鼻屎弹出。 李春梦知道,依老合的脾气,是不会放水的。 老合总是这样,平日里老合无论怎样纵容大家,可在考试的时候,老合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即便是自己的学生。 李春梦不抱任何侥幸。 “算了。” 张大力有些失落的挥挥手。 “等等。” 走在最前边的眼镜儿突然回头喊住张大力。 “明天的考场我看了,是在阶梯教室。” “你和李春梦在第十二考场,我和邋遢在第十三考场,虽然不在一个考场,可其实就是中间隔了一个过道。” “其实,如果用些聪明的方式,我想或许可以瞒过老合的眼睛。” “跟我回家,我们商量一下。” 眼镜儿看着张大力,厚厚的镜片上闪过一丝光芒。 …… …… 李春梦从没想到眼镜的家会有这么大。 三层楼,狭长的走廊,一幢幢房间像迷宫一样。 他看到邋遢大王有些吃惊的将刚抠过鼻屎的手塞进了嘴里。 “这房子,要好多钱了吧。” 邋遢大王羡慕的看向眼镜。 眼镜儿沉默的打开一间房间,层层叠叠的书橱上堆满了书籍。 眼镜儿在高高的书橱中翻找片刻,在一层书橱的角落中找到一本布满灰尘的书籍,皱眉吹掉书籍上的灰尘,露出封面上的名字,《初级密码讲义》。 “摩斯密码,一种最简单的传达消息的手段,我想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这个。” “摩斯密码由五种元素构成,点(·),一点为基本单位长度,划(—),三点长度……” “每个字母都可以由点与划组合而成……” “手指轻敲一下为点,连敲三下为一划……” “每一个字母都可以通过手指敲打出来,所以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明天来传递我们的答案……” “由我来发送答案,经过邋遢与春梦转发,最后送到你的手上,张大力。” “我想,今晚你们必须要把这些该死的点与划记住了。” 眼镜儿把手中的书塞给张大力。 …… …… 阶梯教室。 老合在走廊上来回行走着。 坐在最前派的眼镜儿一手拿着笔,一手搭在桌沿儿上,食指似乎正在无意的敲击着桌子。 于是很快,坐在眼镜儿三排之后的邋遢大王同样有些无聊的开始伸出一根手指敲击着桌面。 李春梦仔细观察着邋遢大王的动作,确保将信号正确的传递给身后一侧的张大力。 嗒,滴滴滴 嗒,滴滴 滴嗒 密码用最简单的加密一层,字母依次向后各退一位。 c…… a…… b…… 张大力飞快的在试卷上写着传自眼镜儿的答案,眼镜儿是全年级当之无愧的学霸,张大力相信,这次的英语考试已经万无一失,一个漂亮的分数在等着他。 然后,老合若无其事的走到了李春梦之间。 轻轻咳嗽一声,然后站在原地, 然后张大力与李春梦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起惊讶的看向老合。 老合的手指同样在抖动着,伸出的一根食指在大腿上有规律的敲动着。 滴答 嗒滴嘀嗒 嗒滴嗒嗒 …… …… 同样的敲击方式。 解读出字母。 字母依次向后各退一位。 一条清晰的信息出现在李春梦与张大力的脑海中。 不要作弊,君子坦荡荡。 这是来自老合的警告。 …… …… 真是有些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甚至已经忘记了张大力在那场英语考试里究竟考了多少分。 只记得张大力在以后的考试中再也没有玩过这样的小动作,再过一年高考,张大力如愿考上了警校,似乎英语并未拖后腿。 现在,眼前的张大力终于停止了动作。 哦,不,是铁螺岩铁捕头。 这个世界的名字他总是叫不习惯,包括自己的名字,常恩。 张大力平静的看着常恩,常恩同样平静的看着张大力,此时的两世再见,他们只用了两句话四个字的交流。 是的。 真好。 在泰丰钱庄钱掌柜听来完全摸不到头脑的两句话四个字,说尽了两人两世再见的喜悦。 与张大力之间的交流,本就不用太多的繁缀。 这是自高中以来两人便生出的默契。 于是相视一笑,继续装作仅仅是因为工作而熟识的模样,铁螺岩与常恩应着钱掌柜邀请走进泰丰钱庄,小珠皱了皱眉头,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上铁螺岩继续继续喋喋不休的明嘲暗讽着探事衙门的跋扈,八面玲珑的钱掌柜开始在心里怀疑今天请客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好在身后这位探事衙门的年轻官差似乎一副并不是很愠怒的模样,于是硬着头皮将两位官差让进后院雅间,扯着喉咙喊着后厨快快上菜。 他看出来了两位分属不同衙门的两位官差似乎略有古怪,神态间像是熟识多年一般,可话语间却又有些嫌隙。 钱掌柜是个生意人,辨不明官场是非,可他知道酒席之间便是消融嫌隙的最佳之地。 只要能让各位官差吃的高兴,喝的尽兴,想必二位也不会在泰丰钱庄内闹出什么大毛病。 他有信心伺候好眼前略有古怪的两位官差,因为这钱庄里干了三年的后厨老古,有一项青石城所有厨子都不会的绝技。 一个大铜锅狠狠怼在了桌上,锅胆内加炭,锅中烧水,而后是小料上齐。 芝麻酱喷香,韭花酱咸鲜,糖蒜别有滋味儿,这都是厨子老古一手研究出的奇怪东西。 然后后厨打杂端着三斤手切羊肉走了进来,放在桌上。 “各位上差,这是咱们钱庄后厨老古拿手的绝活,名叫……” 钱掌柜站在桌边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向常恩与铁螺岩介绍着。 “火锅。” 常恩看着锅中滚动的沸水,面无表情的说道,而后冰冷的眼神扫向铁螺岩与身边的小珠。 他当然这种东西,这是在上一个世界最常见的美食,大铜锅,芝麻酱,没有油碟,这是典型的北方火锅。 现在,在这个复古的世界里,一丝不差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常恩并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今天看破了张大力的身份之后。 能够将那个世界的火锅一丝不差的复制到这个世界上,这一定是穿越者的手笔,或者是这位厨子曾经跟随一个穿越者学过。 总之,又有一个穿越者的痕迹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这线索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他尚未与张大力互通彼此穿越后的信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穿越者简直像菜市场里五毛钱一斤的茄子般随处可见。 “这东西,你们吃过没有?” 于是常恩只得用最隐晦的方式的问向两人。 “今天第一次见。” 铁螺岩摇摇头,这位方才还喋喋不休的汉子面色同样冷了下来,他明白常恩想问什么。 “未曾吃过。” 小珠再次皱了皱眉头,同样明白了常恩的意思。 “去,把你们后厨这位会做火锅的老古叫来。” 铁螺岩突然向着钱掌柜一瞪眼,喊道。 “干啥……” 钱掌柜有点蒙,三位官差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道特意奉上的美食会让三个人做出这般反应,似乎是一道马屁狠狠的拍在了马脚上。 “办案!快去!” 铁螺岩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锅中沸水跳动出两个水花。 于是钱掌柜急哄哄的跑出屋子,向着后厨奔去,官威难测,生意人不得不小心奉承着。 于是常恩目送着钱掌柜出了屋子,而后豁然站起,警惕的在门外观察了片刻,轻轻关上门。 “何小婷,这是张大力。” “张大力,这是何小婷。” 常恩用最快速简洁的方式将两人身份介绍出来。 似乎两人同样没有料到常恩的直接,于是互相意外的打量着对方,然后点点头。 常恩并不介意以这样直接的方式将两人的身份暴露出来,因为在他看来,张大力与何小婷都是常恩在这个世界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没有时间了,他们必须一起解决当下的问题。 又一个穿越者的线索出现在眼前。 后厨老古,一个陌生的名字,素未谋面。 他或许是穿越者,或许不是,只是与一位将火锅复制到这个世界上的穿越者接触过。 可总之泰丰钱庄有穿越者的影子,而泰丰钱庄恰恰发生过一起谋杀案。 这样的联想有些不太妙。 他想听一听张大力的意见,毕竟在那个世界受过科班训练的张大力总会可以提供更专业的逻辑分析。 “大力……” 话刚刚试图讲出来,常恩突然将半截话头卡在了喉咙间,有些震惊的呆立在原地,因为一个清晰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现在开始播报,本阶段穿越者现存132人,本阶段结束前若无主观减员,系统将开启客观减员,现在开始倒计时。” “20秒。” “19秒。” “18秒。” …… …… 冰冷的报时声在常恩的脑海中清晰回响。 常恩看到张大力与何小婷在同一瞬间绷直了身体,六双眼睛互相打量着另外的两人,狭小的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冰冷的凝固。 常恩警惕的看着张大力与何小婷。 张大力死死盯着面前的何小婷。 何小婷轻轻动了一下手中那柄从来不离手的黑伞。 “8秒。” “7秒。” “6秒。” 倒计时在常恩脑海中一刻不停的回响。 “老古,快点进去,官差大人在里头等着你呢,哎,你咋不走呢,怕啥,官差大人还能吃了你不成……” 门外隐约传来钱掌柜的声音。 “5秒。” “4秒。” “3秒。” “2秒。” “1秒。” “现在开启客观减员程序。” 砰! 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而后是一道巨大的红色血光在门外隐约闪过。 常恩猛然站起身来,冲到门口打开门。 刺眼的红色映入眼中,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息间。 “炸啦!” “炸啦!” “老古……他……他炸啦!” 遍地的血泊中,钱掌柜瘫坐在其中,失魂一般尖叫着。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2人,剩余130人,完毕。” 冰冷的声音在常恩脑海中清晰回响。 第十五章 苏长更与老古是怎么炸的 名叫老古的厨子炸了。 泰丰钱庄也炸了。 钱掌柜坐在一滩红白相间的血泊中嚎叫着,在几声嚎叫之后似乎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跌倒的似乎很不是地方,于是挣扎以手扶地站起来,而后看到满身满手的血污之后又再次惊恐的嚎叫起来。 钱庄的大小伙计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狭小的院子一时间挤满了东张西望面孔,甚至有几只鲁莽的脚丫子已经踩在了满地的血泊之中。 一片混乱。 名叫老古的厨子自己还没瞧上一眼就成了这一地碎片,眼瞧着这一地碎片现在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常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现场算是完蛋了。 “来人!” 张大力从屋里冲出来,冲着院子一声大吼,隶属于青石府衙的大小捕快们呼啦一下围拢在院子里,似乎平日里张大力颇为驭下有术。 “封锁现场,叫老陈来验尸,带钱掌柜去洗一洗,洗干净了熬碗热汤给他喝,完事再来找我。” 张大力有条不紊的向手下发出命令。 有了主心骨,似乎便好办事了,似乎是看到了张大力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捕快们卖力的骂骂咧咧的将院中围观之人尽数驱赶出去。 常恩站在一旁眯眼看着张大力,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前世便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在这个世界重新操起了老行当,两世为人,可看起来张大力看起来却没有一点儿生疏的感觉。 “常恩,刚才你也听到了?” 班花何小婷默默的从屋中走出,小心的避过门口一地血污,站到了常恩身边,常恩注意到那把黑伞此时被何小婷紧紧攥在手中。 “听到了。” 常恩点点头,显然不用问,何小婷刚刚也接收到了那个声音。 这似乎是一个所有穿越者都会听到的声音。 于是何小婷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此将话题打住,这院中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谈论这种话题的地方。 剩余130。 这是一个此时彻底锁在了常恩心里的数字。 这个世界还有130名穿越者,人数不多,却也并不少,他们在这个世界换上了陌生的身躯,他们或许会是眼前的任何人。 于是两人谨慎的沉默下来。 一个小捕快搀着老钱出了院子,而后一个仵作模样的老头急匆匆走进院子里。 “老陈,验。” 张大力向着老头儿发出命令。 于是老头儿一声不吭的一脑袋跪到地上,在满地的血泊中谨慎的摸索着,老头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一点厌恶的样子,这让常恩生出一种错觉,这满地血污在老头眼中似乎并不是血污,而是一道精彩的待解谜题。 漫长的等待,名叫老陈的老头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 “碎了一地,人形都拼不成一个,身上的衣服也全烂了,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仵作老陈在碎肉与衣服片中小心扒拉着,而后翻出一枚钥匙。 这个世界的钥匙似乎与那个世界一样,形状大致相同,只是最关键的开锁结构聚集在尾部,周身没有锯齿。 两世为人的常恩感觉自己就像眼前这把钥匙,大致形状依然像个人形,只是这具身体中最关键地方——意识已经替换成他,李春梦。 “老谷,这是不是连环杀人?” 张大力接过钥匙,向老谷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容易的产生的联想。 常恩今早刚刚查阅过一年前常归山暴毙案的案卷,仲夏夜在葡萄藤下乘凉的常规山毫无征兆的爆炸成一片碎肉。 苏长更在一间密室中死亡,身体也同样破碎成十万八千块。 现在,泰丰钱庄这位名叫老古的厨子同样碎了一地。 三人的死亡方式真的出奇一样。 只是…… 想着昨夜临走前最后看过一眼苏长更的尸体,似乎……还是略有差异。 还有,这位名叫老谷死者在临死之前,他与张大力何小婷的脑海中都接受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现在想来那个声音更像是一种死亡预告。 “不,我想苏长更的死,与这名厨子的死并不一样。” 冷静的说出自己的判断,常恩出现在张大力身前。 “哦?” 仵作老陈有些意外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陌生的少年笑眯眯的伸出第一根手指。 “铁捕头,昨夜我临走前曾看过苏长更的尸体,虽然两具尸体都碎成了这般模样,但我想还是有些许不同,我想有以下几点差异。” “第一,你们看这位厨子,是全身破碎成这般模样,而苏长更却是脖颈以下的身躯破碎,头颅却是完好无损。” 首先说出一眼便可辨别的差异,而后常恩走到墙边,折下一根小树枝,再度弯腰堆在,小树枝在血肉之间扒拉着,他可不会像这位卖力的仵作一样, 短暂的寻找着,终于找到几块破碎的皮肤。 常恩伸出第二根手指头。 “第二,诸位请看,这是厨子老古爆炸后的身体碎裂肌肤,颜色为正常肤色,抛开断裂的痕迹以外,整块皮肤上没有特殊的痕迹。” 于是拿着手中的小树枝轻轻指点在这几片皮肤上,张大力何小婷还有仵作老陈凑在一起看向那块皮肤。 确实只是一块普通的皮肤,甚至连皮肤上的几根汗毛都隐约可见。 “昨晚我也曾看过苏长更的尸体,可我却发现却并非这样。” 常恩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而后若有若无的看向身边的张大力,张大力眉头皱了皱,似乎在努力回想着昨晚在钱库中的所见,而后在下一瞬间,张大力的眉头倏然舒展而开。 他会意了。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与自己最有默契的总是你,张大力。 “而昨晚我在钱库密室中曾特意查看过,苏长更的身体虽然同样这般破碎,可我观察其肌肤,却又大有不同。” 眯起眼睛在脑海中尽量回想着昨晚所见,用最准确而又详尽的语言将所见讲述出来。 “我发现苏长更的肌肤碎片厚度似乎要比一般的肌肤薄上一些,且我在肌肤上曾发现几道浅浅的排列并不规则的条纹状痕迹,这样的痕迹我们曾经都看到过,唔,这位小哥,你过来一下。” 突然停下话头,向着远处侍候在一边的一名胖胖的捕快招招手。 胖胖的捕快有些疑惑的指了指自己,常恩点点头,而后张大力威严的目光紧随而至,盯在胖捕快身上,于是胖捕快小跑着来到常恩面前。 张大力果然驭下有术,常恩在心中想着。 “脱下上衣。” 常恩发出一个突兀的命令。 “什么?” 胖胖的捕快有些不可思议的发出反问,于是张大力威严的目光再次紧随而至。 于是一具白花花极其肥胖的身躯出现在众人面前,像一座静止的白色小山丘。 “诸位请看,我说的便是此种纹理。” 常恩伸出小树枝指点着胖捕快的大肚皮。 这名捕快似乎真的很胖,圆滚滚的肚皮像一个大大的西瓜,几道浅浅的毫无规则的条纹状纹理出现在肚皮上。 “这是肥胖纹,每一个过于胖的胖子身上都会出现这样的纹理,因为赘肉拉扯皮肤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纹理。” 常恩轻轻停顿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个如此含糊的解释,他试图在用这个世界可以接受的话语讲出眼前的现象。 肥胖纹,这是胖子的烙印。 过于肥胖的身躯会使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造成皮下纤维与胶原变脆变硬,在可能积聚脂肪堆积的情况下,皮下纤维就会被过度拉伸造成了断裂,形成纹路。 好在这样含糊的话语似乎依然可以令这个世界的人接受,仵作老陈赞许的点点头。 “好啦,穿上衣服吧。” 常恩安慰着眼前的胖捕头。 于是有些娇羞的胖捕头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娇羞的跑开了。 并不在意胖捕头异样的情绪,常恩伸出第三根手指头。 “第三,我在苏长更的肌肤碎片上还发现了有意思的变化,苏长更的肌肤碎片上,肤色呈现紫红色,诸位显然可以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肤色。” “为何这样?医道有言,不通则痛,痛则不通,我想是大概是因为苏长更的气血突然在某一刻突然淤积不通,汇聚在肌肤之下才会出现这般颜色。” 继续说着牵强附会的含糊解释,大概还能描述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常恩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医道究竟采用的哪种理论体系。 所以含糊,总是最保险的。 不,这是因为毛细血管急速扩张而后破裂导致皮内出血所致。 “昨晚临走之前,我问过一位钱庄伙计,苏长更身材削瘦,且身体还算健康。” “所以,苏长更并不是一个胖子,却长出了肥胖纹,一副还算健康的身体却突然出现了大面积的气血淤积不通,这是为何?” 常恩轻轻把三根手指收起来,静静等待着身边的回应,他相信张大力已经将答案了然。 “因为膨胀,苏长更的身体在经过膨胀后炸了。” “而厨子老古,只是炸了,一瞬间爆炸,没有前兆。” 张大力清晰讲出常恩心中得出的结论,一字不差。 所以杀死苏长更的另有凶手。 而杀死厨子老谷的,他们已经知道,是那个声音。 第十六章 打开你的记忆 已经几乎不用什么猜测便可以肯定,厨子老古,同样是一位穿越者。 就在老古死后,脑海中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一时间报出了减员数字。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2人,剩余130人,完毕。 冰冷的声音像一道挥之不去的诅咒,再次回响在常恩脑海中,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柔和的阳光照进泰丰钱庄的这所小院中,可冷汗依然止不住的从后脊冒出来。 常恩感觉自己正在被某个未知的人或东西观察着一般,似乎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自己所做的一切隐匿的小心的遮掩都只是徒劳的把戏。 那件未知的人或东西洞察了常恩的一起,并可以毫无阻拦的侵入常恩的脑海中,用那个永远冰冷的语调说出几句没头没脑的信息,在常恩看来潜藏在信息广播之后的喻意似乎并不友好。 一,它在在警告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们,你们毫无秘密可言。 二,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们必须遵守规则,而它是规则的制定者。 习惯了制定规则的常恩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 他需要摆脱这种极不平等的劣势,那么首先需要解决眼前的事情。 常恩轻轻摇摇头,将那古怪的声音从脑海中驱散掉,而后重新整理着思路。 昨晚钱庄的钱库里出现一起奇怪的凶杀案,今天的钱庄里出现了一位穿越者的踪迹。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常恩越来越不相信巧合。 他凭着直觉便可以粗鲁的断定,碎成一地的厨子老古,一定和碎成一地但留下了一个脑袋的苏长更有某种未知的联系。 现在,他们首先需要搞明白,隐藏在厨子老古身躯中的那个灵魂,究竟是谁。 “钱掌柜休息好了没有?” 张大力同样皱了皱眉,张大力与常恩的思路再次不谋而合。 于是一个捕快搀扶着惊魂未定的钱掌柜再次回到院中。 钱掌柜满身血污已经清洗干净,此时换上了一身尚算干净的衣服,双手抱着一碗热姜汤,颤抖的往嘴边送了几次,可似乎每次碗沿儿都在嘴边轻轻错过,姜汤一口也没喝着。 就像失了魂儿一样。 “老钱,好点了没?” 张大力看着钱掌柜的模样明知故问。 肯定没有好到哪儿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 并未给钱掌柜喘息的时机,张大力直接进入讯问模式,依然像在上一个世界一般,张大力做什么事似乎都喜欢这般单刀直入。 “老古他……他炸了……” 还是那句重复了八百万次的话, 炸了。 我们当然知道他炸了。 而且炸的粉碎。 “详细一点儿。” 张大力皱了皱眉, “老古他……砰的一声炸了……” 钱掌柜声音还在颤抖着,似乎再次又想到了刚刚经历过的可怕一幕, “这位厨子老古,是哪里人,来泰丰钱庄几年啦?平时都和谁交好?” 张大力实在有些不想再听到这几句该死的车轱辘话,于是索性将 “炸了,老古他炸了……” 钱掌柜失神的双眼越过张大力,看着张大力空荡荡的身后,呢喃般念叨着。 “他妈的……” 张大力有些暴躁的爆出一句粗口。 “铁捕头,还是让我来吧,我看他是失魂啦。” 常恩微笑着走到身边,冲着张大力说道,左手遮掩在张大力身后,拍了拍张大力的后背,张大力会意。 “常参军,你可有妙法安神?” 戏总要演的,于是张大力问出了一句多此一举的废话,于是常恩点点头,继续扮做一副高深的模样。 “我需要一张香案,一方香炉,一只干净牌位,几道干净符纸,一只鸡,一方拳头可握的江石。” 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可张大力还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来人,速去置备。” 虽然答应着,可张大力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同学李春梦。 李春梦会法术? 眯起眼睛搜索着前世的记忆,似乎想起了什么,张大力不置可否的沉默下去。 于是一名小捕快领命速速而去。 “这位小哥,你可是要为他作法招魂?” 仵作老陈惺忪的眼睛突然一亮,向常恩问道,疑惑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喜悦。 常恩当然不会作法,他只是决定为眼前的钱掌柜植入一枚意识坐标,直接洞察他的记忆,至于如此的布置,只不过是遮掩而已,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能力。 可依然还是摇摇头否认掉老仵作的猜测,常恩并不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神棍。 “铁捕头或许不知,本人为竹城人氏……” 好在今日来时便曾在司理处中看过常家档案,知道常家祖籍便在竹城,此时的说辞必无破绽。 “幼时我曾跟随阿妈在竹城度过,记得有一次我曾跟随阿妈上街买吃食,我年纪尚小只顾玩耍,一辆马车全速向我冲来,好在我运气不错,那马车只是与我擦肩而过,只是到了夜晚我受了惊吓,整夜啼哭不睡,阿妈便是在那时为了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在那个漫长的夜里,简单有序的仪式慰藉了我脆弱的灵魂,我的心灵找到安放之地。” 完全避开掉神神叨叨的描述,用前世心灵鸡汤般的话语搪塞着。 班花何小婷在身后乐了。 张大力也罕见的咧了咧嘴。 这是三个人才可以洞察的笑话。 然后大家在院中等待着,常恩再次感叹着张大力的驭下之术真的很棒。 时间不长,一方香案在常恩的指挥下摆放在庭院正中,香炉怼在了香案上,三支长香点燃,入香炉之中,渺渺青烟飞入天际,常恩拿起香案上空白的牌位,一名小捕快机灵的将朱砂笔递到常恩手中,于是常恩皱眉思索着要在这牌位上写些什么。 依照前世记忆,这本是道家做的法式,可他前世里对道家繁杂拥冗的神仙谱系实在没有过多研究,按道家体系,仅仅一具人体之中便有三万六千名神灵,命神玄灵,脑神觉元,发神玄华,血神叫冲龙王,舌神叫始梁…… 能力者总是很忙,哪有时间学习。 于是常恩现在犯了难。 他在犹豫牌位上究竟该写什么神明的名字。 踌躇半晌。 于是手中朱砂笔轻挥,歪歪扭扭的字迹便出现在。 然后张大力和 牌位上书七字。 雷神皮卡丘之位。 张大力与何小婷一起凑到常恩身边看了一眼,然后两人的脸色一起变得同样不好起来,甚至何小婷伸出两根手指头狠狠掐在了常恩的腰眼儿上掐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让常恩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得高中毕业之后,在等待高考成绩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与何小婷有过一段颇为甜蜜而又短暂的时光,他们每个晚上都要在人民公园西南角的凉亭里见上一面说上一会儿少男少女间的悄悄话儿,冰冷的石椅上,李春梦总会试图做一点点逾越之举,然后何小婷的两根手指头同样会掐在李春梦的腰眼儿上,这样的动作总会让李春梦保持一丝丝冷静。 时间真快,十年了。 时间同样也不可测,十年后,他们却以这样陌生的方式相遇。 摇摇头,把飘的过远的思绪从头脑中甩出。 继续演戏,左手雷印,右手剑诀,脚踏魁罡步,做足了样子。 这是李春梦在前一个世界学到过的,仔细想想似乎还是因为张大力而起。 张大力的父亲那年因为肺癌住进医院,昂贵的治疗费用很快让张父选择了住院弃疗,躺在家中卧床等死。 张大力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善意,父亲不想让自己死后还为张大力遗留下债务。 张父希望张大力的人生不要背上不必要的包袱。 可张大力不死心,那半年的时间,张大力为了父亲试尽了一切偏方,甚至还请过一次神汉,那段时间李春梦一直陪着张大力。 这雷印剑诀魁罡步的把式便是李春梦在那时候跟着神汉学会的。 此时看到熟悉的把式,张大力沉默下来,似乎是想到了那个世界的亡父,也似乎是因为苦恼着亡父的灵魂飘向了哪个世界。 经历过两世为人,张大力在上一个世界坚信的“物为物,心为心”悄悄的出现了一丝裂缝。 于是继续看着常恩口中开始念叨着狗屁不通的咒语,邀请着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的神明。 “天清地宁,永保长生,鬼神自灭,妖魅潜行,敢有违者,押赴九冥。吾奉雷神皮卡丘先生律令摄!” 常恩一声呼号,而后接过身后小捕快递过的鸡,而后接刀,锋芒切割在鸡颈之上,红色血从伤口处流出。 看了一眼依旧眼神朦胧的钱掌柜,小捕快会意,将钱掌柜领到常恩面前,而后乖觉的退下。 于是把将死的鸡递到钱掌柜眼前,莫测一笑。 “钱掌柜,你看鸡流血啦,血是什么颜色?” 凑到钱掌柜跟前,让钱掌柜看的更清楚一些。 “红……红色……” 似乎已经畏惧血,钱掌柜有些恐惧的小声呢喃着。 “不对,是绿色。” 常恩摇摇头,腾出右手在长衫中一阵摸索,一只白手帕悄悄的出现在了手中。 手帕挥动再挥动。 轻轻的挥动。 “钱掌柜,你看鸡流血啦,血是什么颜色?” 凑到钱掌柜跟前,让钱掌柜看的更清楚一些。 手帕挥动再挥动。 轻轻的挥动。 “是绿色。” 钱掌柜的双眼有些呆滞的看向滴滴答答的鸡血,声音不再恐惧,是毫无情绪的回答。 “不对,是蓝色。” “钱掌柜,你看鸡流血啦,血是什么颜色?” 几乎把将死的鸡凑到了钱掌柜的眼前,几滴鲜红的鸡血落在了钱掌柜的衣服上。 “是蓝色。” 钱掌柜用呆滞的眼神看向常恩,用呆滞的语气回答着问题。 一丝冷笑从常恩嘴角浮现。 成功植入意识坐标。 来,钱掌柜,打开你的记忆。 让我看看老谷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十七章 老古的信 意识坐标植入成功。 打开你的记忆,钱掌柜。 让我看看,你眼中的老古究竟是什么模样。 …… …… 寒冬腊月,皑皑白雪。 钱掌柜打开泰丰钱庄大门。 “掌柜的,天儿太冷啦,求你赏口吃的吧。” 钱掌柜有些意外的看向门檐下头,一个叫花子蜷缩在地上。 “每年冬天饿死的叫花子多了,我救的过来嘛,去去去,别死在我们钱庄门口,晦气。” 钱掌柜一脚狠狠踢在叫花子身上。 “掌柜的,我会做饭,您留下我吧,我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成!” 叫花子死死抱住钱掌柜。 “会做饭?不要钱?” 钱掌柜眼珠咕噜一转。 …… …… 泰丰钱庄后厨,老古蹲在灶头前用纸笔写着什么,灶台下的火熊熊烧着,灶台上的锅里食物糊成一团。 “写写写,就知道写写,锅都糊了知不知道!我搁前院都闻到糊味儿啦,你让钱庄怎么待客人!” 钱掌柜狠狠咆哮着冲进后厨。 “一个死叫花子还他妈天天写信,我倒要看看你整天写些什么。” 钱掌柜一把将老古手中的信夺过来。 “小李,我真想家啊,想老婆,想女儿。我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不知道这里的时间和那里一样不一样,按三年算,女儿应该上幼儿园了,不知道老婆过的还好吗,我真想家啊,咱们还能回去吗?” “小李,当年我还曾经瞧不起你,觉得你就是个混饭吃的臭保安,而我是新世纪的厨师长,哪里能想到,如今你成为了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钱掌柜大声念着信里的内容。 “回去?回哪去?你个叫花子还有老婆,就你这穷样,老婆早跟人跑啦!记住,是泰丰钱庄救你一条命,你就老老实实给泰丰钱庄做一辈子饭吧。” “哎,你这信里咋还都是我不认识的词儿啊,叫花子就是叫花子,话都讲不明白!” 钱掌柜狠狠把手里的信撕碎,老古怒视着钱掌柜,双目猩红。 …… …… “哎,老古,快点快点,两位官差老爷急着要见你。” 钱掌柜拉着老古急匆匆走着,眼看着就要走到雅间门口。 “掌柜的,今天到底来的是啥官差?” 老古一脸疑惑。 “傻不傻,查案的,还不是为了苏长更那个怪鸟。” “我瞧这两位官差老爷都不是善茬,一会你给我老实点。” “哎,对了,老古,那火锅真的就你会做吗?刚才咱一上菜,那大铜锅往上一放,里头一位官差老爷立马就叫出了名字,你说这事怪不怪。”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眼看就到了雅间门口。 老古神色古怪的突然停在了门前,一脸警惕的模样。 “进去啊,傻愣着干啥,官差老爷又不会吃人。” 老古突然如凝固一般,站在了门口。 而后,突然爆炸。 血与肉像一蓬大大的烟花,炸起,散落。 “炸啦,炸啦,老古他炸啦……” 钱掌柜瘫倒在血泊中,恐惧的嚎叫着。 …… …… 记忆之门轰然关闭。 常恩有些失神的呆立着,他在钱掌柜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老古是一名穿越者。 意料之外,老古穿越前的真实身份是新世纪大酒店的厨师长。 更在意料之外的是,似乎老古还认识一个被称作小李的穿越者,小李穿越前的身份似乎是新世纪大酒店的保安。 新世纪大酒店。 正是自己穿越前到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毕业十周年聚会的酒店。 似乎有什么联系,可又像理不清的线头一样纠扯在一起。 信,都在信里! “这个老古住哪里,老古住哪里?” 常恩急吼吼的问着,然后回答他的是沉默,他很快意识到,此间小院已被清理,泰丰钱庄的大小伙计负责人全被赶出了院子,只留下一个吓没了魂儿的钱掌柜。 “快,去把后厨的人找来。” 张大力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身边的一个小捕快说着,于是小捕快跑出了院子,又风一样跑了回来,再回来时身边带着一个小伙计。 “大人,我是厨房帮厨的伙计,平日里帮着老古打些下手。” 伙计乖巧的说着,一脸惶恐,不明白院外看热闹的一众人,为何单单自己被单摘了出来。 “你们平时住哪里,快带我去!” 没等张大力说话,常恩抢先向伙计问道。 “就住在厨房旁边的那间屋子里。” 帮厨的伙计依然有些蒙。 “带路。” 常恩毫不犹豫的起身要走。 “哎,这人还没治好呢。” 身后有人,回头,是仵作老陈,一边喊着一边指着依然迷迷瞪瞪的钱掌柜。 哦,忘了这个家伙。 于是重新走回钱掌柜身边,顺手拿起一旁香案上的一摞符纸,当空一洒。 “钱掌柜,回魂啦。” 猛然一瞪眼,一巴掌拍在钱掌柜肩膀上。 出人意料的一吼,只是虚张声势,趁着院中诸人犯楞的时机,轻轻若无其事的挥动一下手中的白手帕。 “睡一会吧。” 意识坐标启动,常恩抿嘴轻轻发出命令,于是钱掌柜应声栽倒,很快鼾声响起,而后常恩头也不回的冲出院子。 张大力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睡倒在地的钱掌柜,而后转头用犀利的眼神儿盯着常恩的背影,他察觉到常恩在走出院子的同时,做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动作,将那枚手帕悄悄塞进了自己的长衫中。 白手帕呵…… 张大力在心里轻轻念叨着,随着常恩走出屋子。 似乎后厨离这座院子并不太远,跟着帮厨伙计拐了两个弯,转眼便看到厨房一侧的一个小土屋。 “官差老爷,老古平日里就住在这里。” 帮厨伙计乖巧的站在常恩身边指点着。 于是常恩和张大力何小婷一头扎进屋内,来回翻找着。 这是一间典型的单身汉住的房间,杂草铺垫的床上,被子皱巴巴的团成一团,枕头上一团黑乎乎的油污。 房间布置很简单,老古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个人物品,床头一旁挨着墙壁是一个小橱子,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堆在一角的笔墨纸砚引起了常恩的兴趣。 显然这便是老古写信的道具。 依然不死心,还想再找出点什么,于是在这间并不太宽敞的房间里继续翻找着。 “常参军,看这里。” 身边的张大力似乎低头看着什么,然后呼唤着常恩,于是凑近过去,看到张大力伸出脚尖踩着地下一块方砖。 咯噔,一声响动。 方砖微微有些晃动。 这块砖是活的。 趴下身子,将方砖抠开,方砖之下是一个小小土坑,一只盒子放置在土坑中。 背负着秘密的穿越者们都喜欢搞点小秘密呵。 常恩在心里小小吐槽一把。 于是拿着盒子研究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带着一把小锁。 实在等不及研究锁头,于是高高举起木盒准备砸开,而后被张大力伸手拦住。 “试试这个。” 一把钥匙出现在张大力手中,常恩恍然想起,这是陈仵作从老古的那摊血泊中发现的。 接过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头里,扭动,锁头应声而开。 一封书信出现在盒子中。 找的就是你,爱写信的老古,你这个爱写信的习惯真是太棒了。 撕开信封,取出信件,一笔并不太养眼的字迹映入眼中,歪歪扭扭的字迹昭示着这位写信之人似乎依然还不太适应这个世界的书写工具。 好在字迹足够清晰,能看。 “小李: 好久不见,我又要给你写信啦。 我知道你讨厌我给你写信,知道这样有风险,可这封信我不得不写。 我想问你,就在昨天,你的脑海中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大概是类似手机里智能语音的那种声音,冷冰冰的,不带感情。 似乎只有一句话。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完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一瞬间。 这个世界难道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穿越者? 这个世界还有其他129个穿越者? 这句话是真实的吗? 如果你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请速回信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我想我最近真的有些疯了,我想家想的厉害,我想老婆,我想女儿,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真的想回去啊,继续到新世纪大酒店工作,我当我的厨师长,你当你的保安。 哦,不,我又犯蠢了,你一定不会想回去再做保安了。 那天看到你来钱庄,我简直认不得你了。 你穿着那么好的衣服,坐着那么大的马车,在钱庄里存下这么多钱,就连给你打伞的那个女人都这么漂亮。 你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了,怎么会想回去再做一个保安。 哦,对了,你带来的梨子我已经让苏长更吃下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苏长更吃下那几颗梨子,你们也认识?这可是个坏脾气的家伙。 就到这里吧,如果你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一定记得给我回信。” 这是一个长长的段落,在此段之后,空了几行,似乎又有一句潦草的话语,比起之前的字迹还要难以辨认许多,笔墨的颜色似乎也鲜亮许多,似乎是昨夜刚刚写上去。 “苏长更死了,是不是和那几个梨子有关???” 潦草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体现着执笔之人内心的恐惧。 线索终于开始收拢了。 常恩沉默的将信交给张大力,班花凑到张大力身边跟着一起看着,手中的黑伞背在了身后。 与常恩一样读过信件,三人沉默的对视片刻,张大力沉默的将信收进自己囊中,常恩相信张大力很快便会将这封信件销毁,因为这封信中记录了太多涉及他们自己的秘密。 “叫帮厨进来。” 张大力冲着门外喊道,于是老实巴交的帮厨伙计再次被蒙蒙的带进屋子里。 “我问你,老古平日里和谁交好,老古的信平时都怎么寄出去?” 简单直白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这依然是张大力独有的风格。 “老古……老古这人平时闷闷的,倒也不爱惹事儿,和谁都和和气气的,要说和谁交好……” 帮厨伙计皱眉思索着。 “若说交好,便是和咱们青石城卖梨子的巧哥儿交好,老古平时写的信,都是塞给巧哥儿,让他带出去的。” 帮厨伙计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表情。 “卖梨子的巧哥儿在哪里?” 答案接踵而来,张大力紧追不舍。 “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巧哥儿都出来卖梨子,必然来我们泰丰钱庄,老古是他的老主顾,唔,明天就是初三啦。” 帮厨伙计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穿越者老古与苏长更的命案,两条线索终于交汇在这位名叫巧哥儿的卖梨小哥身上。 李春梦与张大力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倒映着对方陌生的模样。 这是李春梦与张大力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合作,却一如在那个世界的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上学时一样顺利。 依旧的默契,毫无陌生感。 这样的感觉似乎不错。 第十八章 共同的敌人 今天初二,明天是初三。 按照帮厨伙计所说,卖梨子的巧哥儿会出现在泰丰钱庄的后门。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于是张大力哈哈大笑两声。 “收工了,收工了。” 张大力朝着身边的小捕快们挥了挥手,一副要鸣金收兵的架势。 收工? 常恩与班花一愣。 一道清晰的线索就在眼前,不追了? “常参军,沉住气,这卖梨子的想必就在这青石城内,现在就动手,咱们人手不够容易打草惊蛇,等一等,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张大力的脸上现出上一个世界侦查员们特有的稳重与机敏。 常恩点点头,会意。 破案这种事还是张大力在行,两世为人,他还在干着老本行,只是换了身行头改了个称呼。 “常参军,今天中午没吃饭,晚上我请你吃好的。” 似乎心情不错,张大力笑眯眯对常恩说道,言辞间依然带着一分刻意的客气。 这是正确反应,十分安全。 吃饭? 常恩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日头已经西下,恍然不觉间已经忙过了一个下午。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打一顿铁捕头的秋风啦。” 常恩尽力压抑下内心的激动,同样用官场间客气的词语与语气回应着张大力的邀请,面上现出风轻云淡的微笑。 终于又能和你喝酒啦,张大力。 这可真好。 “今晚留下两个人守着,剩下人都先回家,晚上吃饱喝足,明天有行动,老刘,这是我给弟兄们的,让弟兄们买口酒喝。” 依然没忘了自己的手下,一袋散碎银子从张大力兜里掏出来,甩给仵作老刘。 “头儿赏的。” 仵作举起钱袋子,院子里大小捕快们一阵欢呼。 难怪张大力一向驭下有术,看他宽严相济粗中有细,确实使得一副好手段。 常恩如此想着。 于是常恩和班花随着张大力向院外走去,此次已是熟门熟路,即便没了钱掌柜带路,二人很快走出钱庄。 “坐我马车吧。” 班花的马车依然停在门口,不知是不是嫌弃这马车狭小,张大力皱了皱眉,可终究也没多言语,跟着常恩挤上马车。 “小石街十二号。” 张大力报出一个地点。 “那可是贫民窟。” 班花一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安全,可靠。” 张大力轻轻吐出四个字,于是班花沉默下来。 安全,可靠。 简单的四个字,对于来到如今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们来说已经成为了奢侈品。 而常恩与班花很快明白了张大力所说的安全可靠究竟有多么安全。 继续在狭小的马车里闷坐了许久,马车终于,常恩与班花随着张大力下车。 环视四周,常恩有些惊讶。 破旧的街。 像老鼠洞般。 跪倒在路边的乞讨者们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呆滞的举起手中空空的破碗。 有顽童冲撞而过,狠狠撞了常恩一下,似有感知,常恩一把抓住冲撞自己的小孩,孩子的手已然探入常恩的囊中。 扒手。 却仅仅只是个小孩子。 “放了他吧,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张大力冲常恩说道,于是常恩松开手,张大力从钱袋中抛出一块碎银,扒手小孩机灵的将银子接住,而后更多的孩子围拢厮打争夺起那粒银子,扒手小孩跪在地上,将银子死死捂住。 贫穷,混乱,野蛮。 “为什么会这样?” 常恩看向张大力,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底层。 “原因很多,这不是探视衙门常大人能解决的问题,走吧,喝酒去。” 张大力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拍拍常恩肩膀, “他妈的,把银子给我。” 一个醉熏熏的男人突然出现,驱赶走围拢的孩子们,粗鲁的想要抢过扒手小孩手中的银子。 “爸爸,你不要再赌啦,我和妹妹已经两天没吃饭啦,我们要去买食物。” 小孩子死死护着银子。 于是男人狠狠挥手,重重的巴掌抽在扒手小孩的脸上。 “等老子赢了钱,就去给你买吃的,先给我!把银子先给我!” 男人继续恶狠狠的吼着,一把抢过银子,巨大的力量差异。 呵,是个赌鬼。 然后身前一道黑影闪过。 是班花。 将孩子拽到自己身后,而后面对男人,抬腿,狠狠一脚踢在男人脸上,男人倒地,班花伸脚狠狠踩在男人咽喉上。 “你平时喜欢用哪个手摇骰子?” 班花用冰冷的声音问着脚底下的男人。 似乎恐惧驱散了醉意,男人颤巍巍的伸出左手。 突然俯身,抓住男人左手,反关节一掰,咔嚓一声向动,男人的左手软绵绵垂下。 断了,常恩挑了挑眉头。 男人捂着折断的手臂翻滚哀嚎着。 于是不再向男人多看一眼,班花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孩,冰冷的面容在一瞬间融化,露出一张甜美的笑脸。 “小朋友,这袋银子你拿着,去给妹妹买食物。” “这袋银子有很多,足够你和妹妹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新家。” “离开这个赌鬼,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如果有谁敢抢你银子,就来探视衙门找我,我的名字叫小珠,我会帮你杀了他。” 说到探视衙门,班花故意提高了一丝音量,于是乱糟糟的街道突然安静下来,地上的男人停止了哀嚎,乞丐们端着饭碗默默走开,成群的孩子们像退却的潮水默默散开。 似乎探视衙门的名声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大呢,常恩在心里默默想着。 于是面前的扒手孩子接过钱袋,匆匆跑开,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班花。 “姐姐,我叫小钟,谢谢姐姐。” 小孩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突然跪下,向着班花很认真的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匆匆跑开。 甜蜜的笑容在班花脸上慢慢消失,有些失魂一般的看着小孩远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离开这个赌鬼,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似乎前世的悲伤依然留存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品味着班花刚刚讲出的言语,常恩如此想着。 是了,她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一定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差点忘记了,何小婷啊,也曾经有个赌鬼父亲。 汹涌的记忆浮现在常恩脑海中,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天河中学。 下午两点。 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出现在一零级二班门口,向里头张望着,终于看到了何小婷,于是大步冲进教室。 “你妈今天给你钱了是不是?” 男人狰狞的向何小婷问道。 何小婷怯怯的点头。 “把钱拿出来!” 男人继续狰狞的咆哮着。 “爸爸,这是我要交学费的钱。” 何小婷胆怯的抱住书包,眼中泛起泪花。 “给我,等爸爸赢了钱,就给你交学费。” 男人继续咆哮。 何小婷胆怯的抱住书包。 “他妈的,给我钱!” 男人一把扯过何小婷怀里的书包,在书包中翻找着,很快在书包的夹层中翻出钱来,把书包扔给何小婷,男人拿着钱想要离开教室。 “站住!” 班主任老合挡在男人面前。 “他妈的,你是谁?” 男人不耐烦的问道。 “我是何小婷的班主任。” 老合站在男人面前,严肃的说道。 “班主任算个屁,滚滚滚。” 男人试图推开老合,老合死死站在男人面前,一步不退。 “请把钱还给何小婷,这是她的学费。” 老合继续严肃的说道。 “交什么学费,等老子赌赢了钱再说!” 男人双目猩红的咆哮起来。 “再不交学费,何小婷就不能上学了,她的成绩很优秀,请你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老合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着。 “穷成这样上什么学,不上啦!跟我回家!” 男人恼怒的向何小听吼道。 何小婷胆怯的站起来,眼泪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课桌上,她站起来收拾着书包,然后李春梦站起来,一把拦住了何小婷。 “坐下,一会上课了。” 李春梦把何小听摁回到座位上,然后走到男人面前。 “叔叔,请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 李春梦看着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妈的,小孩子都敢教育我啦!” 男人不耐烦的推开李春梦,李春梦一个趔趄,重新站住在男人面前。 咔嚓一声脆响。 张大力站起来走到卫生角拿下一根拖把,狠狠将拖把踩断,拿着拖把杆走到男人跟前。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 张大力看着男人,同样一字一句的说道。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 然后是邋遢大王从座位上跑来,一把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男人的腿,顺手把一团刚刚抠出来的鼻屎抹到了男人的裤脚上。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不然我要报警了。” 眼镜儿拿着手机走到男人面前,手机界面上显示着110的号码。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我爸爸是公安局长,他会抓你的。” 长鼻子走到男人面前,又习惯性的撒了一个谎,李春梦知道,长鼻子的父亲是一位清洁工。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不然我杀了你。” 两手空空的大布鸽走到男人面前,阴森森的声音让老合也皱了皱眉头。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 全班同学一起围拢过来,发出震耳的怒吼,似乎只有王大福与瘦猴儿依然坐在座位上。 男人想要冲出包围圈,却又被张大力狠狠堵回来。 “把学费还给何小婷,她要上学!” 全班再次发出震耳的怒吼,这次连老合都加入到了怒吼中。 “他妈的,疯了,都疯了。”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钱来,一把扔到了地上,然后踹开脚下的邋遢大王挤开人群夺路而逃。 “他跑啦,他跑啦!” 文艺委员探出头去看着男人跑出了教学楼,向大家通报着。 “胜利啦,胜利啦!” 邋遢大王高喊着一把抱住老合,更多的手伸出来把老合抬起来,高高抛起,接住,再高高抛起,再接住…… “张大力,明天拿十块钱交到班费里,这是赔的拖把钱!” “眼镜儿,一会把手机送到我办公室,谁让你带手机的!” “大布鸽,晚上回家写份五千字检讨书,法治社会你杀什么人!” 老何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从头顶上传来。 李春梦默默挤过人群,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重新整理好,走到何小婷身边,把钱重新放回到书包里。 何小婷默默放好书包,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一滴眼泪滴到了李春梦的手背上。 有些凉。 …… …… 记忆之门轰然关闭。 常恩轻轻叹了口气,如此清晰的记忆,他实在难以忘记。 那天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的同学们在老合的带领下成功击退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只是那个敌人对于何小听来说却有些尴尬。 因为那是她的父亲。 记得从那天开始,何小婷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了。 第十九章 最安全的酒馆,喝酒与聊天 班花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怔怔的看了良久。 “走啦。” 常恩拍拍身边的班花,像在哄着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走啦,喝酒去啦。” 张大力同样说着。 常恩与张大力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他们似乎都想到了一零级二班那个躁动的下午,相同的记忆在两具陌生的身体内涌动着。 于是三人一起进入小酒馆,常恩很快明白了张大力所说的安全是什么意思。 酒馆的门脸不大,近乎可以用狭小来描述,没有招牌,只有一扇破旧的木门。 木门推开,发出吱哟一声响动,一股浓郁的陈旧的气味扑鼻而来。 张大力警惕的站在门口向门外看了两眼,确定身后并没有可疑的尾巴,然后轻轻将木门关闭。 浸到骨子里的职业习惯在一举一动中显露无疑。 昏黄的灯光有些黯淡,好在这足够看的清晰。 这确实是一间小酒馆,三张桌子有些紧凑的摆在小厅内,并不像老板的一个中年男人趴在柜台上昏睡着。 “李春梦,何小婷,你们坐着。” “我去看看有什么好酒。” “喂,醒醒啦,老泥鳅。” 张大力猛然拍了拍了,名叫老泥鳅的老板睡醒惺忪的抬起头来,这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庞,似乎在佐证着泥鳅这个称呼有多么正确。 常恩与班花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冷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张大力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毫无顾忌的喊出了自己穿越前的名字。 这样的行为,着实有些犯了大忌。 “不用担心,老泥鳅听不到的。” 似乎看出了两人的警惕,张大力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力的拍了拍于是老泥鳅睁开惺忪的睡眼,于是似乎终于看到了张大力,老泥鳅突然站了起来,嘴里呵呵笑着,双手拼命笔画着什么。 于是张大力笑眯眯的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上“上菜”两个大字,于是老泥鳅瞪大眼睛看了看纸上的字,然后连连点头,起身钻进后厨里,片刻功夫,后厨中传来扑鼻的菜香。 常恩恍然大悟, 老泥鳅是聋子。 老泥鳅同样也是哑巴。 听不见。 不会说。 仅仅只会看。 常恩和班花一同舒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聋子哑巴更能保守秘密了。 张大力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他灵活的翻到柜台之后,掀开地下的地毯,地毯下是一个有些突兀的拉环,狠狠拉起拉环,一块木板被掀开。 似乎有暗室。 张大力钻进暗室,再冒出头来时,手中抱着满满的四坛酒。 “李春梦,接一下。” 张大力冒出头来喊道。 常恩一愣,然后快速走到柜台之后,接过四坛酒,沉甸甸的。 “张大力,这是什么地方?” 把酒放在有些污浊的酒桌上,常恩皱眉问道。 这实在是一个安全到有些奇怪的地方, “老泥鳅是我的暗探,是我放在这小石街的一颗钉子。” 张大力随口说着, “来,干杯。” 取过一坛酒,撕开酒封,随手拿起桌上三个不干不净的杯子,倒上满满的酒。 “为了从这个破地方再见,干杯!” 张大力豪气云干的摆摆手,仰头将酒喝掉。 于是常恩和班花一同拿起酒杯,喝掉杯中的酒。 入口醇香,并无辛辣的感觉,是好酒,起码比起自己那晚买的酒要好上许多。 “梦,我他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张大力再次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而后抹掉嘴角的酒水,说着。 这是一句孤独的感慨,常恩也感觉的到。 似乎并不是每一名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都会有这样孤独的感觉,起码死掉的王大福便不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常恩敏锐的感觉到在这,张大力并没有提及何小婷。 他们本是熟悉的。 在自己与何小婷甜蜜蜜的那几年中,张大力总是以电灯泡的身份出现在他们两人周围。 甚至何小婷因此还给张大力起了个大尾巴的绰号。 是说张大力简直像李春梦的尾巴。 可是此时似乎有些奇怪,张大力与李春梦的相见似乎并没有想象般那样热络。 “又见到你了,真好,张大力。” 不动声色的遮掩住小心思,常恩与班花拿起酒杯与张大力相碰。 张大力的杯子与常恩重重的碰在一起,而后浅尝辄止般与班花的杯子匆匆一碰,快速撤开。 三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后厨的门帘掀开,名叫老泥鳅的男人端菜而出,一盘满满当当的卤牛肉,一盘叫不上名字的青菜,还有满满一筐肉饼。 呵,似乎张大力到哪里都忘不了肉饼。 于是张大力拿起一个肉饼,撕成两半,在手里折叠折叠再折叠,团成一个面团,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真是一成不变的吃相。 酒似乎有些劲力,于是三人似乎都醉眼朦胧起来。 “梦,这些年你都去哪啦,我想死你啦。” 张大力醉眼朦胧的拍着李春梦的肩膀。 “谋生。” 常恩苦笑着,似乎张大力对自己失踪几年永远如此感兴趣,穿越前在新世纪大酒店问过,现在两世为人,可张大力依然问出相同的问题。 常恩同样像穿越前一样含糊回应着,他不想说出那个秘密,他是一位能力者,消失的几年间他像那个世界的所有能力者一样,裹挟在狩猎与被狩猎的血腥争斗中,偶尔还会被特事局那样的机构征调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依然想保守这个秘密,那是常恩最后的底牌,即便眼前是他最好的哥们儿张大力。 “哎,对了,你们最后没结婚啊?” 张大力突然看着常恩与班花,问出一个尴尬的问题。 于是尴尬的沉默。 “啊哈,是我多嘴了,你们要结婚肯定会告诉我的不是,来来来,罚酒,梦,陪我一个,算了,何小婷,你也陪我一个。” 于是三个人再举杯,再喝酒。 “哎,你们俩那时候好的跟一个妈生的一样,咋还说散就散了,哎,何小婷,这几年我也没消息,你干啥去了?” 似乎张大力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打工,给我爸还账。” 何小婷同样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讲起那几年的事情,与常恩一样,同样用含糊的口吻回答着。 “嘿,都再世为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似乎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尴尬,张大力猛的一拍自己脑门儿,自己为自己解围,再次端起酒杯。 酒喝得很快,已经彻底有些醉了。 不知道这酒是什么名字。 “哎,对了,梦,今天我看你老爱拿块白手帕,跟个娘们儿似的。” “你给我瞅瞅呗,你咋这么稀罕这手帕,是不是又有哪个娘们儿看上你了给你往这手帕上绣了对儿鸳鸯,给你的定情信物,你这小子总招娘们儿喜欢,穿越前也这样。” 张大力口无遮拦的说出穿越二字,于是常恩有些警惕的看向柜台,又聋又哑的老泥鳅趴在柜台上再次睡着了。 常恩想遮掩着,可张大力已然把手深入李春梦怀中,一阵摸索,于是白手帕被张大力拿在手中。 “哦,没娘们儿给你绣鸳鸯啊,没劲儿。” 仔细观察了手帕片刻,而后张大力作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随手一扔把手帕扔在张大力自己桌前,靠近自己的位置,然后一道犀利的目光看向了班花。 “哎,何小婷,你酒量可以啊,我记得以前在人民公园咱仨喝酒的时候,你可是半瓶啤酒就醉了啊。” 张大力看着何小婷大惊小怪的说道。 张大力再一次提到了人民公园,常恩与班花的眼神儿默契的碰在一起,而后两人又各自匆匆撇开。 “醉啦,已经醉啦。” 一脸清醒的班花说着同样清醒的醉话。 “哎,何小婷,你这人也好玩,你说这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生上有太阳,你见天儿的整一把黑伞拿手里这是干啥,遮阳防晒?你也不黑啊。” “给我拿来,我瞅瞅,这是把什么伞,能给你宝贝成这样。” 依然是似乎醉醺醺的胡言乱语,然后依然是醉醺醺的抢过班花身边的黑伞,张大力拿在手中看似无意的把玩着。 黑伞撑起,然后合上。 黑伞再撑起,然后再合上。 常恩清晰看到班花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冰冷,方才略微有些佝偻的腰背在一瞬间停滞了,本就不带醉意的眼神儿死死盯着张大力。 这是清晰的警惕的神色。 “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似乎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太好玩的玩具,于是张大力将大黑伞随手丢在自己桌上,依然是靠近自己的位置。 “也不知道老泥鳅藏的什么酒,真他妈上头,喝醉啦,喝醉啦……” 张大力说着上头,可同样过分清醒的眼神儿看着李春梦与班花。 “喝醉了好,喝醉了便能说些平时不能说的酒话啦。” 张大力再次拿起一个烧饼,撕成两半,在手中揉搓成一个面团,咀嚼几口吞下,而后慢悠悠的讲出一句毫无醉意的酒话。 常恩的眼皮轻微跳动了一下。 他看到何小婷坐直了身子,似乎察觉了异样。 因为现在,他们发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张大力不知不觉的缴了械。 第二十章 相同的问题 白手帕摆在张大力手边。 黑伞同样摆在张大力手边。 常恩与班花现在两手空空的面对着张大力。 张大力敏锐的收缴了两人手中的异常物品,如此正确的直觉令常恩感到佩服。 无形之间,张大力看起来掌握了眼前的主动权。 张大力要说酒话,可一张冷峻的脸上却全然没有一丝酒意。 于是毫无醉意的酒话便从张大力的嘴里清晰的讲了出来。 “李春梦,何小婷,首先我要确认一件事情。” 张大力的神色在一瞬间严肃下来, 常恩皱了皱眉,因为他意识到这是自与张大力相认以来,张大力第一次叫出自己的全名。 “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听到过几次,都说了些什么。” 三个问题概括到一句话里,依然是张大力的风格,简单直接 再次看了眼名叫老泥鳅的掌柜,依然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 于是常恩与何小婷对视一眼,然后何小婷首先开口。 “我是几天前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的,当时探事衙门一个名叫迁生的小哨被怀疑为诺皋术者组织的间谍,被元知处死,处死的那一刻脑海中突然发出了那个声音。” “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 “而后今天是第二次,就在泰丰钱庄的厨子老古要进门的时候。” “内容是,现在开始播报,本阶段穿越者现存131人,本阶段结束前若无主观减员,系统将开启客观减员,现在开始倒计时。” “最后是老古死亡后第三次听到,现在开始播报,穿越者132人,死亡2人,剩余130人,完毕。” 常恩有些惊讶的看向何小婷,她几乎再次一字不差的说出了那个陌生声音传递出的信息。 能够在短时间内记住如此繁复的信息,这着实是有些令常恩吃惊的记忆力。 印象中,上学时何小婷并没有像现在这般惊人的记忆力,语文课上古诗文背诵的时候并不会是全班最快背过的那几个之一。 难道是穿越后的特质? 常恩在心里想着,然后接过话头。 “几乎相同,我想说明一点,第一次通报似乎是因我而起,我在探事衙门遇见了一个名叫迁生的小哨,阴差阳错认出他是王大福,他被怀疑是诺皋术者组织派出的间谍,然后被元知杀害,然后声音在我脑袋里响起。“ 尽可能的将真相还原出来,只是隐去了自己使用能力的部分,常恩想尽可能把正确的的信息呈现出来,他依然认为张大力是可以信任的那个人。 “那个总是不合群的家伙?” 似乎有点意外,张大力皱了皱眉,常恩知道,高中时期张大力同样不喜欢王大福,似乎一零级二班没有谁喜欢王大福,孤僻而又嫉妒心旺盛的家伙总是很难交到朋友。 “我也与你们一样,几天时间,连续三次听到那个声音,自脑海中清晰传来。” 于是算是认可了常恩与班花讲出的信息。 “现在,我来汇总一下信息。” 带着前世侦查员特有的腔调,张大力做出总结。 “我的一切推理建立在如果那个声音没有撒谎的基础上。” 首先强调前提条件,张大力的谨慎一贯如此。 “那么第一,这个世界现存130名穿越者,除了已死的两人,现在我,你李春梦,还有何小婷,还有那个出现在老古信中素未谋面的小李,这个世界我们已知的存活穿越者有4人,还有126人未知。” 张大力提到了那个小李,那是出现在老古信件中的人物,如果一切顺利,常恩相信明天便可以见到这位陌生的穿越者。 “第二,那个声音似乎可以洞察穿越者的生存信息,每当穿越者死亡,便会进行播报。” 常恩默默的点点头,再次生出一丝默契的感觉,这同样也是自己已经意识到的。 “第三,也是我担心的,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说到这里,张大力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峻起来,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恩看到张大力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本阶段穿越者现存131人,本阶段结束前若无主观减员,系统将开启客观减员,现在开始倒计时。” 张大力同样冷冰冰的背诵出这段梦魇般的话语。 “倒计时后,泰丰钱庄老古死亡。” 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似乎究竟的作用让张大力镇定下来,苍白的脸色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我想,我现在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个糟糕的陷阱。” “毫无疑问,主观减员我想就是穿越者的互相残杀,客观减员我想便是那个声音自己动手,厨子老古便是它杀掉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声音究竟是以什么形式杀掉了老古。” “似乎它还会规定时间,今天的倒计时想必你们都听的很清楚。” “我想……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穿越者必须不断死亡才会令其他人活下去的陷阱。” “那个东西悬在我们的头顶上,洞察着我们的一切,掌控着我们生死。” 张大力似乎依然如在前世一般机敏与谨慎,直白的语言清晰讲述出缜密的推理,这仅仅是在得到三条语音通报后,这样的推论足够快速却又切中要害,一切如常恩所想的一模一样。 “把命交给别人的感觉真不好啊,李春梦,你说我们这是他妈的穿越吗?” 张大力看着常恩,清醒的双眼在一瞬间现出酒意,他迷茫的看着常恩,迷茫的问着。 常恩同样沉默下来,此时的他并不比张大力清醒多少,这算穿越吗? 常恩同样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同样也不知道。 132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然后需要不断死亡才能存活。 如果这算穿越,也一定是一场极度缺乏代入感没有足够爽点十分不像网络小说必将扑街的一场穿越。 是的,他们似乎像陷入泥塘的 “要杀人吗?” “犯得着杀人吗?” “就为了这点儿屁事儿,犯得着杀人吗?” 张大力看着常恩,再次醉眼朦胧的问着。 这似乎是个相同的问题。 在什么时候张大力问过这个问题? 似乎是在很久之前。 不,似乎并不是张大力问出的这个问题,而是另一个人。 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人民公园,西南角,凉亭里。 李春梦和何小婷秘密约会着。 “李春梦,别耍流氓啦,大布鸽被抓进局子里啦。” 张大力气喘吁吁的跑进凉亭里,李春梦匆匆与何小婷分开。 “被抓了,怎么回事?” 李春梦一愣。 “听说是杀人啦,前天带走的,我今天刚从老合那知道。” 张大力拿起李春梦的水壶,猛灌几口,这一路他似乎跑的着实有些急了。 “杀人?” 李春梦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大布鸽杀人?那个在足球场上永远站在自己身后的哥们儿杀人了? 李春梦有些难以置信。 大布鸽原名王素,得到这个奇怪的绰号完全是因为他在足球场的英姿。 李春梦与大布鸽最多的交集恰恰是在足球场上。 李春梦司职前锋,大布鸽司职中卫。 中卫,这是足球上最不易出风头却又最重要的位置之一,天河中学一零级二班之所以能够在足球比赛中称雄,一是因为前锋李春梦,更多的原因便是中卫大布鸽。 这个后防大闸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破坏天赋,无论对方进攻球员以怎样花哨的技术或者流畅的配合突入我方重地,那么沉默的大布鸽总会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做出正确的防守。 卡位,抢断,凶狠犯规。 大布鸽总会以一个最正确的方式把对方的进攻破坏掉。 而后继续默默无闻的站在后场,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次进攻。 冷静,凶狠,却又从不抢风头。 这是李春梦对大布鸽的深刻印象。 可是此时,一零级二班的后防大闸竟然杀人了? “我哥在刑警队,咱们去问问,哎,何小婷,李春梦今天归我了。” 张大力带着李春梦匆匆跑出人民公园。 …… …… 刑警队,一间办公室。 张大力的哥哥热情的为老合让座。 “合老师,早就听大力说起过你,他说学校这些老师里头,最敬佩的就是你。” 张大力的哥哥继续热情的客套着,为老合倒上一杯水。 “张警官,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我学生王素的案子。” 老合面带急迫的打断了张警官的客套,开门见山。 “王素啊,这孩子,哎……” “咱们是自己人,我就有啥说啥,这孩子在我看来,真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张警官叹了一口气。 “天生的杀手?” 李春梦有些意外。 “事情是这样的,王素的父亲曾经开过一个养鸡场,起初生意不错,但是你知道的,养殖业总是这样,起伏颇大,前几年养鸡场里感染了鸡瘟,损失颇大,为了能让养鸡场顺利运转下去,王素的父亲便铤而走险借了高利贷,可这比亏空一直没还上,反倒是利滚利越滚越大,这些年一直拆东墙补西墙,放贷的看中了王素家养鸡场的那片地,要用地抵债,王素的父亲自然不愿意,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就在前几天,放贷的再次来到王素家,将王素的父亲和母亲绑架关在了狗笼子里,年轻人总是遇事爱走极端,刮胡子刀片你们见过吧,这么小,这么薄……” 张大力的哥哥比划着,老合与李春梦张大力一起点点头。 这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东西。 “就这么一把刀片,王素不知道是在哪儿找到的,来催债的一共三个人,一个被王素花了脸,一个被王素割了喉,还有一个自己被吓跑了。” “王素把父母从狗笼子里放出来,自己洗干净衣服然后来到我们这儿投案自首的。” “你们说,这心里素质,这手法,不是天生的杀手是什么?” 张大力的哥哥叹了口气。 “他不是杀手,他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啊……” 老合的后背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的轻声呢喃着。 “哥,能安排我们和王素见一面吗?” 张大力看向自己的哥哥。 …… …… 看守所。 隔着玻璃,李春梦张大力老合一起与大布鸽对坐。 “大布鸽,你瘦啦。” 隔着玻璃看着大布鸽, “梦,以后再也不能和你踢球啦,一零级二班的无敌组合,算是没啦。” 大布鸽同样看着李春梦,笑了。 “傻子,你他妈下手怎么这么黑。” 张大力紧紧攥着拳头 “没办法,我就见不得我爸妈遭罪。” 大布鸽歪头一笑,似乎这本就不是多大一件事儿。 “梦,大力,以后拜托你们多去看看我爸妈,哥们儿在这里谢谢了。” 大布鸽冲着李春梦和张大力拱拱手,然后扭头看向老合。 “合老师,对不起啦,学生给你丢人啦。” 大布鸽的声音有点哽咽。 沉默的老合突然在一瞬间站起来,然后奋力拍打着眼前的玻璃,会面室的警报突然响起,两名警官将老合匆匆拉开。 “要杀人吗?” “犯得着杀人吗?” “就为了这点儿屁事儿,犯得着杀人吗?” “王素,成绩下来啦,你考了630分,这么多条路,你干嘛要让自己走条绝路啊!” 老合咆哮着,嘶吼着。 玻璃一侧的王素掩面匆匆离开。 …… …… 记忆之门轰然关闭。 第二十一章 酒馆终章,散会 真是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常恩已经忘记之后的事情。 要杀人吗? 犯得着杀人吗? 就为了这点屁事儿,犯得着杀人吗? 相同的问题被并不相同的人在不同的世界中问出来, 带着一丝陌生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记得老合在大布鸽入狱之后很是消沉了几年,双鬓隐约出现了白发,曾经疯传的老合要晋升年级主任的小道消息也没了踪影。 那是老合的心病。 现在,张大力醉眼朦胧的看着常恩,常恩低头盯着沉默着,何小婷同样低头沉默着。 要杀人吗? 像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一般不断厮杀。 常恩经历过这样的生活,那个世界已经处在灵气复苏之中,能力者们在潜伏在阴影之中蠢蠢欲动。 像极了现在的处境,不,似乎现在比那时候还要糟糕。 “哈,李春梦,你怎么会杀过人呢。” “就你这怂样,估计怎么拿刀都不会吧。” 似乎是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张大力夸张的大笑两声,然后带着烧饼油脂的大手狠狠拍在了常恩的肩膀上,于是常恩有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懂,我当然懂。 我还知道,杀人有时候并不需要武器,只需要几句话,短暂的意识操纵,便不会留下痕迹。 可这实在是一个无法对张大力诉说的秘密,于是常恩继续沉默着,于是张大力扭头看向了何小婷。 “何小婷,你也没杀过人吧。” 张大力的酒意似乎在一瞬间消退,清醒的目光看向何小婷。 “张大力,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杀人呢。” 于是装出醉眼朦胧的模样,狠狠推了一把张大力,露出一个迷茫的笑容。 常恩知道这是何小婷在装醉,第一次相认的时候他见识过何小婷的酒量,几是海量。 酒呵。 今晚的谈话,似乎这不知道名字的酒已经成为了最好的遮掩。 “好的很,都是干净人,咱们就说敞亮话。” “是不是一零级二班吗现在就咱们三个,那么咱们三个定个同盟准则。” 张大力又拿起酒坛,狠狠晃了晃,坛中余酒似乎并不太多了,勉强为三人各自倒上半杯。 “同盟准则?” 何小婷瞪大了眼睛,似乎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提议。 “是的,也可以叫君子协议。” 张大力点点头,再次拿起一个肉烧饼,他的饭量似乎也和前世一样,常恩在心里想着。 “洗耳恭听。” 常恩同样拿起烧饼,狠狠咬下一口,囫囵的说着。 “六个字,不要互相杀戮。” 肉烧饼撕扯成两半,折叠之后再折叠,揉搓成一个面团,狠狠吞下,然后清晰的说道。 “那么,那个该死声音的呢?” 何小婷皱了皱眉,首先问道。 “我来搞定。” 轻轻拍了拍手,很认真的点点头, “你们相信我吗,梦,小婷。” 端着酒杯看着常恩与何小婷, 我来搞定。 呵,又是一句如此熟悉的话。 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话。 似乎同样也是在很久之前了吧。 常恩端着酒杯,看着杯中的酒面清晰倒映着自己恍惚的面庞。 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篮球场上,一零级二班对阵一零级八班,决赛。 比分69:82。 时间还剩四分钟。 八班中锋狠狠撞开瘦弱的竹竿儿,篮下打板,球进,2+1. 暂停。 “防守,防守,防住他们中锋!” 老合冲着竹竿疯狂喊着。 “老师,那人跟他妈猪一样,我顶不住。” 竹竿有些委屈。 “死顶!” 老合咆哮着。 “合老师,让我上吧。” 张大力的脚上敷着冰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你脚?” 老合看着张大力,有些犹豫。 “没事,小伤。” 张大力夸张的狠狠跳了一下,然后一阵呲牙咧嘴,巨痛。 李春梦知道这不是小伤,张大力的脚是在昨天半决赛崴的,一次抢篮板落地时踩在了防守球员的脚上,今天上午李春梦刚看过,张大力的脚肿的像猪蹄一样,球鞋都穿不下。 “让我上吧,快毕业了,大家伙儿能并肩子一块干的事儿没几件了,我想给咱班再赚个念想。” 张大力看着老合,恳求着。 “大力上,竹竿下来。” 老合咬了咬牙,大手一挥。 “大力,顶住八班的胖子,我要篮板,上去试试,别勉强……” 李春梦冲着张大力说道,又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张大力的脚,补上一句。 “放心,我来搞定。” 张大力活动着筋骨,看着李春梦笑了,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八班中锋禁区内接球,想要投篮,被张大力狠狠把球切下,传给李春梦,快速反击,上篮,二分。 八班中锋打板投篮,张大力死卡住位置,双手高举,投篮偏出,张大力高高跃起抢到篮板,快速传给李春梦吗,李春梦带球,分给邋遢大王,邋遢大王上篮,球进,二分。 张大力篮板,分球给李春梦,李春梦突破。 张大力篮板,分球给李春梦,李春梦传给赵科比,赵科比变相过人,球进。 张大力造进攻犯规。 张大力抢断。 张大力篮板。 张大力再篮板。 再次传给李春梦,带球过冲刺,停在三分线外一步,高高跳起投篮,三分,球进。 终场哨响。 一零级二班vs一零级八班 100:99 老合带头跳动着,一零级二班全班沸腾,何小婷的眼中全是李春梦绝杀的背影,王大福站在人群中嫉妒的盯着李春梦。 “梦,我搞定了。” 张大力瘫坐在球场上,看着走向自己的李春梦,咧嘴笑着。 …… …… 记忆之门轰然关闭,熟悉的话语留在了那段久远的回忆中,可又再次出现在耳边。 “你们相信我吗,梦,小婷?” 呼唤着两个人的名字,再次说起许多年前那句相同的话语。 “我就是……我就是想让咱们同学都干干净净的,两世为人,可终究还是个人样。” “我不想看到我的各位老同学们因为一个愚蠢的什么东西变成嗜血的野兽,我希望咱们每次端起酒杯的手都是干净的。” “剩下的那个东西,我来搞定,抢在它杀死我们之前。“ 张大力的左手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半块烧饼,右手高高举起酒杯等待着。 啪。 是碰杯的声音。 “我信你,张大力,我等着你搞定他。” 常恩举起酒杯,与张大力的酒杯相碰。 我信你,张大力,只是我在我的生命没有被威胁的前提下,我不会杀人。 常恩在心中悄悄说着。 “我也一样。” 何小婷有些僵硬的举起酒杯,说着。 “真好。” 三只酒杯重重的碰在一起,张大力长舒一口气,似乎刚才的等待依然也让他神经有些紧张。 两世为人,不同的面目。 芥蒂与防备始终存在。 即便只有一丝丝的痕迹。 “好了,现在说一下,这里是我的安全屋,你们如果有什么消息传递给我,就在柜台上写下一个‘禾’字,第二天晚上我会出现在这里与你们会面,记清楚了,是一个‘禾’字。” 张大力再次强调着这个联系方式,依然是那般缜密与仔细。 原来这里是张大力的安全屋。 常恩恍然大悟,记住了这间过分狭小的酒屋。 “李春梦,拿你手绢。” “何小婷,拿你雨伞。” “时候不早了,咱们散会,一个青石府衙的捕头与两个探视衙门的官员把酒言欢到深夜,总是不合常理,咱们现在结束。” 依然带着前世粗中有细的谨慎,依然是前世那副说说做便做的习惯,张大力把手帕与雨伞交还给常恩与班花,做势欲走。 趴在柜台上昏睡的老泥鳅依然昏睡着。 “我送你们。” 班花接过雨伞说道。 “不啦,你那车又小又香,熏的我鼻炎都犯了,阿嚏——” 似乎张大力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这具身体真的又鼻炎,于是夸张的打出了一个声音颇响的喷嚏。 “梦,陪我走走,我想你了。” 胳膊挂在肩膀上,做出了一副留下常恩的架势。 可他刚刚说过要与探事衙门的人避嫌。 “张大力,你还和从前一样,老是跟我抢李春梦。” 似乎并没有察觉这矛盾的举动与说辞,于是何小婷笑呵呵的说着,做出一副无奈的架势,一个人出了门。 马车一直等在门外,似乎有稀稀拉拉的声音传来,店外下起了小雨。 “哎对了,何小婷……” 何小婷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大力突然喊住了何小婷。 “你爸这些年身体还好吗?” 问出一个与今晚毫无联系的问题。 “嗯……还好,就那样呗。” 何小婷含糊着的说着,没有告别,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常恩清晰的看到雨还在下着,何小婷没有撑伞,一头扎进了马车里。 然后张大力与常恩站在门外,目送着何小婷的马车离开。 然后在下一瞬间,张大力将常恩猛然拉回门内,关上门, “梦,刚才的联系方式作废,如果你想见我,就在前台的纸上写下一个木字,记得,是木字!” 张大力严肃的看着常恩,一字一句的说道。 由禾字改为木字,仅仅是在三人散会的片刻之间,张大力改变了就在片刻前定下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 常恩佯装意外的问道。 “因为何小婷撒谎了。” 张大力一字一句的说道。 “撒谎?” 常恩继续佯装意外。 “何小婷的父亲已经死了,死于三年前,也就是咱们毕业的第七年,是那年的7月25号晚十点,死于自己家中,那天局里收到一个匿名报警电话,说名泉佳苑有命案,是我出的现场,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现场,何小婷的父亲,一个人,活生生的抠烂了自己的脖子。” “梦,你见过这种死法吗?” 张大力看着常恩,有些失神的问道,似乎三年前的那桩命案像梦魇一般依然困扰着这位如今的青石城捕头。 见过,当然见过。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就是我报的警啊,张大力。 常恩看着失神的张大力,在心里如此说道。 第二十二章 7月25日晚10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夜晚的对话 青石城筷子巷红墙深宅。 宅门虚掩着,并未关闭。 于是拖着那具新鲜的尸体推门而入。 再次找到那棵老槐树,铲子就立在墙边。 小心的将外衣脱下,叠好放在一边。 避免一不小心挖出万老三的尸骨,这样的鲁莽总是对亡魂的不敬,于是仔细算好位置,用铲子挖动土壤,一方足以掩埋掉尸体的土坑出现在老槐树下。 将尸体放入坑中,掩埋在其中。 “入土为安,安心做一份有意义的有机肥。” 再次说出那句埋葬万老三时说出的话语,然后轻轻跺了跺脚,让脚下略微有些松软的泥土更加坚硬夯实了一些。 夜风袭来,老槐树摆动腰肢,哗啦啦一片作响,几片青葱的叶子从树上慢悠悠落下。 呵,似乎因为肥料充足,这两棵槐树的长势愈发喜人了呢。 抬头看着老槐树,常恩在心中想着。 夜已经深了,隐隐生出一丝困乏之意。 于是穿过长长的走廊,再次来到那间破旧的房间内。 天窗依然醒目的开在房顶上,刚下过雨,淤积在房顶的雨水顺着房顶上的破洞一滴一滴落下,滴落在房间内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并不太喜欢随遇而安,于是悄悄在房间内找到一块破布,将地上的水洼悄悄擦干净,再找到一个铜盆,接在房顶的漏洞之下。 嘀嗒——嘀嗒—— 雨滴滴落在铜盆内,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似乎好久没没有听过雨滴落入盆内的声音了,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心中恍然想起自己还是孩童时期,老家的屋顶似乎也像现在这般破陋,每到雨时,爷爷总会把家中的大盆小罐拿出来摆在地上,于是常恩总是伴着房中滴滴答答的声音安然入睡。 这是儿时的声音。 棺材依然摆放在地上,名叫红莲的女人早已躺在棺中,并未被雨水惊醒。 生怕惊醒了红莲,于是礼貌的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脱去外衣,悄悄的爬上少了一条腿的床。 于是并不太稳的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心的并未发出声音的躺下。 “回来了?” 棺材里发出冷冰冰的声音,并未带着睡意,似乎这位奇怪的女人也同样并未睡着。 “嗯。” 常恩平躺在床上,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 “杀人了?” 又是平淡至极的一句问话,就像在问今晚的晚餐吃的是茄子还是黄瓜一般平淡。 “嗯。” 于是常恩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再次轻轻应了一声。 他杀人了,就在与张大力分别之后的片刻。 目标是青石城探事衙门司理处的一位小小的探子。 司理参军褚宁那张多疑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能感觉到这位新同事对自己的怀疑似乎正在升级。 常恩希望这位探子的失踪能给那位嗅觉灵敏的司理参军一个警告,哪怕只是收敛一下对自己毫不遮掩的调查。 他需要顾忌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实在没有余暇处处提防这把来自身后的刀。 他需要让这把刀的锋芒迟钝一些。 杀意曾经在一瞬间动摇过,可不会说话的死人总是让人安心。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着今晚张大力说过的话语。 哈,李春梦,你怎么会杀人呢。 我不想看到我的各位老同学们因为一个愚蠢的什么东西变成嗜血的野兽,我希望咱们每次端起酒杯的手都是干净的。 张大力的话像印刻在脑海中一般清晰。 干净么,在床上抬起自己的手,透过屋顶的窟窿里渗下的月光看着。 似乎从那个世界开始,便已经有些不干净了。 常恩翻了一下身子,有些难以入睡。 “你似乎和青石府衙的那名捕头有些投缘。” 棺材里再次传来红莲的声音。 她果然一直在跟着自己,常恩在心里想着。 “我一向和健壮的男人都很投缘。” 常恩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搪塞着。 似乎没想到常恩会如此回答,于是棺材里突然陷入一阵有些古怪的沉默。 “尾巴处理了?” 片刻沉默之后,棺材里的红莲再次轻轻问道。 “处理掉了。” 于是有些麻木的回应着,常恩的声音有些冷淡,他并不喜欢 “别都挤在一棵老槐树下头,肥太多容易烧死树,我蛮喜欢那棵树的。” 这是以一副女主人的口吻在与自己对话,常恩一怔,恍然记起了,这是那个名叫诺皋术者的组织配给自己的搭档。 几天的奔波,让常恩险些忘掉了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获得的身份,自己是诺皋术者组织派出的间谍。 间谍。 呵,一个常恩讨厌的词语,一个常恩同样并不喜欢的身份。 “今天我们在青石城建立的一处交通站又被探事衙门查获了,你需要尽快找出那名投靠了探事衙门的叛徒。” 有些尴尬的聊天很快切换进入工作模式,红莲的声音变的有些严肃。 “知道了。” 于是装作困倦的打起鼾声。 实在有些不想知道这个奇怪的破组织究竟在干些什么,更不想关心什么交通站被端的琐碎问题。 当那个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后,常恩只想摆脱现在的穿越者困境。 可似乎棺材中的女人今晚颇有谈兴。 “睡了吗?” 棺材里的声音问道。 常恩用鼾声回应。 于是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 “和健壮的男人投缘,是什么意思?” 红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翻身,常恩继续用鼾声回应。 “如果男搭档会让你感到舒适,我会向组织申请把我换掉,安排一个男搭档来配合你的工作。” 一丝犹豫之后,棺材里的红莲说着。 “不用。” 双目猛然睁开,常恩平躺在床上,坚硬的说出两个字。 “睡吧。” 真的足够晚了,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向夜空,已是深沉的夜色。 “好的。” 棺材里回应道。 “明天不要再跟着我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常恩补上一句。 “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依然是那个有些倔强的回答,带着棺材板似的坚硬。 滴答,滴答—— 雨滴落入铜盆内的声音,让常恩感到一丝安心。 破陋的房间中再次响起常恩的鼾声。 “注意那个女人,注意她的伞。” 棺材里传来红莲最后的话语,这次回答她的是常恩真实的鼾声。 第二十四章 抓捕 清晨。 当最后一滴雨滴落在积满水的铜盆内后,常恩猛的睁开眼睛。 红莲依然躺在棺材中熟睡着。 蹑手蹑脚的起身,穿戴整齐,可缺了一条腿儿的床无论常恩发出怎样轻的响动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于是棺材里的红莲恍然睁开了眼睛。 “抱歉。” 常恩感觉自己有些失礼,于是歉然说道。 “晚上回来的时候修一下床吧。” 红莲慵懒的在棺材中扭动一下,包裹着红莲的那具枯骨响应般的松动了几根骨头,于是红莲圆满的在棺材里伸了一个懒腰。 “好的。” 常恩点头。 “还去泰丰钱庄吗?” 红莲问道,她对常恩的去向了如指掌,不知道为什么,常恩对这样的了如指掌并没有生出一丝讨厌的情绪。 “还有事情要忙。” 常恩点点头,含糊的回答道,于是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出了这间漏雨漏风的陋室。 走出筷子巷,空旷的街道上并没有几个行人。 常恩是刻意出门这样早的,他有些不想再与何小婷挤坐在她那间狭小的马车里,说出一些较为尴尬的话语。 于是难得的徒步溜达着,路途上刻意寻找着烧饼摊,终于在一个街角处找到一个,买了三个肉烧饼,用油纸包裹着,肉烧饼喷香扑鼻,微微有些烫手。 本以为自己今天到的已经足够早了,刚进泰丰钱庄后院,已经见到青石府衙的大小捕头们聚在一起,只是今天除了大部分穿官服的各位,还有几位乔庄的便衣。 “陈胖子,就你这样还他妈装乞丐,有你这么胖的乞丐吗?再说你这衣服合身吗?” 张大力正在对着眼前的一个胖子狠狠吼着,胖子看着眼熟,常恩恍然想起,正是昨天被自己脱掉衣服的那位。 此时一套紧巴巴的破衣服套在胖子臃肿的身体上,颇有几分风韵。 “黄老三,你个卖萝卜的,为啥还他妈穿官靴?偷的?“ 张大力扭头又向面前一个瘦子骂道,瘦子挎着一篮萝卜,被张大力吼的一缩脚,一双崭新的官靴缩进了耷拉的裤腿里。 “就是抓个卖梨子的,至于费这功夫吗,都听好了,今天都给我窝在后院儿,谁也不准给我出声,一会卖梨子的一敲门,给我拽进来,捂上嘴,直接绑结实喽。” 张大力言简意赅的说着行动计划,依然如他的性格一般,简单直接而又高效。 “是。” 笨拙的手下们轰然应道。 “哟,常参军早。” 扭头看见李春梦,张大力张嘴呲了呲大白牙。 “铁捕头一样早。” 于是笑眯眯的为张大力递上肉火烧, 一把接过火烧,然后撕成两半,一半在手里揉搓成面团状,一口塞进嘴里,囫囵着咀嚼两下,大口咽下。 “哥们儿,拜托你一个事儿。” 张大力突然凑到常恩跟前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啥事儿?” 常恩挑了挑眉头。 “我这帮手下你也看到了,都他妈不是干活的料儿,一会抓捕的时候我得蹲院里头看着,外头的地形我看了,就一条死胡同,我想在外头放个人,卖梨子的进了胡同,就把胡同口封死,以防万一。” 明明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可实则是粗中有细,滴水不漏。 “让别人去我都不放心。” 看看李春梦,张大力啃着烧饼说着。 与自己一样,李春梦知道自己同样是张大力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 “知道了,一会我去。” 冲着张大力点点头,算是应了这差事。 “那就劳烦常参军了。” 故意提高了声音,喊出常恩的官职,常恩知道这是张大力 “我也去。” 身后响起声音,常恩与张大力一起向身后看去,是微微有些愠怒的班花出现在常恩身边。 “常恩,我一大早去你家找你,你倒好出来个大早,故意躲着我是不是,白瞎了我还给你买了肉烧饼。” 一口气说出这样长的话语,似乎何小婷真的有些生气了,今天是个大晴天,何小婷依然带着她的大黑伞,另一个手里拿着三个同样用油纸包裹的肉火烧。 “拿着你烧饼。” 何小婷把烧饼狠狠塞给常恩。 “我出去看看。” 于是拿着烧饼向张大力说了一声,更是为了躲避何小婷的纠缠,可何小婷依然跟着自己。 “不要跟着我了,避嫌。” 常恩皱了皱眉头,头也不回的说道。 “探事衙门官员办案,无嫌可避。” 何小婷依然跟在常恩身后打了个官腔,似乎是个无可拒绝的理由。 似乎像一团粘上便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院小门,常恩观察着地形,果然如张大力所说,此处是个死胡同。 厚厚的墙壁堵死了胡同一头儿,另一头通向一条并不宽阔的街道,踱步走到胡同与街道的交汇处,是一条破落的小街。 三三两两的行人稀稀疏疏的路过,连一个摆摊儿的都没有。 常恩很快洞察了张大力训斥属下的意图,并不仅仅是乔装打扮的不像,卖梨子的巧哥儿每月都要来泰丰钱庄向厨子老古兜售梨子,必定熟悉此处情况,这样稀疏的街道蓦然在一天中出现如此多的的人,定会被人看出异常。 有时候简单也是一种智慧。 常恩在心中佩服这张大力,两世为人,张大力的判断力与洞察力依然是顶级中的顶级。 无法遮掩,于是索性不遮掩,看中了胡同口的一方平地,吹了吹地上的灰尘,索性一屁股坐在空地上,仰头晒起了太阳。 “李春梦,为什么不等我接你?” 何小婷似乎依然对今天的爽约耿耿余晖。 半闭着眼睛,并不想说话,于是沉默着。 于是何小婷的伞尖儿狠狠戳了戳常恩的腋窝,这里没有骨头,有点儿生疼。 于是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何小婷。 “问你呢?” 微怒的何小婷像所有普通女孩儿一样做出斤斤计较的架势。 可是何小婷,你真的是普通女孩儿吗? 轻轻撇撇嘴角,常恩在心中冷冰冰的问道。 “马车没有迈巴赫舒服。” 于是常恩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轻飘飘的话里带着一丝来自前世的冰冷。 这似乎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于是何小婷有些惊讶的沉默下来,手中的伞柄在手指之间撩拨了几下复又松开,而后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李春梦,我不会害你的。” 这同样是一句与常恩的怪话比起来一样毫无逻辑的话语。 对话在一瞬间变得古怪。 可好在一声清晰的吆喝声从街道的尽头传来,打断了两人越来越古怪的对话。 “卖梨子嘞,脆甜脆甜的梨子哟——” 一个头戴斗笠的小哥提着一筐梨子由远而近走来。 目标出现了。 第二十五章 踉跄的步伐,奇怪的嘶吼 “卖梨子嘞,脆甜脆甜的梨子哟。” 清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于是古怪的对话在一瞬间停下。 一个少年挎着一提篮子水灵灵的梨子由远及近的走来。 目标出现,是卖梨子的巧哥。 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卖梨子的小哥,看到常恩与何小婷站在胡同口,卖力小哥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与两人擦肩过过。 梨子似乎真的很新鲜。 梨子的清甜灌入常恩鼻息之间。 眼看着巧哥儿就要走进胡同,胡同尽头一侧,泰丰钱庄后院的小门紧紧关闭着。 张大力和他手下的捕快们就埋伏在紧闭的大门之后。 一切按计划进行,想来并不会出差错,一帮捕快对付一个卖梨的普通少年,想来必是绰绰有余。 估计这位小哥一会要吃一点点苦头了,就当是冒冒失失给陌生人带信的一点小小惩罚吧。 常恩在心里想着,此刻他已经在心中完全抹掉了对卖梨小哥的怀疑。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个卖梨小贩的本分,毫无可疑之处,这只是张大力顺藤摸瓜的一只藤而已。 “等等,卖梨子的。”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常恩皱了皱眉头,不用看也知道,是身边的何小婷。 “口渴啦,买两个梨子吃,梨子怎么卖?” 何小婷冲着常恩一笑,转头看向卖梨子的小哥。 “这位姑娘要梨吗,五文钱一只,这梨子可是我今天早晨现摘的,不是我吹牛,整个青石城今天都找不到这么水灵的梨子。” 似乎真的是一个卖梨子的小哥,说起自己的梨子来简直有些眉飞色舞, “给我两只。” 何小婷从钱袋中翻出十文钱,交给眼前的小哥。 “姑娘自己捡吧,只是莫要翻乱了梨子。” 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少年,于是卖梨子的小哥把篮子放在地上。 真是好梨子,黄澄澄的梨子水灵灵的。 于是何小婷从篮子里翻捡出两颗梨子,一颗抛给常恩,常恩咬了一口,咯嘣脆,爽口的甜。 “好梨子。” 常恩咀嚼着梨子,冲着小哥夸赞道。 “我就说嘛,我家的梨子不甜不要钱的。”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梨子受到了夸奖,卖梨子的小哥露出一个笑脸,喜滋滋的提起篮子转身要走。 “等等,梨子不错,赏你的。” 何小婷再次叫住卖梨子的小哥,从钱包里掏出几文钱,递给小哥。 “姑娘您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心人,客官,您家有这样位娘子,您可真是大大的有福气啦。” 今天真走运,一大早便能遇到这般阔绰的客人,卖梨子的小哥如此想着,再次喜滋滋的接过赏钱,夸赞着眼前的两位善人。 可话刚出口,热络的气氛在一瞬间忽然冷却下来。 常恩面色冰冷的吃着手中的梨子,嘎嘣嘎嘣清脆的声音清冷脆爽。 何小婷似乎有些害羞的撑起伞来。 “热死啦,热死啦,今天这是什么天气鬼天气。” 于是黑色的大伞在卖梨子的小哥面前撑起,高高举起,然后挡住了自己微微有些泛红的脸庞。 今天天气挺好的,碧空万里,万里无云,微风,并不太热。 终于见到何小婷撑起了她那把从不离手的伞,常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平平无奇,只是一把黑伞而已。 没有人接过卖梨小哥的话茬,诚心的夸赞被轻飘飘搁置在一旁。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脚上,于是匆匆拾起地上的篮子,转头向着狭小的胡同内走去。 “卖……卖梨子咧……” “脆……脆甜……的梨子哟……” 卖梨小哥的叫喊声似乎有些不爽利起来。 或许是刚才的冷脸子有些冒失,惊吓到了这位卖梨子的小哥吧。 常恩在心中想着,微微在心中升起一丝丝歉意。 啪嗒。 一声响动。 是刚刚何小婷给小哥的几文赏钱从衣兜里掉落在了地上。 “卖梨子的,掉钱啦。” 常恩在身后提醒着。 “卖……卖梨子咧……” “脆……脆甜……的梨子哟……” 卖梨小哥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继续向着胡同里走去,嘴里继续喊着越来越不爽利的话。 声音有些含糊,语调突然变的有些呆滞。 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 脚步有些踉踉跄跄的。 似乎有哪里不对。 常恩皱了皱眉头。 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想要出声示警。 可是已经晚了。 摇摇晃晃的卖梨小哥已经走到泰丰钱庄的后门处,哗啦一声后门打开。 七八个大块头的捕快一起出动,从门中冲了出来,而后狠狠将卖梨子的小哥扑倒,两人扳住卖梨小哥的两条胳膊,第三个人拿出锁铐扣在了卖梨小哥的双手上,张大力慢悠悠的从后院里踱出来,然后站在卖梨小哥面前,得意的哼了一声。 “卖梨子的巧哥儿是吧,我等你多时啦,咱们屋里聊,炕上坐?” 张大力难得心情不错,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卖……卖梨子咧……” “脆……脆甜……的梨子哟……” 似乎还记挂着自己的梨子,卖梨子的小哥低头说着。 声音更加含糊,语调似乎更加呆滞。 梨子洒了一地。 又被几个混不在意的捕快们踩了几脚。 一会把话问清楚了,一定要把梨子钱赔给这位小哥。 常恩对小哥的印象不错,在心中如此想着。 于是将卖梨小哥拽起来,想要押回院中。 常恩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慢着,探事衙门办案。”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常恩回头。 一张老面孔,是熟人,司理参军褚宁。 “常参军也在,真巧。” 明知故问的装作意外的模样,冷淡的向着常恩打了个招呼,而后向着张大力走去。 这个鼻子过分灵敏的家伙似乎总是喜欢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 有人报信? 有些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班花何小婷。 似乎不是她,何小婷似乎同样有些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小婷已经收起了手里的大黑伞。 “铁捕头,有收获呀。” 褚宁看向地上的卖梨小哥说道。 “青石府衙办案,无关人等退避。” 张大力皱了皱眉,似乎与自己一样,张大力也有些过分讨厌眼前的这位司理参军。 再次见到了青石府衙与探事衙门的争斗,几乎是短短两句话,便已经冒出了一丝淡淡的火星子味儿。 “铁捕头此言差矣,泰丰钱庄一案咱们是联合办案,联合办案嘛,各取所长,青石府的捕头们喜欢抓老鼠,元将军便任由着你们抓老鼠,老鼠抓到了,自然要教给咱们探事衙门不是。” 依然带着探事衙门独有的傲慢与霸道,司理参军褚宁不急不缓的说着,好像此时的索要罪犯并非霸道,仅仅只是事情本该如此的样子。 “人在我手里,我要是不交呢?” 张大力一步不退。 “那我可就要伤和气啦。” 褚宁叹了口气,然后身边的一位近随小哨突然吹响了手中的哨子。 尖利的哨音在狭窄的胡同里响起,而后是几乎是在一瞬间,胡同尽头的墙头上忽然冒出一排人头,一排手持满弓的箭士出现在墙头上,羽箭搭弦,箭头指向了张大力和他的手下们。 而后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十几个刀卒结阵,出现在胡同出口的方向,三面大大的盾牌自胡同竖起,盾牌之间的缝隙之中,几把朴刀露出耀眼的刀锋。 似乎早有准备,是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协而不查。 蓦然想起前日里元知吩咐自己的那句悄悄话,常恩恍然明白。 这次行动并非褚宁擅自而为,这是元知将军的意思。 似乎这位卖梨小哥真的有些重要。 以至于那位探事衙门的将军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褚宁便出现在了此处。 似乎元知对泰丰钱庄的查案进度洞察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还是有奸细,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 “兄弟这般见外干啥,咱们是协同查案,你们要人,我老铁能不给咋地,这是锁铐的钥匙,你收好。” 几乎是一瞬间便换了脸色,于是张大力走到褚宁跟前,把钥匙递到褚宁跟前。 常恩嘴角撇了撇,忍住了笑意。 因为他知道,依照张大力的脾气,褚参军怕是要倒点小霉。 果不其然。 钥匙递到褚宁手中,褚宁伸手接过,然后张大力的手猛然抓住褚宁的手,而后是左手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了褚宁的鼻子上。 似乎这一拳来的很重,张大力甩了甩手,揉了揉有些生疼的手。 鼻血从褚宁的鼻子里流出,滴滴答答的滴落在褚宁的衣服上,脸鼻上有些血糊糊的,官衣上多了几滴醒目的血滴。 “铁捕头好力气,多谢相赠钥匙,人我便带走了。” 可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褚宁把钥匙收起来,而后不慌不忙的拿出一方手帕擦着鼻血,而后冷冰冰的转身,拽起身边的卖梨小哥向着胡同外头走去。 处变不惊,怒而不发。 这着实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常恩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如此想着,心中对这位司理参军的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路过常恩身边,褚宁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常恩。 “对了,常参军,您凑巧也在,有件事我正想问问常参军。” 褚宁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常恩说道。 “褚参军何事请讲。” 常恩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皱眉回应着。 “昨夜我有一个手下突然失踪,不知道常参军可否见过?” 一个有些出乎常恩意料的问题,他本以为那位探子的死亡会为这位司理参军提供一个小小的警告,可是这警告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此时此刻,褚宁便这般直白的问了出来。 “没有。” 波澜不惊的说出两个字,做出似乎看起来并不知情的样子。 “好的,我会查清楚的。” 于是褚宁轻轻点了点头,再次擦掉鼻孔中涌出来的鼻血。 “那可要一定仔细的查。” 常恩冷冷的回应道。 “放心,常大人,我一定会仔细的认真的查。” 几乎是咬文嚼字般说出这句话,而后冷冰冰的从常恩身边走过,错身之间,两道冷冰冰的眼神在这狭小的胡同内短暂交锋,而后从错开。 “卖……卖梨子咧……” “脆……脆甜……的梨子哟……” 似乎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梨子,卖梨小哥再次说出那段叫卖的话来。 声音更加含糊,语调似乎更加呆滞。 身影似乎有点摇摇晃晃。 脚步似乎更加踉踉跄跄。 还是那副奇怪的模样。 大概是被吓傻了吧。 平头百姓,哪见过这般刀枪剑戟的架势。 常恩如此想着。 然后突然一声清晰的低低的嘶吼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常恩和何小婷一起转身。 然后与自己相距不过两步的被褚宁押送着卖梨小哥突然停下了踉踉跄跄的脚步。 一瞬间站住。 然后猛的向后微微仰起了身子。 “快走。” 身边的褚宁有些不耐的催促着。 然后卖梨小哥的身子突然猛的一下弯下,凶狠的将褚宁扑倒在了地上! 褚宁试图挣扎着,可卖梨小哥的力气似乎极大,两手死死将褚宁按在地上,而后猛然仰头向着半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常恩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清晰的看到了此时卖梨小哥的模样。 再也不是那个喜滋滋的少年。 猩红的双目圆睁着散发出呆滞而又阴郁的目光,稚嫩的脸庞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模样,嘴巴大大张开着露出白皙而又尖利的牙齿,赤红色的舌头探出嘴外,贪婪而又渴望般的舔舐着同样赤红色的唇。 而后猛然再次地下头。 狭窄的胡同里突然爆发出褚宁的惨叫。 卖梨小哥洁白的牙齿啃噬在褚宁的脸颊上,洁白的牙齿在下一瞬间被血水浸红。 吧唧吧唧的啃噬声中,褚宁的惨叫越发凄厉,而后是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突然爆出,而后却又在高音出戛然而止。 咔嚓。 是一声清晰的响动。 卖梨小哥伸出的两只手,一手按住褚宁的身体,一手捏住褚宁的脑袋,而后像撕扯掉一堆破布一样,撕扯下了褚宁的脑袋。 第二十六章 棺材从天而降 褚宁的脑袋被卖梨小哥一把撕扯下来,提在手中,好像提着一个硕大的梨子。 断裂的脖颈处喷涌出鲜红的血。 像一束急速喷出的红色水柱,狠狠喷溅在卖梨小哥的脸上,呆滞的双眼隐藏在血污之后,狰狞的面貌像一头暴躁的野兽。 毫无人的模样。 现在,褚宁死了。 褚宁的眼睛依然圆睁着,面部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微微有一丝察觉到危险的警惕,微微有一丝惊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然后下一刻,些许复杂的表情凝固在了这颗断裂的头颅上。 常恩眨了眨眼睛,确认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就在昨晚还在思考着如何对付这位有些难缠的职场对手,可现在褚宁便如此突兀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并没有时间庆幸,常恩皱了皱眉,因为他清晰的预感到眼前这件古怪的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变故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狭小的胡同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的忘记了发出声响。 于是卖梨子的小哥拎着司理参军褚宁的脑袋,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向胡同外走去。 “嗬……” 先是发出一声含糊的并不似人的低低的吼叫声。 “卖……卖梨子哟……” “脆……脆甜……脆甜的梨子哟……” 而后说出那句总是断断续续的叫卖声。 然后继续迈动踉踉跄跄的步伐,拿着手中摇摇晃晃的人头,狭长的背影在狭长的胡同中曲折的扭曲在墙壁上,人头断裂处的伤口里流出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歪歪扭扭的血迹。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胡同口十几个刀卒摆下的小阵势微微晃动了一分,盾牌手的重盾向后挪动了一分。 “拦住他!死了褚参军,放跑了凶手,我看你们回去怎么跟将军交差。” 似乎是猛然醒悟过来,身边的何小婷向着探事衙门的兵卒们狠狠呵斥着。 常恩恍然想起他们是跟着褚宁而来,如今褚宁身死,想必此事他们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封住!” “封住!” 于是一个头目模样的刀卒首先惊醒,紧跟着班花的声音大声呵斥着,于是盾牌死死的顶在了胡同口,刀卒们手中的朴刀们也向着卖梨小哥又探出了几分。 似乎是看出了盾牌的坚硬和朴刀的锋利。 于是卖梨子的小哥突然停下了脚步,呆滞的眼睛打量着面前坚硬的盾与密密麻麻的刀,于是再次发出两声野兽般的低低的嘶吼。 “嗬……” “嗬……” 然后松手,褚宁的脑袋像一枚长毛的烂西瓜一样随手扔掉在地上,圆滚滚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了两下,停住。 然后卖梨小哥扭动着摇摇晃晃的身子,迈动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再次走了两步。 常恩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一丝异样。 因为他清晰看到这次这具呆滞的身体迈出的步子,并不是向前,而后是向后。 而后常恩看到卖梨小哥突然轻轻的俯下了身子。 两只脚落在地上,膝盖微微开始弯曲下去,两只手同样撑在地上,四肢协调的踏出细小的步子,嘴里开始不断的发出呜咽的声音。 “嗬……” “嗬……” 古怪的声音,像野兽因饥饿而发出的含混低吟。 古怪的步子,像野兽捕食前刻意蓄力的走动。 “撤盾,闪开!” 突然意识到什么,常恩陡然向着胡同口的刀卒们喊着。 可是依然晚了。 面前的卖梨小哥突然加速。 四肢在地上协调的奔跑着,用一种绝非人类的姿势,快速的奔跑化为一道黑影,用一种绝非人类的速度,向着胡同口小小的阵型扑去。 “封住!” 盾后的头目大叫着。 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 黑影重重撞击在两面重盾上。 强大的力量,重盾在一瞬间被撞开。 卖梨小哥在一瞬间冲入盾阵之中,十几个刀卒与士兵被劲力撞击,然后跌倒在地上。 双脚狠狠踏住士兵的身躯,而后双手抱住士兵的头颅狠狠撕扯下来,像抛掉一个西瓜般随手丢弃掉圆滚滚的头颅,而后继续扑下下一个士兵,暴躁的来不及探出双手,索性低头啃噬在士兵的咽喉上…… 撕扯,啃噬。 再撕扯,再啃噬…… 十几个挣扎的身躯在黑色身影之下渐渐停止挣扎,慌乱的惨叫声在黑影的撕扯与啃噬中逐渐低微,而后消失。 浓重的血腥味在有些狭窄的胡同里飘散开来,片刻之前还有些吵闹的胡同在一瞬间再次陷入彻底的安静。 “嗬……” “嗬……” 奇怪的嘶吼声胡同尽头传来,踏着脚下依然温热的尸体与血,踢开脚下几颗圆滚滚的头颅,卖梨小哥慢慢转身,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吼叫,微微抬起狰狞的面孔,猩红的目光看向常恩与何小婷,然后走来。 粘稠的血似乎流的已经足够有些多了,以至于拖慢了卖梨小哥的脚步。 四肢沾染了血,于是每走出一步总要在地上印下一个清晰的血色脚印与手印。 “常恩,这边!快进来!” 身后传来张大力急吼吼的声音,张大力的声音并不太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刚刚发生的这场杀戮同样震撼了这位心志坚定的捕头。 用不是人的样子,做出绝非人力可为的事情。 常恩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就在半刻之前还很是可爱的卖梨小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常恩当然知道要跑,可他也知道此时转身将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给这个奇怪的东西会是多么愚蠢的举动。 显然何小婷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两个人只能面对卖梨小哥后退着,一步一步小步后退着。 “嗬……” “嗬……” 再次发出奇怪的嘶吼声,四肢协调的踏出细小的步子,慢慢向着常恩与何小婷逼近。 脚腕而有些酸,被卖梨小哥猩红目光注视的感觉同样不太好,于是用眼角的目光瞥向身后,泰丰钱庄的后院小门依然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 常恩第一次感觉到这条狭窄的胡同竟然如此漫长。 他并不喜欢与眼前这个明明陷入这样一场漫长的对峙。 于是皱了皱眉,思考着结束这场漫长对峙的办法。 然后哐当一声巨响。 一座大红棺材从天而降,落在常恩的身前,阻断了与卖梨小哥的对峙。 “怕你被它吃了,我索性下来了。” 大红棺材的另一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于是眼前的棺材轻轻扭动一下,红莲清晰的出现在常恩面前。 常恩砸了咂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红莲,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棺材,脸上现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红莲,是背着棺材从墙头上跳下来的。 第二十七章 红莲与白骨 我怕你被它吃了,所以下来了。 常恩撇了撇嘴,一个很朴实无华的理由。 似乎自己与红莲的每一次对话都是这般朴实无华。 现在,红莲便这般站在自己身前,沉重的厚厚的大红棺材背在身后,油光锃亮的红色棺材面儿上映照着常恩的面容。 “又跟着我。” 常恩皱了皱眉,似乎眼前的女人总是如此固执。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红莲强调着。 似乎真的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背着一副厚重的棺材从天而降,真是古怪至极的现身方式。 “你出门儿总要背着这个东西吗?” 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棺材板儿,棺材板儿上砰砰的脸上响声,棺材里发出扑棱扑棱两声响动。 似乎有东西。 “家里没锁不安全。” 红莲点了点头,再次说一句朴实无华的理由。 常恩撇了撇嘴,想到自家那座破宅院。 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嗬……” “嗬……嗬……” 红莲的身后传来两声含糊的低低的嘶吼声,于是朴实无华的家常叙事便终于被打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角的余光瞥向身边的何小婷,何小婷轻轻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落寞的看着常恩与红莲的背影。 “这是个古怪的东西。” 红莲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东西,再次说出了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语。 当然很古怪。 嘴里呜呜咽咽的发出只有野兽般的嘶吼,猩红的双目中带着毫无意识的狂躁,狰狞扭曲的五官变形般挤压在一起,浑浊的口水顺着嘴角不断流下,四肢着地踏出细小的步子,这是野兽才有的行走方式。 除了披着一具人的皮囊,卖梨的小哥似乎已经完全变为一只毫无理智的野兽。 于是红莲蹙了蹙眉,冷冰冰的脸上现出一丝厌恶的模样。 “昨天你的床太响了,被你搞的没睡好,收拾这个东西大概需要花点时间。” 红莲轻轻扭动着脖颈,似乎是在做着动手前的热身工作,而后说出一句在外人听来总是意味丰富的话。 于是何小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于是常恩的脸色同样变得有些难看。 他知道红莲说的是自己那张缺了一条腿的破床,无论怎样克制的做出谨慎的动作,可依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记得今晚回家修床。” 晃动着脖颈,两手互相掰动着手指的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好的。” 常恩脸色继续难看着。 “那我就开始了。” 红莲背对着常恩说道。 “好的。” 终于不用再和这个古怪的女人讲话了,常恩轻轻舒了一口气,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轻轻抬手,从云鬓轻挽的发间取下一枚绿色的簪子。 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下。 再次轻轻念出那句常恩曾经听到过的口诀。 “术者红莲,有请昭灵劈头盖脸大王。” 清冷的断喝。 于是一道绿色的光芒在手中绽放,而后光芒在下一刻熄灭,一柄与红莲身高的大刀出现在红莲手中。 呵,是那柄大刀。 双手握住刀柄,俯身,做出向前持刀冲刺的模样。 而后又停下,扭头看着常恩。 “一块买个枕头吧,你呼噜也挺响的,脖子垫高一点儿,或许也就没呼噜声了。” 再次讲出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语。 “好的。” 常恩皱了皱眉,脸色继续难看着。 于是红莲双手重新握住刀柄,俯身,做出向前持刀冲刺的模样。 俯身,向着卖梨小哥冲刺。 碧绿色的刀被红莲拖在身后,宽大的刀刃倒拖在地上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极快的冲刺速度让刀刃在地上摩擦溅起一丝火星。 “嗬……” “嗬……嗬……” 于是卖梨小哥再次发出低低的呜咽的嘶吼声。 然后同样加速。 四肢在地上奔跑,瘦小的身躯化成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 胡同很狭窄,同样也并不太长。 于是红莲与卖梨小哥在短暂的起速之后很快的撞在一起。 砰! 一声闷闷的响动。 是毫无技巧的巨大的力量与巨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 两个人影搅在一团。 碧绿色的大刀横亘在红莲身前,卖梨小哥像一只狡黠的狼攀上厚重的刀身,尖利的指尖抓挠着刀身发出刺耳的声音,浓稠的黄色的口水从猩红的口中顺着嘴角流下,一滴滴滴落在碧绿色的刀身上。 常恩有些诧异的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片刻之前依然和颜悦色颇为伶俐的一位卖梨小哥变成这样一只狰狞的野兽。 努力回想着,从卖梨小哥出现到变成这般模样,只是片刻之间。 并没有见到异物,也没有见到异常的行为。 呵,异常行为。 似乎想到了什么,常恩仰头看了看天。 真的是一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微微的轻风吹入胡同里,阳光柔和的铺散在地上。 并不太冷也不太热,也没有毒辣的日头。 一丝冷笑浮现在常恩的嘴边。 红莲依然在与卖梨小哥纠缠着蹙眉,看着滴落在刀身上的口水,再次露出厌恶的神色。 “退!” 与卖梨小哥隔着刀身,红莲狠狠抬脚踢向卖梨小哥的腹部。 砰。 像是踢在一块铁板上。 更大的咆哮声从卖梨小哥的嘴中发出来,双手继续撕扯着厚厚的刀身,指甲与金铁摩擦的声音又尖利了几分。 于是灵巧的翻腕儿。 巨大的碧绿色的刀陡然变为横向,刀锋向着卖梨小哥扫去。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卖梨小哥灵巧的后蹬,退去,依然是野兽般的直觉与动作。 于是红莲同样退去,退至身后的棺材一旁。 轻轻握拳,敲打了一下棺材板。 吱哟—— 一声响动。 红色棺木悠然打开。 常恩终于看清了棺材中的东西,并不意外,是那具白森森的枯骨。 一束阳光映照进棺中。 温和的光照着白森森的骨,于是枯骨泛起更加洁白的白色 “开门,披甲。” 红莲背对着棺材,持刀看着胡同一头的卖梨小哥,向着身后的棺材 似乎是接到了命令。 于是咔嚓一声响动。 干巴巴的骨头堆砌的枯骨从大红棺材里走了出来,像一具毫无生命的机器,迈出两步毫无生息的步伐,走到红莲身后。 咔嚓。 又是一声响动。 枯骨的肋骨与胸骨忽然打开。 于是红莲再次后退一步,让丰腴的身躯陷入枯骨的怀抱中。 咔嚓。 肋骨闭合,像为红莲穿上胸甲。 然后又是咔嚓。 锁骨与肩胛骨扣在红莲的脖颈与后背上。 然后再是咔嚓的响动。 肱骨扣在红莲的上臂。 桡骨尺骨扣在红莲的小臂。 手骨包裹起红莲的双手。 股骨扣住红莲大腿,髌骨护住双膝,腓骨与胫骨附着在小腿上。 最后是颅骨分开,扣在红莲清冷的面目上,像戴上一件精致的白骨面具。 呵,是骨甲。 一连串纷纷不绝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让常恩有些恍惚,带有机械质感的白骨让常恩隐隐想起年少时曾经在那个世界的看过的一部动画片,只是……叫什么名字? 常恩皱眉仔细想着,时间真的有些久了。 似乎是个在现在看来很像网络小白文的名字。 呵,想起来了,常恩的眉头在一瞬间舒展开。 …… …… 山路,荒岭,小湾北村。 十岁的李春梦坐在满是雪花的电视机前,忧心忡忡的看着斑驳墙壁上老旧的钟表。 五点二十分。 还有十分钟,《战神金刚》就要开播了。 李春梦喜欢这部动画片。 在城里的时候,无论上学还是放假,每天下午五点半,李春梦总要准时坐到电视机前收看这部动画片。 这是一部让李春梦看着总是很糊涂的动画片。 十五个记不住名字也总是含混了面貌的十五个人类驾驶着海陆空战队的飞船在遥远的星际宇宙之中,遇到危机关口,十五个小型飞船总会组成战神金刚。 “插入启动钥匙,我来组成头部!” 这是李春梦最喜欢的一句话。 然后由十五个小型飞船组成的战士金刚会威风凛凛的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可是今天似乎看不到了。 屋外的风很大,雨也很大,雷声阵阵。 似乎是大雨阻断了天线信号,让眼前的电视机陷入一片茫然的雪花之中。 “春梦,爷爷去房顶给你支天线。” 李春梦的爷爷在里屋翻找出一个十几根粗铁丝拧成的老式天线。 “爷爷,今天打雷,危险。” 窗外雷声阵阵,瓢泼的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天线是导体,在这样的天气支天线总是很危险,这样简单的知识李春梦在学校里学过。 “雷爷爷雨奶奶总要给咱老李点面子,春梦,你就在这等着看电视吧。” 爷爷皱了皱眉,又扎进自己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一尺二寸的柳条,和一只小铲子,外加一只写毕的朱砂黄符。 爷爷在屋里转了几步,向屋中东南方向走了几步,站定,小铲子挖了一个小土坑,将柳条插入土坑中埋好,朱砂黄符挂在了柳枝上。 李春梦盯着黄符看了片刻,依稀只能认得几个字。 形符、敕令、十二雷公…… “春梦,你就在屋里看着这条柳枝子,啥时候柳枝子没了,你就喊爷爷下来。” 爷爷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语,然后在屋里架了梯子,顺着梯子爬上房梁,打开房梁之上的天窗,提着天线上了屋顶。 窗外隐有闪电闪过,而后是哐当一声炸雷声响起。 柳条的尖端像是被什么炸掉一截,一尺二寸的柳条眨眼便剩下半尺。 “爷爷,打雷了,快下来吧。” 李春梦有点,抬头喊着。 “柳枝子还在不?” 屋顶上传来爷爷的问声。 “还剩一半啦。” 李春梦大声喊着。 于是爷爷继续支着天线,电视上隐隐出现了人像,而后满满的雪花又将人像覆盖。 窗外再有闪电闪过,而后又是一声炸雷声响起。 剩下半尺的柳条再次像是被什么炸掉了一截。 “爷爷,又打雷了。” 李春梦向着屋顶喊着。 “柳枝子还在不?” 依然是那句古怪的问话。 “还剩一半的一半啦。” 李春梦向屋顶喊着。 于是继续是支天线的声音,电视上再次出现了人像,人像毫无规则的扭动着。 再有闪电划过灰蒙蒙的天空,而后又是一声炸雷炸响的声音。 最后一截柳条再次像是被什么炸掉一样,现在埋着柳条的小土坑光秃秃的,原本挂在柳条上的朱砂黄纸飘荡荡落入土坑里,原本黄色符纸变的黑乎乎的,隐隐泛着一丝烧焦的味道。 “爷爷,柳枝子没啦。” 李春梦朝着屋顶大喊着。 屋顶没了爷爷的回声,只传来古怪的敲打声,似乎是爷爷在最后固定着天线。 电视上的人像终于变的清晰起来,《变形金刚》的开头画面清晰的出现在电视上。 爷爷急匆匆的从屋顶上钻下来,回手关死了天窗。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一声更加响亮的炸雷狠狠炸在屋顶上,那似乎是爷爷方才支天线时站过的位置。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广阔的宇宙空间里有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它就是——战神金刚!” 战神金刚的片头解说词在狭小的屋内响起,李春梦怔怔的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 …… 时间真的有些久了。 久到李春梦已经忘记朱砂黄符上究竟写了什么如何排列,只记得形符、敕令、十二雷公几个字样。 很多年后张大力的父亲病危,张大力请过一次神汉来为父亲治病,李春梦悄悄向神汉问起过小时的那张符咒,他依着并不清晰记忆将形符、敕令、十二雷公几个字样写在纸上,只记得神汉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急忙问李春梦是在哪里见过的此符。 李春梦沉默着没说,爷爷故去多年,他不想再惊扰先人。 神汉没有得到答案,微微有些失落,只告诉李春梦此为执草隐形避难法,是保命护身的大法式。 张大力父亲的命终究没被保住,以至于这位江湖神汉的话也没被李春梦当真。 只是每次想起《战神金刚》,似乎总能想起那个大雨磅礴的傍晚,爷爷站在屋顶上为自己支天线的身影。 呵,那个世界啊,总是有太多忘不掉的东西。 常恩如此想着,在心中轻轻发出一丝感叹,然后将古怪的思绪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现在,骨甲已经完全披在了红莲的身上。 如此合适,如此轻盈,一具枯骨便这样毫无违和感的附着在了红莲的身上。 双手握刀,巨大的刀身拖在地上,然后朝着胡同一侧卖梨小哥冲去。 刀身拖在地上,再次与地面摩擦出几丝火星。 “嗬……” “嗬……嗬……” 于是卖梨小哥再次发出低低的呜咽的嘶吼声。 然后同样加速。 四肢在地上奔跑,瘦小的身躯再次化成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 再次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红莲与卖梨小哥再次在胡同中间停住,两道身影再次狠狠撞击在一起。 卖梨小哥的双手抠住红莲横亘在身前的大刀,尖利的指甲摩擦着刀身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 似乎又是一次毫无意外的僵持。 然后常恩听到了一声清冷的断喝。 “卸甲。” 红莲持刀与卖梨小哥僵持着,简短的指令从牙缝中挤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常恩的耳边再次响起那般连绵不绝的机械般的咔嚓咔嚓的声响。 像骨甲一般的骨头在一瞬间从红莲身上脱落,而后复又自动浮起,咔嚓咔嚓的响动声中,脱离了身躯的骨头在一瞬间再次组成枯骨,而后下一刻,枯骨像人一般动了起来。 枯骨突然俯身,从红莲大大的刀身之下滑过,化成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卖梨小哥身后,而后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两只尖尖的骨刺从双手手骨中突然冒出,而后像匕首一般向着卖梨小哥的手腕脚腕处划过。 四道血花从四条伤口中飞溅而出,然后野兽般的卖梨小哥突然像在一瞬间泄去了劲力,矮小的身躯在下一瞬间软踏踏的倒下。 是手术刀般精准的切割。 准确的自后方偷袭,切断了卖梨小哥的手脚韧带。 常恩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位枯骨刺客。 第二十八章 陀螺开始转动 金刚狼? 黑豹? 常恩有些惊讶的看着红莲身边这具着实有些古怪的骨架,绚丽的外表酷毙的动作让常恩一瞬间想起在那个世界的电影中曾经看过的超级英雄。 血沾染在拳骨探出的骨刺上,一滴一滴的流着,任由骨刺上的血这般流着,然后咔嚓一声响动。 骨刺收回拳骨之中。 枯骨安静的踏过卖梨小哥的身躯,走过红莲身边,像老搭档一般冲着红莲微微颔首,而后径直走回那口大红棺中,躺平,闭棺。 还带自动返舱功能。 常恩挑了挑眉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战斗有些出乎意料的戛然而止。 于是红莲不屑的看了一眼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卖梨小哥,伸出左手在大刀的刀背上轻轻敲了两下,庞大的大刀一瞬间在红莲的手中消失不见,化为那道碧绿色的簪子,将散乱的发鬓利落的盘起,绿簪子再次插入到发鬓当中。 回身走到大红棺材跟前,确认了一遍棺材板已经严丝合缝的合好,于是背起看起来并不太轻的棺材。 想要转身离开,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常恩。 “这个东西不会再吃你了。” 机甲战士红莲在褪去骨甲之后依然讲着如此朴实无华的话语。 “是的。” 常恩点点头,疯狂的卖梨小哥只是 “今晚回去记得把床腿修好。” 并没有尴尬的模样,好像在说一件本就如此的事情,红莲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 “好的,一定修好。” 常恩点点头,眼角余光撇向身后的何小婷,何小婷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并不好看。 “记得再买一个枕头,高一点,你的呼噜声真的很吵。” 于是似乎又想起了枕头,继续旁若无人朴实无华的叮嘱着。 “好的,一定去买。” 常恩很认真的点点头,身后的何小婷脸色愈加难看了。 “那我走了。” 于是朴实无华的向常恩告别。 “再见。” 于是常恩同样朴实无华的告别。 于是眼前一道红闪的身影闪过,红莲与棺材飞上屋顶,一瞬间消失不见。 真的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室友啊,常恩如此想着。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张大力带着手下捕快们冲了出来,不用张大力吩咐,几个壮硕的捕快一起把卖梨小哥摁住,粗壮的麻绳一层层绞在卖梨小哥身上。 “嗬……” “嗬……嗬……” 全身瘫软的卖梨小哥终于动不了了,可依然发出呜呜咽咽的嘶吼声,浑浊猩红的眼神中察觉不到一丝神识的清明。 似乎依然还是处于狂暴之中。 于是常恩走到卖梨小哥身边仔细查看着四肢上伤口,确认眼前这个怪物的四条韧带被骨刺完全切断再也没有了那帮狂暴的行动能力,于是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梦,那个大侠是谁?” 张大力走到常恩身边,面色古怪的看着高高的墙壁,又面色古怪的看了看脚下的卖梨小哥,小声喊着李春梦的名字,有些疑惑的问道。 “室友。” 常恩面色的平淡的回答道。 “真牛x” 张大力爆了个粗口,想必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位好友同样没有见过如红莲这般酷炫的装扮与打斗,真的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搭档,一点儿也不符合间谍的低调感。 张大力并没有再向常恩多问,这个最好的死党总是对常恩充满了无限的信任。 “这卖梨子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张大力同样低头,心有余悸的看着脚下卖梨小哥,面对这样疯狂的东西,显然张大力也被惊骇到了。 常恩仔细回忆着与卖梨小哥接触的时的一切细节,又用若有若无的眼神看了看何小婷,黑伞拿在手中,似乎自今早那次偶然的撑伞之后,黑伞便再也没有被打开,沉默的摇摇头,并未回答张大力的问题。 在常恩看来,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回答问题的好时机。 “把他绑好,一会我亲自审。” 看了看脚下被捆扎的像一个粽子般的卖梨小哥,常恩皱了皱眉,向张大力说道。 “审讯我在行。” 张大力拍着胸脯说着,似乎是在强调着自己前世的身份。 “审人我不和你抢,审这个东西还是我来吧。” 脸上现出一丝苦恼于疲倦,常恩揉着太阳穴轻轻说道。 于是张大力沉默下来。 亲眼目睹了卖梨小哥对探事衙门兵卒瞬间的杀戮,他同样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人。 “给我一个无人打扰的空房间,再给我一个小陀螺。” 常恩向张大力索要了两件东西。 “要陀螺干什么?” 张大力有些诧异。 “我怕做梦醒不过来。” 常恩担忧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卖梨小哥,轻声说道。 “李春梦,你还是总爱说这般奇怪的话语,人睡着了哪有醒不过来的,放心吧我来安排。” 似乎想起十周年同学聚会时李春梦讲过的那些不着调的话,张大力摇摇头,挥挥手,向着泰丰钱庄大步走去。 “奇怪的人,总会说些奇怪的话啊。” 常恩皱眉苦笑着,俯身捡起脚下一颗梨子,这是卖梨小哥一筐梨子里唯一尚未被踩烂的那颗梨子,放在鼻息之间轻轻嗅了嗅,依然带着梨子特有的清香。 真是一颗好梨子。 常恩在心中如此想着。 空房间很好安排。 泰丰钱庄的房子总有很多,张大力命钱庄中的伙计很快清理出一间无人打扰的空房间,屏退了手下捕快们的纠缠,张大力亲自把手在门口,何小婷想要跟进屋子,常恩言说想要吃肉饼,麻烦何小婷跑一趟,毫不犹豫的把钱袋甩给何小婷,于是带着一丝疑虑,何小婷只得出门而去。 这是一次毫不遮掩甚至有些露骨的避嫌般的调遣,可常恩毫不在意,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安全。 因为在探查清楚真相之前,常恩会很极度非常的脆弱脆弱。 所以他需要这样一件无人打扰的空房间。 于是果断走进屋子,关上门,插上门栓,走到桌边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陀螺同样准备好了。 这是一只食指大小的木柄小陀螺,常恩将陀螺放在桌上转动木柄,然后陀螺快速的旋转起来,直到劲力用尽,歪歪扭扭的停到了桌子上。 不知道张大力究竟用了什么神通,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找到这样一件稀罕的物件。 东西都备齐了,常恩坐在一张椅子上,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面前的卖梨小哥。 现在,卖梨小哥被紧紧绑在一张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用猩红的眼睛与常恩对视着,浓稠的口水再次从张着的口中再次流出来。 于是常恩站起身来走到卖梨小哥的身前,试图用力把他的嘴巴闭合。 闭合,却又再次张开。 浓稠的口水再次流出来。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常恩皱了皱眉,记下了这细微的特点。 然后常恩俯身捡起卖梨小哥软踏踏的双手观察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虽然发动攻击时的动作粗暴伤害效果非常巨大,可脆弱的身体同样受到了强大劲力的反噬。 是普通的身体,只是因为精神的波动而做出超越身体极限的事情。 于是常恩皱了皱眉,他开始确信自己的推测无误,眼前的这位卖力小哥确实受到了精神攻击类能力者的影响。 这是典型的精神攻击手法,并不会顾忌受害者的肉体,将一枚意识坐标植入脑海中,而后让这具空洞的身体成为那枚小小的意识坐标的奴隶。 熟悉的手法,简直与自己的手法如出一辙。 现在常恩充满兴趣的俯身看着这具空洞暴躁的躯体,兴趣是因为这具躯体之中的那枚意识坐标。 他需要找到那枚意识坐标,通过那枚异类的意识坐标洞悉使用能力者的身份。 找到那枚坐标的方法同样简单粗暴。 植入一枚常恩自己的意识坐标,随着意识坐标进入卖梨小哥的梦境。 于是重新坐回桌边,拿出那枚从胡同口捡到的梨子,摆在小哥的眼前,手中拧动陀螺的木柄,陀螺快速的旋转起来,直到劲力用尽,歪歪扭扭的停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常恩慢慢的晃动着眼前的梨子,轻声的向着眼前小哥问道。 “嗬……” “嗬……嗬……” 依然低沉的呜咽不清的嘶吼。 不用急,慢慢来。 常恩微笑着把手中的梨子再次向前伸了伸以便卖梨小哥可以更清晰的看到,然后随手再次拧动陀螺的木柄,陀螺快速的旋转起来,直到劲力用尽,再次歪歪扭扭的停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更加轻柔的话语,更加轻声的语调。 “是……” “是我的梨子。” 狂躁的猩红色在小哥的眼中慢慢消退,沉吟着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并不连贯的字句,有些恍惚的神识暴露在迷茫的双眼中。 很好,继续。 “不,这是我的苹果。” 常恩摇摇头,轻声纠正着小哥的答案。 于是小哥茫然的神色愈加茫然,最后一丝猩红的颜色在眼神中褪去。 “这是什么?” 拿着梨子,再次问道。 “这是你的苹果。” 呆滞的连贯的话语从小哥的嘴里清晰的说出。 “是的,这是我的苹果。” 常恩拿着梨子,点头回应着。 于是常恩再次拧动陀螺的木柄,陀螺再次快速的旋转着,旋转着,无尽的旋转着…… 意识坐标植入成功。 第二十九章 陀螺停止转动 桌上的陀螺转动着,转动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转动着。 卖梨小哥沉沉睡去。 常恩眼睛慢慢闭合,同样沉沉睡去。 空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意识坐标植入成功。 窥探者潜入客体意识成功。 卖梨小哥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泰丰钱庄后门,胡同口。 “卖梨子嘞,脆甜脆甜的梨子哟——” 嘹亮的声音,终于不再是呜咽不清的嘶吼声。 卖梨小哥挎着一篮梨子从胡同口的长街拐入胡同。 常恩站在胡同中与卖梨小哥擦肩而过,梨子的清香喷入鼻息之间。 “等等。” 常恩挺下脚步,呼唤着卖梨小哥。 “客人买梨子吗,不甜不要钱哟。” 清亮的眼眸中映照着常恩的模样。 “给我一只梨子。” 常恩从钱袋中掏出十文钱递给小哥。 “客人选一只吧。” 小哥接过钱,将盛着梨子的篮子放到了地上,于是常恩俯下身子,在篮中挑选出一只梨子。 “这枚梨子不能给你,是客人预订过的。” 卖梨小哥有些紧张的一把拿开常恩的手,将梨子重新放入篮子里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篮子,呵,是五只梨子用蓝布单独包裹着,单独放到了篮子一侧。 于是常恩笑眯眯的重新挑选了一只,同样黄澄澄水灵灵的梨子,清香再次涌入鼻息间。 “客人放心好啦,咱家的梨子不甜不要钱。” 卖梨小哥笑眯眯的挎起篮子,朝着胡同口走去。 卖梨小哥走入胡同,常恩站起身来,无声的向着胡同里头走了几步,眼看着小哥在泰丰钱庄后院门口停下,于是常恩同样停下了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铛铛铛—— 是敲门声。 泰丰钱庄后院的小门吱哟一声打开。 一个厨子模样的男人神秘兮兮的从后院里探出头来。 “东西拿来了?” 厨子向卖梨小哥问道。 于是用蓝布包裹着的五只梨子递到了厨子的手里,厨子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卖梨小哥。 “那就谢谢老古啦。” 卖梨小哥喜滋滋的收下钱袋子。 原来这就是厨子老古,那个已死的穿越者,曾经与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新世纪大酒店的主厨。 常恩恍然。 东西送到,卖梨小哥转身离开,狭小的胡同里,常恩与卖梨小哥擦肩而过。 径直走到泰丰钱庄后门,老古似乎走的急了,忘记了关门,木门虚掩着,于是常恩推门而入。 “老苏,这是我老家捎来的梨子,可甜了,今晚守夜你拿去吃。” 老古正在院中,向着一个面色严肃的男人说着什么,手中包裹着五只梨子的蓝色包袱正往男人受理塞着。 老苏。 常恩品位这个称呼,面色严肃的男人很是似乎熟悉。 是苏长更。 那位在钱库中自爆身亡的钱库看管。 苏长更似乎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于是有些尴尬的推辞着,老古热情的继续礼让着,终究抵不过老古的热情,于是苏长更收下梨子,尴尬的说了一声谢谢,带着包袱中的梨子离开。 于是小院中只剩下常恩与老古了,这位热情的厨子终于发现了 “你是谁?” 老古用有些警惕的眼神儿打量着常恩。 “老古,老家的人托我给你捎个口信。” 拿着手中的梨子,笑眯眯的看着老古。 “哪个老家?” 老古更加警惕的眼神儿看向常恩。 “新世纪大酒店。” 常恩笑眯眯的说出那六个字,于是惊骇的神色浮现在老古同样惊骇的脸上。 “你是谁?” 压低声音,目露凶光,老古死死的盯着常恩。 “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我从你的老家而来,老家的人托我给你带枚梨子。” 于是笑眯眯的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打开手掌,一枚梨子出现在常恩的手中。 “这是什么?” 常恩慢慢的晃动着眼前的梨子,轻声的向着眼前的厨子老古问道。 “是……梨子。” 似乎这个突然问出的问题有些着实出乎意料,于是老古犹豫着说道。 不用急,慢慢来。 常恩微笑着把手中的梨子再次向前伸了伸以便老古可以更清晰的看到, “这是什么?” 更加轻柔的话语,更加轻声的语调。 “是……” “是梨子。” 老古依然犹豫着,只是这次警惕的神色在老古的脸上慢慢消退,沉吟着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并不连贯的字句,有些恍惚的神识暴露在迷茫的双眼中。 “不,是我的苹果。” 常恩摇摇头,纠正着老古的错误。 于是老古茫然的神色愈加茫然,最后一丝警惕在眼神中褪去。 “这是什么?” 拿着梨子再次问道。 “这是你的苹果。” 呆滞的连贯的话语从老古的嘴里清晰的说出。 “是的,这是我的苹果。” 常恩拿着梨子,点头回应着。 意识坐标植入成功。 窥探者潜入客体意识成功。 老古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依然还是泰丰钱庄后院。 后院的胡同外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似乎马车停的已经足够久了,久到马车上的车夫无聊的玩起了鞭子。 后院的门依然虚掩着,常恩轻轻推开木门,后院中空空荡荡。 隐隐听到话语声。 似乎是在厨房旁边的小木屋中,那是厨子老古的房间。 于是常恩轻轻的走到小木屋外,隐约听到房间中老古的声音。 “小李,真的没想到,真的是你。” 老古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 于是常恩毫无声息的走到门口外,轻轻向房间内看着。 老古与一个身穿华贵衣服的男人正在热切的说着什么。 “小李,真的是你,看你打扮成这番模样,我真的不敢相信呀。” 老古对着男人感慨的说着。 “哈,有啥不敢信的,老古,我发财了,我在这个世界发财了,我再也不是新世纪大酒店的那个臭保安啦。” 男人发出得意的笑声,似乎有些羡艳,似乎有些自卑,老古尴尬的陪着男人干笑着。 “老古,穿越真好呀,要不是有这次穿越,我怎么会有这种大运呢。” 男人继续哈哈的笑着,于是老古犹豫的搓着双手,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小李,我想求你一个事儿……我不想在泰丰钱庄干了,这里的掌柜人不好,你想想办法,把我带走吧。” 老古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哀求道。 “哈,老古,你也有求我的这一天,记得在新世纪大酒店的时候,你可是瞧不起我的。” 是男人得意的声音,似乎想起了上一个世界的往事,话语里带着一丝丝的恨意。 “当初是我不对。” 于是老古尴尬的赔笑着,两世为人,身份逆转,眼前的厨子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没问题,我会带你走的,现在我住的地方,可是要比这泰丰钱庄好上许多倍,只是在走前老古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男人说道。 门外的常恩挑了挑眉头,真是一句颇有意思的对话。 “小李,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没问题。” 似乎真的已经厌倦了在泰丰钱庄的生活,也似乎发现了自己还有可用的价值,于是老古有些欣喜的说道。 “下月初一,有个卖梨的小哥会来到此处,这人你认识,就是经常来卖梨子的巧哥儿,巧哥儿会带着用蓝包袱包好的五只梨子,记住,一定要把五只梨子交给钱库看管苏长更,就说是自己老家种的梨子,一定要让他收下,劝着他吃下。” 男人说出了一段古怪的话语,老古面色疑惑的答应下来,有求于人,他只好答应下这个令他感觉有些不安的要求。 梨子,又是梨子。 常恩的嘴角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现在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离苏长更之死的谜团越来越近了。 “老古,那我先走啦,我这样的富人和你这样厨子在一起时间太长,总会引人怀疑的。” “不要忘了,是下月初一,事成之后,我会带你离开的,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男人的话里似乎依然带着一分令人并不舒服的自傲,于是老古不再挽留,将男人送出屋外,常恩侧身闪躲到一处,眼看着男人走出泰丰钱庄后院,再次跟了出去。 男人撩起衣服,准备上车。 常恩出现在男人身后。 “小李,切莫上车,老家的人请我给你带个口信。” 轻轻拍了拍名叫小李的男人后肩,于是名叫小李的男人猛然回身。 “老家,什么老家?” 男人同样警惕的看着常恩,与老古一样带着警惕的神色。 呵,可疑的男人,让我看看你这可疑的脑袋里究竟藏了些什么可疑的记忆。 于是一只梨子出现在常恩手中。 “这是什么?” 常恩慢慢的晃动着眼前的梨子,轻声的向着眼前的小李问道。 “是……梨子。” 似乎这个突然问出的问题有些着实出乎意料,于是小李同样犹豫着说道。 不用急,慢慢来。 常恩微笑着把手中的梨子再次向前伸了伸以便小李可以更清晰的看到, “这是什么?” 更加轻柔的话语,更加轻声的语调。 “是……” “是梨子。” 小李依然犹豫着,只是这次警惕的神色在小李的脸上慢慢消退,沉吟着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并不连贯的字句,有些恍惚的神识暴露在迷茫的双眼中。 “不,是我的苹果。” 常恩摇摇头,纠正着小李的错误。 于是小李茫然的神色愈加茫然,最后一丝警惕在眼神中褪去。 “这是什么?” 拿着梨子再次问道。 “这是你的苹果。” 呆滞的连贯的话语从小李的嘴里清晰的说出。 “是的,这是我的苹果。” 常恩拿着梨子,点头回应着。 意识坐标植入成功。 窥探者潜入客体意识成功。 小李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不知名的硕大府邸出现在眼前。 两只石狮子盘踞在门口两侧。 两棵高高的大槐树分布在石狮子两侧,清冷的月光照下,槐树的阴影扭曲着投射在地上。 大大的牌匾挂在府邸门上。 忘乡。 孤零零的两个字镂刻在牌匾上。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于是常恩迈步走上石阶,来到门前,陡然用力推开大门。 小桥水榭,楼台亭阁。 华丽的景致一瞬间涌入眼中。 似有袅袅的丝竹之声响起,轻柔的隐约从府邸内部传来,于是常恩循着音乐的声音穿过一座座楼阁,一座大殿豁然出现在眼前。 灯火通明,音乐的声音愈发清晰了,声音是从大殿中传来。 于是豁然推开殿门,迈步走进大殿。 闪耀的光刺入常恩的眼。 金银堆满了半个大殿,珠宝一层层铺在地上。 名叫小李的男人站在殿中手持酒壶舞动着,狰狞的面貌嘶吼着狰狞的声音。 “有钱啦,我有钱啦。” “钱钱钱,都是钱!” 疯狂的嘶吼着,不带一丝理智。 “哈,有客人来啦。” 似乎看到了常恩走入殿中,于是男人停止了嘶吼,狰狞的目光注视着常恩。 “客人,看,我有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好多钱。” 随手拨弄着身边的金银,金砂从五指间流下,散落到地上。 “是的,你有很多很多钱。” 常恩平静的回应着。 “客人,我有很多很多钱,我来请你喝酒,我来请你听曲,我来请你看舞,你看,我有很多很多钱……” 小李继续嘶吼着,于是殿中的音乐更加大了几分。 一个面蒙黑纱的女人拿着酒壶从殿后走到常恩面前,拿起常恩身边的酒杯为常恩斟下一杯酒。 “客人,喝酒啦。” 酒杯递到常恩面前,女人魅惑般的声音轻飘飘传入常恩耳中。 “好的。” 平静的接过酒杯,却并未饮下。 “客人,看舞啦。” 女人闪身向后退了一步,舞动起纤细的腰肢,摆动起丰腴的身体。 “好的。” 常恩平静的回应着,低垂下眼帘。 勿听,勿看,勿视。 常恩在心中紧紧念着。 “客人,喝酒啦。” 女人舞动着,继续劝说。 “客人,听曲啦。” 女人舞动着,殿中的音乐更响了几分。 “客人,饮酒啦。” 女人继续舞动着,继续劝说着。 勿听,勿看,勿视。 常恩在心中紧紧念着。 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常恩在心中重复着。 “李春梦,留下吧,你看这里多好呀。” 女人继续舞动着,在下一刻突然喊出了常恩在前世的名字。 于是心中的所念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常恩猛然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 女人继续舞动着。 音乐的声音似乎更大了,女人舞动的频率更快了,酒杯中浓稠的酒业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妖冶红色。 “李春梦,留下吧,你看这里多好呀,我不会伤害你的。” 继续舞动着,继续叫出常恩在前世的名字。 似乎……这里真的挺好的。 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陡然掐灭这一瞬间的念头。 不,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常恩拼命在心中重复着。 于是反手拿出了黄澄澄的梨子,冷笑着看向女人。 “这是什么?” 梨子拿在常恩手中,常恩向女人问着。 “李春梦,你穿越三重梦境回不去啦,留下吧,留下吧,这里挺好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继续舞动着,答非所问,继续叫出常恩前世的名字。 不要急,慢慢来。 “这是什么?” 梨子依然在手中,依旧问出相同的问题。 似乎被这古怪的问题问的着实有些恼了,于是一瞬间女人停下了舞动。 “李春梦,你总是喜欢问这般奇怪的问题,就连在梦里都是,我告诉你,是梨子,是梨子,是梨子。” 女人有些厌恶回答着,反手狠狠拍打掉常恩手上的梨子。 黄澄澄的梨子掉落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滚落在女人脚下。 于是一丝冷笑浮现在常恩的面前。 “不,这不是梨子,这是我的苹果。” 弯腰将梨子重新捡起,拿到女人面前,常恩一字语句的说道。 女人的身影在一瞬间扭曲,杯中的酒液在一瞬间变为猩红的鲜血,灯火通明的大殿在一瞬间黯淡下来,金银堆砌的小山化为一座座坟丘。 一切开始模糊。 一切开始消失。 …… …… 常恩猛然睁开眼睛,从桌子上爬起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卖梨小哥还在沉睡着。 近乎慌乱的拿起桌子上的小陀螺,几次有些手忙脚乱的扭动陀螺的木柄,陀螺终于在桌子上旋转起来。 旋转着。 旋转着。 继续旋转着。 五 四 三 二 一 在心中默念着数字,常恩死死盯着桌面上的陀螺。 下一刻,旋转的劲力慢慢消失。 陀螺晃悠悠的停在了桌面上。 第三十章 暗号 空房间内静悄悄的。 陀螺在桌子上慢慢停止了转动,于是一颗不安的心终于渐渐放下。 终于回来了。 常恩在心中轻轻说道。 卖梨小哥依旧在昏昏沉睡着。 常恩的头微微有些刺痛,似乎是因为进入梦境的后遗症。 真的有些过于冒险了。 在并不稳定的宿主梦境中做出这样冒险的行为,连续穿越三重梦境,险些将自己的意识永远留在那疯狂的梦魇中。 冷汗顺着脊背无声的渗出来,湿透了常恩的内衫。 “李春梦,留在这里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声音似乎隐隐还残留在脑海之中,蒙着面纱的女人形象在脑海中模糊的呈现,似乎有一份熟悉的感觉,更多的却又是陌生。 站起身来,使劲的摇摇头,将声音与画像狠狠的甩出脑袋。 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木陀螺,依然安安稳稳的停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现在终于安全了,李春梦在心中悄悄的告诉自己。 虽然在梦境中的行为有些鲁莽,可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抬起双手轻轻揉动着太阳穴,适度的力道让头疼稍稍有些缓解。 努力回想着梦境中的所见,一束光在脑海中贯穿。 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泰丰钱庄苏长更身亡一案的线索清晰出现在常恩的脑海中。 卖梨子的巧哥儿,厨子老古,那个面目陌生的豪宅主人穿越前的新世界大酒店保安,还有泰丰钱庄的钱库看管苏长更。 三次梦境穿越,让常恩在四个彼此并无联系的陌生人身上终于找到了 于是重新整理着梦境中的所见。 泰丰钱庄厨子老古与穿越者前同事新世纪大酒店保安相遇,两人互相辨认出各自的身份后彼此相认。 只是不知小李在这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奇遇,上一个世界的保安在这个世界已经俨然成为了富家公子。 泰丰钱庄的钱掌柜似乎一直对老古很是刻薄,老古在泰丰钱庄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于是穿越前是厨子在这个世界依然还是厨子的老古想要哀求小李带自己离开。 小李答应了,只是提出了条件,他要老古帮自己做一件事情,转交给苏长更一件东西。 东西有些古怪,是五只梨子。 梨子由卖梨小哥送来,老古接收,然后劝说一向谨慎的苏长更收下。 不知是不是老古平日里的人缘还算不错,苏长更收下了 不知是不是梨子确实可口,苏长更确实吃下了 于是,吃下了五颗梨子的苏长更当晚在钱库中自爆身亡,只留下一颗孤零零的头颅。 于是,一道奇异的链条就此开始收拢。 老古与苏长更已死,不知为何丧失了神志的卖梨小哥依然在面前昏昏沉沉的睡着,四个关键人物如今只有那位已然在这个世界突然暴富的前新世纪大酒店保安小李未曾见过。 梦中的相见并非相见。 呵,这次真的要见面了。 我们终于要见面了,前新世纪大酒店保安小李。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间豪宅。 两只狮子盘踞在门口两侧,两棵硕大的老槐树扭动着庞大的身躯,镂刻着忘乡两字的门匾高高挂在府门之上。 如此显眼的建筑,在这座不大不小的青石城中,想必并不会太难找到。 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陀螺,确认眼前的陀螺真的没有再次转动,于是将陀螺收起,小心的包裹在钱袋中,陀螺的木柄似乎有些长,钱袋装不下整个陀螺,于是木柄露在了钱袋外头。 常恩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是张大力有些诧异的那张脸与同样有些诧异的表情。 “梦,我说你这呼噜确实太响了,我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合着你要个空房间是要睡觉。” 后院很安静,似乎没有人,于是张大力轻轻的喊出常恩在那个世界的名字。 顾不得张大力的唠叨,常恩一把将张大力狠狠抓住。 “忘乡!” 看着眼前的张大力,常恩急急忙忙的大声说出忘乡两个字。 “什么?” 张力大一脸疑惑。 “去忘乡,带我去忘乡,那个人在忘乡!与老古有联系的那个人,新世纪大酒店保安小李在忘乡!” 似乎是方才的话说的过于急了,张大力并未听清,于是常恩只得用更加清晰的陈述讲出来,与是张大力终于恍然大悟起来。 “忘乡?我知道那里,梦,我带你去!” 似乎也意识到了此事的紧迫,于是这次张大力急匆匆的拉着常恩向门外走去,顺手拿起了立在门边的腰刀,那是青石府衙捕快们的制式武器。 于是被张大力一把拽出屋来,而后向着院外跑去。 院子空荡荡的,似乎没见一个人。 “何小婷呢?” 常恩有些疑惑。 不知道为何,从梦境中醒来,他总是隐隐想起何小婷的身影。 “买肉烧饼去了,没回来,等不及了。” 张大力拽着常恩从泰丰钱庄后院跑出来,跑进胡同里。 依然没见一个人。 “你手下呢?” 常恩同样挑了挑眉头。 “你让我把房间清空,我这帮小子坏事儿,全让我支前院儿去了,来不及叫了。” 张大力的步子迈的很快,粗暴的拽着常恩在胡同里跑着。 依然是张大力的风格,谨慎到极致。 常恩在心中如此想着,心中生出一丝赞许之意。 然后陡然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向脚下。 眼前的胡同干干净净,是过分的干净。 就在片刻之前,胡同中刚刚经历了惨烈的厮杀。 十几个探事衙门的兵卒与司理参军一起被卖梨小哥猎杀,可是此时的胡同中并没有一丝血迹。 被人打扫了? 可是并没有见到打扫的痕迹。 胡同并不是石板路,细小的沙砾铺在地面上,过于干净的胡同路面上仅仅只留下了清晰的张大力与自己的脚印。 有些过分干净。 常恩皱了皱眉头。 “快走啊,放跑了那人线索可就断了。” 眼前的张大力催促着常恩。 “跑不动了,中午没吃饭,肚子饿的难受。” 于是常恩停下脚步,捂着肚子,装出有些饥饿的模样。 “回来再吃。” 张大力继续催促着,似乎表情有些焦急。 “大力,说起来,昨天小石街那家酒馆里的牛肉还真不错,敢哪天有空,你再带我去吃一顿呗。” 一句与此时此刻毫不相干的闲话。 “行,没问题,咱们先去找人,晚上就去小酒馆。” 张大力有些意外, “哎,对了,大力,昨天晚上咱们定的小酒馆暗号是啥来着,” 常恩皱眉思考着,似乎突然 “你这脑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如果想约我去小石街酒馆见面,就在酒馆前台上留下一个‘禾苗’的‘禾’字,我看到你留的字迹,第二天晚上会准时出现在小酒馆,记住可千万不要再忘了,这是咱们紧急时刻的联络手段,一定要切记切记切记!” 张大力认真的看着常恩,认真的说道,三个切记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好的大力,我记住了,这次不会再忘了。” 于是常恩认真的点点头。 “走吧。” 张大力催促着。 “哎呦。” 常恩皱了皱眉,突然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站直的身躯慢慢再次蹲了下去,右手悄咪咪的探向钱袋,悄咪咪的出陀螺。 “又怎么了?” 张大力终于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模样。 “昨晚可能酒喝的有点多了,肚子疼。” 常恩蹲在地上,声音有些虚弱的说道,握住陀螺的头部,露出尖尖的木柄,遮掩的宽大的衣袖中。 “喝酒怎么还会肚子……” 张大力站在常恩跟前,发着牢骚,然后常恩的话打断了张大力的唠叨。 “哎,何小婷,你回来啦,快给我个烧饼吃。” 常恩抬起头有些惊喜的看向张大力身后。 张大力似乎有些意外的回身向身后看去,空空荡荡的胡同里,空无一人。 常恩猛然从张大力身后跃起,一把将张大力扑倒,两人几次翻滚扭动着,常恩的左手死死扼住了张大力的脖颈,右手的陀螺高高举起。 “李……李春梦……你疯啦……我是张大力啊……” 被压制在身下的张大力满脸涨红,双手拼命掰扯着被常恩扼住的脖颈,艰难的话语断断续续从嘴里挤出来。 “不,我没疯,你不是张大力,暗号错了。” 常恩右手高高举着手中的陀螺,左手依然死死扼住张大力的脖颈,冰冷笑容浮现在常恩狰狞的脸上。 是的,暗号错了。 常恩清晰记得,“禾”字是张大力与常恩和何小婷在小石街酒馆一起约定过的暗号。 只是在何小婷走后,张大力果断的修改了暗号。 暗号不是“禾”字,是“木”字。 所以眼前的人,并不是张大力。 “李春梦,你疯了吧,我定暗号哪会有错……” 并不是张大力的张大力依然还在辩解着。 于是冰冷的笑容在常恩脸上消失,手中的陀螺狠狠挥下,长长的陀螺木柄狠狠刺入了张大力的眼睛,血花与白兮兮的物质从眼中迸溅。 “啊——” 并不是张大力的张大力发出惨叫。 一瞬间,整条胡同与张大力一同开始扭曲。 第三十一章 梦醒,何处忘乡 木陀螺被拿在常恩手中,笨拙的挥舞着。 陀螺并不尖利的木柄狠狠刺入张大力的眼中。 “啊——” “李春梦,你疯啦,我是张大力啊。“ 张大力一边挣扎着,一边惨叫着,间或含糊不清的吼叫着。 又是一个异常的表现。 于是更加冰冷的笑容浮现在常恩的脸上。 没有人可以在忍受着这样的疼痛的时候还会发出这样清晰的质问。 除非…… 除非这依然还是梦境! 于是常恩更加紧的握住那柄木陀螺,并不尖利的木柄向着张大力的伤口更加疯狂的反复的刺去。 张大力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模糊。 胡同再次发生明显的扭曲。 呵,并不坚固的并不真实的场景微微开始动摇。 梦境的痕迹终于开始呈现出来。 于是索性放弃了抵抗与惨叫,张大力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常恩。 熟悉的面孔是有些陌生的眼神。 “李春梦,你究竟是在哪里看出了破绽?” 是张大力的面容,却不是张大力的声音,声音中带着缥缈的魅惑的感觉。 常恩依然死死扼着张大力的脖颈,然后轻轻拿起了手中的陀螺,陀螺的木柄明明在前一刻刺穿了张大力的眼睛,可此时却干干净净,并未沾染一丝血迹。 梦境被常恩洞察,于是塑造梦境的主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刻意修饰这样的小细节。 “破绽有很多。” 常恩继续冰冷的笑着,向着并不是张大力的梦境主人说道。 “愿闻其详。” 无法让目标陷入梦境,这伪装便再也没有了做下去的必要。 张大力安静的躺在地上,右眼的伤口在一瞬间凝结,变为黑乎乎的一团模糊的模样,这样明显的bug甚至都已经懒得去修复。 被看破了,一切便没有了意义。 “首先,你说错了暗号。” 那个在这个世界只有张大力与常恩知道的暗号,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第二,太安静了,这里真的太安静了。” 常恩冰冷的笑着,有些阴森的目光抬头看向这条空空荡荡的胡同。 真的太安静了。 干净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没有血迹,没有纷乱的脚印,不见青石府衙的捕快,不见泰丰钱庄的伙计。 “想必你我都知道的,作为一个精神类能力者,构筑一个庞大的梦境总是一件耗费心神的工作,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梦中梦里,不稳定,颇耗费经历,尤其像现在这样,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一同身处在第四层梦境中,更加脆弱,更加不稳定。” 只有精神攻击类能力者才会如此了解另一个精神攻击类能力者。 “过多的人物与细节总是一把双刃剑,在不稳定的第四重梦境中,为了维持这尽可能的稳定,你选择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尽量减少这场梦境的一切其它人物与其它痕迹。” “于是后院里没有捕快,于是这条刚刚死了十几个探事衙门兵卒的胡同里没有脚印。” “太简陋了,真的太简陋了。” 常恩摇摇头,清秀的面容微微带了一丝鄙夷,似乎在感慨这场人为制造的梦境的简陋与粗糙。 “李春梦,似乎永远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于是面前的张大力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说道,用熟悉的口吻叫出李春梦这个名字,似乎总是忽略掉了常恩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与名字。 “你到底是谁?” 冷冰冰的神色浮现在脸上,眼中的戒备愈加身,这个借用了张大力身份的梦境主人总是给常恩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常恩有些不适。 “李春梦,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并不真实的世界里执意清醒着。” 不是张大力的张大力还是答非所问的话语,眼眸中隐有波澜,呢喃般的声音似乎渐渐变成女人的腔调。 “你到底是谁?” 于是常恩更加用力的扼住张大力的脖颈,更加凶狠的向张大力问道。 张大力的面容开始扭曲,身体开始挣扎,而后面容复又在挣扎中逐渐清晰,张大力的面容在眼前消失,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常恩面前,女人的脸庞依旧遮盖着黑纱。 似乎见过。 在第三重梦境中见过的女人,那个忘乡府邸中出现的女人。 不,这依然不是她的真面目。 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越来越清晰。 “你到底是谁?” 于是常恩死死扼住女人的脖颈,伸出一只手试图揭开女人面前的黑纱。 大地突然震颤起来。 眼前的胡同突然开始扭曲。 平静笔直的胡同突然竖起。 像是身处在滑梯之中。 脚下突然空无一物。 于是常恩和女人突然一起向着黑暗下坠。 女人在摧毁梦境! “李春梦,真的想把你留在这个世界啊,只有你和我。” 在无尽的下坠之中,女人的呢喃飘入常恩耳边。 “只有你和我,永远停留在一个世界中,哪怕只是梦境。” 女人被黑纱覆盖的面貌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眼神中微微带着一丝悲伤,继续无尽的向黑暗下坠,呢喃声继续飘入常恩的耳中。 “来吧,来忘乡找我,我来告诉你想知道的所有一切。” 女人平静的推开常恩,一把大黑伞出现在女人的手中,黑伞撑开,女人在黑暗中飘飘荡荡的浮动着,像黑暗中的一只黑色幽灵。 “来吧,来忘乡找我,那里永远没有烦恼。” 常恩与女人在黑暗中擦肩而过。 下坠。 “来吧,来忘乡找我,忘乡有你所要的一切。” 急速的下坠。 常恩坠入无尽的黑暗。 轰—— 黑暗在眼前破碎。 倒退入第三重梦境,忘乡的大殿中,新世纪保安小李依然在金银中迷醉。 黑暗在眼前破碎。 到退入第二重梦境,泰丰钱庄后院,厨子老古苦苦哀求着珠光宝气的小李带自己离开。 黑暗在眼前破碎。 倒退入第一重梦境,泰丰钱庄后院,老古从巧哥儿的篮子里拿出五只被蓝布包裹的梨子,殷勤的向苏长更推让着。 黑暗在眼前彻底破碎。 …… …… 睁开眼睛,是熟悉的空房间。 眼前的卖梨小哥依然在昏昏沉沉的睡去。 木陀螺依然安静的放在桌子上。 于是常恩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一把抓过桌上的陀螺,使劲扭动有些长的木柄,陀螺在桌上快速转动着。 五 四 三 二 一 在心中默念着数字,常恩死死盯着桌面上的陀螺。 下一刻,旋转的劲力慢慢消失。 陀螺晃悠悠的停在了桌面上。 并不安心。 于是冲出房间,一把打开房间门,张大力正守在门前。 “常参军,怎么样,都问出来了?” 张大力谨慎的叫出常恩在这个世界的官职,问道。 看着面色苍白的常恩,张大力感觉有些异样。 “暗号,快点告诉我暗号。” 并未回答问题,常恩一把扯住张大力,使劲摇动着张大力健硕的身躯,低声急急说着。 “什么暗号?” 张大力被问的有些措不及防。 “小石街的暗号。” 常恩继续有些急躁的说着。 “如果你想见我,就在小石街酒馆的前台留下一个‘木’字,我看到暗号的第二天晚上,我会出现在这家酒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张大力戒备的看向四周,好在并无人靠近,于是压低了声音回答着常恩的问题,张力大有些不悦,他在心中抱怨着自己的兄弟李春梦为何连这样紧要的联系手法都会忘记。 很好,是木字。 常恩在心中再次舒了一口气。 于是并不在意张大力的异样,一把推开张大力,跑到院子里。 大小捕快们在后院戒备着。 跑出院子。 几个泰丰钱庄的小伙计躲在胡同后门对着胡同里的血迹指指点点着,似乎刚才卖梨小哥犯下的凶案再次成为了泰丰钱庄的梦魇。 很好,人来人往,胡同里的血迹依然未清扫干净,胡同地面上的脚印被踩的乱七八糟,纷乱的一切让常恩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确定,这次再也不是梦境。 梦,终于醒了。 “常参军,你可还好?” 一脸疑惑的张大力追出了院子,看着面色苍白举止怪异的常恩问道。 并未回答张大力的问题,常恩冰冷的眼神儿越过狭小的胡同,停留在胡同尽头。 胡同尽头,一辆熟悉的马车从胡同口停下。 车帘被车夫掀开,何小婷从马车上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用油纸包裹的肉烧饼。 何小婷买烧饼回来了,就在常恩梦醒之后。 黑伞背在何小婷身后,依然并未离身。 “铁捕头,我问你,你可知道忘乡在何处吗?” 眼看着何小婷迈步走进胡同向着自己慢慢走来,常恩用蚊呐般的声音向身边的张大力问道。 第三十二章 不同的忘乡(一) “忘乡?”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张大力皱眉苦苦思索着。 常恩微微有些失望,作为青石府衙的捕头,他本希望张大力以对青石城的熟悉程度,必然会很快讲出 可是只是皱着眉,而后使劲的摇了摇头。 “真的没见听过忘乡吗,似乎是处硕大的府邸,门口有两座石狮子还有两棵大槐树,这样的府邸想必在青石城中定然显眼。” 于是常恩继续描述着在梦境中看过的那座府邸,试图对张大力有所启发。 张大力依然还是使劲的摇摇头。 没有答案,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眼见着何小婷已经拿着肉烧饼走到跟前。 “李春梦,你都饿的在门口等我么。” 笑眯眯的看着李春梦,笑眯眯的拿出还冒着热气的肉烧饼,甜甜的笑容一瞬间让常恩有些恍惚,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面孔依然陌生,可是神态却又如此熟悉,恍然让常恩想到高三毕业那年在人民公园无数个约会的日日夜夜。 可是看到黑伞背在何小婷的身后,恍惚的神思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呵,黑伞。 依然是熟悉的黑伞,在梦中见过的黑伞。 “只是屋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并不太喜欢这样过于亲密的对话,于是皱了皱眉,客气的接过烧饼,分给张大力一个。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忘乡?” 似乎常恩与张大力的对话终究还是听到了,于是班花何小婷同样面露疑惑的问道。 何小婷主动提到了忘乡,这让常恩感觉有些意外。 常恩刻意将这个小小的细节记在了心里。 “你听说过忘乡么,一处大大的府邸,门口有两座石狮子,也有两棵老槐树。” 于是常恩再一次讲起梦中见过的那座大大的府邸。 他观察着何小婷的神态。 可何小婷仅仅只是面露疑惑,与张大力一样。 “没见过,李春梦,你真笨,要在青石城里找什么东西还需要问人吗,想想你的单位。” 何小婷撇了撇嘴,似乎常恩做出了一个愚蠢的行为。 探事衙门。 常恩恍然醒悟,初次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人比青石城探事衙门更了解青石城,想找青石城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只青石城的跳蚤,去探事衙门的档案库总能找到线索。” 似乎来到这个世界着实有些久了,在探事衙门待的时间也着实有些久了,何小婷在说起探事衙门时带着一丝不易把握的自傲,与元知的神态近乎一样。 探事衙门的档案库。 一语点醒了常恩。 他至今尚未完全搞清楚探事衙门的职能,似乎他问起的每一个人都对探事衙门语焉不详,可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就见识得到了探事衙门的强势。 “那就麻烦小珠姑娘再跑一趟喽。” 向着面前的何小婷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何小婷在探事衙门有别样的便利,这样的事情总是何小婷出面比较合适,更何况司理参军上午刚刚在这胡同里身亡,探事衙门想必早就知道了消息,可至今没有做出反应。 这样的异常在常恩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好的感觉,这似乎并不是元知的性格。 “死样子,等着我。” 于是狠狠白了常恩一眼,然后二话不说跑出胡同上了马车。 “李春梦,何小婷对你还是当年的样子啊。” 看着马车轰隆隆远去,张大力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当年,真的是很久的当年了。 两世为人,当年的记忆总是愈加模糊了。 看着何小婷再次上了马车,背后的黑伞 身后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常恩的思绪,于是 “铁爷,你们是不是刚才在说忘乡?” 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头,看向身,原来是仵作老陈。 老熟人。 “老陈,偷听上司谈话,你这耳朵不备啊。” 似乎与这位老仵作的关系不错,张大力笑眯眯的拍了拍老陈的肩膀,似乎张大力的力气不小,老陈被这一巴掌拍的哆嗦了一下。 “今天风向是顺风,我站在胡同里头正好听见,你们说的忘乡是不是忘记的忘,乡里的乡?” 老人精似的仵作老陈眯缝着一双小眼儿笑眯眯的说着,然后一字不差的说出了忘乡两个字。 “怎么,你知道忘乡?” 忘记的忘,乡里的乡。 于是常恩警惕的看向眼前这个干巴巴的瘦老头,急哄哄的问道。 并不急着回答常恩的问题,老仵作先是看了一眼张大力,在得到张大力首肯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 看来青石府衙与探事衙门之间的嫌隙似乎比自己想的要深了许多。 常恩如此想着。 “苏长更的案子未破,我这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昨天晚上我回了府衙,老是觉得苏长更这名字有些熟悉,你们猜怎么着,嘿,还真让我找到了点东西。” 似乎有什么新的发现,仵作老陈有些眉飞色舞的挥了挥手中的那页纸,于是常恩有些心急的想要拿过纸张,可仵作老陈手腕儿一翻,把手里的纸递给了张大力。 在青石府衙的捕快眼里,似乎自己果然还是个外人,张大力的驭下之术果然很有章法。 常恩在心中苦笑着,如此想着。 好在自己并不是张大力眼中的外人,张大力自己阅读完纸张的字迹,皱了皱眉。 “常参军,应该是你要的东西。” 张大力把纸张递给常恩。 纸上的字迹篇幅并不太大,纸张是青石府衙的制式纸张,首先看标题与日期似乎是青石府衙在三个月前的夜晚受理过的一起治安案件,维持地方长治久安,维护乡里之间的和气,这本就是青石府衙的职责,于是便总少不了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杂事。 苏长更报案而记载的这起治安事件,恰恰便是一件鸡毛蒜皮的杂事。 事情是三个月前的一晚,大概是亥时。 一向忠于职守的泰丰钱庄钱库看管苏长更当夜并没有在泰丰钱庄的钱库值班,破例请了一天假,因为这天自己的堂兄苏长定来青石城游玩。 从案卷上看苏长更似乎与堂兄苏长定的关系很是不错,一向不喜交际的苏长更热情接待了堂兄,并在当晚安排堂兄苏长定一家入住了青石城的贾家客栈,将堂兄一家安排好后,敬业的苏长更决定返回泰丰钱庄,可就在经过青石城主街的时候,碰到了一名醉醺醺的醉汉。 不知道醉汉是喝多了酒还是认错了人,亦或者是两者皆有的原因,醉汉一把拉住苏长更,嘴里不住说着什么要邀请苏长更前往忘乡喝酒。 苏长更无意与醉鬼纠缠,想要快速脱身,却被醉鬼狠狠抱住。 于是两人在青石城的主街上厮打起来。 恰逢城中值守巡夜的捕快们发现,将两人分开,对醉鬼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与教育,只是固执的苏长更执意说醉鬼对自己起了杀意,这样的无稽之谈同样被捕快们喝止,然后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消散。 这是一场在三个月前发生的一件鸡毛蒜皮的杂事,可是如今在常恩看来却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醉鬼呢?那名说出忘乡的醉鬼呢?” 常恩看着眼前的老仵作,沉声问道。 “死了,就在与苏长更发生纠纷后的第二天,醉鬼的尸体被发现在城外的一条小河沟里,死因为醉酒落入溺亡。” 仵作老陈的嘴角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常恩看来这是一个不出意料的答案,于苏长更纠缠的醉鬼果然不出意料的死掉了。 第三十三章 不同的忘乡(二) 苏长更与忘乡的联系在一份青石府衙的治安案卷中出现。 这是一条很容易便被忽略的小小纠纷,可是此时却好似一条并不清晰的逻辑链条隐隐出现在了常恩的脑海中。 这并不是小小的纠纷,而是一起绑架,佯装醉鬼的男人要将泰丰钱庄钱库看管苏长更绑架至忘乡。 “那个醉鬼怎么死的?可有异样?” 张大力的顶级洞察力再次显现出来,在沉吟片刻后,他似乎同样将疑点锁定在那个醉鬼的死亡上。 “第二天发现死在了,是我验的尸,确实是醉酒溺水而亡。” 毫无惊喜的答案,老仵作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会是自杀。 大概是绑架失败暴露了身份,被杀人灭口吧。 常恩清楚的想着, 跟我去忘乡吧,去忘乡请你喝酒。 盯着手中的案卷,再次一遍遍读着案卷中那句带着忘乡字眼的话语。 梦境中女人讲出的忘乡不会在一个醉鬼口中无缘无故的出现。 可是忘乡究竟在哪,依然毫无头绪。 “对了,老陈,你是咱青石城的地熟,家里三代都是咱青石城的仵作,你真的没见过有名叫忘乡的府邸么?” 张大力再次皱了皱眉,仔细问着仵作老陈。 “铁头儿,这名字着实有些怪,我老陈要是见过定然不会忘,对了,卖梨的那小子醒了,你们要不再审一审?” 仵作老陈把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断然说道。 是的,这着实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于是张大力满是兴致的走回那间空空的房间。 人证与物证在张大力看来永远都是破解案件的最重要一环,在上一个世界便受到这样科班训练的张大力在这个世界依然秉承着前世所学。 可常恩知道,在这样的一起奇异事件之中,这样的科学求证,效果似乎并不会太明显。 审问很快如常恩猜测般进入了死胡同。 卖梨的巧哥儿终于醒了,只是疯狂的模样不再,只剩下迷茫的眼神。 常恩知道,卖梨小哥的头脑经过了塑造四重梦境与梦境坍缩,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混乱,只怕即将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这位卖梨小哥也不会再恢复成那般伶俐的模样。 穿越多重梦境,这样不要命的行为无论是对梦境的主人还是入侵的客人来说,同样凶险。 梦魇,总是无法完全掌控,即便是常恩这样的精神攻击类能力者。 于是不管张大力怎样询问,迷茫的卖梨小哥只是迷茫的呵呵傻笑着。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般的胶着。 “李……常参军,我找到了你要的档案。” 是班花气喘吁吁的一把推开了门,打破了房间中死一般的寂静。 她来去之间似乎着实有些急了一些。 将来自探事衙门的三份案卷一下撂在了桌子上,然后气喘吁吁的端起了常恩的茶杯大口灌下,一副对常恩毫不嫌弃的模样。 依然险些叫出常恩在穿越前的名字,依然难以掩藏对常恩的亲密感。 似乎一切伴着穿越前的记忆都深深的刻在了何小婷的骨子里。 并不想计较这些琐碎的细节,于是常恩在茶杯里再次添了一杯水,递到何小婷跟前,然后低头看着手中档案。 三份档案记载了三个不同报案人对忘乡的描述。 详细的记述让常恩瞬间来了兴趣。 第一份档案的报案人是天盛德当铺看守主管秦老二。 根据档案中备注,天盛德是青石城典当行中最大的一家,平日里主要做些古玩买卖,天盛德的仓库中多有价值不菲之物。 半年前的一天,素来有好色之名的秦老二在本城最大的风流地玄月坊中风流之后归家,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一名路人的纠缠,路人拦下秦老二说要带秦老二去忘乡潇洒,颇有警惕的秦老二执意不肯,只是秦老二显然没有苏长更的好运气,路人手执利器将秦老二胁迫上一驾马车。 马车在青石城中奔行良久,而后停在一处大大的府邸中,府门之上的匾额中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忘乡。 府门洞开,是一处华贵之所,亭台楼阁之间,似有汩汩溪水环绕,一只只酒杯在溪水中漂浮,十几个女人伴着一位贵公子在坐着曲水流觞的游戏,女人皆是容色姝丽,姿色动人,只是面有哀愁神色。 贵公子似乎正拉着身边的一位女人劝酒,女人抵死不从,贵公子勃然大怒,身后有两名力士上前,按住女人,贵公子挥刀砍断女人右手手臂。 秦老二在一瞬间认出被劝酒的女人正是自家的糠糟之妻,钱氏。 于是秦老二闯入府中,苦苦哀求贵公子放了自己的妻子。 贵公子将纸笔抛到秦老二面前,命秦老二写下天盛德仓库中所有值钱的古玩珍品方可放人,于是别无他法,凭着记忆,秦老二将天盛德仓库中压箱底的宝物尽数写在纸上。 再睁眼时,秦老二已在家中自己的床榻之上,妻子钱氏正酣然入睡,秦老二叫醒妻子,查看妻子右臂,隐见右臂之上生出一道浅浅的刀痕。 第二天夜晚,天盛德典当行仓库被盗,被盗之物皆是秦老二写在纸上的珍宝。 第二份档案的报案人是武威镖局的武镖头。 根据档案备注,武威镖局是青石城最大的镖局,多承接重要货物押运。 五个月前,武威镖局承接了青石城府衙的一单税银押送工作,由碎石镇出发押送税银至青石城府衙,碎石镇为青石城最富庶的城镇之一,此笔税银数目相当可观。由于路途较远,税银押送至青石城后无法入库,于是武镖头选择将税银暂时存放在武威镖局的一处暗室之中藏匿。 当夜武镖头归家,一向好酒的武镖头在归家之时犯了酒瘾,便在李家酒肆驻足豪饮一番,自李家酒肆出门时与秦老二一样,被一位陌生的路人挟持至一处名叫忘乡的府邸。 府门洞开,武镖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厅堂中放着一只两人高的大酒瓮,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 一名贵公子坐在厅堂主位之上,邀请武镖头同饮。 架不住酒虫上头,武镖头入座痛饮。 那酒瓮似乎颇为奇怪,每当喝到空空见底的时候,不知何处而来的酒水又自动填满酒瓮。 酒似是好酒,武镖头与贵公子互相劝酒连喝两瓮,而后武镖头忽然听得翁中有老妇哭声,似是耳熟,于是走到酒瓮间瞧看,竟然是自己七十岁的老娘被困在酒瓮之中,眼看着源源不断的涌出的酒水就要没过老娘脖颈。 于是武镖头苦苦哀求贵公子放了自己的老娘。 贵公子将纸笔抛到武镖头面前,命镖头写下武威镖局暗室地址方可放人,于是别无它法,武镖头写名了藏有税银的暗室地址。 再睁眼时,武镖头已在家中老娘床前,老娘在梦中惊醒,言说梦见自己坠入了一口庞大的酒瓮之中。 武镖头察觉有异,问家人老娘夜晚可曾出门,家眷俱说武老太整整一晚未曾出门。 第二天一早,武镖头赶赴镖局,发现存于暗室之中的税银已然被盗。 第三份档案的报案人是老熟人,泰丰钱庄的管事钱掌柜。 根据档案记载,这位对自家厨子刻薄的钱掌柜似乎有饕餮之好,对吃之一字甚是在意。 四个月前的某天夜晚,吃惯了厨子老古饭菜的钱掌柜在下班之后依然留在了泰丰钱庄,吃完厨子老古为自己好的饭菜方才离开钱庄。 与前两位报案人一样,钱掌柜在路上遇到一位陌生路人,同样被挟持至一处名叫忘乡的府邸。 府门洞开。 满目美食出现在厅堂之中。 疑似此间主人的富贵公子殷勤的将钱掌柜带入厅堂,言说今晚要请钱掌柜吃一道名叫“蜜唧”的美味。 饕餮之癖发作,浑然忘记了此时的怪异,钱掌柜疑惑的向贵公子求问“蜜唧”为何物。 贵公子言说,“蜜唧”乃天下至鲜至美之美味。 欲做此菜,需要一味独特的食材,自家亲自豢养的乳鼠。 厨师虚将出生三四天的乳鼠浸泡在蜂蜜罐中,食客抓住鼠尾,以鼠头蘸秘制酱料,将幼鼠生吃活吞。 幼鼠入口之际,尚唧唧做声,美其名曰“蜜唧”。 贵公子请钱掌柜品尝,果然如期所言,先是一罐大大的蜂蜜被摆上了食桌,而后钱掌柜听到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似有乳鼠在蜜罐中搅动,于是眼看着贵公子将罐中之物提起,欲要张口吞下,可唧唧喳喳的声音消失不见,反倒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入钱掌柜耳中。 钱掌柜诧异再看,发现贵公子从蜜罐中拎出的哪是什么乳鼠,分明是钱掌柜自己刚过满月的儿子。 于是钱掌柜苦苦哀求贵公子放了自己的儿子。 贵公子将纸笔抛到钱掌柜面前,命钱掌柜写下泰丰钱庄每年钱庄存银最多是在何时,存银钱库又在何处,别无他法,钱掌柜只得写下。 再睁眼时,钱掌柜已然在家中,卧房里的儿子啼哭不止,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第三十四章 连环案是怎样构成的 真是三件有趣的案件。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三份出自探事衙门的案件记录与一份来自青石府衙的治安案件档案,四起无论从时间还是报案人的身份亦或是案件的内容,令常恩感觉到一丝兴奋。 四起案件最早报案的是在半年前,天盛德典当行看守主管秦老二被人胁迫入忘乡,被迫写下天盛德典当行中所藏珍宝信息,第二天夜晚,秦老二写下的珍宝尽数被盗。 而后是五个月前,武威镖局的武镖头被人胁迫入忘乡,供出暗藏税银的暗室,而后第二日税银被盗。 而后是四个月前,泰丰钱庄钱掌柜被挟持入忘乡,供出了钱库位置与何时钱库储银最多的信息。 而后将青石府衙的那份治安案卷与以上三份案卷放在一起。 而后是三个月前,苏长更险些被胁迫进入忘乡。 最后是几天前,苏长更在泰丰钱庄的钱库中自爆身亡,钱库中银两尽数被盗。 完整的时间线让关于忘乡的几起看起来纷乱的案件完全清晰的呈现在常恩眼前。 关于忘乡,是在半年前突然出现在青石城的。 每一起关于忘乡的绑架案出现之后,总会伴随着一起数目颇大的盗窃案。 天盛德的秦老二被绑架,然后天盛德典当行被盗。 武威镖局的武镖头被绑架,然后武威镖局押送的税银被盗。 只有泰丰钱庄一案中分成了两案,让关于泰丰钱庄的案子看起来有一丝丝复杂。 泰丰钱庄的钱掌柜在被绑架之后,并未立刻发生盗窃案,而是在几个月之后发生了一起绑架钱库看管苏长更未遂的案件,而后就在几天前苏长更在死了钱库中,而后钱库方才在当晚被盗。 简直有点一波三折的意味。 于是常恩很快便联想到泰丰钱庄钱库的特殊构造与苏长更的特殊怪癖,于是凭借着现有的信息稍稍发散一下思维,常恩很快便确定了这场拖延了三个月之久的盗窃案姗姗来迟,皆因苏长更而起。 苏长更这个几乎没有个人生活的优秀员工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生活在泰丰钱庄的钱库中,将自己每晚反锁在钱库中, 而偏偏泰丰钱庄的钱库设计又这样反人类,一堵厚厚的只有攻城撞木才能怼开的石门,只有在钱库内部才能锁上的大锁。 于是一名近乎变态的钱库看管,一道反人类的石门,这样的组合简直是世界上所有窃贼的噩梦。 忘乡中的主人在绑架钱掌柜后很快盯上了泰丰钱庄的钱库,只是或许这位神秘的忘乡主人未曾想到过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苏长更这样堪比生产队的驴的大劳模,过于尽忠职守的苏长更实在有些太过棘手,起初或许忘乡的主人并没有想用这样暴戾的方式解决掉苏长更,于是先是试图在一次苏长更难得的出行中绑架苏长更,可是阴差阳错被巡夜的青石府衙巡捕遇到,于是绑架失败。 可是对泰丰钱庄的银库总是念念不忘,尤其是这月以来是钱庄交易的旺季,存银堆满了泰丰钱庄的钱库。 于是在沉寂三个月后,忘乡再次出手,这次索性便在钱库内杀掉了苏长更,盗取了银库所有存银。 吃下了五颗梨子的苏长更在一瞬间爆体身亡,银库存银在密室中一扫而空。 真是不可思议的作案手法啊。 可是一想到作案者是忘乡那般同样不可思议的,这般不可思议的作案手法似乎也多了几分顺理成章的意味。 忘乡究竟是什么。 常恩眯着眼睛想着。 三份案卷中清晰的讲述了三位进入忘乡的报案人所见所闻。 好色的秦老二在忘乡中见到的是姿色动人的佳丽。 好酒的秦老二大大的酒瓮。 饕餮之徒钱掌柜在忘乡中看到的是满目美食。 都是名叫忘乡的府邸,却又是各异的所见。 有梦魇的气息。 有精神类攻击类能力者的痕迹。 熟悉的行为方式。 于是常恩冷静的看向身边的张大力,张大力同样冷静的看着常恩,两道同样冷静的目光隔空相撞在一起,而后释怀一笑,找到答案的感觉总是令人愉悦。 “是图财,害命只是顺手,只是我依然看不懂作案手法,密室作案,怎么能把满满的一库银钱尽数干净的搬走。” 近乎是与自己同步的思维,张大力卓越的洞察力再次显现出来,面对繁杂的线索,这位科班出身的捕头很快便抓住了文本中的重点。 是的,是窃贼。 忘乡的主人在此时看来是个大大的窃贼无疑,就在半年之内,这位低调而又神秘的忘乡主人在堂堂青石城中低调的犯下了三件盗窃大案。 这是一桩意外的连环案。 只是这位近乎神偷般的窃贼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盗窃了泰丰钱庄的银两…… “解铃还需系铃人,想必答案还是在忘乡之中呐。” 常恩轻轻伸手扣击着桌上的案卷,手指轻轻的停留在案卷的忘乡两字之上轻轻敲了两下,而后将手指挪到第一份案卷的报案人名字上。 天盛德典当行看守主管秦老二。 “去,把天盛德的秦老二找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对常恩的小小举动会意,张大力向着手下吩咐道,于是屋外两个机灵的捕快毫无多言,领命而去。 一条寻找忘乡的线索就在眼前。 由案卷所知,忘乡主人在天盛德所盗之物皆为古玩珍宝,这样的东西总是不如银两方便踏实。 假设忘乡主人已将天盛德所盗之物出手。 若是能知道天盛德丢失之物,而后在这青石城的买卖行里细心打探一番,或许总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虽然依然是撞大运般的设想,可总已好过之前闷头瞎撞的境遇。 常恩决定朝着这个模糊的方向插上一脚,打上一竿子,试上一试。 “常参军,可以啊,你这推演勘察之术倒是很合我们青石府衙的路数嘛。” 张大力笑眯眯的看着常恩说道。 常恩知道张大力话里有话,这样遮掩的话语里还藏着对李春梦前世的质问,是说李春梦竟然会有如此堪比科班的侦查眼光与思维。 于是一丝苦笑浮现在常恩嘴角。 作为一只与猫嬉戏的老鼠,总是更明白猫的捕食手段。 自从三年前被特事局开除清理而后开始通缉之后,他已经习惯了隐匿、逃脱、与被追捕。 第三十五章 地狱变(一) 青石城不大不小,顺藤摸瓜总是很快。 档案中的天盛德典当行看守秦老二很快出现在常恩面前。 似乎秦老二最近日子过的有些狼狈,乱蓬蓬的头发,满身酒气。 似乎与档案中标注的特点很是一致,自一进屋起好色的秦老二眯起一双浑浊的小眼睛色眯眯的盯着何小婷看着。 客观来说,何小婷在穿越后获得的皮囊着实很是艳丽。 “秦老二,半年前你被胁迫至忘乡,可是曾经写过一份天盛德典当行珍贵所藏古玩清单,而后单子上的东西在第二天便不翼而飞?” 完全没有客套,张大力开门见山的问道。 秦老二没有回答张大力的问题,依然色眯眯的瞧着何小婷。 “美人,真是一个小美人儿。” 似乎是被何小婷勾了魂魄,秦老二喃喃自语。 直到张大力的大手拍在桌子上,秦老二才如梦方醒。 “嘿,怎么还提这件事儿啊,我说那是做梦,你们偏偏不信,单凭那副《地狱变》真迹,这天盛德典当行早晚就得招贼,我晚上做了个梦,第二天便失窃,明明是梦中有神人向我预警,非说我有通贼嫌疑,怎么还就把我开除了。” 说起半年前关于忘乡的那件往事,秦老二狼狈的脸上隐隐现出一丝愤怒。 似乎秦老二依然还认为自己遭遇的忘乡仅仅只是一场梦境。 恍然不知自己在梦中写下的宝物清单成为忘乡主人索盗的目录依据。 也对,没有人可以看破那般庞大的梦魇。 秦老二的牢骚里带着一丝抱怨,似乎天盛德典当行将行中被盗的责任推到了眼前这位有些过分倒霉的秦老二身上,秦老二因此丢掉了一只尚算不错的饭碗。 “《地狱变》是何物?” 隐约探查出秦老二话里的重点,于是常恩问道。 “你竟然连吴稻子的《地狱变》都不知道?” 于是秦老二的眼睛睁大了开来,好似是常恩问出了一个很是无知的问题。 常恩真的不知道,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着实太短,短到甚至还未来得及走出青石城一步。 “常参军,看来你真是毫无雅趣呢,吴稻子是咱们本朝的第一画手,《地狱变》是吴稻子的第一代表作,也是吴稻子封笔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想不到你这般不懂风雅。” 张大力淡淡的抢过话头,用不懂风雅的借口搪塞过常恩太过怪异的反应,在这个世界似乎不知道吴稻子与《地狱变》是十分白痴的一种反应。 “在下粗鲁之人,哪懂得这般风雅的事物。” 于是常恩脸色不变的淡然一笑,顺着张大力的话头遮掩道。 “吴稻子的《地狱变》真迹竟然在天盛德典当行?” 一旁何小婷装作惊讶的问道,她的眼眸没有闪动,脸上现出一个过分浮夸的表情。 常恩知道这只是何小婷的掩饰,他太熟悉何小婷了,留存上一个世界的记忆让常恩可以清晰看破何小婷的一切小心思,就像何小婷同样熟悉自己一般。 “常参军,说起这幅《地狱变》可是大有故事呢。” 何小婷看着李春梦,叫出常恩在这一个世界的名字,眼中却满满都是李春梦曾经的模样。 常恩知道,这是何小婷在变相的为自己讲解关于吴稻子与《地狱变》的信息,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吴稻子《地狱变》全名地狱变相图,是本朝大画师吴稻子的最后一幅作品,画如其名,描绘的便是关于地狱十八层的景象。” “地狱分为生地狱、黑绳地狱、八寒地狱、八热地狱等十八层。” “生地狱又名活地狱,在人间背负罪业稍轻之人,死后入活地狱后依旧为人形,罪业稍重则为畜生,更重的则既不为人,也不成畜形,而成为一个个肉块,预示着将遭受无边痛苦。” “坠入八寒地狱,则将遭受遭受极度的深寒折磨,皮肤唇舌骨头将尽被冻裂。” 常恩当然知道八寒地狱。 他突然想到了红莲,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与自己和睦相处而后今天又在小胡同中用奇怪的武器大展身手的那个女人。 红莲地狱,八寒地狱之七,佛教用语,钵特摩地狱,因其处寒冷而使皮肉分裂鲜血如红莲花而故名。 自己的身边,本就有一朵这样的红莲呐。 “而地狱最深一层,则为阿鼻地狱,既无间地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无间道。凡入无间道之人,将受尽一切苦难,永世无有间歇,永世接受煎熬,永世不得轮回。” 何小婷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常恩一眼,作为一名间谍,常恩当然知道无间地狱,在前世并不短暂的间谍生涯中,每一次潜伏任务都像身受在无间之中,千万意劫,绵绵无断,求无出期。 “总之,吴稻子的《地狱变》便是以地狱为题材的画作,画中不仅涉及鬼怪众多,而且地狱类型也非常繁复,整个场景阴森恐怖,常人难以画出,寻常画师并不敢碰这样的题材,即便要画也只是断管残沈,只有画师吴稻子,在晚年以一笔之力,构造出地狱全景。” “本朝画评者在见过此画之后,曾经惊叹见此画犹如见真地狱。” 何小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在说起《地狱变》之时,空灵的双眼泛起一丝难以遮掩的光芒,这似乎是对此画极其狂热的表情,印象中前世的何小婷并不是对字画过分热衷的兴趣,这样的反应落在常恩眼中似乎有些异样。 听起来似乎仅仅只是一个题材有些偏门的画作而已。 “真实的地狱么,一个画师见过真实的地狱么。” 张大力撇了撇嘴,露出有些不屑的表情,这个两世都为捕头的汉子因为这样特殊职业的原因看尽了两世人间的阴暗面,想必在这个磊落到有些过于刚硬的汉子心里,这两世人间的某一面丝毫不亚于想象中的地狱吧。 “不,坊间曾有传言,吴稻子能画出这样的《地狱变》,是因为吴稻子曾经下过地狱。” “没有下过地狱的人,是不会画出这样的杰作的。” 似乎并不喜欢张大力的轻蔑,何小婷扭头看向张大力,坚定的反驳着。 下过地狱的人? 真是一个有趣的论述。 “这位画师吴稻子先生已经故逝了吗?” 常恩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已故之人如何又会作画? “哎呀,这位官人,这位小美人的话是说,吴稻子的内心在作画之时曾经坠入地狱之中。” “坊间曾有风言,当年大画师吴稻子在创作此画时,曾经起过杀人之念,行过杀人之事呢。” “一念之间便是地狱,就像我一念之间便入忘乡一般嘛,哈哈哈。” 似乎有些看不过张大力与常恩的误解,于是猥琐的秦老二终于带着一丝不屑的插嘴讲道,他本是天盛德典当行的中层管理,对那幅《地狱变》的往事同样熟稔。 起过杀人之念,行过杀人之事,因一念而见地狱。 这样的解释让常恩这样的精神攻击类能力者豁然开朗,一念之间,何止只是地狱,更有那缠绵不绝的梦魇。 然后眉头舒展的下一刻,常恩的眉头突然再次紧锁起来。 因为一个熟悉的机械的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响起。 “系统提示,秘境:忘乡·地狱变开启。” 第三十六章 地狱变(二) 又是那个声音。 一闪即逝的出现在脑海中。 毫无意外,一丝沉默压抑的震骇出现在张大力与何小婷两人的脸上,张大力皱眉思索着,何小婷惊伸出一只手来掩盖住了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巴。 常恩观察着两人,张大力的反应一如往常,而何小婷的反应在常恩看来一如既往的夸张。 声音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何小婷本大可不必做出这样的举动。 秘境。 一个此前从未听到过的新名词。 从第一次单纯的人数通报到第二次抹杀机制的突然出现,到现在再一次出现的秘境。 似乎那个声音正在将越来越多的规则透露给穿越者们。 秘境?一个很通俗却又欠缺了详细解释的词语。 而后声音再也没有任何提示的消失。 声音来的太快,去的同样太快。 一瞬间狭小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秦老二误以为是自己对吴稻子秘辛的讲述让屋中气氛过于凝重,于是试图开解一下这明显有些紧张的气氛。 “这世上处处皆是名利好,有利可图总有人会做出逾越之举,即便是本朝第一画师吴稻子怕也跳不脱这名利圈圈吧。” 这个色眯眯的前天盛德看守主管难得说出一句颇有深意的话语。 “请问这吴稻子在做画之时如何做出了逾越之举?” 惊骇之色随着声音的消失在张大力的脸上慢慢褪去,他本不是附庸风雅之人,犹记得上学的时候,张大力对美术尤其十分讨厌,每次上国画课时,一张调色盘里五彩缤纷的颜色总会被张大力笨手笨脚的调成一团黑糊糊灰坨坨的灵魂颜色。 张大力难得对一副画表现出如此兴趣。 常恩知道,张大力的兴趣同样仅仅只是来自那个秘境的名称。 忘乡·地狱变。 那个带着梦魇气息的地方与一副题材古怪的画终于联系在了一起。 “起杀人之念,行杀人之事。” 秦老二看了张大力一眼,再次重复着片刻之前说出那句片刻之前说过的话语。 何小婷沉默着并未插嘴,似乎早就已熟悉这幅古怪画作之后的故事。 “官差老爷,您有没有想过,吴稻子在创作此画时已是功成名就的高龄之身,以如此身份为何还要偏偏挑战《地狱变》这般宏大的题材?” 说起自己行当的往事,眼前色眯眯的秦老二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并不是吊人胃口故弄玄虚,秦老二仅仅只是略有感慨的停顿片刻,继续讲着这样一场画界悬案。 “是因为一位后生。” “彼时的帝都,一位名叫皇甫的后生正在崛起,这位画坛新秀不但相貌英俊而且画艺超凡,所画鬼神之形势若脱生一般,吴稻子在这位后生的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他知道这位年轻人必将超越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的第一画手。” “可总有一丝隐藏在心中的不甘呐,每天都小心翼翼接收着关于后生画手的消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心中的祟却在肆意生长着。” “终于有人看破吴稻子心中的祟,于是一直苦求吴稻子一作而不得的青龙寺主持广笑禅师看到了机会,他想到了一个吴稻子无法拒绝的理由,邀请吴稻子与皇甫后生一同入寺同做《地狱变》,怀着心病的吴稻子无法拒绝这样一场比赛性质的邀请,他感觉衰老的身体仍然尚有活力,于是应下了这次明知为,与皇甫后生一同入寺,可吴稻子在面对空空画纸时却一笔难下,心中杂念太多,已经让他无力随心所欲的挥动画笔。” “徒弟的信息不断传来,隔壁皇甫要酒三十盏,隔壁皇甫饮毕已入画室,隔壁皇甫已开卷下笔,隔壁皇甫的笔下已隐见地狱之相。” “吴稻子面对空空的画纸,一丝难以压抑的焦躁之感涌上心头。” “吴稻子仰天长叹一声,将手中画笔狠狠掷于地上,消失不见。” “三天后,这位画师平静的回到寺中,几天前的焦躁与沮丧似乎已经从这位老画师的身上一扫而空,他孤寂的坐在画室之中,听着隔壁的画室同样孤寂。徒弟慌张的破门而入,告诉吴稻子,就在昨夜,饮宴出游的皇甫后人与刺客袭击丧生。” “吴稻子平静的喝退徒弟,隔壁的房间再也没有那位皇甫后生的声音传来,笔尖在三天后终于触碰到空空的画纸,一天一夜之后,一副囊括了地狱全景的画卷出现在眼前,画卷中,吴稻子并未刻意描绘厉鬼狰狞,而是以新死之人初入地狱时的所见所遇表现各种地狱的阴惨,使观者不寒而栗。” “一副《地狱变将》吴稻子的声名再一次推向巅峰,只是在此画之后,吴稻子便宣布封笔退隐,世间再无吴稻子,世间再无《地狱变》。” “画评者说,只有沉沦过地狱之人才会将地狱全景如此生动的呈现在这人世之间。” “坊间有风言,皇甫后生的莫名遇刺似乎颇有隐情。” “吴稻子以一副《地狱变》稳固了自己的声名,只是当下一个皇甫后生出现的时候,他还能不能再做出一副《地狱变》呢?” “名利名利,总是逃脱不掉,酒色酒色,同样我也逃脱不出。” “吴稻子好名,我秦老二好色,说起来大家喜欢的本就都是喜欢这般虚无缥缈之物,不过他入的十八层地狱,我入的是皮囊幻象,大家彼此彼此。” 常恩很意外眼前的这位秦老二可以说出如此颇有哲理思辨的话语,看起来这位已经被开除的前天盛德典当行看守主管似乎并不像预想的这般草包。 是了。 当杀意在茫然的心中涌起时,一念心动,那位老迈的画师便已堕入了地狱吧。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在一瞬间,常恩洞察了忘乡与《地狱变》的联系。 秦老二因色入忘乡见色。 武镖头因酒入忘乡见酒。 钱掌柜因饕餮之好入忘乡见饕餮之食。 吴稻子因杀意入地狱而做《地狱变》。 何为忘乡,心有思便有所见,身在忘乡,不见归途。 忘乡,是每一个人心中的巨大梦魇。 打开那座府邸的大门,心中的梦魇便会扑面而来。 几乎已经是不言而喻的答案,找到地狱变,便可找到忘乡。 这样一幅颇有故事的画卷 “传令下去,不管是明堂还是暗市,全城搜寻《地狱变》线索,哪怕寻着了只言片语,速速来报。” 张大力一把推开房间的门,向着手下们发出命令。 于是拥挤在院中内外的 秘境:忘乡·地狱变开启。 常恩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与那座巨大的梦魇越来越近,他无声的看向何小婷发现何小婷同样正在沉默的看着自己,已经入夜,一位伶俐的小捕快在狭小的房间中掌上一盏烛灯,飘摇的灯影之中,何小婷的身影在墙壁上扭曲再扭曲。 第三十七章 告别般的谈话 天色暗了下来。 张大力手下的捕快们领命而去,泰丰钱庄的后院冷清下来。 房间里有些安静。 卖梨子的巧哥儿还在沉沉的睡着。 秦老二咕噜咕噜的转着一双眼睛,轻飘飘的目光再次落到何小婷身上,再次变成那副色眯眯的样子。 “多谢秦先生提供的信息,此间已无事,秦先生请回吧,以后若是有事便来青石府衙找我,我姓铁。” 张大力对秦老二提供的信息似乎很是满意,这个硬度极高的汉子难得显露出一丝好说话的模样。 “常参军,小珠大人,你们也回吧,今晚崽子们估计要忙到很晚啦。” 张大力同样对常恩与何小婷说道,青石城不大也不小,从这样的城中扒出一丝关于半年前失窃画作的信息,想必又是一番大功夫。 这位专业人士似乎依然拿着常恩与何小婷当做业余人士,一副感谢热心群众的模样。 前世的记忆深深刻印在脑海中,即便如今已经身在这样的异世,有些习惯总是难以改变。 就像自己与何小婷一般。 然后就在转身离开之时,常恩看到张大力的手指垂到裤腿一侧,伸出食指看似无意的敲打几下。 那是他与张大力两人在这个世界上独有的联系方式。 今晚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是熟悉的暗号,常恩熟悉的解读出来。 于是会意,常恩不再多言,与张大力告别,与秦老二一同走出那间狭小的屋子。 秘境:忘乡·地狱变开启。 冰冷的声音像诅咒一般在脑海中回响,他相信很快便会那幅画的消息,那个系统的预告总是不会错的。 院外有些阴凉,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天空。 秦老二色咪咪的小眼神儿依然落在何小婷的身上。 “若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秦先生还是戒了你这好色的雅好吧。” 常恩看着秦老二的模样,冷冰冰的告诫着,他知道身边的何小婷 “嘿嘿,吴稻子都看不破的世间虚妄,我一介俗人,怎么会看破。” 秦老二对常恩的劝说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呀,下雨了。” 何小婷皱眉摸了摸鼻尖儿。 是的,下雨了。 乌云压顶,密密麻麻的雨从天上落下来。 “常参军,一起来伞下避避雨吧。” 何小婷打开了那把黑色打伞,朝着常恩招了招手。 常恩犹豫着。 “进来吧,我不会吃了你的。” 何小婷掩嘴笑着。 雨似乎真的有些大,瞬间湿了衣衫,于是常恩有些迁就的钻进伞中,与何小婷挤在一起。 何小婷的回眸一笑似乎让秦老二再次丢了神志, “美人儿……” 秦老二色眯眯的看着,突然眼神儿在一瞬间便的带着,细细密密的雨中,秦老二突然失神一般站了片刻,嘴中依然呢喃着什么,而后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秦老二呆滞的站在雨中,呆滞的伸出手来,呆滞的解下衣服,呆滞的将外衣脱下,而后呆滞的脱下内衫,露出光秃秃的上身,而后呆滞的继续说着。 “美人儿,美人儿,小美人儿……” 嘴巴大大张开着,含糊的呢喃声从嘴巴里喊出的喷出来,浑浊的口水顺着嘴角滴落。 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常恩心中升起,他隐隐想起白天卖梨的巧哥似乎 只是这次的目光不再是看着何小婷,而是看向院中唯一的一名捕快,捕快胖胖的,正是在前天常恩在为老古验尸时出现的那位胖捕快。 然后秦老二猛然张开大手,光着上身朝着胖捕快扑去。 “啊呀,羞死人啦。” 胖捕快看到秦老二,突然很是害羞的捂上了眼睛,于是狭小的院子里,肥胖的捕快与秦老二暧昧的追逐着。 “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擎着伞的何小婷冷漠的看着院中这一出小小的骚乱,冲着常恩轻轻说道。 常恩知道这是何小婷对秦老二的一丝小小惩罚。 于是常恩若有所思的站在伞下看了看大黑伞的内壁,似乎只是单纯的黑色,再无一丝异样。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 于是随着何小婷一同走出后院。 何小婷的身子微微向着常恩靠了靠,常恩有些,于是右边的肩头露出到了伞下,湿漉漉的雨水打湿了肩头。 何小婷那架狭窄的马车依然在门口停着,何小婷收伞,两人一同钻进车里。 马车吱哟吱哟开起来, 何小婷看着常恩,常恩看着何小婷放在一边的大黑伞,印象里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何小婷才会偶尔放下手中的黑伞。 就像现在这样。 忘乡即将出现,秘境即将开启,事情正在明朗化,似乎一切都渐渐没有了遮掩的必要。 “刚刚是因为你打开了黑伞所以秦老二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常恩看着何小婷问道。 “李春梦,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咱们没有穿越到这里,而是穿越回了十年前的人民公园该多好。” 何小婷掀开了车厢内的一点垂帘,透过小小的缝隙向车外看去,淅沥沥的雨幕遮挡住了视线。 “今天卖梨子的经过你身边,你撑开了伞,所以卖梨子的也变成了那样?” 答非所问的回答,于是常恩继续追问着。 “那时候我们总是八卦,邋遢大王能不能追到小天鹅,张大力这样的钢铁直男会不会谈恋爱,我们对着凉亭外的一棵树能吵上半天,我说那是梨树,你偏偏说那是苹果树,最后是看公园的老大爷告诉我们那是一棵假树。” 何小婷依然在看着马车外的雨幕,可那明明是黑漆漆的一片,讲出来的话便像这场不着边际的雨。 “三年前,我曾经找过你,我看到你从家里出来上了一辆车,而后我去了你家,你的家里没有关门,我推开门,看见你爸躺在卧室的地上抠烂了自己的喉咙,后来我们约了第二天见面,可是你却没再出现。” 常恩冷冰冰的讲着三年前的那天夜晚,似乎与今天一样同样都是一个雨夜。 “你也带我去过你的老家,荒秃秃的宅子里什么都没有,你却说你爷爷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在后院的屋檐下摘了五颜六色的蘑菇,你说要给我做蘑菇汤喝,汤做好了你自己先喝了半碗,然后口吐白沫,是我打的120,后来医生说那房檐底下种的都是深山老林里才会长出来的毒蘑菇。” 终于看倦了马车外的雨夜,于是何小婷轻轻将帘子放下,薄薄的帘子隔绝了车外的雨。 “是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终于不再各说各话,常恩点头应和着。 那时候真好啊,每天似乎都能见到天上的云彩,不用逃亡,不用隐匿。 “十周年毕业聚会那天,我去参加同学聚会,张大力调笑我说是为了见你,其实也是,也不是。” “若是有选择,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你与现在这种方式相见。” 何小婷轻轻的叹了一口,一丝淡淡的哀伤笼罩在这张陌生的脸庞上。 “唔,你到家了。” 马车缓缓停下,是筷子巷那条细细的巷口。 “那我回了。” 常恩轻声说道。 一场自说自话的对话塞满了不长不短的路程,何小婷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又将所有答案藏在了话里。 “嗯。” 何小婷轻轻答应一声,并未挽留。 于是常恩下车。 青石城似乎真的喜欢下雨,已经记不清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几场雨,雨还在下车,地上湿漉漉的有些粘脚。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可是在行了几步之后又掉头回来,停在常恩面前,何小婷那张陌生的脸庞再次出现常恩的面前。 “李春梦,你想知道的,都在忘乡里。” 何小婷对着常恩留下最后一句话,再次放下垂帘,马车再次晃悠悠离开,这次彻底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向为一场自说自话的对话做了一句戛然而止的注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恩隐隐感觉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更像一次告别。 天黑的有些过分,脚下混沌般的黑,趟着雨水向着筷子巷里走去, 而后他忽然想起忘记了答应红莲要买的东西。 忘记了买枕头,忘记了买修床腿的工具。 第三十八章 忘乡入口 回来的时间已经很晚,大宅子的宅门虚掩着。 在雨中看了一下,红莲的幻术未消,迷茫的雨中,这间破败的荒宅依然一副富丽堂皇的模样。 常恩推开那扇虚掩的大门。 没有掌灯。 摸黑穿过门房,走过漫长的回廊,找到那间栖身的陋室。 小心的进入那间陋室。 红莲依然安静的躺在那具大红色的棺材里头,白骨包裹着红莲的身躯,平稳的呼吸声从鲜红的棺材里传来,似乎已经入睡。 滴滴答答的雨滴依然从开了洞的屋顶上渗了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像几天前的雨夜一样,于是常恩小心的再次将地上的水洼清理干净,再次将木盆接在漏雨处。 滴滴答答的声音再次从木盘中响起。 于是小心翼翼的爬上只有三条腿的床,动作很小,可依然不出意料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回来了?” 棺材里传来红莲的声音。 “回来了。” 又一次吵醒吵醒了此间名义上的女主人,常恩有些抱歉,于是尴尬的挠挠头。 “和那个女人一块儿回来的?” 棺材里传来幽幽的声音。 那个女人,自然是指何小婷。 “你怎么知道?” 常恩有些意外,问向棺中的红莲。 “身上有味儿。” 更加冰冷的声音,这似乎并不像一对工作同事间的正常谈话。 有味儿? 悄悄的闻了一下衣服,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问道。 于是急匆匆的岔开话题。 “今天回来晚了,忘记买枕头和修床的工具。” 常恩试图小心翼翼的翻个身儿,可是床依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嗯,睡吧。” 今晚红莲的谈兴似乎并不太浓。 可是见识过这位棺中女人出手,那柄大刀,那具奇妙的骷髅,常恩实在有些立即进入睡眠状态。 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出手方式。 “你棺材里的那具骷髅是死的还是活的?” 于是问出一个有些矛盾的问题,骷髅本是死的,可常恩今天确实见到了一具活的骷髅,就在眼前,像一名刺客一样切断了卖梨小哥的手筋脚筋。 他在前世看过许多能力者的战斗,可这样过于拉风的战斗方式,着实让他有些难以忘记。 “活的。” 似乎并不太喜欢谈起棺中的那具骷髅,红莲在沉默片刻之后带着一丝冷淡的回答道。 “有名字吗?” 实在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活物,常恩生出一丝莫名的兴趣。 可是并没有回答常恩的问题,而是声音更加冰冷的告诫,今晚的红莲似乎着实有些并不高兴。 “今天又有一处交通站被破获,请你尽快找出那位向探事衙门叛逃的诺皋术者,组织在青石城的负责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他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 红莲的声音冷冰冰的,用不满意的口吻说出很不满意的评价。 这几日异常变化已经险些让常恩忘记了自己那个讨厌的间谍身份。 组织,那个名叫诺皋术者的组织。 常恩躺在床上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还在屋里同样黑暗,躺在棺中的同事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表情。 印象中这种组织似乎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们试图在间谍打入地方内部的下一刻就要发挥作用,在情报与间谍的个人安全之间总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间谍生命,因为在他们看来间谍更像是一次性餐具,当唤醒使用过一次之后,便已经处在了暴露的危险中,即将暴露的间谍已经毫无价值。 这样的组织他见多了,就像前世特事局那样,最终自己也成为了特事局使用过的一次性餐具。 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同样并不满意。 他需要处理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那个要命的声音似乎在不断折磨着每一个像他这样的穿越者,而那个名叫诺皋术者的组织又总是喋喋不休的缠着自己,虽然这位名叫红莲的工作很有一丝可爱的意味,可这依然并不 必须想个办法解决掉这个着实有些讨厌的身份。 常恩如此想着,他不想再做那样的一次性餐具。 “他想见你,约你后天在城中玄月坊” 红莲冰冷的声音再次从棺材里传来。 “谁?” 有一丝意外, “组织在青石城的负责人。” 终于要见面了吗? 想要解决这个碍眼的身份问题,似乎很有必要见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上级,在特事局叛逃之后,他已经拥有很“丰富”的与这种领导沟通的技巧。 “后天……” 常恩盘算着时间,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在那个即将进入的秘境中要待多久。 “如果我回来的话就去赴约,对了,明天可能我会离开一天,不要跟着我,我要去一个不太方便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回来,可常恩依然应承下来,而后向告诫红莲,在前一世界习惯了逃亡隐匿,他很不习惯被人追踪的感觉。 “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语气。 “常参军,常参军在家吗?” 细雨淋淋的屋外隐约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张大力。 常恩皱眉,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没有想到张大力的回应会来的如此之快。 听声音便知道张大力已经获得了突破性进展。 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步子迈的很大,走的同样很急,便是径直朝着这间屋子而来。 第一次来到这所破落的大宅子,似乎张大力并没有迷路。 于是急匆匆的下床,急匆匆的出门,远远便看见张大力的身影由远及近。 “找到了?” 常恩迎上前去,看着张大力问道。 “李春梦,你这宅子可真大,让我一阵好找,要不是这地上有脚印,我还真摸不到这里来。” 张大力说着好找,可似乎并没有迷路时,他淡淡看了一眼脚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地下脚印是常恩进宅时留下的,今晚有雨,鞋子沾了雨水,走了一路便留下一路痕迹。 张大力似乎总是这样,钢铁直男的外表下永远藏着那份细腻。 “找到了,只是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忘乡不是一处府邸,也不在这青石城里。” 张大力点点头,有一丝犹豫。 “那是什么?” 常恩有些诧异, “城外十里,有处乱坟岗子。” 张大力看着常恩,如此说道。 第三十九章 秘境(一) “城外?怎么发现的?” 常恩有些意外的皱了皱眉头。 “来不及了,边走边说吧,想不到,你还是这” 张大力似乎永远都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转身向着门房的方向走去。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常恩突然意识到,似乎从没有给张大力透露过自己这个住处。 “都说探事衙门是青石城的眼睛,其实青石城的眼睛何止一双,探事衙门的眼睛是天上的鹰隼之眼,而的我眼睛长在一团烂泥巴里,贴在青石城的每一条街道上,每个踩在烂泥巴上的脚丫子都会留下脚印,” “就像小石街酒馆里的老泥鳅,他就是我的一团烂泥巴。” 张大力步子迈的很大,急匆匆的向着门外走着,说出一段看似有些古怪的话语。 一团烂泥巴。 真是古怪的用词,可是好在常恩很快明白了张大力的意思。 仅仅来到这个世界一年,自己的好友张大力已经在这座陌生世界的一座城池中构建了一张看似比较靠谱的情报网。 记忆里这样的行为在上一个世界有个特殊的名称。 嗯,似乎是叫……发动人民群众。 “我比你早来了半年,我本以为我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穿越者,总要做些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准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梦啊,真好。” 张大力难得的停下了脚步,四下无人的地方,这个钢铁直男难得发出了一句很有情感波动的感慨。 “是啊,真好。” 除了那个该死的声音。 常恩答应着,然后在心里补上一句。 说话之间早已走到门口,张大力的手下们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筷子巷细窄的过分,大小捕快们在巷口等候着。 “我早该想到的,你姓常,本应该是常家人。” 张大力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宅子,他始终没有忘记去年在此宅中爆炸的常规山。 走出巷口,一辆马车停在眼前,看起来比何小婷的马车要大上许多。 “去城外十里那片乱坟岗子。” 张大力冲着手下吩咐一声,拉着常恩上了车,马车晃晃悠悠开拔,张大力小心翼翼的将车帘子拉紧,关闭了最后一丝缝隙,这是一副将要密谈的架势。 “大力,说说吧,你的泥巴是怎么找到忘乡的。” 常恩看着张大力说道,严谨与高效似乎像烙印一般刻在眼前这个汉子身上。 “是凑巧,也不是凑巧,你知道这青石城古玩行里有位大拿叫‘瞅一眼’的不?” 只是象征性的一问,张大力而后没等常恩回答,继续说着,显然他知道常恩刚来到这个世界几天,还并没有对这个复古的世界生出多少熟稔。 “‘瞅一眼’是青石城古玩行里的大拿,凡是搞古玩的没人不认识他,这不是他的本名,是他的诨号,是说啥东西过到这人手里,瞅一眼便可看出真假,这人打从十六岁入行至今,从没一次打眼,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 张大力撇撇嘴,而后继续说着。 “可更邪门儿的还在后头,半年前的一天,‘瞅一眼’外出归家的路上,被一个陌生人绑架进了一辆车,说要请‘瞅一眼’去看一件东西,绝对不会伤害他的性命,你猜去了哪里?” 张大力看着常恩问道。 “忘乡。” 不用思考便说出这个答案,此时能引起张大力兴趣的只有忘乡。 “不错,‘瞅一眼’被带去了忘乡,一处大大的府邸上高挂着忘乡的牌子,两只石狮子摆在府门口,狮子两旁是两棵大槐树,就像所有到过忘乡的人所说。” “府门打开,‘瞅一眼儿’被带进了府邸,眼罩摘下,是一位富家公子出现在面前。” 富家公子,那位忘乡的主人。 “并没有先前几次到过忘乡之人的诡异恐怖,富家公子热情的接待了‘瞅一眼儿’,直说有事相求‘瞅一眼’,言说最近府中获一宝物,想借着‘瞅一眼’贵眼看一看宝物真假,看那公子风度翩翩看着府邸富丽堂皇,似乎是什么豪门大族之家,鉴于富家公子的声势与并不太文明的被请来的手段,与是‘瞅一眼’便不得不爽快的答应下来。” “是吴稻子的《地狱变》?” 常恩眨了眨眼睛,一切线索都在此处汇拢,时间半年前,想来正是天盛德典当行失窃的日子。 “正是,几乎是在下一刻‘瞅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宝贝正是吴稻子的《地狱变》,十八地狱铺满画卷,夜叉恶鬼游荡狱中,新死之人沉沦其中无可解脱,正是吴稻子的《地狱变》,绝无作假。” 张大力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富家公子似乎很是欣喜,封了一件颇厚的报酬赠与‘瞅一眼’,并没有过多的为难,而后将瞅一眼礼送出府,只是在分别之时那富家公子告诫‘瞅一眼’,千万莫要将今晚所见所闻之事讲说出去,悄声发财总好过没了性命。” “于是‘瞅一眼’再次戴上眼罩坐上马车被礼送出忘乡,只是这次的‘瞅一眼’心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疑惑,作为行中之人,他知道那幅《地狱变》真迹明明应该在天盛德典当行中,此时却出现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公子手中,他想看看究竟是哪家哪户何等贵人得了这吴稻子的真迹,于是半路上便偷偷摘下一丝眼罩,掀开了一丝车帘儿,然后,车外哪里还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豪宅府邸,只有一片片小丘样的孤坟野冢,分明便是青石城外埋人的那片乱葬岗子!” 张大力咂咂嘴,一副同样不可思议的样子。 “所以你就找到了这里?” 马车晃悠悠的减慢了速度,似乎离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可不,‘瞅一眼’回家之后没几天便听说了天盛德典当行被盗的事情,被盗之物中便有那日曾经见过的《地狱变》,想起那日的遭遇,‘瞅一眼’是又惊又怕,真以为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病不起,我的一团泥巴恰好是个郎中,与‘瞅一眼’私交不错,被请去为瞅一眼瞧病,阴差阳错便听说了此事,我在城中翻遍了那幅关于《地狱变》的消息,” 泥巴。 张大力又一次提到了泥巴。 常恩有些意外,张大力在这青石城中构建的情报网似乎有些出奇的强力,他很好奇张大力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在来到这个世界如此短的时间内在青石城中构筑了这样一张略带神秘的情报网。 可是没有时间再问出问题了。 马车终于在晃晃悠悠的缓慢行进中彻底停下,常恩掀起了一丝车帘向外看去。 黑暗之中,此起彼伏的荒坟塞满了视野,野猫子的叫声像娃娃啼哭般在荒野中回响,几丝鬼火在坟地之间的半空之中晃悠悠浮动着,两只身躯残缺不全的石狮子矗立在不远处,石狮子两旁是两棵扭动着诡异腰身盘曲生长的大槐树,乱蓬蓬的野草从地上冒出来,草丛之中,一个青石府衙的小捕快正手拿火把照着什么。 借着火光,常恩终于看清了草丛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破旧的牌匾被丢落在草丛之中,“忘乡”两字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隐约可见。 第四十章 秘境(二) 这里就是忘乡了吧。 常恩看着草丛中那块若隐若现的石板,如此想到。 似乎是在梦境中看到的,却又不像。 石狮子还是那两座石狮子,只是一只少了半拉面目,一只少了半拉腿,却也与这荒野的坟丘说不出的般配。 老槐树还是那两棵老槐树,枝干张牙舞爪的肆意伸展着, 并没有富丽堂皇的府邸,忘乡只是一块破败的牌匾。 “到了,下车吧。” 张大力往车外看了一眼,对常恩说道。 于是两人摸索着的从车上爬下来。 “你还没学会骑马?” 常恩看着张大力在这个世界依然高大的身躯,迷惑的问道。 “嘿,坐惯了四个轮子,谁还喜欢骑那玩意儿。” 张大力难得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是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们总是或多或少的留存着穿越前的习惯。 仵作老陈与一班捕快早早便已经等候在这里多时。 “头儿,就是这里了。” 见着张大力下车,仵作老陈匆匆迎上前来,似乎也有些诧异于眼前的 湿漉漉的雨停了,可似乎又起了蒙蒙的雾,黑漆漆的夜晚,隐没在杂草中的忘乡两字似乎看的更不真切了。 “这是什么地方?” 常恩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荒芜,这里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破败。 “就是片乱坟岗子,咱们青石城没家没姓的绝户死了都往这埋,也说不上没人管,每年清明时节,总有些好心人出城来祭一祭这些孤魂野鬼,其余时间便也就荒废着,我们按着张头说的地方摸过来,便就到了此处。” 似乎依然对常恩探事衙门参军的身份怀有戒心,在看到张大力点头之后方才向常恩解释着,看的出来,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似乎对张大力忠心耿耿。 果然是荒坟,与‘瞅一眼’所说无差。 “门在哪儿呢?” 张大力围着狮子与老槐树转了一圈,扒拉开杂草看了看大半字迹被草丛遮住的忘乡两字,而后俯下身子抓起一把腐烂的泥土放到鼻息之间。 腐烂的泥土湿漉漉的,散发着雨后特有的土腥味儿,四下并无人迹。 是的,门在哪儿呢。 “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张大力把手里的一捧土随手身在地上,皱眉说道。 “张头儿,有鬼,还是两只活的。” 仵作老陈走到张大力身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身子一闪,露出身后两个人来。 是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胖一瘦,胖的个儿矮,瘦的个儿高,俩人背对背坐在地上,两手反绑在身后,四条粗麻绳子紧紧的绑缚着两人,身子紧紧嵌入两人反绑的手腕里头,这样的劲力,看得出这波青石府衙的捕快们对两人没客气。 “干什么的?” 张大力问。 “挖洞的老鼠,土夫子。” 仵作老陈挑了挑眉头,一副眉飞色舞捡了便宜的样子。 “按您吩咐,咱们得了消息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先来了此地,弟兄刚来,就看见这俩小子要往坟堆里钻,围着那忘乡的破牌匾打转转,我瞅着他们鬼鬼祟祟不像好人,又瞅着今天是下风向,咱们站在高处,我让兄弟们点了迷魂香,没费什么功夫就把这俩小子迷倒了,绑了个结实。” “这俩小子刚醒,我趁机问了话,他们说是外地来的土夫子,看这里坟堆连着坟堆,想打洞掏两把,没成想栽到了咱们手里。” “张头儿,您别说,上次您带回来的那迷魂香还真管事儿,撒出去不过半晌,你猜怎么着,见风倒!” 难怪仵作老陈一副捡了便宜的样子,原来是抓了两个土夫子。 迷魂香,堂堂青石府衙的官差们似乎还用 于是常恩和张大力一起走到两名土夫子跟前,仔细看着。 两个略微臃肿的行囊卸在两人脚下,似乎真的是土夫子,张大力一点儿没客气的打开行囊,两把洛阳铲,铁钎,短柄锄,水火鞋,几只白蜡烛,火石,还有几道叫不上名的几道朱砂符…… 全是土夫子们行走江湖的行头。 似乎真的是土夫子。 “打洞的?” 张大力把两柄洛阳铲扔到两人跟前,问道。 “嗯。” 瘦高个儿点头应了一声,爽快到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赃物就在眼前,没有一点儿争辩的机会。 常恩静静的站在一边儿看着,皱了皱眉头。 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头涌起,说不上哪里奇怪,可总是感觉似乎有一点儿异样。 常恩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一个作为间谍为特事局效力七年,又作为通缉犯逃亡三年的能力者特有的直觉。 于是常恩沉默着,继续睁大眼睛看着。 “从哪儿来的?” 张大力接着问。 “彩云城。” 瘦高个儿说出一个常恩从未听过的名字,来到这个世界才仅仅几天,常恩还没来得及打开地图。 “这荒郊野岭的从这瞎挖什么呢?” 短暂的寒暄之后之后张大力很快切入正题。 是的,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样的乱坟岗子,本不至于引来两个装备齐全的土夫子如此大动干戈。 “师父教的不好,看错了地方,以为这里有宝贝,谁知道是片绝户坟。” 高个儿说出一个听起来很是合理的答案,并不是所有盗墓贼都是摸金校尉那样的高手,看走了眼很正常。 可那丝小小的预感依然在常恩心里蔓延着。 似乎……有哪里不对。 “得吃几年牢房了。” 张大力坦诚相见,话里没有一点儿遮掩。 “情愿,学艺不到。” 瘦高个儿点点头,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 “这小子有点意思,看好他,等我忙完了带着他们一块儿回城,常参军,咱们在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扇门。” 似乎瘦高个儿的回答过于坦诚,张大力排除了两名土夫子的嫌隙,先是吩咐手下捕头看好两人,而后唤出常恩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转身想要再次进入乱坟岗。 张大力依然这般小心。 “长官,能给口烟抽不。” 身后的瘦高个儿突然叫住了想要离去的张大力。 于是欲要离开的张大力拍了拍空空的口袋,示意自己并没有抽烟的习惯。 “就在俺包袱里。” 瘦高个抬头点了点身前的行囊,示意着张大力。 似乎对瘦子的印象还不错,于是张大力俯身在行囊里扒拉着,而后一个烟锅子和一把火镰出现在张大力手中。 是一个大大的烟锅子,烟锅子里塞满了粗细不均的烟草。 难得有一丝耐心,张大力打击火镰,火镰和火石摩擦生出几丝火星,点着了火绒,张大力正要把火绒塞进烟袋锅子里引燃,而后瘦子再次叫住了张大力。 “长官,不是这个吸法,先把烟袋锅子给俺。” 瘦高个看着张大力继续说道。 于是张大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眼前的土夫子突然在抽烟的时候变得如此不爽利起来。 烟袋锅子递到了瘦高个儿跟前,瘦高个突然对着烟锅子伸出舌头,对着满满一锅子烟草舔了舔,唾液湿润了烟草,原本干燥的烟草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团儿。 “长官,点上吧。” 瘦高个儿冲着张大力说道。 于是火绒塞进了烟袋锅子里,有些慢的点燃了一锅烟草。 把烟嘴儿塞进瘦高个儿的嘴里,瘦高个儿噗嗤噗嗤的猛吸几口,先前并不明亮的火头终于明亮的燃烧起来。 “长官,就是这个味儿。” 瘦高个儿两手反绑着,冲着张大力嘿嘿笑着,几口浓烟从洁白的牙齿间噗嗤噗嗤喷了出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常恩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瘦高个儿的牙齿有些白,可抽烟的模样又像一个老烟鬼。 一个老烟鬼本不应该有这样一口洁白的牙齿。 而且……喜欢将干燥的烟草舔湿再点燃,这样的抽烟习惯,他同样见过,只不过是在上一个世界。 第四十一章 秘境(三) 将烟丝用唾沫舔湿,然后点燃。 常恩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的看向地上的两名土夫子。 因为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抽烟习惯,虽然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可是这样的抽烟动作实在太过独特,让常恩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警惕。 或许只是巧合。 可是对于常恩来说,间谍的字典中永远没有这样会使人麻痹大意的字眼儿。 于是更加警惕的看着地上被麻绳捆绑着的两名土夫子。 烟袋拿在张大力手里,似乎这位土夫子的烟瘾很大,又凑到烟嘴跟前噗嗤噗嗤的吸了几口,烟雾从有些刺眼的一口白牙里喷吐而出。 “长官可真是个好人啊。” 瘦高个儿的土夫子向着张大力说着,然后最后一丝烟雾从牙缝里冒出来。 “土夫子你也爽利人啊。” 张大力眯着眼睛说道,烟锅子里的烟丝因为湿润并未完全引燃,半生的燃烧着,空气中升腾一丝刺鼻的古怪味道。 似乎这个世界的烟草也不如上个世界闻着舒服。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古怪的世界,处处都似乎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感觉。 常恩如此想着,而后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常恩的思绪。 “抽饱了没有。” 是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来自瘦子的同伴,那个矮胖矮胖的土夫子。 “抽饱啦,抽饱啦。” 明明说着抽饱了,瘦子依然往烟嘴上凑了凑了,狠狠嘬了一口烟嘴,而后喷出一蓬大大的烟雾。 “抽饱了还耽搁。” 胖子继续闷声闷气的说着。 “我瞧这长官是个好人,就想跟这长官多说两句话,也罢也罢,相见是缘,分别也是缘,缘聚缘散都是缘。” 瘦子叹了口气,最后一丝烟雾顺着牙缝儿钻了出来。 “长官,你人不错,我下手的时候尽量快一点。” 瘦子看着张大力,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古怪的眼神儿看着张大力。 下手的时候尽量快一点儿。 古怪的说辞。 却又带着一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不好的预感在常恩心中愈来愈清晰。 “铁捕头,闪开。” 顾忌着周围的捕头,常恩喊出张大力在这个世界的官职。 于是机警的张大力向后退去,快速的反应。 然后是一声稀里哗啦的声音。 来自那位胖胖的土夫子。 几道粗粗的麻绳虽然捆扎在胖子身上,可麻绳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然松垮下来,胖子的身躯软软的松垮垮的像一件,然后胖胖的身躯一点点没入地上的土壤中,先是双脚慢慢的钻入地理,然后是一双胖胖的小腿继续没入,然后是腰部陷入地理,而后身躯再次缓缓下沉,整个上身没入地里,只剩下半拉脖子与一个脑袋露在地上,向着惊讶的青石府衙的捕头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扒拉脖颈与头颅最后一起陷入土地之中,彻底消失了。 绑着胖子的麻绳现在空空的堆在地上,胖子就这么眼睁睁的从所有人面前消失,肥胖的身子完全没入土中。 乱坟岗子里一瞬间静悄悄的,骇然的神色浮现在每一名捕快的脸上,刷刷的抽刀之声响彻与耳,可持刀在手之后,捕快们看着空空荡荡的四周,脸上现出一丝茫然,胖胖的土夫子似乎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 张大力有些讶然的皱了皱眉头小心的看着地面,可平整的地面此时并没有异样。 “撕拉——” 又是一声奇怪却又清晰的响动。 常恩拉着张大力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因为他清晰的看到绑缚着瘦子的粗麻绳同样断裂开来,几截绳头像是被某件利刃切割过一般,突然从瘦子的身上滑落散落到地上,绳头断裂的截面似乎十分平滑,明明就是利刃切割的模样,可瘦子慢吞吞的站起来,伸展着细细的腿儿与空空的手。 瘦子的手里,并没有兵刃。 又是一个奇怪的解脱绑缚的行为。 “干活啦,干活啦。” 似乎因为被捆绑而僵硬的身体终于活动过来,瘦子轻轻抬起右脚踩了踩脚下平整的地面,向着脚下坚硬的土地说着。 咕噜—— 咕噜—— 又是两声奇怪的响动。 这次是从瘦子脚下的土地里传来。 平整的土地突然像沸水一般翻涌起来,黑褐色的泥土咕咚咕咚涌动着,像一滩粘稠的黑褐色液体,而后泥土突然移动起来,向着最近的两名捕快移动过去。 “躲开。” 张大力冲着自己的手下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黑褐色粘稠样的泥土移动到两名捕快脚下,而后再次翻涌起来,四只小小的黑色手臂从翻涌的黑色泥土中冒出来,准确的抓住了两名捕快的四只脚腕。 “抓住了。” 土地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是那个胖子。 是的,抓住了。 两名捕快挣扎着似乎想要脱离这四条怪手的束缚,可无论怎样试图高高的抬起脚来,泥土中的黑色手臂依然紧紧抓着脚腕。 无法挣脱。 “安静一点儿,安静一点儿,请各位大人安静一点儿。” “很快的,很快的,各位大人真的很快的。” 瘦子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然后轻轻迈步走到两名捕快的身边,三人在一瞬间交错而过。 瘦子并未停留,继续向着前方更多的捕快走去,身后是两声并不太清晰的闷哼之声,而后两名被束缚的捕快的脑袋突然像两个圆溜溜的大西瓜,一瞬间从脖颈上断裂掉落在地上,两股冲天的血柱从断裂的伤口处喷涌而起而后又洒落在地上,两具没了脑袋的尸体在下一瞬间软绵绵的倒下,发出噗通、噗通两声沉闷的响动,死了。 捕快们惊骇的持刀像瘦子围拢过去,惊骇般的喝骂着却无一人向前。 常恩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粘稠的泥团在两具尸体的身下再次悄然消失,瘦子安静的站在捕快们包围圈里,他的两手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任何利器,只是…… 空空的双手之下,半空之中,似乎悬浮着几滴红色的血滴。 再次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神儿更清晰一些,雨后的月光似乎不错,帮了常恩的大忙,因为常恩很快发现了那几滴刺眼的血滴并不是悬浮在半空,而是挂在两根极细极细的线上。 极细极细的线从衣袖之中垂落下来。 土依然在地上翻涌着。 锋利的线。 粘稠的土。 奇怪的东西。 有能力者的痕迹。 白手帕缓缓从袖中抽出,拿在手里, 一丝冷笑从常恩的脸上浮现。 因为已经不用猜测。 是熟悉的能力,熟悉到几乎下一刻就能喊出两个人的名字。 “蜘蛛,烂泥巴,好久不见呀。” 站在有些清冷的月光下,常恩用清冷的声音喊出两人的名字。 几乎是在一瞬间,黑色的土地停止了粘稠的翻涌,瘦子猛然转身看向常恩,然后一道犀利的眼神死死落在了常恩手里的那枚白手帕上。 “李春梦,你还活着。” 瘦子阴恻恻的回应着常恩的呼唤。 “是的,托你们福,我还活着,和你们一样。” 是的,我还活着,和你们一样。 特事局外勤三组成员,蜘蛛、烂泥巴。 常恩点头回应着,在心里轻轻念着两位前同事的名字。 哦,不,似乎已经不再叫同事了。 从三年前被特事局通缉开始,他们就已经成为了常恩甩不掉的尾巴。 第四十二章 秘境(四) 蜘蛛。 烂泥巴。 特事局外勤三组成员。 常恩几乎是在一瞬间看破了两个土夫子的身份。 已经完全不用费力辨别。 虽然眼前是两副完全陌生到一点儿也没有印象的皮囊,可是熟悉的能力方式与两人彼此默契的配合,还有瘦子独特的抽烟习惯…… 两人的一切行为习惯都从上一个世界带入了这个世界。 而瘦子的反应在下一刻印证了常恩的猜测。 在看到白手帕的下一瞬间,名叫蜘蛛的瘦子准确的叫出了常恩在上一个世界的名字。 一次毫无陌生感的意外相遇。 最后一次与这两位甩不掉的尾巴相遇是在什么地方。 常恩皱着眉头想着,似乎是在穿越前并不太远的时间。 就是那个有些混乱的十周年聚会中。 唔,是了。 还是在那个该死的地方,新世纪大酒店。 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 …… “李税(春)能(梦),再哈(喝)一个。” 醉醺醺的邋遢大王拉着李春梦,舌头似乎已经被酒精麻痹,无法说出清晰的言语,可是依然忘不了从鼻孔里抠下一团大大的鼻屎,粘在李春梦的袖子上。 “醉啦,喝不了啦。” 打了个大大的酒隔,嘴里说着醉啦醉啦,可李春梦眼神儿清晰的看向窗边,班主任老合安静的坐在那里,手边的保温杯里冒着腾腾热气。 他拍了拍昏昏欲睡的邋遢大王,起身离开。 “合老师,你还好吗?” 班主任老合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眼前敬酒的同学们已经少了许多了,面对着眼前这位已经明显苍老的老师,李春梦轻声问道。 “春梦啊,好多年没见你了。” 老合看到李春梦,笑眯眯的拿起手边的保温杯。 “是啊,合老师,我也好多年没见你啦。” 李春梦拿起地上的暖瓶为老合倒了半杯水,而后拿起自己酒杯与老合的保温杯轻轻一碰。 一杯啤酒灌入口中,有些冰凉的苦涩。 “春梦,你爷爷还好吗?” 老合看着李春梦问道。 “去世了。” 李春梦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回应道。 “你爷爷可真是个善良的老人啊。” 老合耷拉下眼皮,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是的,他就是死于太过善良,合老师,失陪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李春梦冰冷的看着窗外,冰冷的回应着,而后向,因为他清晰看到窗户外的空地上,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的青年向自己远远的摆了摆手,西装男的身后跟着一口戴着鸭舌帽的同伴。 穿过同学中间,邋遢大王已经沉沉的睡去,刚刚被张大力胖揍完了王大福正在角落里擦着鼻血,张大力正与眼镜儿说着什么,长鼻子在跟瘦猴儿依然在拼酒,酒瓶子凌乱的摆在桌上东倒西歪,何小婷的眼神儿飘忽忽的落在李春梦的身上。 打开房间门,轻轻溜出房间,随手关上门。 西装男与鸭舌帽靠着墙根儿等着自己。 “好久不见,‘蜘蛛’,‘烂泥巴’。” 李春梦叫出两位前同事的名字。 他当然认识眼前的两位前同事,在被特事局通缉前他曾违背权限调阅过特事局外勤档案,尽可能记住每一位外勤成员的面貌与信息,这将为李春梦的逃亡之旅提供很大帮助。 西装男,代号‘蜘蛛’,出身江南水乡,能力觉醒等级a级,特事局外勤三组队长。 鸭舌帽,代号‘烂泥巴’,出身西北边陲某个小镇,能力觉醒等级b级,隶属特事局外勤三组成员。 “好久不见,李春梦。” 蜘蛛靠在墙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烟盒,烟盒砰的一下弹开,手指轻挑弹出一只烟,将烟头放在嘴里狠狠舔了舔,唾液湿润了烟丝,而后点燃,并未完全燃烧的烟丝引燃后散发出有些呛鼻的味道。 “来了多少人?” 对于一个通缉犯来说,将行踪暴露在特事局面前,基本就相当于宣布逃亡的旅途彻底结束,于是再也没有了遮掩的必须,李春梦直截了当的问道。 “老二亲自带队,四个行动小组,” 蜘蛛似乎同样这样认为着,给予了李春梦一个同样的直接的回答。 李春梦当然知道蜘蛛说的老二是谁,特事局副局长,那个将自己带入特事局一手将自己培养为一名合格间谍的男人。 自己的特事局生涯因他而起,因他而终,看起来似乎是个完美的句号。 特事局外勤小组,四人为一小队,四队十六人,再加副局长一人,一次性出动十七位位能力者,似乎自己的排面依然很大。 “我不想见血,里头都是我的老同学和老师,见血不体面。” 李春梦皱了皱眉,指了指房间,房间里依然传出乱糟糟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半醉的老同学们似乎依然兴致不减。 “一样。” 蜘蛛点点头,认可了李春梦的提议,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抓捕行动。 “等我上个厕所洗把脸,要见副局长,总要体面一些。” 李春梦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可以。” 蜘蛛点点头,答应了。 于是不紧不慢的向卫生间走去,蜘蛛叼着烟,烂泥巴将鸭舌帽狠狠压了压,两人同样不紧不慢的跟在李春梦身后。 来到卫生间门口,李春梦闪身进去,卫生间空荡荡的没有人,做出随手的动作将门轻轻关上。 快步走到卫生间的第二个挡板间,进去,打开马桶的水箱。 这是他在两个小时前提前进入新世纪大酒店后悄悄藏匿的东西,就是为了应付现在有些棘手的场面。 里面有一套衣服,一整套易容工具,一把手枪,还有一辆汽车钥匙。 这是他的备用手段。 可是此时,水箱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清澈的水塞满了并不太大的水箱。 砰砰砰。 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别找了,水箱里的东西兄弟们都给你收好啦,洗完脸出来吧,让老二等急了,咱们都会挨骂的。” 是蜘蛛的声音。 备用手段已经被破坏。 似乎真的已经是大结局的模样了。 打开水龙头,狠狠洗了一把脸,让脸浸入捧在手心的水中,微微泛起的酒意在迅速退散,头脑变得冷静下来,李春梦并不想这样束手就擒。 “蜘蛛,抓住我打算怎么办?” 李春梦向门外把守着的前同事问道,将手擦干,掀开衣领,露出藏在衣领下的刀片。 “李春梦,咱是干活的,不多管闲事,你不就是闲事管的太多才落得这个下场。” 蜘蛛的声音依然在门外传来。 “都是同事,临死了对我嘴巴还这么严。” 李春梦嫁妆抱怨着,取下衣领中的刀片。 “大概率押送总部,然后当晚执行吧,你要死在他们眼前,他们才放心。” 门外沉默片刻,蜘蛛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嘿嘿,和我想的一样。” 面对镜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伸了伸舌头,将刀片藏进舌面之上。 走到门前,即将开门。 李春梦知道,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搏,成败再次一句。 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即将轻轻扭动。 然后他忽然听到一声刷的奇怪的声音。 然后是噗通、噗通两声闷响。 似乎是有人栽倒的声音。 然后是含糊不清的挣扎了几下的声音。 然后彻底安静。 似乎有异样。 “蜘蛛,蜘蛛。” 李春梦隔着门向门外叫着,回答他的依然是突如其来的安静。 李春梦挑了挑眉头,于是小心的轻轻开门,然后有些意外的看着脚下。 蜘蛛与烂泥巴一起躺在卫生间的门口,两人面色呆滞的用奇怪的姿势将双手死死扼在自己的脖颈上,两人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可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空荡荡的走廊中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刚刚在此处经过。 于是李春梦追出走廊。 走廊的尽头,一个女人拿着一柄黑伞走到203房间门口,轻轻打开房门,闪身走进屋里,女人在进屋之时向身后看乐一眼,露出半张侧脸。 李春梦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刚刚从卫生间经过的女人是何小婷。 …… …… 记忆之门轰然关闭。 现在,蜘蛛与烂泥巴再次出现在了常恩面前。 第四十三章 秘境(五) 用同样熟悉的目光看向对方。 目光中同样带着一丝忌惮。 真是一次糟糕的不期而遇。 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拿着白手帕的手微微有些冒汗。 他实在没有想到,仅仅是在穿越的几天之后,在这个有些复古的世界里,竟然又与特事局的前同事们不期而遇。 即便各自已经换上了让对方都有些陌生的身躯,可依然与自己一样,那该死的能力依然没有消失,操控能力的手段依然与上个世界一般的娴熟。 简直是阴魂不散般的追随。 咕咚咕咚。 坚硬的地上再次传来古怪的响动。 是烂泥巴在地底游走,然后出现在李春梦脚下,粘稠的泥巴化成两只黑色的手,攀上常恩的脚。 手臂无法挥动,是蜘蛛透明的细细的丝线缠住了手。 精神类能力者似乎总是这样,在毫无准备的面对突发事件时总是欠缺有力的反击措施,这样的缺点也让他在三年的逃亡中总是小心翼翼。 可此时这样的相遇实在有些意外,以至于让常恩完全没有了反应的时间。 “都他妈穿了还死咬着不放?” 于是常恩有些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看了看手上细细的线,脚下黑黑的泥, “抱歉啦,李春梦,你知道局里那些人的毛病,但凡我能回去,我是说万一能回去,若是他们听说我碰见过你还没动手,那我可就倒霉啦。” 名叫蜘蛛的男人挑了挑眉头,说了一句实话。 常恩当然知道特事局的纪律,每一位能力者都像一颗小小的零件,构成了特事局这具庞大的机器。 而让每一个零件都可以安心运转的,只有严苛的纪律。 而自己就是那个已经报废的零件,可庞大的机器依然想要将自己吞噬。 似乎只有动手了。 他看到张大力已经悄无声息的绕到了瘦子的身后,朝自己做了个手势。 对于能力者来说这样的偷袭并不会带来,好在会为常恩争取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深呼一口气,做好战斗准备。 然后下一刻,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响起。 “现在开始广播,请穿越者按规定时间进入秘境:忘乡·地狱变,若有违规者系统将开启客观减员程序,现在进入倒计时,20……” “19……” “18……” 是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常恩看到张大力的身躯微微一震,惊骇的脸色浮现在蜘蛛的脸上,烂泥巴的脸从常恩脚下的地面上浮现出来,这张突兀出现的脸上同样印刻着难以压抑的惊骇。 于是手上的细细的线似乎松弛了一点儿,脚下的泥巴突然停止了咕咚咕咚的涌动。 “17……” “16……” 倒计时的声音冰冷的在脑海中回响。 而后有微风轻轻吹动。 常恩眼前的视线似乎微微有些模糊。 起雾了。 以忘乡的牌匾为界,淡淡的雾开始在乱葬岗里飘散,向为这片荒凉的乱坟岗子布上了一层模糊的结界。 已经无需再寻找。 秘境:忘乡·地狱变就在这牌匾之后的迷雾之中。 “听到声音了?” 常恩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蜘蛛。 “听到了。” 蜘蛛点点头。 当然听到了,声音依然在脑海中回响。 “15……” “14……” 数字依然被冰冷的声音念着。 “还打吗?” 常恩继续笑眯眯的问道。 “进秘境。” 蜘蛛咬了咬嘴唇,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应道。 能力者们总能清晰的感知到危险,声音的表述已经足够明白,超时者必将会像先前的厨子老古一样遭到抹杀,虽然眼前的两位穿越者没有见过厨子老古死亡的模样,可想必他们之前同样已经接收到了系统抹杀穿越者的广播。 没有穿越者想在未知的情况下挑战 放弃分歧,首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于是一声小小的刷的声音。 是缠绕在常恩手腕上的线被收回。 然后是咕噜咕噜的响动。 是烂泥巴从常恩脚下游开,然后慢慢从土壤中钻出来,现出矮胖的身形。 “李春梦,进去再说。” 眼中依然带着一丝不甘心的杀意,可最后还是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13……” “12……” “11……” 于是蜘蛛闪身向着迷雾之后冲去,烂泥巴跟随其后,两道人影狠狠向着忘乡牌匾后的迷雾狠狠撞去,而后消失。 似乎真的像预想一般,秘境就在这一团突然而起的迷雾之后。 “铁捕头,追贼人去啦。” 常恩向着张大力喊道。 “10……” “9……” 时间在流逝。 张大力俯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而后飞速奔到牌匾一旁的老槐树跟前,手中的匕首狠狠在槐树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正正的叉号。 “8……” “7……” “6……” 脑海倒计时依然在继续。 “常参军,记住,大槐树上的叉号是正的,你们看好这棵树,谁也不许动。” 张大力站在树前最后看了一眼树上的叉号,提醒着李春梦,而后神色严厉的向着身后捕快们吩咐道。 常恩会意,这是标记,并不是多此一举的无用举动,当他们从秘境中脱身而出时,这个大大的记号总会很有用。 常恩有些意外张大力竟然会如此细心,或许他也闻到了梦魇的味道吧。 忘乡,这个暧昧的名字。 眼前虚无缥缈的迷雾。 一切都带着梦魇的气息。 “5……” “4……” “3……” 时间飞快流逝。 于是狠狠看了一眼老槐树上的记号,将这个大大的记号记住,然后狠狠推了一把张大力,两人一同越过写着忘乡两字的牌匾,狠狠扎进迷雾之中。 “2……” “1……” “0。” “系统播报,穿越者六人进入秘境:忘乡·地狱变,完毕。” 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 眼前浓重的过于苍白的迷雾在眼中慢慢消散,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小丘般的孤坟在眼前消失,凌乱的乱坟岗子在眼前消失不见,没有了野猫子的叫声,也没了半空浮动的鬼火。 一座庞大的府邸出现在常恩与张大力眼前。 一双石狮子分立在府门两侧,直挺挺的两棵槐树各自错落在石狮子一边,常恩眨了眨眼,看着光秃秃的槐树树干上恍然不见了张大力刻下的记号。 终于来到了这里了。 常恩抬头看着高悬的门匾,在心里如此说道。 两只红灯笼挂在门匾两侧,昏暗的红光照亮了门匾上的字迹。 忘乡。 轰然一声响动,府门应声而开。 第四十四章 府邸夜宴(一) 门开了。 黑洞洞的大门之中隐约可见零星光亮。 “忘乡之主,有请贵客入府。” 隐约有声音从门中深处的府邸传来,像荡悠悠的歌子,飘飘荡荡递入常恩的耳中。 并不真实的虚浮缥缈感。 于是常恩与张大力一起互相看了一眼,迈脚走上石阶,欲向府邸内走去。 “李春梦,又见面了。” 身后有声音响起,回头望去,是一高一矮两名熟悉的面孔。 蜘蛛和烂泥巴同样穿越迷雾,顺利进入秘境,出现在常恩的面前。 似乎并没有带着太多敌意,蜘蛛与常恩一样抬头看着府门上高悬的牌匾,一副终于到此的模样。 “进来了?” 常恩向着前同事打着招呼,他释放了一丝丝善意,希望在这个诡异的秘境之中,眼前的两位能力者能放弃前嫌,不要做出愚蠢的举动。 “那个该死的声音总是安排一切。” 蜘蛛的脸上现出一丝烦躁,这位出身特事局的能力者同样感受到了系统的要挟,似乎与常恩一样,蜘蛛的眼中同样并没有杀机。 “听到那个声音了?” 常恩笑眯眯的问着,看到前世一直捕猎自己的前同事如此,内心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系统播报,本次穿越者六人进入秘境:忘乡·地狱变,完毕。” 名叫烂泥巴的能力者清晰的复述出刚刚的播报,一字不差,带着特事局职员特有的干练。 “一样。” 张大力点了点头,已经无需隐藏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眼前的秘境似乎是专门为穿越者准备的特殊地方,奇怪的名称与奇怪的进入方式让张大力隐约想起上个世界的游戏副本。 这是一个并不太好的联想。 “还有两人?” 蜘蛛皱了皱眉,很快锁定了广播中的关键信息,眼前只有四人,还有两人尚未露面。 “没见过。” 常恩撒了个小小的谎言。 他当然知道还有两位穿越者就在眼前这座名叫忘乡的府邸之中,新世纪大酒店的保安小李在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成为了这个府邸的主人,还有隐藏在小李身后的那个女人,处处都与何小婷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与吻合。 唔,何小婷。 似乎在今晚马车上的一别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们是怎么来到的此地的?” 常恩笑眯眯看着蜘蛛问道,他当然不相信特事局的两位特工在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后会化身成两个勤勤恳恳的土夫子到处挖坟掘墓,土夫子的身份只是掩饰,他怀疑两人到此的 “巧合。” 似乎有点并不想过多纠缠自己到此的原因,蜘蛛皱了皱眉,说出一个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搪塞理由。 嫌隙依然在,作为特事局成立以来最大的通缉犯,显然抓捕李春梦的命令并不会消失在两位特工的脑海中。 “忘乡之主,有请贵客入府。” 声音再次从府邸中飘扬而出,清晰的落入四人耳中,依然是那般虚浮的并不真实的腔调。 “前世的归前世,眼前的归眼前。” 常恩挑挑眉,发出一个建议,然后看着蜘蛛与烂泥巴。 “前世的事儿,出去再说。” 于是蜘蛛聪明的回应道,烂泥巴同样点点头,作为特事局的能力者,总能分清主次。 艰难的与前世的敌人达成一丝并不可靠的默契。 于是四人一齐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府邸。 昏暗的门房,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腐朽气味。 穿过门房,是一尊大大的照壁,照壁之上,似有痕迹,凑近观瞧。 是一名天官,手持锦书。 天官赐福,金钱雨下。 大大的八个字印刻在锦书之上。 金银财宝自天而降,似雨下一般从天上飞落,天官站在钱雨之中。 浓浓的铜臭气息。 似乎印证了之前调查中的信息,忘乡府邸的主人似乎总是对金银财宝有着痴迷般的执着与妄念,就连这一方照壁上的图景也带着掩饰不住的贪婪之意。 “有请客人入府。” 更深的声音从府邸的更深处传来。 于是循着声音,继续向府邸深处走去。 一处大大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庭院之中怪石重叠,乱石穿孔,几棵歪脖子柳树东倒西歪的长在乱石丛中。 庭院尽头,似有光亮。 “有请客人入府。” 更清晰的声音从光亮处传来。 于是向着光亮走去,是一处大大的宅子,宅门洞开,依稀有微弱的光从大宅之中映照而出,似乎有人影在昏暗的宅中舞动,依稀还有呻吟着唱出的歌子的声音。 “天苍苍,野茫茫,五鬼在何方……” “太公押来五方鬼,拜请五方生财鬼……” 声音并不太大,传入常恩的耳中并不太清晰,只能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字句。 于是与身边的张大力、蜘蛛、烂泥巴对视一眼,常恩率先迈步走入宅中。 是昏暗的大厅。 一方烛台挂在宅中大红色的立住之上,半截燃烧的火烛在烛台上摇曳,散发出那抹并不太清晰的光亮。 常恩终于看到了那个扭动的身影,是一个年轻的面孔,身着华丽的衣服,面色出奇的苍白,带着一丝富贵之气,已经不用猜测,这便是在所有忘乡案卷中都出现过的那位富家公子,此间主人,穿越者,上个世界新世纪大酒店的保安小李。 常恩曾经在穿越三重梦境之后与他相见过,似乎现在的模样与梦境中并不区别,只是此时看来,这位此间主人的富贵之气倒是稍弱了一些,却又被更深的病态气息掩盖。 富家公子在宅中尽头的厅台上舞动着,含糊不清的歌子继续唱着,似乎疯魔一般一刻都不曾停息。 脚下一片光闪闪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堆积起来。 常恩眨了眨眼睛,努力瞪大眼睛看着。 是钱。 圆滚滚的圆形方孔钱,银闪闪的四角银锭,黄澄澄的方方正正的金条,夜明珠子红玛瑙绿翡翠堆聚在一起,好似一座小小的山丘。 常恩想要上前。 然后,突然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了几声奇怪的声音。 “呱——” “呱——” 出其不意的聒噪的声音从富家公子的脚下传来。 常恩猛然后退了一步。 “是蛤蟆!” 蜘蛛看着富家公子脚下阴恻恻的说道。 是蛤蟆。 五只蛤蟆趴在地上钱堆的四周,瞪着好似见了鬼的五双大眼睛围着钱堆山丘,硕大的嘴巴张的好似半张炊锅一般硕大,淡淡的轻飘飘的烟雾从嘴中不断吞吐而出,五股子烟雾轻飘飘淡袅袅的汇聚成一团笼罩在钱山上! 眨眼之间,那钱山在薄薄的烟雾之中似乎又壮大了几分,钱串子又多了几串,银锭子又多了个,夜明珠子红玛瑙似乎又多了几个。 常恩揉了揉眼睛,感觉似乎并不确定,可睁眼再瞧,确实眼前的钱山又大了一圈儿。 似乎蛤蟆们察觉到了常恩的目光,于是仰起短短的脖子,抬着硕大的脑袋冲着常恩又是两声呱呱怪叫。 这下常恩反倒看了个清楚,五只蛤蟆背脊之上似乎贴着五枚黄色符纸,于是常恩调整了一下脚步,以一个蹩脚的姿势微微歪了歪脑袋,弯下腰,看向富家公子脚下的蛤蟆们,于是好不容易看清了蛤蟆们身上符咒的字迹。 蛤蟆们背上写下的字并不一样! 东方生财鬼。 西方生财鬼。 南方生财鬼。 北方生财鬼。 中央生财鬼。 字迹却是相同,同样是用朱砂绘就,一样歪歪扭扭说不出的难看难辨。 于是富家公子更清晰的吟唱声更加清晰,这次终于听清了吟唱的字句。 “天苍苍,地茫茫,五鬼在何方……” “太公押来五方鬼,拜请五方生财鬼……” “拜请东方生财鬼,拜请西方生财鬼,拜请南方生财鬼,拜请北方生财鬼,拜请中方生财鬼……” “运来东西南北中方财,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五路五方财,有财来,无财去,急急如律令呀嘿,急急如律令。” 哼哼唧唧的古怪语调里夹杂着古怪的说辞,伴着富家公子古怪的舞动,一股脑的贯入常恩耳中。 五只蛤蟆喷吐出的烟雾似乎更浓郁了几分,富家公子脚下的钱山似乎再次壮大了几分。 古怪的一刻不停舞动。 古怪的反复吟唱的歌子。 古怪的喷吐着烟雾背负着符咒的蛤蟆。 昏暗的大厅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李春梦,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局里属你最熟悉,说说吧,这是什么。” 蜘蛛看了看身边的常恩,皱了皱眉,轻声说道,似乎他早已料定了常恩可以看破眼前这作法般的古怪东西。 熟悉,常恩当然熟悉。 古怪的舞步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 吟唱的歌子总是一字不差。 还有蛤蟆背上的符咒。 这不是什么怪里怪气的东西。 这是……法阵! “是……是五鬼搬财之术。” 常恩张了张嘴,看着富家公子扭曲的身影,轻声说道。 熟悉,他当然熟悉。 这个古怪的法阵他曾经见过。 是在上一个世界,依然还是自己的老家,那个荒岭之中的小湾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