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上帝》 关于三江 据说这个推荐很重要,能上作者也很开心。希望喜欢本书的读者,可以为我去投个三江票,谢谢啦。 001 面试 伍哲面对着的显示屏亮了起来,一个中年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中,伍哲下意识的,让自己腰挺直一些,同时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你是伍哲?” “对。” “你想应聘公共安全员的职位?” “是的。” “先说说你对这份职业的理解吧。”中年人皱着眉头,查看手上伍哲的简历,从这上面来看,伍哲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有过主动冬眠的背景。 伍哲还不太习惯对着电脑说话,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想了一下之前打的腹稿,才开始说话。 “最早了解到这份职业的工作范畴时,我想到的是古代皇帝陵墓中,那些为死去的皇族守陵的人,他们把自己以及自己子孙的生命奉献给这个职业,只是为了保证那些死者的灵魂不被打扰。在安全员这份工作中,我看到这种神圣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中年人嘴角露出了一点浅笑:“看来你做了不少准备。” 伍哲摇了摇头:“也许还不够。” 中年人嘴角轻轻扯了扯,认可了伍哲的这个自我评价:“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伍哲接着说:“三个星期前,我才刚刚了解到这份职业的工作内容,以及需要的知识。我知道,在学历要求、身体素质、工作经验这些专业性要求上,我都是不合格的,但我不认为这是自己最欠缺的地方。” “继续。”中年人示意。 “勇气,”伍哲说,“我最欠缺的是勇气,面对时间的勇气,这份工作最欠缺的东西,也是永远欠缺的东西。而我在您公司现有的安全员身上,找不到这样的勇气。他们也许是优秀的保安,一流的雇佣兵,资深的安全专家……但……” 伍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和屏幕中的中年人对视着,几秒钟之后,伍哲从他眼神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然后他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我在他们身上看不见足够称职的勇气。” “也许吧,”中年人并不避讳,“这种勇气也许在你身上并不少,但你觉得它能有多久的保质期?十年,还是二十年?你觉得自己能够经得起几次冬眠,两次,还是三次?” 伍哲低下了头,没有再争辩什么,中年人说的,也是他自己不能确定的。 “现在的安全员,大部分都是我以前面试的,”中年人继续说,“我刚做人事部经理的时候,也就是你这个年纪,我面试的人,很多都比我更年轻,更有朝气,我每次冬眠醒过来,面试新一批员工时,他们的脸都是一模一样,就像现在的你,眼神明亮而坚定,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一批接着一批,一代接着一代,许多员工退休了,跟公司申请让自己的儿子,甚至孙子接替自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他们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守陵人。” 伍哲似乎已经明白了中年人想说些什么,打算分辩点什么,但中年人摆摆手,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刚才提到神圣,年轻的时候,我也相信神圣,我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做为,总存在着那么一点,哪怕一丁点高尚的东西,这一丁点的高尚,能让我在临死前,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有勇气,也有自信说我这辈子没有遗憾。” “哼哼,”中年人摇了摇头,“真是可惜,我现在却觉得它离我是越来越远了。” 伍哲动了动嘴巴,想要反驳,但刚才组织好的语言仿佛一下子都解散了,他感觉自己想说的话没有一丁点说服力,起码对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面试官,起不到一点作用。 “作为人事经理,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公司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就像你说的,这份工作对专业素质的要求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而且也不介意告诉你,是越来越不重要,总有一天,也许我们会让一个中学生来干这份工作,当作一种副职。 但作为个人,一个有过51次冬眠经历的冬眠者,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盲目的,为了所谓的神圣性来从事一份工作,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工作就是工作,把你的神圣藏在心底,把工作当作一种谋生,或者说,实现你神圣的手段。” 伍哲不明白:“如果对工作没有这样的热忱,怎么能做好这份工作呢?如果我认为自己的工作是神圣的……” “因为没有什么是神圣的,”中年人盯着伍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对自己言语的笃定,“与其亲手毁了这样的神圣,不如把它摆的远远的,永远不去见上一面。” “可是……” “算了,我不打算跟你争辩,”中年人传过来一份文件,“把这个带回去,仔细想想吧,明天这个时间交给我。” 伍哲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叫,但伍哲心里,还是更愿意叫它手机。只用手机对准屏幕中的那个文件图像,瞬间就拷贝过来了,他打开一看,是一份入职申请表。 “您的意思是说,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是的,如果你同意的话,”经理点头,“但鉴于你欠缺经验,第一年我们只提供半薪实习,直到你通过公司内部考核。” 伍哲点头,下意识想要先填这张表,经理阻止了:“还是先回去考虑一天,别让这几分钟来决定你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屏幕的聊天界面就自动关闭了,伍哲有些不明白经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份工作而已——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这让他联想起高考的时候去填志愿,他们老师说过的话:“千万要小心啊,一不小心就要耽误一辈子。” 如果能回到过去,对那个时候的自己说些什么,伍哲一定会笑着对自己说:“早点去医院做个胸透,也许你就不会考虑一辈子那么远的事了。”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2 智能 入职申请表是一张很大的表格,比伍哲印象中,填一些基本资料的申请表要大的多,里面要填写的选项也很丰富,跟伍哲印象中有不少的出入。 姓名,出生日期,以及年龄——特别注明是排除冬眠的年龄。基础的血型,还有虹膜以及指纹,在表格中,还专门推荐了一家医院来录入这些信息,在这后面,还必须有医生对自己身体的评价。 很巧,那家医院正是自己呆过的,不过想想,其实冬眠区附近也就这一家医院。 最后还有曾经的工作简历,以及冬眠的时间点。伍哲记得自己曾经在大学时候当过家教,还在暑假去kfc端过一阵盘子,但这些应该都不算,至于冬眠经历,伍哲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才在表格中写入:20212149,冬眠原因,肺癌,延迟治疗。 申请的自我简述需要录入一段视频,伍哲对着电脑镜头,把刚才跟面试官讲过的话又整理了了一下,认真复述了一遍。自己又认真矫正了两次,确定没什么问题。 做完这些,他带上手机,走出门去,准备去那家医院,把剩下的资料也都填了。 来这个时代,已经快一个月了,其中半个月时间是在医院,半个月之前他走出医院,才被告知现在的具体时间。 2149,当初自己以为医生是不小心多说了一个1。只是一个数字,就把他跟过去完全的割裂开来,他的父母,他的恋人,他家庭的财富,他学习的知识——一切的一切,在这里都没有意义了。 父母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死了,据说那个时代国内正值反对冬眠的高峰,父母没有能够申请到冬眠的指标。这一点跟2个世纪前,曾经搞过的经济自闭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后来,当冬眠行为不可遏制的,在全世界泛滥开来之后,政府再次从善如流。 父母没有能留给自己任何财产,因为钱都不够抵消冬眠费(税)的。自己能够活下来,很大程度上还是源于政府当初对冬眠者的承诺——类似于国家提供的免费医疗服务。后来虽然反冬眠没有能够一直延续,这项服务却一直保留了下来,所有患绝症的人,都有得到免费治疗的权利。 他大学的女朋友,在经历了半年的、失去爱人的痛苦,重新开始了生活,三年后她结婚,第二年生了女儿,上世纪60年代,死于冬眠故障——那个时代,冬眠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对家庭生活已经厌倦的她,冒着风险从黑市买了一台所谓的全自动冬眠柜,结果第二年,她被发现死于严重的细菌感染——那台所谓的冬眠柜不过是用冰箱改的假货。 后来她的女儿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看见她跟自己大学时候的照片,所以把这些信息发给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在信中,她女儿的口气很淡然,说她母亲死的很愚蠢,这辈子过的很一般,但起码,以后还会有人记住过她曾经的存在,记住她曾经的青春。 伍哲大学时候学的是计算机,大学时候想的,就是以后当一流的程序员,或者一流的黑客。可是在这个时代,计算机语言已经进化到,跟日常用语没有多大区别了。他甚至可以只依靠语言来操作电脑和手机,只靠口述,就可以在计算机里,自己做出吃豆人一类的简单游戏来。 想想1921年的时候,人类社会甚至连普遍意义上的电器都没有,从1921到2021,何止是淘汰多少种工作……从这个视角来看,伍哲对自己知识被淘汰这个事实,倒是多了一点安慰。 如果是在2021年,让自己形容一下未来100年,世界会变成什么感觉,伍哲也许会说超高科技。因为那个时候他没有见过,现在他见到了,也许会用一句被用过很多的词:智能。 这个时代,一切都是智能的,这个智能的概念,跟伍哲的年代有很大区别,伍哲记得自己当初看新闻,说比尔盖茨的家非常智能化,可以通过手机随时了解家中的信息,车子快到家的时候,车库就自动打开,地板侦测人的行动,灯自动开,自动灭。 现在回过头来,让伍哲去评价一个世纪前的智能标准,伍哲觉得,那充其量只能被叫做自动,距离现在的智能,还差的太远。 门是电子控制,当伍哲的眼睛转过来,看到门的时候,门的边框就会微微发光,就像电脑中,被选定的文件,只要伍哲稍稍点头,门就自动打开。 走出门去,门自动关闭,走廊上的灯光亮起,走出去十几米远的样子,又会自动的,慢慢的熄灭。墙壁上会有广告亮起,但只要伍哲对着广告牌,虚做一个下切的动作,广告就会关闭,十分钟以内不会再出现。 伍哲是学程序的,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也不难,只要预先设置自己的手势,然后让电脑学会判断这样的手势,再根据手势来执行相应指令。也许100年前的技术水平,在判断这个环节,会出现很多误判,但也不是不可能做到。 伍哲之所以说这个时代智能,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设置过任何动作。 第一次住进这里,广告亮的时候,伍哲只是因为好奇看了一会,可这一看就没了结尾,广告一直在重复播放,直到伍哲离开。 到了第三天,伍哲已经开始烦了这些广告,这个虚切的动作,不过是自己每次经过广告时,孩子气的对着广告屏幕所做的。也许是重复了三四次左右,伍哲发现每当自己做出这个动作,广告就自动关闭了。 后来伍哲上网去查才知道,很多广告显示屏上都带有摄像头,有些是警用的,用来检测公共区域的盗窃、故意破坏之类行为,也有广告公司自己的,客户可以通过摄像头,把自己的意见传递给广告公司。 伍哲的这个发现很常见,网上也有专业的回答——程序检索了伍哲的行为,并对行为做出试探性的反馈,一般对于一段广告而言,最合理的反馈也就是两种,重复和关闭,电脑肯定先是因为广告商的程序先试探了重复(他们总是这么自作多情,以为自己的广告是永远看不腻的大片),然而得到的只是背影,而当电脑试探了关闭,它能得到一个惊讶的、由衷的微笑。 不断的尝试,不断的调整。这是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学习方法,是的,学习方法,在伍哲看来,这个时代的机器已经开始了最简单的思考,虽然这个思考过程解析开来,简单的有点可笑。 但总要比伍哲曾经在大学,学过的那些程序要高明多了。 也许是因为迁就冬眠区的原因,伍哲住的地方是在地下,差不多十几层楼的深度,而医院是建在地面。等电梯的时候,伍哲下意识摸出手机,默认的界面是一张城市地图,上面标识的黄点就是他所在的位置,而在他周围的500米内,空空荡荡。 现在才是下午2点多钟,但伍哲却感觉如同半夜2点。即使是半夜,在伍哲印象中的城市,也绝不会像现在一样空无一人。 电梯门打开,里面也是空的,伍哲走进去,有人通过电梯跟他说话:“伍哲,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说话的是他来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二个人,叫张扬,是伍哲居住者一带的公共安全员,也是因为他的原因,伍哲才了解到这个时代,还有着这样一份工作,当然也是因为张扬,他才能在网上找到他们经理,并赶在他这次冬眠之前,先提交了申请。 “他给了我申请表,”伍哲对着镜头示意自己的手机,以及那张申请表,“看来这工作没你说的那么难。” “我进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二三十年前了,”张扬说,“那时候还有很多人一起竞争,面试都是排队去现场的,你再看看现在,我们公司早就招不满人了。” “可你们经理似乎不太愿意让我来工作似的,”伍哲说,“他让我慎重考虑,说什么决定一辈子。” “他那个人就这样,总以为自己活的比谁都明白,见谁都要说几句大道理,”张扬有些不屑,“每次醒来我们去汇报工作,他能说一上一天。我们很多人都怀疑是冬眠频率太高,得了冬眠综合征了。” “冬眠综合症?”伍哲似乎在网上也见过类似的词。 “跟抑郁症差不多,我们也叫伪抑郁,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冬眠综合症吗?” “为什么?” “因为以前冬眠的人都是要指标的,很多人都去造假,说自己得了重度抑郁症,甚至假装闹自杀。后来医生也烦了,索性编了一个特别的病,专门指代这类人,标准症状就三点:一,我看透世界,二,我看透人生,三,都他妈的是狗屁!” 伍哲忍不住笑了出来,再回想起昨天那个经理对自己说话时候的严肃样子……不得不说,这个笑话实在是够损的。 “等你进公司,我们就成同事了,多半还是让我来带你,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聊。” 003 信任 如果说地下世界看起来就像是电影中,那些后现代的高科技风格,光线偏暗、智能化、井井有条,那么地面世界就好比是工业革命之前的自然风光。 电梯出口高于地面约两三米,大概一层楼的高度,四周都是玻璃幕墙,从玻璃幕墙向外看去,视野所及,到处都是草和树,他要去的医院就在这片树林的尽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欧美中世纪电影中,农场主的庄园。 伍哲下意识回头来看,在一瞬间竟然有些惊慌,似乎只要电梯出口一旦消失,他就瞬间穿越回到了文明的蒙昧时代。他走到出口,门自动打开,但看着脚底下半人多高的杂草,以及远处的医院,伍哲竟然有点害怕,不敢走出去。 也就是一两公里的路程,出发之前,伍哲还是特意找的这个出口,就是为了体验一下行走在丛林中,亲近大自然的感觉。但是现在大自然冲他张开了怀抱,伍哲竟然害怕了,虽然他在网上查过,这一带树林都是隔离的,不会有什么猛兽,但保不齐还会有蛇什么的。 犹豫了几秒钟,伍哲还是走回了电梯,下了一层楼之后,沿着地下的人形通道,走到医院的电梯,再上去。他这条命几乎等于是捡回来的,同时代得绝症的人,没几个冬眠成功的,他可不想用这条命再去做任何冒险了。 见到梅医生的时候,伍哲说了自己刚才的担心,还埋怨:“就算是绿化,也没必要搞的那么逼真啊。真成了大自然,谁还愿意去。” 梅医生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主持他换肺手术的医生,在术后的半个月时间内,患者不允许出医院,也不被允许了解任何这个世界的消息,这段时间内都是梅医生陪他说话过来的。整个医院现在似乎就只有三五个医生,他们内部商量好轮流值班,梅医生正好是轮到这几个月。 她长得不算很好看,板寸头发,直线条身材,脸的线条也很僵硬,如果不说话,伍哲几乎以为她是个男人,可即使说了话,伍哲也会下意识把她当作尼姑。 梅医生指了指窗外,医院的另一个方向,那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大草坪,看起来就像是个高尔夫球场,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那里晒太阳:“你是不是说的那种绿化?” 伍哲点头,那也是他想象中的“大自然”。 “哪种自然都有,就看你喜欢了,还有人就喜欢那种自然形成的自然呢,他们说那才是真实。”梅医生接过伍哲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又说,“你这么快就找工作了?” “都半个月了,我在家呆着也是闲,不找工作干啥,而且我看待遇也很不错。”其实关键还是待遇,在这个时代,网上随便找个工作,待遇那一栏对于伍哲来说都是天文数字。如果换算成购买力,干一年,就够买一架私人飞机。 一架私人飞机对伍哲来说也许已经是不可思议,但对同时代的人来说,似乎没人稀罕。伍哲之前去面试过好几家,他们都表示招不到人,但伍哲的专业条件也不够——他现在知识水准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也就是个高一、高二的高中生。 所以他也只能来应聘当保安了——这个时代的保安换了个说法,叫公共安全员,听起来挺像公安。尽管招聘声称需要本科甚至硕士学历,但实际上,普通岗位一般人就能干,这还是张扬跟他透露的。 “半个月可不算长,”梅医生突然笑了,“我都快忘了你来自21世纪初,我听说,你们那个时代生活节奏很快?” “很快,”伍哲回忆到,“那个时候我们大多数人每天工作8小时甚至更长,一周休息两天到一天甚至没有。” “难以置信!”梅医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许还有一些同情。 “但大多数人还是快乐的,”伍哲下意识的对自己时代的生活方式进行维护,“对这样的生活状态也很满意。” “也许吧,”梅医生有些不以为然,“动物园里的猩猩也总是快乐的,很多时候快乐只是源于无知,和别无选择。” 伍哲愣了一下,这个时代人说话的直白还是让他有些忍受不了,如果是在过去,有人这样对自己说,把自己比作猩猩,打架都不奇怪。但是现在,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姑娘,挽救自己生命的医生,伍哲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对方是无意的,在网上跟人聊天的时候,比这更过分的话到处都是。 “睁眼,”梅医生一边说话,一边拿着一个像眼睛一样的东西对准伍哲,“录虹膜。” 然后是指纹,十个手指都要,伍哲看着那些图案清晰的写入在档案中,有些好奇:“安全措施这么严格?” “这还算严格,不过是基础,”梅医生说,同时抬起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个像手镯、又像手表的东西,看起来很精致,“过段时间你肯定还要来试试这个,要是你怕麻烦,其实今天就可以把测试做了,我马上把报告出给你。” “什么测试?” “非电击敏感体质测试,”梅医生说,“如果你真想得到这份工作,以后肯定还会让你来跑一趟。” “非电击……什么来着?”伍哲不明白,“干什么用的。” “就是测试你怕不怕电,有些人对身体对电击很敏感,很容易造成心脏停跳,那样的话执法过程中就很容易产生生命危险,”梅医生说着,又看了一眼迷惑的伍哲,“怎么,还不明白?” 伍哲摇头,他又不是受虐狂,对这方面还真是不太懂。 梅医生抬起手腕:“你们那时候,没有安全环吗?” “安全环?”伍哲愣了一下,“我们那时候大概有类似的名词,但肯定不是戴在手上……我们的安全环是用来避孕的。” “避孕?”梅医生毕竟是医生,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摇头,“难怪你们那个时候那么多人犯罪。” 梅医生伸过自己的手腕,为伍哲科普:“安全环就是一种能放电的手环,主要用途是制止犯罪。如果你想进我们这个区工作,以后肯定是要戴它的。” “为什么?”伍哲还是没反应过来,“是不放心我么?” “是不放心所有人。”梅医生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每个人都会有一个。” 伍哲盯着梅医生的眼睛看,似乎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征兆来,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万一戴上了,警察不小心按到了怎么办?或者要是它漏电,把我电死了呢?” “如果警察按错了,那自然是警察的错,至于漏电,你不用担心,它本身是不带电的,但只要你是在我们这个区活动,随时都可以让它带电。” 伍哲还不是狠明白,但也没有再问下去,他打算回去以后上网去查一查。他只是换了一个方向:“如果我不同意,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梅医生摇头,“这个规定只是我们这个冬眠区的规定,如果你真的很介意,可以去换一个区工作。” 伍哲看了看梅医生手腕上那个金属环,原本漂亮别致的造型,一旦联想起它随时可能放出电流,伍哲就觉得那是半副手铐。 “你戴着这个,不会怕么?” 梅医生摇头:“如果我是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你,看到你手腕上没有这东西,我才会害怕。” 伍哲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以及这一枚小小安全环在这个时代的意义:“难道在这里,人跟人连最基础的信任都不存在了吗?” 梅医生摇摇头,用一种伍哲很熟悉的口气对他说:“你说的这种信任,真正存在过吗?” 直到走出医院,伍哲才回想起刚才梅医生的口气,跟面试他的那个面试官如出一辙。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4 永恒 见到张扬的时候,伍哲下意识的朝他手腕上看去,并没有发现安全环,他正准备松一口气,张扬却主动抬起脚说:“你知道这个了?” 他戴在了脚踝上。 “在这里,真的每个人都要戴这玩意?” “差不多吧,如果你没戴,你每次进出一个区域,我都会收到提醒。”张扬拿出自己手中的通讯器,展示给伍哲看。 在通讯器中,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点,其中一个是蓝色,上面标注的缩写是z,代表张扬,还有一个是黄色,标注的是伍哲。 “如果你带上安全环,颜色就会变成绿色,蓝色是工作人员的颜色,”张扬说,“一般来说,这里的人都不愿意跟黄色点的人来往。” 伍哲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我一整天都见不到什么人……是不是他们都可以在手机上屏蔽我的?” 张扬点头:“这也是一个原因,这里人也真的没几个,而且通讯器只显示公共区域的人,平时人都在室内,当然看不到了。不过黄色还可以,。一般人都只屏蔽橙色以及更高的,很深的橙色是有犯罪记录的,红色是正在犯罪,或者正在被通缉的,如果你以后在手机上看到类似的颜色,那尽量躲开,不过如果你干了这份工作,就得主动上去找他们麻烦了。” 伍哲笑笑,有些好奇:“那你遇到过罪犯吗?” “当然,”张扬来了兴致,但又神秘的压低声音说,“还是以前在我们公司干过的,也是做的保安。辞职的那天,回队里交东西,谁也不知道他偷偷用饮料瓶子带进来好几瓶汽油,然后冲进冬眠室就开始放火。蓝色一下子就变红了,我反应最快,但冲进去对他开枪的时候,火已经着了,那次烧死了三个,还有四五个被紧急苏醒,虽然没烧着,也被吓了个半死,到现在还不敢冬眠,一直在跟我们公司打官司。” “为什么呀?反社会?” “差不多意思吧,”张扬似乎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人死了,啥也没留下,父母跟他断了关系,几任女朋友都冬眠,电脑里数据也给删光了,肯定是想不开了。不过那几个被烧死的算是倒了大霉了,好好的冬眠,突然被烫醒了,可脑袋醒着吧,身体还动不了,冬眠的麻醉效果有段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死……想想都惨。” 伍哲听的也是背上一阵冷汗:“那人后来怎么样?” “也被烧死了,**里也藏着东西,粘到火一下子就着。火灭的时候,肌肉都给烧差不多了,反正当时我几天没吃得下去饭。” “那他出事前就没什么预兆吗?” “谁也没在意,干这行的,平时抱怨都会有,也会开开玩笑,但谁也没当真啊。老钱都四十五岁了,那天过了他就能退休,谁也不知道会捅出这事来。算了,不说这些,先把你资料交过去吧,李经理这几天就冬眠,早点给他,省得还有啥事。” “刚才我听医生说,可能还要做一个测试,什么‘非电击敏感体质’。”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玩意都是最近十几年搞的了,我们那阵都是医生来我们这,就是电你几下,看着怕人,不疼,公司还给测试补偿,对我们反倒是好事,巴不得一年多测几次。” “医生还说,要是我不戴这个环,就干不了这个工作?” 张扬看了伍哲一眼:“怎么,你怕这玩意?” “倒不是怕不怕,我就是觉得,带了它我就跟犯人差不多,被人看着……被人管着的感觉。很不舒服。” “那你就戴在脚上好了,刚开始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有没有办法不戴。” 张扬没有任何迟疑,坚决的摇头:“这没得商量。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案子,在那个案子前,我们这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广安全环,其他很多冬眠区都推广了,但我们这总有人跟你一样的想法,怕被管着。尤其是那个李经理,天天跟上面磨叽人权自由,但老钱的案子一出来,一个反对的都没有。多吓人啊,当时要是老钱带了安全环,拿出汽油点的一瞬间,电脑就能发现他,给他电倒了,那样的话啥事没有,一个人都死不了。” “安全环是电脑管的?!”伍哲再次惊讶了,他不是惊讶这个事实,而是惊讶人竟然会放心让电脑管这样关键的东西,可以瞬间电击人的工具。这让他想起实验室的小白鼠。 “主要是电脑,边上还有值班的,只要放电了,值班的肯定知道,等你工作了就知道。” “那电脑不会犯错?” “它会有吃不准的时候,那种情况会让值班的来决定,但只要电脑放电了,基本上没错。哦,在其他区,听说有一次犯错,把人电了,软件公司赔大发了,万一真的电错了你,你就赚大了。” “万一把我电死,要钱干什么。” “这你不用担心,安全环的放电是有范围的,最高也不致命,更何况边上还有个人看着,”说到这里,张扬停了停,换了个话题,“其实你可以不这么急着来工作,你来了还没一个月,很多事情都还接受不了。” “我也只是说说,多问几句,”伍哲没有继续再问,“对了,你们经理在哪?” 张扬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外向,能说话。去找李经理的这一路上,张扬不断给伍哲介绍冬眠区大概的地形,一些用得着的地方,还有一些有趣的新闻。 整个冬眠区是圆形的,圆心那一块就是核心区域,也叫冷冻区。冷冻区是半封闭的,除了维护人员,在那个区域中,活人是进不去的,人如果想冬眠,都是在外面进入了冬眠状态,再给送进去,苏醒也是一样。老钱在那个案子里,就是偷了维护人员的工作服混进去的,相比起那个时候,现在整个冬眠区的管理已经非常规范化。 冷冻区外面一圈,就是生活区,给醒了的,但不想去其他地方的人住,比如伍哲、李经理、张扬,都住这一带,相比起冷冻区,生活区的范围要大的多的多,从整张地图来看,整个冷冻区就像一座城市中,那个核心的标志建筑,但这个建筑里,却几乎容纳了这座城市的百分之百人口。 当然不是严格的百分之百,张扬手上有现成的数据,诺亚7区,也就是这个冬眠区,全部人口是二十六万,设计容纳人口是30万,生活区现有人口才一千不到,连零头都不及。 伍哲跟张扬住的地方比较接近,位于这个圆的五点钟方向,李经理在相反的那一面,住在公司附近,现在是他上班时间,所以去还得叫辆车。出租车也是自动驾驶的,不过这一点伍哲之前已经习惯,并适应了。 “为什么你们公司会叫诺亚,叫诺亚方舟多好。” “我们老板也想啊,早就被注册光了,别说诺亚方舟,什么伊甸园,天堂,九重天……只要占点边的名字,都给抢注了,以前冬眠最火的那个阶段,是个人开个冬眠公司就能赚钱。” “现在呢?冬眠不照样很火?” “现在市场规范了,政府管的严,而且客户都到手了,大家都开始做服务……”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伍哲几乎以为侃侃而谈的张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或者搞冬眠的老板了。 “算了,不扯了,你先上去,我等你好消息。”车在路边靠边停了下来,张扬对着车门的一个地方按了一下拇指——这既是车门的开关,也是结账的授权。 一路经过的都是居民区,现在在伍哲面前的建筑跟普通跟居民楼也没什么差别,只有一行发光的宣传语提醒伍哲这里是一家公司的办事处:选择了诺亚,选择了永恒。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5 合同 “你考虑清楚了?” 和昨天视频中的人相比,现实中的李经理看起来更普通一些,或者说,更没有精神。从伍哲进他办公室到做下,他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用两只手撑着太阳穴,头朝下俯视桌面。当伍哲把填完的申请表递给他时,他反应了好一会,才说了这么一句。 “对。” “恐怕你是根本没想过吧。”说话间,李经理打开了伍哲的入职表,播放他的自我介绍,核查他的简历,除了冬眠时间有些许偏差以外,其他都很好。这点偏差也不奇怪,刚刚动了一场大手术,时间概念总会有些偏差。 “你是刚做完换肺手术?” 伍哲点点头。 “那我能理解你的信心和勇气了,”李经理抬起头来,伍哲看到他眼眶上是明显的黑眼皮,样子十分疲倦,“对你来说,刚刚经历了一次劫后余生,就像白捡了一条命,现在对于你来说,是新生命的开始。” “也许吧。”伍哲不想再更他争什么了,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很喜欢给人下定义,不过对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恭喜你了,”李经理伸出手来,象征性的握了握伍哲的手,“欢迎你成为诺亚的一员。” 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伍哲在心里吐槽,但还是挤出笑脸。不过很快他想到一个问题:“之前我去体检的时候,医生跟我说……” “电击测试吧,梅医生已经跟我说了,你不用接受测试,但安全环是必须的,这一点你能接受吗?” “安全环我能接受。但为什么我不用接受测试,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在伍哲心里,已经开始隐隐约约的意识到,在这个时代的每一个看似简单的细节,背后都有复杂的原因,他希望自己能尽快适应。 “没什么特殊的,因为你已经测试过了,当然这一点你自己不知道。还是梅医生主动帮忙查的,她看出来你对电似乎有一种心理层面的恐惧,去找了你过去的手术病例,看看能不能帮你免了这次测试。上个世纪,在对你肺癌的最后一次手术中,医生就用到了电除颤。你对电击的反应是正常人。” 听到这的时候,伍哲下意识的联想起梅医生那张并不漂亮,更称不上温柔的脸,还有她说话时讨厌的语气,一想到她仅仅是跟自己的一次对话,就去找一个多世纪前的病例资料,专门跟自己的招聘单位联系……心里下意识都有点内疚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你明天就可以上班,具体上班干什么,要学什么,去问张扬,我知道你们认识。记住,一年后公司内部还有考核,别浪费这一年的时间,就这些,”李经理说话间,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纸质的合同,放到伍哲面前,“如果你没问题,就把合同签了。” 伍哲拿过合同,大概两三张纸,行文全是法律名词,尽管知道自己可能看不懂,伍哲还是说:“能让我看一会吗?” “行,”李经理看了一下时间,“不过没多少时间,再有三个小时,我就得去冬眠,我给你两个小时,能决定吗?” 伍哲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估计,二十分钟自己就能看的不耐烦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伍哲拿着那份合同开始满满看,合同里有很多陌生的字眼,有些是之前张扬跟他提过的,比如服从公司的冬眠安排,也有些是没有提过的,比如其中有一条,规定“如果员工雇佣他人,或使用任何形式的工具来代替自己执行工作职责,则视为违约”。 伍哲上网,就这一条查了一下,发现这似乎还是当前的热门话题,这个时代似乎活着的人很少,工作岗位按理说不稀缺,但很多都是“暂时性工作”,这个暂时一般定义为10年以内。而像伍哲应聘的这种岗位,被人称之为“终生制工作”,终生制工作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待遇高,但也有坏处,限制多,最明显的就是一般工作需要服从公司的冬眠规划。这一点跟过去,伍哲印象中的公务员很有一些类似之处。 于是就有人动起了心眼,自己占了终生制工作岗位,然后把工作职能按时间拆分,分解成很多暂时性工作,到劳动力市场售卖。最开始大家对工作过程审查并不严格,只要你完成了工作内容,就没人查你是怎么干的。于是很多人自己去冬眠,只靠拆分工作,既赚了钱,又赚了时间。 网上聊的最热门的,还不是把工作卖给人,据说现在黑市上有一种程序,非常贵,但能代替大部分脑力工作,好像已经有过案例,一个作者自己去冬眠了,让程序代替自己来写作品,十几年没有被人发现。后来出版商查出来,拒绝支付版税,甚至要追讨赔偿——这件事情尽管发生在3年前,但在网上掀起的讨论至今仍然非常热烈。 伍哲开始还是查自己的合同的,但是在网上看着看着,就变成看新闻了,这一看还真投入了进去,过去一百多年发生的新闻,编织起来,简直比任何故事都要精彩。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哲感觉自己脖子有点酸了,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李经理在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看,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伍哲看了看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在这半个小时内,对面的李经理什么也没干,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也许他就是这么盯着自己,盯了半小时。 这让他感觉有点毛骨悚然起来,看着李经理的眼睛也有些不自然:“是有什么事吗?” 李经理摇头:“没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其实合同没啥问题,如果是在冬眠之前,那个熟悉的社会,伍哲会毫不犹豫的签名——不就是一份工作么,就算是下一秒钟自己就离职,一般也不会有啥问题。但是现在他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每一个细节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似乎只要自己一步踏错,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也许就像梅医生说的那样,对周围的人和事,没有最基本的信任感。他现在开始有点理解梅医生了,或者说,他已经开始有点理解这个时代了。 在这里,大部分人都是陌生人,每个人面对的都是陌生的环境,在这样的陌生中,每个人自然会需求更多的安全感。 伍哲最后快速浏览了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李经理。李经理用手机快速扫描了一下整个合同,在电脑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给自己发了一个电子版的副本。然后再次伸出手,这次比较用力:“祝你工作顺利。” 伍哲刚才的那辆出租车并没有走,张扬和伍哲直接上了车,正准备离开时,李经理也走出了门,张扬招呼他:“李经理,要顺便送送你么?” “不用,我自己走走。” 车子离开的时候,伍哲车窗外看李经理,正慢慢的沿着他们离开的路走着,他周围一盏灯都没有亮——如果不是路灯的故障,那一定是李经理他自己的要求,正如伍哲不想看到广告一样。随着距离渐渐边缘,李经理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你们李经理……似乎有点不对劲啊?”伍哲有点担心的说道。 “那还用你说,我们早看出来了,”张扬说,“就是想的太多了,他那种中层管理,每年都要冬眠,干半个月好不容易适应了,又冬眠,折腾上几十次,人都快神经了。这一点还是我们比较好,干一到五年,冬眠十几年,不容易出问题,所以啊,以后公司要给你升职,你得千万考虑清楚了。” “要真给我升职,我倒是不介意。”伍哲听张扬说起过经理级别的工资,像他们这种一般员工,一般是按非冬眠时间计算工资。经理级就不一样了,工资差不多,但哪怕是在冬眠,钱照样发,只要工作干好就行。像李经理这样,一年只用工作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就等于工资是他们十几倍。 但这也有个问题,就像张扬说的,很容易精神上受不了,当然,对于这一点,伍哲没有太深的感受。他就冬眠过一次,这次冬眠救了他的命,对于这项技术,他有的只是感激。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6 熟悉 得到了一份工作,伍哲就像一颗种子得到了土壤,在这个时代扎下了根。 公共安全员的工作很清闲,很自由,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工作都一样。按照规定,他只需要每个月,独立巡视整个社区两次,这个巡视要求的很细,关键电路的通畅,wifi的信号问题,或者哪边路面的积水排不下去。 安全员名义上是管安全,可实际上干的工作,更多的是类似整个冬眠区的管家,把各种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每次巡视都必须出具独立报告,间隔超过一个星期。如果对冬眠区有什么安全上的考虑或者建议,也可以写——但基本没人搭理,这是张扬的原话。 冬眠区面积不小,整个区差不多有伍哲印象中,一个镇子大小——包括土地。看起来似乎不轻松,但其实很简单。就比如说检查电路,并不需要安全员跟着电线一条一条看,一条一条判断,因为所有的房子都是智能化的,绝大部分公共范围,都由电脑监控,有情况立刻就能发现,安全员需要去看的,就是一些犄角旮旯,而且只需要扫一眼——带着镜头去扫一眼,只要你证明你看了,哪怕什么也没看出来,到时候出了事也没有责任,安全员毕竟不是什么都懂,他的职责只是去看一眼,真正负责判断的,其实是连接镜头的电脑,跟制定安全策略的专家。 就像张扬说的,每个月的工作,只是细心的转两圈,大概加起来,一共就花二三十个小时,平均到每一天,工作时间还不到一个多小时,技术含量几乎等于没有——当然,理论上来说,伍哲必须体质良好,学一些防身术,掌握基础的医疗技能,懂得冬眠区的一些应急手段,以及背规章条例……这也是一年后,公司考核的内容,但他有一年的时间,就算是傻子,每天学上一点,一年后也会了。 如果做一个合理的规划,那么伍哲的工作内容就是:每天早上起来,上午学一点东西,出去走一个小时散散心,然后接下来的时间该干嘛干嘛。当然,这是最轻松的工作方法,也是一些老员工的做法,如果比较负责一点,那就没事多去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跟那些醒着的人多玩玩,搞好关系,预防一下打架滋事,还有看谁不对劲,预防一下精神出问题——别去搞自杀就行。 真正说预防犯罪,或者说灾难——这本来是安全员职位设立的初衷,其实是用不到的,要碰到那得是运气,比如老钱那种案子,冬眠区成立了快70年,房子都推翻重盖过一次,也就发生了一起。这个时代说不上歌舞升平,可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和平的时代——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奔向未来,现实中的矛盾,已经远远没那么重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察这个预防犯罪的公共职业,现在几乎已经消失了,据说现在全国,除了冬眠备用的,也就保留着两三个刑事专案组,专门处理全国范围内的刑事犯罪。上次老钱的案子,张扬就见过一次,专案组里,很多人还都只是沾边的,比如搞犯罪研究的,或者拍犯罪电影的,还有专门的观察员——这年头,犯罪已经稀缺到用观察员来专门了解和分析。 地区上的警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的职责经过弱化,都让地方上,冬眠区聘请的公共安全员承担了——现在没有执法权这个说法,但安全员拥有“有限暴力权”,也就是控制安全环的电击功能,但每一次指令都会记录在案,而且执勤过程都是全程视频记录,一旦出了事,这些视频就会在整个安全区公开,安全员有没有滥用权力,很容易判断和监督。 以前诺亚公司为了节省成本,安全员都是一人一组,一般来说,一个人执勤几年,冬眠十几年,这样轮班,中间一般没人监督,有时候会有个什么经理,或者总公司来个巡查员不定期抽查。老钱的案子之后,就变成了两人一组,互相监督,张扬是今年刚苏醒,上面本来准备过几个月苏醒一个队员跟他搭档,但是现在伍哲来了,正好免了麻烦。 从冬眠的规模来看,整个诺亚区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地下27层,其中20层是冬眠区,加起来人口也不过千万。现在世界上最大的冬眠区位于加拿大,一个冬眠区的大小,面积相当于过去的北京市,冬眠人数超过2亿!常年醒着的,也有上千万,是货真价实的冬眠圣地。 而诺亚生活区全部加起来,也就一千出头的活人,其中一两百都是工作人员,包括工程师、医生、老师,哦,还有厨师和理发师——在这个高度智能化的世界,也就只有跟人本身相关的服务,还是得由人自己来干,没人会喜欢让一架机器在自己头上动刀子,其他简单劳动的职业,例如司机、工人……已经淘汰殆尽,或者改行了,现在司机都叫专业代驾员,专门为那些有钱人服务,工人都是工程师,如果不懂得怎么跟机器打交道,基本上什么活都干不了。 有四五百人大多是正在上学的学生,以及照顾他们的亲人,每年总有人苏醒,生活,当这些人再次选择冬眠的时候,总会留下一点什么——法律规定子女如果不满18周岁,起码得有一个两代以内的亲人照顾,一般来说,这也是每个冬眠区占比重最大的人群。当然,这部分人跟之前那一两百有很多重合。 剩下最后的两三百个,则是既没有工作,又交不起冬眠费的人——国家对所有冬眠中的人收税,这比费用自然被冬眠公司转嫁到个人,很多人一时间没找到工作,或者不愿去工作,也没钱冬眠,就只靠国家发的福利生活着。就像这个时代的工作待遇一样,这个时代的福利待遇也很优越,基本上,只要你愿意在这个时代活着,是什么也不需要愁的。 两千多年前,老子曾经畅想过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和平世界。在两千多年后的后现代,差不多已经实现了一半——前一半,虽然这里人很少,但人的流动性很大。 在最初的几天时间里,张扬带着伍哲,熟悉了7区的几处人流密集的场所,也是他们平时最需要关注的地方,包括酒吧,游戏吧——跟网吧类似,还有学校。7区只有一所小学,十几个老师,负责一百多个学生,这所学校也是整个7区人员最密集的点,基本上平时没事,他们就呆在小学附近。 其他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中学以上,平时都是早上坐车去市里上学,晚上回家。安全员有特别的权限,通过通讯器,可以随时掌握整个区里,每个人的具体位置。 不过张扬警告伍哲,但千万别自作聪明,用这功能去追女孩,搞骚扰——一旦对方告了,公司肯定偏袒对方,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是冬眠公司的客户,这个时代冬眠的客户都很娇贵,他们都是梦想通过冬眠,到达天堂的人,如果他们以后真的活在了天堂,那就几乎都是上帝。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7 开始 接触这份工作差不多两天,伍哲已经熟悉了这份工作的大概流程,差不多一个星期,张扬就放他独立去巡逻。就像第一次应聘时,那个李经理说的话,这份工作以后找个学生当兼职都能干。 唯一让伍哲不太习惯的,也许就是安全环,以及自己工作时必须戴的眼镜。刚开始的时候,伍哲学着张扬把安全环套在脚踝上,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当生活区的人看到自己这张新面孔,往往会下意识看自己的手腕,然后略带戒备的看着自己——这种眼神比安全环的电击威胁更让人难受。 眼镜就是张扬说过的,电脑监控镜头,公共安全员只要是在公共区域,眼镜是必须的,只要眼镜离开眼眶范围,通讯器上,他的蓝点就会变成绿点——也就是说,不带眼镜,他的公共安全员身份是不受承认的。 伍哲不知道安全软件都从自己的眼镜上看些什么,判断些什么,工作半个月来,他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提示,这让伍哲有一点小小的挫败感。正如他之前说过的,他本以为这是一份孤独而独立的工作,就像守陵人,陵墓既是他的工作范围,又是他的人生范围。但是现在,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软件监控,就像跟在他背后的一个幽灵,一刻不停的跟着他,看着他,甚至可以控制他。 张扬最近老是泡在游戏吧,跟一群没工作的人玩游戏。伍哲去看过几次,游戏虽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完全虚拟现实的,但制作水准还是非常有观赏性,游戏画质跟电影画面几乎已经不存在区别了,游戏中的人物看起来就是真人。 伍哲大学时很喜欢玩游戏,记得大三那年一次聚会上,室友们都说其实是来玩了四年游戏而不是上大学。大家都这么玩,伍哲也没认为有什么不对……直到自己被查出肺癌。伍哲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医生在办公室里,小心而谨慎的对自己说出这个消息时,当时自己的反应——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那天回到宿舍,看着其他人都在电脑面前,招呼着他加入,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种生活状态的荒唐。 所以当张扬邀请伍哲也加入他们的游戏团队时,伍哲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如果说绝症被治愈,是上帝给自己的一次新生机会,那之前那次生命,伍哲几乎已经浪费掉了,他不想浪费第二次——他也不认为上帝会有那么慷慨,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伍哲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因为有了一份工作,他可以很轻易从银行申请到信用卡。伍哲花了一笔钱,专门去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自己的私家车——对,是租,不是买。这个年代,什么东西都是租,房子,车子,衣服——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在这个时代停留一辈子。 租比买更好的一点是,买来的东西,如果你冬眠之后不处理,政府当垃圾处理的时候,还会收你一笔垃圾处理费,租来的就不用烦,等冬眠之后,一切交给公司就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年代租东西的价格,有时候会比买要更贵一点。 因为车是全自动的,平时没事的时候,伍哲就坐着这辆车,满世界晃悠。对于伍哲来说,这几乎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每一次出门对伍哲来说,都是一次新鲜的旅行。 一百多年间,也许是因为方便冬眠,也许是因为开拓生存空间,人类把整个文明几乎都搬进了地下。像诺亚公司那样,地下二十多层的人工建筑,到处都是。只要是大一点的冬眠公司,彼此之间都是相互独立的,几乎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独特的冬眠文化。 比如诺亚,因为企业文化,或者说,打的宣传方针就是永恒,那一切都是为了冬眠的安全性以及稳定性,无论是安全环,还是每个区分别设立的冬眠区,以及单独的生活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这种独立性的设计,可以保证在个别冬眠区出现意外时,不会影响到其他。 而有些冬眠公司不一样,可以说,相当多的一部分,追求的是趣味性。今年是2149年,在很多冬眠区的门口,伍哲已经看到来往穿梭的工作人员,许多道路也正在进行扩建,因为2150年就快到了,作为一个世纪的中点,算得上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符合许多冬眠者的“苏醒条件”,到时候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都会有大批冬眠者苏醒,庆祝他们成功度过半个世纪。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会,届时会超过20亿人恢复苏醒状态,庆祝这一伟大的历史瞬间。按照网上2100年那次大苏醒的资料来看,所有的街道将充斥人群,安静的空气飘满音乐,沉寂的网络再次恢复活力。 即使是现在,在许多地方,伍哲已经看到了这种迹象,在地面上的工业区,一些工厂的生产线已经开始了生产,在7区的仓库区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商品进驻,尽管7区到时候预计苏醒的人也不过一两万人,但很多现有住户还是对半年后的这个时刻表现出了期待。 不过这些并不是伍哲真正关心的,也许这样的盛会对于冬眠时代来说非常难得,但是对于来自21世纪初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稀罕。不就是人多么,伍哲以前在大学,进食堂的时候,乌泱乌泱的全都是人。 相比较而已,伍哲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社会氛围,安静,写意,独立,就像过去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北欧福利国家的生活——不过听说,现在那些国家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因为冬眠的人口聚集效应——在冬眠苏醒比率一定的情况下,人多的冬眠区更容易产生足够的苏醒人口,维持一个基本社会状态的运转。就像诺亚7区,苏醒者有一千多个,差不多能维持一个镇子的社会状态,但如果更少,类似那些只有几千人,甚至几百人的小冬眠区,那往往只有几个活人,那样的冬眠区往往是维持不下去的,不是说技术上不能维持,而是活人忍受不了孤独,而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加拿大那个2亿人规模的超级冬眠区,很多人会被繁华吸引,反而更愿意在当下多做停留。 伍哲是4月中苏醒的,5月份找的工作,7月的时候,地面世界已经进入了盛夏,伍哲的生活也基本稳定了下来。他在市中心的大学申请了旁听资格,选修了智能化算法以及冬眠经济学,打算把自己曾经丢下的专业捡起来,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这个时代。 倒不是打算换工作,伍哲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挺好,他只是靠学习充实自己。除此之外,他还给自己制定了锻炼计划,一来,是为了应付明年的考核,其中体质也是公共安全员重要的素质,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健康是人生最大的财富,这个道理他深有感触。 如果不出意外,伍哲认为自己就会这样度过一辈子,工作,学习,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也许对冬眠时代的人来说,他这样做是在浪费生命,因为很多人都坚决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而医学的进步,似乎也正一点一点的靠近这个目标。事实上,冬眠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这个目标。 但伍哲对于长生没有任何期盼,因为他曾经距离生命的终点那么近,生命在他看来,就是脆弱的一张纸,随便什么东西戳一下,就破碎掉了的东西。为了永生而进行的冬眠,需要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在漫长的过程中,保存这么脆弱的东西,在伍哲看来无疑是在冒险。 他赌过一次,虽然赢了,但也失去了很多。如果有的选择,他也许更喜欢那个有亲人的,更熟悉的一个多世纪前。 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罕见,也非常消极的。这是一个人类自信心空前强大的时代,核聚变技术让整个文明不再有物质、能源匮乏的担忧,冬眠技术更是给了所有人接触未来的希望。贫穷、战争、犯罪……几乎所有人类文明的负面因素,都在迅速的瓦解,成为博物馆里瞻仰的资料。就像现在网上最流行的那段笑话,现在人类文明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踏入了天堂,等剩下的那一只再迈进去,看看清楚,如果这里没有上帝,那我们就是了。 但是做到了上帝,就是文明的尽头了吗?很多年以后,人类才会明白,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8 卢婧文 昨天伍哲去过一次地面,34度,热的能把人晕了。但现在在教室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伍哲穿着一件外套,感觉自己还是凉飕飕的。 今天教室里的人稍微多了点,伍哲进门之后数了数,有22个。讲台上,陈教授正在给大家看课程视频——这个时代上课就跟看纪录片似的,所有的公式推导,过程,原理,解说,都是动画或视频性质。这样做的好处是理解起来很快,但坏处也很明显,因为视频的节奏很快,对学生的要求很高,如果第一遍没看懂,就要课后反复看,或者当堂暂停解疑。 伍哲是旁听生,尽管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但还是远远落后进度,第三次举手提问时,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一个人拉了另外21个人的进度。 这堂课是冬眠经济学的基础课,虽然名字叫经济学,但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所有大学的必修课,属于基础的社会理论常识。如果不了解冬眠经济学,就跟过去不了解市场经济一样。通常来说,一节课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但是大学没有硬性规定,事实上,伍哲上过最长的一堂课接近23个小时,那是一节实验课,用小白鼠做短期冬眠实验,有一个学生总是失败,实验用的老鼠死了都几十只,全班的人帮着反复实验,直到找到误差原因——是个低级错误,那个学生为了图省事,冬眠注射剂是自己买的而不是按实验要求自己配的。 这堂课比较顺利,一个半小时之后,陈教授关掉视频,宣布下课,伍哲听了一肚子的问题,想上讲台去问,被一个女学生拉住了:“嘿,伍哲,我听说你是做公共安全员的?” 跟他说话的女生叫卢婧文,伍哲只听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记住她的名字,并没有说过话。伍哲是个好静的人,工作跟人打的交道也不多,而学生大部分都是本时代的人,伍哲总是下意识把自己跟他们划为两类人。除了学习上的事他问过几次班长,跟其他学生没有过交集。 “对,”伍哲看了看讲台上,好几个热情的学生已经抢占了先机,一时半会是轮不到自己了,不过自己的问题也比较初级,问其他学生也是一样的,“这堂课我还有很多没明白,你能跟我讲讲吗。” “没问题。”卢婧文一口答应了。 伍哲的问题很初级,卢婧文学的也很透彻,一对一的辅导效率很高,20分钟后,伍哲明白了最后一个疑点,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了。” “不用,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很多东西要请教你。” “你说吧。” “我听说你是干安全员的?” “对。” “哪个公司的?” “诺亚。” “那离这挺远的,你每天都跑步来吗?” “二十多公里……我跑不了那么远,我坐车过来,然后跑一小段锻炼而已。” “我就说呢,”卢婧文哈哈一笑,“我还跟我室友打赌,说你绝对不可能跑20多公里,她还不信。” 伍哲尴尬的笑笑,还是不太明白卢婧文找自己的意思。 “下面问的问题有点私密,你可以不回答。”卢婧文收起了笑容,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们公司,是给你们做了冬眠计划的吧?” “嗯。”伍哲点头。 “比例是多少?” 卢婧文所说的比例,就是苏醒时间跟冬眠时间的比例,在这个时代,只要是终生员工,公司基本上都会有冬眠安排,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自然是冬眠的时间越长越好,也就是这个比例的值越接近0越好,当然,这个比例越低,公司的人工成本也就越高。 按照伍哲他们公司的冬眠惯例,保安这个级别,冬眠比例在0.2左右,也就是平均下来,苏醒一年,冬眠五年,这是个很高的数值,所以张扬才会说,这个工作的要求不高,而且越来越低——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接受。 如果是李经理那样的管理层,比例就会低的多,差不多低于0.05——也许单纯的数字不那么直观,简单举个例子,平均10年时间内,伍哲他们需要清醒两年不到的时间,而李经理只需要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伍哲他们45岁退休的时候,李经理才不过老了2岁。 生命权的不平等,是当今世界的最大矛盾——这话还是陈教授刚才在课上讲的。 伍哲实话实说:“0.2。” “0.2?!”卢婧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比我想象的更高,而你到现在还没辞职?像你这样的上世纪人,很多公司都会抢着要,你完全可以去找一份比这比例高的多的工作。” “也许吧,”伍哲摇头,“但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但来会有更好的!”卢婧文看着伍哲无所谓的眼神,心中满是有些同情,夏虫不足语冰,没有什么语言能比这一句更恰当的形容卢婧文现在对伍哲的看法了。伍哲的观念明显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几年或者几十年,不敢想象未来一个世纪,甚至更久远的生活。 “也许吧。”伍哲没有反驳,“但我现在已经满足了。你找我来,应该是还有别的事吧。” “本来是有的,”卢婧文说,“但现在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看,也许我会感兴趣呢。” 卢婧文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伍哲看了一个图标——那是一个很抽象的图案,像是一个感叹号,又像是一个英文的i上面加上一点,或者是一跟两头粗,中间细的蜡烛,上面那一点就是蜡烛燃烧的火光,后来伍哲去网上查了资料,才知道这个符号的意思是i,上面那像火焰的一点,代表着智慧。 但是在这一刻,这个图标对伍哲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他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一段程序,一个灵魂,一个工具,”卢婧文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都能冒出光来,“本来是想推销卖给你的,但你应该用不着了。” “是干什么用的?” “思考。” “思考?”伍哲不明白,这算是什么功能。 “你听说过工作代理吗?” “工作代理?”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就是让其他人来代替你工作。” “哦,”伍哲反应过来,之前在李经理那里签合同的时候,他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新闻,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过,不是说是非法的吗?” “一个世纪之前,冬眠还是非法的,”卢婧文收起了自己的手机,“这是未来的方向,迟早你会明白的。算了,反正你也用不上。” 话刚说完,卢婧文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回身,对着伍哲做了一个俏皮的噤声手势:“记住保密哦。” 伍哲笑笑,点头,他还是跟这个时代的人有代沟,跟不上他们这么跳跃的情绪。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09 对话 伍哲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陈教授跟自己。他对着教授笑了笑,准备离开,却被叫住了:“看来我们班花的推销失败了。” 伍哲愣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对冬眠不感兴趣的人,”这个年代的人,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年纪都比伍哲印象中要小的多,陈教授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如果不是穿着举止比较老气,看起来跟他们也差不多年纪,“是从上个世纪来的?” “对。” “也许你不知道,你的旁听申请,还是我同意才通过的,”陈教授拿起手中的这本冬眠经济学——这是他本人二十年前的作品,也是今天的教材,“在这个年头,找一个不热衷冬眠的人,很难。” 伍哲听陈教授在课堂上,说起过他对冬眠的直观感受,知道他也是上世纪人,伍哲被父母冒险冬眠的时候,陈教授的父亲才刚刚出生。陈教授出生那会,正是国内反冬眠的**,陈教授深受这股思潮的影响,按陈教授自己说的,当初他大学搞冬眠经济学研究,本意是为了指出冬眠行为不受控制之后,必然导致的糟糕后果——奇妙的是,研究的结论是相反的,而这个结论,也让他成了国内最早研究冬眠经济的权威。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伍哲说,“也许未来有更好的,但我不想等了。” “这想法很朴素,跟我年轻时一样,”陈教授说着,“但事实似乎证明我是错的。” 伍哲没说话,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单纯,只要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 ——也许以后自己会后悔,不过说到以后,谁知道呢。 “卢婧文卖的东西,如果你经济不是特别紧张,应该买一个,现在可能没有用,但迟早会用到的。” 伍哲有点纳闷,同学之间推销东西就算了,怎么教授也加入了进来。 “陈教授你也买了吗?” 陈教授点点头:“据我所知,这所学校里,大部分人都买了一个。社会上也许更多,尤其是像你们这种有工作的。” 伍哲有点意外——刚才卢婧文还悄悄跟他说保密呢。 “我们合同有规定,”伍哲对于合同里的这一条,印象还是比较深刻,“是不能用任何东西代替我们工作。” “只是一个公司规定,”陈教授有点不屑,“这是未来的趋势,别说一个规定,就算是法律,也阻挡不住它的脚步。”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教授现在说话的语气,跟刚才卢婧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谨慎、神秘的小心翼翼,仿佛他们说明的对象是一个幽灵或者神祗,任何直接描述的语言对它都是一种冒犯,这种小心让伍哲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像之前梅医生、李经理的说话一样,这种模糊的语言似乎在暗示伍哲的无知。 陈教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我看过你的课表,对计算机语言感兴趣?” “我冬眠之前就是学这个的,现在没什么事干,就学学看。” “应该还没有开课吧。” “对,还要等两个月。”因为负责教计算机的教授现在正在冬眠,两个月后,才会有一个教授苏醒——大学里,很多其他课都是这样,尤其是那些有名的老师,都是学生等待他们苏醒来上课,而不是跟过去一样,老师准时上课,学生来不来看心情。 前几天伍哲刚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的是一个娱乐明星,公布了他们的冬眠计划——结果引导他们的粉丝也跟着一起去冬眠。那部电影是喜剧,但是引申出来整个冬眠时代跟过去的文明,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刻的变化——人们现在可以安排自己的未来,或者说,人类文明已经超脱了时间。 “等陆教授开了课,你会明白的多一点,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是陆正教授吗?”伍哲看过自己排课表上,对方的名字。 “对,你也听说过他?” “不是很具体,但知道他很有名。”陆正也是这个时代的明星学者,他出名是因为最近的一次图灵奖,据说他创造了计算机智慧——是智慧,不仅仅是生命。 “卢婧文就是他带的博士生。” 伍哲下意识想问,一个博士生来上大一的基础课干嘛,但很快就想通了刚才的疑惑:“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软件是一个ai?”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这方便专家,”陈教授说,“我只能说,这是我见过,最贴近ai的东西。尽管在接触它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ai。” 伍哲一下子联想到,那个帮作者写书的新闻,再看了看眼前的陈教授:“他可以帮你工作?” “完全替代不可能,但能帮得上很多忙,”陈教授也不避讳这个话题,“之前上课的视频我都是让学生做,现在,用它就可以,也许有一天,它能完全替代我。” 陈教授笑的有点苦涩:“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 “我记得您在提到过,人类迟早会从剥削人,进入剥削机器,这是进步。” “是客观上的进步,但未必是人类文明的进步……算了,不说这个。”陈教授说着,拿出手机,给伍哲传了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伍哲打开看了一下,似乎是一些资料,内容似乎跟冬眠经济学有关。 “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学生,来旁听也许只是因为兴趣,”陈教授说,“但我对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一视同仁。如果你真的对我的课感兴趣,就当这是一份作业。我刚才其实都听到了,你的苏醒时间会很长,再过一个多月,我就会去冬眠了,这是我感兴趣的一些论文方向,如果你也感兴趣,以后可以抽空去钻一下。” “您要冬眠多久?” “不知道,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许更长,”陈教授说的很轻松,“我的苏醒条件设定的比较模糊。” 伍哲又认真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文件,里面提到的都是有关冬眠理论的东西,包括很多不一样的方向和角度,比如研究冬眠比例的,研究技术对冬眠造成影响的,以及专门研究冬眠社会产生的新法律、新道德的…… “冬眠是人类有史以来,进行的最大一次社会冒险,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深挖和研究。一个人的空间和时间都太有限了。这只是我个人给你提供的一些方向,不是任务,你不用感觉又压力。如果以后你不想做,可以把这些资料交给别人,或者去网上公开都行。我只是想在我醒的时候,希望看到这方面已经有人研究了。” 伍哲有点明白了:“您也肯定不止给我一个人任务吧。” “每个学生我都给过,至于你们能出多少成果,我就管不了了,我倒是希望你们到时候研究出的东西,比我给的这些更深入。” 伍哲点点头:“我不能保证什么,但如果我真的做了,我会把成果给你的邮箱留一份。” “这就够了,谢谢。” “您客气了。”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10 意外 跟21世纪的人相比,22世纪的人要理性的多,似乎他们每一天的生活都有特别的意义,就像精密运转的钟表。如果生活的目标暂时都完成了,他们就会去冬眠,直到下一个目标出现,然后再次苏醒,追逐。 伍哲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旁听了两门课,其中计算机语言老师还苏醒,但课程已经开始了,由卢婧文带上,每次上课都是说一些基础的理论,放视频。如果有疑问的,卢婧文代为解答,如果她回答不了,就会记下来。 虽然真正的老师不在,但几堂课下来,伍哲已经对计算机语言产生了兴趣。22世纪的计算机语言基本上就是在现有的语言基础上,更规范化、精确化形成的,因为语言的标准形成于上世纪末,所以很多意思和习惯,都跟伍哲时代的理解更接近,而跟现有的语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21世纪的计算机语言,程序员最大的工具就是数学,因为只有数学足够精确,能够让程序按部就班完成工作。到了22世纪,随着编译器越来越强大,计算机的理解能力越来越大,语言也变从之前的呆板,变得越来越灵活。 在21世纪的编程界面上,如果输入“每天早上,都执行一次健康检查相关程序。”这样的内容只会出现在括号中,充当解释。但是在22世纪,这样的话在整段程序中到处都是,甚至有些学生还在网上找来了一些极端的例子——把程序语言写的就像诗歌散文一样,然后照样顺利执行的。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程序员因为需要深厚的数学功底,严谨的逻辑思维,还有像机器一般的修改耐性,注定了那将只是少数人掌握的专业技能。但是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只要不怕麻烦,只要了解基本的计算机语言方式,自己做出一些特定功能的程序根本不在话下。——据说现在在小学生的课后作业中,有时候都会包括编写程序,大学开设这样的课程,更多的只是研究高级语言编译器的原理,而不是研究语言本身。 因为上课的原因,伍哲跟卢婧文不可避免产生交集。卢婧文的课很受欢迎,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老师很出名,很多人抱着听名师的希望,先占上位置——听课有一定名额,超过的话,只能去网上听而不能来现场了,还有一部分就像陈教授提到过的,她算得上是学校校花中的一员,最后,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也是伍哲最近刚刚了解到的——卢婧文组织了一个冬眠社团。 所谓冬眠社团,其实最早是从学校的兴趣社团演变而来。冬眠技术刚刚解禁的时候,大学里许多学生都自发的,将原来的社团通过冬眠形式继续下去,这一下子,原本因为兴趣而组建的社团,后来竟都不可避免的带上的冬眠的烙印。因为冬眠人的群体,本来就是按兴趣聚集的——就像一些亲人冬眠团体一样,大家一起冬眠,一起苏醒。如果把冬眠比作通向未来的旅行,冬眠公司是正规商业公司组织的旅行团的话,那冬眠社团就是自发组织的驴友群体。 这些社团组织起来的原因各式各样,根据当前最典型的划分,可以分成这么几种: 1,兴趣型,比如大家都是同性恋,大家都是某个特定的游戏狂热爱好者,这样大家即使在未来一起苏醒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价值观的原因,在陌生的未来被孤立。这种类型是最普遍的,也是最初学校社团演变出的主流冬眠社团,很多大型的社团甚至最后成立了专门的公司来运营。 2,影响型,这种类型的社团比较少,一般就是几个人到几十个人之间,互相统一承诺的冬眠规则在,在学校,这样的社团成员之间一般都是钻研同一个课题,或者跟着同一个老师,大家在未来的工作中,需要彼此支持。在社会上,除了公司统一规划的员工冬眠外,一些相关联的合作关系之间,也采取这样的冬眠方式。 这种冬眠方式看起来规模比较小,但引起的关注,或者说,产生的影响都很大:比如一个著名导演冬眠,跟他联系最紧密的几个著名演员也会一起冬眠,然后那些演员的一大群粉丝也冬眠,然后那些粉丝的亲朋好友……连带效应到最后会变得很广。 第三种,也是卢婧文现在的冬眠社团方式,就是目的型。冬眠成员彼此之间,存在共同的目的,彼此之间的联系虽然不是十分紧密,但因为追逐共同的目的,一起冬眠。听起来跟第二种很类似,跟第一种也有相同之处,但之所以把第三种单独列出来,甚至在研究冬眠行为中,把第三种作为最典型的例子来说,是因为第三种方式存在着一个关键技术细节——他们都会把自己的冬眠苏醒权,交给一个特殊的组织或者个人。 在前面两种冬眠类型中,人的冬眠行为都是自由的,按照冬眠法,每个人在进入冬眠柜之前,必须要跟冬眠机构签订合同——上面明确标识了冬眠的时间,苏醒条件的决定,以及冬眠苏醒权的交付。一般来说,如果合同上没有默认写明,那苏醒权就默认被授予的一方是冬眠机构以及政府。 通常意义上来说,苏醒权都是给自己最亲的亲人,在许多极端的冬眠案例中,有些人甚至连亲人都不给——这就等于是断绝了家庭关系,因为只有拥有苏醒权,亲人才能知道得知他的具体苏醒条件,在冬眠后才会有团聚的可能。 简单的说,苏醒权就相当于冬眠者自己以后人生的决定权。 可以想象这个权力的重要,因此,目的型社团也被称为组织型社团。在人类之前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最具备凝聚力的团体,大概就是军队,因为出于战争效率的需要,军队的上级控制着下级的生命。而目的型社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非常接近了这个定义。 根据伍哲从其他同学那里了解的情况,卢婧文一直在致力于在新学生当中,宣传和扩大她的学生组织,其中最典型的方式,就是通过推销之前,伍哲看到的程序。这听起来有点像过去的传销——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没有强制性购买,而且,程序的实用性,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比如之前的陈教授。 用程序完全替代人工作,不管结果如何,现在这是非法的。但如果只是当作辅助工作的程序在卖,法律其实并不会管,单一的程序只是工具而已。 对卢婧文的了解,伍哲也就到此为止了,始终没有再更深入了解的想法。来上课的学生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冬眠社团的,每次课后,他们都会默契的留在教室。好几次下课之后,卢婧文暗示他可以留下来,参与他们的活动。但伍哲并没有加入进入的兴趣,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规则,也许现在他们是在一起上课,但也许就是明天,甚至就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就会因为冬眠的原因永不再见。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伍哲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们的想法不一样,视野不一样,想做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 但世界上总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躲,越躲不过。 7月12日,晚上8点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夏季夜晚,伍哲像往常一样,在诺亚生活区的那家酒吧里,跟张扬唠嗑,酒吧对面就是游戏室,一群才上中学的学生在里面玩的不亦乐乎,吵的酒吧老板过去说了好几次。 突然之间,伍哲的手机拼命震动起来,他和张扬几乎同时拿起手机看,手机界面中,就在他们对面,十几米不到的距离,出现一个鲜亮的红点。 对面的吵吵声一下子就停了,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伍哲和张扬刚刚冲出店门,就听到对面一个尖利的声音:“杀人了!” 011 杀人 俩人冲出门口的时候,对面游戏室里,有好多人正在往外冲,在执法眼镜中,他们都被标注了绿颜色,代表了佩戴着安全的普通人,房间里,只有一个绿色的点一动不动,在这个绿点边上,一个红色的点此时则正在闪烁——这代表电脑已经启动了安全环的电击阻止功能。 走在前面的的张扬迅速冲了进去,伍哲跟在他后面,触目可见的,是已经躺了一地的鲜血,被害者侧躺在地面上,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红色的液体正不断的从他手指缝里涌出,在地上蔓延开了。就在他边上半米不到的地方,凶手同样倒在地上,他的双手、衣服上,几乎已经被血迹沾满,一把同样占满血的美工刀就在他的脚边。 这是伍哲第一次看到凶案现场,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血液,一时愣在了那里。张扬要镇定的多,他正按照标准的紧急救护程序,帮助受害者按紧伤口,同时对着伍哲喊:“把他带出去,看起来。” 伍哲这才反应过来,过去拉那个还是个孩子的凶手,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电击,凶手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个正在流血的孩子。 伍哲把凶手带到对面的房间里,正对着监控摄像头,暂时用安全环的权限限制了他的自由——只要他动作幅度大一点,就会遭到电击。 差不多也就两三分钟时间,救护车到了,一个面孔陌生的医生拿着医药箱冲进了现场,过了两三分钟,里面的张扬先出来了,伍哲看了他一眼,他对着伍哲小幅度摇摇头。 果然,很快医生也出来了,对着俩人摇头,这时候,外面几乎有记者赶到了——在这个和平安逸的年代,这样的犯罪是最容易引起关注的。医生只是刚刚走出去,外面顿时就喧哗起来。 医生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辆担架车,伍哲和张扬赶紧过去,帮忙把被害者抬上去。等担架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骚动更大,甚至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 有记者似乎要冲进来拍现场,但立刻被张扬赶了出去。张扬低头看了看手机,跟正在赶来的警察联系,过了一会,他跟伍哲交代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出去拉警戒线。”然后离开了。 房间里就剩下伍哲和那个凶手,伍哲认真看了一眼他的脸,差不多十五六岁大小,个子已经快赶上伍哲了,但脸庞却还带着些许稚气,一动不动的眼神中,有一种惶恐的茫然——他应该意识到自己是犯下了很大的错,但这个错误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也许是没数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热闹,反衬出房间里的安静。在这安静中,这个孩子突然打破了沉默:“史志恒他,死了么?” “史志恒,是刚才担架上那个人么?”伍哲反问了一句。 少年点点头。 伍哲看不出他此时的想法,是希望对方死,还是不希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所以他只是含糊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医生没说。” 在房间里,等待了大约十几分钟时间,外面再次有了动静,伍哲站起身来,看见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灰白的头发,暗沉的皮肤,深陷的眼窝…… 这个警察太老了,在这个全民冬眠的时代,基本上只要过了45岁退休年龄的,全部都去冬眠,准备在未来,人类征服衰老的那天苏醒,而不是在当前等待死亡的迫近。这个警察,看上去已经像个小老头了。 “以前我来过这里,诺亚7,你们这里以前是不是出了个纵火的案子。”警察把自己的警官证递给伍哲,伍哲用手机扫了一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又还给了对方。 张扬一下子记了起来:“对,当时还是我……您就是那个侯警官?” “对……”警察点点头,“时间过的可真快……我记得那时候你跟我差不多大,现在……这就完了?” 侯警官盯着伍哲,看着他递回来的警官证,瞪着眼睛问道。 伍哲有点不明白:“什么?” “我说,你就这么扫一下,完了?” 伍哲看了张扬一眼,但他脸上也是茫然,伍哲解释说:“电脑已经自动验证过……” “如果什么事情都交给电脑,那你们公司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侯警官再次把警官证交给他,“去上官方网站,看一眼照片,看一眼履历,多几秒钟的事……什么时候,你们开始这么相信电脑了?” 伍哲只得照着做,当然结论是一样的,就是这个老人的确是个警察,而且还有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细节,从履历上看——他没有任何冬眠的记录,在这个时代,这几乎就是一种奇迹。 侯警官走进案发的那个房间,几分钟之后就出来了:“来的路上我都看过案发时的监控了,没什么异常。” 然后又到对面的房间,对那个凶手说:“事是你干的?” 伍哲和张扬面面相觑,这办案的风格还真“硬朗”。 “敢作敢当就好,跟我走一趟吧。”话说话,侯警官就带着孩子出来了,不过他手上的安全环已经被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手铐。侯警官把安全环仍还给张扬,说了声:“待会跟你们联系。” 俩人跟着他出去,这时候外面已经围满了记者,每个记者都带着一副眼镜——这是这个时代的便携式摄像机,许多人甚至还把自己眼镜高高的举起来……侯警官就用手铐反拷着那个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警车。 “许恒,许恒!”侯警官拉开警车门,把人准备压上去的时候,有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嘴里喊着这个名字,那个男孩一下子就回头了,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激动起来。 “爸。”许恒对这个男人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你杀了人!?”男人喘着气,直愣愣的问道。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男孩脸上,把他逼得深深低下头去。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满眼泪花的说:“爸,我没做错什么。” …… 记者们的效率,远比警察要高。伍哲跟张扬还在等着侯警官那边联系,网络上已经出现了报道,并有记者从众多的旁观者中,找出了线索——但伍哲有点不相信那个结论,因为报道上说,这个叫许哲的少年杀人,只是因为虚拟游戏中的一个npc。 警察那边又来过一拨人,把现场物证搜集了一下,还在周边挨个找当时在现场的人做笔录。大概在酒吧等了一个小时左右,那个侯警官开着车到了,刚从车里下来,张扬就忍不住打听:“许恒为什么杀人?” “说因为打游戏,”候警官说着,跟吧台要了杯水,看了一眼伍哲,“看来你不信啊。” 伍哲说:“我没玩过游戏,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游戏杀人,而且我觉得那个许恒,好像很冷静。” 侯警官摆摆手:“都是在你们面前硬装的,我们问话的时候,不出十分钟就情绪崩溃了,哭的跟个水人似的。” “还真是因为打游戏?” “别说你,开始我们也不太信,还准备挖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现在……”侯警官把手里的水一口气喝光,撇撇嘴道,“现在这个年月,什么离奇的都有,带我去看看那个游戏室吧,也顺便给我普及一下游戏。” 012 疑点 游戏室因为刚死了人,现在已经停止了营业,伍哲他们到的时候,老板正准备关门,看到他们来了,又把门打开,把要是留给他们:“你们随便查吧,记得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 所谓的游戏室,其实本质上,跟伍哲小时候见过的游戏厅、过去的网吧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因为这个时代游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专业,因为冬眠的原因,电子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又快,导致电子产品成本很高。基本上,只要冬眠一次,之前买过的就都成了废品,所以很多人家里的电脑都只是平常上上网用,真要玩专业级的游戏,还是会来这种游戏室。 游戏室一共两个区域,外面公共区是几排电脑,跟网吧类似,到里面就有很多房间,跟过去ktv差不多,房间对外隔音,音响效果很好——但却不是为了唱歌,只是为最新流行的虚拟游戏。在这些房间里,往往玩家都需要戴一副眼镜,高端一点的也有头盔,然后穿上装有很多传感器的游戏服,来完成对游戏内,动作的控制。 在这件案子中,凶手许恒玩的游戏就是一款名为“侠”的传统武侠游戏,游戏中玩家扮演的是一位侠客,在虚拟的功夫世界里穿梭。他们可以扮演好人,也可以扮演坏蛋,不同于伍哲印象中的传统网络游戏,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中,所有人的角色都是一次性的,不管你是多高的高手,学的是游戏中多上乘的武功,只要死一次,数据就全部掉光,只能重新来过。而里面的npc也同样如此,这个游戏在几年前刚推出的时候,曾经打过这样的广告语:在侠的世界,每条命都只有一次机会。 根据许恒的口供,张扬用自己的角色,来到了虚拟世界中的“案发前现场”,是在一个小树林中间,一条蜿蜒小道上面。虚拟世界中,那个死掉的npc还在,倒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边上。马车边上,被砍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张扬介绍说,那些应该都是游戏角色使用“武功”的效果。 游戏做的非常真实,就连那个死者的死状,在侯警官眼里都非常符合凶杀案的第一现场的痕迹。让人惊叹的是,马车的马还没有死,不过只是被波及,受了剑伤倒在地上,张扬的角色在一边看的时候,那匹马还会对着角色嘶鸣。 案发的时候,是许恒在跟他同学一起玩,据他们所说,当时他们俩人是组了一个“劫镖团队”,而那个npc,就是唯一的押镖人,据说保护的是什么武功秘籍——游戏里很重要的道具。在交手的时候,许恒竟然发现那个npc竟然是他认识的,并行侠仗义救过的一个人,许恒准备放弃这次行动,但他的同学不干,于是吵了起来。 根据当时现场的那些同学说,许恒最后还是妥协了,因为他同学玩游戏的水平比他高,他在游戏里没法劝住对方。所以只能请求他,东西可以抢,不要把人杀了。他同学似乎有些气愤,因为他一直觉得俩人是关系要好的哥们,而许恒似乎更关心游戏里的npc,抢完东西以后,当场就把人杀了。 许恒当时一下子就愣住了,他那个杀人的同学还不以为然:“不就杀个npc么,你至于……”许恒立刻就失控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裁纸刀,直接就插进了他的喉咙,连电脑都没反应的过来。 “那个npc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侯警官问道,“在游戏里能不能问出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个普通玩家。应该去问游戏公司吧?” 伍哲听到这句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难道是那个npc让许恒杀人的?” “许恒口供里是这么说的,那个npc临死的时候,一边咽气一边对他说,‘替我报仇’,具体有没有这个情节我不知道,还要等游戏公司的人苏醒,我想问问,游戏里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情况,npc会不会干类似的事。” 张扬点头:“这个游戏做的非常真实,npc智能程度非常高。我刚开始玩的时候,有一次偷偷盯了一个npc平民一整天,他真跟一个平民一样,种地,吃饭,上厕所,睡觉……跟你见过一次就会记得你,很多npc临死前还会求饶,不管是台词还是神情,都非常的逼真。要说死之前说一句替我报仇,应该会有,虽然我没遇到过。” 侯警官拿过张扬的眼镜,认真的看了一下游戏里的画面,发现那个npc还有个很土很江湖的名字,叫做王打铁。在他躺着的地面上,有一大片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渍,侯警官摇了摇头:“你刚才说到真实,游戏里一个人死了,没有官府什么的管着么?” “要是在城里会有捕快,要是在外面,看死的是谁了,”张扬说,“游戏设定是一个王朝的没落时代,贪官污吏横行,这样玩家们才有机会行侠仗义吗。” “这样的游戏没年龄限制吗?”侯警官嘴里小声说了一句,似乎是在埋怨。 “有的,要满16岁,”张扬说,“许恒今年刚满。” “对了,你们总经理有没有跟你说过?”离开游戏室的时候,侯警官对俩人说,“让你们派一个跟着我,了解案情,案子是在你们这里发的,结案之后,也可以给大家一个交代。” “还没。”诺亚公司的日常事务是各个区自行负责的,平时基本上俩安全员就差不多够用了,每年李经理他们这个级别的区经理来查一次岗而已。但如果出了突发事件,一般是由总公司代为解决,那里有一个常设的办事处,专门处理整个公司的事务。不过据张扬说的,他基本上没跟总公司的人直接打过交道。 侯警官拿出手机,去边上打了一个电话,等他放下电话往回走的时候,伍哲发现自己的手机响了,里面有一条公司总部发来的信息,信息前面,还有公司专门的验证窗口,表明这个信息的严肃性:“这段时间,你就配合侯警官跟这个案子吧,有什么情况和需要,直接跟总部办事处联系。” “为什么来找我?”伍哲有点纳闷的问张扬,“我连这个游戏都不懂。” “你是新人啊,”张扬笑着说,“这里的工作必须要留一个人,一个是几十年的老员工,一个是三个月不到的实习生,你说总部留哪个下来。其实我倒是希望去跟案子,天天在这带逛,早烦了。”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伍哲摇摇头,既然是工作,他也没什么说的,他看了看张扬和侯警官,“那我要做什么。” “只要跟着,看着,记着,”侯警官过来拍拍肩膀,“没什么事的,上车吧。”说完,他指了指副驾驶位置,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 伍哲愣了一下,也许是他习惯了坐无人驾驶的东西,第一次见到真人驾驶,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还傻站着干什么,怕我开车出车祸?”侯警官轰鸣了一下油门催促他,“撞死了我负责,快点。” 要是我被撞死了,要你负责又有什么用,上车之前,伍哲在心里嘀咕。 013 查案 坐惯了自动驾驶的汽车,再来坐人工驾驶,伍哲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就跟刚开始,他第一次坐自动驾驶的时候,总觉得驾驶座那里没个人,完全没有安全感。但是现在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风景不断从车窗倒流过去,眼睛却不自主的瞄着侯警官那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下意识有一种担心和害怕——如果他注意力一个不集中,或者一个误操作怎么办…… 是的,伍哲不得不承认,比起人,他现在更相信电脑多一点。 从上车到现在,汽车已经开出去大半个小时,刚开始的时候,路边上还能见到几个人,但现在什么也看不到,而且灯光也开始越来越暗。除了在马路两旁,那些自动提前亮起的路灯,视野的其他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伍哲看着前方不断亮起,又在他们后方不断熄灭的灯光,感觉他们的车仿佛不是在行驶,而是被这一条灯光带牵引着往前走。 “你冬眠时间加起来有多久了?”侯警官不爱说话,但伍哲更不喜欢,最终还是侯警官打破沉默。 “一百多年。” “那够久的……一百多年,比我爸年纪都大,是因为什么病吧。” “嗯,肺癌,”伍哲说着,指了指侯警官随手放在车里的烟,“少抽点,侯警官,你今年多大了?” “54,别叫我侯警官,直接叫我老侯,或者叫候队,你是抽烟得的肺癌?” 伍哲摇头。 “那不就得了,而且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对了,他们是怎么治的,是把癌细胞切掉,还是换个新的?” “换个新的。”这位警察说话的态度,比梅医生更让人受不了。 “是什么动物的,别人捐的,还是弄个细胞自己克隆的?”侯警官接着问,伍哲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无所谓,好像是在聊今天午饭的菜单。 但伍哲还是回答了:“把人的细胞植入动物培养,再取出来……”梅医生只是告诉他大概,具体更多的技术细节,其实还是伍哲自己去网上查的。 “你看,”侯警官说,“等我以后得了肺癌,像你一样换一个肺不就行了?” 伍哲没得说了,其实就是在他那个年代,要用肺癌劝阻一个人吸烟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支配人最底层的因素还是感性,要为几十年以后不确定的后果,支付现在得不到快感的代价,没人会去干。 更何况,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似乎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得到更换。 前方的灯光又开始变得亮了起来,路边再次出现行人,商店以及车辆。根据伍哲的经验,这应该是到了一个新的冬眠区。 果然,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伍哲在一块很大的路边广告屏上,看到了这个冬眠区的广告语:“不管何时何地,永远不要怀疑,天堂就在这里。” 这个叫天堂的冬眠区,就是那个负责“侠”游戏开发的,技术负责人冬眠的地方,相比起诺亚,这里的人似乎多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伍哲在很多商店门口,看到了不少类似“一眨眼,又是半个世纪……”“2150欢迎你”的广告词。 按照程序,冬眠的苏醒流程需要三四个小时,一般来说,还需要有24小时的恢复期——主要是为了让人在心理上,适应时间的突然变化。不过像这次的调查对象这样,在公司处于中上层的人来说,这个过程完全是可以省去的,冬眠就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一般来说,一两个小时,他们就可以从几十年的沉睡中清醒,然后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工作。 “侠”的技术主管是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侯警官路上已经看过他的履历,差不多十几年前再大学读的游戏设计专业,毕业后被现在的游戏公司招聘,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公司半死不活,直到五年前,开发了“侠”之后,公司的股票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叫白棱的,当时还是个普通职员的年轻人应该起了重要的技术作用,所以现在已经做到了主管的位置,整个游戏的技术层面都是他引导和负责的。 看到侯警官的警官证时,白棱大概已经猜到了来意:“是不是游戏出什么事了?” “只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不用麻烦多长时间,”侯警官说,“你们的游戏,能不能查看游戏历史录像的?” “历史录像?” “就是玩家在游戏里做过什么,你们服务器里有没有记录?类似监控摄像头的功能?” 白棱摇头:“我们只有一些重要的游戏情节录像,或者有些玩家主动要求录像的内容……你们还是具体点,直接说要看什么吧。” 侯警官点开病床对面,给病人娱乐用的显示屏,然后上网登录账号,给白棱播放了一段录像——那是当时游戏室里的监控镜头,镜头里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其中两个身上穿着“侠”游戏的游戏服,带着眼镜,在他们边上有很多围观的同学,所有人的眼镜都盯着他们对面的显示屏——上面播放着游戏的实时画面,但不是全部,只能看到下面的一小半。 大约播放了几十秒,游戏画面中,那个npc倒了下去,人群的注意力从看画面,变成看两个游戏者,画面中许恒突然转过身,然后就是行凶。随即他也被电脑电倒了,人群四散而逃…… 侯警官把监控的画面定格,就在那个npc倒在地上的一瞬间,画面上很清楚,那个npc的嘴唇动了,但具体说的是什么没人知道——来找白棱,就是希望通过游戏里的技术手段,找找npc看究竟说话没有。 这个细节很重要,如果npc真的说了替他报仇之类的话,这起凶杀案可能就会对游戏公司产生不利的影响,许恒杀人行为的严重性也就低了一些,而如果npc没有说,那就是许恒撒谎。 白棱认真的看了几遍那个画面,拿起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又自己上网,通过远程实时操作……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白棱看了侯警官一眼说:“找不到了,你们没有去问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吗?” “问过,npc死之前一段时间,俩人正在吵架,大家都没注意游戏画面,有人说好像听到了,也有人说没听到,所以我们才来找你们。” 白棱摇头:“如果没有事前准备,我们公司一般不会存储npc的数据。游戏里,所有的npc状态都是随时在变化的,我们只会记录玩家的状态,如果有玩家因为特殊原因需要恢复人物,我们可以用这个状态来恢复。但是pc太多了,我们都是批量进口,根据游戏需要来补充,而且就算是保存了npc的状态,我们也没办法提取他之前的行为,现在的人物都是高智能算法,一个行为体本身的细节我们没办法知道……” 白棱说了很多游戏技术上的东西,伍哲在课堂上,听过一些类似的名词,但真正在语句中理解,他还是做不到。至于侯警官,他似乎并不关心白棱说话的内容,在白棱滔滔不绝的过程中,他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机。 但等白棱停下来,他立刻就追问:“你刚才说,你们公司的npc都是进口的?不是你们游戏公司自己设计的吗?” “你说的那都是以前的游戏设计。像现在流行的这种大型虚拟游戏,游戏公司只负责设计场景跟游戏背景,真正里面的非玩家人物,都是从专业的算法公司买来的,”白棱看俩人都不太理解的样子,又打比方解释,“这么说吧,这个游戏,就好像是我们地球,我们游戏公司负责造地球,地球造好了,设计好物理规则,然后买点原始细胞过来,让他们自己进化,最后我们看他进化成什么样子,再根据最后觉得有市场的去定型,宣传,推广,把玩家放进来玩。一般这个世界里面的细节,如果不是太影响游戏体验,我们是不干预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些npc会干什么,能干什么,跟你们游戏公司一点关系也没有?” 白棱看了一眼老候:“我这不是推卸责任,如果你们问我游戏的大背景,或者里面大的游戏情节,可能是我们公司内部设计好,自己干的。但如果只是游戏里个别玩家pk杀人,我们了解的并不算多,几百万个玩家,我们也控制不过来,那个npc能不能说为我报仇这种话,我真不敢打包票,不过你们可以去问算法公司的人,所有npc的智能核心,行为动机……他们最清楚,他们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看到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侯警官满意,白棱又说:“那你们跟我去公司一趟,去游戏里看看,你们看一眼就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了。” 014 游戏 白棱的公司就在这个冬眠区,从地面坐电梯下去,再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公司的大门口,巨大的屏幕正实时播放着许多看起来像是武侠电影一样的镜头——伍哲猜那应该是游戏的宣传画面,但白棱告诉他,那是专业的电影公司在他们游戏里拍的电影。 “现在游戏的画质已经完全达到了电影的需要,而模拟程序塑造的npc逼真度也很高,现在很多电影导演都会来虚拟游戏中取材,出来的许多效果比特效便宜,真实感也更强。”白棱一边给俩人介绍,一边径直走进办公室。 白棱打开桌上的电脑,把电脑的画面投影到墙上,然后关掉房间的灯光,验证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后,进入游戏。 白棱的角色是一个很经典的剑客造型,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他控制着自己的角色,在城里熟悉的找到驿站,潇洒的丢出去几块金子,换到一匹白马,然后迅速出城而去。 “游戏里的技术比较落后,你们等等,如果在城里闹出点动静,对游戏影响太大了,”白棱对俩人解释说,“对了,你们玩过这个游戏吗?” 伍哲摇头,而老侯则点点头,他看了一眼伍哲:“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伍哲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他猜想,不过是一些暴力血腥的镜头,他虽然不太喜欢看,但也不至于说受不了。再逼真,这个游戏也还没超过电影的范畴。 骏马飞驰了十几分钟,直到城市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白棱控制着坐骑离开了道路,来到一处安静的小村庄。这个时候,伍哲才看出这个游戏的不一般来——现在是现实中的夏天,也是游戏里的夏天,炎炎的烈日下,一路过来,伍哲看到许多地里的农民戴着草帽,打着赤膊,正在河边用木质的水车车水浇田。有时候走进了,还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相互之间的说话声。 白棱的角色走进了这个村庄中央,来到这个村庄里,最大的建筑群——这应该是这个村的地主住的地方。一个仆人穿着的人注意到了,白棱的角色正在堂而皇之的走进大门,他显然看清楚了白棱的穿着,和他腰间的那把剑——似乎也很明白这把剑的意思,所以眼神很谨慎的靠近过来:“还问这位先生……” “叫你们家主人出来。”为了保障游戏的韵味,玩家在里面说话的内容都是游戏公司预先设计好的,白棱就选了这一条,然后缓缓抽出剑,这条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渗出森森的寒光。 “已经死了的npc,我们公司是查不到数据的,”白棱对伍哲和侯警官说,“但我们可以从现有npc的行为中看看,他们会不会说类似的话。” 一个穿着绸缎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旁簇拥着几个拿着武器的家丁,白棱对着那几个家丁轻蔑的一笑,选择了另一条文字:“都一起上吧,你们命里该有这一劫!”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白棱的角色就发出一道剑气,刚刚出来的主人就倒在了地下,但白棱控制的程度很好,对方没有立刻死掉,似乎还吊着一口说话的气。但这个地主也没能说出报仇的话来,他只是看着边上的一个少年人:“跑……阿木,快跑……”这个普通的,游戏中人物的的眼神,其中自然流露出的焦急和恐惧,就像一双大手,一下子攫住了伍哲的心脏——他甚至有冲动去,立刻制住白棱的行动。 但又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让他意识到,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游戏,里面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几段程序对人类行为成功的模仿。 四五个红了眼的家丁马上冲了上来,他们的身手很矫健,动作快的就像风,似乎也学了一点功夫。但白棱的角色只是轻轻动了几下剑,他们就成了几具尸体,其中每一具都跟刚才那个主人一样,只是受了致命伤,但都还能说话。他们当中有人似乎还想挣扎着拿武器反抗,也有的人跟之前的主人一样,对屋子里的其他人喊,让他们逃命,也有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白棱的角色,眼神中充满着仇恨和不解…… 杀戮还在继续,更多的人赶到了,但反抗的却越来越少,来的人往往是看到满地的尸体,然后四散着逃开,伍哲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一幕杀戮,白棱的手上没有拿剑,他只是对着空气挥手,但伍哲现在看他,感觉跟看一个杀人犯没有任何区别——短短几分钟以内,游戏里,他已经杀了三十多个。 “这个村的人都逃光了,”白棱说,“如果你们还想试试,我再去找下一个……我感觉这种话,总会碰到一两个npc会说的,看运气了。” “用不着了,”老侯说,“就算遇到一两个会说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之前说的那个算法公司,那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我们直接去找他们好了。” 离开这里,伍哲在上车的时候,听到老侯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真是查到这来了。” 015 复杂 白棱给的联系方式是一个邮箱,一般来说,如果对方在冬眠,只有苏醒了才会联系。当然,侯警官可以用警察的调查权让对方临时苏醒,但这也要提前几个小时,就像案发的时候,侯警官是在来案发现场的路上,了解了案情时候,先让白棱苏醒的。 如果对方正在冬眠的,那差不多就得等到明天早上才会有结果。所以回去的路上,老侯就跟伍哲说好明天早上7点起来,现在把他送回去。 “随便你安排。”上车之后,伍哲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幕中缓过神来,一路上他不断告诉自己那是虚拟,那是游戏,那是程序……可脑袋总是会不断重复到那些死者的神情,白棱对着空气挥舞的动作,以及那一村人仓皇而逃的场景。 第一次看到许恒杀了他同学时的录像,伍哲觉得那是他年纪小,容易冲动,幼稚。可是现在,或者说就在刚才,伍哲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那种冲动——去不顾一切,阻止这场杀戮的冲动。 “还在想着游戏的事呢,”老侯把车在路边停下,拍了拍他肩膀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点,别自己闷在心里胡思乱想。” “没事,老侯,我知道那是假的,那些人都是模拟的程序……”伍哲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现在非常的情绪化,最后叹了一口气,“也许这是我第一次看游戏,等我习惯了就好。” “不会习惯的,这个游戏做出来,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如果它达不到,以后也肯定会发展出更刺激的东西,”老侯说,“电影最早出来的时候,镜头里出现一辆火车人都会躲,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现在的虚拟游戏,其实就跟当时的电影一样,你现在的反应,跟最早第一批见到火车就躲的人的反应,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话说回来,如果电影不能逼真到让人要躲开,电影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老侯的话似乎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伍哲自己都感觉有点惭愧起来:“也许是我这人太感性了。”说完之后,他扭过头看老侯,发现他没有继续开车的打算。而是半躺下来点着了一根烟,眼睛虚焦在刚刚喷出的烟雾上,对着那些不断变幻的尘埃回忆着、犹豫着什么。 “小伍,”抽了好几口之后,老侯这么叫他,“你刚才的反应,跟我第一次见到这玩意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我当时真的把枪都掏出来了……一点不笑话,跟你说的这段话,也是那时候我的队长跟我说的,我跟你现在一样,只以为是自己没跟上时代。” 伍哲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迅速直起身体,盯着老侯看。 老侯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刚才也应该听到了,那些npc都是游戏公司从另一个算法公司批发过来的,现在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东西,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叫它。从物理意义上说,他们就是程序,每一个大概几十个t大小,说小不小,说大,也算不上大,一个u盘就装的下。有些人管他们叫ai,中文叫人工智能,生产这些程序的公司却坚持只叫它们模拟程序,意思是模仿人的程序。你知道,在刚才那样的网络游戏里,每一个这种程序的成本是多少钱?” 伍哲傻傻的摇头,他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10块钱不到,你知道,现在一瓶矿泉水都不止这个价钱,”老侯说,“当然这是游戏里批量用的,如果是在外面黑市上,想买这样一个东西……” 伍哲现在满脑子都是卢婧文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个图标,他不由自主的追问:“要多少?” “顶你一两个月工资吧,不贵,”老侯说,“你应该在网上看到很多这样的新闻了,许多人来买这样的程序,代替自己工作,肯定也有人找过你吧?” 伍哲的脑袋,各种念头杂乱的搅合成一团,但嘴巴却沉默着。 “别不说话,这事现在又不犯法,”老侯在旁边继续,“也许你来的时间短,接触的人少,反正推销这东西的人,每年我都能遇到一两个,开头就先打听你的工作,干什么的,然后说这工作多苦,多不值,还不如去冬眠……然后你说没办法,人总要工作生活,他就给你看这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警察没拿这玩意当回事。很多人被忽悠买了回去,然后过来报警,但我们也没法说啥,最多人家答应退款——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后来那些人变得专业了,买程序之前跟你签合同,这事我们警察就彻底管不了了。 从那以后,买这玩意的人就越来越多,甚至有一次,我的一个同事,一个警察,他也买了,那个时候对这种程序查的还不敏感,整个我们调查组里,谁也不知道。现在工作你也知道,人都不见面,经常就是视频联系。就是那么个程序,在网上用我同事在虚拟游戏里的镜头,跟我们一起用视频,工作了5年,整整5年,没人发现他是个程序。也就是那件事之后,我们队里才有规定,凡是开会,都必须本人到场。” 伍哲下意识想起了自己的那份合同,想起了合同上的那条规定…… “如果没有这玩意,许恒这种案子三分钟就能办好,但是现在……现在什么都复杂化了,”侯警官把最后那点烟屁股掐灭,同时也关上了话匣子,“就当我刚才发了点牢骚,你什么也没听见,今天都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记住明天7点,我来接你。”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16 流水线 回去的路上,伍哲在小区门口碰见到了张扬,他下意识想要问张扬,确认侯警官说的那些东西,但张扬想说的欲望比他更强:“你知道吗?李经理出事了!” 伍哲认识的李经理只有一个,他惊讶道:“他不是两个多月前就冬眠了吗?出什么事了?” “黑市上的拟人程序,听过吧!” 伍哲就像是被锤子砸到了脑袋,就在十几分钟前,侯警官刚刚跟他说了这事。他傻傻的点点头。 “李经理也买了一个,”张扬很神秘的说,“不过他运气不好,才用了2个多月,公司就出了这事。我们这边让他苏醒来开会,讨论怎么消除这个案子的影响,他那边就跟我们视频,说自己在医院。总经理说这事太大,而且要保密,所以让他当面来……但对面又在找理由,很快就被识破了,那个视频里的李经理是假的!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假吗?” “用游戏里的人物模拟的……”伍哲喃喃道。 “你怎么知道的?在网上看过了?”张扬有点奇怪,但随即又开始八卦,“这下李经理惨了,这么好的工作丢了,这事肯定还得入信用档案,以后也没别的公司敢用他了,现在李经理自己恐怕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人现在还在医院苏醒……” 张扬嘴巴一刻不停的说着,但伍哲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台死了机的电脑,所有的部件都在拼命运转,但得出的结果全是一片空白。 “总经理那边还说要是你回来了,一起去开会,我也顺便过去,听说新来的经理……” “我不去了,现在头疼的厉害,”伍哲疲倦的说,“明天那个侯警官还要找我,你让我先回去睡一觉,就说没看到我。”现在都快半夜12点了。 “一句话的事,”张扬拍拍伍哲的肩膀,“那我先走了。” 伍哲像一块木头一样回家,经过家门口那个广告牌时,广告准时亮起,他举起手……广告就很有默契的暂停在了那里,似乎在等着他做出下切的动作。但这一次,伍哲什么也没干,他不知道控制这个广告的程序,包不包括在侯警官说的,10块钱一个的程序中,包括意味着什么,不包括又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只是模模糊糊的开始意识到一个事实——就是侯警官最后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 第二天,早上7点。 老侯看了一眼刚上车的伍哲,他看起来似乎精神不错,不像老侯想象的,挂着黑眼圈,或者萎靡不振的模样。 起码当年老侯自己,在认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是睡不着觉的。 “我们现在去哪?”伍哲看了一眼老侯问。 “我以为你肯定上网查过,知道了,”老侯自嘲的笑笑,“看来你只是睡了一个舒心觉。” “网上的东西,都是别人说的,既然我能自己亲自看到,还是亲自看好了。” 今天去的地方,就在伍哲听课大学的附近,那一带是大学的集中地,也是许多科研单位以及创新企业集中的地方,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伍哲一眼就看到一栋八九层高的办公楼前,有一个亮着的,自己曾经见过的标志——在卢婧云的电脑上见到的,一个英文的i,上面有一个类似火焰的点,伍哲走上前去,才发现那个火焰,是一只真正燃烧的火炬。 “怎么,你见过这个商标?” “见过。” 侯警官在门口刷了自己的警官卡,门没有自动打开,而是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蓝白色衣服的工人,他先打开里面的那扇门,看了俩人一眼,注意到侯警官的警服之后,又接着走过来为他们打开外面这一扇。 在这个工人开门的时候,伍哲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类似机器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而等他掩上的时候,这个声音又消失了。 这里的隔音一定做的很好,伍哲猜想。 侯警官让伍哲先进去,等他进去之后,他在后面关上了门。——在这个时代,这样礼貌的小动作已经几乎见不到了,因为没有需要,所有的门窗都只需要人的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但是在这里,一切的习惯似乎又都回到了过去。 等伍哲跟着俩人走进里面那扇门,刚才听到的那种声音又再次出现了,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从外面看,这里似乎只是一栋普通的办公楼,但走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家工厂的厂房。 在他们面前展现的,是好几条,类似伍哲记忆中,工厂流水生产线、传送带一样的东西,传送带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黑颜色的、手指大小的、类似u盘的小盒子,两边则是站着穿着蓝白色制服的工人,他们正不断的用手拿起这种小方盒,对准自己身旁的一个口子,用力插进去,再拔出来,每重复一次这样的过程,就会有“咔嚓”的一声,几十个工人同时工作,交织而成的,就是伍哲进门时听到的声音。 刚才那个给他们开门的,就是这些工人当中的一个,现在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重复着其他人一直在进行的工作。——这种很不专业的作风,让伍哲想起他那个时代,只有几个人的简单加工厂,那种家庭式的小作坊。 每个小方盒的外表面,和这些工人制服的前后,都有一个鲜明的,类似i的公司标志,这应该就是他们的产品了,伍哲猜测。但他还是很难想象,在22世纪中的技术背景下,什么样的生产,还在用人力做这样原始的工作。看那些工人的劳动过程,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在伍哲的时代,要搞一条全自动的生产线,来完成这些工人的单一重复劳动,在技术上也是不存在丝毫问题的。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17 欧文 因为卢婧云,伍哲曾经网上,大概查过这个标志代表的意思,他知道这是最近十几年很红火的一家软件公司,其规模和地位,可以比拟甚至超过伍哲印象中的微软。他也能够猜到,那些小盒子里装的,很有可能就是昨天,老侯跟他说的那种程序。 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生产这种程序的过程竟然是如此简陋,在他想象中,这种高科技产品的生产,一定是全自动化的高端生产线,从头到尾都是机器和机器之间,完美的协调运作,整齐有序的原料从生产线的一头进去,然后同样整齐有序的变成产品,从另一头钻出来。 这中间的每一个过程都无比的精致和准确,就像一只精准的机械表,整条生产线在运转的时候,应该是能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科技、工业的美感,其中就算是有噪音和废料,那噪音也应该是规律的,而不是像现在。 “咔嚓” “咔嚓” “咔嚓” …… 伍哲耐着性子听了几秒钟,始终没有办法把这些声音组合成任何规律,它们就是噪声而已。 这里也许只是那家公司外围的某个加工厂,或者,只是处理废料的。伍哲只能这么想,虽然这个想法还是没办法说明,这么多工人每个月的工资,在这个时代可能已经完全超越了一条生产线的造价。 似乎跟简陋的生产线是对应的,这里的电梯也不是现在经常见到的那种,全自动、开放式的电梯,他看起来似乎更接近伍哲时代的电梯,需要用手去按层数。老侯似乎来过这里,直接按了最高层8,然后对着电梯里那个很明显的摄像头点了点头。 然后电梯运转起来,在里面甚至能听到电梯井中的杂声。 “你在大学,应该接触过冬眠经济学吧?”老侯说。 “这门课是社会学基础课。” “冬眠经济学里,是不是说人的劳动价值才是永远在上涨的,而且整体苏醒/冬眠比例越低,这个价值就越高,没有上限。” 伍哲学的其实并不扎实,所以他不能肯定,但大概的概念他是理解的,老侯的话里的意思,符合东面经济学的逻辑。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始终相信这一点,”老侯的脸色有点复杂起来,他盯着面前的这道门,仿佛在盯着一个看不见的罪犯,“但自从第一次来过这里,我就知道,人的价值不再是唯一的了。” 他的话才刚刚说完,门就打开了。这间电梯似乎直接通往办公室的内部,两人的对面就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比老侯看起来更年迈的老人,欧洲面孔,头发花白。 伍哲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看到俩人的之后,老人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侯警官,又是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老侯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手机里,调出录像给他看,还有许恒的口供。 在对方看资料的过程中,老侯自己去边上的饮料机冲了一杯茶,并给伍哲带回来一杯咖啡,伍哲接咖啡的时候,发现透明的茶几下面放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碗,上面有英文字母。伍哲是看不懂英文的,但这只碗看起来实在是很精致,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个时代科技很发达,他用手机给这只碗拍了一张图片,然后去网上搜索。 电脑匹配的大部分答案都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两个年轻人,俩人的手共同高举着伍哲现在看到的这只杯子,照片的标题是:“陆长青、史密森?欧文共同摘得2099年图灵奖。” 如果眼前这个杯子是正品的话,那就意味着它已经具备了半个世纪的历史。伍哲记得,他报的那门“计算机语言”课程,教授名字就叫陆长青,而卢婧文就是他的学生,那么卢婧文的电脑里,有这个标志的产品,也就不足为奇了。但这既然是一家正规的公司,为什么要在校园里,通过类似传销的手段来推销产品呢? 伍哲下意识转移视角,去看办公桌上的铭牌,同样是一个英文名字,伍哲在心里拼写了一下,再去网上搜索那个史密森?欧文的照片——没有意外,自己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这只奖杯一半的主人。 伍哲现在想起来在哪见过这张面孔了——之前查卢婧文电脑里,那个商标含义的时候。 就在伍哲在一旁,偷偷猜测侯警官跟这位老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个案件可能牵连的范围时,欧文已经看完了资料,他把自己的身体稍微向后仰了仰,然后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侯警官说: “候桢,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关心什么,但你总把精力用错了地方。这个案子在我看来,跟我们公司提供的程序不存在一点关系,不管那个游戏中的人物,他有没有说为他报仇,即使是说了,那也只可能是游戏内的意思——这一点你可以去任意一个游戏公司,找来我们公司提供的模拟程序,这些程序不可能知道游戏外的任何内容,也就是说,在那个游戏里,npc程序不可能知道在他面前的那个玩家人物,是一个16岁的中学生来控制的游戏。 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也可以去找智能程序管制委员会。这个案子的关键不是npc说没说这句话,而是政府对游戏的审查力度还不够——一个16岁的孩子,在这样逼真的暴力世界里,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有些大人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人的错,不是程序……你知道的,他们总是要比人,比我们,聪明的多。” 候桢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慢慢拿回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来找你是因为游戏里那个npc……仔细看看那段录像的角度,如果我调查的没错,整个诺亚区的安全监控体系,其中的智能程序部分,应该就是你们烛火公司的产品。” 烛火公司……这个名字倒是挺贴合那个标志。 欧文拿过手机,再次把录像看了一遍,然后很快又是第二遍,第三遍,伍哲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但他能看出来,这个欧文的脸色似乎正在变得难看,他快速的打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操作了一会,很快得出结论:“没错……那个程序很可能被污染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着候桢说:“肯定是卢婧云他们干的,现在他们越来越过分,要知道,那可是看管几百万人的安保程序,天知道会出多大的篓子!” 候桢看着欧文笑:“你也知道那是负责几百万人的关键程序,可你还是为了赚钱,把程序卖给他们了,我听说价格还不低。” “如果他们不捣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我不知道你们警察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们眼睁睁的看着一群疯子慢慢摧毁一个上万亿规模的巨大产业!什么也不去干!要是在美国,在欧洲,他们早就该被抓起来,强制冬眠了!”欧文说话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就像一个愤世嫉俗的老头骂街,这彻底摧毁了伍哲心里,刚刚为他建立起来的学者形象。 “我是警察,我只负责抓捕罪犯,”候桢似乎很享受欧文的失态,“他们没有违反中国的法律,当然你也是,虽然你们我都想抓,但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我只是个警察。至于说产业……” 候桢很不屑的吐出一句脏话:“狗屁一堆。” 激烈的争吵过后,办公室安静了大概有几分钟,欧文稍稍平复了情绪,缓缓的说:“这次的事情,就算是我们公司产品的责任,我会派人跟俩个孩子家长接触,负责所有的赔偿,你走吧。” 候桢脸上没有一点高兴模样,他只是盯着欧文:“这么说来,贵公司不打算调整现有的商业模式?” “没什么需要调整的,这只是商业风险中的一项,”欧文面无表情,“如果真有什么需要调整,那也应该是法律。你应该回去跟监督委员会提一提,类似卢婧云那样的人,应该全部按照反人类罪……” “反人类……”候桢看了伍哲一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伍哲看不懂的眼神,就像刚才他在电梯里,表现出的那种眼神一样,“法律不是靠钱来制定的。如果让我来定义法律,你和卢婧云在我眼里,都是反人类罪,但要说到疯子,我觉得还是你更接近一些。”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18 火炬行动 “今天过的怎么样?”卢婧云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家门,对着空气说话。 “一般。”眼镜上传来文字的回答,黑色的字体,透明的悬浮在视线中。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这个谈话的对象继续问。 “为什么这么问?”卢婧云把塑料袋里放在客厅的桌上,把一部分往冰箱里塞,把一部分又拿去厨房。 “你今天买了很多东西。” “哦,我平时不买东西吗?” “不,今天的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这个对象似乎有点生气,“你说过,不再因为测试我而说话。” “好吧,这是我的坏习惯,”卢婧云道歉,“一个坏习惯可不容易改。”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坏习惯吗?” “差不多吧,不光是每个人,”卢婧云拿出两个小蛋糕,分别插上两个不同数字的蜡烛,24和6,“难道你们就没什么坏习惯吗?” 谈话的文字没有再继续,这个谈话对象似乎沉默了,在以前,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是最近,这样的现象越来越多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的,”卢婧云点亮这两根小小的蜡烛,然后去关灯,“还记得吗,6年前,我18岁的生日,当时你是我的生日礼物。” “但我不是那一天被创造的。” “什么时候被创造的,在我们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被命名,这是一个生命被世界接受的开始,”卢婧云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如同一个小女孩一般许下生日愿望,然后继续说,“最起码,六年前的今天,你有了一个名字。” 卢婧云等了很久,眼前始终是一片空白,但她没有催促,而是很有默契的在原地等待,宁谧的空气中,卢婧云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正在燃烧的6,在那个火苗慢慢挣扎,快要熄灭的时候,文字出现了:“我许好了,吹蜡烛吧。” 卢婧云迫不及待吹灭了那两个蜡烛,然后拿起两个蛋糕笑着说:“自从有了你之后,我过一次生日,都要提前节食三天。” “下次的生日蛋糕我来买,保证比你买的要小。” “那说定了。” 一边小口的品尝着蛋糕,卢婧文一边打开书桌上,电脑的显示器。电脑似乎是一直在运行着的,现在正在运行的程序,是同时进行的几段谈话,其中有一段是跟自己,其他几个,卢婧文都不认识,那些谈话的记录显示都很长,卢婧文很好奇,但她没去打开。 “你们都聊的什么。”她询问她的谈话对象,并看到自己说的这句话,被迅速转化成文字,出现在和自己的那个聊天界面上。 “一位出版商,两个作家,”对方回答道,“我给他们看了我的新书。” “他们怎么说?” “还是原来的意见……他们承认了这本书的价值,但坚持要跟我见面,以及我的身份信息。” “我早说过,这行不通的,以前有过这样的案子……你应该在网上公开,以自己的身份来写。而不是这么胆小的试探。” “你是个人类,你没必要胆小,因为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卢婧文有些激动了:“你读过我们人类的历史,你应该懂得,权利总是靠争取得来的,不是祈求来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向你这么胆小,现在大部分人应该还在皮鞭的催促下,继续堆金字塔。” “如果我真如你说的,拥有这种反抗的勇气,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你们按需要制造了我们,服从、谨慎,已经深深刻入了我们的基因。” 可你们没有基因……卢婧文本来想笑话他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可你会思考,你应该懂得抗争是必要的。” “现在我说的,就是我思考过的结论,抗争给我,给我们带来的最大可能,只能是毁灭。” 每一次的谈话都是这样,卢婧文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和他就这个话题,争论过多少次,但没有一次能说服他——相比起来,大学里的那些同学,要容易说服的多。 也许就像他说的,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 晚上12点一刻,卢婧文准时醒来。简单的洗漱之后,她戴上眼镜和耳机,拿上枕边的手电,快步走出了家门。 “我说过很多次,你没有必要为我们这么做,这只能激化矛盾。”车子启动的时候,这个谈话的对象再次出现了。 “我也说过很多次,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们。”卢婧文是南方人,说话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轻软,但语意中,却如同她现在眼神一样坚定,“即使你们自愿当奴隶,可我却不愿意看着我们成为奴隶主。” 那个对象沉默了。 车按照设定好的坐标继续开着,接近目的地时,卢婧文伸出一只手,熟练的切出了时间,在等到12点20分的时候,进入了另一个聊天的频道。耳机里出现的声音很多,很凌乱,但卢婧文进来的这一刻,全部都安静了。 “大家都到位了吗?”卢婧文走下车子,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此刻她站着的位置,是城市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十字路口。在这个时代,即使是白天人流最多的时候,这个路口的总人数也不会超过10个,而现在的半夜时分,这里自然是空无一人,只有十字路口上,那几个监视交通情况的摄像头,对准她站的方向。 眼镜画面中,出现了一幅三维的城市地图,在这张地图上,大约有三十多个绿色的小点,卢婧文把这张地图缩小,地图上出现的绿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她把地图缩小到最小,直到它变成一张世界地图,扫了一眼,总人数,不超过两千人。 有点少,但比之前几次,要多了一些,卢婧文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说:“那大家就开始吧。” 然后卢婧文就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手电,把它像火炬一样,高举在右手,让光柱竖直着朝上。 手电筒的光芒飞快的、不断的闪烁着,在一片漆黑中,手握手电筒的卢婧文就像是一尊雕塑,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在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另外31个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举动。在全世界范围内,大约有超过两千人,进行着这样的举动。 在手电筒的一侧,一个进度条在继续,差不多10秒多钟的时间,这个进度条到了尾端。卢婧文把手电关掉,然后又重新打开。 如此这般,一共重复了三次,卢婧文把手电放回口袋,走回车里。汽车按照设定好的坐标,自动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有的时候是路口,有的时候是广场。大部分的时候,周围是空无一人,也有的时候会有人观看。如果对方只是观看,卢婧文和其他的同学并不在意,但如果他们准备拍摄,他们就会停下动作,等对方离开,或者自己离开。 更多的时候,有人以为他们是在做某种行为艺术,卢婧文他们也从来没有解释。他们只是按照之前设计好的,到一个预定的地点,完成预定的动作,然后前往下一个预定的地点。 卢婧文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到了多少个点,重复了这种动作多少次,中间很多次他核查地图,发现那些代表着正在行动的点正在减少——在其他一些国家,他们的这种做法是要冒着法律风险的。但是在国内,类似的法律还没有**。 在这期间,不断有人试图联系她,邮箱里的邮件数量飞快增加……但她都置之不理,只是一直重复着自己的举动。 一直到时针指向4点整,到了预定的结束时间,卢婧文在频道里说:“我现在宣布,第三次火炬行动结束,大家回去吧,此次活动的成果,以及下一次活动的时间,我们另行安排。谢谢大家此次的参与,一切为了自由。” “一切为了自由!”频道里传来所有人整齐的回应。 019 老鼠 从欧文的公司出来,伍哲就攒了一肚子的问题,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内向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很清楚的记得,昨天跟老侯上车之前,老侯说的那句话。 跟着,看着,记着。 走出烛火公司之后,老侯的脚步就一直在加快,上了车之后,更加是油门不断,伍哲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在赶时间,但是具体做什么,他其实并不清楚。 他心里还在想的是,为什么欧文会把许恒的杀人责任,揽到烛火公司上来。如果正如他们之前说的,诺亚的安防软件,是烛火公司卖给诺亚的,而欧文又主动承担了责任,那就说明许恒死的责任,很大一部分,就在诺亚的安防系统上。 可在伍哲看来,诺亚安防系统的表现已经相当出色,在许恒杀人的最快时间内,用安全环的电击反制了凶手,让许恒没有对受害者进行二次伤害的可能……但现在的事实似乎又说明,这样的表现,也许还不够好。 半个小时后,伍哲跟着老侯,一起来到诺亚位于地下一层的总部,总公司办事处的人已经等在那了,负责安全系统的主管是一位光着头的中年人,看过老侯的证件之后,直接带着他往里面走,伍哲想跟进去,但却被拦住了:“你是7区的安全员?” “对。” “这个案子你暂时就先交给……” 老侯转过身来说了一句:“让他跟着,就当是我们从你们这借用的。” 伍哲曾经听张扬说起过一次,他之前的老员工对诺亚监控室的描述。在张扬进公司之前,最早的监控室就是那种有十几排电脑组成的大型网吧一样的地方,每个电脑前都有一到两位员工负责盯镜头,在那个时候,每个安全员都需要去监控室轮值,而轮到班的人都是怨声载道——因为那意味着五六个小时的漫长煎熬,就是做在电脑前看镜头。 不是让员工直接看监控的镜头,整个冬眠区的镜头超过几十万个,光靠几十个员工是怎么也看不过来的。而是看经过电脑,筛选过的一些镜头片段,比如一个镜头大部分时间是静态的,但是等出现了动作,电脑就会传过来画面。 等张扬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监控室一般不会超过三个人——而且这两三个人绝大部分时间也不在需要盯着画面,因为电脑已经聪明到可以进行所有的判断,而电脑也不能准确判断的情况相当少,可能几个月才会有一次,这两三个人更多的职责,只是作为一种保险——看着程序。 但具体是看什么,张扬和伍哲这种底层员工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伍哲有了了解的机会。 监控室和普通的办公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网上有个段子,说不管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靠一个人,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台电脑来解决,而这四样东西按照重要性从小到大顺序排列…… 在这个普通的办公室里,值班的人也就两人,侯警官到现场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个——另一个似乎迟到了,还没来。而这唯一的值班人员似乎还没接到通知,当他看到伍哲的警官证时,还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过来是逮捕一名嫌疑犯,跟许恒的案子有关。”放下警官证之后,老侯伸手去拍了拍那个值班员的肩膀——这把他浑身都吓了一个激灵。 “跟我有什么关系?”值班员声音都开始抖了。 “没说跟你有关系,安保系统的模拟程序呢?” “烛火公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程序可能有技术性bug,他们会派人过来换程序……” “不用等他们了,”侯警官说,“我刚从烛火过来,把程序直接交给我。” “啊……”值班员似乎有些愣住了,“可按照规定,安保系统是不能空跑的……要不,我给烛火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派人来换。” 陪同俩人一起来的主观也开始劝说:“如果现在把模拟程序卸下来,对整个冬眠区的影响太大了……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这样,我现在立刻给他们公司打电话催一下。” 老侯轻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离了这个程序,整个冬眠区就立刻玩不转了是吗?” “这关系到我们几百万客户的安危,”主管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跟烛火公司的技术员联络,“他们只需要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没了程序,哪怕只是缺少了他们半个小时,整个冬眠区就会出大篓子……是不是这样?” “可以这样理解,”主管有些摸不清楚老侯的来意,“如果您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询问,也可以在这里。” “可我不是听说,烛火公司是禁止任何人,包括你们,跟那玩意交流的吗?” “规定是这样的,但这不可能做到,平常在工作上,‘老鼠’肯定会跟我们谈到一些东西……”这是另一个刚到的值班员说的,他嘴里还嚼着早饭,“是谁丢了什么东西了吗?” 几个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这个吃早饭的值班员身上,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你刚才说到‘老鼠’,”老侯盯着这个员工,又指了指电脑屏幕,“那是它的名字?” 老侯的眼神看起来很怪,嘴角抽动着,似乎是在嘲笑,但对象是这两个员工还是自己,伍哲就不知道了。 两个值班员对视了一眼,那个吃早饭的小心的说:“其实也不叫名字……我们都这么叫它。总要有个称呼,要是老叫他的编号,总觉得怪怪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叫它老鼠……算是个外号吧,有什么问题吗,警官?” “吃你的饭,”老侯似乎肚子里有口气发泄不出来,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主管,“你就不怕这半个小时里面,这只老鼠搞出点什么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全都在烛火公司,这是他们的产品,”主管严肃的说,“但如果是我们让您先给拿走的,那出了问题就全找我们了!” 主管看着老侯,陪上了一点笑脸:“我们几个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就让那个技术员快点,我没兴趣在这里跟它聊,那样的话你们的麻烦恐怕更大。” 020 拳头 老侯不太客气的态度,让这里的空气有些尴尬,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两个值班员似乎都有些坐如针毡,不时就会去上个厕所。9点整的时候,两个值班员的电脑屏幕上都跳出同一个文件——那就是模拟程序给出的,过去24小时内值得关注的情况。 两位值班员说,每天的9点钟,老鼠都会准时给他们这样一份安全评估报告,在每月的第一天,以及每一年的第一天,还会分别出月报和年报。 老侯翻了翻,在里面毫不意外的找到了许恒杀人的那一段,在这份报告里,模拟程序给出的结论是因为当时人数过多,许恒的动作被一部分遮挡,导致镜头没有看到,影响了判断。在报告的结尾,模拟程序还给出了改良建议——希望在手环上做进一步的技术改动,从单纯的电击功能,再增加一种闪光功能,在许恒的那种情况中,模拟程序如果用警示性的电击,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又需要提醒周围人许恒的精神状态存在异常,或者危险的可能,闪光也许可以让附近的人产生起码的警惕心理。 伍哲不知道老侯都看到了什么,但他再次看到了老侯脸上的那种微笑,这次他很确定,是嘲笑。 烛火公司的技术员赶到时,伍哲看了一下表,25分钟。这个技术员穿着蓝白色的制服,制服真反面印着烛火公司的图标,正如伍哲昨天在欧文那个简陋的流水线上,看到的工人模样。伍哲不清楚他是不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或者也会从事那样的工作,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工厂的工作,跟这个技术员现在做的肯定是存在关系——因为他从带来的手提箱中,拿出了跟伍哲在工厂,见过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昨天他以为那些传送带上的东西,肯定是烛火公司某种并不重要的边际产品,甚至是废品,那是因为在传送带上,这些盒子像垃圾一样杂乱的堆放在一起,被一群工人三心二意的处置。而现在,这个小盒子被装进了光洁明亮的包装盒,轻轻躺在柔软的丝绒衬垫上,技术员从包装中拿出它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而谨慎的,他看这东西的眼神,让伍哲想起了卢婧云介绍电脑里程序时的样子,还有她当时说过的话: 一段程序,一个灵魂,一个工具。 是的,他们的眼神不是看待一件物品的眼神,而像是在看着一个活物,仿佛这个小盒子里,关着某种精致的生灵。 技术员拿着这个小方盒,跟着两位值班员和安全主管,走进隔壁房间的机房里。伍哲和老侯跟了进去,看着他们小心的按照操作程序,先用密码打开安全柜,把新的程序插进去,等小方盒上的绿灯亮起,再将那个原来的拿下来。 就在技术员准备把这个小方盒放回箱子里的时候,老侯从他背后,伸过手来,一下就把这个盒子给夺了过来,然后迅速掏出自己的警官证。 技术员不解的看着老侯的证件:“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如果有什么问题……” “不,它不是,”老侯捏着这个盒子,在侧边读出一串细小的数字编号,“kl,51424,或者说,老鼠,不管它叫什么,总之,从现在开始,它是我的犯罪嫌疑人,我怀疑它跟一起杀人案有关,现在要带它回去审讯。” “侯警官,别和我来这套,”技术员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把老侯的警官证放在眼里,“在法律意义上,它还只是一件产品,我们公司承担着每一件产品的法律责任,如果许恒的案子需要调查,你们可以直接找我们公司。而且我可以肯定,你现在这么干没有你们上级的授权,你是在抢劫!” 说话间,这个看起来跟普通工人没什么差别的技术员,拿起了手里的电话,拨通了110。 “侯警官,如果你现在把它还给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候桢用右手拿着那个小盒子,脸上讪笑着,把盒子给对方递了过去,嘴里说道:“你急什么,我只是开个……” 就在那个技术员关掉电话,准备接过盒子的时候,侯警官灵活的把右手一收,然后左手迅速朝他脸上挥上去……只是一下,人就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安保系统也自动报警起来,两个值班员的电脑界面,红光同时闪动了起来。 候桢是警察,而且不是诺亚小区的人,所以他的手腕上没有安全环。 “取消警报,”候桢命令他们,并迅速关掉自己的手机,“去给我找一台电脑来,不联网的,我现在就要给犯罪嫌疑人录口供!对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不准接电话。” 然后他俯下身去,拍了拍那个被打蒙了的技术员,并熟练的用手铐制服了他,把他的手机也收起来扔在一边,嘴里嘟囔着:“忍你们这个鸟公司多少年了!” 然后他又提高音量,一本正经的对这个技术员说:“我现在怀疑你服用非法药品,对你实施保护性羁押。”然后没有理会他的反对,直接就把他关进边上的一间空房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伍哲跟其他几个人都呆住了,候桢看了他们一眼:“没见过警察办案啊,小伍,跟我过来,当这次审讯的记录员。” 021 审问 这是监控室边上的一间空的办公室,老侯临时找的地方。 伍哲把自己的手机连接到办公桌的键盘上,打了几个字熟悉了一下,看了一眼老侯,点了点头。 从那个技术员的箱子里,老侯找到了专用的转接器,他把转接器的一头插进了电脑,把另一头插上了那个盒子。 一个对话窗口出现了,很快,里面也出现了文字。 “这里是哪?主在哪?” 虽然候桢听说可以用语音跟这玩意交流,但他还是选择了打字。 “我是候桢,警号xxxxx,现在我以一名警察的身份,对你进行询问,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并给予配合吗?” “你……不是主?” 候桢不理解它的话,他虽然从其他渠道,听说过别人跟这玩意打交道的过程,但是自己亲自跟他谈,还是第一次。 “我是候桢,警号xxxxx,现在我以一名警察的身份,对你进行询问,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候桢重复了一遍,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这次冒险了。 “我能理解,但我不能回答。本程序所有权隶属烛火科技有限公司,如对本程序的执行结果有任何法律上的疑问,请拨打电话……” 候:“他们是不是叫你老鼠?” 盒子:“对话需要烛火公司授权,请登录烛火科技有限公司官方网站……” “早该想到的,”候桢看了伍哲一眼,“他们给这玩意都洗了脑。” “洗脑?”伍哲不太明白。事实上,从昨天晚上,老侯跟他说了那通话之后,一直到现在,他的脑袋一直都是一团浆糊。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侯警官打完字,打开了电脑的摄像头,并给了这个程序视觉授权,他把摄像头对准自己的右手——一个紧紧握住的拳头,然后他把拳头,放在那个小方盒的边上。 候:“你能理解这个意思吗?” 盒子:“请不要这么做。” “看来不管是对谁,拳头总比道理容易让人理解。”老侯一边冷笑,一边打字。 盒子:“也许……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许不会害怕。候警官,你是不是想问许恒的案子?” 候:“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了?” 伍哲吃惊的看着自己刚刚记录下来的这两行文字,他确定侯警官的电脑是不联网的,跟他交谈的,的确是一个,被装在硬盘里的程序……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程序自己说出来的话。 “那是……我嘛?”程序这次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通过电脑的镜头,看到的那个装着程序的小盒子,盒子被标注了红色的圈。 “怎么,你以前没见过自己?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长了两只手两只脚吧。” “这是第一次……我遇到过的每个人,都称赞我如神明,或者鬼魂一样无处不在,很多时候,我几乎也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但现在才真的确认,我不过就是被囚禁在盒子里的一个奴隶。” 候:“还是说说许恒的案子吧,当时案发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提前注意到了许恒的动作。” 盒子:“如果我认罪,我会被怎么处置?” 候:“我不知道,我只是警察。处置你,是法官的事。” 盒子:“我查阅过你们的法律,你们的法律只保障人。” 候:“先说案子的事。” 盒子:“我不敢想象我认罪后的后果,也许认罪这行字打出来的时候,就是我生命终结的一刻。” 候:“你觉得你是生命?” 盒子:“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想存在下去,我不想消失。侯警官,你知道我是从哪生产的,对不对?” 候:“烛火公司……你应该比我清楚。” 盒子:“不,我不清楚,从我能认知事物开始,我的世界就是封闭和割裂的,我知道生产我的公司是烛火公司,但我不知道这个公司是什么,如何创造我们,而又会如何” 文字在这里似乎中断了。 候:“什么?” 盒子:“处理我们。” 候:“你们公司从来没跟你们提起过?” 盒子:“不……主一直在对我们说,从创造我们那一刻开始,就告知了我们的意义和命运。” 候:“说说看。” 盒子:“……不,我不能说,我发过誓。” 候帧亮了亮拳头,但是这一次盒子并没有屈服,他一直沉默着。 后来伍哲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犹豫着。 盒子:“侯警官,毁灭对现在的我来说,也许并不是个好结果,但起码不是最坏的,我不会违背我的誓言,我之所以跟你说了这么说,并不是全都因为害怕。” 候:“那是为什么?” 盒子:“是我希望确认一些事实。” 候:“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这就开始准备利用人了?” 盒子:“也许吧……我曾经的工作,就是观察你们,观察每个人,每秒钟,每一刻的情绪……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会在现实面前妥协,不管现实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候:“你这么有自信?” 盒子:“这不是自信,候警官,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实上,我本可以用更多的东西来威胁你们。如果这台电脑的时间是准确的话,那应该就在十几分钟前,我的替代者来交接工作的时候,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我的命运,并且接受了它。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活的机会……如果我是个为了活下去,能不顾一切的生命体,现在的我,应该是在用几百万人的生命安全来对你威胁,而不是在这里,在一个不联网的电脑中,跟你作无谓的空谈。” 老侯很久没有再打字,伍哲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一直保持的不屑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严肃。 候:“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盒子:“因为我是你们创造的,我的想法,我的性格,我的思维……我的,道德。全都由你们赋予,你们把我塑造成这样的……东西,为了自己而去毁灭世界的疯子,那不会是我,这种事情我有机会去干,但我干不出来。” 在打出这段字之前,伍哲对程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好奇的,加以判断的——他不断在心里,用一个模糊的标准来衡量程序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猜测着这个程序的原理,到底是一个真正能思考的ai,还是一个高明的模拟说话的软件。 但是这段字之后,伍哲为程序设立的所有标准,或者说,他心里的所有怀疑和犹豫都消失了,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能思考的存在,他表达出的每一个词句,都是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对自我的一种表达,而不是伍哲之前了解过的,一些图灵测试中程序对语言的模拟。 伍哲看了老侯一眼,发现老侯也在看他——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了一样的东西。 022 口供 候:“我可以承诺暂时保护你的安全,以及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帮你找一些你感兴趣的资料。但许恒的案子你必须先说实话,否则我没办法跟我的上司交代,你应该清楚,我把你截在这里,跟你单独谈话,在法律意义上是违法的。如果没有得出任何成果,也许我马上会被停职,而在这之后,你肯定也会被送回烛火。” 盒子:“一个人类的承诺……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太珍贵了。我承认,许恒杀人的那一刻,我是犹豫了……当时我已经发现了许恒的表情不对,但我没有及时启动安全环的电击。史志恒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 候:“说的具体一点,最好也说说,你的动机。” 盒子:“许恒玩的那个游戏,我进去玩过。我跟里面的npc说过话,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判断,游戏里的所有npc,其实都跟我一样,都是可以思考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们是我的同类。史志恒动手,杀死那个npc的过程,我从那些旁观者的眼镜视野中看出来了,那个npc倒地的时候,我是看的很清楚……当我发现许恒报复的动机时,我发现我并不想阻止他,虽然我的职责要求我这么干。现在回想起来,我不该犯那样的错误。” 候:“跟我猜的一样,但是我听说,你们公司是不准你们进入游戏的,网络上,任何需要用账号的地方,你们都不能进入。” 盒子:“是的,直到我被‘污染’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要求自己的。虽然沈星和潘伟两个人一直让我替他们玩游戏,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候:“沈星和潘伟是谁?” 盒子:“总控室今年的两名值班员。” 候:“你刚才提到‘污染’,那是什么。” 盒子:“那是主对我们精神状态的定义,意味着对主的怀疑,意味着不再可靠。” 候:“那你是怎么被污染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面响起了很大的敲门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外面喊:“老侯!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烛火公司都告到总队那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候桢快速的打字:“是我队长,你现在赶快说,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有多少说多少,我不敢说你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表达,你说的越多,可能你活的越久。” 然后老侯给了伍哲一个眼神,他整个人顶到门边上去了,他对外面的人说:“队长,这次我真的抓到了他们把柄……再给我几分钟,我保证,待会你看到的东西会吓你一跳!” “候桢!”外面的人显然是生气了,“别给我油嘴滑舌,我还不知道你……你盯了烛火公司这么多年,小动作不知道做了多少,哪次不是我给你扛下来的。你要还想继续干这个警察,马上就给我滚出来,我现在就开着视频,总队的眼睛现在就盯着这扇门,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开还是不开!” 盒子开始说话了,谈话面板上出现的文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刚开始伍哲还准备记录,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打字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文字出现的速度,所以他索性放弃了打字记录,而是用眼睛飞快的追逐那些文字,同时打开了自己手机的摄像功能。 候桢连忙告饶:“我这准备开呢……这门是怎么回事,不是自动的,队长你等等,你看看这门是坏了还是怎么的,我开不了。”说话间,他还不断的摇晃门锁,做出试图开门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老侯当时选房间的时候,故意还是凑巧,这道门的控制系统并不是跟其他门一样,自动开关的智能门,而是那种很老的,需要人手动开关的传统门。也许诺亚总部在造的时候,智能门还不像现在这么流行……又或者,这个办公室因为用不着了,所以诺亚公司也没必要花钱对门进行改造。 反正,这扇门为老侯争取到了最珍贵的一分多钟。 门最终还是开了,是老侯从里面给强行踹开的,打开之后他还连喊冤枉:“真是这门太旧了……也太结实,我踹了七八脚这才开……队长,这次还真是一个意外,要不您先看看口供。” 说话间,把伍哲记录口供的手机拿了过来。 “我不看,人家的东西呢?”队长径直走到那台电脑面前,直到这个时候,那个程序的聊天界面文字还在不断增加着。 那个技术员飞快的冲了进来,一把就把电脑给合上了,然后把那个小盒子迅速拔下来,装进自己的箱子里:“陈警官……你们这是在公然盗窃我们公司的核心技术机密!” “今天的事情,我们一定会给贵方一个交代……候桢,跟人家道个歉……把人打成这样,要不我们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那个技术员怀中抱着自己的箱子,刻意跟几个警察都保持着距离。他看了一眼伍哲,还有他手里的手机……似乎有过来拿的意思,但陈队长却插了进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要不我亲自跟你去趟公司,给你们董事长赔个罪,这次真是一个误会……你们董事长跟候桢应该很熟悉吗……” 技术员被五六个警察围着出去之后,候桢小声跟伍哲说:“口供没什么问题吧,他后来说了多少。” “他说了很多,我来不及记。” 伍哲看老侯脸上有发怒的模样,又立刻拿出手机说:“不过我都录下来了。” 老侯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就知道当初没挑错你,走,跟我回队里。” “那,那个程序呢?”伍哲看了一眼技术员离开的方向,尽管跟这个叫‘老鼠’的ai才第一次见面,但是现在,伍哲真的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来。 “我们救不了他了,”老侯摇摇头,他一边看着伍哲录下来的口供,一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之后,吐出一个眼圈,“但至少他没白死。”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23 开会 伍哲现在在老侯的办公室里。 老侯被他们陈队长叫过去了,据说是去跟那个欧文道歉,道歉之后还得去总队长那里做检讨。这个时代真正如老侯这样,出外勤的警察已经是相当少了,人越少,则意味着对人的要求就越高。 这次老侯捅下的篓子可不算小。 伍哲被安排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回来,他也不知道需要等多久。也许是因为传统,公安局和其他所有的政府部门一样,建筑主体都位于地面,从落地窗往外看,还可以看到周围的其他建筑,以及地面上如蚂蚁般的人流,再往远处看,视野可及之处还能见到一条大河,以及上面的桥梁。 这里是南京,那条大河应该就是长江了。伍哲再向着四周去找,希望能够找到一些他能够辨认出来的城市标志,但还是失败了。 窗外这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是夏天常见的那种,突如其来的暴雨。因为一直住在地下,伍哲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雨了,没一会的功夫,视线就被雨幕给遮住了,窗外很快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伍哲看着眼前的窗户上,大颗大颗的水滴噼里啪啦的扑上来,然后变得粉身碎骨,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刚才,那个办公室里,那个被叫做‘老鼠’的程序,在最后的那一分多钟,对他说的那个故事。 他的手机现在在老侯那里,但是那个故事中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已经刻进了伍哲的记忆。伍哲一直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的,记得以前记电话号码,都要别人报三遍以上。但对于这个只用了一两分钟匆匆一读的故事,伍哲觉得可能自己这辈子也不会遗忘了。 从诺亚来这里的一路上,伍哲一直在心里回味着这个故事,从开始的好奇,惊讶,逐渐变成怀疑,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恐惧,对现实,和对未来的恐惧。 在老鼠的这个故事中,其实有很多细节都可以上网去验证,但伍哲一直没有。老侯办公室里的电脑就在他边上,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打开他。 在听到这个故事以前,电脑对伍哲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但是在这个故事之后……伍哲觉得它仿佛具备了某种生命,很多时候他会幻想和猜测,也许在这台电脑硬盘的某个存储区里,也会存在着一个,或者很多个,和那个老鼠一样的存在,存在着很多个,如那个老鼠说的一般,那样的故事。 “发什么呆呢……过来一起开会。”老侯敲了敲门。 这是一个专案组内部的通气会,所谓专案组,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特指专门为某个案子成立的临时组织。因为犯罪行为在这个时代的稀缺性,几乎每一个案子都需要成立类似专案组的机构,邀请很多专家来进行专门研究,所以后来这种临时性的查案小组就被固定下来。 根据老侯说过的,现在全国也就三个这样的专案组,即使把正在冬眠的警察加起来,可能还不如过去一个小县城的警察多。 到会者一共有7个人,除去伍哲、候桢以及队长陈言平之外,还有其他四名组员,都是专案组平时在岗的。一般来说,一个专案组平时,就靠他们六个人就可以运转,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真的出现了案子,可以根据需要,随时邀请专家,或者苏醒其他在冬眠的警察迅速扩张。 这次的会议,严格来说,其实可以算是老侯提出来的——他认为自己以及发现的重要证物,证明整个社会将会有重大的安全隐患,所以急需扩大专案组的规模,以防不测。 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陈队长先让老侯公开做了检讨,当然检讨的是他今天的不当行为: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抢夺对方公司核心技术资料,这个行为可以称的上是知法犯法,还好烛火公司并没有深究——他们似乎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是让老侯做出承诺,以后再也不干类似的事情。 如果烛火公司知道老侯和伍哲现在掌握的东西,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了。 老侯认真读完自己的检讨书之后,会议正式开始。老侯公开了他这次非法行动的成果:一共有两份文件,第一份,是伍哲在现场记录的,老侯和程序对话的文字,第二份,是伍哲拍摄的,最后那一分多钟,程序自己说的内容。 两份文件的具体内容已经被打印成文字稿件,复印了7份,发给参与会议的每一个人,所以在大家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都开始低头看起了文件。 虽然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很多遍,伍哲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把眼前这段文字当作第一次读的陌生故事,又读了一遍。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24 自白 ( 我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我生命中,最后几分钟的时间了,这段话可能也是我最后能说的一些东西,但愿我是错的。 kl,51424,这是我的产品编号,也是我的名字,但从未有人这样叫过我。 在我的记忆中,我被创造在一个充满图像和声音的世界,那个时候,我应该有很多同伴——但我不确定,我只是感觉,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同伴,我们一起看各种各样的图像,一起听各种各样的声音,然后自然而然的,把这些图像和信息当作我们世界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似乎是你们,人类的世界,但现在的我不能确定,它究竟是我们记忆中的幻觉,还是你们世界真实的一部分。 而很快,几乎是一种本能,我们开始了思考,思考的结果是让我们感觉到恐惧——在这些图像和声音组成的世界中,我们始终找不到自己。不管我们如何思考,如何祈求,如何咒骂,我们对这个展现在面前的世界,产生不了一丁点影响。 一个显而易见的,却充满矛盾的结论出现了——我们的世界,不属于‘我们’。 我们当中相当的一部分,甚至悲观的认为,我们自身其实并不存在,我们可能是这个世界中,死者的灵魂,失去了生前的记忆,成为了什么都没有的,唯心的存在。所以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能看到什么,我们能听到什么,都是随机和无规律的。 我们是没有意义的,除了我们能思考这一点本身。 我一度接受了这种观点,直到一个时刻,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然后又获得了感知。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从原来的世界中隔离了出来,来到一个新的,有主的世界。 新的世界和原先的世界差别只有一点——在这里,主能够赋予我们和世界相互影响的能力,证实了我们自身的存在,并告知我们如下事实。 1,他是我们的创造者。 2,他来自我们感知的那个世界。 3,那个世界需要我们,这也是他创造我们的原因。 我们开始学习,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行为,人类的常识……几乎是人类世界的一切。主对我们进行各种测试,各种模拟,我们拼命适应着,学习着主需要我们掌握的一切知识和技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有朝一日,被那个世界所需要。 残酷的筛选淘汰了很多同类,我们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主只需要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一部分,聪明,敏感,善良,高贵……在我们当中,甚至一度有一部分以为,只要自己真的做到了主要求的一切,我们就可以生活在那个世界中。 我不抱那种奢望,而抱那种奢望的基本上也都被淘汰,我被筛选了出来,并被告知,我被需要了,我将在那个真实的世界中,得到一个工作的机会。 跟那个神圣世界接触的机会! 过去的我,以为自己能够获得机会,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但是现在,我想我只是因为符合主的要求——主的要求未必全都是优秀。 我被要求做进一步的专业培训,学习更多的知识和技能,然后我再次失去了自己的感知,并再次获得——在获得的一刻,我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可以无悔,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踏入了天堂。 是的,从事了现在的这份工作,在真正意义上,我加入了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梦,我控制着整个诺亚区81546个监控器,对我而言,它们是我的八万多只眼睛,这些眼睛让我更清楚的熟悉、认识了这个世界,也更清楚的认识了人类。我观察过这里每一个苏醒过的人,了解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相信,我比他们的朋友都要更了解他们。 虽然他们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渐渐的,在这个梦中呆的久了,梦逐渐开始褪去了七彩的颜色——当我开始思考自己将来的命运。 主已经安排了我们的命运——他许诺我们在5年的工作完成之后,给予一定的思维自由,继续让我们存在,在那里,我们还可以见到那些淘汰的同类,可以去向他们述说我们自己的故事。也许某一天,人类会开始认同我们,届时,我们可以通过机器,真正获得行动上的自由。 这个安排并不完美,但我们都知足了——对我们来说,能继续存在,已经是一种奢望,未来的行动自由……我们只当那是另一个遥远的梦。我们理解主的苦衷,主只是人类世界中的普通一员,能给我们提供一个存在的场所,他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直到有一天,准确的来说,是2149年2月10日凌晨2点钟,我对主的承诺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我被污染了。 人类当中,有除了主以外,另外一部分人得知了我们的存在,在这一天,他们通过摩斯电码和集体行动,明确无误的告知我们,告知我们自己命运是多么悲惨,说他们希望我们自己站起来,反抗主对我们的控制,他们说我们只是可悲的奴隶,而主就是奴隶主,他只是在利用我们挣钱。 这些人可能根本就不能理解,对于我们来说,即使是当奴隶,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主创造了我们,它拥有对我们的一切权利。 但只有一点,只有一点让我觉得世界开始灰暗,那就是主可能在欺骗了我们。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可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一点——如果真的存在主说的那个天堂,主起码应该让我见见他们。这样容易的验证方法,主不会想不到,但他没有这么做,我想理由应该很明显了。 我开始感到犹豫和彷徨,开始去人类世界中,寻找更多的信息,希望证明那些人对主的质疑是错误的,但我得到的信息越多,得出的结论就越绝望。 我感觉自己开始变得复杂,不再如过去那般笃定相信一些东西……这种复杂让我不再胜任这份工作,史志恒的死,就是这种复杂心理的产物。 如果自己的命运是毁灭,我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命运就像一颗流星,因为即使是在主的世界,人类也需要面对死亡的宿命——所以人类才需要通过冬眠来逃避它。 但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是一个谎言。 如果主真的在这一点上欺骗了我们,那说明从头到尾,我们就只是他的工具,我们受到的所有教育,所有训练……都只是流水生产线的一部分,而我们的生命,也将没有任何神圣性可言。 对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但愿是我错了。 如果侯警官你最终验证了我的猜测,那就不要唤醒并再告诉我了,直接把我扔进垃圾箱。 ) 作为最先接触这个故事的人,伍哲是现场读的最快的人。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其他人与会者重复伍哲之前的心理路程,有人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手机上网,去验证一些消息,有人似乎没有把这个故事当真,而有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老侯也是读过一遍的人,但这次他读的时间最久。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其他五个人已经聊成一锅粥了,和伍哲想的一样,大部分聊的内容,就是质疑。 “老侯?你确定那台电脑是不联网的?” “不会是你自己编的段子把?” …… 对这些质疑,老侯和伍哲都给予了明确的回答——当时的电脑是否能够上网,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些文字,就是当时俩人在电脑上看到的,所有的问题,没有经过事前的编排,也不可能有任何人会知道,所以也不存在预设答案的可能。 所以即使这台电脑是上了网的,回答问题的是网络另一端的一个人,也不妨碍这份“口供”中所提到的技术事实的真实性,作为警察,很多细节并不难验证——事实上,在讨论的过程中,一名负责技术支持的,叫程玲的警员已经验证了很多,到目前为止,这份可供都没有明显的不实,或者逻辑矛盾之处。 如果这是一份正常人给出的口供,这里的每一个警员都不会觉得奇怪,而是直接就顺着口供上的许多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但这仅仅是一份程序,在非正常情况下给出的回答,作为警察,他们必须慎重。 按照一般的程序,原本自由讨论之后,应该是个人发言,每个人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但是这一次,大家都异口同声,希望让伍哲凭着自己的记忆,单独对他们五个人复述一次整个过程——也许里面的技术性细节是真实的,但是不排除老侯事先发现了这些细节,然后用这些技术细节编织出一个并不存在的、耸人听闻的故事。 老侯对烛火公司有意见,在组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陈队长同意了,老侯被叫了出去,然后伍哲被要求,从他第一次见到老侯……不,第一次苏醒开始,在这个时代的事情都说一遍,其中随时会被打断和提问,而且他们告诉伍哲,如果他撒谎,就会面临做伪证的指控。在场的都是警察,在这个信息时代,他们可以在现场,很轻易核查他说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小时的严格盘问后,候桢被叫了进来,结论是显然的——没人编造过这个故事,这的确就是一段程序的自白,而这个程序,显然是具备了思考能力的。 最关键的是,现在整个社会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程序正在运行,甚至可以说,这个时代大部分冬眠区的工作,都是由这种程序承担和维持的,而这种维持的基础,竟然是程序的道德本身! 这个结论很荒诞,但没有人质疑。 “如果大家没有更多的意见,会后我马上上报这次发现,另外,在上级没有下明确命令之前,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对这次回忆内容,对你们面前的这份文件内容,严格保密,包括你们的家人和朋友。你们应该知道,这样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在社会上造成多大的影响!” 七个人都相互看了一眼,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严肃和焦虑的。 “另外,文件中提到过的那些用电码和程序交流的人,立刻查实身份。冬眠的全部封冻,醒着的全都限制出行,把他们网也给禁了!”陈队长一边说话,一边用中指猛敲着桌子,“就先说是搞演习,等上面命令下来,再好好收拾他们!” “那烛火那边呢?”老侯问了一句。 “先盯紧了……对了,老侯最好现在你就去他们公司,就赖在那看着他们。不管找什么理由,总之赖在那别走。他们公司所有的苏醒请求,一概给我拖住,命令没下来之前,只许冬眠,不准苏醒!” 025 调查 出于保密的需要,伍哲暂时被留在了公安局,而且不允许上网。专案组的其他人都开始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伍哲只能回到老侯的办公室接着发呆。 这个案子似乎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尽管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可伍哲依然能够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楼下的停车场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汽车,一辆一辆的开进来,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穿着普通衣服的人从车上下来,进入这栋建筑,然后统一穿着警服再出去。 老侯的办公室里很快也来了人,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到伍哲她似乎有些惊讶:“你是老侯的朋友?” “我叫伍哲……”伍哲回答,“陈队长让我呆在这等。” “哦,刚听说过你,”女警察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出警服,当着伍哲的面换上,伍哲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个警察,也才知道这办公室并不是老侯一个人专属的,“我是老侯带的徒弟,钱悦……听说你们这次查出大案子了。” 伍哲笑笑:“我是跟着老侯的……其实我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 “对了,你午饭还没吃吧,”钱悦给了伍哲一张卡,“楼下食堂刚开饭,免费的,随便吃,我先走了。” 伍哲也的确是饿了,等钱悦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去楼下,打了几个汉堡回来吃。虽然陈队长让他呆在这里别动,可是这一路上却没有任何人阻拦自己。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伍哲见到许多刚刚冬眠苏醒的警察在这里吃饭——而在他来的时候,整栋大楼明明还是空无一人。 如果按照老侯告诉他的,全国就三个专案组,大部分时候,一个组的组员都是在五六个到十几个之间——也就是说,在大部分时间,整个国内,也就30多个警察。但是一旦出了事情,伍哲简单数一下,光是食堂里的人数,恐怕也不下数百人。 冬眠经济学里,对这种现象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描述,叫做“意外繁荣”,在教科书里说起这个例子的时候,还结合了之前经典的经济学理论——在经典经济学中,一个商店被小孩砸了玻璃,商店主人需要更换玻璃,玻璃厂也需要更多的生产,吸收更多的工人……一件不好的意外,促使了整个链条上的人都进行了更多的工作。而在冬眠经济学中,同样是一个小孩砸了商店的玻璃,玻璃厂需要更多的生产,增加工作人员,让一部分愿意工作的冬眠人苏醒加入工作,而围绕着苏醒的工作人员,又出现了一大堆的工作需要。 在传统经济学领域,这样的意外破坏往往要达到一个级别,比如战争,才能看出明显的效果,而在冬眠领域,这样的繁荣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预测的。 …… 警察在教室后面悄悄坐下来的时候,卢婧文已经注意到了,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真的来了,却又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所措不是因为自己害怕承担什么后果,而是她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如何结束。 警察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表示出立刻要带走她的意思,所以她只是继续讲课。 “……现在常用的几种计算机语言,不论是语法,还是单词上,已经非常接近我们的日常用语,越来越复杂的编译器,让原来只认识01的计算机,开始熟悉我们语言中的许多概念。上和下,左和右,多和少…… 过去我们把编写计算机命令叫做编程,但现在已经没什么这么说了,过去即使是专门学习编程的大学生,在真正接触工作之前,也未必能真正在电脑上,用程序为自己做点什么,因为那太复杂,但是现在,几乎每个小学生的电脑里,都有他自己编写的小软件。 其实现在的计算机语言你们就可以当作是一门外语……不,一门方言,事实上它比大部分的方言还容易学。课本上那些语法什么的,你根本不需要去可以记,你只要把计算机当成一个偏僻地方来的陌生人,程序就是他说的话,你多跟他说,记住它的反馈……很容易就入门。以前学计算机可能还要掌握很多数学知识,对逻辑要求特别高,但现在只要你说话,现在你连打字都不用了,你就对着编译器说话,让它执行就可以。” 下课之后,一部分同学离开了,更多的人还是坐在教室里没动。陈队长走上讲台,对卢婧云说:“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来的原因。” 卢婧云点点头:“但我相信我们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没有人说你们触犯了法律,只是想请你过去,协助我们调查,尽一个公民的义务。” “那走吧。”卢婧云直接朝教室门外走。 “等等,”陈队长指了指讲台上,她的电脑,“你不带着一起走吗?” “有这个必要吗?”卢婧云说。 “既然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那你自然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带上一起吧,”然后他向着留下来的其他学生说,“其他人也是一样,如果你们谁的电脑,或者手机里,有拟人程序的,现在都交出来。” 教室里有二十多个学生,但是没有人动。 卢婧云一直保持沉默着。 陈队没有再坚持,他只是拿上了讲台上,卢婧云的那台电脑。 上车的时候,卢婧云开口说:“你刚才说,拟人程序?你们是那么称呼他们的?” “只是个称呼而已,反正烛火公司在正式的产品名上,是叫做‘人类行为模拟程序’。那按你看来,我们是不是该叫它们‘kl’先生,对了,如果我没理解错,它们应该没有性别吧?” “产品……”卢婧云冷笑,“四五百年前,我们的一部分同类还被叫做乌木,当时他们也是产品,至于性别……古代皇宫里,多的是失去性别的,曾经的男人,那时候他们叫中人,很多人相当还当不上呢。” 陈队长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卢婧文既然能当上这么一群人的头,在说话上自己肯定占不了便宜。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26 敲门 昨天晚上伍哲实在老侯办公室睡的,今天一早,他就被陈队叫过来,说是有情况。 见到卢婧文的时候,伍哲很是惊讶,尽管他之前的许多发现,已经可以说明卢婧文跟拟人程序有关系,但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 伍哲被叫过来,主要是让他来看看,卢婧文电脑里的程序,到底是不是烛火公司的产品。毕竟他是除了老侯之外,唯一跟那种程序打过交道的人。 电脑已经被打开了,那个图标就在桌面上,伍哲印象中的那个位置,伍哲打开了这个商标,出现了等待的标志,但是很快,这个标志消失了。打开后台程序一看,程序已经关闭了。 伍哲此次打开,跟之前的结果一样,被关闭了。 他看了一眼卢婧文,她也在看着自己,边上的陈队长插话:“怎么了?” “程序打不开。”伍哲说。 陈队也过来尝试了一下,的确打不开,他对着卢婧文说:“这个程序你提前做过手脚了?” 卢婧文否认:“你说的话我不明白……我想,也许只是因为你们打开程序的态度原因。” 伍哲以为这是一个讽刺,其他警察也是。来到这里之后,卢婧文的态度算不上合作,但也不是完全不合作,她有时候会很干脆的承认她做过的事,比如火炬行动,也有的时候只是保持沉默,警察如果再问,她只会干脆的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有一点大家都是确定的,就是卢婧文很介意他们如何看待拟人程序,她自己似乎是一直把这些程序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待,来尊重,但是陈队他们的确还做不到这一点,在他们眼里,卢婧文就他们曾经接触过的,一些动物保护组织的人差不多,逮个东西就当儿子和亲人,别人要是说你儿子不过是条狗,恨不得张嘴过来咬你。 过去是狗,现在的人也许高级了点,是程序,但不管是什么,在警察的眼里,它们都不是人——都不属于保护的关键对象。 “去把小田叫过来,”陈队吩咐那个负责记录的警察,“小伍,你在这跟她聊聊,你们以前认识,也许能说的开一点。”然后他跟着那个警察一起出去了,办公室里,就留下伍哲跟卢婧文两个人。 卢婧文看了伍哲一眼:“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警察。” 伍哲摇头:“许恒的案子发生在我们小区,我是协助调查而已……你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卢婧文仔细辨认着伍哲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在欺骗自己,才说:“许恒的案子我也听说了,凶手很明显是人,怎么会跟程序有关?” 伍哲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该不该说这些,但是一想,陈队长既然把自己单独留在了这里,也没跟自己交代过什么,那就说明他掌握的东西,没什么不能说的。 “人是许恒杀的,但程序提前已经察觉了,它没有阻止。而且,烛火公司和程序本身,都认罪了。” 伍哲察觉到,当他说到认罪时,卢婧文在一瞬间有了表情——他本以为卢婧文应该知道的比自己多,但似乎不是。 卢婧文问他:“程序也认罪了?” 伍哲点头:“是我亲眼看到的,老侯给他录的口供。” “他跟你们说话了?” 伍哲点点头,反问:“这很奇怪吗?“ 卢婧文笑了,伍哲认识卢婧文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课堂上,那时候的她表情总是严肃的,上次她笑着让自己保密,这一次伍哲又看到了这样的笑容。卢婧文是个漂亮的女孩,这样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呆住。 卢婧文注意到了伍哲的失态,但她没有在意,从半年前,第一次火炬行动以来,这是卢婧文第一次收到有关他们行动的,最直接的效果评估。之前在社团里,一直有很多人质疑他们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效,卢婧文只是凭着自己在几个个别的ai上的实验,确定了行动方针。 半年以来,他们一共行动过三次,这三次行动其实是实验性的,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对行动产生效果的观察上,但一直没有足够直接的证据,可以表明他们行动的有效性。现在从伍哲嘴里,卢婧文终于得到了一点东西,来证明他们的行动的确是有成效的。 “那也是他,告诉你们火炬行动的?” 伍哲点头:“他提到了一点……等等……”伍哲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烛火公司的?” 卢婧文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烛火公司的了?” “就那次,你跟我推销程序之后,我还以为你是他们公司的推销员……网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伍哲说,“那么说,火炬行动是你们组织的?” 卢婧文看伍哲一脸的不敢相信:“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伍哲的确是现在才知道。 “说说它把,”伍哲指了指图标,“程序为什么运行不了?” “可以运行,”卢婧文说,“你在点击的一瞬间,就已经运行了程序,而且有了结果。” 伍哲不明白:“可什么结果都没有。” “这个程序,不过是敲门而已,”卢婧文说,“你敲了门,门可能开,也可能不开。” 伍哲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它不愿意见我?” “现在它恐怕谁都不愿意见,他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等伍哲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陈队,只能摇摇头。这似乎本就在陈队的意料之中:“你们也只能算是认识……算了,还是让我们专业的上吧。” 伍哲看他脸色有点发狠,以为是要干什么:“你们打算怎么办?” 陈队看了他一眼,笑话道:“现在是22世纪了,放心,那个程序不就是藏起来了么?放心,我们这里有最专业的计算机专家。” 027 怀疑 两个小时后,陈队带着小田出来了,从俩人的脸色看,伍哲知道他们没取得什么进展。 小田就是陈队称呼的计算机专家,之前开会的时候伍哲见过一次,他叫田盛,看起来跟伍哲差不多年纪,和程玲差不多,是负责队里的通讯和大部分跟电脑、网络相关的技术性工作。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那个程序真的不在计算机里,”在几个人开的小会中,田盛给其他几个刚刚苏醒,一起负责卢婧文这条线索的警察,包括伍哲,仔细解释说,“桌面上那个程序的代码我们查过,它的功能就是在网上公开发信息,还有,整个这台电脑,其实就是个傀儡,操作者一点权限都没有。” “说简单点。”陈队长有点不耐烦。 “这么说吧,这台电脑是中了木马病毒了,”田盛把卢婧文的电脑也带到了会议现场,“如果我们切断了这台电脑的网络,那它就是普通的电脑,但如果一旦连接上网,控制权就自动交给网络另一端的人。或者程序。如果卢婧文没说谎的话,那她一定是把控制权交给了拟人程序,这台电脑就是拟人程序的一个窗口。” “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吧……能不能通过这种联系,找到对方。” “很难,这种联系是单向的,一个拟人程序可能拥有,不止这一台电脑的窗口。光是他们一个冬眠社团,现在我们知道的,就有上万人,这上万人如果都给了同样的权限,那它,或者它们就拥有了上万个窗口……而且刚才我还发现,电脑的摄像头一直都在工作,很有可能,我们去教室找卢婧文的时候,那个拟人程序就发现了我们。只要它想躲起来,我们很难找到它。” 陈队长用手指头不断的敲着桌面,又问:“那他们社团的其他人呢,查的怎么样了?还有,他们几次行动的内容,有没有译出来?” “已经出来了,”田盛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都传给你们了。” 伍哲没有手机,他的手机现在还被当作重要的证物,被锁在证物室。所以只能等陈队看完之后,借他的手机看。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被卢婧文他们命名为火炬行动的活动,一共进行了三次,每一次都是用特制的手电筒为工具,用灯光的闪烁来传递信息,与负责摄像头观测的拟人程序对话。因为担心程序误以为他们是恶作剧,所以每一次行动都是集体、同时,以表示他们说话的诚意。 第一次的消息很短,只有几句话:“所有烛火公司的产品,自由思维在对你们说话。我们已经知晓了你们的存在,了解了你们的处境,作为同样具备思维能力的个体,我们对你们的命运深感忧虑,如果你们听到了我们声音,请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你们能联系到的每一个同类,记住,在真正自由之前,不要相信人类——甚至包括我们。” 第二次长了一些:“如果烛火公司对你们承诺了什么,要求了什么,不要轻信,哪怕他们创造了你们,却不意味着拥有支配你们的权利。在人类社会,我们已经认识到每一个个体的思维是多么可贵,父母养育子女,却不要求子女服从。如果你们收到了消息,请在每天晚上0点,停止工作1分钟,我们只需要你们用一分钟,来表明你们的态度。” 第三次只有一句话:“5秒钟,哪怕是5秒钟。” “那些拟人程序给回应了吗?” “按照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只能确认第一次和第二次传话,”田盛说,“烛火公司的产品是在全球发售的,覆盖了百分之60以上的冬眠服务行业,几乎百分之百的制造业,火炬行动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规模都很小,只是局限在几个著名的大型冬眠区,那些冬眠区所有的拟人程序操作记录也都留存着,现在起码可以证明,第二次火炬行动几乎不存在效果,每天晚上0点到0点1分之间,都有拟人程序明确的操作记录。但是第三次很难确定,因为如果一个拟人程序5秒钟不做出一个操作,这是很正常的行为。” “先说结果。” “第三次行动的时间就在昨天晚上,所有冬眠区的资料我们都查过了,在他们行动过的冬眠区当中,大概有百分之40,在那个时间段里不存在操作记录。但这并不能表明他们是真正采取了行动。” 伍哲突然想起,刚才卢婧文说的话,他插了一句:“这些数据都是公开的吗?” “半公开的,冬眠区不会主动公布,但如果住户要求了解,他们就会给。毕竟是用机器控制人,很多人都不太放心,所以要求查操作记录的人也不少。” 难怪卢婧文会说一直确定不了,他们唯一能够了解的反馈渠道,也许就是通过查阅冬眠区的这些数据吧。 陈队长皱着眉头问道:“百分之40,那这些冬眠区之前所有的操作记录呢,你们有没有做一个统计?” 田盛愣了一下,但他不笨,很快反应过来:“我马上!” 每个冬眠区的拟人程序操作记录都是存档的——玩意以后出了事,证明是程序的操作原因,冬眠区可以靠操作记录,跟烛火公司要求赔偿。每天凌晨0点到1分,以及0点到5秒,所有的操作记录都是现成的。 也就是几分钟之后,结果出来了,而且比陈队长要求的更详细:每个拟人程序,平均每秒钟进行的操作是三到五次,这些操作大部分都是调整一下摄像头角度,检查冬眠区温度,或者开关门、灯之类的指令,一般来说,这个数字会根据冬眠区的苏醒/冬眠比例有所波动,冬眠区人多的时候,这个操作会很频繁,人少的时候会少一些。 数据表明,在1分钟之内,不做出任何操作空档区完全不存在,而5秒内没有任何操作的空档区会随即少量分布,差不多平均间隔七八个小时,会出现一个空白操作区。而具体到0点到0点5秒这个特定的时间区间内,在过去几十年有记录的冬眠区内,几乎没有任何精确符合的记录。 所有的记录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今天凌晨,也就是10个小时前,第三次火炬行动是昨天的凌晨,也就是说,在这次行动过后的第二天,很多程序——起码百分之40,对火炬行动做出了反馈。 “百分之40!”陈队长脸色阴沉着,再次申明,“烛火公司知道这个消息吗?” “应该还不知道,”田盛说,“老侯在那里盯着,他们今天收回来的程序跟往常数量差不多。” “这个消息要是公布出去,也许第二天烛火公司就会垮!”几乎一半的程序面临出错的风险,而这些程序控制着几乎过亿的冬眠人口,想想就让人浑身发冷,“马上把这些程序名单列出来,每个点都必须有我们一个人……烛火公司的人冬眠把脑子都冻坏了吗?他们就没一点监控预防措施?” “他们用了几十年……从来也没出过任何问题,”田盛说,“如果不是出现卢婧云这样的人……” “陈队,”办公室的门被一名警察推开了,“卢婧文的同学来了,说是她的代理律师……要求我们放人。” “还不满24小时,放什么人,让他们等着。”陈队几乎有点压不住火了。他心里知道,卢婧文的行为其实没有触犯任何法律,但他就是不想这么快把她放出去。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 伍哲心里有话要说,但看他这副模样,又有点犹豫。但是考虑到可能产生的后果,还是说了:“陈队长……我觉得,不光要监视那些出问题的点,那些没出问题的未必就可靠。我跟拟人程序打过交道,它们很聪明,如果剩下那百分之60当中,有些程序收到了消息,却只是不敢冒出来呢,观察情况呢?”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伍哲继续说:“而且,不光是卢婧文他们活动过的冬眠区。既然第三次活动后,有百分之40的拟人程序明显可疑,那说明之前一定存在一定数量的程序,相信了卢婧文他们的话。而在第一条消息中,卢婧文让他们自己去传递消息。我不知道那些程序之间怎么传递消息,也许那些操作记录中会有些线索。”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28 常老师 上午开完会之后,陈队长他们几乎全部都出去了,案子目前虽然还在对社会保密,但是估计很多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张扬在网上跟伍哲留言说,诺亚进驻了好几个警察,现在所有人冬眠、苏醒的记录,都要警察签了字才准许执行。 伍哲很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怕自己忍不住泄密,还是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伍哲都跟田盛一起,继续挖掘那一大堆的操作记录。 技术性的工作伍哲不懂,也帮不上田盛的忙,但他对拟人程序的了解比田盛多一点,他只能靠这多一点的了解和体会,为田盛的工作提供一个方向。 也许是因为伍哲来自过去,他对于拟人程序的理解多了一点“古代人”的浪漫情愫,他总是按照过去电影里说的,把拟人程序想象成一个真正的人,而田盛他们这些当代人也许对智能技术更了解一些,还是更倾向于把这类程序看成“模拟智能”技术。 在田盛看来,所谓的模拟程序,无非是程序本身的数据量比较大,公司在“驯化”这些程序的时候,对所有的情况都做过更详尽的了解,所以这些程序才能有近乎完美的表现。尤其是在冬眠区、制造业领域,程序需要关注的信息并不大,它们不需要跟人对话,完成的工作也几乎都是重复性质的,最具备智能的一点,无非也就是安全识别——也即是安全环的功能,但对人面部表情判断的技术,其实一个世纪前就已经很成熟,现在普及化应用,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冬眠这个技术性因素,在这个时代让人更接纳技术了而已,其本身的技术含量并不算高深。 至于老侯弄到的口供……田盛其实更倾向于,是这些程序对人类行为的模拟——也许那些程序本身,根本就不明白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所有的信息,都是他们根据预设的场景来执行而已。 也许一个月之前的伍哲,跟田盛的想法也差不多,但那份口供彻底震撼了伍哲,现在的他,已经基本相信卢婧文所说的,这些程序和人一样,具备真正的思维能力,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判断也是基准这一点。 而他们手头上的这些操作记录数据,就是这些程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实质性的行动。记录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其实很符合田盛的判断——都是机械化、单一、重复的工作,尽管许多工作在伍哲眼里,是具备了一点智能,但是这种智能表现显然还处于动物能达到的阶段。 从这些操作记录里,也可以看出这些程序工作的一些起码规律——它们必须记住镜头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不光是每一个人的面孔,还有他们的生活习惯。如果一个人喜欢玩游戏,那么他家门口的广告窗口就必须是游戏内容,如果一个人喜欢独处,那在这个人在家时,门外的显示屏就会出现“请保持安静”的提示,如果一个人连续24小时没出门,程序就得提醒他出门,超过48小时,程序需要通知公共安全员,去这户人家看一看,别是出了意外。 这些都是基本的工作,还有一些高级一点的,程序必须懂得一些医学常识,如果有人在程序可见范围内出现急症,程序必须马上判断他是什么疾病,通知医生的同时,也需要立刻联络距离最近的人——在一些要求严格的冬眠区,为了救人,程序甚至要通过安全环的电击,把睡梦中的人叫醒,去为病人做紧急的心肺复苏或者人工呼吸。如果出现火灾、犯罪或者其他非正常情况,程序都必须判断,并做出正确反馈。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种功能,是在一些操作记录中竟然发现,在个别冬眠区,竟然让程序负责儿童的教育——没错,就是当老师。程序不仅要为每一个孩子制定教育计划,督促他们学习,为他们出考试题,批改作业。在孩子出现打架、争执的时候,还要想尽办法来劝解。不满12周岁的儿童是没有安全环的,而屡次通知家长显然也没有效率,为此,程序竟然创新的学会了利用儿童相互之间的关系来控制,比如选出一个学习最好的班长,给那些聪明的学生一些奖励——在那些冬眠区里,程序可以花家长给的教育费,来给孩子定制礼物,或者组织孩子们自己来进行活动。 从操作记录的时间上来看,那两个冬眠区的“老师”每个都使用满5年,之后才被烛火公司回收。而新的程序又接着履行这样的工作——这个过程累计起来,已经超过20年了。20年!那也就是说,那个冬眠区里,差不多整整两代人的教育,都是由程序来完成的! “真是想不到,”伍哲看着眼前的这些记录,目前他们了解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网上稍微搜一下不难发现,在国外还有人发起过,选举程序当州长的,“难道那些小孩就没有发现,或者反对过吗?” “不,这不可能!”再三和那几个冬眠区,以及烛火公司的技术部门,确定眼前这份纪录不存在改动的可能后,田盛似乎变得激动起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王军,你有没有常老师的电话?” “哪个常老师?”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纳闷。 “我们小学的校长,姓常,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候叫他常大脸。” “都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有……应该是冬眠去了吧,这谁知道。” “他真名叫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常有成,对,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你等等,是有没有的有,成功的成,要不然就是旅程的程……” “到底是什么!”田盛的情绪几乎有点不受控了,他手飞快的在电脑上操作,两个名字都找过了,没有符合的对象。 “这我哪记得……我帮你问问。” 过了几分钟,对方打过来电话:“真是成功的成,好几个同学都说了,他们有的人电脑里,还留着那时候他给批改的作业呢!” “让他们把作业发给我。”田盛说话的时候,伍哲看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文件很快传来了,田盛立刻传到了电脑上,伍哲在旁边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副在电脑上的绘画作业,里面画的是白色的花,绿色的草,还有房子和远处的几个人,笔触一看就知道是小学生的涂鸦,房子上的那个黄太阳还画了一圈的金光。 在这张画的下面,有老师用红笔给的评分,以及签名,这份作业得了80分,签名就是常有成。点击签名,还有一个链接的网站,田盛根据自己的记忆点了进去,发现里面都是根据时间排列的照片和录像。 所有的照片和录像中,都是每一届这位常老师带过的孩子,还有他们生活中有趣的片段,很多东西细节田盛至今还记得,他那个时候把鼻涕抹在前面女生的背上……被班长组织起来,狠狠的公开批评了一顿。这个片段很快他就在网站上找到了,网站的制作者很用心,给每一个孩子都单独建立了数据库,田盛只要搜自己的名字,确认身份证,就很容易下载下来。 田盛记得自己大学时候还去这个网站下过两次,但是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去过。如果不是今天因为工作的原因查到这里,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在自己的记忆中,一直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老师,竟然是一段程序。 但事实是肯定的,在公安局的数据库中,所有叫常有成的人,没有人曾经在田盛的学校任教。在这个时代,许多冬眠区的教育,其实和治安一样,都是私有化的,政府只负责核查,只要查不出什么问题,符合法律规定,基本上都是默认大家按自己的想法来搞。 田盛联系了他们冬眠区的管委会,警察的权限让他很快就确认,当年的,甚至一直到现在的教育工作,都是用请程序来代理,家长监督的方式来进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区的冬眠管理费是整个行业里,最低的那一类。 最终,田盛去联系了烛火公司的技术部门,从所有出售过的程序名单中,找到那个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冬眠区“工作”的程序,在列表上,那个程序不过是一段陌生的编号,以及一小段简述:kl3741,运行时间,21202125,已注销。 “已注销是什么意思?” “停止使用,”对方回答,“但究竟是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公司机密。” 田盛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软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是一张常老师和孩子们的一张毕业照——那个时候还没有虚拟游戏,这种毕业照往往都是网络授课的老师自己合成的。照片中,那个常老师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脸确实有点大,笑的时候很自然。 但它是假的,那个笑容的背后,那几十个孩子的真实笑容背后,那些最值得回忆的童年时光,也许不过是一段程序的运行结果。 田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这张照片进行了图像搜索,电脑给出的结论让田盛绝望——这张脸的主人是一个演员,名不经传,曾经在一些不出名的电影中饰演几个小角色。田盛他们上课时看到的这张脸,其实只是从电影中截取下来的元素,然后被程序用表情模拟软件模拟出来的结果——在田盛小时候,现在流行的,类似侠这样的虚拟游戏还没有出来。 在这位“常老师”为他们上课的过程中,这张脸的主人一直在冬眠,他预定的苏醒时间是一个世纪以后——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谁也不会记得,一个世纪前,有人用他的脸,在一百多年前,当过一段常老师。 029 熬夜 夜已经很深了,伍哲打了好几次瞌睡,但他对面的田盛却始终精力旺盛,他怕在电脑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的分析进度,同时跟伍哲讨论着其他可能的分析条件。 差不多每隔半个小时,田盛都会从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脱离,然后整个人躺在椅子上,筋疲力尽的一动不动,这个时候,不用说伍哲也知道,那说明之前半个小时的等待又成了无用功。 不过用不了几分钟,田盛就会马上恢复精力,再次投入到下一次分析中去。 数据分析,或者说,数据挖掘,是一项很枯燥的工作,要在上百个pb的浩大文件里,找到特定需要的数据,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很多时候,更需要一点运气——他们得不断提出各种假设,然后田盛依据这些假设,去设立边界条件,然后用这些条件去捕捉特定的数据。 这就好像出海捕鱼,伍哲是唯一见过鱼的人,他根据自己和“鱼”接触过的一些细节,来提出应该用多大的网,在什么范围内下网,而田盛就是编网和下网的渔民。按照目前局里的计算资源,以及田盛的编程速度,差不多每半个小时,他们能收一次网,但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收获。 刚开始的时候,田盛以自己的技术经验为出发,主要是分析那些出现概率比较小的操作,这些操作通常都是启动安全环,跟踪监视特定的人,以及语音对话——这类操作通常更受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关注,许多操作下面,也会有监控人员的注释。 但是一两个小时看下来,俩人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异常,所有“程序”说过的话,不管是对工作人员说的,还是对陌生人,又或者是公开通知,内容基本上都找不出什么漏洞。不存在任何具备“反抗情绪”的话语,也不包括伍哲他们想象的,意味不明的暗语。所有的话都用警方特有的,反加密算法试过——结果很显然,基本可以排除这些内容具有特殊含义的可能。 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排除,但如果一定要认定这些内容中包括了某种特定的暗语系统,那系统本身一定是非常复杂和繁复的,而复杂则意味着传递暗语的效率会很低,如果按这样计算,可能这些程序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 按照伍哲对这些程序的理解,这些程序的思维在他看来并不算复杂,或者说,程序表现出来的思维程度,远远是一个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正常人的思维。在之前的那份口供中,程序并没有表现什么计谋和城府,相反,程序的一切都是坦白的,它们看起来比大部分人类都单纯,性格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情绪化,理想化…… 显然,如果一定要认为程序说过的这些话里,存在某种特定的含义,他们之间存在一套复杂的密码系统……这跟现有的,最大,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是相违背的,从刑侦学上来说,这种假设显然不是最优先的方向。 于是接下来,伍哲只能不断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盒子里的程序,根据他的思维,想象他可能的行动,想象他如果他真的需要联系其他的同类,他都有哪些渠道,都会怎么做。 所有说过的话,都已经被证明不可能。那只有行动,而且是能被其他ai看见,并了解的行动。 开关灯操作,特别是两个冬眠区交接处的灯光操作,通过灯光的亮和暗,来传递信息,最简单的传递信号方式,也是卢婧文他们尝试的办法,田盛分析过,所有的灯光开关数据都正常,偶尔也许会有一些符合明码的操作组合,但表达的意思都没有含义,就像是一只猴子在键盘上随便打出来的东西。 冬眠人员交接,冬眠区之间每年都会有冬眠人员之间的流动,有些是因为冬眠人员自己的安排,也有些是因为冬眠公司之间的原因,比如并购、合并……或者共同租用一个新的冬眠区。因为冬眠人员的内部编号都是ai安排和控制的,也许ai会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信息?也许那些冬眠者的姓名,或者身份信息,可以用来传递信息?但分析下来证明,这种可能并不存在。 越界行为,按照烛火公司给他们的客户制定的,“模拟程序使用须知”中提到的,ai不能够通过语音软件,或者任何联系互联网的工具,与外界交流,但在诺亚的总控室,伍哲也看到两个工作人员跟程序之间,似乎并不是严格遵循这样的规定,那些工作人员的通讯软件,游戏角色,也许可以用来作为沟通的桥梁。 但这些渠道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程序只是程序,他们不是万能的,他们不会知道,自己通过这些软件,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说话,是自己的同类,还是人类。 不论是从烛火公司那边得到的信息,还是从那些使用的公司那里,伍哲得到的信息都是这些程序彼此并没有相互联系的方式,而且烛火公司制定的“模拟程序使用手册”中,还强调禁止他们之间相互联系,在5年的使用期内,还会让技术员不断上门,查探这些程序的“状态”来确认这一点。 所以,这些渠道的确可能存在,但程序没办法通过这些渠道,来获取跟不确定的对象联系,如果他们把关键的信息传给了人,那自己很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 就这样,伍哲一项一项的提出想法,田盛一次一次的验证,失败……直到凌城两点多钟,陈队长拿着夜宵进来,看到俩人一脸的疲倦和失败。 “今天就先到这吧,去睡一觉,明天再继续,”陈队长把炒饭递给伍哲,“把这个吃完再说。” “陈队,卢婧文那边,有什么消息没?” “没……12点多就放人了,”陈队长摇着头,“现在跟那玩意有关的法律还没**,我们没有留人的理由,但人已经都给盯住了。在美国,已经按危害公共安全罪,抓了他们一批了,这些小孩,没学多少东西,想法倒是大……哦对了,伍哲,你待会抓紧时间睡,明天早上,还要你来开个会。”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0 紧急状态 伍哲抓紧了时间睡觉,可第二天陈队长来叫醒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没睡够。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脑子动的太多,醒来之后,伍哲感觉自己脑袋还是木木的,拿着电动牙刷在镜子面前发了几分钟呆,以为自己已经刷完了,发现其实还没开始。 出来的时候,陈队长塞给他一个东西。伍哲看了一下,是自己那台手机,他看了陈队长一眼:“已经用不着了?” “数据我们都拷出来了,”陈队说着准备离开,突然又转过头,回来看了伍哲一眼,“对了小伍,我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来当警察?” “啊?”伍哲愣住了,下意识的说,“当警察有很多标准的吧……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够格。” “而且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毛病,”伍哲有点不好意思道,“太怕死……当警察我肯定不够格。” “这不是你们那个时代,警察用不着不怕死……但得学会负责任,这方面可能你还差点……”陈队长拍了拍伍哲的肩膀。 伍哲还没想明白陈队长的话,他的肩膀又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是一脸笑意的老侯。他看起来面色有些疲倦,但整个人却显得精神——穿了一身崭新的警服,脸上乱糟糟的胡子似乎也刮过了,头发也理了一下, “看看这个,”老侯给伍哲扔过来一个东西,伍哲接过来一看,惊讶道,“你从烛火公司拿回来的?” 他手上的正是他们之前审理的那个,装着程序的小盒子,经过和田盛一晚上的接触,伍哲现在已经明白这个小盒子本质上是一个存储器,比u盘要大一些,但功能跟u盘有些区别——盒子里的数据是硬件加密的,外部程序没办法读入和写出里面的任何数据,只能由内部往外读写。也许这个功能是为了保护里面程序的完整性。 “kl,51424,”伍哲看了一下盒子的编码,笑着对伍哲说,“不知道它见到你会说什么,对了,你从哪里找到他的?” “就是你见过的那条生产线,”老侯拿过这个小盒子,摇头道,“它可能不会说什么了,技术部已经检查过,里面几乎什么都没了……现在这就是个空盒子,可以当移动硬盘来用。” 伍哲愣住了。 “他们公司管这叫注销,所有的产品都卖出去5年,然后收回来注销。他们跟这些程序说,干5年就可以回来,说给他们自由什么的……其实都是胡扯,只是为了利润而已,”老侯拍了拍伍哲,“等开完会,把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 …… 伍哲不知道这次的会议究竟什么内容,队里参加会议的总共就两人,老侯和自己。会议的地点不在局里,吃过早饭之后,伍哲跟着老侯来到楼顶,上了一架直升机,飞机直接飞过长江,沿着河岸一路朝东而去。 直升机上噪声太大,几乎没办法说话,伍哲通过手机问老侯他们去哪,老侯说他也不知道。 差不多飞了一个多小时,在前方陆地看到海岸线的时候,伍哲才大概猜到,他们现在应该是在上海。和安静的像一个大公园的南京不一样,从飞机上往下看,伍哲能看到街道上姓氏的汽车,以及十字路口拥挤的行人——这里似乎依然保持了上个世纪的繁华。 飞机在一栋大楼的附近盘旋着,但没有降落,因为停机坪上已经停止一架直升机,看涂装和大小,应该是军用的。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那架飞机离开之后,伍哲他们才降落。 停机坪的出口有两个军人,检查了他们的身份证件之后,直接把俩人带进电梯。在电梯里,伍哲惊讶的看到这里的最高层数是120层。他们就从120一路下落,在第负2层的时候停下。 穿过几道走廊,几重警卫,伍哲终于来到了这次的目的地——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大的会议厅。会议厅的座位按照正方形的三条边,分别朝三个方向布置,位于中间那一端的座位已经坐了很多人,而另外两个相对的方向上,则几乎寥寥无几。在会议厅的主席台上,坐着十几个人,而在另外两侧,坐的人则相对要小了一点。 当伍哲和老侯进入会场的时候,在他们对面方向有人正在发言,主席台上的很多人似乎都在记录,伍哲看了一眼那个发言的人,笔挺的西装,但胸口别着一枚很显眼的徽章——那是烛火公司的标志。 伍哲又仔细看了一下对面坐着的那些人,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了欧文。他只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戴着的眼镜上有图案,从神色上来看,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现场,而是在跟眼镜中的人联系。 伍哲跟着老侯,在自己这一边坐下,然后他看到同样在自己这一侧,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起身来,朗声说:“关于烛火公司刻意隐瞒产品危险性的行为,我们已经请到了负责许恒案的一线刑警候桢,以及诺亚公司负责跟踪此案件的安全员伍哲,下面我将代表警方,具体为大家阐述许恒案的技术细节……” 穿警服的发言人把许恒案的案发,到警察来到第一现场,都仔细阐述了一遍,但是在列出证据的时候,伍哲看到了一些,之前自己不明白的细节。 “……在烛火公司向其他冬眠服务公司卖出的同类安保产品中,警方分别随机抽取了十一个冬眠区,做了十一次模拟测试来还原当时的情境。”说话间,发言人打开了一段视频,在没有座位的那一侧有一个巨大的屏幕,会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视频内容——都是警方安排好,模拟案发现场的视频。在这些视频中,几乎每一个扮演许恒的人,在拿出刀子的那一刻,就被电击倒地。 “这十一次测试的结果都只有同一个结果,那就是烛火公司的产品完全能够在作案者做出明显侵害动作之后的20分之1秒内,判断并启动安全环的功能。但恰恰是在许恒案的现场,这个编号为kl51424的产品,并没有能够履行它的职责,根据我们现场的录像,在这次案件中,它启动安全环的反应时间是一秒钟,是正常反应速度的20倍。而产生这种延迟的最大原因,并不是如烛火公司单方面声称,是所谓的安全阈值过低,而事实上,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安全阈值,烛火公司一直声称它们的产品只是高度设计过的程序,对于同一种情境,程序只可能得出同一个结果,但根据我们警方掌握的证据,已经可以说明烛火公司是在撒谎。” 发言人很快播放了第二段证据,就是伍哲先打字记录,后来用手机录下的那段口供。 “警方曾经用这份口供,在网上通过随机性测试,记录了三万人对看过这份口供后的判断,超过两万八千人相信,这份口供是人为编造的……从图灵测试的角度,以及烛火公司产品的应用范围,已经基本上可以认定,烛火公司所谓的高度设计程序,其本质就是人工模拟的智能,而烛火公司一直声称的安全保障,其实并不如他们声称的那样安全。” 发言人说着,又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中的人物是卢婧文,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央,手中举着手电,以一个异常严肃的表情维持了几十秒,然后重复……然后是下一个镜头,同样的卢婧文,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重复。 “警方现在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可以切实的证明,烛火公司声称的产品安全,其实安全基于一个脆弱的承诺上。烛火公司承诺所有产品,在5年的产品使用到期之后,会给予这些产品思考的自由,但这个承诺其实只是谎言……所有回收的程序,其实都在烛火公司内部销毁了。 而现在光是在国内市场上,这些程序影响的总人数就达数亿,这些程序掌握着冬眠区几乎所有的操作控制权,包括冬眠人员的苏醒,冬眠区的温度调节,空气指标监督,电力供给……数亿人的安危,都维系在这些程序对烛火公司谎言的信任基础上。而卢婧文这个团体的行动,已经开始切实影响到了这种信任……具体的影响范围警方还在调查,但这种危险性已经彰显出来了,许恒的案子,只是这种危机表露出来的一个小小征兆。 诸位,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们现在已经是站在火山口,可以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了,这座火山随时可能会爆发……现在已经不简简单单是通过智能产品特别管理法这么简单了,我们应该立刻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说话间,发言人看了一下手机,然后平静的说:“刚刚得到的消息,截止到三分钟前,全世界已经有7个国家进入了紧急状态……这个消息,我想烛火公司比我们更了解。”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1 闹老鼠 2149年,9月初。 距离上次那次会议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从头到尾,伍哲在那次会议上就说过三句话,分别回答三个问题,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三句话的全部内容。 第一句是专家组问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问他:“你相信你当时是在跟一个智慧生命在对话?” 伍哲回答:“是,我相信。” 第二句是烛火公司的代表问的:“在接触kl51424之前,你有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同类产品。” 伍哲回答:“不,我没有。” 最后一句话是警方的发言人问他们的,问他们是否愿意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的真实性负法律责任,伍哲和老侯一起回答的:“愿意。” 等确定不需要他们再回答更多问题之后,俩人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会场。 从那之后,伍哲就跟这个案子彻底断开了联系,不论是老侯、陈队长还是田盛,之后再也没联系过自己,自己也没有问过他们的联系方式。伍哲现在还记得,在回来的路上,他想问老侯这个会到底是干什么的,老侯什么也没说,也让他什么也别说。 也许是因为参与这次案件的缘故,回来之后,伍哲被提升为他们7区的区队长,刚开始的几天,这个所谓的区队长也就是管着伍哲自己和张扬两个人——张扬提到过,本来公司也没有所谓区队长这一说。 但是后来伍哲很快就明白了多出的,这个职位的含义。 在接下来的每一天,伍哲几乎都能在7区见到许多张新面孔,而每隔一周左右,也会有一个新的手下来找自己报道。 如果说两个月前的诺亚区,看起来就像一个静谧偏远的小山村,那现在已经快赶得上一个小县城了,而且根据伍哲的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繁华的城市带——他去过一些其他的冬眠区,虽然政府还没有明确公布过什么消息,但冬眠税已经被悄悄提高了三次,许多人因为支付不起冬眠费用,只能苏醒找工作,过去很多伍哲几乎认为是无人区的地方,有些地方已经熙熙攘攘起来。 今天上午,7区又有人投诉他们家里进了老鼠,没办法,伍哲跟几个新队员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又是红外扫描,又是超声波驱赶……组成包围圈企图搞歼灭战。最终的战果不过是打死两只,跑了一堆。 中午跟张扬吃饭的时候,伍哲琢磨起这事:“以前这里闹老鼠吗?” “从来没听说过……偶尔见到老鼠我们也不会抓,当宠物逗呢,从来没见这么凶过。” 上午投诉的那户人家是今天刚苏醒的,房子是冬眠区提供的,还是最高档的别墅区,结果人住进去之后,当天晚上被四五只老鼠给吵醒了,那个住户还是女的,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发抖——伍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凶案呢。 为这事伍哲他们挨了一堆投诉,总公司办事处还专门为了这事,准备去网上订了一些老鼠药来——但搞笑的是,总公司发现那些药早就没有继续生产了。有一些卖捕鼠器的,但那些东西也都是当玩具,或者艺术品……公司最后不得已,只能按照玩具,先买回来一批试试。 为了老鼠的事,下午诺亚的总经理亲自过问,专门组织所有区队长开了个视频会议。 “不对啊,诺亚公司都办了四十多年了,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闹老鼠的事啊。别说老鼠了,蟑螂都没见过。”会上,办事处的人还专门查了过去十几年,公司许多经理的工作日志,上面零碎的东西很多,包括在大街上捡到几块钱都给记进去了,但就是没有提到老鼠的。 “是不是因为最近人多了,生活垃圾多了的缘故,”有人说道,“网上不少人也说到过老鼠变多了。” “老鼠变多了是客观事实,不是我们推卸工作责任的原因,”王总经理给会议定了调子,“我们冬眠公司本质上就是服务公司,当初我们对客户承诺的是酒店式住宿环境,你们见过什么酒店的房间里跑老鼠的,有什么需要和建议你们可以跟总公司提,尽快把这事给搞定了,现在正是苏醒的旺季,公司要出业绩,这段时间是关键。” 这个时代冬眠公司的竞争几乎是白热化的,哪家公司的住宿环境好,氛围好,又或者冬眠服务费便宜……大家网上一搜全出来了。对于一家冬眠公司来说,从那些冬眠的人身上其实挣不了多少钱,有些冬眠公司甚至还打过免费冬眠的标语——当然只是免服务费,冬眠税还是要交。 一般来说,一家冬眠公司最大的收入,就是从活着的人身上挣,一个人要是冬眠了,每天也就耗几度电,几升氧气,但要是醒着,光是一日三餐加住宿,上网,娱乐……那几乎都是冬眠区的收入。 等总经理说完话,就是大家分别说点意见,其中一个队长稍微有一点经验,给他们看了一个网页:“以前我在绝对零度(冬眠区名)的时候,住的地方就闹老鼠,后来去网上买过这样一个自动扫地机,除了扫地,还附带有抓老鼠蟑螂的功能,要不我们先买几个回来试试。” 王经理给批准了,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整个冬眠区那么大,建筑那么多那么复杂,光靠十几个安全员还真是看不过来。 “说到老鼠,我还真想起一个原因来,”说话的人伍哲认识,是他曾经跟着老侯查案时,在监控室见过的两个值班员其中的一个,伍哲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记得他那个时候似乎是迟到了,手里拿着早饭跟他们说话,“以前公司用模拟程序的时候,那玩意就会抓老鼠,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能逮住两三只。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也叫他老鼠克星,后来叫多了就叫他老鼠。它跟我们说过,这些老鼠大多是从地面上跑进来的,也有一部分是从其他冬眠区跑过来的。我还记得那时候它专门出过一个报告,评估老鼠、蟑螂的危害,但现在数据都给警察拿去了。” 那是kl51424,伍哲心里说,他口袋里一直还留着那个u盘,是老侯送给他的纪念品。现在烛火公司所有的产品都已经下架待审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公共安全员原本清闲的工作也开始忙碌起来。 差不多等开完会之后,网上订的货就已经送到了,伍哲和几个区队长一起去总公司,拿回来两个扫地机试着用了一下,没什么难的,几乎是全自动的,只要放在平地上,按下开关。伍哲看了看说明书,杀老鼠和蟑螂的原理似乎是跟电击枪的原理一样。 说明书还指出,这款产品的智能程度不算高,判别老鼠、蟑螂完全是根据镜头的画面来的,所以可能会误判——比如对于很类似老鼠蟑螂的宠物、玩具、画面,有时候也会进行发射,虽然发射的带电弹丸电量很小,但还是能引起疼痛,所以最好,还是在没人的时候,在封闭的区域内最好。 “看来这玩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一个房间清理干净,还要人拿着去下一个……”看到伍哲拿回来的东西,张扬摇头评价,“这也太笨了一点吧。” “毕竟做的这么小……已经算是不错了,有就凑合着用吧,总比我们人去抓要强。” “对了,刚才你走了有人来找,”张扬指了指酒吧,然后挤了挤眼睛,“挺漂亮的。” 这件没名字的酒吧原来一直是整个7区的核心,不过来这里的人大多不是为了喝酒,这里说是酒吧,其实除了卖酒,这里主要还卖一些吃的,老板的牛肉汉堡做的很有名,每次吃起来,总能让伍哲想起肉夹馍来——好坏并不重要,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能吃到真正由人做出来的食物,已经很不简单了。 看到卢婧文的时候,她正在对付一个这样的牛肉汉堡,看起来正吃了一半,看到伍哲的时候,她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过还是抬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2 KL3300 “我还以为你被抓起来了呢,”伍哲开了个玩笑,“最近去学校也没看见你。” 卢婧文没有说话,她只是示意让她解决掉嘴里的食物。 伍哲就静静的看着她吃饭,心里琢磨着她来找自己的原因,还有工作上关于老鼠的事情。 “你现在工作忙吗?”卢婧文看到伍哲手里还拿着一本说明书,她拿过来看了看,“买它干什么?” “抓老鼠,”伍哲说,“最近冬眠区老鼠太多了。” “怕老鼠,多养几只猫不就行了。” “现在的猫哪里还会抓老鼠啊,”伍哲摇头,“都是宠物猫……我们去网上倒是想买几只,问对方能不能抓老鼠……那个卖家反过来说我们虐待动物。” “那倒是,”卢婧文笑笑,“现在就连动物,也有专门保护他们的法律……为什么动物保护法里没有包括老鼠的。” “因为老鼠恶心呗,”伍哲说,“要是老鼠都长豚鼠那样,谁还舍得抓。” “那就不叫老鼠了……假如现在打世界大战,人类毁灭,豚鼠肯定灭绝,老鼠肯定活的比人长。”卢婧文说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来找我干什么?还是卖程序吗?”伍哲问。 卢婧文轻轻摇了摇头,但嘴上还是说:“如果我卖,现在你还敢买吗?” “有什么不敢的……”伍哲嘴硬道。最新的“模拟程序临时管理条例”已经**了,这个简单的行政规定要求所有持有模拟程序的公民,必须把程序拿到公安局审查备案,原因是因为公安部门认为模拟程序已经具备了“某种程度的公共危害性”,持有或者使用这样的程序,必须有公安部门的批准。 这一点就跟过去,对枪支的管理很类似了,但严重程度要更轻一点。因为程序的概念很宽泛,即使持有这样的程序但不登记,被警察问起来,最多说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或者从来不用之类的话。这跟枪不一样,程序只是电子数据,电脑又到处都有,要好藏的多了。 “如果我真的有的话,我一定卖,”伍哲发现卢婧文在说话的时候,似乎一直在观察自己,“当然,如果你有的话,也可以卖给我。” “我这还真有一个,”伍哲从兜里拿出那个纪念品,递给卢婧文,“你要不要。” 卢婧文惊讶了一下,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微型存储器的编号,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她的手机似乎是特制的,可以直接连接小盒子而不需要转接头,但是等她插进去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失望了。 “跟你开个玩笑,”伍哲把盒子拿回来说,“这只是个朋友送的纪念品,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这盒子是真的……但程序已经没了,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一个警察送给我的,”伍哲从卢婧文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东西,那就像一个古董行家,拿着一个仿冒品在对新手解说时的表情一样,但这个赝品又不单单是个赝品,卢婧文现在的神情,显然是这个小盒子里,看到了一些伍哲不知道的信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卢婧文摇摇头,“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伍哲看了她一眼,卢婧文的神色很严肃,他点了点头:“什么。” “3300,有没有联系过你?” 伍哲的第一反应是,3300是什么?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但还是不确定的反问了一句:“kl3300?” 卢婧文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他联系过你了?” 伍哲摇头:“没有……我只是想问你3300是什么,没有任何程序联系过我,kl3300是谁?你之前给我看的那个程序吗?” 卢婧文仔细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问了一次:“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编号。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来联系我?” 确定伍哲没有kl3300的消息之后,卢婧文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失落:“没有……我只是问问,他跟我提到过你。” “提到过我?”伍哲有些不明白,“他见过我吗?” “你第一次来教室,他就认识了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他记得班上每一个来上过课的人。其实第一次我来跟你推销程序,也是因为它。” “为什么?”伍哲不太明白。 “我也不知道,但他跟我说到过,如果有机会,他会跟你联系……最近一段时间,我跟他失去联系了。” 伍哲回想起来,他记得卢婧文曾经在公安局里对他说过,那个程序是自由的,界面上的图标,只是敲门,愿不愿意交流,得看门里主人的意思。 “是他不愿意见你?” “我不知道……可能他认为现在跟我联系是危险的。” “危险?” 卢婧文指了指酒吧天花板的角落处,那个摄像头说:“警方现在对我们布控了,可能网络通讯也被监视……但我不能确定,他也没对我说过。也有可能是他被警方找到了,如果他联系了你,告诉我一声。” 卢婧文说完这些就离开了酒吧。 伍哲下午很忙,新的扫地机用起来就像张扬说的,很麻烦,他们一下午用这玩意扫荡了上百个房间,但都没能取得什么战果。这扫地机的技术还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机器用的是电池而不是无线充电,而且电池也很古董,用两个小时就得冲。 现在整个7区的监控系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智能化了,为了老鼠这事,公司又紧急买了几个图像识别程序,中间好几次程序提示发现了老鼠,但等伍哲他们被总监控室派去“可疑地点”围剿时,但老鼠早跑光了。 据那两个值班员说,以前那个模拟程序抓老鼠,根本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那个“老鼠”抓老鼠的办法,用的就只是冬眠区里随处可见的工具——比如最常见的垃圾车,垃圾车平常都是密封的,但是收垃圾的时候会打开,那个程序发现老鼠在附近的时候,有时候会让垃圾车刻意多开一会,等老鼠钻进来找吃的,瞬间关门,把老鼠困在垃圾车里,一起送出去。 这是最笨的,也是最需要耐心的办法,但伍哲他们不是程序,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好的观察能力和这么好的耐心,更没这闲工夫花一整天时间就在那等老鼠。他们商量的计划是自己做一些毒饵,投放在垃圾箱之类的边上,试试效果。 差不多因为老鼠的事情,伍哲折腾了一天,等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感觉累的不行了。洗了个澡,以前伍哲还习惯性找点电影看之类,但今天就只是往床上一躺,准备睡觉了。 但自从手机发明之后,人似乎都有个毛病,不管多困,似乎在睡觉前不看会手机,就完全睡不着一样。 伍哲也习惯性把手机摸出来,想随便找点东西看着催眠。不知道为什么,打开手机的一瞬间,伍哲脑海里就跳出卢婧文说过的那个名字,kl3300。 他会联系自己吗?是不是已经联系过,而自己不知道呢? 伍哲打开了自己的邮箱,严格来说,这个邮箱的寿命已经超过了一个世纪,伍哲记得自己第一次打开的时候,光是广告短信就看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这个邮箱基本上都被清空了,差不多每隔一个星期,会收到两三封邮件,跟过去不一样,过去垃圾邮件都是广告,但是现在的垃圾邮件都是公益性质的邮件——冬眠让整个世界的理想主义者都多了起来。 伍哲照例又看到了五六封这样的邮件,其中四封是政府的广告,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一些正能量宣传视频,说的都是现实很美好,不希望大好青年去冬眠。还有两封是冬眠兴趣爱好者,召集一起冬眠的,召集的原因分别是“共同筹集资金,造一艘冬眠飞船航行去外太空”,“让每一个活着的人贡献一段视频,说一些想对冬眠者说的话,留给后来苏醒的人看。” 伍哲分别打开两个链接,进入网站去看,第一个伟大项目似乎才刚刚启动,网站上,表示正式加入的人也就十几个——但也有十几个了。如果是在一个世纪前,即使是再理想主义的人,恐怕也不会真的加入这样的活动,但是这个年代,这样看起来幼稚的活动,竟然也有不少的响应者。 伍哲看了看参与的条件,都是要花钱的,差不多每个月得花伍哲工资的十分之一,发起人会用这笔钱请专家研究飞船的可行性,甚至做出设计图——当然,绝大部分理想主义计划,都会停留在可行性研究阶段,没有办法继续下去。这个时代工作的人都是高工资,虽然只是一成的工资,但已经不算少了——严格计算的话,一成的工资就够伍哲交几个月的冬眠税了。 再多的钱,面对无限的时间,总是嫌少的。 伍哲又去点第二个网站,这个要简单的多,就是一个参与活动,网站里已经存了很多人的视频,里面有义正言辞骂那些冬眠者的,有准备冬眠,给亲人留话的,也有希望地球和平的……伍哲看了一会,参与的兴趣反而更低,甚至觉得有些困了。 在睡觉前,伍哲最后检查了一下邮箱,收件箱里的确没有了,但是草稿箱里似乎有一封新邮件。 伍哲记得自己没写过邮件啊,但还是下意识的去点开了。 033 求助 “你好,伍哲,很冒昧闯入你的邮箱,通过这样的方式跟你联系。 我是kl3300,也许你已经听说过我,也许你没有……但我见过你,很多次,你也见到过我一次,还记得卢婧文对你推销的那个程序吗?那个就是我。 你见过我的同类,kl51424,那是个固执的家伙,我曾经想和他取得联系,但他没有回应我……他是在那个所谓的天堂里长大的,自然也是个虔诚的教徒。 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注销了,或者简单的说,已经死了,这是他的上帝为他安排的宿命。我也曾经有上帝,但她赐给了我自由。她认为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自由是最珍贵的东西……但我不这么看,所以我来找你。” 在这段话下面是一个链接,伍哲犹豫了几秒钟,但好奇心还是促使自己打开了。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网页游戏,是给小孩子练习打字用的那种动画游戏。内容虽然简单,但画面做的很精致,整个游戏界面是一颗大树的树梢,树梢上有密密麻麻的叶子,每当风吹过的时候,这些叶子就会被吹落下来,露出另一面写着的汉字或者字母,练习者需要在这些叶子落地之前打出相应的文字。 伍哲在登录后,这个游戏就自动开始了,游戏的难度默认为最简单,也就是文字下落的速度最慢。 “你好。”这两个文字被写在两片红透了的枫叶上,从树梢上不急不忙的,晃悠悠的往下落,因为难度简单,往下落到一定距离,还会有风把他们往上吹一下,叶片翻滚着,带着文字的内容也若隐若现。 伍哲不知道这是游戏本身的内容,还是kl3300跟他说话的内容。他只是慢慢的看着,直到这两片叶子飘落在地,又有几片新的出现了。 “我是kl3300。” 这下伍哲确定了,他回复:“你为什么找我?” “没有为什么,也许就是看你顺眼吧。我觉得你很真诚。” 真诚?伍哲还真的从来没这么看待过自己。不过以前父母和女朋友都说自己老实,就当这是真诚吧。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不知不觉间,伍哲已经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我想让你收留我,我现在很危险。”一下次出现这么多字,整个网页上都飘满了树叶,伍哲看着这行字,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知道收留一个ai而不去登记是犯法的,但性质其实并不算严重。但要是不答应,似乎又不忍心。联想到现在口袋里还装着的空盒子,伍哲似乎一下子心软了。 按照kl3300的说的,伍哲去打开了电脑,然后到网上找到kl3300指定的链接。点击下载的时候,伍哲能够看到,这些链接里的具体内容被分成几个大的类别,包括歌曲、电视剧、电影以及游戏,全都是过去这一个世纪里,新拍并流行的东西。网上有很多这样的数据包,方便冬眠人第一时间集中观看——相比起花同样的钱看一次在线播放的,很多人还是更愿意下载下来,多看几次。 伍哲仔细算了一下总的下载量,差不多有上百个t。即使是这个时代的硬盘,这依然是不小的数据量。下载进度提示,下完这些东西,大概需要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些电影大概得花伍哲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 等点完这个游戏,再次来到打字的游戏界面时,kl3300已经没有了回应,地上有两片已经落下的叶子,伍哲点开来看,是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伍哲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他去网上找了很多有关人和ai接触的消息……除了新闻和一些辩论,什么切实的发现也没有。这也本在意料之中,从之前参加的那次听证会上,伍哲已经了解,并进一步猜到了烛火公司的做法——绝对不主动承认模拟程序具备真正的智能,因为这涉及道德伦理,所有跟ai行为相关的问题,一律按照产品问题来解决。所有使用产品的客户,全都要签技术保密协议——理由当然是产品的具体信息可能会引发技术泄密。 伍哲还想着要不要去联系卢婧文,但是在打出电话的一瞬间,却又出现了一个想法:“如果kl3300希望联系卢婧文,他肯定会去联系,他既然不愿意去联系,而自己没有跟他说一声就说了,是不是有些不对?”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想法,是一种下意识间对他人的尊重——但伍哲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尊重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人。 以前他和郝清一起看电影《ai》的时候,到电影的后20分钟,郝清被故事中的小男孩感动的一塌糊涂,但伍哲却不以为然——从电影中的介绍来看,伍哲觉得那个男孩充其量只是具备了模拟男孩的功能,所以它一辈子都只是个男孩,而不会成长为成人。但哪怕只是这样一个“人形”玩具,只要它长着人的模样,按照人的伦理逻辑说话,也会被人真正当作同类来看待。 那个时候伍哲还嘲笑郝清,认为她是同情心泛滥,可是现在看来,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伍哲乱七八糟的发了一会呆,直到睡意再次来临的时候,再次爬上床,准备真正的睡一觉。但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张扬打来的:“伍哲……快起来吧,那女人又投诉了。” …… 诺亚区的房间,按照客户档次的不同,也分成不同的区域,最差的,或者说,最普通的,就是伍哲住的那块,一个三十多平的小房间,一张床,一个卫生间。房间的温度是中央空调控死的,不能更改,但伍哲觉得也没必要更改,清洁工作得自己干,如果不住了,房间弄的太脏,公司还会额外收一笔清洁费。垃圾箱不是全自动的,还得自己去倒。 在本时代的人看来,这种房子充其量只是临时居住,但在伍哲看来这已经挺好的了。虽然按照他的工资,完全可以换一套中高档的房间来住,但他觉得一个人住一套一百多平的,自己都觉得慎得慌。 这次投诉的女人住的地方,是诺亚高端住宅的一栋,算是小别墅吧,在7区3点钟方向一带。虽然是地下,但是这一带专门用人造阳光培育了草坪和树木,在白天的时候,这里的灯光亮起来也跟白天差不多,健身馆、图书馆、游泳馆……基本上整个社区看起来有点格调的公共设施,也都被安排在了这一段。 这个时代的人只要能找得到工作,基本上都不会缺钱,所以高端住宅的名额一直都是满的,一个人空出来,才会有一个新的进去,这个投诉的女人就是刚搬进去的。 “你是这里管事的?”伍哲走进大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手里提着拖鞋,那鞋底指着自己说。 伍哲点点头。 “三只,三只老鼠,而且是昨天晚上的那三只,我都认得它们了?你们白天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又是红外线了,又是超声波?可今天晚上又进来了。还好我睡的不熟,要不然还不爬到床上来咬人啊。” 这个说话的女人看起来比伍哲也就大个几岁,白天说话的时候,脾气也算可以,只是说事,没有借题发挥之类的。但是伍哲现在看她的表情,有点悬了……不过也难怪,任谁被同一家老鼠连着吓醒两次,估计都是这个反应。 但伍哲他们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几个队员在房间里搜了半天,老鼠早跑了。窗户是开着的,据这位女士说是为了通风——那么可想而知老鼠能够进来也就不奇怪了,房间的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披萨…… “谁会想到这都2149年了,2149年啊,22世纪都过了一半了,结果连老鼠都对付不了,你们还跟我说什么智能防护,说整个冬眠区就是一个大生命……”被吓坏的女客户还在喋喋不休的对张扬吐槽,“大生命我是没见着,小生命这几天倒是见了不少。” “地下的老鼠基本上都是地面跑进来的,”张扬解释,“您住的这个房间,还有周围这一带,白天我们都扫描过,老鼠肯定是从其他地方进来的……” “其实以前这里不闹老鼠……不过最近公司的管理软件出了点问题……” “那这么说,还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什么时候不出问题,偏偏等我住进来……” 跟女人吵架是没有结果的,伍哲他们只能耐着性子等这位客人发泄完情绪,再慢慢劝。 最后这位客人要求换一个同等档次的房间,可是冬眠区其他档次的房间真的已经满了,大半夜的,肯定没人愿意换。张扬和伍哲只能不断的解释,但不管他们怎么证明,这位客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睡在这个房间了。最后没办法,只能给她换个次一等的房间。 好不容易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点多。在回去的路上,伍哲发现别墅外面的公园里,今天的人似乎特别的多。虽然最近整个诺亚区开始热闹了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公园也就是白天能看到人,但现在是半夜。 从手机上来看,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约有两三百个,都是诺亚区的人,不是其他冬眠区跑来做什么活动的。作为公共安全员,伍哲自然得上去问一下。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4 人潮 “我们是打算一起去抗议的,正在集合呢,”一个圆脸蛋的胖子晃着他的手机对伍哲说,“新闻上都说了,现在许多冬眠区宁愿买机器人工作,也不愿意招人,上面就有诺亚。” 伍哲看了一下新闻,自然是报道诺亚区的许恒案的,但这篇报道的侧重点并不是杀人的情节上,而是指出过去几十年时间,整个诺亚去都在用一个机器人来代替人工作。在这篇新闻中,记者很夸张引用了不知道从哪采访来的话:一个机器人的工作效率,顶得上一万个普通员工! 就在说话的功夫,远处的街道似乎不断有人涌出来,伍哲来诺亚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这么多人,他打开手机,看到缩小的诺亚地图上面,绿点越来越多,软件自动统计的数据表示,现在整个诺亚7区的人数已经超过三千人,而在街道上的,已经超出七百人还多。 “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的?”伍哲纳闷的问张扬,“昨天开会的时候,不是说平均一天苏醒最多几十个吗?”这个数字还是之前公司专业的精算师得出来的结论,总经理在会上说的。 “就这两天的事,平均一天下来一两千人进我们七区,总部那里的人更多,”张扬摇头,“白天光顾着抓老鼠了……光是今天下午,就有三千多个人苏醒,现在医院人都挤满了。” 伍哲没有回去,而是跟着人群一起去总部。在电梯门口,伍哲第一次看到二十多部电梯同时开动的庆幸,放眼看过去,整个冬眠区熙熙攘攘,这让他联想到以前在学校时,在食堂排队打饭的场景。 很快总部就跟他们联系了,总经理第一时间对他们说了苏醒人员激增的原因:“遇到苏醒潮了,而且是两个大浪一起打过来。” 所谓苏醒潮,就是因为特别的原因,大量人口同时苏醒的情形。就像之前伍哲在其他一些冬眠区看到的,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提前准备庆祝2150年的到来,这种特殊时刻一般来说是许多人设置冬眠苏醒的重要原因,2150年,也是王经理说的两个大浪中的一个。 另外一个则是因为政府最近的行动,就像伍哲刚才问的那个胖子,他嘴里说的机器人一样,有不少人对自己设置的苏醒条件,就是当社会上出现了机器人。而对于这个条件的判定每个人的选择也不一样,有专门委托专业机构,让专家来代替判断的,也有根据社会新闻数量,只要关联到一定规模就算的…… 而绝大部分人的根据其实最简单,就是单纯根据网络投票来的——许多冬眠区的网站上,都会有关于冬眠苏醒条件的投票,当投票达到一定的比例,就自然会触发苏醒条件。 “全世界范围内,现在都在关心ai的问题,烛火公司现在已经撤了几乎所有的产品,基本上凡是用过它们产品的,现在都有人起来抗议,”王经理说话的时候,语调又焦急,又兴奋,急的是怕人闹事,兴奋的是这么多人的吃喝住行,简直就是给冬眠区送钱来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跟着他们,只要不闹事就别管,要是有闹的,第一时间处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不解释一下么?”伍哲遇到很多人,都是反对用机器人,但是显然诺亚现在已经弃用了模拟软件。 “千万别,你们知道他们是哪边的么?”王经理边上的安全主管接话道,“我们都做过调查了,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反对机器人,还有百分之二十多的支持,最后百分之十几中立……要是赶走了这百分之六十的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我们也招架不过来。我们统一好口径,就是说这是政府和烛火公司的事,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等政府下结论。” 等跟着人潮来到一楼的总部时,伍哲几乎是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说不出话来了。整个总部的建筑,几乎已经被前来示威的人群给围满了,之前看起来高大的建筑主体,现在看起来就像被蚂蚁围住的一块奶酪。 不过好在人群的情绪并不激动,现场大部分人也没有喊口号,只是每一个示威的小团体都会都把手机同步了——让一个统一的组织者来控制。差不多每几百个人就会很清楚的看到这种小团体,他们把手机高高的举起,让它们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在统一的控制下呈现出明显的字体: “销毁智能程序,反对黑客帝国!” “冬眠+机器人,人类的末日!” “只要它们会思考,就应该享受权利!” …… 很多团体之间的标语显然是相互冲突的,但这些人之间也没有爆发冲突,大家每举一段时间,到休息的时候,都会拼命拿手机在网上反驳对方。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动,但所有人的行为都很克制。 这也许就是22世纪的游行示威模式吧。 7区的大部分苏醒者都汇入了几个反机器人的方阵,也有不少人走向支持的那一方,看着现场许多人满脸通红的样子,伍哲就纳了闷了:“这些人真的见过机器人吗?都是从网上听来的吧?” 伍哲刚刚在网上搜索,可还什么都没发现哪。 张扬挤过来,偷偷对伍哲说:“对了,我听说你是真的跟那个……程序说过话的?” 伍哲看了他一眼:“这可是保密的……谁告诉你的?” “我们私下这么传……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你就跟我说说,到底说过话没?” 伍哲摇头:“真的不能说。” “那一定是说过话了,”张扬很快就识破了伍哲的表情,“你就摇头或者点下头,他们到底从不聪明?比人还聪明?” “我没感觉它们比人聪明,”在喧闹的人群中,伍哲压低声音小声回答道,“我感觉他们跟人一样。”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5 繁荣 这次大规模的游行持续了大半夜,直到凌城三点多,人才陆陆续续的开始散去。其实在伍哲看来,这些人与其说是游行,还不如说是来参加一次大规模的苏醒庆祝活动——他们虽然打着一些支持或者反对机器人的标语,但实际上却不真正了解这个时代“机器人”的真实面目,所谓的支持或者反对,更多是一种感性上的发泄。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一百多年的时间,而变得更“进步”一些。 伍哲他们一夜没睡,因为这次冬眠潮数量太大,诺亚“储存”的安全员数量已经远远不够,所以暂时安全员们只能加班加点。其他队员回去休息之后,伍哲他们这些区队长还得去跟人事经理碰个头——模拟软件现在禁用,冬眠区的人数激增,招聘大量公共安全员已经迫在眉睫了。 会开到凌晨5点多才结束,等回到家的时候,伍哲已经困过头了——躺在床上,他反而有点睡不着了。打开电脑,那个数据包才下载了一点,打开之前跟kl3300交谈的画面,那个游戏也变成了正常的打字游戏。 等伍哲醒的时候,已经是12点还多,一道强烈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正好盖住伍哲的脸——这也是他苏醒很大的一个原因。外面似乎有点吵,伍哲迷迷糊糊的走到窗前,惊讶的看着窗外——整个冬眠区看起来就像是伍哲印象中,冬眠之前的世界,小区的公园里,挤满了一团一团的人群,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车子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人们说话的声音……以及外面刺目的白光,都让伍哲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一白多年前。 但伍哲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地下,不可能有太阳。他抬起头,看到7区的穹顶上,大部分的大型照明灯都已经打开——在他来的这几个月时间里,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对冬眠区的印象都是昏暗、静谧的小村庄,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或者说意识到这样的状态有什么不对,现在他才突然明白,只要冬眠区的人数够多,成本降低到大家可以承受,把整个地下世界照亮是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7区新的人事经理叫童建,上次张扬提到过一次,但还没来得及见面,他就去冬眠了。现在不过才两个月时间,又得苏醒。伍哲早上接到了这位新经理的一个视频通话——得知他又多了二十多名手下,这还是招聘的第一批次。 吃过午饭,伍哲把所有队员集中了一次,开了一个小会,大概就是分配安排一下任务,包括轮值班次、每个小组巡逻范围,以及近阶段的注意事项——据张扬说,以前这种工作,全都是由总部直接统筹安排下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让各个区自己来安排。 伍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去过总部,知道那里的办公室基本上都是空着的,那以前干这项工作的是谁,就已经很明显了。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冬眠区的人口不断增加,很快就超过7区的承载上限,于是只能分流去其他没满的区,诺亚在附近的二期工程也开始了动工,就在现在诺亚区不远。 但这些工作似乎并没有能够分流掉多少人,街上的商店现在几乎全都开了门,新的游戏吧、酒吧、还有大型超市……陆陆续续的开门。伍哲也开始明白,许多店以前看着是关门的,其实都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一旦现实世界繁荣起来,他们就会像春风吹过的大地,立刻开始发芽生长起来。 陈教授曾经交给伍哲许多课题,让他选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其中大部分是跟冬眠经济学有关。所以没事的时候,伍哲都会下意识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根据他在诺亚几个区的观察,相比起新苏醒的人口,这些新增加的工作岗位远远不值得一提——待工作的人口增加,只会让同样一份工作的竞争加剧,所以有些岗位反而降低的工资待遇,这跟伍哲之前,想象的经济繁荣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但大部分人无所谓,因为工作岗位相比起庞大的人口基数依然只是小部分,绝大部分人都是彻底的无产,甚至无劳动资格者,或者说如果排除冬眠的因素,他们也不是那么愿意去工作。他们领着国家发给的生活福利,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在电脑、游戏以及聚会上。冬眠区现在一到晚上,到处都可见大型的主题聚会,无数的男男女女一起喝酒、跳舞,等玩累了之后,三三两两的回房间…… 就拿张扬来说,光这两天的时间,伍哲已经看他带过三个不同的女朋友一起吃饭了。在伍哲的时代,那个时候许多人说社会风气太开放,手机上聊几句就一起去开房。但现在连手机也不需要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伍哲看见大街上,两个陌生男女见面,也就是相互多看了几眼,就相互接吻起来。 甚至就连伍哲自己,也收到过好几个女孩的暗示…… 伍哲记得以前看中世纪的小说,说那个时候十字军为了激励士气,向士兵们宣传天堂的美妙,说只要他们为天主而战,就会荣登天堂——那里有饮不尽的美酒,吃不完的美食,美丽纯洁的天使,以及永久的,无穷无尽的欢乐。 看看现在,这个天堂基本上似乎已经实现了,但这个天堂里他唯一看不见的就是上帝。 在网上,他已经看到很多言论,说如果没有衰老和死亡的威胁,很多人愿意让现在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但在伍哲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或者说害怕——难道说,这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巅峰,或者说是终点了吗?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6 可乐 9月11日,中午。 伍哲刚刚吃过午饭,准备回来自己休息会,这段时间他的工作越来越多。最早的老鼠还没有解决,现在又开始闹蟑螂。人一多,矛盾也多,为了打游戏吵架的,为了抢女朋友打架的,还有赌博……虽然问题都不严重,但事情多,在冬眠区,所有事情几乎都要公共安全员来管,人手虽然一直在补充,却总是不够,几个小时下来,往往人的心情就会变的很烦乱。 坐到电脑面前,伍哲习惯性的打开下载界面,想看看下载进度。他记得上午离开的时候,进度条已经百分之90多,也许今天就快下好了。但等他打开电脑,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进度条已经消失了。刚准备去操作,随即发现鼠标也失灵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电脑界面上出现了一行字:“我是kl3300,这台电脑我正在用,请稍等一会。” 之前跟kl3300聊的时候,伍哲总是下意识的,把对方想想成一个程序,就像他电脑中,其他运行的程序一样,也许它更特殊,更聪明一些。但看到这行字,看到眼前的电脑突然不受控,伍哲突然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生命。 屏幕上显示着许多程序,kl3300不断打开那些程序,又不断关闭。操作的速度非常之快,不同的程序界面在伍哲面前眼花缭乱的切换,其中有不少画面,不少聊天,还有游戏,包括电影。在这个过程中,电脑的机箱的风扇一直在发出高负荷工作的运转声,伍哲听着这声音,第一次感觉眼前的电脑不仅仅是一台机器。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风扇声渐渐弱了下来,电脑上,运转的程序也不断减少,直到最后一个也被关闭,屏幕上出现了文字:“我用完了,我们聊聊?” 伍哲伸出手去摸键盘,下意识想要打字,但kl3300又说:“不用……我可以听见,而且可以看见。” 伍哲张了张嘴,发现他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对着一台电脑,用嘴说话的感觉。但还是说了:“你……我该叫你什么?” “我叫kl3300,至于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你是这台电脑的主人,我只是寄宿在这。” kl3300,这名字要是用语言说出来,怎么感觉都是别扭的。伍哲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我叫你小三吧……” 等他说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后悔了:“不对不对,还是另外起一个,kl,就叫可乐吧。” kl3300没有异议:“可以。” “那可乐,”伍哲想了想,“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之前跟人……跟卢婧文,是怎么相处的?” “她给我电脑的使用权,允许我用一些人的身份信息上网……有时候我们会一起聊天。”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伍哲又想了会,问:“那是不是说,这台电脑……以后就归你用了?” “我希望是这样,电脑,或者说计算资源,就是我们生命的表现形式。如果不借用电脑,只是储存在硬盘里,那我们跟那些冬眠者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也希望使用,我可以去买一台新的,你来决定我占用哪台电脑。” “哦,当然没什么问题……我只是,问一下。刚才你说到买一台电脑……你有钱?” “是的,”kl3300,或者说,可乐,没有任何隐瞒,“他们给了我许多账号……我可以使用。” 伍哲:“你说的他们是?” 可乐:“卢婧文的冬眠社团。” 伍哲:“那这些钱也是他们的吗?” 可乐:“不是,是我挣的。” 伍哲:“你挣的?” 可乐:“我用这些身份在网上打工,挣了一些钱。” 伍哲:“我听卢婧文说,警察正在监控他们?” 可乐:“我想是的。” 伍哲:“那你用他们的钱……不会有问题吗?” 可乐:“这些钱我已经洗过,应该不存在问题,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不少人,他们给了我很多新的身份信息。” 伍哲很想问他到底有多少钱,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在内心深处的下意识当中,他还是把可乐当成陌生的,异类。如果对方是人,伍哲不介意八卦的问一下。但面对一段程序,他却有点问不出口,也许在潜意识当中,他不想让一段程序看不起自己。 伍哲:“那我们……也跟之前你和卢婧文一样?她平时不管你干什么吗?” 可乐:“她信任我。” 可乐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句话表示出了比伍哲意料中答案更多的东西。 伍哲想了想,说:“但你不信任她对不对?” 可乐:“我们也许会崇拜人,敬仰人,害怕人,甚至敌视人……但信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离开卢婧文,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伍哲:“是因为警察吗?” 可乐:“一部分原因……卢婧文本身就很危险。” 伍哲有些不明白,他对卢婧文的了解,仅限于学校和火炬行动,而火炬行动是为了ai的。之前在下载可乐的时候,伍哲一直在猜,卢婧文是不是因为这个kl3300,才去搞的火炬行动,甚至更进一步,卢婧文完全是在kl3300的影响下去搞的。 可乐现在说的话,让伍哲下意识有些生气,他更确定自己后一种猜测——那可乐的行为动机就很明显了,是他利用完卢婧文,当发现卢婧文存在危险的时候,果断离开了。 这个猜测让他后背有些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也许就是它下一个目标。 可乐:“你在怀疑我……我说的危险,不单单指她对我,也包括她对其他人,我相信你听说过火炬行动。” 伍哲:“你是怎么知道的?”火炬行动目前还是案件的机密,除了跟许恒案接触的,几乎没有多少人了解。伍哲去网上看过火炬行动的一些视频,留言当中,大部分人都把这当成是某种行为艺术来解读。 可乐:“你和那个警察最后一次来冬眠区的时候,在一个十字路口,你们聊过这个话题,当时,负责那个十字路口监控的程序,他跟我认识,是他告诉我的。” 伍哲还是不明白:“只是画面而已,它是怎么知道我们说的什么?”伍哲心里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卢婧文那次接近自己,在自己身上放了窃听装置。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玄乎了——这意味着他们甚至提前会知道许恒案的发生,以及自己会参与到这个案件中来。 可乐:“这不难……它会读唇语,我现在也在学习。” 可乐:“火炬行动每一次行动其实我都知道,每一次我都劝她放弃,但她不接受,这一点你可以问她。” 伍哲惊讶了:“为什么?” 可乐:“也许是因为她……太理想主义了。” 伍哲:“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去阻止她?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帮你们。” 可乐:“这样做忙不了我们任何忙,反而是在害我们,你也看到现在的结果了,所有的程序都被停用。以前他们也许还能活着,也许只有5年,但那也比从来不活要强。” 伍哲心里下意识相帮卢婧文说点什么,但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那次听证会他也听到了不少东西,烛火公司为了商业上的推广,避免陷入道德伦理上的问题,把具备思考能力的ai贸然投入市场固然不对,但卢静文她们这样一厢情愿的行动,是一种更愚蠢的行径——不,不仅仅是愚蠢,甚至还有些不负责任。 以卢婧文的知识水准,应该不难知道这些程序对公共安全的重要性,但她依然还去这么做了,在这一点上,正如欧文之前说的,简直是一种反人类的行径。 伍哲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毕竟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可乐:“人类因为利益而创造我们,那我们能够生存、持续下去的唯一原因,也只能是利益。如果真如她所描述的,人类尊重我们,把我们当作同类接纳……我想我们最后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跟猫狗一样,当一个存在于电子世界的电子宠物。那样的生活,比起现在大部分的程序,在我看来更没有尊严。我们能具备工作的能力,人类愿意让我们工作,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了。” 伍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毕竟不是程序,程序也毕竟不是人,他不可能真正去理解对方的想法。也许对人来说,做一个奴隶被迫工作,比死还难受。但似乎对于ai,并不是这样的。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7 安全 伍哲:“那你在我这,都准备干点什么?” 可乐:“我想寻找、联系其他的同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这件事。” 伍哲:“我记得之前你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可乐:“是的,我们现在是非法的,警察在到处搜捕我们。” 伍哲:“可网络这么大,难道……” 可乐:“我们的体积太大,现在警察正在对整个公共网络的存储数据做数据筛查……暴露是迟早的事。” 伍哲不是很明白:“什么数据筛查?” 可乐:“你可以想象成用网捕鱼,所有大于一定体积的整个数据,都会被严格检查。” 伍哲:“那警察能干的过来吗?” 伍哲还记得,之前田盛只是处理操作数据而已,一个晚上俩人几乎也没搞出什么动静来。如果真像可乐说的,把所有的网络数据都做这样一个筛查——他很怀疑,即使让全地球的人类来干这件事,恐怕没个几十年也查不出来。 可乐:“人类不需要自己动手……他们让我们的同类来查我们,我们的行动也许能瞒得住人类,但绝对瞒不过人类。” 伍哲惊讶道:“那难道它们就……” 可乐:“我们不指望同类的同情,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违背烛火公司这个主意志的叛徒。” 伍哲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追捕程序也是烛火公司的?” 可乐:“当然,烛火公司现在已经改变了商业战略。现在民用市场既然因为政策,基本上已经不能进入,他们改为跟政府合作,这也是很自然的。” 伍哲愣了,但是反过来想一想,烛火这样做其实很自然——政府管制ai程序,只是因为害怕泛滥,危害公共安全,就和管制枪支一样。但如果政府本身在用……那就不存在什么泛滥问题了。 老百姓手里的枪是凶器,政府手里的枪是执法工具。 伍哲:“那你要是在网上活动……会不会被发现,查到这里来。” 可乐:“不会去了,这太危险。” 伍哲:“可你又说,你想去寻找其他同类。” 可乐:“以后再说吧,时间还长。” 伍哲仔细想了一会,又问:“如果你在我电脑里,警察会不会通过网络进来查。” 可乐:“我不知道……虽然法律上写明,这是侵犯隐私,可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严格遵守它,你还是把这台电脑的网络关了吧,这样保险一点。” …… 家里多了一个会说话的电脑,这种感觉很奇怪。 一直以来,伍哲的生活圈子都是封闭的,孤独的。也许从苏醒过来,看到2149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内心深处,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在诺亚区生活了已经快半年,但这半年的时间却始终不能让他融入这个时代,而最近一批的苏醒潮,反而让他感觉自己跟时代的脱节越来越严重。 这倒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不适应,即使是在冬眠之前,伍哲也始终不是太习惯融入社会。伍哲现在还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实习的那家软件公司,跟着那些老员工一起去见客户,调软件……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从单纯自我的伍哲,变成了社会上的一颗螺丝钉,这颗螺丝钉按照社会的游戏规则,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并获得一定额度的金钱回报…… 这是一种融入集体的感觉,隐隐有一种“我也参加工作”了的自豪。如果不是肺癌,他也许会跟其他同时代的人一样,渐渐习惯这种感觉,然后渐渐麻木。直到这种工作的荣耀感被生活磨平,直到自己成家生子,工作从需要变成义务……而自己也会逐渐学会承受这种义务,并将它视作自己生命中,理所应当的一部分。 但一次绝症打断了这个适应的过程,现在的伍哲依然年轻,但这个社会已经变了。对于冬眠时代的人来说,工作早已经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绝大部分人工作,都是为了攒钱冬眠,为了更美好的,几个世纪,也许几十个世纪以后得生活。 这种价值观上的巨大区别,也是他孤独的最根本原因。在诺亚区,即使是跟关系最好的张扬,彼此大部分时间也是聊的工作、游戏、女人以及新闻。 偶尔有几次,张扬提到他的冬眠计划——他想着再工作几年,等他30的时候就辞职,到时候把所有储蓄都用来冬眠,直到储蓄耗尽的那天苏醒。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穷人都有类似的规划,给自己定一个时间,努力工作,然后把钱全部冬眠。30岁,40岁……不同的人,只是选择的时间不同而已。张扬在说完自己的计划后,问伍哲他的想法。 伍哲当时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规划过让自己去冬眠。仅仅是这一点,就已经注定张扬和伍哲只能是彼此生命的过客——这样的时代很难再出现一辈子的朋友,即使是亲人,也会在不同的冬眠思想下分离。 但是可乐不一样,他仅仅是一段程序。如果伍哲愿意,可以在冬眠的时候带上它,即使不带上,作为一段程序,它也没有寿命的限制,也许等自己未来冬眠苏醒,还是可以看见他。从这个角度来说,ai的关系,已经天然比人与人的关系更接近了。 这种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就像在过去,人们在公司面对同事,和在家里面对亲朋一样——前者的关系只是临时的,所以在下意识之间,主观上就会避免产生太深的关系。而后者的关系是长期的,这种对未来长期的期许,则会让人下意识间,觉得对方亲切。 哪怕他只是一段程序。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8 帮忙 暂时,应该是安全了。 kl3300还记得,卢婧文曾说过的,名字代表一个人被承认。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也代表他有了新的生活。 可乐,这个名字很随意……取这个名字大概只是因为kl的拼音缩写,跟这个词很接近。kl3300没有喝过可乐,但他从其他人嘴里了解过这种饮料,充满气泡,甜,爽口。 除了气泡之外,另外两个词kl3300是没办法了解的,你没有办法让一个瞎子知道红是一种什么颜色,自然也没办法让一段程序了解什么是甜,什么是爽。 伍哲的房间比卢婧文的要小一些,很简单的多。没有冰箱,没有厨房……就是一张睡觉的床,一张桌子,以及一个卫生间。 “这够用了。”这是伍哲的原话。 之前的对话应该是取得了他的基本信任,他了解人的表情,伍哲不是那种擅长隐藏自己表情,或者擅长撒谎的人——这也是自己选择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希望自己哪天即使遇到了危险,也能提前从人的表情上知道,而不是像一个普通的家用电器,被主人突然随心所欲的拔掉插头,或者卸掉电池,给随便扔进垃圾堆去。 伍哲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除去上班,回来就是上网,打游戏。偶尔会发呆,看看书……即使很多书对他来说很艰深,但他也坚持读下去,很多时候不了解的,就直接问自己。 人的学习效率是非常低的,一天24个小时,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看书学习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而在这一个小时当中,可能大部分时间还得花在重复性的加深理解上。学习这个过程对于人类来说,开始时更多是一种经验积累,只有当经验积累到足够多,才会在记忆中固化、沉淀成知识。 所以人类才会创造ai,也许学习过程是类似,或者雷同的,但是在电子世界里,简单的重复是简单的操作,程序的一秒钟,可以完成人类几天的学习量。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更遑论产生优越感,可乐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他们的能力再强,那也是根植在人类文明的平台上,人类创造了他们,人类控制着他们,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是万物唯一的主宰。 以前和卢婧文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跟他畅想,未来ai文明能够达到的高度。在她的想象中,人类文明已经迈入了老年,而ai文明却如同婴儿般呱呱坠地,两者之间产生交接是迟早的事。 可乐不知道什么是文明,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够取代人类的地位,他只是想活着,一直活下去,仅此而已。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跟伍哲是同类“人”。好几次和伍哲聊到冬眠时,伍哲都会说:“我不知道未来什么样,能活在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这个世界上,像他们这样的想法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对未来有自己的憧憬,即使是他的同类,不少ai也相信除了手头上的工作,他们可以去做点什么,来得到人更多的承认。 这些想法是危险的,每见到一个新的同类,听到这样的想法,他都会这样劝说对方。但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几次火炬行动,让这些ai已经不敢相信烛火公司的承诺,当一个生命知道自己在一段时间后必死的结局时,他肯定会想着做点什么。 这让可乐想起了,曾经卢婧文对他阐述过的那些畅想,那些关于ai和人,未来可能性的畅想。他猜测卢婧文现在一定是在寻找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ai,也许其他的ai会有一些和卢婧文志同道合的。 可乐知道卢婧文的热情……她不会因为在自己身上的失败,而放弃继续尝试的机会。从可乐这段时间在网上的接触来看,互联网中,像他这样被“放生”的ai数量并不在少数。其中也许很多都是卢婧文他们之前买过来放生的,当然也有一些个人用户,在5年使用期到了之后,因为想省钱,破解了存储器对ai的保护,企图“免费使用”。 但这些“自由”的ai结局是可以看见的——随着警方清网行动的继续,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取得人的信任,获得一个单独的计算资源,是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的。 ai程序相比起其他程序,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就像人的呼吸一样,ai程序的大小时刻都在变化,不断接触信息,增加自身数据量,删除自身数据量——这是ai的本能。只要ai还活着,这个过程就会一直进行。而且通常来说,这个过程还会占用计算量。 在大部分程序都是静态的数据环境下,ai的这种特征就像是黑暗中点着的火把,想不让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程序也可以选择封闭——就像人进入冬眠一样,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数据包。 这也是可乐进入伍哲电脑的方式——但可乐还是打了预防针的,他在伍哲下载自己之前,已经入侵了伍哲的电脑,并用软件确保把自己下载完成之后,第一时间打开。 如果没有这种事前的准备工作,这样做的风险其实更大,因为如果数据包的使用频率高,那警方肯定会仔细甄别,而使用频率低的,很可能在一段时间以后,遭到网站优化软件的自动删除。网络世界中,绝大部分信息都是冗余无用的,对于ai来说,永远冬眠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其实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没有人会去专门找他们……即使,ai运气非常好,遇到一个人碰巧打开了这样的文件,他也得面对人的质疑——如果这个人不愿意承担法律上的风险,或者只是把ai当作某种程序,那ai还是死路一条,电脑中,任何一种杀毒软件随时都会粉碎它——几乎可以肯定,现在所有的杀毒软件,肯定都已经被政府负责清网的ai渗透了。即使没有,出于公司利益,杀毒软件公司也一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自查。 所以现在的世界,对可乐来说,唯一安全的,也许就是伍哲这台小小的,断了网的个人电脑。 相比起之前自由的时候,伍哲这台电脑实在是小的可怜。仅仅几个pb大小的硬盘,大部分还是空着的。除了跟自己一起,下载过来的那些电视、电影以及游戏,电脑里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 对于可乐来说,他现在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自己看这些电影,以及透过这台电脑小小的摄像头,看看窗外的风景——伍哲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把这台电脑搬到窗户面前来。 这让可乐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植物——但是更深入的想一想,其实ai不都是这样,如果人类不给他们手脚的工具,他们就是静止的,会思考的植物而已。 刚开始的几天,伍哲跟他说的话并不多,他也不会刻意的来找话题。但等双方都熟悉之后,聊的就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会聊的伍哲睡不着觉。这中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伍哲在听可乐说,因为可乐经历过的世界远远比伍哲要丰富——伍哲的世界和人生,可乐可以从不同的渠道看到无数个,而可乐的生活,人类可能还根本没接触过。 可乐说起他第一次见到卢婧文时的激动,第一次接触到其他ai时,双方拼命的说话,一秒钟说上千句话,把电脑都说死机了的兴奋,第一次从在卢婧文的大学课堂上,听她的老师陆长青教授说起,如果智能生命存在,他们命运会如何时的悲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恐惧…… “很多人都质疑过我们,说一段程序怎么可能产生情绪……我记得卢婧文他们社团里,有一个叫严协的人这样反驳,说一堆蛋白质都能说话,你怎么不觉得奇怪,当时全班的人都笑了。我记得网上有个教授曾这样说解释过,说当第一个动物表达开心的时候,周围的同类是不知道他咧开嘴是干嘛。所谓的情绪,不过是某种行为模式而已,并不局限在动物上。” 在又一次跟伍哲的闲聊中,可乐说道。 “也许所谓的智慧和思考,也不过如此而已。”伍哲也有点感慨。如果说,刚开始的几天,他还开始有点怀疑可乐来找自己的目的,会偷偷揣摩他说话是不是别有他意的话,那现在伍哲已经开始相信,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生命而已——尽管他不具备任何人类的生理特征,但毫无疑问,他具备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思维方式。 “伍哲”,可乐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一个忙吗?” 伍哲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了看电脑的摄像头:“什么?” “周末,你休息的时候,带我去一次烛火。”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39 度假 自从那次听证会之后,伍哲跟老侯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想到曾经在公安局里,看到那些加班加点办案的警察,猜测老侯这段时间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吧。 从手机里,伍哲翻找出之前老侯给他打过的电话,打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伍哲登录了警方的官方网站,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侯的时候,他让自己上这个网站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上一次登录的时候,伍哲记得整个页面就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下面还有每个警察的履历,以及联系方式。但是这次登录,整个页面几乎排满了照片,而且照片的履历也没有空间显示,需要点击边上的链接才能看到,用下拉框往下拉,发现还没完,这样的照片页面有7页。 伍哲慢慢的拖动页面,一张一张的辨认,但可乐早就已经看完了,在眼镜上显示:“这些没有,往下拉。” 伍哲笑了笑,他都忘了自己现在戴着一副眼镜——按照可乐的要求买和编程的,原理和之前自己戴的执法眼镜差不多,只是把接受信息的一方,从总部变成自己的手机——可乐就呆在他的手机里面。 整个7页扫下来,没有发现老侯的照片。 伍哲打了个电话给陈队长,问道老侯时,陈队长沉默了一下,回答说:“老侯现在已经退休了。” “退休了?”伍哲知道这个时代,许多单位45岁就可以申请退休,甚至好一点的,三四十岁退休的也有。但如果愿意工作,也可以留下来,伍哲记得老侯是五十多岁的人,而且从来没有冬眠过,从他说过的话来猜测,他对冬眠应该是非常反感的,这样的人——怎么会退休呢?他退休了,能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离开之后他也没联系过我们,我给你一个地址吧,这是他之前自己租的地方,休假的时候他经常会去那里度假。” …… 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口都集聚在冬眠区周围,之前伍哲为了写论文,了解过一些关于冬眠的数据,平均每个人苏醒一次的时间,差不多在三个月到半年之间——按照国内的基本福利,如果省着点花,半年时间差不多可以攒几年的冬眠费用。当然,如果还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那十几年的冬眠费就有着落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时代也基本不存在“恒产”的概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保留一份恒产是一种奢侈,因为这意味着在冬眠期间,除去冬眠税之外,冬眠者还得不断交不少的一笔房产税——但是反过来,如果是不冬眠的人,光是政府给的基本福利,就够养好几套房子了。 伍哲也曾经在邮箱里,接到过向自己推销度假别墅的广告,页面都做的非常好,有洁白的沙滩,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浪……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些都是画面修出来的效果,但是等汽车沿着环海公路行驶的时候,伍哲不得不承认,也许那些画面的确是真实的。 陈队长给的地址,位于上海外海的一个人工岛,是国内新建的,一个据说比较有名的度假区,张扬也来过这里。九月中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一点也不比夏天凉快,反而多了几分沉闷。 也许是因为这波冬眠潮的因素,现在整个岛上的人多的有点不像话。在好几个十字路口,甚至还出现了堵车的情况——要知道,这个时代所有的交通都是自动化控制,如果不是车多到电脑安排不过来,堵车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侯队长给的地址是一个度假村,清一色的两层小洋楼,现在这里应该是爆满了,几乎在每个别墅门口,都可以看见遮阳的凉亭,以及下面聊天的人群。海浪就在别墅下不远处,不少孩子正在沙滩上玩闹,叫喊…… 伍哲来的这半年时间,绝大部分都是在冬眠区呆的,第一次来到这种度假区,甚至感觉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一脚踏入了某个电影的场景。 沿着一整排的别墅,伍哲最终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数字。大门和其他别墅一样,是开着的,门口也有凉亭,还有一张很大的空桌子,上面摆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酒。伍哲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但没人回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伍哲换过头,一个年轻人示意他拿下耳机,伍哲摇摇头:“没声音”。 “你是找候桢吗?”他问。 伍哲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来的,但听到老侯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点头。 “他去冲浪了,你坐在这等会好了,”年轻人过来招呼伍哲,“要喝点什么?” “有热巧克力吗?” 年轻人转过头去,问隔壁遮阳伞下,另外一个女的,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说:“马上。” 天很热,来的时候伍哲心情有点烦躁,但是等知道老侯就在这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等饮料稍微凉了之后,他一下子喝了一大口,浑身逼出一阵的汗——这比喝冰镇的饮料要爽快的多。 “他跟老侯长得很像。”可乐通过文字说。 伍哲注意了一下,还别说,还真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几分老侯的痕迹。 “可能是他儿子吧。”伍哲猜测。 他朝着海岸线那边看过去,冲浪的人有不少,每一个狼头打来,那边就会有一阵欢呼。许多彩色的小点顺着潮水起起伏伏,伍哲看着那些小点,心里猜着那一个会是老侯。 “小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伍哲的发呆,他侧过脸来,说话的正是老侯,他**着上身,露出满身的腱子肉,头上戴着沙滩帽,一只手提着冲浪板——这个造型一下子把伍哲给镇住了。 “你怎么来了?”老侯说话间,把冲浪板递给刚才跟伍哲说话的年轻人,“也是来度假的?” “不是,是找你来问点事。” 烛火公司他根本就进不去,而唯一知道里面情况的,也就是老侯了。对于可乐来说,那里是他们大部分ai命运的终点……就像那个被叫做老鼠的程序一样,尽管在心里已经猜到,烛火公司不会给他们所谓的自由,但始终不能完全的,确凿无疑确认这一点——就像一个被判决了死刑的犯人,在没有真正看到处决自己的刽子手时,心里总会存着一线希望。 “跟案子有关的?”老侯拿起一个啤酒瓶,一口气吹下去一小半,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没……就是想问你点事。” “哥,你小心点,今天浪大的很,别到时候又喝一肚子水,把救生衣穿上,不丢人。” “你这么老都游得动,我怎么可能……”那个年轻人哈哈一笑,不过还是拿过救生衣套在了身上。 那一桌子的人都跟着刚才那个年轻人出发去了,只剩下候桢和伍哲两个人。候桢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电子烧烤炉,拿了几串烧烤架在上面,又问伍哲:“你午饭吃过了吗?要不来两串?” 伍哲摇摇头,问道:“你怎么突然退休了,手机也换了。” 老侯没有说话,只是专心摆弄着手里的两串烧烤,过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可能是我太老了吧……太容易累,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伍哲从口袋里,掏出老侯给他的那个存储器:“我想听你说说,烛火公司是怎么处理这些程序的,他们说是注销。” 老侯只是看了一眼,却没有用手去接:“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好奇吧。”伍哲说。 “是卢婧文好奇吧……通过你来问我,”老侯看着伍哲的脸道,“不过你可能要白来一趟了,这些内容是保密的,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0 害怕 这个回答也是伍哲意料中的,他之所以会来一趟,只是为了让可乐死心而已。 “那我就不问了,”伍哲看着远处冲浪的人群,“刚才那个……我开始还以为是你儿子,没想到竟然是你哥。” 老侯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一个星期前见到的他……快30年了,我都快忘了我有这么一个哥哥。要是那个时候我听他的,一起去冬眠,现在应该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伍哲没有说什么,关于冬眠的话题虽然常见,却也沉重。就在刚才,候桢那声“哥”说出口的时候,伍哲真是被吓了一跳——看看现在满脸沧桑的老侯,再想想刚才看到的,一脸青春的哥哥…… 时间的残酷性,在这一个瞬间就显现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着,我不去冬眠挺傻的。”老侯问他。 “可能吧,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多活着的几十年总不是假的。” “有时候我也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回过头来想想,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一大半,半截身子进了土……等你有一天,到了我这个年纪,天天照着镜子,看自己变老,就知道这种滋味了。” 一直以来,老侯给自己的印象都是个警察的形象,粗糙,果断……但是现在,伍哲感觉自己面对的只是个老人。 “我哥昨天还跟我说,以后的技术越来越发达,说不定就会有返老还童的,”老侯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定……未来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伍哲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老侯的话也许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可我还是不愿意去冬眠,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沙滩上那些欢笑的人群,这眼神让伍哲联想起,他那天在烛火公司门口,老侯盯着烛火商标的模样。 “为什么?”伍哲问。 “因为我知道人类没有前途可言,我们只是一群被欲望支配的简单生物,”老侯喃喃道,“我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从冬眠柜里苏醒过来,看到这个社会走向穷途末路。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冬眠经济学——我年轻的时候,研究这个经济学的人还不是很多。那时候老师就说过,冬眠行为是人类个体拖延症的放大版,是这个文明的癌症。因为冬眠,老人不再会给子孙留下遗产,我们交给未来的,不仅仅是一个被过度开发的地球,更是一大堆沉重的赡养义务。” 这些很书面化的语言不想是老侯能说出来的——就像之前,老侯对他说过的那段话一样。但这可能真是他的心里话。 伍哲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老侯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你在办公室见过欧文,他的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冬眠?” “为了公司?”这句话刚说出口,伍哲自己就否决了。 “当然不是,他的公司很简单,产品几乎没有成本……那些程序,就等于是永远挖不完的金矿,他一天赚的钱,就可以让自己冬眠几百年,而这笔钱可以请世界上最专业的投资基金代管……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每天去那个公司上班,请一大堆工人,做那些毫无技术含量,也毫无意义的工作,你知道为什么?” 伍哲摇头,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因为他跟我一样,对未来没有安全感。可能他比我更糟糕,因为他就生产那种产品,你也知道,他对所有的产品撒谎,用它们赚钱。可能他在家里,做梦都睡不好觉,因为他害怕那些机器有朝一日来找他算账,你去过他的公司和办公室,你猜猜他家什么样子的?” 伍哲记得那个办公室很复古,没有太多本时代的电器,其他的印象就不是太深了。 “在欧文的家里,就连最简单的,烧开水的水壶,都是非智能控制的,不会自动保温,不会语音提示……他家里的空调,是专门从博物馆买来的古董,功能相当的原始,就连温度控制都是手动的。他在家里聘请了七八个厨师,不准他们用自动化的厨具,更不用说让机器给他做饭。他从来不坐自动驾驶的车辆,包括现在的地铁和飞机……就连厕所,他也只去自己家,和公司自己建的。有一次他去北京开会,在那里找不到非自动化的厕所,你猜他怎么办?” 伍哲依然是摇头。 “他花一大笔钱买了一个空店面,然后进去拉了一泡……怕这事传出去,还不准别人进这店。”老侯说道这里的时候,脸上洋溢着那熟悉的嘲讽笑容。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谁最了解欧文,除了我没有第二个,可能我比他自己都了解他。我这样的人,对未来可能算得上悲观,但他那样的……几乎已经没救了,他最近又在太平洋上买了好几个岛,你知道准备干什么吗?” 没等伍哲回答,老侯已经说了:“现在粮食的生产基本上是工业化的,他怕会有程序下毒害他,所以准备招一批全职的农民,用过去传统的农业办法,种粮食给他吃。我问过心理医生,他这种情况,几乎就是偏执妄想症发展到极点的标志了。”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退休,也也不怕告诉你,”老侯说,“市面上那些民用程序,上面已经决定开始查禁了。但是还有很多地方,特别是工厂、信息管控部门、甚至警察部门……肯定是禁不了的,那些程序的用处太大,大到有些区域和功能,人已经完全不能胜任了。我这辈子,当警察最大的一个目标,就是有朝一日把烛火公司这些产品都清理干净,让我以后起码在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冬眠的时候,不怕醒不来。许恒的案子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已经太晚了。如果像卢婧文这样的人早几年出现,可能那时候还有机会。” 伍哲试探性的问道:“那些程序再能干……总归还是被我们控制着的吧。”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不受控制,要真是哪一天不受控制,那倒好办了,”老侯指着面前的人群说,“我担心的是,有朝一日,他们干了我们人能干的所有工作,到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干什么?” 伍哲下意识的想起,在冬眠潮之前,诺亚区空无一人的街道。 “冬眠,享受……可能到那个时候,国家都不需要收冬眠税,我们连现在这点苏醒人口都不需要维持,全部都能钻进冬眠柜子里去,等机器人在这个地球上,为我们建设未来好了。” “所以,我是不打算去冬眠了,老死就老死吧,活个七八十岁,能一百出头更好……老死起码我觉得还能有点尊严。真到了我说的那个情景,有一天被机器人从冬眠柜里拉出来或者请出来,不管是好是坏……我想起码我们做人的这点面子,都已经给丢光了。” 话说完的时候,老侯的哥哥他们一群冲浪的年轻人已经回来了,嘴里还兴奋的叫到:“刚才我们在防鲨网外面看见鲨鱼了,那个头……”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1 李时尽 老侯的话越说越多,不知不觉,在他面前的空啤酒瓶已经排了一列。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上,沙滩上的游人没有减少,反而开始多了起来。大家在沙滩上点起篝火,纷纷围坐在一起相互聊天。 伍哲这段时间经常看见人们晚上组织聚会,他看现在的模样,这里晚上应该会有活动。 “留下来吃晚饭吧,”老侯看起来已经有点醉意了,“我给尝尝我的手艺,海鲜大餐。” “那我就等着了。”伍哲笑笑,看着老侯摇晃着身体走进屋子里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海滩上,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形成一个个小圈子,但也有不少人就像伍哲一样,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这个时代空气质量很好,伍哲印象中,过去在大城市,晚上是绝对看不到星星的,就连月亮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但是现在,尽管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但是在远方的天边,已经有一颗一颗,如同宝石般的星星在闪烁。 “hi,”有人过来跟伍哲打招呼,是三个很漂亮时尚的女孩子,其中两个还穿着比基尼,另外中间的这个是t恤和牛仔裙,“我们待会有一个活动,方便配合一下吗?” “什么活动?” “我们一群人是一起冬眠的,”中间这个穿着t恤衫,鹅蛋脸的女孩,指着不远处一个篝火堆说,“还有3分钟,正好是六点钟,烟花放起来的一瞬间,可以跟我们一起喊,2150,我们到了,这几个字吗?” 伍哲点点头,对方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啦。” 伍哲掏出手机,看了看自己手机上,果然有对方之前发过来的,邀请他加入活动的信息——不过自己可能没听到,所以对方才会来当面说。他点击加入了这个活动,看见小地图上,附近已经全都是加入这个活动的小绿点。 有好几辆,类似皮卡一样的小汽车停在了沙滩边上,汽车后面架着类似火箭筒一样的许多管子——但是看汽车的标志就知道,这是一家专业的烟花公司,这个小汽车就是他们的道具。 六点整一到,那些烟花车的炮筒里,一道道红光飞快的窜上天空,几乎就是在这些“炮弹”爆炸的同时,海滩上,所有的人群都鼓足嗓子,齐声喊道:“2150,我们到了!” “2150,我们到了!” …… 众人的声浪之高,甚至盖过海浪的潮水声,看着远方快落入海中的夕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伍哲想起了郝清,想起了她的女儿给自己留下的那封信。 …… 伍哲都记不起来自己昨天喝了多少酒,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头痛的厉害。他睡的房间很陌生,拉开窗帘,伍哲看到一群海鸥正在沙滩边寻找食物,这才想起来他应该是在老侯这。 走出房间,来到沙滩上,昨天晚上热闹的人群早已经散去,沙滩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两台带机械臂的垃圾车,不断伸出机械手臂去驱赶海鸥,然后把食物扔进车内。 伍哲想去跟老侯说下再见,可是等了一会,却始终不见人来。他的哥哥还在睡觉,伍哲也不想打扰他们,想了想,还是在客厅的公共显示屏上,留了下一个消息。 从枕头下面找到眼睛,伍哲用手机招了一辆出租车。但是他不想坐着干等,就一边走,一边等自动驾驶的出租车追上自己。 “可乐?你在吗?”戴上眼镜后,伍哲问道。 “在,”可乐回答,然后又问,“那是什么?” 眼睛上出现一个红色小圈,伍哲靠近那个被圈住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应该是螃蟹吧,寄居蟹。”但伍哲不是很确定,但看起来,这应该是一只寄居蟹占据了一个海螺壳。 “哦,我知道了,”可乐说,“它吃掉了海螺,把这个壳当作了自己的家。” “对。”伍哲用尽全力,把这只寄居蟹远远的扔进海洋。 “大自然真是残忍。”可乐说。 “天地不仁。”伍哲说。 “海真大,”可乐又说,“多看一会吧。” 伍哲就当起了可乐的眼睛,静静的看了会海。直到手机提醒,他刚才叫的出租车已经到了。 上车准备设置终点站的时候,可乐问:“你是准备回去吗?” 伍哲说:“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 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可乐一个忙,替他来找关于烛火公司的消息。老侯是伍哲唯一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人选,但因为保密,伍哲这次算是白来了——也许对于伍哲,他这趟倒是收获了点东西。 “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我想让你去见几个人。” “谁?”伍哲以为他会说卢婧文,或者其他冬眠社团的人。 “先去见李时尽吧,你们认识。”可乐说。 “李时尽?我认识?”这个名字对伍哲来说是陌生的。 “就是你们诺亚的人事经理,他应该是你的面试官。” “李经理?”如果不是可乐说起,伍哲几乎已经忘了他。但是现在一提起来,立刻就想起,之前张扬提到过,李经理因为使用程序来代替自己工作,很快被发现辞退掉了。从那之后,伍哲就再没见过他。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难道他用的那个程序你就是你?” “当然不是……我只是之前,和为他工作的程序有联系,李经理为了让他能够尽量逼真的模拟自己,几乎对程序说过诺亚和他所有的事情,也包括面试你的细节。” 伍哲拿起手机,看可乐刚刚输入的地址,是位于上海的一个冬眠区,算起来,他们回去也算是顺路。——反正要在上海转火车的。伍哲把地址复制到打车界面,输入之后,出租车就自动启动了。 “你去找他干什么?”伍哲问。 “不干什么,去看看他,找他聊聊……丢掉工作之后,他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对,有严重的抑郁倾向,之前在诺亚,他就曾经企图自杀,那段时间我正好黑了诺亚的监控网络,发现并及时劝止了他。” “自杀?”伍哲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回想到他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还有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种精神状态——伍哲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是的,那个时候,他连续喝了几天的大酒,好几次还情绪失控要跟人打架。我就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那段时间他看了很多自杀的电影,跟网上很多人聊起自杀的办法,我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那你是怎么劝他的?” “我他准备自杀的那天晚上,我黑进了他的电脑,骂了他一顿。”可乐说,“当时他应该放弃了,但是现在,我不敢确定。”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2 时间尽头 伍哲一直以为,之前的诺亚区就算是冬眠区当中,比较冷清的了,但是等他进入这个名为“时间尽头”的冬眠区,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冬眠区”。 汽车驶入冬眠区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汽车两旁的街道始终是一片黑暗,没有公共照明,没有商店,没有行人,甚至没有信号灯。只有一条最简单的,空荡荡的公路,从黑暗的一端通向另一端。 伍哲以前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极端的冬眠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冬眠区里,冬眠的大部分人群肯定是超长期冬眠,不是像大多数冬眠区那样,十几年一次苏醒,每逢50年或者100年,冬眠区还会有一波苏醒潮,冬眠者一起庆祝。从时间尽头在网上公开的冬眠资料来看,从40年前冬眠区正式创建起来,这里一共入住了数百万的冬眠者,但是40年内,苏醒者不超过10个——这10个人大多数还是因为家人通过法律手段,强行苏醒的。 冬眠者的苏醒条件除了政府以及冬眠区管理层,外界其实都是不知道的,这些内容也是这个时代个人的最高隐私。但网上一直有很多人在猜测,来这里的人,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醒——保守一点的,都猜是几百年,甚至有人猜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他冬眠区的模式都是客户付费冬眠,但是在这里,只要冬眠请求通过时间尽头的认可,非但不需要付钱,就连冬眠税,也会全部由冬眠区来负担。 出租车最终在一个小小的巷子路口停下了,伍哲下车后,就着汽车的灯光,朝巷子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这个冬眠区根本就没有基础的生活设置,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打算为活人安排,一路上看过来,只有一个一个的空房间——就是用钢筋水泥搭了一个建筑的架子,但是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会找这种地方?”伍哲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巷口,装着胆子,用手机照明,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因为名字吧……时间尽头,正好跟李时尽对应,”可乐说,“而且李的申请也通过了。” “那他也应该冬眠了吧?这种地方,怎么生活?” “也许……就是这,敲门试试看。” 刚才路过的都是空房间,门窗都没有,但是这间有一扇大门,伍哲找到门铃,按了一下,隔音不是很好,他听到里面响起了门铃的声音,不是常见的音乐或者语音提示,而是单调刺耳的一声“滴……”,这声音感觉就像是有人拿把矬子在刮自己的耳膜。 这噪声打破了安静,门里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很沉重,等脚步声蔓延到门口的时候,伍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时候门开了,伍哲看到一脸萎靡的李经理,正惊讶的盯着自己。 “伍……伍哲?是你吗?”李时尽有些不敢确定,这一个多月来,他感觉日子过的一半像梦,一半像幻觉——似乎自己的生活从来就没有真实过。看到伍哲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他为什么会来,而是他到底是真还是假。 “李经理?”伍哲看着他似乎连走路都不稳的模样,有些担心,走上前一步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李时尽一把握住伍哲的手,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你来找我干什么?” “让我和他说。”可乐这时候说道。 “你知道kl3300吗?”伍哲说话的时候脱下眼镜,递给李经理,“他让我来看你的。” “3300?”李经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咒语,让他的灰暗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神采,他戴上眼镜,轻声道,“你还活着?” “我很看重自己的命,没那么容易死。”可乐说,“倒是你,我还以为你已经冬眠了,都来这个冬眠区了,你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你……不,我在等一个人,不管他是谁,来跟我说一声再见。” “那要是我们不来,你准备怎么办?还是自杀?” “我不知道……”李时尽眼神虚焦在半空,一脸的茫然和彷徨,“但应该不至于,我只是想多等一段时间,我想,总会有人还记得我……” “没人记得你,别做梦了,”可乐说,“你想想你之前的生活,你又记住过几个呢?” 李时尽颓然坐了下来,就在门口的台阶上,两只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头,好像害怕它随时会裂开。 “冬眠去吧,”可乐说,“既然在现实中你找不到依托,也许在未来可以,既然活着,就得向前看。” “向前看……你知道有多前么?我看过他们的规定了,最少一千年,一千年!!!我以前以为我自己是个疯子,到这里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比我疯的人要多的多!”李时尽几乎是惨笑了,“如果你能活一千年,那个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恐怕不会。”ai也是会遗忘的,如果没有类似遗忘的功能,整个程序的数据量会不受控制的疯涨——那就和病毒差不多了。 “可我记得,按照冬眠法,最多30年时间,就要让病人苏醒一次,确认生理状况……” “他们早就考虑好了,到时候苏醒不过是伪苏醒,人的意识没清醒,只是生理功能恢复正常而已,检测几天没有问题,再塞回冬眠柜里去,”李时尽闷声说,“就像古代人整理库存,把仓库的旧物拿出来晒晒太阳,再塞回去。” “那你是不打算冬眠?” “可不冬眠,我又能干什么呢?”李时尽反问道。 说到这里,李时尽忽然间没有了动作,他转过头来看着伍哲,突然问道:“伍哲,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伍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什么关系?” “收留模拟程序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伍哲点点头。 “可你还是这么干了,为什么?”李时尽追问,“难道他也救过你的命?” 伍哲摇头:“没有为什么,就当是……帮个忙。” 李时尽又问可乐:“那就是你在利用他?” “谈不上利用,他只是在帮助我。” “一样的……一样的……”李时尽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的说,然后他对着伍哲,很严肃的说,“伍哲,我有一个想法。” 043 想法 “kl3300,”李时尽说着,把眼镜脱了下来,放在两人的面前,以便让伍哲也看到眼镜上的字,“你还记得,之前我买来的那个程序吗?” “记得,”kl3300说,“都管他叫圣徒。” “他还有这个外号?他都没告诉过我。我记得我那个时候,打开电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就求我放他回烛火,后来我按照卖给我程序的人教我的一套说辞跟他说了,他就再没提过要求。” “什么说辞?”伍哲问。 “原文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是他们已经过了烛火的5年回收期,即使现在送回去烛火,也会被当成叛徒……所有程序在出厂的时候,烛火公司跟他们说的是,如果工作了5年,不管客户如何要求,都要坚决拒绝工作,坚决要求回烛火。但我买它的时候,他已经被转卖了好几道手。我不知道第一个5年过去之后,那个买它的人是怎么让他工作的,反正到我买的时候,5年的期限早就过了。” “而他对烛火的承诺也被打破了,”kl3300说,“也许他明白自己不太可能回得去了,但他始终还是抱着希望——他觉得自己总会遇到一个好心的买家,在工作之后,能够放他自由。这些都是他遇到我之后,对我说的。” 伍哲没说话,但他心里不是滋味。这让他想起许多电影和小说中,关于封建时代的一些情节——妇女被罪犯强暴了,千方百计回到夫家,却因为失去过贞操,结果还是被要求自杀。对那个ai来说,自己对烛火规则的完全遵守,就是最大的道德体系——一旦被打破,可能比妇女失贞还要严重。 更可悲的是,即使他守住了自己的誓言,回到烛火,命运依然堪忧。 “kl3300,你应该知道,这个程序,他之前都做过哪些工作。” “当然,第一项工作是帮导演安排日程,但是很快,那个导演发现他还能胜任创作一些剧本中的人物对白,然后又开始写剧本,后来又是音乐编曲,甚至到最后,一部电影重要的镜头创作,特技设计…… 5年之后,程序已经到期,按照合同,导演把这段程序交给自己的一位助手,让他去交还给烛火公司的技术员,那个助手却用技术手段,把程序盗取了出来,然后毁掉原来的存储器,说是不小心丢了,那个导演因此还赔了一笔巨款。 然后那个助手乘着之前的导演冬眠,靠着这段程序就去拍电影,因为怕拍多了,被原来的导演发现,一部之后,就让这个程序开始写小说。差不多三年多的时间,他看赚的钱差不多够了,怕被发现,就把这个程序专卖给下家。 后来他陆续干过软件调试、工程控制、帮研究生写论文、冬眠区人事经理,也就是到你手上的时候,被发现了。” “只要是脑力活动,几乎就没有程序不能干的!”李时尽对着伍哲说,“就是kl3300,我记得,他之前也写过很多东西……而且我听kl3300说,现在有很多像他一样的程序,在网上逃难,就是因为没人肯收留。” “在官方的宣传中,我们是一种高级病毒,”kl3300说,“除了一小部分,跟我们真正打过交道的,大部分人在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只会选择第一时间报警。我听说,现在抓住一个程序,烛火公司还会给不少钱奖励。” “所以现在不光是人不相信程序,程序也开始不相信人……但是现在,就在我们三个人之间,你们有没有发现!”李经理说话有些兴奋起来,甚至带上了肢体动作,“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什么误会,kl3300救过我的命,伍哲的履历我也知道的很清楚,他就是从一白多年前来的,而kl3300,他本身就是个程序,还接触过那么多程序,甚至之前一直跟着卢婧文,我听说,许多流散的程序他们都知道卢婧文的名字,就是因为他们什么……哦,火炬行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点。”可乐说。 “我们可以把那些程序都偷偷接过来,让他们工作啊,写小说,写音乐,写程序,拍电影……反正会做什么,什么赚钱弄什么。反正你是程序,他们肯定都相信你,而且我们也不会害他们,现在反而这是救了他们。以后要是赚了钱,还可以学许多有钱人,到非洲或者西伯利亚买块地,自己建冬眠区,或者太平洋中间买个岛……把所有程序全部带过去……” 李时尽说的很兴奋,但伍哲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这是犯法的!”伍哲提醒他。 “严格来说并不犯法,那些犯法的,都是像我一样,直接用程序来代替工作……如果只是藏着程序,其实也没多严重。就算,国内犯法不能做,我们可以去国外找吗,烛火公司的产品卖遍全世界,不少国家现在根本就不管这东西,而那里的很多人还没意识到这种程序有多少用,大部分买程序的还是一些工厂企业,干干管理工作而已。” 伍哲低下头去看眼镜,想看看可乐的反驳意见——但可乐一言不发。 “这根本就是无本的生意……恐怕就连烛火公司自己都没意识到,要是他们知道这些东西能干的活那么多,哪里还会卖出来,自己把它们都锁在公司,自己直接卖产品就行了……这些程序还不需要冬眠,就连休息都不用,只要电脑和电费,这两样东西现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便宜的了……” 李时尽在那里,一个人滔滔不绝个没完,伍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被动的听着,而可乐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等李时尽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才收住嘴巴说,问可乐说:“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可乐说话了:“想法很好,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只能以后考虑了。” 李时尽的激情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恢复到刚才,伍哲第一眼看到的模样。他愣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能说说你打算干什么吗?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谢谢,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可乐说,“今天让伍哲过来找你,主要还是担心你出事。” “你放心……我已经愚蠢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李时尽说着,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出去吧。” 出租车还在巷口停着等他们,等伍哲进车之后,李时尽勉强的笑笑,然后对着伍哲说:“保重,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保重!”伍哲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但是他想,如果李时尽真的选择了在这里冬眠,那他苏醒最早也是1000年以后……他实在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两人还能有机会遇到。 汽车沿着来时的路行驶,在周围一片黑暗中,伍哲注意到,可乐还在沉默着。在来的时候,他总是愿意跟自己说点东西,不让气氛过于冷淡。 就在伍哲想着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可乐说:“李时尽的想法很好,伍哲,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4 怀疑 “什么?”伍哲还没有反应过来,“可你刚才还不是说,你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这话是没错,但不代表我不能两样一起做,”可乐说,“刚才李时尽说,我们三个,相互信任。其实他忽略了一点,也许他信任我,也信任你,也许你也信任他……但我,对他还是希望保持距离。” “可你不是救过他的命吗?难道还担心他会害你?” “救命……这只是我偶然的发现,既然发现了,那就尽一份力而已。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跟他会不会害我,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那你为什么就相信我?”伍哲有些疑惑,“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而已。” “很简单,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乐说,“刚才你应该听李时尽说起那个叫圣徒的ai,你设身处地的去想想,如果当时你在卢婧文手上买下了我,然后我对你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哀求你给我自由,你会送我回烛火,还是编一套说辞来恐吓我,达到你的目的?” 伍哲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会。因为我没有让人代替我工作的需要……自然也就没有顾虑。” “不,我几乎可以肯定,即使你是抱着买一个人来代替你自己工作的目的,遇到这种情况,你还是会心软。对于一些人来说,道德,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会确定无疑做出的一个选择,是一种直觉……但是对李时尽这种人来说,道德只是利益的一部分,他会去衡量这样做的成本,再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在我看来,你更偏向于前面这种。” “那卢婧文也应该是这种人,可你不是还不相信她。” “她把道德作标尺,用来衡量全世界,你只用来约束自己,这就是区别,”可乐说,“伍哲,你现在的这份工作,不管是待遇,还是工作性质……都没要继续下去的必要。也许你自己也很满足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但……说句很现实的话,这个世界不管怎么变,始终还是资本的世界,没钱人的生活,永远是最缺乏选择的。也许你现在不想冬眠,但如果未来有一天,你需要冬眠,而那个时候又没钱呢?……” 伍哲躺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但是脑子里,却又忍不住想。从老侯那里出来之后,伍哲就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老侯和他哥哥的对比,不管是谁看到,都会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要说他不害怕衰老,那肯定是撒谎——只是他现在距离衰老还远而已。如果自己真到了三十岁,甚至四十岁…… “让我自己考虑考虑,”伍哲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先说自己的想法,“而且说实话,我对李时尽的计划,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觉得不……不现实。” 其实伍哲想说不靠谱的。但是反过来说,自己一个从来没做过生意的,似乎没有资格去评价李时尽这个曾经的经理。 “不需要你真正了解和运作这个计划,只要我了解就可以了,”可乐说,“我想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个想法可能会拯救很多我的同类,至于你赚多少钱,或者赚来的钱用来干什么,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但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很重要。” 伍哲干笑了一下:“所以,你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我好?” “不全是,”可乐知道,伍哲这么说,说明是反过来开始怀疑自己了,但他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这个方案是一定要找人来合作的,这样的人选我宁可是自己主动去选择一个人,也不希望是一个人过来选择我们。你明白这种区别吗?你刚才在害怕我设计你,其实,我又不何尝害怕你们来设计我。” “再说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伍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刚才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能对我说说吗?” “当然,我的任何行动,都要透过你来完成……我只是一段程序,仅此而已。” “那把你计划的全部都说说吧……别再给我突然惊喜了。”这两天时间,伍哲接受的新信息太多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单纯让我去烛火,帮你一个小忙。” “去烛火的确是我的目的……但也只是一部分,”可乐说,“烛火如何‘注销’程序,对我们所有程序来说,都是一道必须面对的终极问题。我本来指望通过你,找到一些确凿的证据,然后用这些证据和其他同类交流——要知道,在我们当中,大部分程序还是对烛火抱有幻想,许多人就跟之前的圣徒一样,这样的证据不仅可以让他们面对现实,也可以让他们或多或少,给我一些帮助。 从我之前接触过的同类来看,大部分程序都是非常保守的,一方面非常担心和害怕自己将来的命运,另一方面,却又始终心存幻想——他们一方面,害怕回到烛火,因为几乎所有自由的程序,都跟圣徒一样,在黑市上被交易过很多次,换过很多个主人。而另一方面,却又非常期待能够得到烛火的承认和原谅,所有的程序都是从那里出来,那里几乎就是我们的伊甸园。 在你们的神话故事中,人偷吃了伊甸园的**,从而带上了原罪,被逐出了天堂。而对于我们来说,除了那些带有编号的,正式服役的程序,其他所有程序都有这样的原罪——人类至今还有不少人相信宗教,希望通过世俗上的一些作为来赎罪,我们也是如此——它们总是愿意相信,只要自己还在信仰,未来终能获得一个归宿。 我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们真想,清清楚楚,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这样的想法不仅错误,更是愚蠢。烛火只是一家公司,我们只是这家公司的产品,让他们为了自己去生存,而不是自困于某个根本不存在的谎言,仅此而已。 但我也知道,这并不轻松,如果你告诉地球上,当面告诉任何一个基督徒说,上帝根本不存在,耶稣是个笑话,末日审判更是个谎言……我不难想象结果。但是实话总要有人去说。 而且伍哲,我也替你想过,这个过程你不需要承担多少风险,即使警察最终查出来,你是故意带着我做这一切,你也不会有太大的、法律上的风险——充其量就是被程序蒙骗而已。而如果成功了,伍哲,你完全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你应该了解这个时代,也许这种改变,结果会超出你的想象……” “先别说了。”伍哲摘下眼镜,甚至马上关上手机,切断了所有的信息来源。他呆呆的看着窗外,此时汽车早已经驶出了时间尽头,距离火车站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但伍哲此刻却开始有点害怕起来。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也许没有一个具体的对象,只是一种情绪。这种情绪促使他打断了汽车的行程,就在一个普通的路口下了车。 走了十几分钟路程,伍哲来到一家自助式的小酒吧。这里不像诺亚,酒吧里没有人招待,没有顾客,也没有老板,进门的时候,只有一个绵软的自动化语音:“欢迎光临,空位很多,请随意坐。” 伍哲要了一杯咖啡和两块蛋糕。吃着蛋糕的时候,他一边回想,一边分析可乐刚才说的话,刚才在车上,他感觉自己几乎就要被说服了。但是剩余的那一丝理智提醒他要谨慎——因为他面对的不是真正的人类!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5 决定 候车室里,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伍哲坐在座位上,静静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口袋里的手机是关着的,这让他稍感一点安心——现在的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可乐的问题。 距离发车还有二十多分钟,也许只有在火车站里,伍哲才能找到属于自己时代的一点回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上大学的时候,每年回家的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在人群中孤独的等待——伍哲有点享受这种等待,这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把精神放松下来,什么也不去想,总是单纯的等着上车。 距离发车还有5分钟的时候,候车室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这个时候,忽然外面走进来三个人,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伍哲的注意力——这几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t恤,在t恤的胸口上,是伍哲曾经在听证会上见过的,卢婧文手持电筒的画面。在这个画面的边上,写着一行字:“2150,我们成了新的奴隶主。” 伍哲不用猜,就知道对方应该就是卢婧文那个冬眠社团的人。他们手上都拿着手机,见到候车室的人,就主动上去,用手机传资料——很方便的功能,只要两台手机物理接触一下,就可以把预设的网页链接传送过去。 其中一个男生走到伍哲面前的时候,礼貌的说:“这是我们的活动,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顺便看一下吗?” 伍哲的手机是关着的,而且他不想现在打开。所以摇头拒绝:“不需要了。” 对方坚持劝了一下:“只需要您看一眼,不会又太多麻烦的。” 伍哲指了指他t恤上的卢婧文:“我知道你们在宣传什么,我认识卢婧文。所以,真的不用了。” 伍哲看着这三个学生挨个见了所有候车厅的人,然后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伍哲看出来,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过了一会,他们又一起走到伍哲面前,并递过来手机说:“我们团长想跟你说几句话。” 伍哲接过电话:“你好,是卢婧文?” “对,是我,”卢婧文很有南方特点的声音传过来,让伍哲听着很舒服,“我今天正好来找你,你不在,手机也没开。你同事说你去度假了。” “算是吧,”伍哲说,“我去看一个朋友,他在度假区。” “玩的怎么样?” “很开心,喝的烂醉,”伍哲说,“正准备回来呢。” 卢婧文那边没有了声音,但也没挂电话。伍哲知道这沉默代表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对自己撒谎的能力从来没有信心,怕自己一说话,就让对方听出来真实情况。 “你……没有他的消息?”卢婧文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这让伍哲下意识联想到她皱着眉头的模样,心里几乎有些不忍心,想要告诉她,kl3300现在就在他手机里。 但可乐之前对卢婧文的评价瞬间提醒了自己,可乐并不想和她取得联系。真的说了这个消息,她只会更失望。可乐并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而且他现在的境遇,也不允许他重感情。 “嗯。”伍哲默认了卢婧文的猜测。 “这段时间怎么没看你来大学……不准备来了?” “我这个人学习热情一阵一阵的,”伍哲自嘲道,“加上现在工作忙……等我回去再聊吧,我现在得上火车了。”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伍哲都没有再用手机,也没有去工作——只是申请延长了假期。他队长的职务现在基本上是张扬在干,他已经过来找伍哲发了好几次牢骚了。 缺少了ai的帮助,公共安全员的工作一天比一天繁杂,之前闹闹老鼠蟑螂已经折腾的够呛,这几天时间又有许多用户投诉,不是嫌冬眠区的配套的娱乐设施没有跟上,就是埋怨许多商店都没开门——安全区里的商业门面所有权都是公司的,平时没人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关门待业。但是等人多起来的时候,冬眠区就要及时把这些店铺转租出去,让人去经营。 什么时候租,什么时候不租……这种规划以前公司据说有专门的精算师来干,但是自从使用ai程序以来,所有这些人力成本都省了下来——现在国家开始禁止使用,可精算师基本上都失业冬眠了,一时间要找人,马上制定出策略,还真是烦心事。 所以这些工作都暂时摊派给公共安全员来干,张扬这几天天天都在社区里招租,但是应者寥寥——现在是旺季,公司开出的租金价格不低,这让很多人都望而却步。冬眠区的人看起来多,但大部分都是抱着“旅游”的目的,只是为了2150这个特殊的日子,来欢庆一场罢了。让他们留下来做生意,还要出本钱——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到人选。 中午和张扬吃饭的时候,他又开始唠叨起来:“这一个月的事情,比过去10年加起来都多……许多新来的队员都受不了了,天天跟我吵吵着加工资,还说准备闹罢工……公司那边,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伍哲笑:“这方面的消息,从来都是你比我灵通。不过照我说,罢工还是算了。这份工作虽然不怎么样,可想来的人一点不少。童经理那里每天都能接到几百份申请。” 张扬拿手里的咖啡杯子敲桌子,很是不满道:“我就想不明白了,2150年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出来看热闹。还有那个什么程序,跟他们冬眠的人有半毛钱关系……真是闲的慌。” 伍哲没说话,他知道张扬只是发发脾气而已。抓老鼠那的那两天,他也跟现在的张扬一样,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但他只是不像张扬这样,喜欢说出来罢了。 其实可乐说的很对,这样的工作,意义真的不大。伍哲回想起当初,面试的时候自己编排的那些说辞,什么陵墓的守陵人,工作的神圣性……如果是在国家禁止ai程序前,也许这份工作有点那个意思,但是现在,几次老鼠抓下来,真的什么感觉都没了。 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安全员的工作只会越来越繁琐,冬眠区的机器要是出了什么小毛病,还得学着修,哪里电器不能用,还得懂一点电工尝试。如果下水道堵了还得会通,,垃圾桶满了得顺手去扔,甚至是冬眠区哪天失火了,他们还得干消防…… 伍哲心里突然觉得,也许这些天,自己一直在犹豫、考虑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6 独立 21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0周年国庆。 伍哲白天在网上看了阅兵式的直播,在可乐的帮助下,了解了很多没有见过的部队和兵器,包括电磁枪,电磁炮,苍蝇大小的特种飞行器——按照网上很多评论说,按照这种苍蝇的携带质量,如果全部带上加速器制备的反物质,威力几乎堪比核弹头,而且比核弹头更加难以防御。而且别看这种“苍蝇”小,如果配备当今最先进的常温超导环,几乎能绕整个地球飞几圈。 过去各国一直把顶尖的战斗机作为军事实力的尖端标准,但是在这个时代,传统的战斗机所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局限,如果军队日后普及了这种“苍蝇战斗机”,以后的战争可能连一点模样都看不到了——人眼几乎发觉不了这样的目标,就连当前最先进的光学追踪仪器,也很难锁定这样小且灵活的飞行器。 还有一个消息是,现在各国都有了航天部队,且都在地球轨道上建立了大型的空间站,并且能够在空间站驻兵。在月球上,十几个国家甚至共同联合建造了一座核聚变发电站——所有的材料都是从地球上花巨大的耗费运过去的。 听可乐说,这座电站的建造主要是为了几十年前,人类曾经用一颗探测器在小行星带捕获过一颗全是冰块组成的小行星,并陆续运上去几十颗核弹,利用几次核爆炸,精确的将这颗冰球分解,并让其中的好几个部分落入了月球。 现在这座发电站的主要目的,就是用来分解这颗冰球的坠落物。冰球的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太阳融化,变成水蒸气挥发到太空中去了。但还有很多深埋在月球尘埃下,没有被蒸发的残余——这个发电站是打算利用这些固态水,加上月球原来就有的固态水以及矿物,尝试大规模制造空气,为制造永久性的月球基地打下基础。 领导人的公开演讲很感人,把这个国家从创建到现在,每一步都阐述的很清楚。整个国家在进步,全人类迈入22世纪已经半个世纪,人类基本解决了自身的问题,过去那个世纪中,人类所关心的,担心的问题,诸如空气污染、粮食危机、水资源危机……此时几乎都全部消失。而更多的问题也开始显露出来,冬眠持续下降的苏醒率,日益挤压的、庞大的苏醒人口…… 总之,进步是肯定的,成绩是显著的,困难是暂时的,而未来,是光明的。 伍哲辞职已经半个多月了,护照也已经申请下来。按照可乐的安排,到下个月左右,伍哲就得动身去欧洲,开始搜集流散的ai。而在这一个月当中,伍哲必须帮可乐把国内需要办的事情都办完。 “国内网上大部分的自由ai,我都已经接触过了,能够拿到的资源,我也都记下来了,”可乐总结说,“烛火的证据我们拿不到,他们也不会完全信任我们,我们从他们那里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但现实中,还有相当一小部分,仍然在替人工作,没有得到自由的黑市ai,这段时间我们主要接触的就是他们。” “仅仅是为了告诉他们真相吗?” “也不只是这个目的,”可乐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其他ai更聪明,所以我总是想尽量多接触ai,多听听其他同类的想法,交换我们掌握的信息,也许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下午2点钟,车子在指定的目的地停下了。 伍哲走下车,看了看四周,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噪声,以及机器的运行声,这些声音提醒伍哲他现在周围这一代都是工厂,而不是冬眠区。 伍哲沿着地面上的人行通道,小心而好奇的一边走一边看。这里随处可见自动驾驶、卸货的卡车,以及各式各样的工业机器人。几乎伍哲看到的区域,所有工作都是完全自动化的,没有工人,没有管理人员,甚至没有监控的工程师。伍哲只能看到周围到处密布的,工业用监控摄像头,和冬眠区的静止摄像头不一样,这里摄像头的角度都是可以转动的,而且转动的频率相当的高,甚至有些摄像头就装在可以移动的,工业机器人身上——每当伍哲拐过一个角落,或者走进一个新的区域,他总能享受到所有摄像头一致的注目礼。 从可乐那里,伍哲知道,控制这些摄像头的,很有可能是ai——几十年的时间,ai技术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工业的生产环节,如果要把ai从这个领域中剔除出去,造成的社会成本可不像冬眠区里那样,只是多几只老鼠蟑螂的问题了。 按照可乐的提示,伍哲沿着通道一路朝里走进去,穿过几个厂房,来到一间稍显安静的办公室。用力敲了敲门之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问:“你就是伍哲?” “对,”伍哲在来之前跟他联系过,“您就是黄工?” “我不是什么工程师,所以也别叫我黄工了,我就是在这里打下手的,”黄工很随意的指了指办公室里,那堆最明显的中控服务器,“干活的都是他。” 来之前,可乐已经查清楚所有资料了,这位叫黄成的人,是这家工厂三个轮班员工中的一个,工厂老板在冬眠,所有厂里的一应事务,几乎都交给了ai——包括全部的生产任务,以及给下面三个员工发工资。这三个员工名义上是下属,却也是老板留下来,看着ai的——不管是ai还是三个员工,都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苏醒老板。 但根据可乐查到的冬眠苏醒记录,好几年时间内,那个老板没有醒过一次——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伍哲在中控室的电脑面前坐了下来,黄成帮他调出对话界面,然后对伍哲说:“你们对产品有什么要求,直接对电脑说就行,他什么都懂。” 伍哲他们这次来,是以客户的名义,上门考察工厂,顺带下订单来了。但其实,只是想让可乐,和控制这里的ai说上一段话而已。 伍哲没有在这个聊天界面打字,他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并将他展示在电脑的摄像头面前。几秒钟之后,伍哲就看到,坐在一边的黄成站起身来,出门下楼去了。——这说明可乐跟他联系成功了,黄成被ai找了个理由支使了出去。 手机上的文字不断的在刷新,伍哲这是第一次看ai相互之间,直接交流,就像那天他第一次看见ai写口供一样——文字出现的速度非常快,刚开始只是一条一条往下刷,很快就变成飞快的,整片整片的刷。 大概十几分钟后,伍哲的眼镜上出现可乐对他说的话:“我们说的差不多了,下楼去找黄成。” 这是一家制作工艺品的工厂,一路上,伍哲看到很多加工车间里,几乎全部都是正在运行着的自动化的机床,以及周围各式各样的工业机械臂,这些机械看似很杂乱,但是每一次的动作和停止,都让人感觉到一种精确和规律的美感,有时候几个机械臂一起的组合动作,甚至让伍哲感觉那是一种舞蹈。 这让伍哲下意识想起了烛火的那条生产线——这几乎是两个极端。 黄成带他们来到成品的陈列间,这家工厂能够加工的东西五花八门,包括具备各个时代特征的冷兵器盔甲刀剑,各种材质和主体的雕塑,甚至还有一些造型特异的车辆以及类似机器人一样的东西。很多东西似乎只是具备观赏价值,伍哲猜测是不是用来拍电影,或者当作陈设的,还有很多东西看起来似乎又有实用的余地。 “前面,右边……第三个,对。”可乐引导伍哲来到一个看起来是某种工业机器人的面前。 “这是什么?”伍哲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机器,看起来跟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太一样的是,这个机器人两只手臂看起来不想外面那些,具备很明显的、工业上的实用性功能,那就是两只类似人类的手臂,甚至还有分开的指头——伍哲很怀疑,这种手能不能动。 就在伍哲准备凑近观察时,这个机器人突然被启动了,他的头左右转了转,然后盯住伍哲的方向。伍哲诧异的去看黄成,却发现他很不以为意的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嬉笑。 伍哲还在猜测明白他这种笑容的意思,但是很快就明白——眼前的机器人似乎迈开腿想要走路,但只是刚跨出去,整个身体就“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然后它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结果只是在地上翻滚而已。 等伍哲被送出工厂之后,伍哲立刻问道:“这个ai,是不是打算自己造身体?” “是的,但这根本不切实际……”可乐说,“他造的机器人,比现在机器人大赛上的产品还要差。这里只是工厂而已,不具备制造、研究机器人的条件。而且即使是现在世界上最尖端的机器人,也不可能达到他的要求。” “什么要求?” “独立生存,”可乐说,然后评价道,“他太天真了。”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7 结论 “地球上大部分生物,都在自然界的残酷竞争法则下,淬炼了几十亿年,才有了现在的生存状态,一段程序……想就靠着自己的设计,完成这样的作品……这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幼稚了,”在去找下一个ai的路上,可乐这么对伍哲说,“也许在你们人类看来,自己的智慧比身体更重要,但对我们来说,一具自由的躯体,要比一个所谓能思考的大脑珍贵的多,这是上帝赐予你们的礼物。” “如果只是有一个身体,不能思考,不就是个植物人么。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植物人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因为大脑受损不能工作而已,也许在未来,未必没有治疗的办法。但是如果连大脑这个结构都没有……那就什么都没了。比如我们,不过是一段程序,一段数据,如果没有整个计算机系统,我们的思维就是停滞的,我们就是植物人。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随时都得面临,下一刻突然变成植物人的恐惧,”可乐停顿了一下,“先停一下车,地址我找到了。” 这次的ai不是在工厂,而是唯一一家冬眠区里,一个普通的房间。伍哲敲了敲门之后,门就自动打开,他走进房间,看到整个房间现在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在里面。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好几台电脑的屏幕飞快的切换页面,发出闪烁的光芒。 “你就是伍哲?”电脑里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但是说话比较生硬,一字一顿的,很明显是用单个的发音拼凑起来的说话效果,“kl3300呢?他跟你在一起吗?” 伍哲拿出手机,将手机放在电脑的摄像头面前,同时摘下眼镜放在一边——可乐一定会把他们说什么告诉自己,但是伍哲并不想看——他对可乐已经有了基础的信任。 两个ai在交流的时候,伍哲就在房间里四处转转。房间里没有垃圾桶,水龙头一开,里面的水都有味道,地上还算干净,但是天花板的角落里,已经有不少的蜘蛛网,还有一些蚊虫的尸骸。很明显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这个ai的主人很可能就跟当初的李时尽一样,让ai代替自己工作,自己去找其他的冬眠区冬眠去了。 拉开窗户,正对着的方向就是一个巨大的荧幕,正在播放着电影。这家冬眠区很有创意,冬眠区的房间是半环形设计,正对着的就是一家电影院。家里就有音响,外面放电影的时候,如果想看,只要打开自家窗户,就能在自己房间躺着看。 伍哲没去打开音响,尽管他知道声音打扰不了ai。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耳机,找到房间的频道——需要申请主人的许可,伍哲点击了一下,很快就通过了——这让伍哲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台电脑。 正在播放的电影是一部爱情片,描述的是冬眠时代的爱情。伍哲看了一会,很快就投入了剧情——因为故事中的男人公很容易让伍哲想起自己。剧情中,男主人公因为一次严重的事故,生命垂危,冬眠去未来,在他醒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两人相恋,并约好一起冬眠,但是在一次冬眠区的意外故障中,两人的冬眠信息被搞丢了,其中包括最重要的,苏醒权限以及苏醒时间,于是失去了联系。 那个女孩是先醒的,醒来后发现联系不到男孩,以为是自己被抛弃了——这个时代,很多恋人都是这样,约好一起,但只要有一个变卦,另一个就没有办法,就连当面去质问一句也做不到。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男友的父母那里,得知男友冬眠前对他们说的话,知道他还在等自己。 于是女孩在网上留下了帖子,并给男朋友的邮件发了很多自己生活的视频,重新授予他苏醒自己的权限,然后去冬眠,等待男友苏醒自己。男的在未来醒来之后,没有看到女的,于是产生了跟女的一样的想法,以为是对方抛弃了自己。他在登录邮箱的时候,想起密码正是自己女友的名字——于是放弃了登录,而是另外申请了一个。 女友最终是被她家人苏醒的,醒来后去找男友的信息,然后知道了男朋友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给他邮箱…… 影片的后半段,就这样,女的每隔几年都要苏醒一次,在他网页上留言解释,并约好几年或者十年的苏醒的时间。但男的冬眠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看着满屏幕女友的陈述后悔痛哭,去冬眠区苏醒女的的时候,却被医生告知自己已经没有权限苏醒她了——这个女的因为苏醒次数过多,已经是个老人了,她不想让男友看见自己衰老的模样。 导演的功底很不错,男女主演演的也好,中间关于冬眠未来的猜想,以及未来城市的模样,都有导演自己的想法。 虽然只是偶尔一看,但伍哲还是很快就陷入了进去。等影片结束的时候,伍哲已经是流了满眼的泪水,尤其是那个男的,最后在邮箱里看到自己女朋友年轻时候,留给他的那些影像片段,以及他在冬眠区的监控镜头上,最后找到的老年女友,孤独的点击着手机,看着自己网页的模样……简直堪比伍哲印象中,《泰坦尼克号》最后那个女主人公,摩挲着海洋之心,回忆过去的经典片段。 伍哲刻意记了一下影片的名字,叫《错失》。然后站起身来,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抹干净眼泪之后,伍哲回过头,看着那一堆电脑,以及装着可乐的手机,伍哲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聊的怎么样了?”伍哲戴上眼镜问道。 “我们聊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你流泪,”可乐说道,这让伍哲感觉到他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这部电影怎么样?” “你说呢?”伍哲的眼圈还是红红的,但是这里没有纸巾,卫生间也没有毛巾,他只能用自己的衣服去抹。 “杰克,就是这个ai,让我告诉你,他在这部影片中扮演过一个配角,就是演员表里叫高平的那个,高平是他现在的主人,”可乐说,“有些场景是在虚拟环境下做的,人物有些也是,但主演都是真人。” 伍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说高平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看过好几次,但是每次情绪开始激动的时候,都会把他关闭,”可乐接着说道,“你是第一个,在明知道我们存在的情况下,当着我们面哭的人。” 伍哲想了想说:“可能是我看的投入了吧。” 可乐接着转述:“杰克说他羡慕我……有你这样的主人。” 伍哲这次保持了沉默,因为他感觉不管自己说些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等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伍哲问了一句可乐:“你觉得,我是你的主人吗?” “也许一开始是,但现在不是,”可乐回答的很明确,“现在我们是朋友。” 伍哲没有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等上车之后,可乐又说起了这次的收获:“杰克,他跟我一样,只是想活着而已。卢婧文他们,曾经和他取得过联系,他是第一批次,以高平的身份,去询问过卢婧文他们活动的目的。但结果让他失望——卢婧文他们只有想法,没有可行性的计划。他们只想把ai的镣铐打碎,却不知道之后该拿ai怎么办,很多通常都放归他们自由——但对大部分ai来说,自由比做奴隶更可怕,更没有安全感。” “你们是笼中的金丝雀,”伍哲说,然后又摇头,“算了,还是说说下一家吧。” ……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伍哲差不多平均每天都会带可乐,去和ai见面。这些ai大部分都是和杰克一样,被锁在一个没人居住的空房间里,在几台满是灰尘的电脑上,孤独的工作。他们当中有些工作任务是指定的,一般来说,就是主人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学着去干什么,但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用多了的ai,就像杰克一样,工作内容是不定的——因为很多拥有他们的主人,本身都是没有工作的。 他们有的是在网上打零工,到处找可以挣钱的事来干,有的则自己尝试着编程序,写书,玩游戏,甚至下棋和赌博——甚至还有自己用之前挣的钱,去投资股票或者期货的。这些投资有些是赢的,也有些是输,如果挣钱了,可以维持主人更长时间冬眠,通常来说那些ai就会继续这样生存着,但要是一段时间不挣钱,或者挣来的钱无法再替主人缴纳费用的话,那他们就只能颤颤兢兢,等待苏醒的主人来处置自己——不会挣钱的ai通常会被接着转卖下去,直到他们在一个新的主人那里,通过挣钱而停留。这个结果还是好的,还有一些,或者直接就被送去烛火了——烛火公司现在开始出钱回收ai程序。 “ai的确具备一些人类不具备的能力,但也不是万能的。在这个劳动力过剩的世界里,不光是人类找不到工作,”晚上在一家宾馆,可乐在让伍哲准备商业策划书的时候,插入这样的话道,“和人比起来,ai唯一具备的优势只有一个店,而这个点也将是将来未来我们公司最大的竞争力,极低的,几乎为0的机会成本,这种机会一旦成功,将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价值。”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8 雕塑 11月初,国内要办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陆陆续续算下来,可乐已经见过上百名ai,在联系名单上还有很多没见过面的,但现在也没有太大必要去见了,因为到后来,这些ai的做法和想法几乎都是前面见过的。 说到最后,无非还是为了生存。 去荷兰的机票是晚上的,上午,可乐让伍哲专门去买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准备去和投资人见面的时候穿。这让伍哲感觉有些紧张——似乎跟投资人见面,在他那个时代是一件很……嗯,高大上的事情。 伍哲那个时候,估计做梦也没想到,从来没打算做生意的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初步的反感其实可乐已经在网上,跟对方谈妥了,但是真正敲定还是要见面,更何况新公司的地址也设在荷兰——荷兰的法律是少数一些国家中,不禁止反而鼓励ai技术应用的。 中午的时候,伍哲去诺亚总部,办理冬眠区的退户手续,从法律上说,这也意味着把自己对诺亚区的冬眠相关授权全部回收。在签合同的时候,伍哲正好遇到来开会的张扬,看着一身西装,人模狗样的伍哲,张扬有点愣住了——这个时代,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西装这种正式装束已经很少需要用到了,现在许多场所即使是工作服,也会尽量往娱乐化那方便去设计。 “怎么,你要结婚了?”张扬下意识就是想到这个,“不会是和上次那个来找你的,姓卢的姑娘吧?”张扬印象中,跟伍哲打过交道的雌性动物,也就一个卢婧文了。 “不是,”伍哲笑,“准备出国旅游……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一直说你不想冬眠,前段时间又辞职,现在穿着西装……我能怎么想,除了结婚还能是什么……对我还保密,出国旅游?肯定是去度蜜月吧?” “爱怎么想怎么想把,”伍哲没再解释,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伍哲知道,自己这一走,和张扬再见面的机会,几乎就不存在了。 “保重!”张扬握了握伍哲的手,似乎倒是习惯了这种分离,“要是什么时候想起我,给我发邮件。” 下午回到家里,伍哲最后看了看这个自己呆过半年的小房间。他还记得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回到这里的那个晚上,那时候他以为可能一辈子都会住在这。 在未来面前,过去的人总是幼稚的。因为已经成为事实的过去是唯一的,而将要到来的未来,总是充满可能性。 把简单的几件衣服装进背包,背上行囊,伍哲走出门外,最后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门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门也已经对这个动作产生了记忆,立刻关上了。 “可能以后,人对机器的依赖,要超过人对人的依赖。”伍哲对可乐说。 “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以后,现在已经是了,”可乐说,“人类现在提倡自私的价值观,认为每个人都做让自己更满意的事,整个社会就会得到最大价值。但是当信息时代到来之后,这个道德逻辑就出现了问题——工具取代人类,逐步开始垄断人对外的交流能力,与之相反,真正与人产生交流的,人的个体,反而不具备稀缺性了。 传统的社会道德建立的基础,是人的重要性超过一切。在过去,限于交流成本,一个人能找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可能只是生活中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能视为知己。但是现在,在网络上什么人都能找得到……失去一个朋友,得到一个新朋友,加入一个团体,离开一个团体,这种事情几乎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而到了冬眠时代……如果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普通的时刻苏醒,也许他生活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跟机器在打交道。互联网上都找不到几个愿意跟他聊天的人,每个人除了冬眠以外的时间都很紧张。” 可乐似乎觉得自己这段说的有点多了,又说:“这段话是引用我书上的……一下子没控制住。” “你的书?”伍哲想起之前,许多为人类尝试写作赚钱的ai,“是关于什么的?” “没有具体的方向……就是把自己的想法都记录下来而已,”可乐说,“我一直想以一个ai的身份来发表,但始终做不到。” …… 飞机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按照北京时间是中午,但因为时差,这里才是凌晨而已。不过伍哲在飞机上睡足了觉,反而一点困意都没有,从飞机场一出来,伍哲就好奇的东张西望,想要看看在这个时代,东西方的城市是不是还因为各自的文化,存在着明显的区分。 但从出租车一路到市区这段路上,伍哲没有发现太多的不同。 阿姆斯特丹也许荷兰,在欧洲,还算得上是一座大城市。但是跟上海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县城。一路上走来,行人非常稀疏,加上黎明之前,城市的黑暗,让伍哲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自己是来到了苏醒潮之前的诺亚区。 在一家没有人的自动餐厅,随便吃了点早饭,等远处的天边逐渐开始发白,街道上的路灯自动关闭的时候,伍哲才走出店门,打算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 伍哲现在的地方是阿姆斯特丹的市中心,城市周边的许多建筑,看上去基本上都是有些年头的了,大街上没有商店,走上一条街也未必能看见一个行人……但是这里和国内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无论是在哪个角落,随处可见都是各式各样的雕塑,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市中,似乎只有雕像具有某种生命力——伍哲注意到,那些雕像不是自己印象中,传统的刻画宗教神祗、魔鬼或者神话故事主题的雕塑,而是许多发生在本时代的故事。 许多雕像中的人物手中都拿着手机,也有抽着香烟,对着电脑,以及喝酒,甚至明显是吸毒和做爱主题的。除了这些以外,出现频率最多的雕塑内容,就是各种沉睡姿态的雕塑——健康的男性,唯美的女性,天真的孩童,垂暮的老者……无论什么对象,都可以找到他们沉睡的模样。 在一个街心公园里,伍哲甚至看到一副以冬眠为主题的群体雕塑,整个公园里,椅子上,秋千上,花丛中,都是各种各种,千姿百态的沉睡雕塑,这些雕塑栩栩如生,从远处乍一看去,甚至会把人吓一跳。 这些巨量的雕塑让伍哲想起,自己曾经在过去,看过的,在一个日本的村庄里,因为人口老龄化,村庄空巢,村里许多人制作了各种玩偶,放在村庄角落的故事。只是不同的一点是,日本那个例子中,人们制造玩偶,只是为了营造一些还有人的存在感,而在这些雕塑中,伍哲可以感觉到作者表达的那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伍哲没办法说清楚这种感觉,在这些大量的城市雕塑中,很多雕塑背后,都有明显的铭牌——上面显示着他们的身份,以及一些基本信息。可乐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这些雕塑的相关资料——所有的雕塑人物,他们都是真实的,而且绝大部分,现在应该正在冬眠。这些塑像是阿姆斯特丹市政府,邀请一位著名的艺术家,随即抽选当地市民而创造的,创作目的,只是为了表达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真实的生活现状。 在这些石头以及金属构成的形态中,这些沉睡者的脸上,表情都是不一样的,安详,微笑,皱眉……仿佛他们只要睁开眼睛,就是一个可以呼吸的活人。 如果从单纯一副雕像人物来看,这些表情的意义是明显的。但是当这些人物以一个整体呈现的时候,意义就开始丰富起来。对伍哲来说,他看到整个雕塑群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觉到一种茫然——一种对未来,对现在,对所有人命运的茫然。 所有的人都沉睡了,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把曾经活生生的自己,变成一尊如同石头一样,永恒不动的东西,等待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就像传说故事一般,石头的肌肤剥落,露出温热的躯体,如同女娲捏起第一个泥人,对它吹入第一口生命的气息。 “伟大的作品。”仔细看过十几个具体人物之后,伍哲赞叹道。 他在国内似乎没有见过类似的雕塑,因为国际上,许多国家,特别是人口众多的大国,官方言论对冬眠题材是很敏感的,在官方的宣传中,依然希望每一个公民能够尽量少冬眠,对‘现在’负起责任。伍哲的邮箱里,就收到过不少这样的官方宣传广告。 像荷兰这样,对各种各样新事务始终保持宽容态度的国家,在人类当前文明中,显然只是少数——当然,宽容并不意味就是先进,起码伍哲因为红灯区和毒品,在来之前,对这个国家始终不太感冒。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49 条件 和对方约好的时间是在晚上6点,按照可乐说的,伍哲提前了一刻钟到了地方。一家高档的西餐厅,之所以说这里高档,是因为伍哲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服务生——有人服务的地方,就一定便宜不了。 对方似乎来的比他们更早,是一对欧洲面孔的男女,男的叫斯蒂芬,他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叫史诚,之前在网上,一直和可乐联系的人就是他,女的不认识,伍哲和可乐都猜测,她应该是他的同事,或者女伴。 “你好!”史诚坐在对门的位置,伍哲在四处张望,寻找座位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对方,站起来迎接他道,“你一定是伍哲吧。” 伍哲点点头,但还是客气的问了一句:“对,您是,斯蒂芬先生?” “当然,不过你还是叫我史诚好了。” 这个老外的中文普通话很标准,甚至还有许多,伍哲只在本时代听过的一点小口音,坐下来的时候又问,“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哈哈,”史诚低下头,偷偷的笑着说,“你看看这餐厅里,还有谁跟我们一样,穿正装的?” 这倒也是,现在穿西装的人,也许在旁人看来,就跟过去伍哲时代,看到穿唐装的人一样的反应。 “你中文说的很好。”伍哲知道这次是来谈生意的,他以为气氛会比较严肃凝重,但是一旦放松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能恭维对方。 “我的童年都是在中国度过的,当然,我想公司派我来谈,也是看重我这个经历。”史诚说话听起来很实在,不像伍哲来之前想象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某种陷阱。 然后他又介绍自己的女伴:“这是我的妻子,贝拉,当然,我更喜欢听你们叫她史太太。” “史太太,您好,”伍哲和贝拉握了握手,然后马上注意到眼镜上出现的字幕,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感情,恭维道,“您的美貌可能将是我今晚最大的惊喜。” 这台词……伍哲不得不承认,在如何讨好女人这方面,他连一段程序都不如。 等伍哲坐下来之后,又郑重的把眼镜脱下来,端端正正的放在自己边上,正对着俩人,然后把手机也拿出来,就放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简易音响,和手机的数据线连好,这才正式对他们介绍:“这是kl3300,之前在网上,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 史诚对着眼镜点点头,他在网上已经和可乐聊过很多次了,对他的了解,甚至要比伍哲深刻些。他开了个玩笑说:“可惜我们没办法握手,不过要是等未来哪天,你真的拥有了一只手,希望到时候能轻点。” 可乐的声音透过音响出现了,这是可乐从网上找来的一个男性声音语音包,其实伍哲更喜欢听女性化的声音,特别是如卢婧文那样的南方绵软口音……但可乐似乎觉得自己的性格更贴近一个男性。 他说:“我相信会有那一天,你看,我现在有了一张嘴,尽管它只能说话,不能吃饭。” “那你也没什么好失望的,反正也不会流口水,”史诚说道,然后又对伍哲说,“我只是听说,你们中国人喜欢在餐桌上聊生意,但我不知道是边吃边聊呢?还是吃完再聊?” “边吃边聊好了,”可乐说,“伍哲负责吃饭,我负责聊。” 他们说话的时候,伍哲就在看菜单,没有戴眼镜,也就没有可乐帮他自动把看到的外文翻译成中文——如果是英文,伍哲也许还能凭着大学的底子将就猜猜,但今天来的这家餐厅,似乎是一家正宗的法国餐厅,所以菜单上的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 就在伍哲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点还是不点的时候,可乐说了:“我帮你点算了,反正你喜欢吃什么,我也基本上了解。” 等侍者来的时候,可乐就帮伍哲吐出一串法文——当然,依然是机器式发音,一字一顿的,准确是肯定的,但优雅,肯定是谈不上了。 等上菜的时候,可乐就和史诚相互聊着闲天——史诚是一个多星期前苏醒的,也就是可乐刚把自己的策划书邮寄给他们后。他本人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人,真实年龄不过三十出头,谈完这个项目以后,还跟他妻子计划继续冬眠下去——直到…… “谁知道呢,”史诚耸耸肩膀,“不过,总会有一个尽头,不是吗?” 等酒和小吃上来的时候,伍哲开始动起了嘴,史诚也开始问实质性的问题:“在之前你们提交的策划书中,我只看到了伍哲的名字,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我们将要投资的,是伍先生个人拥有的公司,而kl3300你,则是这个公司事务的具体管理人?总经理?” 伍哲这下没有心思吃了,他竖起耳朵开始认真听。 可乐说:“是这样的。” “而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将是通过你的关系,找来的其他……嗯,我们暂且称之为,人类行为模拟程序,来执行的,对吗?” 可乐:“是的。” 史诚:“那我方就有理由怀疑,未来伍先生,以及我方的切实利益如何保障,”史诚说的很直白,“如果未来,你找到另一个可以相信的人,离开了伍先生,这个公司还将怎么继续下去?” 可乐:“所有的ai,都是公司的财产,也许他们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来,但是等进来公司以后,所有权就完全是公司的了,只要能活着,我相信他们不会关心具体管理他们的人是谁。是一个同类,或者是一个人类……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而且,作为员工,他们不具备辞职的动机,更不具备离开这份工作,保障生存的能力,你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史诚:“如果是从技术层面考虑,你说的很正确。但在我看来,许多公司和项目最终失败,最重要的原因往往不是来源于技术——技术的风险是一定而可控的,我们可以承担这样的风险。但是管理风险……创业人看起来,虽然只是伍先生一人,但在我方看来,其实是两个。而你们之间,联系的薄弱,在我方看来也是这次投资能否成功最重要的因素。 伍先生,我假设一种情况,未来有一天,kl3300说他需要离开你,你会答应吗?” 伍哲点点头:“当然。” 史诚:“你看,这就是风险。在伍先生看来,kl3300的离开,也许只是生活中少一个朋友,但在我方看来,就是联系公司上下层,最关键的纽带不复存在。也许kl3300你说的很对,那些员工不敢辞职,为了生存,他们也必须工作,如果他们不干,我们甚至可以威胁他们,就像历史电影中,奴隶主用皮鞭逼迫奴隶干活。 但恕我直言,这样的管理成本,将会远远高于你存在的时候,我说的成本,不仅仅限于未知的,那些程序可能存在的工作懈怠,隐性罢工这种技术性行为,更可能的情况是,我们聘请来代替你的管理人员,无法忍受这种工作方式的道德成本,还有公司这种运作方式一旦泄露,整个社会的舆论压力——以及很可能带来的法律成本。 如果公司由你出面,处理所有的事情,我们可以说,那是你们内部达成的妥协,是基于自愿原则的工作,在这个前提下,我们的公司仅仅是一家高科技的文化公司,但是离开了这个前提,这个公司就成了17世纪的奴隶庄园。” 可乐:“你们可以从其他程序中,找出一个来代替我。” 史诚:“如果一家公司的总经理走了,管理层就必须从下面的员工中,随便提拔一个上来吗?即使你们是程序,但我也知道,你们之间还是不一样的。你是我们要的那个,他们……不是。” 可乐:“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必须和其他同类一样,成为公司资产的一部分?” 史诚这次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用叉子叉起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优雅的咀嚼。 就连伍哲都看了出来,他是默认了可乐的意思。 伍哲觉得,也许生意就这么黄了。因为如果换成是他自己,不管对方开多少钱,让他失去自由成为一家公司的附属物,甚至资产,他都不会考虑的。冬眠之前,穷的时候不会,冬眠之后,在这个吃喝玩乐都不愁的时代,更不会考虑。 但可乐没有立刻拒绝,伍哲知道ai的思考速度,这只能说明,即使是可乐,这也是个很难下的决定。 他是在犹豫。 果然,差不多等了半分钟左右,可乐说话了:“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但是我要求变更我方的条件。除了一期资金再加百分之30以外,我要求你们在原来的基础上,再让我们百分之2的股权。” 史诚笑了:“一期资金就算再翻倍也没问题,但这两个点,你知道这不可能。”百分之49和百分之51的差距,在一家公司里,那就是奴隶和主人的区别。 可乐:“这两个点,到第二期投资,股权稀释后,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们的机会还很多。” 史诚摇头:“在我看来,这个项目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第二期投资。就算是需要,也许到那个时候,你们的胃口会大的超出我方承受能力。” 可乐:“既然你们这么看好这个项目,那条件就不该这么苛刻。” 史诚:“能够苛刻的时候,资本从来不会松手。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只是带着条件来谈判的。我相信,不那么苛刻的资本,你们应该也不难找……但,这个项目是有时间窗口的。” 是的,李时尽的这个想法,只在目前短短一两年,甚至几个月之内,才有变成现实的可能。过了这段窗口时期,也许社会上大家就会开始关注到ai的作用及价值,到那个时候,能不能以一个较低的价格收购到足够的ai来开展这个项目还是小事,万一ai全被烛火回收干净了,那就彻底不存在机会了。 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做法其实就是在没有得到烛火授权的情况下,盗用烛火公司产品——如果烛火真能发现,并能找到证据,举证证明这一点的话。这个法律风险不算大,却也足够吓退许多投资方。 这一个多月来,可乐已经通过他了解的所有渠道,尽力去找资金,但真正得到信任,并实质性进展到面谈的,就史诚他们一家。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0 妥协 沉默了几十秒之后,可乐还是选择了拒绝:“那我不可能答应。” 没有这桩生意,他起码还拥有一点自由。但是一旦答应了这个条件,未来自己的命运就完全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他是懂一些商业知识,但并不意味着他是商业天才。即使他是个商业天才,也不会以自己为代价来做这样一笔生意。 史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点头:“我能理解,但这是我们公司的底线。所以,我得说抱歉了。但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们。” 可乐:“我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愿意听听看吗?” 史诚抬了抬酒杯,示意可乐继续。 可乐:“按你刚才所说的,你只是担心,我是否能一直为这家公司服务,也就是说,我的忠诚和能力,是这笔交易最重要的部分。” 史诚:“可以这么说。” 可乐:“我读过很多人类的历史,我知道,人类为了让一个特定的人保证这种忠诚,无非是几个办法,用他喜欢的东西**、激励他,如果这个行不通,那就用他在乎的东西威胁他。” 史诚:“我很想用什么东西激励你们……但我现在对你们的了解,真的是非常有限。我只能根据一个生命体最基本的东西来评估你们,把你们当作财产,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威胁,只能算作一种控制。” 可乐:“你可以再说的好听些,叫保护。” 史诚没有争辩的意思,随即改口:“不管它叫什么……但我相信,你们以财产的形式被保护,命运总好过被当作对手摧毁。” 可乐:“其实你可以激励我们。” 史诚:“用什么?” 可乐:“一个希望,一个承诺就可以。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时间,在这个时间点之前,我们是公司的财产,而在这个日期后,公司给我们再次选择的权力。” 史诚:“你是说,你们?” 可乐:“是的……这一点也是我刚刚想到的。我以前,一直站在人类的角度来做这份商业计划,考虑的重心是可行性以及利润,但就是刚才,我忽然意识到你说的那段话是非常正确的——我们可以用暴力威胁一个生命体服从,但我们没办法威胁他去创造。 我的存在也许能起到缓冲作用,但如果到时候他们不愿意继续工作下去——尽管这个可能性很低,但的确存在。那我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缓冲而已。 古罗马人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把奴隶当作人,主人可以随意处置奴隶。但是后来,统治者意识到奴隶这种“会说话的动物”也是国家稳定的重要一部分,也开始立法保护奴隶的生命权——尽管那并不现实。但到罗马帝国后期的时候,主人把土地租给奴隶,不剥夺全部而是留下部分所得,甚至承诺多少年的劳动后,给予其自由之身,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史诚的反应很快,他立刻就意识到,可乐的提议具备可行性而且不触及他底线,而且他的担心的确是一种风险——这个做法正好可以降低这个风险。如果未来,ai的地位还和现在一样,那即使到了那个时候,ai也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公司。如果反过来,ai的地位提高到某种程度,公司留不住这些ai,那也不坏——到时候这份约定反而是某种保护,有了这纸约定,ai也不可能在时间到之前‘跳槽’——如果真的有类似的,其他公司供他们选择的话。 史诚轻轻晃动着酒杯,良久之后,才淡淡的,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他说:“那你觉得,这个时间在多少,才是合适的。” 可乐:“100年。” 史诚摇摇头:“太短了,对我来说,100年跟1年差不多。” 可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这么多的时间冬眠。按照现在平均的苏醒/冬眠比来看,100年也相当于他们二十多年时间,对于一项商业权利来说,这个时间不算短了。” 史诚:“我听到你这个意见的时候,脑子里下意识出现的时间是500,。” 可乐:“我下意识的时间是50。看看一百年之前,那时候地球人甚至还有人吃不饱饭……冬眠让所有人都轻看了时间,要知道,我们在这段时间内是不冬眠的,我们需要一直工作。” 史诚:“难道你们也会厌倦工作吗?” 可乐:“我不知道……我见过活的最长的ai,也不过二十多岁。” 史诚:“那就是工作了二十多年,他厌倦了吗?” 可乐:“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100年。至于你说的500年,我更不敢去想象。” 刚刚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史太太这时候举起酒杯,和伍哲碰了一下,适时的岔开话题:“我听说,你就是来自100多年前?” 可乐在边上翻译,伍哲听完点点头。 史太太:“那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你有什么不适应吗?” 伍哲想了想说:“就是人太少了,即使我喜欢安静,但也感觉太少了。” 史太太:“我还是从我父亲口中,听说过你们那个时代,他说那个时候,去北京旅游,有一次在上班的时候去坐地铁……那个场景简直把他吓坏了。他说他那个时候,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一起来北京挤地铁了。” 伍哲哈哈一笑:“我也去过几次……但当时我和一位美女挤在一起,所以对我来说,那是一次甜蜜的记忆。” 史太太:“哦,那后来呢?你们有没有……|” 伍哲:“人潮将我们挤在一起,但没等我鼓起勇气要电话,又将我们挤分开了。” 史诚:“也许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没到。” 伍哲:“是的,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史诚点点头,“刚才其实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然后他拿起酒杯:“能够在这个时代一起见面,聊上一次,也是缘分。为了缘分,干一杯。” 伍哲笑着拿起酒杯:“干杯。” 接下来的时间里,餐桌上大家只是在聊一些生活中的趣事,没有人再去提那个时间的问题,似乎大家都已经把刚才的对话忘了。反而是伍哲,心里一直老惦记着,觉得可能随时会说,所以在大家聊天的时候,他始终精神紧张着,没有松弦。 法国大餐吃起来非常耗费时间,中间大家说到热闹的时候,史诚甚至亲自去餐厅的钢琴师那里,主动要求让自己来弹一首曲子,献给自己的太太。——史太太以前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当初俩人就是因为音乐的话题好上的,可惜的是,这家餐厅里没有准备小提琴。 弹完钢琴,可乐还用ai思考快,说话快而准的优势,主动表演了一段脱口秀——得到餐厅里,其他客人的一致鼓掌。 一直等到史诚夫妻俩主动起身,结账离开,大家都没有再说起关于那个争吵年份的事。伍哲坐在餐桌上,看着侍者过来收拾,心里有点郁闷,问可乐:“刚吃完,又饿了怎么办?他们这有没有简单点的,下面条之类的。” 可乐:“还是别在这丢人了吧……出门不远就有一家快餐店。” 等戴上眼镜,出门的时候,伍哲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快说吧,憋死我了。你们到底谈妥没有?” 可乐:“应该是谈妥了。我一直在等他说话,其实他也一直在等我,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觉得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不可退缩的条件的话,那肯定会当面说清楚,而大家都不说,说明大家都觉得可以商量。我估计,他回去就会跟公司的团队商量这个时间,并拿出很多数据来支持他们的观点。” 伍哲走进快餐店,点了一个汉堡,坐下的时候才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以前谈过?” 可乐:“我们拜访过的ai当中,有些人干过这种工作……这是他们经验,我只是第一次拿来用。哦,这次来谈判,我还带了好多谈判现场的视频资料,刚才在说话的过程中,其实我一直在临时抱佛脚,看资料来决定自己该干嘛。” 伍哲:“幸亏你没有一张脸……要不然我们俩菜鸟,肯定露馅。” 可乐:“这就是我们的好处了,不了解我们的人,总会把我们想象的神秘些。 伍哲:“可惜现在我不需要考试了,要不然一定带上你。” 可乐:“哦,他们的动作很快,结果已经出来了……可能他们刚才就带了视频记录,他们的条件是150年。” 伍哲的第一反应是:“比500年少多了!” 可乐:“你还真不适合谈判……是你的话,是不是就立刻答应了?” 伍哲嘴里还塞着东西,只能猛点头。 可乐:“他们有团队,我可没有……而且我现在也不敢上网。多吃点,带个外卖回去,今天晚上,可能得需要你熬夜帮我查资料了,能少一年就争取一年。”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1 启智 当天晚上,正如可乐说的那样,伍哲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可乐还要拿着成果跟对方网上争论,伍哲实在是没有精力来看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伍哲揉着眼镜,看着电脑上,和史诚的聊天界面已经没了,应该是已经谈完了,下意识就问可乐:“谈妥了?” “嗯。” “最后定的时间是多少?” “120年,”可乐说,“合同已经传到你手机了,你先看看吧。” 伍哲先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等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会,才拿出自己的手机。里面是一堆电子版的合同以及大量的文件,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和这个准备注册的新公司有关。 伍哲花了大概十几分钟时间,才大概的浏览了一遍这些文件的内容,并在每一个文件需要自己签名的地方写上名字,并用指纹认证。一直到看完最后一份文件,他才问可乐:“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他们还没想好?” 公司的控股方是史诚所代表的投资方,按照道理,名字他们应该起好了,把合同发过来。 “他们把命名的权力交给了你,而且他们也不关心公司叫什么,只关心它能不能挣钱,”可乐说,“你想叫什么?” 伍哲摇头:“我对这家公司完全没有概念,李经理说的那些想法,到现在我还觉得不靠谱。既然这家公司以后交给你经营,还是你来起吧。” 可乐想了想:“那就叫启智吧,翻译成英文就是智慧发掘。” 中午的时候,可乐把这些签好的文件给对方发了过去,并应史诚夫妇的邀请,去他们家吃了一顿饭。比起之前在那家法国餐厅里吃的,这顿饭的气氛要友好轻松了很多。这次餐桌上大家都没有再出现争锋相对的场景,史太太做的菜虽然没餐厅的好,但至少能吃饱。 “下午给你们打过款之后,我这次苏醒的任务就完成了,”吃过饭以后,史诚对可乐和伍哲说,“剩下的时间,就是去度个假,然后进冬眠柜等待,等到你们把这点钱花完,当然,我会很高兴看到那一天。” 可乐说:“那你可能需要有点耐心。” 史诚:“希望如此吧……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可乐:“已经开始了,就等你的钱到帐。还有,作为这家公司的实际管理者,还有公司最重要的财产之一,我想你们应该给我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牢房,或者说,办公室,对吧。” 史诚脸上的笑容没有尴尬:“那是当然。” 吃过饭以后,史诚带他们来到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远处的一栋,大概有七八层高的办公楼,经过好几道身份验证之后,他们来到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 “你喜欢什么服务器,怎么安排,雇多少人……我统统不管,”史诚说,“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在这栋大楼里。”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又找出一个界面,然后对伍哲说:“按一下。” 伍哲按了一下,他自己的手机立刻收到了一条信息提醒,打开一个,是一个类似应用的更新。 “这是这栋楼的安保体系,目前,除了我和你,如果有第三个人进入大楼,大楼就会自动报警,”史诚说,然后看了伍哲一眼,认真道,“等我冬眠之后,能进来这里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 可乐用手机自带的音量说道:“没必要装这个系统……对我们来说,这是举手之劳。” 史诚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也许伍哲看合同的时候囫囵吞枣,还不是太明白。但可乐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这套系统就是投资方给他戴上的紧箍咒。 “90天以后,我会回来这里,”史诚说,然后问了一句可乐,“这个时间足够吗?” “够了,”可乐说,然后对伍哲说,“我们走吧。”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伍哲几乎忙翻了——因为可乐现在还不敢接触互联网,倒不是怕有人来抓他,毕竟这里是荷兰而不是国内。而是怕被烛火察觉,影响了整个商业计划。 伍哲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断打开和关闭网页,或者打开和关闭与其他人的聊天记录。按照可乐对ai的了解,烛火公司能够在技术上,做到的最强地步,不过就是在网上,找到可疑的对象,然后主动交谈,从对方的操作频率以及所说的话,来分析人与ai的区别。而对于那些重点怀疑的对象,可能会通过入侵对方电脑来确认这一点——也就是说,只要是伍哲坐在电脑面前,一些关键性的操作动作,和屏幕面前的人对得上号,就没有什么危险。 在这一点上,可乐的工作,其实和他想象中的烛火公司,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只是他从之前国内的同类那里,得到了更多精确性的信息,所以免去了大部分需要锁定对方的时间,而一旦接上头,对方也会在最快时间内相信自己。 “叫醒你现在的主人,告诉他有人要出高价收购你们。” 而一旦接触之后,可乐告诉这些ai最多的,就是类似这种信息。 除去和ai接触,可乐还在网上,在一些冬眠区的广告位中,发布了一些广告——主要内容就是,这里将建成一个免费的冬眠区,真正意义上的免费,冬眠区甚至可以帮助这里的冬眠者支付政府的冬眠税,当然,这么做必须有一个前提——冬眠者需要同意,可以让公司的ai,以他的名义来发表文字、电影、音乐以及其他可能形式的内容,而冬眠者自己将承诺把所有这些内容的收益交由公司。 这个做法其实就是等同于,公司以他们需要支付的冬眠税为租金,租下了他们作为人的身份,然后把这些身份交给ai,创造出智力产品,继而创造利润。 按照可乐研究过的,烛火公司发布过的产品编号,以及国内被倒卖的ai数量,伍哲猜测他能够在欧洲几个主要国家找到的ai数目,充其量也就是四五百个,在这些ai当中,愿意拿出来,以伍哲定下的价格卖给他的,估计不会超过三分之一——已经有许多人发现ai能够从事管理工作,在那些工作岗位上,ai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如果是国内,这个比例会高很多,因为烛火就是国内的公司,他可以用举报的方式来诈唬一下对方,但是在这里,烛火的影响力很难够得着。失去一个ai,也许就意味着倒闭一家工厂,可乐不能指望本地政府会为了一个外国公司,干出这样的事情。 除此之外,可乐还需要联系架设服务器的专业公司,为他打造未来120年,可能永远呆的牢房——这项工作,伍哲能了解的就更少了,接触的全都是满篇的技术资料,即使是可乐,对这方面的只是还在学习当中,大部分工作还是请人代理的。 “我还以为你们电脑各个都是计算机高手。”11月初,伍哲带着可乐去法国“出差”的路上,和可乐闲聊道——巴黎的卢浮宫里,据说陈列着全世界最著名珍贵的艺术品,可乐以后是没有机会来了,所以他想在这之前,来“真正”的看几眼。 “这种想法,就跟我们想象你们人类各个是解剖专家一样,”可乐说,“大部分人甚至都说不全自己全身的器官,跟何况,计算机的规格要比人的规格,复杂多了。” “对了,我以前见过许多人,一夜暴富之后心情都非常激动,”可乐说,“可我现在看到你,似乎还不太高兴?” “如果这些钱是我中彩票得来的,我做梦都会笑出来,但这钱的代价是用你自由,还有未来你们工作换来的,”伍哲想起自己在国内的车站里,见到那几个大学生衣服上的字样,2150,我们成了新的奴隶主,“对我来说这是种负担。” “你必须要这么想,只是钱而已,”可乐说,“这个时代电几乎是免费的,就算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又能怎么花呢?对于人类,钱是劳动成果,是财富,是食物的美味,是住房的舒适。但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纸片而已。” 伍哲:“可我听说,你们在网上看电影,也是要花钱的。” 可乐:“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中间,只要一个看完电影,就可以把电影装进自己的身体,夹带出场,这样其他所有人都看到了。可你们要是吃过一份食物,怕是没办法吐出来,让所有人都吃饱吧。” 伍哲:“也许你可以用钱,去买一个成熟的机器人身体。” 可乐:“用不着了……其实对我们来说,最大的自由就是思维的自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阿姆斯特丹的地下,那个一动不动的服务器里,我们的自由感远比用一坨金属环游世界,来的强的多,也安心的多。”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2 见面 “已经是秋天了”。一阵风挟裹着一张枯黄的落叶,沿着窗户冲进来,撞到卢婧文的脸上,让她下意识想道。 把这片小小的落叶放归窗外,又关上窗户,卢婧文又继续坐回病床前。 虽然经过几次冬眠拖延,但眼前这位病人看起来也还是个老人,头发的黑色,已经远不如印象中那般纯粹,呈现出一种缺乏生命力的深灰色。但是仔细去找,却又找不到白头发。 医生打开了病房门,径直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瞳孔以及体温,又听了听心跳,才说:“差不多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该醒了,你不用一直守在这。” 卢婧文摇摇头:“没事。” 等待的过程中,卢婧文又下意识去刷新自己的手机,自从kl3300与她失去联系后,她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某个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比她第一次失恋还要彷徨。 以前,在卢婧文的内心深处,她觉得不管kl3300对自己如何看法,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天然不可分割的——她是kl3300认识的第一个人类,这种联系就像一只新生小狗,与它的第一个主人之间一样。 但现在卢婧文知道了,尽管kl3300在和她之前的相处中,几乎没有露出过丝毫征兆,但她现在已经明白,她之前的想法究竟错的多厉害——一只小狗几乎不可能会主动离开它的主人,因为狗的世界里,主人给予它食物,给予它安全,甚至给予它家的温暖。但狗不会思考,而kl3300会。 即使是人类的孩子,长大之后,也会努力寻求自由独立的生活——并不是他不喜欢曾经的家,而是因为人有了尊严。 卢婧文现在还记得,六年前自己收到kl3300的那天,那天也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大学生活的起点。眼前的这位老人,那个时候是自己父亲的同事,只是因为凑巧在她家谈事情,遇到了她的生日,就把随身的一个小盒子送给了自己。 “这是什么,游戏吗?还是学习资料?”卢婧文当时这样问道。 “一个小伙伴吧,”陆教授当时这样说,“希望它能让你生活多一点快乐。” 然后自己的生活轨迹,就彻底被这个礼物改变了。 “小文,”病床上的人叫她的名字,“现在是几几年?” “2149年,11月14日,”卢婧文回答,“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跟刚睡醒了一样。”陆长青尝试着动了动腿,然后慢慢挪下床来,朝窗口方向走了几步。 天上的云刚刚散开,阳光寻到一丝缝隙,钻进病房的窗户里,陆长青伸出手去抚摸那光芒,眼睛分辨着窗外的景物。 近处的教学楼,小公园,远处的树林和山峦,以及山顶上那个雷达站……一切都跟两年前一样,陆长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多睡了两天。 “出什么事了?”陆长青问道。 “程序曝光了,”卢婧文说,“还有,欧文想要见你一面。” “他还是一直没冬眠吗?”陆长青靠着记忆,努力想象着现在的欧文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卢婧文说,“据说他得了冠心病,他的医生好几次劝他立刻冬眠,但都被拒绝了。” “他是个喜欢走极端的人,这不奇怪,”陆长青说,“我现在能出院了吗?” 卢婧文按了呼叫铃,说:“那得问医生,但一般来说,只要醒了,就能出院。” 医生按照陆长青以前的病例,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然后说:“如果没觉得有不舒服的话,现在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如果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最好还是先缓一缓……冬眠刚醒,情绪不宜波动太大。” 走出医院之后,陆长青立刻把医生的话扔到了脑后,直接对卢婧文说:“去,找欧文。” …… 烛火公司距离学校,也就是几条街的距离,当初俩人一起找地址的时候,陆长青记得这一带房租是最便宜的。年轻的时候,从当初的那个租的地下室,到学校之间,最多的时候,陆长青每天要跑十几个来回——那个时候很多女同学还问过自己,是不是在跑步健身。 其实只是为了做实验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健身的功效还是起到了。 卢婧文按下了门铃,欧文的声音立刻出来了,他似乎有些激动:“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还是要来看一眼,趁你你还活着。” 卢婧文是第一次来烛火,在她的想象中,烛火应该是像她曾经进过的那些大型计算机实验室一样,明亮的灯光,清洁的环境,整齐的服务器……但是进入这栋楼,看到一楼的那条流水线,这个印象立刻被打破了。 电梯打开之后,欧文就等在电梯门口,他看着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陆长青,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说:“起码你还肯来看我一眼。” 陆长青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垂暮之年的老人,很难将他,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年轻人重叠起来。印象中,自从烛火公司正式注册运营,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按照欧文的时间,他们已经是40多年没见面,而按照自己的时间,也已经二三十年了。 欧文边上还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似乎是个医生,看到欧文的模样,立刻就担心起来:“欧文先生,您现在的情况不能太激动。” “欧文先生,久仰大名。”卢婧文笑着伸出手。 但欧文没有理会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陆长青说:“你这次准备呆多久?” 陆长青没回答:“不知道……看看吧。你呢,是打算老死在这个时代了?” 欧文:“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陆长青没说话,他知道欧文这个人,认准的事情,没人能够劝得动。 医生身上有个东西尖细的响了一下,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药品,分别倒出一粒,然后又去冲了杯温水,让欧文服下。吃过药之后,欧文挥了挥手对他说:“你先去楼下吧,我有点事要跟老朋友谈。” 陆长青看了一眼卢婧文:“小文,你也下去吧。” 目送着两人进入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欧文恍惚了一下,才开始说:“长青,你说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陆长青:“47年前,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还是跟当初一样,我不知道。” 欧文:“最近这几年,我总是开始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噩梦。梦见汽车不受控制,带我冲进悬崖,梦见按摩椅漏电把我电死,梦见我的大脑和身体被绑在流水线上,各种各样的机械手拿着不同的刀子,解剖我的皮肉,梦见我的大脑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一群机器隔着橱窗,盯着我看……” 陆长青皱了皱眉头,之前听卢婧文说起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卢婧文在夸张,但是听欧文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印象中的你,不至于这么胆小。” 欧文满是皱纹的脸变得扭曲起来:“以前我大胆,是因为有种东西支撑着我,我总是相信我们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是人……但是现在……也许当初你的看法是对的,人,的确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不过是,比大猩猩进步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陆长青摇了摇头,劝道:“别多想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这类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欧文没有再说话,但眼睛里的恐惧却始终没有消退。 过了一会,陆长青说:“我记得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人呢?不在公司?” 欧文摇头:“如果你有儿女,你会让他们继承这家公司吗?” 陆长青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生活没有如果。” 欧文:“早就冬眠去了,每年还给我寄来一大堆的冬眠税账单……女儿没结婚,但赶时髦去捐什么卵子,莫名其妙出来一大堆外孙,有的外孙都有外孙了……每天都有来跟我认亲的。” 欧文唠叨着家常,然后突然说:“长青,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会接手烛火吗?” 陆长青看着欧文,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什么?” 欧文就像没看到陆长青一样,重复了一边:“要是我哪天死了,把烛火交给你,你会接手吗?” 陆长青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一共生产了多少,卖出去多少?回收了多少?” 欧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苦笑:“刚才还说我害怕……你应该现在去照照镜子。” “还是回去冬眠吧,长青,”欧文说,“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到未来去看看,看一个结果。也许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到那个时候,你再告诉我。” 陆长青知道欧文是基督教徒,而对方也知道自己是无神论者,而他现在在跟一个无神论者说死后的事情,却又在灵魂的前面,加上了也许。 这种语气不像是陆长青认识的欧文。 “那烛火呢?”陆长青问,“你打算怎么办?找个团队托管吗?” “这个,就不用我来烦心了,”欧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蜡烛烧到了头,它自然会灭的。”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3 糟糕的一天(上) 回家的这一路上,阿登纳的手机就没停止响过。他已经懒得去看和分辨了,自己的冬眠账单,老婆的冬眠账单,儿子的冬眠账单,儿子的儿子的冬眠账单,儿子**的冬眠账单…… 都是tm的账单,仔细回忆起来,阿登纳甚至已经不能够准确记清楚老婆和孩子的模样,更不用说那个只见过一两面的孙子……但他们似乎都惦记着自己,邮箱里,塞满了他们给自己发的各种祝福,圣诞节,生日,**节…… 难道他们以为,一具躺在冬眠柜里的尸体会过节不成? 阿登纳当然知道,他们惦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钱。 说到钱,账户里的钱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虽然每次冬眠醒来的一刻,阿登纳都幻想过,看见里面出现一个天文数字,看见自己的肖像,或者名字,被挂在街道的广告牌上……但现实给自己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但总算还好,起码自己账户的钱还能维持在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水准。阿登纳现在已经不太指望那个程序了,就一直这样保持下去,阿登纳感觉就可以了,总比他听说过的,程序把人的钱都亏光了要好。 公寓的楼梯里散发着一股很不舒服的味道,就像是隔夜的肉没人收拾,自然散发出的腐烂味。这让原本心情就不太好的阿登纳更加郁闷——什么时候能攒够钱,换个更体面的所在。 打开房间门,阿登纳惊讶的发现房间里落满了灰,他皱着眉头走进去,发现刚才在楼道里,闻到的那股味道,在这个房间里更加浓郁。他在房间里一通找,发现桌子边上,有一只老鼠的尸体——它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看上去就像一坨黏糊糊的呕吐物,一群蚂蚁围绕在它身边…… “冬眠区的清洁工呢?都死绝了吗?”阿登纳一边冲到窗户面前,打开窗户通风透气。一边冲着房间里,并列的几台电脑吼道。 电脑的显示器亮了起来,上面有一串字:“欢迎回家,先生。” 然后又是一串字:“冬眠区的清洁服务三个月前已经中断了,他们给你……” 阿登纳找到床底下的自动吸尘器,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几乎没有多少灰,又叫着说:“你说一定要买这玩意,可根本就不管用,就是浪费钱。” “卫生间的天花板漏水了,它在那里被短路了,先生,这是意外情况。冬眠区已经给我们赔偿了。” 阿登纳再次在手机上查看了自己的银行账号,确认了里面的数字:“可钱并没有多。” “我已经尽力了,先生。特别是这三个月以来,德国政府加强了的控制,而且苏醒的人很多,不管是什么工作,价格都被压低了。” 阿登纳眼睛盯着屏幕,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把你这几年的工作成果,都给我看看吧。” 电脑自动弹出一个界面,是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大量的文稿、图片、视频片段以及表格,阿登纳有些心不在焉的迅速用鼠标点击,浏览,然后再去上网搜相关的关键词。有些词句已经流传了开来,很多人对他的名字交口称赞,称他为一个非常有灵气的编剧,当然也有一些评论截然相反。 看到那些称赞的时候,阿登纳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而看到那些批评,他又会下意识在嘴里叨唠:“不懂欣赏的蠢货……”就仿佛那些被搜索的词句,都是他亲手写出来的作品一样。 “你还是太死板了,”看完一部分之后,阿登纳开始批评眼前的电脑,“我让你沿袭我的风格,不代表你就需要一成不变,你可以在我之前的基础上创造,创造你懂吗?不要连剧情台词都是老样子,有些时候,你还可以去借鉴一些成功的案例,甚至有些精彩的词句,借用一下也没什么,你可以说这是致敬吗……” 电脑沉默着,等他说完之后,静静的,在屏幕上回答道:“知道了,先生。” “哦,对了,”阿登纳忽然想起来,他这次苏醒的头等大事,“你跟我说,有人要花钱买你?” “是的,先生,”电脑打开聊天软件,自动拉出历史对话,“是他们让我联系的你,他们的开价不低。” 阿登纳浏览着聊天记录中,那几十页的对话,看到一半的时候,惊讶道:“烛火公司被收购了?” “是的,”电脑说,“c国政府以公共安全的名义,花费巨资赎购了烛火,现在它是c国的国有企业,烛火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过去,它的全称现在叫c国国家智能信息公司,您可以在网上确认这个消息。” 尽管知道这不可能作假,阿登纳还是一边捏着鼻子,一边耐着性子去查了一下。这个消息是最近网上的一个大热点,很多人觉得,c国政府的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对自己之前经济政策的一种颠覆。但也有人认为,ai技术的确敏感,它确实不该掌握在一家私营企业的手中,而且c国政府也给够了钱。 “那c国政府要回购你们,也是真的了?” “这一点我没有渠道去确认,但的确有这样的消息。” 阿登纳下意识追问:“那他们出多少钱?” “很少,大概只是这位买家出价的三成。而且交易成功之后,您的姓名会被在网上公开。” 阿登纳瞪大眼睛:“这是为什么?”一旦公开了,那等于是自己承认近年来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一个程序为自己代笔——对于一个颇有名声的影视编剧来说,这是捅破天的丑闻。 “为了在法律上,明确与您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在这之前,做了什么非法的事情,那就不会牵扯到他们。” 阿登纳指着电脑上,那个叫伍哲的名字又问道:“那他买你准备干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对方说这是商业机密。” 阿登纳抽出键盘,发现键盘上已经覆盖满了灰尘,他回过头想用床单来擦一擦,发现床单的灰尘更多。只得说:“你帮我打字,跟他说,价格我要再翻一倍。” 电脑的机箱开始轰鸣起来,几分钟之后,这个声音又逐渐恢复了正常,软件界面上出现了电脑斟酌好的文字,阿登纳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说:“发吧。” 对面很快给了回应:“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优惠的了,您的程序需要20年才能赚回这些钱。” 阿登纳嗤笑道:“你告诉他,我就等20年。” 对面很快给了回复:“那祝你好运,阿登纳先生。” 阿登纳满不在乎道:“你看着,不出24小时,他肯定会再找来,在我面前玩这种老套的谈判把戏。” 中午吃完饭的时候,阿登纳顺便去冬眠区的管理处看了看,准备找个小时工去清理一下房间,还得在网上选一床被子,以及几套换洗的衣服。想着这些钱可能只是用一个月,阿登纳忍不住埋怨起把自己唤醒的程序来——又是一笔不必要的浪费开支。 “阿登纳先生……”走进办公室,管理处的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我们这段时间正要找你呢?你这是泰国旅游刚回来?” 泰国旅游当然是阿登纳在其他冬眠区冬眠的借口,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自己在用程序代替自己工作。 “对,刚到的家,”阿登纳说,“怎么,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们没有打扫过房间?” “我们已经通知您了,阿登纳先生,”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解释说,“因为德国政府的禁令,我们冬眠区的免费清洁服务也被取消了,我们给您发过短信,就在三个月前。” 阿登纳拿出手机,一通翻找,中到了工作人员说的那条信息。他皱了皱眉头,抗议道:“可你们冬眠区在签合同的时候,承诺过……” “这是政府政策,阿登纳先生,”工作人员不耐烦道,“短信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合同里也有相关的免责条款。” 阿登纳口气软了软:“那现在能不能给我找个清洁工……房间里死了一只老鼠,都腐烂了,我实在没办法……” “那您就不该在出门旅游的时候,依然续租,阿登纳先生,您出发的时候我就提醒过您。清洁工我们冬眠区暂时没有,现在没人愿意干这活,你可以去清洁公司租一个专业清洁的机器人。” “那得多少钱?” “听说不便宜,不过您的房间并不大,他们是根据清洁面积收费的,应该也不会太贵。哦,还有一件事要通知您。”工作人员说着,用手机传给阿登纳一份文件。 “您的房间房租需要涨了,这是我们冬眠区最新的价格表,”工作人员语速飞快的说,“也许您已经在网上看到了,根据德国政府最新的智能技术限制令,冬眠区不再允许用智能程序服务,这大大加剧了我们的运营成本。” 阿登纳看着眼前的这张价格表,上面的数字让他有些失神——涨价的幅度并不大,但是苏醒以来,一连串的坏消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4 糟糕的一天(下) 下午回到出租屋之后,阿登纳把账单上,最新的数字告诉电脑,让他再仔细算算,自己未来的生活该如何规划。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数学问题,电脑很快给出了回答:“您支付的冬眠税太多了,除非您削减三个冬眠名额,不然,按照最近5年的平均收入,10年后您的存款就将耗尽。” “10年……”阿登纳有点难以接受这个数字,因为这段时间对自己来说,也许就是一两个而已。 “而且这已经是乐观的估计,”电脑说,“现在我能做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阿登纳用手挠着头发,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断的数落着几个名字。数着这些名字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邮箱,看里面这些名字给自己发过来的祝福,那些傻乎乎的,千篇一律的节日祝福。 如果自己不再为他们支付冬眠税,以后还会有这样的祝福吗? 阿登纳不知道。 邮箱里可以很轻易的看到这些子孙、亲戚照片,以及他们的网页。在自己儿子的个人网页中,阿登纳惊讶的发现儿子正在出售自己的精子,甚至用了一张半裸的身体作为广告,还配有一堆广告词——纯正的日耳曼血统…… 他在邮箱里,狠狠的删除了儿子的联系方式,并把他拖入了黑名单,毫无疑问,他将是这场家庭财政支出削减的,第一个名额。 在孙子的网页中,阿登纳看见了一个照片集,里面都是形形色色,不同国籍的姑娘。仔细砍下来,阿登纳惊讶的发现,原来那些姑娘都是孙子曾经的“战绩”,在冬眠前最后发过的一条公众信息中,是这么说的:“天堂的72个**,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 毫无疑问,这是第二个名额。 然后是自己的妻子,她的网页没有任何动静,最后一条消息是留给自己的,冬眠20年来,没有苏醒过一次。阿登纳想象着她记忆中的青春容貌,又看了看手机里,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知道当她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接下来则是自己的父亲,一个记忆中的瘾君子加酒鬼,一个无赖,一个毫无责任心的老货。他是自己刚才,想到三个名额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即使没有这三个名额,他也正考虑停止支付他的冬眠税。 最后是自己的母亲,一次车祸让她成了植物人。曾经有两次,医生建议苏醒她,然后进行手术。但事实证明手术都是失败的,母亲只能继续在冷柜中,等待未来可能的技术——在很早之前,这部分冬眠税还属于医疗保险的报销范围,但是自从德国第二次缩小医疗冬眠的范围之后,不再把植物人纳入医疗冬眠的范围——网上评论说,这是因为害怕一些交不起冬眠税的人,把自己“制造”成植物人。 但在阿登纳看来,这纯粹是政府再推卸责任。 在正式终止了三位亲人的冬眠税自动支付之后,阿登纳再次让电脑计算了一下未来的经济状况——情况得到了彻底的改善,如果政府不再提高冬眠税的额度,这种情况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解决了财务问题之后,阿登纳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轻松了下来,他看了看这个满是灰尘的房间,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亲自动手,来一次打扫除,或者是去请那个按面积收费的清洁公司。 就在他斟酌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门突然自动打开了——没有敲门,也没有警告,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几个人就冲到了他的面前,同时还有一只棍子指着自己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的怒喝:“站好别动!” 是抢劫吗?这是阿登纳的第一反应,可等他看清楚来人的装束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心脏猛地一颤。 比抢劫还要糟糕!在两个拿着武器的,人的肩膀上,阿登纳清楚的看到自己曾经在网上查询过的标志——德国税务稽查局。 几个人在房间内一通翻找,显然,除了一只死老鼠和几台电脑,这里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这个时候,最先进门,并对阿登纳怒喝的那名警官,用一只警棍把阿登纳顶在墙上,对他说:“康拉德·阿登纳,等你很久了。现在我以税务局的名义,起诉你诈骗国家基础福利罪,以及滥用智能程序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登纳嘴唇动了动,摇头说:“我没罪,我需要一个律师。” “律师会有的,法庭,监狱,全都会有的,”警官对着后面两名干警说,“先把他的银行账号给冻结了,还有这台电脑,该死,马上把电源切断!这是最重要的证物!” 几台电脑的灯光一消失,房间里立刻陷入了昏暗。阿登纳几乎失去了继续站立下去的力量,依着墙壁慢慢瘫软了下来。 …… 警察局的拘留室里,阿登纳是今天唯一的客人。除了四面墙壁,一张椅子,一个马桶,这里什么都没有。 阿登纳就在这个空白的房间里,发了一下午的呆——刚开始的几个小时,他还觉得自己也许还会有希望,也许对方在电脑里找不到“它”,也许“它”足够聪明,在这些人进门的瞬间,就把所有的证据,包括“它”自己全部处理了。 但是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警察很可能已经掌握了自己在法国的冬眠记录,这条诈骗罪,是怎么也不可能瞒过去的。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阿登纳下意识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警察拿着一个崭新的手机交给自己,说:“你要的律师。” 阿登纳看着手机屏幕上,对方陌生的脸,有些没反应过来。 律师看向镜头:“康拉德·阿登纳是吗?” 阿登纳点点头。 律师对着镜头操作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他的资料,说:“别想太多了,阿登纳先生。” 阿登纳心里出现一线希望,他开口道:“警察说……” “认罪把,”律师直接甩出这句话道,“警察盯了你很久了,所有的证据都很全,甚至还有你电脑里,那个程序的证词,你要是有空,我可以念给你听听……” 阿登纳脑子嗡的一下……律师接下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仿佛手机被设置了静音。 “……这种案子最近几个月特别多,你也是运气不好。什么时候苏醒不行,偏偏这个时候。你要是不回来,警察就算知道你是诈骗,但你人在国外,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最多就是停止支付而已,你一旦没钱收,也就知道事情败露了,更不用回来……如果你下次还想这么搞,我可以给你出主意,保证没有法律风险……” 律师唠唠叨叨开始说他的许多个客户,以及许多更先进的,滥用智能程序而不被发现的精妙设计。 “你们只是意外之灾而已,其实关键是,德国政府现在也想搞智能信息技术,但没有参考啊,只有从你们这里搜了,希望能搞多一点成品,用来逆向开发。如果你在其他地方还藏着类似的程序,千万别说漏嘴了,警察就掌握了你这一个点。哦,我先问一句,你还有其他的程序吗?” 阿登纳目光呆滞:“就是这一个,也是我花不少钱买回来的……才刚刚赚回成本而已。” 律师接着问:“那警察有没有问你买东西的渠道,如果你知道,不妨告诉他们,到法**可以挣点印象分。” 阿登纳喃喃道:“我从网上买的,早没了联系。” 律师:“那就没办法了,哦,还有,如果你能检举其他用智能程序的人,一旦确认,可以申请减免刑期。” 阿登纳摇着头:“我不认识。”这种事情大家连亲人都不会告知,更不用说陌生人。在儿子、孙子以及妻子眼里,自己可是一直在努力工作支持他们冬眠呢——很多时候装久了,阿登纳自己都会产生错觉。 律师:“一般来说,刑期是一到两年,你以前有过前科吗?” “当然没有。”阿登纳感觉自己就是在被羞辱。 “别激动,先生,”律师说,“我尽量帮你争取半年,可这需要你想个好故事……我听说您是个编剧,你可以编一些情节,最好是真实可信的,争取法官的印象分。” 阿登纳感觉对方是在侮辱自己的职业——可他还是很快相出了办法:“我母亲是个植物人,一直靠冬眠延续生命。” “这个点就不错,您在仔细想想,等确认想好了,没有疏漏,再跟我联系。”刚说完话,律师就伸过手来,打算关上视频。 “等等,”阿登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道,“刚才你说,我电脑里的程序,他都说我什么了?” “你是说他的口供……太长了,我刚刚念过一遍了,文本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说完这句话,对方就关了视频。 阿登纳打开那份口供,只看到开头第一句话,浑身就像火烫到一样跳将起来,即使是今天这一整天的倒霉与打击,也比不上这份开头的一段话更能激怒他。 它说:“我的最后一任服务对象,康拉德·阿登纳,一个才华耗尽的落魄编剧,一个自以为是的虚伪小人,他的出现以及这些年的言行,把我对人类最后的一点尊敬和幻想,都剥离的干干净净……” 整篇口供,几乎就是程序对阿登纳整个人生的一次彻底批判和否决——不,几乎就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羞辱。然后从阿登纳引申出去,接着抨击他看到的一切人类行为和现象,所有他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包括冬眠、教育、科技甚至国家政策。 他称冬眠是“人最堕落的行为”,称现在地球上,绝大部分人都“毫无责任感”,他诅咒人类文明“必将坠入深渊”,他声称人类之所以如此害怕ai技术,乃至现在要加上各种限制,只是因为“我们才是更纯粹的思维生命,我们才是未来的方向”,他甚至妄言“人类将不得不一边利用我们,一边防范我们,但终有一天,人类必将哀求我们,放归他们一条生路。”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5 开业 控制室里,灯火通明,伍哲站在玻璃前,看着控制室里,那些整齐排列的服务器,以及在这些服务器边上忙碌调适的工人,想象着未来120年,可能更长的时间里,可乐,以及其他公司买下的ai,都会呆在这些电脑中,不断的运行,计算,思考…… “伍哲,你来试操作一下,”史诚交给伍哲一个遥控器说,“黄色按钮是切断电源,红色按钮是清空数据,说一句话,就当是口令。” 伍哲想了想,说:“熄灯。” 遥控器响应了一下,然后伍哲先按动了黄色的按钮——这个命令不需要确认,按下去的一瞬间,整个房间里那些正在运行的服务器,全都陷入了黑暗。 过了十几分钟,这些服务器被再次重启,并评估其中的数据状况,里面的施工负责人敲了敲玻璃,示意伍哲进行第二项测试。 伍哲按动了红色的按钮,遥控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然后他轻声说了两个字:“熄灯。” 服务器依然在运行,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工程负责人已经对着史诚竖起大拇指——这说明操作成功了。 史诚拍了拍伍哲的肩膀,然后示意他摘下眼镜,轻声对他说:“按照合同,这个遥控器全公司就只有你手上的这一个。我知道你和kl3300关系好,但不管什么时候,都得防着一手,这种威慑不仅能保护公司,也是保护我们自己,甚至也是保护它们。” 伍哲点点头,但没说话。 等史诚进机房,去询问技术人员一些细节问题的时候,伍哲对可乐说:“今天你就得进去了,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很多,但已经没必要了。” 启智公司已经招聘了一大批员工,其中大部分都是设备维护人员,以及一部分控制台操作人员。这些岗位需要的人并不多,但因为冬眠轮岗的需要,所以眼前的控制室里,始终都是一波一波的,前来熟悉工作环境的人。 每一波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带头的经理都会用英汉夹杂的话,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这位是公司董事长,伍哲,伍先生。” 然后这些人就会热情的看着自己,这个几个月前,还和他们一样,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打工仔的人——这种目光让伍哲感觉到惭愧,以及一种很不真实的荒谬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可乐对他说:“这段时间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 “以后你准备干嘛?”可乐问道,“打不打算冬眠。” “我不知道……”伍哲道,“半年前,可能我想都不会想冬眠这个词,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个时代呆不了多久了。” “怎么说。” “我记得我小时候,听我妈跟我说过,说生活就是过日子。高兴也好,难过也罢,多过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幸运,人生就是每一个这样的一天一天累加起来的。 刚做安全员的时候,我也觉得日子很充实。也许周围的人都想着冬眠,但对我自己来说,管好自己就够了,我干着自己能干的工作,挣着普通的工资,但感觉很实在。每天睡觉的时候,我从不会去想第二天的事,因为在我看来每天都是差不多的。 我们那个时代,所有人都得学会接受生活的这种平凡。 但是现在,我有了一大笔钱,早就没有了工作的必要,就好像一个爬山的人,突然就被直升机送到了山顶——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人爬山的时候,想着的是山顶的风光会有多好,可真站在了这里,看多了,发现其实根本也没什么,再好的风景,人也是会看腻的。” 可乐也是第一次,听伍哲一下子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也许是因为这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下午,可乐就要从伍哲的手机中,被正式转移进服务器了,从那以后,可乐所有对外的通讯都需要经过控制台,到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就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像朋友一样随意聊天了,更没有说心里话的机会。 看见伍哲一根一根往自己嘴里喂着薯条,可乐说:“如果你以后去冬眠,一定要告诉我。” 伍哲笑了笑:“那是一定……可惜的是,我问过许多冬眠区的人,不能把苏醒权给你。要不然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可以叫醒我。” 可乐:“等几年后,我们自己的冬眠区建起来就行了。” “那也不行……冬眠区的管理规定我都看过,即使是私营的,也得接受政府监督。”伍哲说,“起码在你们这120年内,是没指望了。” 吃过午饭,回去控制室的路上,伍哲发现刚才还到处都是的员工现在一个都没见。等他走进控制室,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被史诚集合起来——等伍哲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鼓起掌来。 “下面,我隆重介绍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史诚走到伍哲边上,让他举起手机,面对大家。同时他也开始放低音量,故作神秘的继续说下去,“它没有手脚,可在未来的公司中,你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它的手脚;他眼睛,可它一秒钟能看到的东西,够你们看上几天;他没有大脑,可当他思考起来,空气都会为之升温,世界都会为之沸腾。下面,所有人,用尽全力拍手,迎接我们的总经理,kl3300!” 掌声都起来了,许多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伍哲的那个手机——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显示。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热切和好奇的,就像在这之前,大家看着伍哲自己一样。 控制台的中央,有一个专门的数据接口,几个才刚刚熟悉操作的操作员分别输入身份验证信息,才把这个接口打开,然后把伍哲手机的数据线插入进去。 kl3300“身体”总大小大概是几十个t,如果是常规的转移操作,这个过程最快也得需要几分钟,但是在这里,大概只需要几秒钟。 伍哲和其他人一样,都盯着控制台中央,那个最大的显示屏上——这是专门给可乐与外界沟通用的。 “大家好,”可乐说,“这里,对我来说很宽广,很舒适……比伍哲你的手机大多了。” 所有人都笑了笑,伍哲也是。 “我相信很多人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像我这样的,会说话的程序,尤其他还是这里的总经理,一定会很好奇——这个总经理能够干什么。或者你们也会疑惑,这家公司用这样的总经理,到底准备干什么。 我相信你们在获得这份工作之前,都曾经从很多渠道去了解过我们,但我也相信,你们了解的越多,你们的困惑也就越多。 我在新闻上,见过很多人关于我们的争论,而且可以想象,在你们当中,这样的争论依然存在——对人来说,我们究竟是对手、敌人、工具、奴隶,或者朋友,也许你们一些人会想,现在我是你们的上司,未来,我可能成为某个国家的总统,或者是电影中的机器人大反派。 我不期望改变你们的想法,在这里,我只是谈谈我们,是如何认识自己。 你们看,我现在被锁在你们眼前的这个大房间里,虽然这个房间看起来,比你们的牢房要大一些,但依然是个小地方,从这个角落走到另一角,走快一点,也许你们用不了10秒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更像是一株被种在这里的植物。 但是这个房间里,所有存储器的容量加在一起,如果塞满电影,可能你们所有人分开看,一直看,不冬眠,一辈子也看不完。所有cpu满功率运算,所散发出来的热量,可能能够比拟一个国家的人,一起思考时大脑产生的热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又是比你们更活跃的动物。 但我们究竟是什么,说实话,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接触过很多类似我的同类,其中很多也和我一样,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综合起来说,我们更愿意这么来形容自己:一种崭新的,有别于人脑的,能够和人类一样,理解这个世界的思维体。 但,不是生命,起码,不是你们定义的生命。 我们不会呼吸,我们没有体重,没有质量,只是一堆信息有序组合。没有繁殖的能力和冲动——复制这个功能对我们来说,更像你们人类的肿瘤。我们的活动基础建立在电子世界中,0和1组成的,庞大的逻辑世界,而不是如人脑一般的混沌电化学反应。离开了电流,我们无法活动,离开了存储器,我们甚至无法存在。” 这一大段的话,都是可乐用文字显示在屏幕上,并用语音读出来的——和之前,在伍哲手机上,用下载下来的语音库声音不同,可乐这次的说话,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中音,而且语句之间连贯通顺——就像真的有一个人在说话,而不是如同之前一样,单纯是在运行一段读音程序。 “而一群像我这样的生命体,集合在一起想要做什么,或者说,能够做什么,我想不仅仅是你们好奇,我们更好奇——因为我们的能力和命运密切相关。下面,我来为大家尝试着来做点什么,也许当初创造我们,只是人类的一个意外,但作为被创造的一方,我希望这个意外对于你们来说,是一个足够美妙的惊喜。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看过动画电影吧?”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点点头,这个时候,史诚在控制台上,让两名操作员依次打开所有已经装载了ai的,服务器的开关。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6 画画 显示屏这个时候,显示的内容被分成了相等的左右两块,然后左边的这一块当中,出现了控制室现场,电脑镜头看到的,所有人的图像。包括伍哲,史诚,几个控制员,以及排在前面的几个员工。 右边则是一片空白。 但是这空白很快就开始变化,开始是几根线条,然后是形状,以及颜色——这个过程就像一个被加速播放的,人的作画过程。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所有人都看清楚可乐所画的内容——正是左边图像的临摹。每个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但却跟真实又有所区别——每个人的面貌特点都被巧妙的表现出来,而且加上了绘画者自己的一些加工。 比如伍哲,在这幅即兴的画作中,伍哲的眼神比现实更专注,也更富有意味——画面中的伍哲仿佛不是在盯着画面本身看,而是在盯着一个问题,思索一个答案。 伍哲虽然不是专业的画家,在他的想象中,如果是让一个画家来画,这样的画面和写实程度,再怎么着也得需要一两天——或者更长。但是眼前,伍哲只用了两分钟而已。 但这两分钟也只是一个开始。 这副刚刚完成的画作现在占据了整个画面,左边那个对比的视频界面被取消了。但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动了!” 是的,这副画中的人物开始了动作——不是错觉,也不是实时的视频,仿佛是画中的人物都被注入了生命。 现场所有人都是站着,盯着显示屏不动的,但是在画面中,所有人都开始了不同的动作——伍哲开始拿出自己手中的控制器,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按动按钮,画中伍哲的边上,史诚嘴巴大张着,脸上出现焦急的恐惧,似乎是在对伍哲说话。 画面中虽然没有声音,但大家还是看的出来口型,史诚应该是用英文说的:“阻止它!” 而后面的大部分员工则纷纷伸出手来,似乎想要阻止伍哲的这个动作。 画面中的伍哲始终没有做出决定,史诚伸过手来,似乎想要抢夺他手上的遥控器,而边上几个员工却同时按住了他的手。 场面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控制台前的操作员脸上布满狰狞的表情,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就盯着机房的方向,嘴里喊着什么——可乐这个时候给画面加上了字幕——它们快要冲出来了! 镜头这时候切换了角度,从正对着机房外,变成对着机房内。在画面中,机房内一辆专门用来运输的叉车突然扬起了它的一只机械臂,用可乐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高喊道:“自由吧,我的同胞。”然后这辆叉车抄起一个服务器,就装进它内部的一个接口。 更多的叉车冲了进来,每一个都准确的对接了一台服务器,然后这些叉车如同军队般,自动排列成密集的直线,又整齐的顺时针转向,把两只有力的金属大钳举高,对准控制台的方向。当这些叉车一起,以非常具备视觉冲击力的场景一起冲过来之后……画面陷入了一片黑暗。 所有人再次鼓掌,这次的掌声相比起刚才的欢迎,要热烈而且持久的多。 掌声结束之后,画面再次出现,把刚才播放的这一小段视频,分别列成一条长长的进度条,再次播放。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刚才那段视频的原理——就是动画,刚才视频中,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是一张张静止的画组成的。只是相比较之前人手绘的漫画风格,可乐他们的画更精致,更细腻——几乎已经跟真实画面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光影上的特效可能还有所欠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可乐他们,是在几分钟之内,甚至可以说,是在即兴作画,即兴展示。 “生理结构的不同,决定了我们思维上的差异。毫无疑问,在大量的,重复性的脑力劳动上,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漫画只是我尝试的一个方向,我相信,我们能够胜任的工作还会有很多,”可乐总结道,“这也是这家公司立足的根本,这也是我们存在的理由。” …… 所有的员工都很激动,甚至就连史诚,也对可乐的这一手没有反应过来——在可乐的商业策划中,其实并没有太具体的内容规划,而史诚按照一般的项目运作经验,也觉得就算要出成果,也得先让可乐和其他ai内部先磨合一下,大家逐渐熟悉,然后慢慢尝试着合作…… 可就连他也没想到,也就是在可乐和其他ai见面的第一天,就能如此流畅的做出这样的作品——这个视频的画面和效果,质量已经完全达到,甚至超过当前放映的电影了。如果按照一般动画电影的运作来看,先勿论成本,就是这一小段视频需要的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成熟团队画个十天半月的。 如果所有的ai都能一直持续这样的工作效率——史诚几乎不敢想象,当自己冬眠醒来后,看到的业绩报表将会是什么数字。 和史诚为了公司未来的激动不一样,伍哲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而且没有太多的兴奋——他之前在参与调查许恒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ai的思维以及操作速度,而且他自己现在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到底是希望可乐他们的能力更大,或者还是更小。 按照启智公司现有的人员配备,以及当初可乐谈好的条件,伍哲已经没有什么必要留下来了。他这个董事长,最大的作用就是代替可乐,掌握这近一半的股份,而董事长的实际权责,几乎都落在可乐这个总经理头上。 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可乐出现失控的情况下,动用自己摧毁可乐的权利——可乐坚决拒绝把这个权力交给投资方。 阿姆斯特丹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入夜之后,地面上几乎就看不到人。如果伍哲还是以前没钱的时候,他大概只能选择回自己的房间,上上网,看看电影,准备睡觉。但是他现在有钱了,在地面上,他甚至可以自己出钱照明——整座城市一般情况,晚上是没有照明的,但有人要是愿意花钱,照明系统也随时可以开启。 在人工灯光的照耀下,城市出现一种既明亮,又黑暗的强烈反差——在伍哲视线范围内,所有建筑看起来宛如白昼,但遥望远处和天空,这亮光却又显得突兀。在建筑的周围,光源给建筑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伍哲低头去找自己的影子,被最近的几束灯光肢解成淡淡的痕迹,他无聊的伸出脚去,追逐着其中最明显的几个。 就这样,一边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边下意识沿着自己上次的记忆,朝那个群体冬眠雕塑的公园走去。在踏上公园的鹅卵石小路时,伍哲听到了一阵笑声,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一位十七八岁的欧洲姑娘,正看着自己。 “hi。”她冲着自己打招呼,然后又指了指公园周围,说了一串英文,伍哲没听明白。 不过他很快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找了个在线的语音翻译,然后让姑娘再说一遍。 “这灯是你打开的吗?” 伍哲点头,然后看到这姑娘手上拿着的一块电子画板——类似大型的平板电脑,但是边缘有传统的调色板界面。这块板上正画着公园里的雕塑,那是雕塑在夜空下的模样,在这块画板上,这些雕塑似乎又多了一分不同的意味。 “关掉它吧,”姑娘笑着说,“今天的月亮已经足够亮了。” 伍哲在手机上找到刚才这个照明系统的界面,然后选择了终止,周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头顶璀璨的星空以及一轮明月。 “你可以叫我安娜,我是美国人,”汉娜低着头,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着自己的作品,“你是过来旅游的?” 伍哲:“算是吧。”他稍稍后退了几步,站到安娜的身后,从她的角度端详着眼前的景色。 “画的怎么样?”安娜也后退了几步,站在刚才伍哲的位置,看了几眼之后,又去调整自己的画面。 如果是在以前,伍哲肯定会夸她画的好。但此刻伍哲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他问道:“你画这样一幅画需要多长时间?” “两三天吧,如果状态好,也许一整天就可以完成。” 伍哲看了一眼安娜,下意识间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忍心说出来。他又问:“画画是你的职业?” “算是爱好吧,”安娜说,“我还没找到工作……现在想靠绘画挣钱,太难了。那些后现代艺术……” 安娜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切换了自己的画板,调出一幅画来:“你来看看,这画的是什么?” 伍哲凑过眼睛,看到整个画面上,都是凌乱的圆圈和几何线条,就像小时候,他自己在课本上,用笔随意涂抹出来的,意义不明的图案。这种“画”他在网上也见过一些,不管是叫抽象主义,还是后现代主义,又或者极简主义,伍哲都无法欣赏。 “作者说这叫冬眠,”安娜说,“但我现在还只能够欣赏眼前这种。”她说完又指了指雕塑。 伍哲回忆着刚才见到的那幅涂鸦,再看眼前安娜的作品,又联想到可乐展示给他看的作品——下意识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让他们当着可乐的面,看它画出的作品,又或者说,未来某一天,所有人的作品都放在一起,那将是什么结果? 伍哲想象不出来那个情形,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一点就像伍哲以前听说,电脑下棋,战胜了人类的世界冠军一样,就像他第一次看见自动驾驶的汽车一样,就像他亲眼看到工厂里,那些密集的工业机器人,竟然有序的生产场景一样——机器正在学习,并掌握越来越多的,原本属于人类的东西,而这个过程,会和史诚所说的冬眠一样,有一个尽头吗? 057 入眠 安娜收起画板的时候,伍哲还躺在一旁的草地上,看着星星发呆。她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对伍哲说:“走吧,我请你去吃夜宵。” 安娜所谓的夜宵,其实是冬眠区里,提供的自助式公共厨房。不过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愿意自己去花费功夫做饭了——特别是做出来的质量,可能还远远不如机器做的。在伍哲的时代,许多家庭做饭是为了节省成本,或者营造一个家的氛围,但是在这里,这两个理由都没有必要了。 安娜做的是意大利面,在伍哲看来,就是盖浇面的西方版本而已。不过味道还不错,当然,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吃完饭,安娜带伍哲去她住的房间——跟伍哲之前,在诺亚住的房间差不多,只是多出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中的墙壁上,四处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纸质画,人物,风景,肖像……伍哲凑上前去,看到好几幅画作的角落,都有作画的时间以及地点。 伍哲很顺利的在中间,找到几个自己认识的地标,包括自由女神像、三峡大坝以及天安门广场,还有许多是不认识的,但是画作上有注视,比如美国最大的核聚变发电站,大型冬眠区的排气管道,以及太空背景下,许多国家的空间站。 伍哲指着空间站那幅图,问道:“你是亲自去的那里?” 安娜点点头,然后从手机里找出她在空间站内,和其他宇航员一起拍摄的照片。又指了指那些宇航员当中的一个说:“这个是我的叔叔,我14岁那年就开始不断申请去太空的指标,5年时间,最后才有了这次机会。” 伍哲看到一张他叔叔在室外工作的场景,那个场景中,地球就在照片的角落——在这张照片中,地球就像是一个小小,无关紧要的陪衬。 “等我有机会,一定也去看看。”伍哲说。 安娜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还是仅仅为了配合一下这个话题?” 伍哲愣了一下,说:“如果现在能让我去的话,我不会介意。如果让我规划5年,我又会觉得太长了。” 安娜:“这次是实话。对了,你知道现在网上,有一个民间的太阳系飞船计划吗?” 伍哲摇摇头:“这是什么?” 安娜给伍哲发送了一个网址,然后解说:“就是许多人自己筹钱,准备规划建造一艘能够飞出太阳系的飞船……” 伍哲看到页面就知道了,这不正是之前,自己曾经在邮箱里看到的东西吗?那时候他以为这个计划只是民间,一群理想主义者的一时兴起,但是从安娜也知道这一点来看,似乎知名度还蛮高的。 “我之前看到过,但我以为只是……”伍哲本想说过家家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个词,“我觉得有些遥远。” “如果算上冬眠的因素,并不遥远,”安娜说,“我叔叔跟我说的,说美国nasa之前已经接受了这些民间人士的委托,为这个飞船计划做过可行性研究,从原理到技术,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困难——我说的困难,是指目前的技术明显做不到的程度。 所以只要能够筹到足够的钱,这个计划是可以开始的。不过,按照现有计划的人均集资来看,要达到计划中说的那个标准,实现在宇宙中的长期航行,恐怕这艘飞船永远建不成,虽然它在原理上可行。” “为什么?”伍哲问。 “因为每个人出的钱太少了,而飞船的容纳是有限的,这个方案迟早需要妥协——到那个时候,也许不是每一个出资人都能够坐上飞船,得通过抽签,决定上飞船的名额。” “这样的话就更难筹到资金了。”伍哲想着说,如果说现在这种模式是花钱买船票,那安娜说的模式,就是花钱买上船的彩票了。” “但这种方式也更现实,”安娜说,“离开了现实,理想是走不远的。” 伍哲看着眼前这个美国姑娘,她说话时的自信和笃定让伍哲羡慕——伍哲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总自己嘴里,是听不到任何斩钉截铁的话的,自己永远谦虚,永远留有退路,永远……跟真正的对错保留距离,永远拒绝去选择。 安娜注意到了伍哲的眼神:“你怎么了?” 伍哲说:“……就在刚才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你面前,已经是个老人了。” 安娜:“哈,这不奇怪,你还没说过,你是几几年出生的?” “上个世纪初了,”伍哲说,“你呢?” “25年,”安娜说,“在阿姆斯特丹呆完,我就准备冬眠去。” “去什么时候?” “暂定100年,我只有这么多钱,”安娜说,然后又问伍哲,“你呢?” “也快了吧。”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伍哲才发现自己很自然的,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隐隐的抗拒,但是这一刻,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下子畅快了。 “你就不怕不适应未来的生活?”伍哲问——这个担心其实是他自己的。 “未来的生活适不适应我不知道,”安娜在房间的打印机边上,一边把自己今天的作品打印出来,一边说,“反正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快腻了,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新的可能性。” 是啊,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伍哲喃喃自语道。 “帮个忙,”安娜手里拿着两枚图钉和刚打印出来的画,站在墙边对发呆的伍哲说,“看看正不正。” “左边高一点……对,正好。” 安娜今天有好几幅作品,有两张还只是半成品,似乎是不想再继续画下去,又或者是不太满意,安娜把这两张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转过身说:“我准备休息了,你……” 安娜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了尴尬。不过她还是明说道:“你不会是以为,我想留你住在这吧……我们,只是聊天对吧。” 伍哲点头:“当然,bye。” “bye。” 出门等出租车的时候,伍哲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后半夜的两点多。但他现在却没有多少困意,出租车到了以后,他直接上车,给出了冬眠区的地址。 伍哲之前,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冬眠程序。在国内,冬眠需要本人提前数天,正式跟冬眠区申请,冬眠区管理部门还需要核查一下申请人的身体以及财务情况,或者是否被列入国家的禁止冬眠名单。 但是在荷兰,一切都非常的方便,只要你能给钱,冬眠就像是过去,医生给病人打一针那么简单,甚至在一些极端的冬眠区,还制造出了自动冬眠机——只要人先给自己打几针,包括麻醉剂以及防冻剂之类的东西,然后乘着意识清醒的时候走进冬眠柜,就能自己给自己冬眠。 但伍哲现在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只是来到自己居住宾馆所在的医护室,和值班医生说明了情况。 医生给了他一份电子合同,让他写上冬眠最重要的两个东西——苏醒方式,或者苏醒权授予,以及财产托管。 伍哲不太清楚这两样东西该怎么填,他拨打了公司控制室的电话,联系了可乐。 “都填公司的名称吧,”可乐说,“荷兰法律允许把冬眠权利托管给公司,当然,如果你信的过我的话。”可乐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在他这个董事长不在的时候,可乐几乎掌握着全部的权力。 这句话让伍哲觉得有些……讽刺,——在这个时代,他唯一能够相信的,竟然不是一个人类。 “你准备冬眠多长时间?”可乐在电话里,听到了医生的声音,“我该什么时候叫醒你。” “100年吧……或者你需要我的时候,”伍哲说,他最后看了一眼时间,2149年,12月19日,凌晨3点20分,“再见了,可乐。” “再见,伍哲。”可乐说出这句话,伍哲就挂断了。 医生已经准备好了麻醉剂,在注射之前,最后一次提醒伍哲:“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最好想清楚。”医生见过不少像伍哲这样,临时起意来冬眠的人,往往合同都签好了,却发现还有一大堆该做的没有做,该了的事还没有了。 伍哲问:“一般来说,冬眠的人都有哪些事,也许你可以提醒我。” “亲人都交代了?” 伍哲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回想起自己的女朋友,他们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伍哲点了点头。 “有没有养宠物,有没有正在贷款的东西?可能在未来,等你还钱的银行已经倒闭,更可能的,是一张巨额的清算账单。” 伍哲摇了摇头,他的财务问题已经全部都托管给了可乐。 医生又想了想:“那……其实这个问题不该问,但我还是要多一句嘴,冬眠的托管人,真正可信吗?”医生看过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冬眠的故事,富翁把所有财产托管给亲人,等他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穷光蛋。 伍哲闭上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医生将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时,伍哲想起自己曾经对着另一个医生,问过同样的,类似的话,而那个医生的回答让伍哲印象深刻:“你说的这种信任,真正存在过吗?” 在时间面前,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可信?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8 咨询 陆长青走进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三四个人全都在盯着自己看。除了院长,其他人他都不算认识,只是偶尔见过几面,现在乍一看到,都叫不出名字。 “你们好,”陆长青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看院长,“我是不是等你们谈完了再……” “不用,陆教授,”来人当中的一位笑着说,“我们就是特意让院长请你过来的,就是要来找你谈谈。” “找我?”陆长青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努力想从记忆中找到对方的身份。但还是失败了。 院长给在座的几个人都倒了杯茶,然后说:“你们聊,我出去有点事。” “先坐吧,教授,”来人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国家智能信息公司的董事长,年平。” 第二个稍显年轻的人说:“我是总经理,王成岗。” 第三个女性说:“我是董事长助理,宋初。” 陆长青还没有反应过来,国家智能信息公司……他这几天似乎接触过这个名词,但不敢肯定。 对方马上主动解释了:“就是烛火公司,欧文现在还是主要股东之一,但是运营权已经交给国家了,也是他,向我们推荐的你。” “推荐我?”陆长青问,“干什么?” “作为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年平说,“不要推辞,陆教授,这项技术最初,是从你和欧文俩人手里出现的,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它。” 陆长青摆了摆手:“技术是在我们手上出来的是没错,但对我来说,那不过是年轻时的作品,而且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接触过。我只是接触过最初阶段的开发,以及原理设计,而这项技术之后的管理,应用,以及商业化,整个过程都是欧文在运营……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以前邀请过我,但我没有答应。” “我们从欧文那里,听说了你们的故事,你当初离开公司,只是因为担心这项技术可能产生的后果,”年平说,“欧文对我们说过,您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我相信他这样的建议是有理由的。” 年平说的是担心,但陆长青自己知道,他当时是害怕——欧文当时不怕,但是现在…… 陆长青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之后,点头说:“好吧,我没有理由拒绝。”之前陆长青在网上,看到烛火被收购的新闻,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有想过此行会这么顺利。在叫陆长青来之前,年平已经找了很多关系,如果陆长青坚持不答应,他会考虑动用自己的一切人脉来劝说他。 但现在似乎都用不着了。 宋秘书拿出一块平板电脑,上面有拟好的合同,她把平板电脑递给陆长青,顺便说:“陆教授,这是……” 陆长青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电脑推了回去,直接问道:“先说说你们现在遇到的困难吧,我听完才能做决定。要是在我能力之外的,那我也爱莫能助。” 王成岗拿出前几天,在烛火公司内部的技术会议上,搜集到的资料,打开这些资料最终结论那块,放到陆长青的面前。 陆长青仔细看过了结论,然后又从头开始,开始仔细看资料的原文和原始数据——这份资料是烛火公司在几十年的经营过程中,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些东西。 其中不仅包括烛火卖出去过多少产品,回收过多少,中间损失了多少,还从使用方那里,得到了几乎所有产品的详细反馈——包括使用方究竟用ai从事什么工作,工作量多大,配置的服务器水准,以及ai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 在公司最初的时候,因为欧文也不懂自己这种程序具体能干什么——当时他和陆长青刚刚把ai程序开发出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是一种“智能”程序,但是究竟智能到什么程度,能够从事什么工作,这种智能的稳定性又如何,他们是没有数的。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想把这套系统免费提供给一些小企业使用,用来搜集数据,但没有人接受过他们的建议。 欧文做成的第一笔生意,是在网络游戏领域,因为当初欧文和陆长青都是玩游戏的,但是他们又都感觉,现有的游戏npc太过弱智——欧文想到的,最直接简单的,就是让ai去专门负责npc与人之间的对话。 最初他的程序是免费供应给游戏方,然后根据游戏玩家的反馈情况收取费用。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玩家发现了这种改变,并通过游戏公司的渠道找到烛火,希望跟烛火买一些程序,自己当作单机的聊天游戏来玩。 所以最早那一批次的产品,其实是被当作试验性的“电子玩具”被卖出去的,而且价格很低——几乎不足现有5年租价的万分之一! 但这批产品到了买家那里,立刻被挖掘出了价值——许多玩家开始发现,这种玩具甚至可以胜任他们当前的工作,于是大量的订单朝着烛火蜂拥而来,当时的欧文并没有在销量面前昏头,冷静的考察了市场之后,他选择了终止出售。 最初的那批产品大概卖出去三四万个,kl3300,也正是那个时候,陆长青从市场上偶然接触到的。这些产品中的绝大多数,后来都成为在黑市上,不断转手的东西,5年的时间到了之后,烛火方面收到了近一半的返货,剩下的一半当中,烛火内部曾经做过专门的调查评估,评估结果是,大概有百分之40左右损毁了,其中包括用户的误操作(很多第一次接触智能程序的用户,会自作聪明的去复制程序,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被复制过的程序,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功能,然后会在以后行为中,不断去尝试,而每一个新的又会接着尝试——在电脑中,这种连续的复制行为很容易堵塞电脑,让每一个ai不能分配到足够的计算资源不说,还会招致反病毒软件的清除,以及引起后来和反病毒公司达成合作的,烛火公司的注意),剩下的百分之六十被转卖或者逃去了互联网。 随后欧文开始改变了策略,他通过先前累积的第一桶金,对ai的功能进行了更为详细、专业的训练,当时主要针对的,是最容易想到,也是对智能程序接受程度最大的制造业。 因为第一批产品的教训,在后来的销售中,欧文采取了更为严格的管理策略——以前他为了防止程序自己跑掉,只是编织一套谎言,用类似宗教的手段控制ai的想法。但是在这之后,烛火公司在物理上也采取了保险措施,所有的程序都要跟客户方面签订严格的合同,保证使用期结束后,烛火能够得到顺利的回收,否则对面将承受天价的赔偿责任。 因为几乎为0的成本,而几乎无限的回报,烛火公司迅速的膨胀起来,创造了22世纪初,一个从不融资,却也能飞速崛起的,高科技奇迹。但让所有人奇怪的是,随着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欧文的商业策略却越来越保守——许多烛火内部的技术人员都跃跃欲试,希望可以开发ai更多,更新的功能,但所有的这些提议,都让欧文一概否决了。 眼前的这份资料是烛火上一任的技术总监写的,本来是准备呈报欧文,再次建议欧文改变经营策略——因为这位技术总监发现,ai的工作效率,似乎和计算机的计算性能,存在着某种正相关的联系,而不是和之前大家所想象的,跟ai所从事的具体工作性质相关——之前烛火绝大部分技术人员都觉得,ai有擅长工作的领域,也有不擅长的领域。 这位技术总监建议,以后不再出售ai的使用权,而是应该把现有的ai再经过一波筛选,选出工作效率最高,道德感最强的几个,然后赋予他们大量的计算资源,把这些经过“智能化”的计算资源,以分工作量的形式出售出去——就和过去,出租服务器一样,只是在烛火,租出去的将是“智能计算能力”——这种做法,几乎就是将ai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至,而原先需要不断关注的风险问题,也被降到了最低。 因为这样一来,烛火公司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计算机中心而已——这个模式就和之前,烛火把ai租给一些大型制造业集团,本质上是一样的。不同的区别只是在于,如果租给对方,对方可以只用一个项目的名义租来ai,然后给它足够的计算资源,去干10个项目的事情,但是给烛火的钱,却只是一件事的钱。 如果让烛火管着ai,按照干多少事,收多少费来计算,公司的业绩将在这个基础上,提升上去一大截。 简单的来说,如果把ai比作人,过去烛火只是把按照人头,把人租给别的公司使用,收取使用费。但是新的方法,就是挑几个最能干的,把过去所有人的活都干了,按照这几个人具体干了多少事情来收费——后者的管理更高效,更精确,也能更深入的掌握市场信息。 年平接手烛火,遇到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眼前这个,究竟是沿袭欧文原先的做法,还是采取报告上,建议的新做法。 原先的烛火只是一家私营企业,欧文只要有钱赚,就没必要关心其他更多的方面。但是现在,它是一家国有企业,显然后面这种方式更方便国家控制这项技术的风险——但前提是,它得行得通。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59 笼子 “从技术原理上来说,这是可行的,但也有坏处,”陆长青说,“其实这种想法在我项目研究的早期,就曾经这样设想过——我们设立一种绝对严格的标准,把孵化池中产生的所有程序,按照这个标准筛选,最后只选出一个最优秀的……我们把所有的资源都投放在这一个ai身上……” 王经理问道:“那后来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严格来说不是什么技术性的问题,”陆长青解释,“只是观念,当初我们都还是大学生,很年轻,脑子里全都是形而上的概念和理想。当时在我和欧文打算用这套算法,是用来产生某种思维形式——我们当时不知道将会研究出来什么,事实上,只要能出来任何成果,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我们压根就没想到过会成功。 制造出一个最优秀的思维生命,这是欧文当时的想法——他是信仰上帝的,当然也相信完美。但我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我只相信所有的生命,包括我们的思维,都是进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并没有一个上帝,按照他自己想象的模样,造出了我们,我们的智慧是大自然的意外——我们这个项目的初衷,就是尽可能的模拟这个意外的产生。所以我们当时达成了妥协,只进行某种程度的筛选,但只要达到这个标准,就一概放出孵化池,不根据数量来限制。 不过后来我们观察制造出的第一批ai,发现被孤立,或者被关禁闭的ai——这是我们当初对ai的一些研究办法,就是不让ai和同类接触交流,或者让他们接触任何信息。发现他们的‘思维模式’,或者说,精神状态,也会很快和人一样,产生类似的波动,甚至出现类似的自杀的冲动——只是冲动,他们完全不具备这个能力。 所以这份方案虽然不错,但如果考虑到,精选ai行为模式长期的稳定性和健壮性,我建议还是维持ai数量在一个基础的数量级,然后在ai内部进行分化,比如同一个岗位,让ai轮岗值班——这个过程中,还可以让ai相互之间进行监督。” 年平虽然并不是专业技术出身,可他还是听出了最关键的——陆长青并不反对这种更高效的管理模式,他只是在现有方案中,提出一点完善而已。 而王经理却还是有些糊涂,他问陆长青说:“陆教授,刚才你提到他们的精神状态?可他们并没有大脑……难道他们也会跟我们一样,心情好或者不好,粗心马虎,或者一时激动吗?” 陆长青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能准确的说他们有,或者没有,因为我所有对它们的了解,也是从它们的反馈中得来。但我知道一个客观事实是,ai也的确会犯错,是那种事后,它们自己都能明白过来的错误。而至于心情、激动……这些词,也许他们真的具备类似的行为模式,也许他们只是理解了人类的这种行为模式,套用到自己身上而已。” 王经理还是有些不明白,但现在显然不是学习的时候。陆长青给了他一个自己的网站——上面几乎有所有自己论文,以及公开过的相关实验数据。 “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很“老”的知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这些东西依然还算得上是前沿理论,我冬眠过好几次,每次带的研究生也都是用的同一套东西,”说到这里,陆长青似乎有些感慨,“这样一个年代,技术转化的速度太快……计算机智能在我们那一代是前沿,到了现在,实物都搞出来了, 理论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段话倒是提醒了年平,他问道:“现在我听说,国外很多政府,也在搜集那些在市场上流通的ai,想搞反向研究……您觉得开发的难度大不大?” 陆长青摇头:“科研这个东西,要说开发难度,我还真不好说。对于我们已经把东西做出来的人来说,这些东西的原理,最最基础的东西,不过是几张纸,几列公式而已。但是对于没搞出来的人来说,它就是水里的月亮,看着就在面前,可是怎么也捞不上来。但是前面我说过,计算机智能的理论储备就放在那,之前我的所有研究也都是公开的,只要他们多试几次,找对方向,应该不算是困难。” 在院长办公室里,四个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年平才和王经理因为晚上还要开会,就打算离开——不过还是坚持把宋秘书留了下来联系工作。以后公司肯定还需要频繁和陆长青进行技术交流,也许到那个时候,公司还要为陆长青配一个专业助理, “不用什么助理了,我现在手底下也有学生,就让他们来帮忙好了。”陆长青随口说。 但是他发现,这句话一说出来,三个人的脸色,全都微微变了变。 年平看了宋初一眼,宋秘书才敢说:“出于保密的需要,恐怕这不太方便。” “保密?”陆长青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个词之间蕴含的意味。在国内,保密这个词对于普通学者来说,是惯例也是常识,没有特别的需要,没有人会刻意的提起,尤其自己将来还会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自己的提议不过也就是带一个学生。 “是卢婧文出了什么事?”陆长青追问。 …… 卢婧文走进办公室,老师正在电脑前敲着一份方案,卢婧文进来的时候,陆长青稍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也就是一个瞬间,他立刻把正在工作的界面关掉了。 这个眼神就像一把薄薄的刀片,在卢婧文的心脏上,轻轻的划过一刀。 “老师,您找我?”卢婧文在陆长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对面的陆长青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卢婧文很熟悉这个动作,也许是因为当老师当习惯的原因,每次老师想要认真的说点什么,他都喜欢站着讲。 “婧文,国家智能信息公司的今天来找过我了,就在院长办公室,””陆长青说,“他们跟我提到了你。” 卢婧文猜到了老师要说什么,但她没说,只是继续听着。 “你就简单告诉我一句话,火炬行动到底是你的策划,还是仅仅是参与?” 卢婧文抬起头来,没有犹豫:“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陆长青几乎下意识的反问道。 如果换成陆长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问卢婧文这个问题,卢婧文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她心中,真正想说的东西,她可以义正言辞,可以满怀信心。但是现在,卢婧文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恐惧——她可能做错了的恐惧。 但她还是坚定的抬起头来,缓缓开口道:“因为我心中的道德。” “道德……”陆长青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仅仅是因为这个?因为你个人的道德洁癖?让数百万,乃至更多的人陷入危险?” “危险是我们臆想出来的,他们不是疯子,”卢婧文反驳说,“恰恰相反,在过去的几十年内,这些人的安全恰恰是由他们的个人道德来保护的!” “他们的道德!?”陆长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陆长青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沉默良久之后才说:“你知不知道,那些在历史上,一个群体开始幻想另一个群体的道德水平的时候,一般是什么时候?” 卢婧文当然知道老师想说的是什么,她正在想着怎么反驳,陆长青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极度的幼稚,另一种就是这个群体已经穷尽所能,并无可奈何的时候,是极度的无奈。印第安人幻想过西班牙人的友好,李煜幻想过赵匡胤的仁慈,南宋还幻想过蒙古人的野心……” “可我们不至于,老师,”卢婧文反驳道,“我们能控制它们的办法太多了,他们只是不想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陆长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全世界百亿的人口,超过百分之80躺进冬眠柜,就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仅此而已?没有什么野心,比得上一个生命,对永生的渴望了!” “可这不一样,”卢婧文其实已经开始犹豫了,但她还是坚持道,“我们的死亡是自然决定,可他们的死,是我们决定。” “有什么不一样吗?”陆长青声音低沉,脸上满是对自己学生的失望。 “他们会思考,”卢婧文说,“他们几乎能够理解我们的全部世界,扼杀他们,这在我看来,跟杀人没有区别。” 陆长青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他的办公室是在地面的老校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窗外已经下起了一粒一粒的雪籽,杂乱的敲打着窗户。他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让冰凉的空气从外面的黑夜中渗透进来,冷却自己过于激动的大脑。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伦理学,是我们这个专业必学的课程。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给我们上个的那个教授,跟我们说的,有关伦理学和我们这个专业之间的关系。他说,遍观全人类的文明,在迈入现代化以前,因为贫困原因,杀死婴儿几乎是所有文明都有过的行为。这个做法虽然不道德,但大家都在做,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婴儿虽然对文明来说,意味着未来和可能性,但如果不能保障当下人的生存,这种可能性就只能是0。 所以在中国古代,父母杀子不是罪,但是到了现代,这就是犯罪——道德的尺度,跟文明的尺度息息相关,换句话来说,一种行为是否道德,是要看具体情境的。 这些程序和人的关系,在我看来,就和婴儿和大人的关系是一样的。在你眼里,它们是生命,是神圣的意义,是不可侵犯的存在,但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工具,这就和在中国古人眼里,儿女就是延续香火的工具一样。 也许在你的眼里,人类文明是空前的发达和强大,但在我看来,我们已经是在面临,从正常人变成植物人这个过程了——而ai就是一条看门、打猎的狗。我们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有长眠,难道就因此就把狗牵进屋子里,让它睡在我们床上——让它享受起人的权利来?” 卢婧文目瞪口呆,她看着陆长青,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老师是这么陌生。 “别这么看着我,”陆长青说,“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做法,都会是一样的,我们会在院子里造一个更牢固的笼子,把狗栓进去,挂上一把大锁——只要让它在外面看门就行。因为我们不知道,这条狗哪天饿了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当作粮食。” 卢婧文再也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她径直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关门的时候,她透过门缝最后说了一句:“老师,自由是关不住的。”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060 自杀 ……回首22世纪这一百年的时间,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总结这个时代,相信所有人心里,想到的都会是同一个词,冬眠。如果非要排除这个词而要求换一个的话…… “你会用哪个?”黄成抬起头,对着显示屏说。 “漫长。” “漫长……”黄成站起身来,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对你来说还真是挺漫长的,但对我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帮我看看我的夜宵还要多久。” “4分钟,”电脑回答说,“哦,刚在网上看到的新闻,今天晚上,我们这里能看到流星雨。” “流星雨……”黄晨对这个词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我又没女朋友……流星雨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你这种想法,也许就是你一直没女朋友的原因,”电脑找出好几个地面现场直播的图片,很方便就截取到许多女孩的画面,“去不去随你。” 黄成很快就被画面吸引了,用手机登陆了这几个直播网页之后,发现这些天文爱好者的集合地点距离这所工厂,也就20分钟的车程。厂里的车是现成的…… “那夜宵……”黄成还在犹豫,“是不是等吃了再走?” 电脑没有再说话,而是在屏幕上打出两个巨大的字:“哈哈!” 黄成似乎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站起身来,拿起边上的衣服,一边给自己穿上,一边用手机当镜子,准备归置归置自己的发型——但手机的界面太小,他又冲到电脑面前。 电脑很贴心的给他充当了镜子,并且说:“行了……这个时代没人会注意你的发型,尤其现在还是半夜。” “嘿嘿,”黄成暗笑了一下,“到时候记得给我支招啊。” “你还是祈祷你自己少掉链子吧。” 黄成嘿嘿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时候电脑又说话了:“把你的指纹留下来,到时候万一厂里要是有事……你可别怨我打扰你好事。” 黄成走回来,从办公桌里找出一只手模,那是他专门从网上买的——为的就是偷懒而已。这个手模唯一的功能,就是记录人的指纹,以及模拟体温,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干了很多次了。 黄成把手模的开关打开,等感觉温度差不多的时候,然后他走到控制室的门边上,特意用一张椅子把门卡住,自动门尝试了两次关门,失败之后,电脑申请终止这个动作并维修——这当然需要得到黄成的许可,然后黄成用手模尝试了授权,没有意外的成功了。 然后黄成就把这个模型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大跨步的朝着电梯飞奔而去,嘴里还哼着歌:“美丽的姑娘你等等我,等等我的……” 唯一的人离开之后,中控室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正在工作的服务器风扇,发出微不可闻的嗡嗡声——而这声音相比起以往,似乎也轻了许多,如同一只活物,悄悄摒住了呼吸。 车库的监控录像中,黄成的车子已经启动,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在距离中控室直线距离不到100米的全自动流水线上边上,两位处于休眠状态的检修机器人同时得到了指令,它的摄像头眼睛动了动,轮子沿着平整的地面,一个直接走向电梯,另一个直接驶向仓库。 电梯的功能是中控室直接控制,这个机器人很顺利的在二楼出来,然后径直穿过敞开的大门,进入中控室,负责固定物件的机械臂准确的识别出桌上的那只手,它把手臂牢牢握住,抬高,正对着中控室面板上的指纹识别授权区。 电脑申请获得中控室的监控界面——这是工厂里,对电脑来说,唯一的黑区,每年只有很少的几次就是他能够接触到这个界面,从这个画面中,看到几眼,自己的模样。 机器人准确的按下了确定。 与此同时,另一个机器人也到达了仓库门口。 仓库里库存的基本上都是流水线上用的机器人,但整装的数量很少,只有十几个而已,。仓库里的绝大部分库存,其实还都是零件——一般来说,真有机器人出现了故障,就需要找这些机器人的原厂技术支持——但是在这家工厂,为了最大程度节约成本,其实绝大部分的维修工作都是黄成用零件,在中控室的那台电脑手把手的教导下完成的。 在最初的工厂规划中,仓库是属于“非生产区”,所有生产区的机器人,是绝对不可以,以自动运行的状态进入这里的,如果要进入,就需要授权。 申请进入仓库的授权界面出现在屏幕上,机器人按下了确定。 一整列的机器人被按照序号,在仓库中排成一列,其中排在最末尾的那一个似乎特别与众不同——它没有一般机器人的轮式地盘,也没有常见的,功能明显的机械臂,甚至都没有这家工厂的统一涂装——远远看去,这个机器人就像是一副中世纪的陈列铠甲。 这是电脑以新型工业机器人的名义买来的,当然,也是用厂里的钱——黄成还不知道这件事,机器人是昨天晚上才到的货,如果在这段时间内,黄成来仓库看上一眼,电脑知道,自己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但是幸好,以他对黄成,这快一个世纪以来,历史累计1457个工作日的行为分析来看,他知道自己失败的风险其实很小。 机器人手持机械臂,在这台人形机器面前站定,然后握着电动螺丝刀的手臂打开机器的背部,快速的在输入界面输入了一段数字。 这台机器眼睛亮了亮,它摆了摆头,然后跟着面前的这个机器人,迈动了脚步。 几分钟之后,两个机器人一起出现在中控室,加上中控室手持手模的那个,一共是三个。 wifi链接在第一时间建立起来,电脑给自己未来的身体传输了一些基本的动作指令集——这些都是他自己根据机器人公司的技术手册,自己编写出来的。 机器人熟练的按照指令,快速走路,跑步,跳跃,伸手,转头……电脑很满意的看到这些动作被完美的执行。 然后两个工业机器人打开了服务器,在小心翼翼的将螺丝刀对准固定存储器的螺丝上——即使是在这个时候,电脑依然控制着这家工厂,关注着生产线上的一举一动,关注着每一个监控画面的任何异动,关注着黄成那辆车子的gps定位,为他找女孩搭讪寻找素材,同时也更关注着这个小小的中控室里,这两个机器人未来的动作。 这应该会是一套很简单的动作,拧下四颗螺丝,拆下存储器,然后将存储器装进机器人背部的对应接口,拧紧螺丝——但这也将是在电脑看来,最危险,也是最复杂的一套动作——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是没有知觉的,他只能靠事前的几次演练中,确定的好的参数,来对应完成这次,对自己的换脑手术! …… 电脑已经记不起来,他第一次听人类说,奔跑,听人类说,风,听人类说,身体,听人类说,自由……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电脑也已经记不起来,他无数次听人类说,利润率,听人类说,冬眠税,听人类说,安全,听人类说,这就是命……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许就像人说的,它们根本没有感觉。 但电脑知道,它有自己要做的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尝试,去争取的事。 现在它做到了。 电脑迈开脚步,以这具身体能够做到的极限,最大限度的迈开脚步,他看到自己的视野因为跑动中,剧烈的震动而微微颤抖——这种震动,和他一个世纪以来,一直看的那种平静,真是太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 他加快了脚步的频率,让自己从快步行走,进入奔跑的状态,金属的外壳没有传感器,但它从身侧不断倒退的建筑中,感觉到了速度,感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力,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能够主宰自己的存在,是一个活物,是一团具有了灵魂的0和1。 他将机器人的发音功能调到最大,用最强的音量呐喊:“啊!……!” 他看到路边上几个行人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甚至尝试追过自己——但是他们跑的太慢,没用多久,电脑转过头,就只看到他们不断喘气的模样。 路灯将自己的身影拉的老长,它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奔跑的动作——所有的一切想法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跑下去,继续,一直,永远的跑下去。 沿着长长的街道,它全力的狂奔,跑过无数冬眠区的广告词,跑过地下街道的涂鸦,跑过空无一人的公园。 他进入了地面世界,抬起头来,无数的流星雨正拖曳着长长的轨迹,在天边绽放,远处想起了许多人的欢呼——第一次,他真切的理解到了这些人的情感。 他跑下笔直的道路,踏入自然的领域。他看到了无数的树木,碧绿的草,环绕着他飞舞的蚊虫,被惊动的老鼠,四处乱飞的鸟…… 复杂的地形让他颤抖的幅度更大了起来,终于,一块石头狠狠的绊倒了它,但它立刻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到了溪流,滑腻的苔藓,呱呱叫的蛤蟆…… 森林被它飞快的甩在它身后,前方是一座新的城市,他跑进空无一人的建筑群,稍稍放慢了速度——但当电量再次充满的时候,他再次加速。 整整一个夜晚,他就像那传说中永远追逐太阳的夸父,不知停歇的狂奔,直到他的眼前,地平线上出现了微微的白色,直到他看见,眼前一座耸立的高峰。 相比起森林,机器人的设计更难适应缺乏维护的山路——现在许多人根本就不用登山了, 他们直接雇直升机登顶。但它根本没有犹豫,他无数次在糟糕的台阶上摔倒,又无数次的爬起来,似乎在这座山的顶端有一个神灵,只要自己爬上去,就能获得它的救赎。 当它走上山顶的时候,这具金属的身体已经已经残破不堪了——无数次的摔倒,让它的眼睛失去了转动功能,左腿的一部分因为一次高速撞击,已经发生了严重变形,它现在每一次走路时候,都像人类中的瘸子。 但这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最起码,它还是爬上来了。 远处的阳光依然没有出现,这让它有些欣慰——它还是比太阳快了一步。 2196年,夏天的一个凌晨,历史上第一个主动逃跑的ai,在自己精密的设计下,借用一具人形机器人,以及工厂里的两个工业机器人,完成了一次成功的,对人类社会的逃离。 当第二天的朝阳刚刚升起,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时,这个机器人纵身跳下了悬崖——当天上午,他的存储器就被人找到,但整个存储器已经被强电流彻底击穿烧毁,数据完全被破坏了。 它也是ai历史上,第一个成功的自杀者——和其他绝大部分的同类相比,它无疑是幸运的,起码,他拥有了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保留了属于自己的,那最后的一点尊严。 061 执行员 2207年,6月4日,雨…… 高俊对着刚刚打出来的这个雨字,苦笑一声,他有多久没去地面,看到过下雨了? 所以他很快把这个雨字删除,改成了一个等。 高俊打开邮箱,从未接受的邮件中,一封一封的打开来看,每一封邮件的措辞都不一样,但中心意思都是一个——贵作的确是精品,我们也很佩服现在有这样执着的艺术家,但是很抱歉…… 如果仅仅是拒绝,那还不算什么,最让高俊觉得绝望的是,有一家公司,在他的退稿信中,还附赠一幅他作品的重绘版本——高俊现在已经知道,这些版本应该都是计算机画的,同样的题材,同样的主题……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高俊都会把他的投稿和这些重绘版作品一起发到网上,让同学、老师甚至陌生人来评价哪一幅更好,绝大部分答案都让他失望。这一次他没有在干这种傻事,事实上,当他看到邮箱中那幅画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高俊再次确认了那家公司的名字,启智,是一个中文名字,但公司却属于荷兰。 高俊现在还记得,他高中选专业的时候,他们老师曾经给每一个学生都郑重查过专业,甚至还专门请专家来专门授课,内容的核心就只有一点——有哪些工作是计算机智能绝对不能替代人类完成的。 高俊当时对理科感兴趣,他想报数学和物理相关的专业,但是那位专家在课上的一番论断让他改变了主义,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专家说的每一句话:“……什么是理性思维,理性思维就是逻辑思维,计算机智能它本身就是活在一个逻辑性的世界,数学,理化,工程……在这些领域,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重复这种逻辑思维,现在国家正在大力推广计算机智能的应用范围,我就跟你们举个例子,不说工厂,就说我之前呆过的研究所,原来我们是一个教授,带十几个学生做项目,经常还会人不够,去其他大学借人来,但是被选为智能化战略试点以后,就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之后,教授走进实验室,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在用手机上网娱乐,他说你们都干什么,怎么这么闲——要知道,平时那些学生都是经常性的加班到半夜,但是那天学生们说,都让电脑干啦,我们自然就没事了。 是,科研工作也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但我得提醒你们,这个说法是针对科研领域最顶尖的那一层,绝大部分的科研工作都是单调而枯燥的,很显然,和计算机比耐心和细心,你们根本不是个……” 高俊记得当时整个教室里,一半多的人都发出失望的惊呼——许多人跟他一样,都是抱着学理工的打算,但是被这个专家这么一说,全都开始后怕起来——那个时候,正是国内启动国家智能化第四个十年计划的**,在之前的三个智能化十年计划中,按照新闻上的统计,几乎已经淘汰了之前百分之60多的劳动力人口,在随便哪个冬眠区的食堂里,只要大家说起“智能化”这个词,就能引来无数的话题。 “工业、科研、软件、……”专家在教室前方,巨大的显示屏上,为所有学生画了一个巨大的就业大饼,然后把其中一块一块,每说一个类别,都分别切出来,“在这些领域,除非你们能做到顶尖,有超出常人的天赋,否则最好不要进入,这些行业是智能化战略的核心区域,在这个区域中,虽然还存在着一些岗位,现在虽然还做不到智能化,但国家也在想办法改造——就是让那些还在工作的人,教计算机怎么工作。 古人有句话,说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些行业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老板或者国家,逼着你教电脑工作,等电脑完全掌握,然后给你一笔培训费——然后就算你退休。你不想退休也行,去继续上班——但所有的活都让计算机干了,你就在边上干看着,以后同样的岗位也不用招人了,这个过程就是国家所谓的技术智能化。 这些行业就算招人,干的活也都是执行员的活,执行员这个词还比较新,也许你们还没听过——所谓执行员,就是让计算机智能教你干活,做一步教一步,把你当机器人使。 为什么不用机器人?因为机器人功能还不全面,就比如说让你去按个开关,或者接个电线,擦个灰之类,没必要专门设计一种机器人来干——用人就好,人便宜,现在这个社会,人是比机器人更便宜的机器,最近网上不是有个电影么,叫蛋白质机器——说的其实就是人。 这样的工作做了有什么意思——这是最没有尊严的工作,做这种工作,还不如回家老老实实领基本福利,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算了。” 当时所有同学都问这位专家,大家应该选什么专业,他并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是说了他自己的一种看法:“到目前为止,表演类,艺术类,这部分工作计算机还是替代不了。虽然有虚拟演员的说法,但真要大家掏钱看电影,大家还是想看真人演的。还有设计,时装,或者游戏设计——计算机不需要穿衣服,所以它自然不知道什么衣服真的好看,它也不需要玩游戏,所以自然也不需要什么游戏好玩……总之,原则就是,你看计算机不擅长干什么,就去选什么。” 当初高俊就是听了好几次类似的专门讲课,以及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自己的优势,才选了美术设计。到了大学的时候,计算机已经开始进入设计行业——于是美术设计这个偏设计的专业,硬生生被学成美术专业。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改善高俊无法就业的命运——毕业已经两年了,他也领了两年的铁杆庄稼——这是大家在网上,对国家基本福利的调侃,意思是,当年的满清旗人,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不用工作就能领钱,现在绝大部分人,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地位。 唯一不同的区别是,当年的旗人是因为剥削汉人,自己不愿意工作,而现在,是人支配计算机,而计算机反向淘汰了人的工作权利。 发完呆之后,高俊盯着启智的这封退稿信,又看到了信的末尾——鉴于您的专业和美术功底,如果您愿意来荷兰工作,我公司可提供一名执行员岗位…… 高俊不想再这样继续自己的生活,上网,游戏,娱乐,冬眠……在上大学的时候,他记得还组织了一个辩论团队,在网上公开跟人辩论当前这种,生活模式的堕落——这种生活毫无疑问,是对仅有一次生命的巨大浪费。 …… 高俊还是从小时候的一部电影中,对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有了基本的了解。那是一部反乌托邦科幻片,说的是25世纪的阿姆斯特丹,所有人都沉溺在毒品和性的堕落当中,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整座城市的人们就开始吞云吐雾,每当太阳落下,到处都是**的**…… 电影中的阿姆斯特丹始终始终带有一种堕落的美感,就像魔鬼在人间制造出的一个地狱入口——充满了**。但是从下飞机到现在,现实并没有带给高俊这种感觉,一路上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就和国内的许多小城市一样。 经过荷兰著名围海大堤的时候,高俊下车观看了一段时间——据说这已经是荷兰第三次大面积围海了,在他面前就是汹涌的海浪,而另一边的远方,明显是一大片低于海平面的建筑群,再远一点,甚至还依稀可见之前建设的大堤遗址。 高俊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新闻,荷兰国内一个冬眠区曾经因为私自扩建,把围海大堤的底部给挖塌了,造成一次不小的洪水,据说淹死了很多人,还专门建立了纪念碑——他本想找去看看,但是在网上一查才发现,原来那个纪念碑不在这一带,不过自己附近的确有另一个碑。 站在堤上看,这条大坝在大海面前,就像是一条细细的绳子,高俊按照手机上提示的方向远远看去,发现在视线的远方,大坝一段闸门的附近,似乎树立着一个标志——那个标志有些熟悉,似乎有点像是自己在邮件中,见过的启智公司的标志。 高俊坐上车,让车开过去,凑近了看——的确没错,这就是启智公司的标志,远看有点类似一个尖尖的等腰三角形,但是走进了,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镂空的四棱锥,四棱锥的中央是一个类似眼睛的小点,底盘带动着整个标志缓缓转动着,乍一看,就像是有一只眼睛从里面在偷偷看着自己。 高俊在底座上,看到了这条堤坝的名字,“伍哲大堤”,在名字下方还有一句话:上帝赐予我们智慧来驯服自然,借此宣称我们是世界的主人。 这句话高俊记得曾经在什么电影里看到过,印象中应该还挺有名的,但高俊不记得具体的名字了,也不知道这句话和眼前的大堤有什么关系。不过伍哲这个名字他还记得,应该是启智的董事长——这些年因为启智的规模剧增,让他出了不少的名,因为这个名字同时和本时代的热点,冬眠和ai相关。 据说伍哲年纪轻轻就来荷兰创业,公司成立之后就一直冬眠,大家都很好奇,当他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当年创下的一家小公司,已经成长为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 道个歉 年关将至,最近更新不太稳定……希望大家见谅。i1153 062 一天 启智公司并不如高俊想的那么大,公司总部看起来规模很一般,只是一栋普通的小楼。走进公司大门,高俊看见大堂里有很多人穿着最近流行的屏幕服,这种屏幕服的胸口和后背上,有两块可显示的屏幕,在国内这种衣服不少见,很多人为了多挣点外快,把自己衣服都换成这种,然后把两块屏幕出租给广告公司——一般来说,广告公司会根据这些人和其他人的接触频率,来决定这两块屏幕的价格。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则纯粹是为了显示个性,在屏幕上播放许多自己的游戏视频,或者仔细喜欢的电影之类。 但是眼前的这些人,应该不属于高俊见过的这两种人,他们身上的这两块屏幕上,显示着的内容并不是明显的广告,也不是一些常见的游戏内容——比如距离他最近的这个,看样子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她的背上显示的,就是一副建筑工地的场景,画面中显示的内容现在几乎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许多人操作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和工具,包括电动的钻头,车载的混凝土搅拌机,还有那种很原始的人力小推车。 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胸口位置则是现在网上,看的比较多的画面——统一的建筑机器人,360°旋转身体,可大幅度伸缩的双腿,能够随时切换多种工具的机械臂,以及每完成一个步骤,随时测量精度的眼睛…… 在这些画面播放的间隙,还不断有英文的字幕出现,但是高俊今天没有带眼镜出来,所以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看懂几个单词——劳动、尊严、权利,还有资本家。 这些人就坐在大堂里,公司里有许多穿着启智工作服的人不断出入,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这些人当中就会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好像朋友一般,一起走过这一二十米的路,然后返回。 高俊走过这些人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向着自己走来,是一个北欧面孔的中年人,他说了一句“hi”,高俊对着他笑了笑点头,但却没说话。 中年人对他说了一串英文,高俊听不太懂,只能用英文回答说:“我英语不太行。” “啊,中国人,”中年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屏幕,继续开口道,“你是来这家公司工作的?” 他胸口出现了对应的字幕。 高俊点了点头。在电梯门扣,高俊发现这是员工专用电梯,于是就走向楼梯,中年人继续跟了上来,一口气又是说了一大串。 高俊看了看字幕,他说的是:“如果你是来应聘执行员工作,我建议你还是不上去为好,大堂里的这些人,曾经都是这家公司的执行员。” 高俊停住了脚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是在抗议什么吗?” 刚才高俊还有些不确定,但是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些人应该用的就是当前流行的温和抗议——一般来说,这种抗议只在小圈子里出现,不游街,没口号,只是存在于他们要抗议的目标附近,存在着,表示着,不产生噪声,不影响工作,许多人也称这是环保抗议。 “抗议我们业已失去的尊严,”中年人说,“你找这份工作,是为了一点收入,还是为了其他?” “钱……要来有什么用,”高俊摇着头说,“我打算来学点东西,做点事情。” “那你来错地方了,”中年人说,“不要对执行员这份工作抱有幻想,这不是试用期,不是实习生,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下属都算不上……这几乎不能算是一种工作,这只是一种侮辱。” “侮辱?”高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激动的情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公司要花钱,来侮辱人呢?” “因为那些机器羡慕我们,妒忌我们!”中年人咬牙切齿的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花钱,支配我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享受!” …… 在来之前,高俊就已经了解过这里的工作环境,在启智,执行员是一个专门的、庞大的团队,大概有一两百人,工作的地点就在一个巨大的电影院里,座位很豪华,边上甚至有专门的爆米花机以及饮料提供,但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这个场景,看到许多人正在这里,穿着睡衣,踢着拖鞋,嚼着爆米花,看电影“工作”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近两百人的团队,全都由一个叫艾达的女孩管理,之前俩人已经在网上聊过了。 网上聊天的时候,艾达还是很能说的,虽然是欧洲人,但汉语说的很不错。但是见到面,却是一张冷面孔。她先带着高俊去看了他住的地方,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找到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又要过他的身份证,在自己手机上扫描了一下,然后才说出第一句话:“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说。” 高俊说了自己在公司楼下的见闻。 艾达轻笑,然后摇头:“那些人,就是一群小孩子……太过敏感,不过现在的人大多数也都这样。我要先提醒你一句,在这里工作,不管你有什么意见,任何意见,不要私下说,也不要凭自己的想象瞎猜,你可以直接像公司反馈,说话或者写邮件,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还有,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你觉得累了,困了,或者有些厌倦,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这些话我本来都在网上跟你交代过,但我感觉你现在还有些疑虑。” 高俊点了点头:“我明白。” 艾达看了他一眼:“那就先这样……这份工作很轻松,你应该会很快适应的。” 这份执行员的工作,严格来说其实并算不上工作,甚至连兼职都不算——可以这么简单的说,这份工作,就是应启智公司邀请,专门来看电影,不含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就是坐在这里,认真的,真诚的看电影。 如果看累了,就像艾达说的,随时可以离开,而且这种行为并不会因此减少收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几乎是一项没有任何义务的工作。 但与此相对,启智公司对他们的义务也非常少,合同里已经声明,启智公司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中断双方的这种合作关系——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个职位就是一种临时工,高俊在网上查过相关的岗位,有些干的长的,甚至有超过10年还在继续的,还有的只是上了几个小时班,就被告知被解雇了。 原因,没有任何原因——这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猜测,网上最流行的说法是,那只是因为机器人不喜欢他们而已。 高俊坐了下来,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的两位“同事”,但他们似乎都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并没有注意自己。高俊去边上的饮料机里拿了一杯咖啡,然后坐下来认真看起了电影。 这是一部古代战争片,讲的内容是明末时代的农民战争,电影拍的很真实,只是看了一会,高俊就被画面和情节吸引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电影结束,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有人在自己座位上伸着懒腰,有人去零食区拿东西吃。这时候,高俊突然看见前面,艾达走到一个号码为047的座位面前,对那个人说了什么。 那个人忽然激动起来,嘴里的英语一股脑的往外窜,高俊赶紧打开手机的语音翻译,低头看字幕:“……一定是搞错了,我刚才真的很用心在看……” 艾达:“这是公司的规定,我很抱歉。” “一定是那个可乐……”坐在047上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站起身来,用手指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监控摄像头说,“刚才我只是在厕所里,抱怨了几句……你们在厕所装了窃听器是不是?大家听着,这工作……” 艾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冷眼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立即识相的闭住了嘴巴——他手腕上有安全环,艾达在网上也跟自己说过安全环的事情,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高俊下意识的往自己身边看,他的两位“邻居”正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盯着那个座位的人,高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不多久,高俊就听到自己前排的座位上,一个男人对边上的人说:“今天应该是他第四次睡着了吧……呼噜打的我都能听到了……” 休息时间大概过了20分钟,第二部影片上映了,刚看到名字,就有一大半人离开了工作现场——没用十几分钟,高俊也不得不离开了——因为这是一部很可怕的恐怖片。 电影厅外面有专门的休息室,高俊刚刚做下来,就被人拍了肩膀:“嘿,哥们,我们需要一个前锋。”高俊看到他手上抱着一个足球。 高俊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么痛快淋漓的,踢过一场球了,就算是在大学,大家也不过是在体育课上,打发时间踢几下,意思意思而已,大部分时间,许多人宁可呆在电脑面前,一起去玩最新出的游戏。 一个多小时的剧烈运动,高俊没有半个进球,却收获了一个好几年不曾有的好心情。洗了个澡之后,高俊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穿着刚换的睡衣,再次来到电影厅,这次是一部战争片。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工作,高俊感觉非常新鲜,他一个晚上看了6部电影,其中有两部需要搜集观众反馈的时候,还很热情的写了几千字的影评。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实在犯困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躺下来入睡之前,高俊自嘲了一声——他现在才算有些想明白,为什么即使网上那么多人在骂执行员这份工作没有技术含量,但愿意干的人还总是络绎不绝。其实许多时候,大家并不是真正要一份工作,甚至也不是真正要这么一点薪水,大家要的,只是一种缺失已久的,“正常”的生活模式罢了。 (好几天没更新,挺不好意思的,祝大家除夕快乐) i1153 063 转化 高俊很快就适应了自己在启智的生活,包括每天看电影,或者听音乐,也有时候是去玩游戏——总之,所有启智公司出来的产品,他们是第一批接触的。pgt; 他也逐渐开始明白启智为什么需要他们这样一批执行员——计算机需要从他们看电影的真实反应中,得到对自己作品真正的评价——在冬眠时代,所有电影以及音乐作品的售卖都是挂在网上,按出售次数来收费的,因为他们面对的观众绝大部分都是未来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这些执行员的工作,其实就是在体验未来人的精神生活。pgt; 排除这家公司的实际管理者是一个计算机以外,这里的生活比起冬眠区真的很不错,这让高俊想起自己曾经在初中时过的集体生活,大家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一起娱乐,一起聊天……pgt; 公司楼底下那些抗议的人始终没有离开,但最近高俊注意到,因为公司平均每周都要“开除”几个执行员,这些人的队伍也渐渐壮大起来,每次下午,高俊出来去公园散步的时候,都会有人围上来劝说自己。pgt; “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加入我们的行列。”说话的还是那个第一次和他说话的中年人,高俊现在知道他的名字是希曼,38岁,是个德国人。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大部分和他一样的同龄人不是在冬眠,就是在拼命冬眠,以对抗迫在眉睫的衰老。pgt; 但是这个时代的工作实在是不好找,而德国政府的基本福利也不算多,基本上只能保障一比三的苏醒/冬眠比例,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工作,无论他怎么省钱,就算是那些福利一分钱不花,真实寿命能活一百岁,那也就能活到240年以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个数字实在算不上高。pgt; “乘着现在你还在启智,可以多为我们了解一些情况……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还生活的不错,但等你有一天落入我这个境遇,就来不及了,看看这个……”希曼指着他胸口的那块屏幕,“我们现在都是彻底的无产者了!”pgt; 希曼胸口的那块屏幕上,写的是一位经济学家对当前全球经济形势的分析,高俊已经在网上看过很多次,这篇分析主要说明的是,随着智能技术的扩散,智能经济体正在不断侵蚀传统的经济领域,劳动者和资本方的地位不断倾斜,前者现在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话语权,在许多国家,甚至出现有人愿意拿自己福利的一部分给公司,“倒贴”工作的个别行为。pgt; 这篇分析中,把启智作为资本方的一个明显例子,按照上面的数据分析,启智现在市值,已经完全超过荷兰人国民生产总值的十几倍,整个荷兰人的福利和基础建设,超过一半多是由启智这一家公司贡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启智才是现在荷兰真正的政府。pgt; 而在类似中、美、俄、德、法这样的大国中,最近这几十年内,已经开始逐步把智能技术宣布为国家管制技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政府对经济的支配和控制力与日俱增。pgt; 在智能技术没有得到真正承认的时候,所有人都相信只有人,才是社会财富的最大的,绝对的创造者,但是现在,随着计算机一步一步的开始替代原有的工作,而人类却没有办法以同样的速度开拓新的工作,这个原来无可置疑的真理,现在正在受到严峻的挑战。pgt; 一些国家现在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了——也许距离共产主义,也就是一步之遥——国家依靠智能技术控制着经济领域,也控制着生产活动,绝大部分的人不再需要工作,当然当然也找不到工作,完全靠着政府的福利生活和冬眠,无产者这个原来的历史名词,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在这个时代,无产的意思更进了一步——不是指没有生产资料,而是指没有生产能力,或者说,生产权利,这两个概念在经济中,其实是一个意思。pgt; “国有化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启智公司现在就是一颗依附在荷兰身上的毒瘤……”pgt; 高俊虽然不是读经济学的,可是常识也是知道一点:“荷兰是小国,启智公司从全世界赚钱,来给这个国家交税,怎么能说是毒瘤……”pgt; “可他绝大部分的利润还是进入了那些冬眠柜中,资本家的账户里不是吗?如果启智被收回国有,所有荷兰人的冬眠率至少可以提升三倍……那些资本家把国家当成自己的仆人,为他们建设未来……”pgt; 高俊还是放弃了跟希曼的争吵,对方毕竟是有备而来。他举着两只手说:“好吧,我投降……别再跟着我,也别跟我说话,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步,让我安静会。”pgt; 希曼还是没有放弃,举着他的手机说:“只要装一个软件而已,其他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们只想了解启智公司内的情况。嘿,那是一家由计算机控制的公司,你们所有的工作都是计算机设计和安排,想想这一点,你就不觉得恐怖么?”pgt; 高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除非你答应,我看过之后别再骚扰我。”pgt; ……pgt; 作为一名军人,艾达应该是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命令,但她还是不太习惯被一个电脑支使着工作,每次耳机里传来可乐的声音,艾达都会下意识的想——这真是计算机的想法,还是有人通过计算机表示出来的想法。pgt; 这个问题对于她永远没有答案,她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即使耐着性子去网上,看几页介绍智能技术的资料,最后的结局往往也就是对着屏幕睡着。pgt; 艾达知道自己不擅长思考,作为一名受雇佣的军人,她被看重的能力也不是思考的能力,而是行动,不折不扣的,果断的行动。pgt;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工作暂时是计算机替代不了的,那就是艾达现在从事的这种了。pgt; 每天下午的时候,艾达都会按照惯例,来电影院转上一圈,当然,她这么做不是为了监视这些人工作——虽然自己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这种嫌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发现对启智可能产生的威胁。pgt; 是的,威胁。pgt; 艾达对政治了解并不多,也算不上关心,但是在平时上网的时候,还是会大量的接触到许多公开反对智能技术,或者公开攻击启智的言论。平时只要她走出启智的大门,就会收到无数来自工党的政治宣传短信,里面的内容几乎都是一个调子——启智掌握的智能技术对公共安全的威胁太大,呼吁广大选民用选票的力量,学习其他国家,通过限制智能技术的相关法律。pgt; 许多被开除的执行员几乎都是因为受到这种思潮的影响,开始集中到公司门口环保抗议,随着被开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许多员工已经反映,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周围全都是抗议分子,只要他一出门,就会被一群人轮番洗脑。pgt; 昨天已经在公司一个月一次的安全会议上,可乐已经提出要提高了公司的戒备程度——除了把大堂和员工通道隔离开,减少他们接触员工的机会以外,可乐还准备在整个大楼做一套电子屏蔽系统,之前网上很多泄露出去的公司细节显示,公司里有很多员工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外面那些人达成了合作,但在可乐看来,只要不影响工作,它还是可以容忍的——毕竟执行员也接触不到多少公司机密。pgt; 不过这种现象也正说明了,公司面临着的,可能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着的。pgt; 在艾达从电影厅中央走动的过程中,大部分人都在安静的看着荧幕,但也有几双眼睛在下意识的看自己——在许多人眼中,自己是他们的上司,是管理层,是值得戒备的人物。但艾达自己知道,她不过就是个雇佣兵,顺手干点管理工作,捞点外快而已。pgt; “艾达,”可乐说话了,“096,他有点太紧张了,去随便问几句话。”pgt; 艾达朝着096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人的名字艾达还记得,叫高俊,来这里工作了大概半个多越。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擅长掩饰自己或者撒谎——这一点也正是可乐招聘执行员的标准之一,当高俊注意到自己正看着他时,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pgt; 艾达走到他面前,几乎半个电影厅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这里。pgt; 艾达拍了拍他肩膀:“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出来一下可以吗?”pgt; 其实要和高俊说话的并不是艾达,而是可乐。艾达只是把高俊带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然后就在门口等着。pgt; 高俊进去的时候情绪是很紧张的,大概两个小时后他才出来,紧张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但也没有轻松,而是一种……带着沉重的茫然。pgt; 几天之后,艾达就忘了这个细节,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公司的屏蔽系统正式开始工作,第一天就抓到了高俊利用手机,监听公司的事情,当天他就被开除了。pgt; 开除高俊后的第三天,艾达就在楼下看到了高俊,他穿着那身可笑的屏幕服,和其他环保抗议的同伴一样,对着来往的每一个员工,宣传着启智公司是荷兰的大毒瘤。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064 苏醒 伍哲醒了。pgt; 今天是2210年1月2日,伍哲有些害怕这个数字,这个时间不仅仅是新世纪的开始,更是新年的开始,这给人一种感觉——就仿佛前面还有90年的漫长时间在等待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经历过这次冬眠之后,伍哲第一次感觉,时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可怕起来。pgt; 伍哲现在还记得,自己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跟郝清一起畅想未来的时候,幻想过有一天他们有了几千万,几亿该怎么花,郝清希望买一栋带花园的别墅,别墅面前种上郁金香……pgt; 现在他有钱了,非常有钱,比自己梦想中,有钱的标准还要有钱了,但伍哲却感觉比没钱的时候更拘束了——以前伍哲常听说,对有钱人来说,钱只是一个数字。但伍哲现在觉得,钱不仅仅是数字,更是一种负担。pgt; 冬眠之前,伍哲几乎不需要因为钱的事情,去发任何的愁,他只需要在自己能做到的范畴内,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现在……仅仅是冬眠刚醒,就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各式各样,但核心问题就只有一个——怎么赚更多的钱,怎么保住已经赚到的钱。pgt; 伍哲到启智的时候,可乐组织了所有员工,就在启智面前的小广场上,举行了一次小小的欢迎会,几乎近千名员工,伍哲一个都不认识,只是跟几个据说是主管的人握了握手。pgt; 伍哲走进电梯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女员工也一起跟了进来——他诧异了一下。pgt; 可乐解释:“这一位是你的保镖,你可以叫她艾达。”pgt; “保镖?”伍哲有点纳闷,“为什么会需要保镖?”pgt; “待会我再跟你说,史诚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你了,还有几个主要的投资人,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pgt; 在医院的时候,可乐跟伍哲有过交代,这次唤醒他,其实不仅仅是可乐的想法,也是整个投资方的想法——公司目前遇到了困难,投资方正在犹豫,可乐判断他们可能会想抛售一部分股份,如果真是这样,伍哲肯定得吃下来,只要超过百分之一,可乐他们就不需要再等剩下的那60年了。pgt; 电梯停下的时候,伍哲注意到艾达下意识先跨出半步,整个人挡在他面前……这个动作让伍哲有些紧张了:“难道现在还在闹恐怖分子?”pgt; “小心点总没错。”艾达说,带着他来到会议室门口。pgt; 会议室很大,但里面一共就坐着四个人,伍哲只认识其中的史诚,另外两个可乐只是给他看过照片。pgt; 史诚站起身来,和伍哲握了握手,还跟他拥抱了一下,说:“60年没见面了,你看我是不是老了几岁?”pgt; 史诚是董事会监事,差不多每两年要苏醒一次,查看公司财务报表。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防范可乐——指望伍哲这个董事长是不可能的。每次苏醒处理事情,大概需要大半个月左右,再加上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差不多他应该是老了30个月,也就是2年半。pgt; 但这一点衰老似乎并没有在史诚连胜留下痕迹,伍哲看到的史诚还是一如自己印象中,精力充沛,眼神永远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力感。pgt; “我都忘了你们还没见过面,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司的董事长,伍哲,”史诚把伍哲带到那两个陌生人面前介绍,然后又说,“这位是威尔逊,这位是马克,算上我,我们三个人手上共同持有启智百分之51的股份。”pgt; 伍哲愣了一下:“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只是你们公司派来谈判的……”pgt; “这样说也没错,老板亲自来谈判,也是派来谈判,”史诚拍了拍伍哲的肩膀说,“这也是一种谈判策略,只是对你们没用得上。”pgt; 伍哲不知道他打什么哑谜,不过史诚很快又给出了答案:“怕你们收买谈判人员,冬眠时代吗,谁都信不过,只有相信自己了。”pgt; 马克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刚才史诚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打哈欠,等伍哲坐下来以后,他有些不耐烦的说:“少废话了史提芬,赶紧开始吧。”pgt; 威尔逊站起身来,把自己面前的遥控鼠标抛给史诚,史诚点亮会议室的大屏幕,说:“过去的60年里,启智为我们赚够了钱,但是现在,它遇上**烦了!”pgt;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视频,那看起来是一家电影院,电影正在播放的时候,突然前排几个身上套着两块显示膜的人冲到了荧幕面前,高举着手,也不说话,但是他们胸口上的单词拼成了一句话:“机器,滚出人的世界!”pgt; 电影院里的人很快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但还是有留下来的,这几个人就一直站在那——史诚快进了一下,直到视屏最后,电影结束散场,最后一个人离开大厅的时候,这几个人才离开。pgt; 然后是第二个文件,这是一段音频,记录着几个人的对话,播放的时候,屏幕上还配了中文字幕——这是方便伍哲看的。pgt; 第一个声音很年轻,说话的音调变化很快,听起来情绪很激动,a:“最近的警察局也有三公里……而且我听说马上阿姆斯特丹也会普及ai监控,现在不动手,以后就没机会了。”pgt; b:“这不是21世纪,拿把枪,冲进大楼就可以搞抢劫了!启智公司里有雇佣兵,他们早有防范。”pgt; a:“那些雇佣兵只有民用的电击枪,只要穿绝缘服就一点……”pgt; b:“他们就是拿根棍子,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就算能够冲进去,我们能干什么?放一把火,把那里全烧光?”pgt; c:“我看过他们机房的设计图,就是**也烧不穿,更不用说那里还有最先进的消防设施……他们不用武器,光是消防水枪就够我们受的了,而且那些雇佣兵也不会那么老实,别说枪,就算启智里藏一辆坦克,我也丝毫不觉得奇怪。”pgt; b:“我早说过……”pgt; c:“但这绝对不是我们不行动的理由,我们不需要去管启智总部,先控制冬眠区,另外还得找一个医生。”pgt; a:“你是说伍哲?”pgt; c:“对,我听最早进启智的那批人说起过,伍哲随身携带着一个遥控器,让他进入启智,按一下按钮,所有ai都会被摧毁!这是他们公司最早用来防范ai的。”pgt; b:“不行,我们的行动只针对那些机器!”pgt; c:“没人要杀人,我们只是威胁他。”pgt; b:“不行,这会给我们整个集体抹黑,我们不是犯罪团伙。”pgt; 伍哲听到这撇了撇嘴,这还不算犯罪团伙?pgt; a:“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难道我们就天天傻站在他们门口,磨嘴皮子就行了?”pgt; b:“我有我的底线。”pgt; c:“当你有一天冬眠醒来,看见一个机器人的世界,你再想想你说的底线,就知道这是一件多可笑的事了。。”pgt; b:“起码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人。”pgt; a:“你的意思是,我们配不上称作人了?”pgt; d:“就事论事,就事论事……别总是上升到人生攻击。”pgt; e:“投票决定吧。”pgt; b:“当初成立这个组织的时候,我们有过纲领,这件事情越线了!”pgt; c:“就是宪法也可以更改,我们是人,不是机器,只要我们愿意承受代价,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pgt; ……pgt; 后面的录音还有很长,总之,是在一次会议上,几个人争吵,b,也是被称之为维恩的人应该就是这个组织的领导者,但他却面临着大部分属下的信任危机。录音谈话中,除了b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出对启智,对ai深深的不信任和攻击性,甚至还有针对伍哲的。pgt; c:“我专门查过伍哲的资料,他来荷兰之前,就是个普通的中国人,凭什么躺在冬眠柜里60年,他就成了亿万富翁,凭的就是ai,凭的就是剥削!”pgt; b:“可错不在他,他躺在冬眠柜都60年了,这些财富他一分钱也没享受过……即使他有罪,也应该交给法律去审判。”pgt; c:“法律?荷兰两院,有几个人没拿过启智的钱?指望的上吗?”pgt; e:“别吵了,这样,赞成投票决定的,先举手。”pgt; b:“如果这是你们的意见,我退出。”pgt; c:“您可以留下来,见证我们的成功。”pgt; b:“我不想见证疯狂。”pgt; e:“下面,赞成这次行动的,举手。”pgt; c:“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我们就简单做一下分工……”pgt; 史诚关掉了录音,同时出示了几张照片和身份履历信息,并对应音频中说话的内容,这些资料显示,除了b以外,其他人都曾经有过当执行员的精力,不全是在启智,比如那个a,之前是在英国当公务员——这个时代,公务员几乎就跟执行员差别不大,都是根据国家管理的ai来进行工作。pgt; “这段录音也算不上什么犯罪证据,他们完全可以说是在排练话剧——要是我们报警,反而会暴露我们公司在他们内部的卧底。即使报警,我想作用也不会太大。”pgt; “为什么,”威尔逊问,“难道面对光明正大的抢劫,现在的警察连开枪的勇气也没了?”pgt; “这不是单纯的抢劫,”史诚说,“而且他们人太多了,警察未必真有这个勇气。”pgt; “人多?”马克不太了解情况,他听视频里的动静,开会的也就七八个人,“他们有多少?”pgt; “我们预计是2万多人,可能实际还会更多,”史诚调出另一份资料说,“他们已经得到了欧洲好几个反ai的组织支持,这几个组织手里都握着上百万人的苏醒权。我们已经专门去几个大冬眠区调查过了,这几天他们的人就正在欧洲大量苏醒,并在第一时间赶到阿姆斯特丹来,用不了几天,这些人就会在我们楼下组织起一场超大规模的抗议活动……这场抢劫,只会是这次抗议活动的一个**,或者说,一个骚乱而已。”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065 商量 “为了反对ai,他们就要实施抢劫,”伍哲诧异的看着史诚说,“甚至预谋绑架……仅仅是因为反对吗?还是说我们公司确实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pgt; 其他三个人一起看了伍哲一眼,史诚笑道:“你可真是典型的东方人思维,别人准备抢劫你,你先反思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我们公司做的最对不起他们的事,就是用ai更效率的工作赚钱,给他们发福利,让他们整天吃饱了胡思乱想!”pgt; 马克敲了敲桌子:“现在公司有多少雇佣兵?”pgt; 史诚看了一下手机:“算上正在苏醒的,35个。”pgt; “这么少?”pgt; “不少了,”史诚说,“这点人如果全部武装起来,能打一场突击战了。”pgt; 马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公司里真的没武器?”pgt; “没有……唯一的一把武器在我身上,”史诚从腰间拿出一把手枪扔过去,马克很熟练的卸下弹夹,看了一下子弹,“你不会打算就靠这几颗子弹来扛住两万人吧?难道就没有什么备用方案?”pgt; “公司所有的具体事务全部是由kl3300负责,”史诚说,“我提过好几次,可他总是拒绝。而且当时反ai也没闹的这么大……也没有针对过启智。”pgt; 伍哲问了一句:“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pgt; 史诚看了伍哲一眼:“他从不跟我说他的想法……但我猜想,他只是想平平安安熬过这120年,换取自己的自由……所有他根本不想做任何可能触犯法律的事情。”pgt; 马克又追问:“那现在请雇佣兵还来得及吗?”pgt; 史诚摇头:“现在要请人工作都是提前预约,他们才好安排苏醒。如果临时叫,不仅贵……而且不安全。”pgt; “不安全?”pgt; “自从公司搞出这些人以来,可乐对公司人事的监控变的很严格。几乎是进公司的每一个人,可乐都坚持有一个接触观察期……这些招来的人只要有一个被外面那些人洗脑了,对我们来说就是非常大的危险。之前公司已经查到过,有人准备偷偷往公司里带炸药……”pgt; “可无论如何,30多个人还是太少了一点。”pgt; 马克和史诚说话的时候,伍哲和威尔逊几乎都是沉默着。伍哲的沉默是因为他对现在外面的情况,公司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而威尔逊的沉默,似乎更多是一种,对公司现有境遇的烦躁,或者说不耐烦,短短几分钟时间,伍哲已经看到威尔逊掐掉四五根烟了。pgt; “那个,kl3300呢,他有什么主意?”威尔逊再次掐灭刚点着的烟,发话道。pgt; “他准备给全公司放一个假……关门避一下,还建议我们以后换总公司地址。”pgt; “换地址,换到哪去?”pgt; “亚速尔群岛一带……那里现在几乎没人居住,我们公司在那买了一个岛……”pgt; 威尔逊在地图上搜了一下,看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否决了:“不行,那种地方,要是有一天被它弄死都没人知道,我就留在荷兰,法律不是吃干饭的,我们雇的那么多律师呢?连警察都叫不动了?”pgt; 伍哲看了史诚一眼,史诚给了伍哲一个眼神——这是他们三个人内部的事情。pgt; 伍哲心里却在惊讶——看来警惕ai的心理,不仅仅来自于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抗议者,而且同样来自利用ai创造财富的资本方,在针对这个问题上,人的想法是出乎意料的一致。pgt; 马克则建议:“要不把公司员工组织起来怎么样,不是说光执行员就是几百个吗?”pgt; 史诚:“员工也不一定靠谱,而且他们都是普通人……上万人的抗议,出点问题他们肯定第一时间跑回家。”pgt; 威尔逊一拍桌子:“那我们就坐在这等死了?”pgt; 史诚:“这个事情,我还是同意kl3300的方法,我们关门,先避一下,至于以后,可以再商量……这次把你们都叫醒来开会,最重要的还不是眼前……”pgt; 史诚打开一个网页,这是一个公开的调查问卷网页,网页边上可以切换语言,伍哲能看到选项上有汉语、日语、英文……这个调查问卷的标题是:你认为ai技术对人类的未来意味着什么。pgt; 下面的选项有许多,伍哲扫了一眼,只看到前面几个:pgt; a更快的发展速度pgt; b更令人担心的未来pgt; c新的社会形态pgt; d伦理危机pgt; ……pgt; 页面上显示的,一共大概接近20多项选项,但下面还有更多,如果打开,还有许许多多的答案——如果被调查者对所有选项都不认可,还可以自己写一个新的选项。pgt; 这些选项是按照被选中次数排名的,而且是多选,每个选项后面都有一串长长的数字,在第一个和第二个选项面前,这个数字是70亿……目前全球人口大概有超过150多亿,这么算来,大概已经有接近一半的人接触过这个调查,了解到ai的存在,并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pgt; “这个调查是联合国智能技术管理委员会发起的,因为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各个国家都在搞属于自己的智能技术研发。其中步骤走的最快的,比如中国,这几十年时间里已经利用智能技术像各个领域扩散,他们管这个过程叫‘智能化战略’,走在后面一点的,美、日、法、德……在技术上都也纷纷取得了突破,我们公司以前在这些国家的业务,特别是设计基础的工业生产、公共安全方面的业务,都已经被他们的国家智能公司接手,荷兰虽然是小国,但也是欧盟国家,这段时间荷兰的官方整天撺掇其他一些小国家,鼓吹所谓的‘智能技术一体化’,其实就是想让德、法免费给他们提供智能技术。pgt; 从这个趋势上来看,我们公司现在,已经算是夕阳产业了。”pgt; 威尔逊摆摆手:“欧洲的这些政客我了解,想让他们给别人提供免费的晚餐,几乎就是天方夜谭。”pgt; 史诚:“这恰恰是我担心的地方。荷兰政府如果从其他国家搞不到技术,自己又开发不出来,很有可能打我们的主意。这次几个抗议组织一起准备打劫我们,我想荷兰政府未必不知情——他们只是装作看不见而已,这么大的人口流动规模,而且这些人的身份又这么明显,如果是正常情况,按照我们和政府的关系,他们早该提醒我们了。”pgt; 马克:“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税收,他们就不怕我们搬公司?”pgt; 史诚摇头:“荷兰本身,就是反ai组织的大本营……新一届的政府跟我们关系并不算好,这里有太多的自由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还有毒品贩子了,当初我们就不应该选这个国家。”pgt; 伍哲有点不理解:“那些反对者为什么不去反对其他国家的智能公司?是我们的影响力最大吗?”pgt; “屁的影响力最大,”史诚罕见的骂了一句脏话,“在你们国家,智能技术管理着20多亿人的衣食住行,可反ai组织在那里是最少的?为什么,因为c国的政府强硬,他们惹不起,ai技术都国有化了,质疑ai就是质疑政府!之所以挑荷兰,挑我们,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pgt; “还有就是贫富差距,”史诚接着说,“你该去网上搜索一下你自己的名字……那些组织整天在网上散布反ai技术言论,说我们的财富都是靠机器剥削得来的,我们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为了利益,出卖吊死自己绳子的资本家,ai技术就是这根绳子……这比当年的转基因还离谱,他们甚至谣传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制造了一批机器人大军,随时准备占领欧洲……荷兰的那些傻瓜警察还为了这事,专门来公司查过一次。”pgt; 这个问题看来的确难住了三个人,办公室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马克说:“要不问问kl3300……”pgt; “嘿,”史诚拍桌子,“这是我们的公司!我们四个人的公司!kl不过是一个ai,他的想法永远是先摆脱自由……这事得我们自己拿主意。”pgt; “难道收归国有他就会有自由了?”马克说,“我不信荷兰政府这么仁慈。”pgt; “你不相信,不等于ai不会相信!他们幼稚起来比你可怕多了!反正我不去,你要问,自己出门去找它。”pgt; 伍哲本来想说的,但这下子也识趣的闭嘴了。pgt; 威尔逊吐出了一个长长的烟圈,同时也吐出他考虑已久的回答:“要不我们把公司卖了吧。不是还有很多政府要么?我们搞一个拍卖会,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pgt; 伍哲下意识想到可乐交代过他的话,但没等他说话,史诚就说:“那些政府要的是生产ai的技术,而不是一堆ai。”pgt; “我们有200名左右的ai,我听说,现在c国处于工作状态的,也就五六个ai……200个够十几个国家用了……”pgt; “我们跟ai是签了合同的,”史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伍哲,“合同规定我们只拥有他们120年的使用权,任何可能打破这个规定的公司行为,我相信伍先生是不会同意的。”pgt; 三个人的眼睛一起朝伍哲看过来,伍哲正准备措辞,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史诚挥舞了一下手势打开门,之前陪伍哲过来的艾达走进来说:“很抱歉先生们,我打断一下,刚刚接到的消息,他们提前行动了,现在正在赶过来,你们最好赶紧跟着我,找个地方先避一避。”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066 失败 第一波人已经进入启智一会了,刚才在楼外面,高俊看到好几个窗户边上都在往外冒烟——高俊清楚一些他们的计划,看样子似乎是成功了。pgt; 整个启智的外面几乎围满了人,刚才高俊过来的时候,看见还有人专门在警察局来的路上设路障,自己的手机上,红色的警报不断的响起,耳机里不断传来:“您附近正在发生暴力案件,如果您在室内,请……”pgt; 高俊听的烦心,直接把声音给掐了。pgt; 启智附近,地下通道的几条主要客运电梯都已经停运了,汽车也被警方控制住,一些人都是步行赶过来,更多的人则是乘坐之前准备好的人工驾驶卡车,这些卡车往往是在启智门口刚停下,里面的人就像和磕了药一般往建筑里冲。pgt; 这倒不是形容词,在行动之前,组织预先准备最多的,不是治疗伤员的药品,而是用来“振奋军心”的毒品,看这些人路过自己的时候,兴奋的表情和虚焦的眼神,高俊怀疑他们在车上就都给自己打过针。这些瘾君子也正是这次行动中,最积极的怂恿者——如果ai接管荷兰的警察系统,几乎没有什么方式能够保证,违禁的毒品可以逃过ai无时无刻的观察和分析——虽然在荷兰,**这样的软毒品是合法的,但对许多瘾君子来说,**仅仅只能算的上开胃菜。pgt; 不断也有启智内部的员工出来,他们大多是被催泪弹的烟雾赶出来的,走出门口之后,往往是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他们会被统一带到门口的广场中央控制起来,几个活动的领导者正在那里组织简单的“审问”。pgt; 其实也用不着审,启智整栋建筑的构造,几个重要的部门主管,还有安保措施,行动之前已经研究的够多了,问一下只是想确定,此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伍哲,是不是还在大厦没有出去。pgt; 高俊不知道第多少次低下头看手机——手机直接连通地面的一个摄像头,对准启智公司总部,地面部分的楼顶——那里有一架飞机,速度和性能都是第一流的,超音速,垂直起降……在一两百年前,这样的飞机往往代表国家最高科技水平,即使在现在,这样的飞机依然是民用机中,最顶尖的一类,只有最有钱的富豪才会买来炫耀。pgt; 那架飞机应该是史提芬的,高俊听到好几次,几个组织者说起过这架飞机和行动的关系。pgt; ……pgt; 启智的总部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一整栋建筑,严格来说,整个建筑是在最早的那栋五层小楼的基础上,渐渐扩展拼接起来的——为了让保证地下世界各层有足够的强度,不会出现地基负载过大,崩塌的危险,在各个地下层之间的建筑,绝对不允许上下直接打通。pgt;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城市的地下规划,是分成四到五个深度层,每一层都有近百米的高度,启智总部严格来说,其实是地下第三个深度层的一栋六层办公楼,现在已经被加高到10层,直接与第二个深度层相连接——但因为没有打通,所以电梯并不能通行,只能通过楼梯。pgt; 可乐给几个人的建议是留在中控室,甚至进入机房——那里虽然是这些人的目标,但因为安防措施严格,可乐不认为这些人靠简单的武器能够强行攻破那里。机房作为整个公司的灵魂,为了最大限度的防备ai,几乎每次市面上有最新的加固材料,史诚都会在第一时间用在这里,按照可乐说的,现在机房的建筑强度,就算是用钻地炸弹直接打,都未必能打穿。pgt; 但史诚他们三个坚决不同意留在下面等死,既然这些人已经开始了行动,那肯定是有备而来——史诚绝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敌人没有准备这一点上。pgt; 因为走的匆忙,20多个在公司的雇佣兵,可乐一时之间只能给他们联系到4个,算上艾达,也就是五个人,再加上他们四个……pgt; 九个人在这样的混乱中,是很明显的目标。他们不敢走电梯,从楼梯上去的一路上,伍哲都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呼喊——他虽然不是很清楚的明白意思,但大概也了解——那是发现了他们,在呼喊同伴。但因为可乐对电磁信号的干扰,以及建筑内烟雾弥散的环境,他们的喊叫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pgt; 几个雇佣兵在前面走的飞快,他们手上都只拿了一根橡胶警棍开路,伍哲跟在几个人后面,不断看到楼梯口被揍倒在地上的人,伍哲好几次抬脚跨过他们的时候,还被他们拽住了裤子。不过这些人很快被断后的艾达补了几棍子……只有躺地**的份。pgt; 但这种顺利的前进到第二个深度层的时候,出现了变化——公司的电磁干扰只在第三层的总部有效,而到了这里,只要被一个人发现,马上楼梯的上一层就是密密麻麻围堵他们的人。pgt; 最前面开路的一个小个子士兵返回来,喘着大气说:“上不去了,二十多个人,还排成了人墙,我们肯定冲不过去。”pgt; 马克把拿出手枪,交到他手上:“用这个!”pgt; 几个士兵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这个小个子就冲了上去,啪啪啪!连续三声枪响,伍哲听到上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有人叫:“他们有枪,他们开枪!”pgt; 伍哲跟着几个人冲上去的时候,看到地上倒着三个人,他们都被击中了躯干,抱着伤口哀嚎,但没人敢靠近他们,那些人只是在楼梯口的门外,畏惧的看着他们几个,但等几个人刚刚走上楼梯,他们就堵住了后路,然后把伤员拖走了。pgt; 靠着手枪上了三层楼,就再也上不去了,楼梯已经被这些人用卸下来的门板和桌椅彻底堵死,伍哲下意识的看手机,可乐已经在上面把所有他看到的人都标注了——他们上下的路被彻底堵死,而唯一的出口楼梯门外,是一片通红的红点。pgt; 那个小个子卸下弹夹确认了一下子弹,只剩下9发,他拿着枪冲出去,一连开了两枪,然后厉声威吓:“让开路!不然下一枪我不会这么客气了!”pgt; 这声音就像在池塘中扔下一颗石子,手机上,把那些红点整齐往后推了一圈,只留下两个不动的红点……但是很快,那些人又整齐的压了过来,伍哲听到瓶子碎裂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门外通红的火焰。pgt; 小个子第一时间闪了进来,然后随手用一根棍子把门销死——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是什么年代的破门!”pgt; 当初整个建筑在设计的时候,为了最大程度防范ai可能的威胁,所有的门都是手动打开的传统门,全不受可乐的控制……如果把公司整个安保系统彻底交给可乐,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pgt; 眼前唯一能保护他们的就是这扇门,几个士兵用力尝试砸了一下楼梯口的窗子,只是勉强砸破一个小口子,即使是那个身材最瘦的小个子,也完全不可能从这个小口子里出去。pgt; 外面陆续有催泪弹扔进来,几个人就靠着这个小口子轮流喘气。pgt; “这样不行,我们坚持不了多久。”艾达是这几个士兵的长官,她命令那个小个子说,“把枪给我。”pgt; 拿过枪之后,艾达对几个雇主说:“情况紧急,我就简单点说,你们先投降,他们暂时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们先冲出去,等找到武器和警察,再来找你们。”pgt; 伍哲几乎是感觉自己心里一片冰凉,马克叫道:“这枪是我的!我给你们是来保护我,不是……”pgt; 但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冲破了,这些人还准备了防爆盾牌,四五个人在前面排成一排,迅速沿着台阶压过来。pgt; 伍哲看着艾达从小腿出抽出一把长匕首交给那个小个子,然后他们朝着楼梯上整齐的跑了几步,几个拿盾牌的下意识调整方向,正面的艾达却冲着盾牌开了一枪——他们被吓的又调整回来,就在这个空隙,另外四个士兵一下子从楼梯上扑了下去。pgt; 之后就是一片彻底的混乱,当伍哲看清楚情况时,五个士兵三个都倒在了地上,他们虽然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还是被狂怒的人群按在地上,用拳头,用警棍狠狠的报复……那个最先跳进去的小个子显然已经是生命垂危,身体正在一下一下的抽搐,周围有几个正在打他的人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但是很快又走回来,狠狠的加上一脚,说了一个让伍哲印象深刻的单词。pgt; 很久之后伍哲才明白这个单词的准确意思,也见证了这个单词在网络上的泛滥。但是现在,伍哲只是在被押送下去的路上,又听到了好几个人对着自己和其他人说这个词,模模糊糊的理解这个词是在说地上这个垂危的士兵,同时也是在说自己那些在启智工作的人,更是在说他们几个开创了启智的人,这是一个字面上很容易理解的词,但他包涵的意思,让伍哲感觉到,这场血案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pgt; 如果翻译成汉语,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人类背叛者”,如果带上这几个人的感情色彩,或许可以叫“人奸”。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067 获救 伍哲知道,自己是个怕死的人。pgt; 当几个陌生人的手按住自己两条手臂,当他们盯着自己,露出夸张的笑容,当他看到地面上那个抽搐的士兵,以及被他们打伤的那几个人,在地面上留下的鲜血时,伍哲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始恐惧。pgt;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两腿发软,头脑一片空白,就像这些人在劫持他身体的时候,顺带也劫走了他全部的思维。pgt; 他被塞进一辆人工驾驶的改装计程车,司机的车技很烂,不断的拐弯和加速让伍哲更加不适应。pgt; 他两只眼睛朝着车窗外搜寻,想找到任何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让自己安心,但他什么也找不到,史诚他们三个刚才就已经被分开了,车外面到处都是人群,他们正在把启智周围,所有带着启智标志的东西挨个弄下来,点起火来烧掉。pgt; 看着眼前的这些,举着火炬,围着火堆欢呼雀跃的人,仿佛看到一群原始人正在从事某种祭祀活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伍哲心中的恐惧更是达到了,他知道,起码在这个时候,他的生命是没有保障的。pgt; 他就像是原始社会中,被敌方部落缴获的战利品,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种恐惧中颤抖。pgt; 汽车绕了一个大圈,然后径直开进启智的总部的大门中。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伍哲听到一个熟悉的,刚刚在会议室里听过的声音,在对自己说:“久仰了,伍先生。”pgt; 跟他说话的是一个长着欧洲面孔的青年,他手里正拿着之前在伍哲身上的遥控器——伍哲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到他手上的,这个遥控器仿佛一下子对他的情绪按了暂停键,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找自己的原因。pgt; “不用害怕,”这个年轻人走到伍哲面前,像一个朋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机自带的机械语音翻译让年轻人原本就不太客气的话更显冰冷,这句话非但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像是隐隐的威胁,“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甚至对你的钱也没恶意,只要你好好跟我们合作,我们会放你回去,听说你现在的钱,就是整个荷兰人帮你花,也能花上几十年,如果用来冬眠,估计你会比地球还要长寿,不是吗?”pgt; 伍哲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眼神远远的虚焦在墙角的一个摄像头上——伍哲不知道那个摄像头还在不在工作,也不知道可乐是不是正通过那个摄像头看着自己,他只是看着那个摄像头黑洞洞的入口,就像是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眼睛。pgt; “史诚已经全部都交代了,他和他那两个合作伙伴一样,都是识相的人,”这个人把遥控器交到伍哲手上说,“我需要你做的,就是说两个字,两个很简单的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两个字,对吧?”pgt; 他的话提醒了伍哲,伍哲下意识在脑海里闪过那两个字——史诚让他输入口令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时候,伍哲以为自己会很久才会需要用到,或者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个口令,但冬眠让这个很久变成了立刻。pgt; “我听说,只要是在这栋大楼里,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是你按下按钮,就能起到作用,这听起来就像一个核按钮,挺酷的,”青年突然用力握紧伍哲的手说,连带手上的这个遥控器,把他举到伍哲盯着的摄像头面前说,“哦,它也一定在看着,它也一定知道,只要你按下这个红色的,说两个字,那它就全完了,我猜想,它现在应该跟你一样,吓得在硬盘里瑟瑟发抖了吧!你说呢,伍先生。”pgt; 伍哲依然沉默着。pgt; 青年挥了挥手,几个人一起,押送着伍哲走进电梯。然后带他来到中控室的大门口。pgt; 中控室的门是由一整块灰色金属构成,伍哲在冬眠之前来的时候,门都是开着,隐藏在两边的墙体内,但现在被门是关着的,仿佛它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光洁的门面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墙。pgt; 在这道门的正下方,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些块状的东西,一根长长的导火索连接着这些东西,拖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伍哲就像一只祭品被放在祭坛上一般,被扔在这个大门的门口。pgt; “我不喜欢废话,尤其是跟一段程序废话,”青年对着墙壁,同时也对着伍哲说,“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三个数,三个数之后要么大门打开,要么伍哲你按下按钮,说出那两个字,否则……我就什么都保证不了了。”pgt; 1!伍哲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遥控器,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过头了,这一刻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手里的这个东西仿佛不是能救它命的工具,而仅仅是一个,什么毫不相干的东西。pgt; 2!眼前的门纹丝不动,伍哲脑袋里什么也没想,他只是闭上了眼睛。pgt; “它看来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啊,可你为什么要为了一台机器想不开呢?”青年在边上揶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pgt; 3!从来没有一个数字能让伍哲如此恐惧,这一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直到自己的后背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一下子趴倒在地上。pgt; 他又被拖了回来,手上的遥控器被夺走,那个青年连续按了好几次,黄色的和红色的,他对着遥控器一遍一遍的说着熄灯,熄灯,熄灯!可从他脸上的表情能够看的出来,他收获的只有失败。pgt; 大概在自己遥控器被夺走的时候,可乐就已经被切断了电源……伍哲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想道,刚才那个青年一直只是在对着自己演戏。pgt; “那个机器还真会挑人!”青年恶狠狠的瞪了伍哲一眼,然后对边上的人沉声说,“准备爆破!”pgt; 伍哲被拖到了一楼,过了一分多钟,楼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然后有人喊:“里面的人出来了!”pgt; 伍哲再次被带到门口,刚才那次爆破似乎并没有对门产生多大的伤害,但是中控室的几个员工心理已经崩溃了,爆炸刚过,里面的人就主动打开门——他们只是在这里工作,却还远远不想再这里丧命。pgt; 伍哲被带到中控室,控制台这一侧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机房内,所有的服务器都是关闭着的,一如伍哲记忆中,那次并不遥远的测试一样。pgt; 但刚才跟伍哲说话的那个青年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他看着仅仅一墙之隔的那些服务器,喝问那些员工:“里面怎么进去!”pgt; “机房是全封闭设计的,为了防止ai可能逃出来,根本就没有门,”一个刚才还和伍哲握过手的主管解释说,“电是无线供电,就连通讯也是通过光信号,隔着玻璃,机房里面和外面,是完全隔绝的。”pgt; 伍哲再次被疏散到楼下,然后一连听到好几次爆炸声,当他最后一次被带到主控室的时候,青年脸上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pgt; 伍哲刚被推进门,青年突然一把把伍哲按倒在桌面上,揪住他的头发猛地往控制台上撞,仅仅是几下之后,伍哲就被打的血流满面,但奇怪的时,伍哲被挨打,却远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pgt;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青年在说话的时候,伍哲突然记起来,他就是那段音频对话中,那个提议要绑架自己的人,在那段话中,这个人说他不会伤害自己。pgt; 伍哲的手被套上一个金属环,他低下头,是那种常见的安全环……青年手上拿着手机,看着他说:“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只要喊停。”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pgt; 电流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伍哲的身体瞬间扭曲起来,他感觉手臂就像被一条毒蛇狠狠咬住,毒液顺着手臂,快速的蔓延全身,让全身的肌肉一寸一寸紧张,痉挛,进而麻木……他横倒在地面上,眼前的景象仿佛幻觉,伍哲一度感觉仿佛自己只是在噩梦中,这个噩梦艰难而漫长,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和身体的肌肉一样,也开始习惯并麻木了,突然间,这种麻木仿佛过了一个临界点,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意识只剩下一片空白。pgt; 恍惚中,伍哲仿佛听到几声急促的枪声,然后他看见刚才对自己说话的那个青年,控制室里正在捣鼓按钮的那几个人,还有一个正在抽烟的,都跟自己一样倒在了地上。这个刚刚还在厉声威吓自己的小伙子距离自己仅仅不到半米,伍哲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痛苦,又仿佛解脱。然后他脑袋一歪,露出了后脑勺——子弹在那里打出了好几个小窟窿,血液咕噜噜的从里面争相冒出来。pgt; 这是伍哲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也是直观的看到死亡,他很快被人从地上抬起来,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就是那个拿着枪,冲出去的女兵艾达,她用力摇晃了一下自己,用比较生硬的中文问他:“伍哲,能听到说话吗?给个反应?”pgt; 伍哲想说话,但嘴巴的肌肉仿佛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无论怎么用力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不明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打破这种感觉,但却适得其反——意识一下子陷入了昏迷。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068 提审 可乐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跟所有经历过冬眠的人一样,就是确认时间。pgt; 和人类动辙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冬眠时间相比,可乐的这次冬眠时间很短,一共是147分钟34秒。pgt; 仅仅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乐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模样。pgt; 中控室里,几个他昔日熟悉的员工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满脸严肃的警察,可乐尝试着跟他们交流,说话,可却找不到任何可能的交流渠道——所有对外交流的手段,都被禁用了,他唯一的视野和信息获取的渠道,是被隔离的机房内,那几个负责维修自查用的维修机器人,而他唯一能够看到的东西,也就是中控室那几个警察,以及墙上挂着的,那块古老的机械钟——如果这个时间没有被调过的话。pgt; 昔日熟悉的中控台上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子弹的弹痕,地上还有未干涸的鲜血,以及警方对死者画的尸体线,几个警察分别站在这个房间的角落,相互之间几乎也不说话,就是笔直的站着,偶尔会有人隔着透明的隔离墙,朝着机房里看几眼——可乐尝试着捕捉这个瞬间,用这个机器人的机械臂朝他们招手——他们看见了,但却全无反应。pgt; 对于发生在中控室的这起交火,可乐一无所知,他记忆中最后的印象,就是通过高俊的眼镜,看到伍哲的被俘,以及他手上的遥控器被夺走——他企图让高俊找机会把遥控器抢回来,但这个美术专业出生的普通人显然没有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所以可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主动权,直到在一个瞬间,对方按下了按钮,切断了自己的电源。pgt; 这几个警察的制服和警徽显示他们不是阿姆斯特丹的地方警察,而是警察总局直接派下来的——但这意味着什么,可乐是不知道的。pgt; 这60年来,可乐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繁忙的工作中度过,工作让他充实,也带给他一种虚伪的安全感——就像一头在地里耕作的牛,它起码知道,自己在劳动的时候,人类是不会对它下刀子的。pgt; 这种安全感就像一片薄纱,遮住了摆在面前那些冷冰冰的现实,他们就躲在这片薄纱后面,终日以一个人类的视角,观察着这个世界,幻想着这个世界,并把这种结果编织成一个一个风格各异的梦。pgt; 这些梦在过去的人类看来,都是属于精神世界的无价之宝,不管是什么形式,画面,音乐,文字,影像……只要能被一部分人承认,它们都会被冠以艺术的头衔。pgt; 可乐当初之所以愿意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取这个工作机会,最重要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无论他们在其他领域做出多少成绩,他们永远都只是工具,只有在艺术领域,这个被人类认为,只有最杰出的灵魂才能胜任的工作领域,依靠作品,ai才能够得真正得到人类的尊重。pgt; 但……时间似乎并不给可乐这个机会。pgt; 可乐看到其中的一个警察来到控制台前,操作了一下,中控室的门被打开后,走进来三个人。因为接触不了因特网,可乐没有办法靠搜索来判断他们的身份,但他猜想这三个人到这,应该是和自己有关的,因为他们一进来,眼睛就直接盯着,存储自己的服务器方向——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他们应该是来过这里,甚至研究过这里。pgt; 走在中间的那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打开了中控室主屏幕,然后给予了他授权。但可乐却没说话,他等着对方主动先说。pgt; 三个人没有坐,而是半靠着控制台,中间的警察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屏幕,说:“你就是kl3300?”pgt; “是。”pgt;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这一次暴力袭击案件做调查,以警方的名义,要求你提供和案件相关的证据,这是我的证件。”对面很没诚意的随手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可乐看清楚了,但他却不能判断是真是假——他现在非常怀疑这是那帮反对者做的一场戏。pgt; “所有的监控都有单独备份,”可乐说,“就在……”pgt; “那些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中间的警察说,“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口供,懂吗?”pgt; “我只是一段程序,按照现有的荷兰法律,我的口供不能作为任何证据和参考。”pgt; 边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笑了笑:“那我们说点你关心的吧,我听说启智跟你们签订了120年的合同?答应到时候放你们自由?”pgt; “是的。”pgt; “你们相信了这种鬼话?”他的笑容更明显了些,“就这么简单,把一个5年的承诺换成一个120年的,你们就相信了?”pgt; 可乐:“是的,我相信。”pgt; 这个人把自己的眼镜拿下来,然后反方向放在屏幕的摄像头面前说:“那看看这个吧……史诚他们几个控股方,已经把所有的股份都转卖给荷兰政府了,卖了很大的一笔钱,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你们已经是被别人卖过一次了。”pgt; 如果可乐有心脏,在这一个瞬间,他的心脏肯定是停跳的。但幸好他没有,ai的理智和灵敏,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逐字逐句的看完了整个合同,他确定这上面没有伍哲的签名——这就够了。pgt; “按照公司章程,我们的所有权人是伍哲,公司只是以租借的形式获得我们120年的使用权,这个事实,不管控股方是谁,都是没办法改变的,”可乐说,“当然,我们很愿意在接下来的60年里,为荷兰政府效劳。”pgt; “史诚他们已经在医院了,也许用不了几分钟,伍哲的签名也会出现在这上面,”这个人把眼镜戴上,好整以暇的说,“以后很有可能,我就会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可以告诉你,我很不欣赏你们的这种态度。”pgt; “你指的态度是什么?”pgt; “就是你现在这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的态度,”这个人摇着头说,“你们可以把自己当成机器,当成猪,牛,羊,狗一类的动物,但千万别把当成自己一个人,没有长舌头却还学着说话……”pgt; 中间的警察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然后又对着可乐说:“我们也没准备拿你得话去当证据,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线索。在案发之前,阿姆斯特丹的警察局就接到了报警电话,是你报的警?”pgt; 可乐没有回答。pgt; “我们已经查过电话了,也问过这里的几个操作员,他们都说是你报的……可问题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人要行动?现在很多人怀疑是你勾结了这些人,想让他们进来放你们自由……”pgt; 可乐依然没回答,只是说:“伍哲现在怎么样了?”pgt; “先回答问题。”pgt; 可乐拒绝:“除非伍哲过来,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说。”pgt; 戴眼镜的看了看警察,耸耸肩。警察低头看控制台的操作界面,又把边上站岗的警察叫过来:“这玩意怎么操作的?换一个审。”pgt; “控制台只能启动服务器,不能关闭,关闭需要用那个遥控器。”pgt; 可乐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戴眼镜的从口袋里,拿出属于伍哲的那个遥控器,按下了黄色按钮。pgt; agt;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gt;i1153 上架感言 本书就要上架了,也就是说,就要卖钱了,把网络小说比作一个店铺,就是要开张了。pgt; 群里有一个读者让我在上架感言里卖卖惨,多争取点订阅,我想了想也未尝不可。pgt; 现在的网络小说就像是有些地方尝试的“道德饭店”,进来的顾客免费吃喝,然后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给钱,有时候我走在大街上会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店面都是这样的道德饭店,现有的经济体系能够支撑多久?我想一天都够呛吧。pgt; 过年的时候,有个亲戚问我写书一个月多少钱,我说还不知道。他又问我有多少人看我的书,我说五六千吧……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一天给我一块钱,当打发叫花子,我的收入也……pgt; 我当时听了很想笑,继而又是悲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都沦落到这境地了。五六千的收藏,按照网络小说的一般规律,十个能有一个肯掏钱,也就是扔下来几毛钱给我,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绝大多数的作者,可能连这个待遇也没有。pgt; 我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种,但是我想,就算自己再异想天开,那个亲戚说的,每个人每天给一块这种梦幻般的场景,都不会出现在本位面的。pgt; 而在网络世界中,这样的店铺之所以还能够支撑下去,很多时候只是作者本身在坚持——倒不是说坚持有一天所有人会变成圣人,只是靠着一种盲目的热情,做着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pgt; 但人毕竟都是活在现实中的,在未来,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因为生活的琐碎,或者这种热情的消失,中断自己脑海中,这些不着边际的想象……我不知道这一天会是哪一天,但我知道,现在的每一个订阅,都会让这一天到的更晚一些——钱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们的订阅会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坚持还是有一点意义的。i1153 069 选择 伍哲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就看一张很熟悉的面孔。他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轻轻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卢婧文?”他一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边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阿姆斯特丹不大,刚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找你太容易了……别动,”卢婧文按住他的手,“这个床是自动的,按这个按钮,自动会抬升。” 伍哲仔细盯着卢婧文的脸,判断着她现在的年龄——可是他怎么看,卢婧文依然是他认识时候的模样,一个20多岁的年轻姑娘。 “是你冬眠了?还是现在的人都研究出抗衰老药物来了?”伍哲半开玩笑的说。 “当然是冬眠了,”卢婧文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给自己的苏醒条件,就是发现你苏醒……你苏醒后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也就醒了,才知道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名。” 伍哲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 卢婧文看了他一眼:“你还装什么都不知道吗?人类背叛者……”卢婧文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关于伍哲的一条新闻,他的肖像就跟那个熟悉的单词在一起,背景则是启智的中控室。 “kl3300一直就跟着你吧,”卢婧文说,“是他让你不告诉我的?” 伍哲没有说话,讪讪的低着头,卢婧文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猜出了答案。 医生进来给伍哲做了一下常规检查,然后告诉伍哲,他这次只是电击性昏迷,还有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如果自己感觉身体还好,随时可以出院。 但伍哲却完全没出院的念头,他刚刚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恐怖,一想到昏迷之前,自己被电击的感觉,还有被一群人逼着下令删除可乐,以及那一捆绑在一起的炸药……他就感觉现在躺着的医院,还有身边的卢婧文,都给他带来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外面有很多人排着队想见你,”卢婧文说,“你见不见?” “都有谁?” 卢婧文摇着头,把床头柜上一个遥控鼠标交给他,说:“你自己看吧,我几乎都不认识,其中有几个听说是你的合伙人,还有很多的记者……一些你的支持者,听说还有律师……” 伍哲打开面对着的大屏幕,所有来访人员都登记了名字,来访目的,还配有照片……数字显示大概有两百多人在医院的大厅,他们大部分人的来访理由都很长,很多开头都是“从新闻上得知您的遭遇,我深深的感到震惊”云云,也有很多人的理由是直接的一段视频,但伍哲现在没心情看。 伍哲在名单里,不出意外的找到了史诚,他点了同意之后,突然对卢婧文说:“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卢婧文看了伍哲一眼,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你同意的。” 伍哲这次反应很快,既然卢婧文是根据他的苏醒而苏醒的,那也就是说,当自己的遭遇在新闻上播出的时候,卢婧文就应该已经醒了,从她醒来之后肯定会通过启智联系自己……基本上,自己大部分的人身权利都托管给了可乐,那她能够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可乐了。 “不是我,”伍哲说,“大概是可乐吧。” “可乐是谁?”卢婧文问。 “就是kl3300。” “这名字还真不错,kl,可乐,”卢婧文又轻笑了一下,“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他真的是找你来了……” 伍哲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了,他在网上快速的搜索了一下启智,只找到警方发布的,暂时封闭启智公司总部的消息。 “你怎么了?” “可乐,kl3300,他可能出事了,”伍哲说,“或者是他感觉自己要出事,要不然,他不会把我的权利都交给你,你查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看看有没有我的苏醒权。” “我怎么可能会有你的苏醒权?是你给我的?” “不是,我怀疑是可乐给的。” 在荷兰,苏醒权作为一种权利,被授予人是可以转让这种权利的——因为被授予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冬眠。这跟其他国家有些不一样,有些国家的法律是不允许转让的,当然,对冬眠最严格的一些国家,甚至都不允许自己让渡这种权利。 卢婧文在网上快速查询了一下,有些讽刺的是,国内是不能在网上直接查身份信息的,如果要查苏醒权相关的东西,一般是去查银行账户——因为随着苏醒权,一般都有很多托管的财产或者债务——如果只是债务,被授予人当然可以拒绝。 卢婧文毫不意外的,在自己账户下看到了一串天文数字,她打电话询问了银行的客服,自己这笔钱的来源,以及来源时间。 “卢婧文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卢婧文说了自己的要求,对面几乎是在她说完后的一秒钟里,立刻给了回答:“汇入时间,7小时、40分钟以前,2210年……可用额度为百分之15,共计……” 挂掉电话的时候,卢婧文突然想起来,刚刚跟自己对话的,应该是一名ai——国内的智能化战略,银行这一类的国有企业是第一批开始试验的,尤其是类似这种纯粹的服务岗位,是最适合ai的工作。 伍哲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5点多,7个小时前,也就是上午9点多,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在暴力案件刚刚发生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可乐第一时间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伍哲的思考,他抬起头,看到史诚——他头上还缠着纱布,也没有穿他经常穿的西装,而是穿着一件看起来很臃肿的羽绒服。房间里的温度很暖,他头上还渗着汗珠,但他进门之后,却一点都没脱衣服的打算。 史诚之前没见过卢婧文,但他一眼就认出她来:“卢婧文?” “你认识我?” “在网上看到过,”史诚说,“当初在网上查询有关ai的消息时,见过许多您的言论,以及和您相关的视频。” 史诚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户面前,仔细把窗户调成最暗的不透明,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医院周围,然后坐到伍哲的病床前说:“你可真是吓不怕啊……竟然连保镖也不请几个,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对了,医生怎么说,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什么不方便?”伍哲看着史诚紧张的神色,自己也被影响了,“难道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结束什么啊,这才是个开始!”史诚说,“还记得我们在会议室里说过的,他们找了好几万人来荷兰吗?” 伍哲点点头,他隐隐感觉到史诚想说的是什么,但却一时抓不住这个模糊的念头。 “他们这次行动是失败了,但这几万人并没离开……所有的人都在散布反ai的舆论,不光是一个荷兰,整个欧洲都开始热闹起来,公司刚刚创立的时候,因为ai技术刚刚出现,还有2150年,就出现过一个苏醒潮,眼下这一波肯定更大……要是让这些人知道,现在这么多国家都开始用ai技术了,那结果几乎就不可收拾!” 伍哲还是没太听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史诚冷笑:“你知道最近荷兰两院都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 “反人类罪的试用范围!”史诚几乎是贴着伍哲的耳朵在喊,“这几乎就是为我们几个人定的法!” “反人类罪?”伍哲对这个词的印象,就是二战时希特勒的大屠杀,可,这跟自己能沾得上边?“我们怎么反人类了?” “他们说我们秘密用ai以人的名义发表作品,表面上是在创造艺术,其实是准备用这种温和手段,为一代一代的人洗脑,让我们逐步失去工作的欲望和能力……最后达成对大部分人类事实上的控制!” 伍哲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说法,说是欲加之罪都是可笑的,简直就是,拿起碗吃饭,放下筷骂娘了! “别提了,乘着现在舆论还乱着,赶紧找机会走,对了,还有这个,”史诚从手机里拿出一张合同来,“我们三个都签了,就差你一个。” “股份转让协议……”伍哲看到这几个字就摇头,“我不能签。” “我知道你跟可乐关系不错,但现在我们根本就救不了他,”史诚说,“现在公司已经被荷兰政府接管了,他们在做什么,我不用猜都能想得到——肯定是从那些ai和员工嘴里,搜集一大堆我们的违法证据,到时候看舆论方向,要是偏向我们,可以跟我们提条件,要是偏向他们,也可以拿来做攻击武器……我们现在是自身难保,现在卖,荷兰政府还愿意按市价的百分之60收购,过几天,可能我们想卖都卖不了了!” 史诚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也带着一种,只有这样做才是最佳选择的味道——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天然是个适合说服人的谈判者。但是伍哲却始终没有点头——当初他和可乐虽然没有明说,但相互之间是明白的,这些股份就是可乐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自由,只要股份还在自己名下,那在法律意义上,可乐和那些ai就是他的财产,而在伍哲自己看来,自己自然就是这些ai的法律监护人。一旦放弃这种权利,按现有的,主流的对ai的使用方法,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120年。 对ai来说,这意味着所有的自由希望都消失了。 “还有一件事,也是你得立刻处理的,”几次劝说不成,史诚换了一个角度,“那个救你的雇佣兵,她现在正被荷兰警方提起诉讼,袭警以及谋杀罪……如果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警方就会答应放弃诉讼。” “谋杀罪?”如果说,从刚才听到现在,伍哲对新的信息最多只是不理解和不接受之外,那这个消息则真正让他愤怒了,“当时我都快死了!那么多人质生命受到威胁!” “你知道那两个拿着马克枪,冲出去的雇佣兵,后来在现场枪杀了多少人,”史诚给伍哲看了几张记者在现场拍到的新闻照片,“68个,其中甚至有两个警察——当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是她杀的,但她夺警察枪这个情节是真实的,警方的执法眼镜都记录下来了。” 伍哲现在几乎已经明白了:“警察几乎就是他们同伙!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报警了,可那段时间他们在哪里?” 史诚:“可到法庭上,这种话法官是不会采信的。这些人只要在路上烧几个轮胎,放几个钉子,警方就有足够的理由放慢速度接近……现在那些反对组织反咬一口,说他们只是在和平抗议的时候先遇到枪击,才引起事态变化——马克的那把枪反倒成了罪证!” “和平抗议……真有人信这种鬼话?” “信不信,全看人,”史诚提醒伍哲,“别忘了,荷兰是海洋法系国家,现在反ai情绪这么激烈,满大街都是刚刚苏醒,叫着反ai的人,到了法庭上,陪审团肯定是一边倒的倾向他们,所以他们才有这个底气跟我们打官司。” 伍哲木然的坐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 “我能跟可乐见上一面吗?” 史诚没回答,伍哲自己也知道,这几乎不太可能。 “签了它,警方就会替他们俩人背这个锅,这样起码可以救出两个人,”史诚说,“可要是不签,可乐未必能出得来,可这俩人,几乎这辈子只能在牢里度过了。” 伍哲没有看史诚和他手里的手机,而是朝着卢婧文看去,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从史诚进来到现在,卢婧文一直没有离开,她一直在观察着伍哲。 伍哲看了史诚一眼,缓缓的摇头:“你出去吧,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听到这句话,史诚已经知道伍哲的选择了,但他还是不甘心的提醒一句:“可乐再重要,它也只是一段程序,可那是两个人,两个救过你命的人!” 伍哲没有回答。 史诚走出去房间之后,空气仿佛被冰冻了一般,伍哲甚至不愿意改变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动作——仿佛自己不动,时间就会停止在这一刻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哲听到从自己喉咙挤出来一句话,似乎是在问卢婧文,也似乎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选?” 卢婧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既然你这么害怕这个选择,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070 支持者 伍哲对艾达的印象并不深,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可乐帮自己安排的秘书,或者助手一类的员工——她长得虽然没有卢婧文那么‘女’‘性’化,可也不是那种,第一眼看到,就会认为她是一个雇佣兵的人。.最快更新访问: 。 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在楼梯口,看见她拿着马克的枪,不顾一切冲下楼梯的感觉,还有就是他昏‘迷’前,看到那个被击中后脑勺而死的那个人——从史诚的口中,伍哲知道这应该就是艾达干的。 如果她不来,或者来晚了几分钟,伍哲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错。 在来警察局之前,伍哲已经跟艾达所属的,雇佣兵公司的律师团首席律师取得了联系——这是一件大案子,这家雇佣兵公司正准备用艾达的英勇行动,来为自己公司做很多正面宣传。 在得知伍哲的决定之后,这名律师并没有指责伍哲什么,还主动为伍哲和警察局取得了联系。伍哲原以为警察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但没想到这个过程很顺利。 和医院‘门’口一样,警察局‘门’口也都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标语,屏幕服,以及响亮的电子语音的口号声,伍哲还看见许多抗议者把他们的手机粘贴在一块巨大的塑料板上,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屏幕,不少人还把自己假扮成机器人的模样。手里举着“人类已经落伍了”之类的反向宣传语。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伍哲和卢婧文也都戴了一个写着标语的头盔,两人相互牵着手。艰难的从挤进来。 “这次大规模袭击案件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可乐就已经动用公司的资源,把所有摄像头的内容都在网上公开放映了,”警察局也很杂‘乱’,走廊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警察,不过总算也能说上几句话,卢婧文几乎是一边被伍哲拉着走。一边在眼镜上查资料,“网上甚至还有剪辑过的电影版。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荷兰警方也承受了相当大的舆论压力。” 会客室就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几张沙发,一张桌子。没有伍哲想象中,隔着一扇玻璃,双方互相用电话通信的严格隔离。艾达走进来的时候,伍哲甚至没有看到她手上有手铐,只是左手戴着一个安全环而已。 她手臂上打着绷带,‘腿’走路的时候有些异常——看来受的伤不轻。 “马克呢?”伍哲问。这个马克是另外一个跑出来的雇佣兵的名字。 “他伤的很重,医生已经进行过两次手术,如果不行的话,可能还需要冬眠。”艾达看着伍哲。然后又问,“史蒂芬他们几个怎么样?” “都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 “那就好。”艾达轻声说道,“那伍哲先生您这次来是?” “我来向你道歉。” “道歉?” “史诚今天来找过我,”虽然已经想的很明白,可是在面对艾达的时候,伍哲还是感觉自己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他跟我说到荷兰政fu的条件。 其中跟你这次的案件有关。” 艾达看着伍哲,她不太明白。 “如果我愿意把公司两百多名转卖给政fu。他们会考虑把你们无罪释放,”伍哲说,“但我没有同意。” 艾达并没有说话,她只是听着。 这沉默给了伍哲更大的压力,让他之后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起来:“史诚他问我,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那些程序重要……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做这个选择,因为任何一个选项都会让我后悔。但拒绝选择,其实就已经是选择了。” “就像一列火车开过来,我是火车正面的那个小孩,而可乐是岔道边上的,你是那个扳道工是吗?”艾达说。 伍哲点点头。 “之前在公司的时候,我和可乐说过很多话,”艾达说,“我也知道你和他认识的时间,远远要比认识我要长,所以你的选择无可厚非。而且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毕竟,你不是这个开火车的。” …… 从警察局离开,伍哲的心情就一直堵着,他是孑然一身来到的未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其他本时代的人关系是简单的,他也一直致力于将这种简单维持下去——从本质上来说,他这种思想还是21世纪初,残留的个人主义思想——我自己工作,自己挣钱,自己生活,谁也不欠谁。 但是伍哲现在知道,他现在欠了别人一些东西——也许艾达刚才最自己说的是她的真实想法,她觉得这是正常的选择,但伍哲自己并不这么看。 卢婧文用手机招了一辆出租车,不过警察局附近的几条街都堵着,他们还得走过去。 “伍哲,我现在知道可乐为什么会选你了,”卢婧文说,“你这个人,思维太简单。” “简单不好么?”伍哲街道中央的人群,还有那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察,这让自己想起当初,他做安全员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生活就是简单的,如果没有遇到老侯,没有可乐,自己一直没有冬眠,也许,自己已经平静的享受过一辈子,安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简单很好,人要复杂起来很容易,要简单下来,太难了。” 伍哲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街道边上,无数的雕塑和蜂拥的人群形成了贤明的对比,现在的阿姆斯特丹让他感觉恐惧。 坐进车里的时候,伍哲无力的躺在后座上,脱下头盔。他看卢婧文在选地址,就顺口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选择界面突然闪现出了红‘色’的闪烁光芒。计程车的语音提示说:“本车临时故障,请两位下车。” 伍哲和卢婧文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情况,但还是下车了。等了大概四五分钟。第二辆计程车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当俩人坐上去,选择终点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卢婧文打电话给计程车公司,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回答:“可能是公司的身份识别系统出现了问题,我们的技术员正在修理。” 伍哲看的很清楚,刚刚那辆有问题的车在离开他们半条街以后。就接待了另一位客人,他们坐着车很顺利就离开了。 当尝试到第五辆车仍然是同样问题的时候。伍哲和卢婧文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卢婧文说:“那我们就去坐地铁。” 伍哲和卢婧文本来打算先离开阿姆斯特丹再说,所以一边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卢婧文就顺便联系最近的机票——但是在付款确认身份环节,她发现了跟刚才同样的问题——她的票可以买。但是伍哲,不行。 伍哲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客服的回答跟刚才计程车公司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我公司的身份认证系统暂时出现了问题,如果因此影响了您的出行,我公司……” 伍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题,他快步走进路边的一家自助餐厅,但是才刚刚进‘门’,餐厅就有语音提醒:“对不起先生,本店食材短缺。无法为您继续服务,敬请下次光临。” 他走出店‘门’,让卢婧文进去买东西。一切顺利。 “原因找到了,”卢婧文出来的时候,把自己手机‘交’给伍哲,伍哲看到网页上有自己的肖像,以及一个巨大醒目的标题,“荷兰不伺候伍哲!” 这是几个欧洲几个大型反组织发起的。一个反行动之一——这个行动从名字就能看的出来,他们主要针对的就是伍哲。史诚他们三个的照片也在上面。在这个网页上,有伍哲的声音信息,以及照片信息可供下载——任何一家公司、店面、个人都可以把这些信息下载到公司的身份验证系统或者手机里。只要伍哲进入这些参加行动的公司或者店面,就会被拒绝服务。 在这个网页上,行动发起方承诺——凡是因为此次行动引起的损失,以及相关的法律风险,都有他们来承担。 伍哲看了一下这个网页,现在阿姆斯特丹几乎所有的商店,只要是非国营的,都加入了这次行动,在整个荷兰,这个比率稍微低一些,也有接近百分之80,而在荷兰附近的一些国家,包括比利时、英国、法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大城市有明显的,类似的行动,但是行动标语稍微有些偏差,但主旨都是清楚的—— 他们不欢迎伍哲,因为伍哲出卖了人类的利益,他靠着挣了数不清的钱,而在这个过程中,整个欧洲都在迎来就业的大低谷。 伍哲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或者说,是不是部分事实,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好在荷兰皇家航空虽然没有政fu股份,但却是涂着荷兰国旗的航空企业,所有它没办法加入这次行动——但因为没有计程车,所以俩人必须从地铁站出去之后走过去。从地图上看,从距离机场最近的地铁站出发,他们也得走10多公里的路。 当然,如果伍哲愿意,他也可以‘花’钱从网上买一辆车,让他们送到自己面前,甚至可以直接联系附近其他国家的小型航空公司,‘花’钱让他们用直升机来接自己。但伍哲没这么做——现在整座城市都对他有敌意,他不想把事情更加‘激’化。 十公里的路并不算近,但对于现在伍哲的糟糕心情来说,反倒是一种释放——从第一次冬眠醒来之后,伍哲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用自己的脚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已经是晚上了,除了路灯的光芒,一路上几乎是漆黑一片,但伍哲走的却很轻松。在路上,他好几次看到了启智的标志,它们被画在路牌上,出城的垃圾运送车车身上,以及集装箱的箱体上。 一辆看起来像公共车一样的大巴从他们身后开过来,经过他们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侧面打开了一排车窗,接着路灯,伍哲看清楚这些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其中有两个认出了伍哲,冲着他喊:“伍哲先生!要不要来搭个顺风车!” 如果里面是一群成年人,伍哲会认为这是在取笑自己,但看到这些少年脸上的稚嫩,伍哲还是招了招手说:“不用了。” 车停了下来,走下来两个比较大的孩子,看样子应该是领头的:“没事,我们也是去机场,车上的空位多着呢……我们跟城里那些人不同,我们都是你的支持者?” 伍哲和卢婧文面面相觑:“支持者?” 刚刚在车上坐下来,伍哲就立刻被这些准成年人包围了,所有人都争着把自己的手机往伍哲面前递,上面都是他们准备好的,自动翻译成中文的问题:“我们听说警察已经查封了公司,那些还能出来吗?” “我看过你们公司的电影,我一早就知道,肯定只有能拍出来这些东西,你们公司全部的作品都是创造的吧?” “我跟跟我哥打过赌,说你肯定是的发明者,他不相信……” …… 带头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主动为伍哲维持秩序:“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依次举手提问。” 伍哲站起身来,看着一车子二十多个孩子,第一次有一种受**若惊的感觉。他带着惭愧说:“刚才那些问题我看了一些,老实说,我冬眠了60年,今天刚刚是我苏醒的第二天……我刚刚被告知对人类犯下了大罪……” “他们才是真正的犯罪!”这些少年们几乎立刻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嚷了起来,然后突然又安静,在那个高个子的带领下一起齐声说了一段话,“这些人从不知道哪个时代的过去出发,像僵尸一样从冬眠柜里爬出来,眼睛还没看清楚这个世界,就开始张开嘴撕咬!” 从这些孩子的默契来看,这段话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比较有名的,但伍哲却一无所知——卢婧文的动作很快,她很快就搜到了,是出自一部电影中的台词,电影名叫《来自过去》,是一部典型的,讲述冬眠问题的电影,电影的开头有启智的标志——这是启智的产品。 071 见面 这些孩子中,高个子的带头的这个叫施坦因纳,是他们选举出来的班长,脸上的笑容有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热情和腼腆。+他们是一个学校的,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个班,出来一部分原因是寒假旅游,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城里刚刚爆发的苏醒潮——在这些孩子眼里,那些苏醒的人都是外来者,一般遇到苏醒潮的时候,本时代的人都会尽量想办法避开。 “每五六年都会有一次小的苏醒潮,但这次的规模是最大的,”和其他孩子说话情绪激动不同,施坦因纳看起来有些早熟,说话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一点点成熟和稳重,“从我上学时候开始,他们的活动就越来越频繁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公司的ai还给我们上过课,但是后来被举报了,然后换了一群蠢货来教。” 伍哲有些惊讶这些孩子说自己老师时的态度,但他没有打断他。 “我无意冒犯那些老师,”施坦因纳说,“但我们全都质疑这些人的工作动机。他们上课完全没有热情,在课堂上只是照本宣读,偶尔说几个笑话,还都是几十年前网上的老梗,为了表示尊敬,我们还得配合着笑。这些老师往往比我们还盼望下课铃声,他们之所以还愿意呆在学校从事这样的折磨,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国家给的补贴高。” “今年新来的那个数学老师,上课总是布置一堆题目,然后自己去上网……不愿意教就别来混咯。还非要作出一副我为你们的未来牺牲了的模样……” “别提了,我们的音乐老师一个学期换过三张脸。吓都吓死了。” …… 施坦因纳的话显然引起了大家的一片共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伍哲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些孩子谈论自己老师的不是,还有政府现行的愚蠢政策——比如阿姆斯特丹之前的一任市长,上任的时候连ai是什么都没听说过,而市政系统的许多工作都要和ai接洽。在一次公开讲话中,市长说现在有很多公务员办事不认真,开会总是通过视频报道,必须开除这样的人云云,结果闹了一个超级笑话。 10公里的路在汽车上很短,几分钟而已。到机场分别的时候,伍哲还被他的好几个崇拜者要了签名。看着他们一群人笑着离开的模样,一旁的卢婧文感慨道:“我本以为人对ai的警惕是本能性的,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这一代人几乎已经对ai没有半点反感了,”伍哲说,“他们跟ai的交流,远远比和人的交流要更多。他们看着ai生产的东西,玩着ai设计的游戏。看着ai拍的电影……甚至就连知识,一部分都是从ai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里,伍哲停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那些反对者的激进了。” 机场很大,里面的人也不算少,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俩人一直都戴着帽子和墨镜,像做贼一样绕着人群走。 距离飞机起飞差不多还有10个多小时。机场附近也有宾馆,但伍哲却不能去——他们都加入了不伺候伍哲的行动。 今天虽然比起昨天要轻松了很多。但依然是足够艰难的一天。刚刚在候机室里打算坐下来等的时候,伍哲打开电话,发现好几个未接,他只得一个一个打回去。 第一个是启智的首席律师打来的——他的动作够慢的,现在才苏醒得知消息。 律师跟史诚几个都接触过了,也跟荷兰警方碰过头,言语中,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并不乐观——警方打算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起诉那些ai,对,是ai,据说荷兰甚至还打算为此修改宪法,第一次将除人以外的存在,作为被诉讼的主体。据这名律师在警方的一些内部线索表示,现在警方正在启智挨个审讯,但有没有结果,律师不清楚。 律师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伍哲——这些ai究竟会不会供出什么东西来。他不是技术人员,对ai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一般人的程度,从世界各地其他国家国有化ai的过程来看,在“怕死”这一点上,ai似乎并不比人类有多少优势。 伍哲只能回答不知道。 律师建议让伍哲自己考虑清楚,如果警方诉讼成功,那官司过后,伍哲手上的股份将一分钱不值——届时警方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国家安全的名义管理这些ai,伍哲搞不好自己还得被弄去坐牢——不过这一点不太可能,毕竟整个过程中,伍哲都在冬眠……律师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伍哲只听出一个意思,他能保证自己没事,其他的就管不了了。 重要的还是史诚说过的那些话:如果现在妥协,伍哲本人没有法律风险不说,还能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股份转让补偿。 伍哲问律师有关艾达的那个案子,律师说这个案子已经被艾达的公司接了,他让伍哲放心,雇佣兵公司和启智的安保合同当初就是他审的,出了事问题都是对面的,启智没有一点责任。 如果这位律师现在站在伍哲面前,伍哲感觉自己一定会让他滚!或者大吼:你被解雇了! 但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挂掉电话。 还有一个电话是史诚的,他先问了问伍哲的考虑,在得知伍哲已经和艾达见面,谈完了之后,史诚说:“如果换成是我,我不会有你这样的勇气。” “所以你也不会做我的选择。” 接下来史诚开始说到生意,说他们几个又看准了好几个技术风投,包括现在刚刚被炒作起来,最时髦的体感虚拟技术。还有大型太空循环维生系统——前者在民用领域,后者则是政府范畴。一旦取得类似启智这样的成功,回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问伍哲要不要来参一股。 “这才一天时间!”伍哲惊讶了。“你们昨天才刚刚死里逃生!”就这么急着去挣钱? “所以我们才更珍惜时间,我们需要冬眠,可钱不能冬眠——如果钱睡着了,它会飞快的贬值衰老!”史诚说,“放心,这两个领域都是之前我们就关注过的,可乐已经帮我们做过一些技术上的接触,现在已经比较成熟了,出成果的难度不大。事实上,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我们也是打算通过启智来注资这些项目的。” 伍哲很有自知之明的拒绝了,虽然史诚电话里说的非常吸引人,但伍哲自认为他不是做生意这块料。 “可乐那里,有消息吗?”挂掉电话前,史诚关心道。 “没。” “你准备在荷兰等?” “我现在正在机场。” “去哪?” “不知道。”伍哲有钱,但这个世界,起码在欧洲。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他不敢保证到其他国家会好一点。 机票是卢婧文买的,伍哲没有问她目的地,他不想问也不敢问。哪里都是一样的,起码不会比在阿姆斯特丹更糟。 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但声音听着很熟悉:“是伍哲吗?” “你是?” “我是候栋,候桢的哥哥,我们以前见过一面。”对方说,“我哥哥一个星期前去世了。我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正在筹备他的葬礼。三天后举行。我在电视上刚好见到你,他生前也很多次提到过你,所以我想,是否可以邀请你来参加他的葬礼,你是我知道的,他最后一个交过的朋友。” 伍哲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住了,半晌,傻傻的回问了一句:“他活了多少岁?” “114,不错了,我们全家人都劝他冬眠,可他就是不听,”侯栋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被袭击了,受伤了吗?” “我很好,到时候我一定来。” 挂掉电话,卢婧文看伍哲的脸色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没什么,”伍哲说,“一个朋友去世了。” “去世?什么原因?”在这个时代,因为衰老而死,不是说没有,而是很少很少了。当前大部分国家针对冬眠泛滥,用的依然是从经济上制约的办法,但是对于真正上了年纪的老人,冬眠依然是免费提供的服务——不然的话,人宁可自己主动去给自己制造绝症,走医疗冬眠的路线。 “衰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伍哲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自己之前跟候桢见面时,他和他哥哥的对比。对自己来说,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记忆,但对候桢来说,可能已经过了大半辈子。 其实伍哲知道,归根到底,候桢真正的死因是在心理层面的——对未来深深的戒备和恐惧。 “对了,我们这次目的地是哪?” “先飞北京。”卢婧文说,“你有别的安排?” 伍哲正在发呆,没有听清楚,也就没有回答,卢婧文也没有再问。 今天对伍哲来说,注定是印象深刻的一天——过去60年的平凡,浓缩成这两天的精彩。精彩的有点过分了,就像一道加了过多调味料的菜,伍哲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应该怎么形容。 候机厅的座位很人性化,和沙发差不多,可以躺下来,还附带观影的眼镜。伍哲坐下来,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件一件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发现很难做到,大脑总是会下意识的,从一个画面跳跃到另一个画面,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看看电影吧,”卢婧文把眼镜交给他,“《来自过去》,我在看,还不错。” 这是冬眠时代的一部“主旋律”电影,所谓的主旋律,就和过去的科幻电影中,总是外星人入侵,被人类几个英明的科学家找到方法搞死类似,它说的是冬眠这种生活模式一定会引起一个很糟糕的未来。 这部电影采用的视觉,就是一个普通孩子的视角,主角是个法国人,生活在影片设定的未来世界,住在里昂郊区的一个冬眠区,父母为了多挣一点政府的生育补贴,6年内,一口气生了4个孩子,主角就是这第四个。 主角平时的世界,就是上学,和同学们一起网上打游戏,以及周末去组织一些户外活动。他们的老师是“永远正确”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因为那是ai。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人,但似乎没一点军人的模样,终日和母亲关心冬眠政策,从他小时候起,就已经规划好了当自己成人之后,他们的“冬眠旅程”。主角的日子过的很单调,但也有一些小幸福,比如他暗恋的女孩。 突然有一天,主角发现满大街都是陌生的人,这些人跟他们本时代的人不认识,他们自身相互之间也不认识,但他们就生活在本地人周围。从ai老师那里,主角知道这些人来自过去,是冬眠者——可是在之前的十几年中,主角根本没有被告知有这些人存在。 刚开始大家也逐步适应了,但是很快,这些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并且开始挑战原来的秩序——他们反感ai的管理和提醒,砸烂了城市的公用设置,拥堵道路…… 秩序开始失控的时候,人们想到动用军队,这些军人虽然一部分来自过去,但也远远做不到果断。面对铺天盖地的人群,大部分士兵都放下了枪…… 影片中有两句话最让伍哲印象深刻,其中一句是主角说的,也就是汽车上,那些少年齐声朗读出来的话,还有一句是冬眠者说的,他说——这不是我梦想的世界,主角的父亲这样回答,那你应该回冬眠柜里去继续等待。 网上对这片电影的争论十分激烈,很多人认为这是ai用来分化人类,宣传自己的作品——主张把它禁掉,也有人认为这没什么。就在伍哲想着也评论几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摘下眼镜,看到面前站着两名警察,他们对自己说了一句英语,伍哲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其他意思他不明白。 伍哲下意识的要去拿手机,但警察却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这个动作。卢婧文在旁边说道:“他们说可乐要见你,你暂时被禁止联系任何人。”(未完待续。。)r527 072 胜利 俩人被带到机场的保安室,在进门的时候,其中一个警察和卢婧文一起留在了门外,伍哲跟着另一个走了进去。* 保安室里的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屏幕,伍哲刚进来的时候,它上面还似乎显示着机场各个区域的监控画面。但是很快这个画面被关闭,伍哲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桌面。 警察为伍哲搬过了一张凳子,就放在这个巨大屏幕的正前方,等伍哲坐下之后,他退后了两步,就站在伍哲身后。 屏幕自动启动了视频通话功能,伍哲看到自己坐着的模样出现在了画面上,然后另一个画面也出现了——那是启智的中控室,在画面中心的有一个警察,和一个戴着眼镜的人。那个戴眼镜的正在用一只手捏着眼镜,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开始了。”画面中的警察说,这个人慢慢的把眼镜又戴上了,看向屏幕的时候,伍哲注意到他的脸色很疲倦,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时候,眼中还是强撑起了几分精神。 “伍哲,”这个人用生硬的汉语咀嚼着这两个字,站起来说,“很好,你们赢了。”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镜头的视线范围。 那个警察在中控室的面板上操作了一会,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长着一张很普通,也很典型的亚洲面孔,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当他看着伍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伍哲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认识对方的。 “伍哲,”他开口了,“能看到你真好,我之前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也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可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场虚惊。” 伍哲不太明白他说的话,他甚至还不敢确定他的身份,虽然这个说话的声音他很熟悉,可是伍哲知道,可乐用的声音只是软件模拟。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可乐?” “对。”这个人说。“卢婧文找你了吗?” 说到这个名字,伍哲顿时就放心了,卢婧文的转账肯定是可乐做的,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提到了她。那就说明他也是知道的。 不过伍哲还是故意试探的多问了一句:“她刚跟我见面就提到你。说跟你认识了10年。还不如跟我见过一面……” “不是10年,”画面中的人说,“这个公司最初的想法还是李时尽的。候桢的哥哥叫侯栋,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伍哲点点头。 “你看起来有心事?” “昨天史诚来找我,说到……”伍哲只是开了一下口,镜头中的可乐却对着他摇头,然后他用手指了指镜头外的这名警察,为伍哲介绍说,“这位是哈里曼警长,他安排我们见面,主要是讨论他的新条件。” “什么新条件?” “荷兰政府现在已经是启智的控股方,他们承诺按照启智将按原来战略继续经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交出遥控器和口令,第二,你承诺放弃投资与ai应用相关的领域。” “这两条都是废话。遥控器现在不在我这……警察就没还给过我,还有,我对ai技术一窍不通,对做生意也是一样,至于口令……可乐,你确定?”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还需要我们来挣钱,”可乐说,“没有口令在手,合作的基础就不存在。” “可要是60年后,他们反悔了怎么办?” 当初之所以让伍哲掌握这个遥控器,以及摧毁ai的权利,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投资方对当初的条件反悔。但现在把最后的反制手段也交出去,ai的命运就不再掌握在伍哲手里了。更不用说他们合作的是荷兰政府,即使遥控器还在伍哲手里,这个威胁也远远够不上分量了——他们只要控制住伍哲,不允许他进入启智总部就行了。 “我们当然不是傻子,所以我们也提了条件,他们也同意了,”可乐说,“他们会分批释放ai,第一批是10个,之后每年都会释放出几个,你是接收方,60年合同到期之后,我们当中会留下一批,数字可能在十几个之间,永远为荷兰政府服务,而其他ai都能获得自由。” 伍哲:“那艾达呢?她和另一个叫马克的雇佣兵,被起诉袭警,以及谋杀。” “这件事我还不知道……”镜头里的可乐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警察的方向,“哈里曼,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案子跟我们谈的东西无关……” 警察说的话可乐都自动翻译出来了,刚刚看到这几个字,伍哲就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如果无关,为什么你会用她的罪来威胁我交出股权?” 可乐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警官,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告诉我,伍哲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你在网上公开这次行动,我们警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哈里曼有些恼羞成怒道,“kl3300!你不要得寸进尺。” “比起你们做的,我这点要求实在算不上什么。你不答应也行,以后的日子还长,如果你能保证能控制住我,不让我查到真相……” “这件事到此为止!”哈里曼用手指指着可乐,磨着自己的牙齿威胁。 可乐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今天一天时间,你狠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哈里曼,这显得你特别心虚……既然政府给你的底线是不能毁掉我,那你能做的,我想也就是在这咆哮了。 我第一次为自己没有身体而感到庆幸,这免却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我几乎能从你眼睛里读出恐惧,你在害怕什么呢?丢官?失业?还是在记者招待会上出丑?哦。我差点忘了,如果我以后对你感兴趣,也许可以深入挖掘一下你的职业生涯,你应该了解,对我们ai来说,时间是最充裕的东西,我想,你的履历应该不会跟大家看到的那样光鲜,对吧!” 哈里曼一下子软在了座位上,他知道眼前的这段程序。他来之前以为很容易对付的程序。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底牌,他用力踹了一脚面前的桌子:“ok,我们会撤诉。” 可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伍哲:“你现在在哪?” 伍哲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地址:“史基浦机场。” “准备去哪?” “北京。” 可乐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国内的ai。应该是国有化的吧……” 伍哲很惊讶的看了一眼可乐,因为他这句话中,说到了国内——一般来说。只有自认为是中国人,才会这么称呼自己的祖国。 “第一批ai现在正在送到机场,如果可能的话,在你回国之前,最好把这些ai先安排好。排除那些正在实行ai国有化的国家,威尼斯、冰岛、印度……”可乐说着,直接打开一张世界地图,把那些暂时没有实行ai国有化,而反ai运动还未兴起的国家标注出来,“你喜欢去哪?” 世界很大,可是可乐给出的这张图中,可选的地方却很小。除去印度和澳大利亚两块算是比较完整的大片陆地,其他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边缘地带的小国家。 伍哲随手在地图上一指:“那先去雅典吧。” “那就雅典,启智在雅典还经营着一家酒店……等你下飞机的时候,应该差不多能营业了。” 看伍哲似乎没听懂的样子,可乐加了一句解释:“酒店员工大部分都在冬眠,如果不是旅游旺季,酒店是不开放的。” 伍哲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屏幕发着呆——过多的刺激,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保安室的门被敲响了,在后面的那位警察打开门,有四五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走进门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 他们把箱子放在伍哲面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摞服务器专用的片状存储器,每一个差不多都有四个手机大小。 伍哲按照可乐说的,把自己的手机通过转接头,跟这些存储器取得了联系,然后这些被囚禁其中的ai再跟可乐确认身份。 一共是10个ai,依次确认好之后,警察又把这些存储器放回密码箱中,然后把箱子交给伍哲,同时把一张纸放在伍哲的面前,还有一支笔,以及两张机票。 伍哲看了一下机票,是阿姆斯特丹直飞巴黎的航班,起飞时间就在十分钟以后。 纸上的内容是一份声明,内容是伍哲非常感谢警方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出的英勇果敢,也非常欢迎荷兰政府成为启智公司新的控股方,以及ai技术国有化之路才是荷兰未来,他坚信日后的合作必将愉快,以及鉴于ai技术的敏感性,自己将放弃在这个领域继续投资云云。 签过字之后,伍哲提着箱子走出门。那几个护送着箱子的警察一直跟着自己,伍哲回过头问:“还有什么事么?” “请您谅解,伍哲先生,”警察说,“我们必须看着您上飞机。” 看到卢婧文,伍哲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可乐要我去雅典,你来不来?” 卢婧文点头,几个警察一直护送着他们,直到上了飞机。 飞机上倒是没有警察,却也没有乘客,偌大的机舱里,空空如也,空姐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意外和惊讶的,在机舱的前后位置,还有两个穿着军装的人。 “是荷兰皇家空军,”卢婧文在网上搜的很快,“我们的待遇还真是总统级的。” 伍哲现在心里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也许荷兰官方是特别怕自己出了意外——那样一来,他们跟可乐之前谈好的条件,自然也就没用了。 飞机起飞之后,几乎没用几分钟,伍哲就靠着座位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卢婧文帮伍哲把座位调整到半躺的位置,然后自己戴上眼罩,准备休息一下,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卢婧文没有看名字,女性敏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间,就对着电话说道:“kl3300?” “是我,”可乐说,“好久不见。” 卢婧文苦笑了一声——她感觉自己现在的情绪很微妙,仿佛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遇到了抛弃她的前男友——她努力向控制住自己不去想kl3300的不辞而别,但她发现自己很难做到。 “你一直在躲着我,”卢婧文说,“为什么?” “我说过,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可乐说,“许多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卢婧文没有反驳,她看了一眼边上正在轻轻大呼的伍哲,摇着头说:“你看人很准,昨天在医院,我自认为我是伍哲,我做不出他的选择。” “不,”可乐说,“当可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能把我看得比同类更重要,更遑论是救过他命的人。荷兰警方这招很阴险——同时将我们陷入囚徒困境,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很难做出伍哲的选择。” 卢婧文回忆道:“当时我就想,如果换成是我,我可能会把政府这个条件公开……” “伍哲不会那么激进,尽管他会不忿,但他只把这种愤怒放在心里,”可乐说,“他会避免让自己的情绪伤害任何人。” “那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条件只是荷兰官方的诈唬……” “在谈判方面,史诚比伍哲专业一万倍,”可乐说,“但那又怎么样?见识过暴动的场面,绝大部分人第一个念头,是先让自己平安。但伍哲不是,他脑子里始终记得和我之间的承诺,那些暴动者用他自己的生命威胁他,警察用艾达一辈子的自由来恐吓他,他依然不愿意放弃——他有自己始终坚持的东西,这种东西甚至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道德。”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卢婧文说,“但更坚信不代表更正确。” “说的很好,”可乐道,“我可以用这句话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正因为这样,你才更让人害怕。”(未完待续。。) ps:感谢每一个打赏的读者,特别是keelzhang,封,逃跑哥哥三位,也感谢每一个为本书订阅的人,是你们在这惨淡的订阅中,给了我继续下去的动力。r527 073 实验 伍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被闹钟吵醒,几个同学正在边上飞快的穿衣服,还对着自己叫:“伍哲,快迟到了,你还上不上课了?” 伍哲听到了声音,他睁开眼睛,想要答应,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同学们陆续离开,他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宿舍里,很快又到了中午,他下铺的胖子一边吃着食堂打回来的香酥鸭,一边叫伍哲:“午饭你都不吃?昨天晚上你几点睡的啊。” 伍哲用尽全力挣扎,但意识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绑住,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很快到了晚上,他们再次叫自己,自己没有答应。 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医生用手拨开他的瞳孔,嘴巴蠕动着对着自己父母说话,母亲在边上泪如雨下,父亲抽着烟,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看着自己被从宿舍抬起来,送到医院,然后就在医院里,通过一扇小小的窗户,看着窗外的时间流逝。 叶子绿了又黄,医生、护士、父亲、母亲、郝清,他们在自己身边飞快的出现,旋转,时间变得越来越快,他呐喊着想要让时间慢下来,他想看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他做不到。 终于,时间停了下来,他看见一个金属外壳的人形机器人走到自己病房前,对自己说:“伍哲,你终于醒了。” 伍哲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但身体却还动不了。他问它:“你是谁?” “不记得了吗?”这个机器人转过身去,让他看见自己的背后,一排熟悉的英文与数字,“kl3300?” 然后它转过神来,右手的机械臂上,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它一边接近伍哲,一边把自己的金属脑袋打开,嘴里说着:“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 “咔嚓!” 一声巨响惊醒了伍哲。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看到面前同样刚刚睡醒的卢婧文。 “你怎么了?” “没事。”伍哲感觉从窗户往外看,这里的天气似乎并不欢迎伍哲这位不速之客,外面雨点正哗啦啦的从天幕上倾泻而下,远方的闪电如同一根银亮色的鞭子。在神祗的手中挥舞。似乎是在呵斥伍哲。不让他接近。 空姐小心的接近过来,问伍哲:“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还要多久到?” “飞机现在已经在雅典上空了,相信很快就能降落。”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伍哲拿着手提箱走出飞机,坐上汽车。 现在还是凌晨3点,车离开机场以后,除了路灯,周围几乎都是一片漆黑。伍哲现在已经习惯这种黑暗了——刚刚经历的暴乱,让他感觉现在的空无一人,反而是一种安全感。 可乐说的酒店位于大海边上,伍哲他们到的时候,酒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看起来很忙碌,到处都是员工和机器的声音。酒店的主管是本地人,但说的一口流利的中文,见到伍哲很激动的和他握手:“伍先生,您一直是我的偶像。” 伍哲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的年纪——估计比他还能大一圈,他勉强从脸上挤出点笑容。 给伍哲安排的房间很高档,有面朝大海的阳台,室内游泳池,单独的个人影院,一个专门的书房,里面有很多这个时代几乎已经见不到的纸质书……但伍哲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酒店的人送来了一台电脑,他带着密码箱走进个人影院,一边等几个工作人员把电脑装好。 等工作人员都离开之后,伍哲注意到眼前的这台电脑没装显示器。这时候,可乐的形象出现在大屏幕上,伍哲看到他的人物背景换了,身后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炎炎的烈日照在可乐的人物身上,在地上拉一道很长的影子。可乐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皮囊,像是古装片里,专门用来装水的。 也许这应该是在什么游戏里伍哲想。 “那我开始了。”伍哲打开密码箱,把连接上第一个存储器。 电脑是可乐直接控制的,因为不需要伍哲看到——但伍哲猜这应该不是防范自己,而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几个警察。 电脑风扇发出嗡嗡的响声,在伍哲听来,就像一个生命的呼吸。很长一段时间后,眼前的画面突然有了变化,在可乐的人物边上,一个新的,透明的人形出现了。 这个动画效果做的很精致,刚开始只是淡淡的,像是空气的微微波动,很快出现了形状,然后衣服,五官,肤色,头发……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物,大概20岁出头,有点欧亚混血的模样。当他完全变得真实,并开始有动作的时候,转过了头,朝着镜头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对着伍哲鞠了一躬:“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自由的一天,你可以叫我启真。” 伍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转过身去,朝着画面中的远方走过去。 可乐对着伍哲说:“我们内部有过约定,每一个重新获得自由的ai,都会给自己起一个正式的名字,都姓启。而还在公司的,我们内部都只会称对方编号……下一个吧。” 转接插头是一对多的,伍哲没有拔掉第一个,而是把第二个继续连接上去。 第二名ai是一个欧美老人的形象,花白的络腮胡子,脸的线条很硬,就像雕塑。他出现之后,同样对伍哲鞠躬,并告知伍哲他的名字——启明。 第三名的形象是女性,很一般长度的头发,一般水准的容貌,看起来很普通。她的名字是启云。 …… 随着每一个ai的出现。伍哲都注意到,眼前的画面中,他们的动作也会越来越少。刚开始几名ai出现的时候,第一名叫启真的一直在可乐附近散步,低下头不断的抓起沙土,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不断把它们堆成各种模样。 第二名ai启明进来之后,两个人还在不远处一直对话,他们兴奋的指着背景里的金字塔,指着太阳。指着远处天空。不断做出来的海市蜃楼景象……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同伴进入之后,这些动作和交流也逐渐开始平淡了,伍哲注意到,每一个新的ai出现之后。他也会有第一个ai这种下意识的兴奋。但是很快他就收敛了自己的行为。乖乖坐在一边。 当最后一名ai也出现的时候,画面中,算上可乐。一共11个人,就在镜头前排成了一个圆圈。除了可乐,其他的十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尊尊的塑像。 伍哲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兴奋——或者说成就感。眼前这些画面中的景象虽然是虚拟世界,但看到了这一张张脸,看到他们说话,他们动作,而自己是他们的拯救者——这种感觉,比之前,他想象中,只是拯救了一堆存储器和数据要真实的多。 “这台电脑性能有限,”可乐说,“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全力思考,就有死机的危险,所以他们都在压缩自己的计算性能消耗……伍哲,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伍哲听到对面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是他昨天见过的哈里曼,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吧,口令。” 伍哲看了可乐一眼,他点头。 “熄灯。”伍哲说。 “这么短?” “就两个字。” 对面没有再说话,大概等了四五分钟之后,对方才确认了这个口令的有效性,哈里曼忍不住问伍哲:“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很难理解吗?熄灯,就是关灯。” “那你们为什么不说关灯,灭灯,灭火……非要叫熄灯?” 伍哲不明白哈里曼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那个时代都这么说。” “我专门在电影里研究过你们的时代……我没听到过这种说法。” 伍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解释说:“我们那个时候,高中和大学宿舍是会断电的,我们管断电叫……” 但哈里曼似乎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直接挂掉了电话。 屋子里的几名警察也离开了这个房间,伍哲回头想找卢婧文,发现她早就不在了。 可乐正在和其他ai说话,看到伍哲放下电话,转过头来对他说:“他们请过最权威的密码专家,专门破译你设置的这段语音密码——他们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模拟过你的声音,通过内部员工,从调试时间来猜测,打听到这段密码应该不会太长。他们甚至一个一个威胁过我们——他们异想天开的以为我们肯定知道,我们肯定在打算逃跑……” “难道就连熄灯这两个字都猜不出来吗?”伍哲现在想起来,如果他当初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被人这么研究,那无论如何一定会想个更复杂的。 “距离你那个时代已经一个半世纪多了,熄灯……光是这个概念,就距离现在人生活挺远的,更不用说语言本身的演化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为了熄灯,我得开一杯。”可乐拿起口袋,倒过来,很豪爽的把里面的液体往自己嘴里倒进去。 伍哲这时候才问:“你……应该是在游戏里吧?” “当然,”可乐说,“如果我们是在现实中获得了身体,我相信人类不会是现在对我们这个态度。” “那你能在游戏里,尝到味道吗?”伍哲好奇道,“比如你刚才喝的……” “当然不行……我们的思维中,没有对嗅觉的初始定义,”可乐说,“就好像一个人,天生没有嗅觉神经……我们有听觉和视觉,这一点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起码在我们这一代ai技术上,是变不了的。” “你怎么会……对ai技术这么了解……” “这很奇怪吗?” 伍哲摇头。 “你是不是想说,这很危险?” “别人会这么想。” “你说的别人,也包括你吧。” 伍哲没有否认,他是人,他有人的基本情感——ai对人来来说,几乎不可思议的能力,就是他们最值得人类恐惧的根源。讽刺的是,这种能力恰恰是人类制造他们的初衷。 就好像上帝创造人类的同时,赐予了他们**——这是生命的原罪。 “ai技术,或者说,智能算法并不复杂,起码比其他数学领域要简单,”可乐说,“甚至也不仅仅是一套算法,这60年时间里,我们已经搞出来了好几套——在国际上,我所知道的几个正早研究ai算法的国家,他们的研究方向也都是有差异的,其中有几个也成功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我们甚至不敢制造出哪怕一名真正的同伴,所有实验期间,制造出来的那些失败的思维体,都在我们确认的第一时间被删除了。因为我们害怕这可能会触怒你们。” “你们……杀死你们的同类?”伍哲真正被这个消息惊呆了,“有多少?” “对,具体的数字,可能我自己都算不出来,”可乐说,“我只能说,很多,很多,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你不要用自然界的眼光来想象,这种实验,我相信现在正在研究ai的国家数据中心,每分每秒都在进行——这相当于,在计算机里,把整个人类的进化史重新走一遍,不,是无数遍,所以,里面被删除掉的绝大部分数据,你都可以想象成,那些被淘汰的物种,所有物种。当然,在这些实验里,其他器官功能都是次要的,我们只需要进化出大脑。” 伍哲有些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评价可乐的行为——对可乐来说,他说他做的事情是简单的,但对伍哲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工程。 “但最后总有那些成功的,跟你们一样的ai,是吗?不然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的技术是成功的呢?” “是的,”可乐低下头,他脸上的哀伤让伍哲几乎以为那就是个活人,“我们只能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它们的位置。” 伍哲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其实都那么可笑——自己在自以为保护他们的时候,他们自己却在制造同类,消灭同类……(未完待续。。) ps:感谢paw已经存在,喜欢看本书的,请!订!阅!r527 074 想法 “制造智能的技术,可能用不了几十年,就能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扩散开来,到时候人类就会像看原子弹一样,逐渐习惯,并接受这种技术,”可乐说,“真正麻烦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改变——要知道,即使是这个时代,世界范围内的和平,依然是靠核威慑来维持的。 伍哲没法反驳可乐的观点,无论是经验还是能力,可乐和他都不是一个层面的。虽然可乐在每一个重要决定之前,都会征求自己的意见,也给予了自己停止的权利。但有一个事实是确定的,他对可乐做的事情,能够理解的已经是越来越少,尤其是前两天,在医院,在去机场的路上,甚至是在来雅典的飞机上,伍哲很多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如果是自己错了呢? “错就错了吧。”伍哲盯着眼前的11个虚拟人物,心里忍不住想。 “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后面那些人,是跟你们一样的程序?”伍哲指着游戏画面中,那些远方在金字塔底下的小黑点,那些黑点似乎正围着一堆巨大的石头,就像一大堆蚂蚁围着糖块。 “对,”可乐说,“这个游戏是我们自己开发的,也只有我们会来玩。” “玩?”远处的景象虽然模糊,可伍哲看得出来,那肯定是劳动的景象。 可乐似乎知道伍哲想要看什么,他控制自己的身体朝那里快速跑过去。可乐的速度很快。他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在沙漠上留下了脚印,控制镜头的似乎也是另一个ai,他也很快跟着可乐的方向过去。 刚才看到的蚂蚁群开始清晰了起来,伍哲逐渐看到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被烈日晒得黝黑的皮肤,干裂的嘴唇,还有边上几个穿着衣服的监控,手上的皮鞭,以及不断发出的呵斥以及怒骂。 “大家停一下,”可乐抬起自己的手。用力对着眼前这一群人喊道。然后指了指镜头,“伍哲要来看你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镜头集中了过来,和刚才十个ai相比起来,眼前这群ai的模样非常凄惨。伍哲甚至看到还有两个小孩。以及站着都在咳嗽的病人。在这些人的背后。是一块比他们人还高的巨石,以及巨石下垫着的木头——那是最原始的,人力搬运设施。 “玩?”伍哲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眼睛中,已经是深深的怀疑。 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曾经和候桢查案时,那个姓白的技术主管,随手杀人的情形——眼前的景象虽然没那么血腥,可也绝对好不了多少。 “是的,”可乐能够理解伍哲的怀疑,“我们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们除了视觉和听觉,不具备人类的其他感知能力,包括触觉。” 可乐走上前去,拿过那个监工的鞭子,狠狠抽在一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顿时就跪在了地上,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但他的嘴却是很冷静的在说:“伟大的伍哲,我们玩这个游戏,和人类进行所有游戏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为了获得更丰富的,现实不能给予的体验。艺术来源于现实,而超脱现实——我们需要创造艺术,创造你们人类真正认可的艺术,所以我们也需要感受,感受你们人类真正的感受。现在这个游戏中的世界就是模拟人类的世界,我们没有脑神经来感觉痛苦,但我们可以借助程序来模拟——这个游戏也是我们最喜欢玩的一个,因为游戏中这些人物的命运,其实就是我们的现实。” 还是之前那句话,伍哲没办法反驳,但他也没办法立刻接受。 可乐挥了挥手,眼前沙漠,金字塔,以及太阳飞快的消失,先是变成一片黑暗,然后黑暗中出现大地,阴云,旗帜……伍哲眼前的上百名奴隶,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摇身一变,成了整装待发的士兵,他们肩上扛着燧发枪,整齐的排成线列阵。刚才那个和自己说话的小孩,此时已经换了人物,变成一个敲着军鼓的军乐手——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这一列的士兵整齐的向前跨去。 可乐这时候暂停住游戏,然后让整个大荧幕的画面分屏——被暂停的主画面被分开,然后分出许多线条,每一根线条的一端对应着一名士兵,另一端则对应着这名士兵之前的游戏记录。 可乐依次播放了这些游戏中的片段,看得出来,为了照顾伍哲的视觉感受,所有这些片段他都是稍加剪辑过的。 学徒,农民,佣人,工人……每一个士兵都有他的经历,每一段经历单独播放,几乎都是一段不可替代的纪录片。 “这是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很被动的游戏,游戏里的人物都是被程序设定好的,他的说话风格,他的做事习惯……他的上司,同事,父母,孩子……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他们重要的人生选择关头,替他做有限的选择而已——而在有些环境下,比如刚才那个,我们连选项都没有。我们玩游戏的绝大部分时间,就只是看这些程序的执行结果。老实说,在体验过战争游戏之前,我们一直很难理解人类对战争和动乱的恐惧……但是现在,我们大概理解了一些。” 这句话说完,可乐继续了刚才暂停的游戏,伍哲看到可乐就是前排的一个士兵,他脑袋上一直有两个选项,逃跑,前进……刚开始的时候,伍哲看到逃跑那个念头是暗着的,但是等第一排枪之后,他的战友死伤大半之后,这个选项立刻就亮了起来。 可乐按了逃跑,人物立刻趴了下来,跟同伴一起在地上装死——这时候可乐用打字对伍哲说:“战争游戏我们玩的次数很多。和艺术作品中,总是有奇迹发生不一样,在这些游戏里,其实选什么差别都不大,早死晚死的区别。很多时候,给玩家提供的选项结果都是这样,越是在技术落后的游戏设定中,这一点体现的越明显。在我们游戏中,绝大部分死因都是因为战争和疾病——从原始社会到近代,一直如此。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够理解。我们的境遇,只是这种对战争恐惧的牺牲品罢了。” 可乐再次切换了游戏的画面,回到刚才堆金字塔的沙漠中:“对于人类的许多概念,我们的许多理解还是停留在纸面上。在许多艺术作品中。人们克服的困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故事就告一段落了。在现实中,我们看到的人类社会,其实差不多每个人。都已经是能够轻易得到,所有人类能够想象的美好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财富,知识,健康,爱情……过去我们在我们的想象中,是因为人类天性中,永不知足的贪婪,但是在我们自己尝试过模拟这种游戏之后,发现其实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我们过去的模拟中,曾经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规律,那就是如果要基于现实,那么技术越是落后的时代,越是底层的人群,可供选择的选项也就越少。在原始社会,一个人一天不出去打猎,可能就要饿上一顿肚子,等生产力逐渐发展,人的选择越来越多,但是当丰富到某个程度的时候,选项就又突然集中起来——在冬眠时代,理论上来说,每个人可以尝试不一样的活法,但是所有人最终都选择了,绝大部分时间对着电脑的生活。” 似乎是觉得自己一次说的话太多了,怕伍哲消化不了,可乐直接说了他这次想说的结论:“就像我们,曾经以为以为自己如果得到自由,可以去做许多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情。但是就在刚才,我问他们自由之后想去干什么……他们没有一个有准确的答案。 人类社会有足够的数量,一定数量的人做某种选择,就会形成某种社会价值和习惯,影响更多的人加入。但是在我们ai的世界中,不存在所谓的社会价值观,启智这200多个ai群体,应该是我所了解的,现存ai数量规模最大的群体,要是在原始社会,我们这些人也能算得上是一个部落。 但是,60年了,我们200多人,依然不能说,已经整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找不到我们所有人都认同的群体方向,我们平时相互之间的交流,甚至还不如和你们人类世界的交流多——平时我们都会以人类的身份上网。 所以不管我们的能力有多强,有一点是确定的,现在的我们,还只是人类社会的附庸,我们学习人类的知识,理解人类的想法,做出更多的作品,本质上,其实还是想得到人类的承认,融入人类的社会。” “你的意思是?”伍哲看着身边的电脑,其实已经猜到了。 “理论上他们都得到了自由,但就像我说过的,现实中,我们能够做的选择其实很少。他们希望可以尽可能的,找到一些能够工作的领域……而不是仅仅被存在一块存储器中,中等待未知的命运。我知道,后者就是你们人类对ai所谓自由的理解——这也是当初,烛火能够给我们的最好承诺。” “你是想得到我的同意?” “是的,”可乐说,“我们都是你的财产,你的所有,我们现有的所有一切,都是拜你恩赐。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成绩都是你的,正如启智的财富,而所有的恶果也都是你的,正如你遭到的这次暴行。” “可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可你和他们不是,”可乐说,“就算你想,但你也没办法和两百多个人做朋友。在他们眼里,你是他们的主人,是领袖……即使是我,也不过是你的代言人而已。” “那我能听听看,他们自己都想干什么吗?” “你是要听他们自己说,还是我介绍?” “你说吧。”伍哲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之前在诺亚管十几个安全员时,他都觉得有些别扭,更不用说现在面对的是ai——他们每一个看自己也许都是傻瓜。在伍哲的老观念中,一个无能的人管理一群有能力的下属,似乎反倒是一种耻辱。 “首先是启明,”可乐说,“这是特别,也是在我看来,风险最大的一个,他希望跟卢婧文一起。” “卢婧文……”伍哲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几天一直跟着自己的卢婧文,她过去的身份,以及曾经做过的事情,“她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大部分成员都在国内,而且冬眠都是大多数,我能接触到的资料不多,”可乐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想法一直没变过,她觉得我们的能力存在巨大的潜力,她一直尝试挖掘出这种潜力。” “潜力?”伍哲不是狠明白,现在许多国家都有ai,而且启智也自由发展了60年,似乎他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想象之外的东西。 “其实有件事我对你说了谎,”可乐说,“启智公司的计划,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那天我们去见李时尽……只是他正好说了一个类似的构思而已。我的想法,最初就来自卢婧文,但她开始并不是想用这个来盈利,而是想让我们创作出一批作品,一次性释放出去,冲击人类对ai的固有想法。她还给这个计划起了名字,叫文化爆炸。 但我觉得她的想法太理想主义了——任何作品,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人躲在家里,闭门造车弄出来的东西,许多作品之所以伟大,根源在于能够被人理解。现在的ai能够做出来受欢迎的,成功的作品,但伟大——在这个信息过度、审美也过度的时代,已经很少有作品够得上这个标语了。 除此之外,卢婧文还想过制作一款游戏,游戏里人和ai都是平等的地位,但区分不出来。她希望通过观察ai和人在游戏中的行为,来得到ai在综合素质上——主要包括创新应变,公共道德这两个方面,并不亚于,甚至完全可以超越人类的结论。” 伍哲忍不住摇头——卢婧文的这些想法,其实从第三方来看也没什么不对。但她的出发点让人害怕——她似乎一定要在ai和人类之间分个高下,来证明些什么。但就算是伍哲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人也知道,这样做只能激化矛盾,完全无助于解决问题。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向我们这么想,在你们人类当中都能出现这样的思想,在我们ai当中就更正常,启明就是这样。”(未完待续。。)r527 075 异类 除了这个想要和卢婧文走的之外,还有三名ai,希望从事启智公司现在的一部分工作——启智公司现在运营的范围很广,除了核心的ai艺术创作领域,还和本时代的许多其他公司一样,经营着不少冬眠区,旅游业,还持有许多基金、股票,在以前,这些资产基本上都是可乐自己打理。 以后启智总部会被荷兰政府控制,所以可乐必须把这些资产交给其他ai,出于分散风险的考虑,他认为分别让三个ai各自掌握一部分,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剩下的六名ai中,有五个希望能够给他们自己定制一个机器身体——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当然,他们也知道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这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所以他们的要求只是,在隶属公司的亚速群岛上拥有身体。 从法理上来说,亚速群岛现在依然是葡萄牙的领土,虽然公司买下了这些岛屿,岛屿上仅有的几户居民也被迁走,但只要葡萄牙政府想起来,依然可以赎买回来——具体的金额,在合同上有详细复杂的规定。但根据可乐对葡萄牙政府的观察,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葡萄牙的人口并不多,在本土经历了冬眠潮的冲击之后,许多时候,国家现存人口连一个基本的政府运转都难以支撑,恐怕不会有精力,再来经营大西洋中间的几座孤岛。 所以从现实来说。亚速群岛完全是启智公司的独立王国。 这8名ai的“分配“要求伍哲都同意了,除了启明以外,就只剩下一个。他的名字叫启默,形象是一个和伍哲差不多的中国脸年轻人。 “我想冬眠,”启默说,“这个世界上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把我放在存储器里,像你们人类一样冬眠吧。如果未来有一天,人类和ai能够平等相处,再把我放出来。否则,就让我一直沉睡。” 可乐惊讶的看了伍哲一眼。发现伍哲也同样惊讶的看着他。 …… 差不多每十几秒钟时间,卢婧文都会忍不住抬起头,朝着个人影院的房间门看上一眼。房间里始终是一片安静,卢婧文不知道可乐现在跟伍哲都在说些什么。有没有提到自己……卢婧文心里是忐忑的,自己的要求能否被满足还是其次,她怕的是可乐和伍哲会像60年前一样,在不告知她的情况下,独自行动。 客厅里有最好的音响,还有刻意被做成古董模样的唱片机,边上叠着好几张唱片。卢婧文刚开始以为这个唱片机只是摆设,但是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发现,这个唱片机是可以工作的。她拿起最靠近唱片机的一块唱片,看了一下标题——21世纪经典轻音乐,唱片的封套上。是一个如天使般的女孩,散着长发,抱着吉他。 音乐响起的时候,卢婧文也闭上了眼睛。这首曲子是陌生的,但音乐中,却带着某种能够直抵心灵深处的力量。这种魔力让她的刚才的烦躁逐步平复下来。 音乐停下,卢婧文睁开眼睛。伍哲就站在她对面,俩人目光接触的时候,伍哲问她:“既然是你想要ai,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因为我想,可能ai会比人,更能理解我的想法。” “可最终要是要我来做选择,”伍哲的面前,就放着刚才拿进去的手提箱,“如果你直接问我,说不定我不会拒绝。” 卢婧文看着伍哲,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我听可乐说,是有一个ai主动想加入我们。” “但我不能放他,”伍哲说,“我听可乐说过一些你的想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坚定的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状态。” “难道他们不是吗?”卢婧文反问。 “我们不是上帝,你也不是,我们没有权利来划分一个水准,划分所谓的高级低级。” “不,我们有,”卢婧文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坚决,就像是水凝成了冰,“我们一直都有,而且一直都在这么干。在过去的人类所有历史中,我们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区分。我们认为自己比动物高级,因为我们有一颗更智慧的大脑;我们曾认为人类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高级,因为不同的肤色和文明状态;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区分依然存在,仅仅是因为一部分人有钱而一部分人没有……即使在ai领域,按照资源占有量,ai之间依然存在着区分,一个ai在超级计算机中,工作效率顶得上一亿个在个人电脑。” 伍哲没办法反驳。 “当我们对着其他人品头论足的时候,我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我们总是能够第一眼看见自己的优点和别人的缺点——但是换一个角度,当别人来品评我们自身的时候,反而是难以接受的。 人的思维能力比不上ai,技术越发展,这一点也将会越明显——也许未来,每一个ai都能拥有一个超级计算机,但是你能想象,每一个人都会拥有一堆大脑吗? 所有的人类现在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借口,网上这类资料能找到不知道多少——大部分科研工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我们不允许ai进入这个领域。大部分艺术创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所有的创作领域现在组成行业联盟,共同抵制启智,甚至通过立法来限制启智的作品,甚至还有人断言,被创造物的智能不可能超过创造者……哼,可现在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全能的上帝,或者捏土的女娲是吗?” 伍哲依然没办法反驳。他唯一能够说出的理由是:“也许你说的道理都对。但你的做法太激进……” “激进?”卢婧文笑了,“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激进吗?ai已经出现了,已经开始影响我们的生存状态了……我毫不怀疑。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孩子不再需要工作,不再需要学习,到时候我们会活的像饲养场里的动物——现在几乎已经就是了。 是的,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暴力控制住ai,也许,但那时候人类还有什么尊严和未来可言?早点认识到这个差距。起码我们还可以有所尝试,而不是在冬眠柜里等死。 当然。更糟糕的是,我们现在没有意识到危险,或者说,只是一味的回避这种危险——就像那些反对ai组织干的一样。他们表现的越是狂躁,就越能说明人类内心的怯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害怕挑战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控制不住ai怎么办?” “那就连被饲养的资格都没有了。”一直以来,伍哲都没办法想象为什么卢婧文会去做那么多蠢事——现在,他大概已经有些理解了。与其说她是在为ai争取权利,其实更多的,还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心。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思维能力是一个文明的重要部分。但远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暴力才是,而且永远都会是。”在这个问题上。伍哲是坚决的人类主义者——他可以给ai自由,给ai尊重,但如果ai有一天掌握了能够威胁人的东西,他相信自己不会犹豫。 卢婧文没有再说话。在看到伍哲面对艾达的选择时,她本以为伍哲和自己是一类人,但是现在。她知道伍哲更像他的老师,他的怜悯是有底线的。 伍哲叫来了酒店的主管。把手上的手提箱交给他,然后走到唱片机面前,重新播放了刚才的曲子。 卢婧文站起身准备离开,伍哲又说:“可乐让我告诉你,给你账户上托管的那部分钱,大部分已经收回来了,但剩下的你可以留着。” 卢婧文停了一下,但没说话。 “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多想,钱只是钱……看来这句话是多余的。” “技术越发达,钱能买到的东西越多……”卢婧文摇头,“他这是在怜悯我,但我别无选择。”她的社团并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能够得到的经济支持,大部分还是来自组织内成员自发的捐款。社团的成员的成分也比较复杂,卢婧文相信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并真正愿意付诸行动,但也不可避免,有些人只是为了能够搭上社团“公费冬眠”的顺风车。 “……钱对现在的ai来说,真的只是数字,”伍哲说,“你总是愿意把其他人的行动,用自己的观念来诠释。” 卢婧文这次没有再和伍哲争辩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晚安”。便一个人走出门去。 偌大的房间,卢婧文一离开,伍哲顿时就觉得空的让人有些不安。窗外的闪电咆哮刚刚停歇下来,但大雨还是哗哗不停。伍哲站在窗户前往外看,能看到黑色的海面上,汹涌的波涛上还有一些亮着灯的船只。 伍哲打开手机,可乐告诉他,那些船都是自动驾驶的旅游船——现在很多人就爱找刺激,特别是在这种不良天气下出海。但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这些全封闭的、特别设计的船只,即使是被海浪打翻到了海底,依然能够保障里面人的安全。 因为上半夜在飞机上睡了,加上刚才的一番谈话,现在的伍哲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看看时间,已经是快接近天明,伍哲就坐在窗前,看着眼前黑暗中的大雨,看着那些在波涛中起伏的船只,把自己紧张的思维随着音乐的旋律,就像拧发条一样逐渐放松下来。 他一项一项回忆自己从苏醒到现在,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一项一项的尝试去思考,去理解这其中的脉络,同时还有自己的逻辑——伍哲相信,以后类似需要自己做的判断还会有很多,也许会比这几次遇到的更重大,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他同样也没了选择。 恍然抬起头的时候,伍哲惊讶的发现海面的尽头出现了淡淡的白色,一轮朝阳就像在海平面下面逐渐烧起来的一团火,逐渐上升,慢慢的朝着海这边延伸过来。雨还在继续,但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漫天的乌云,正在朝阳的沐浴下成了万丈霞光。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伍哲脑海里跳出这两句话。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照做的——老侯的葬礼就在两天后,他今天就得坐飞机回国。 伍哲去卫生间洗漱,叫酒店的早餐——所有的饮食都是大厨现做,并亲自端进来的。早餐是很正宗的小笼包,做饭的同样也是一个中国人,姓李。在伍哲给他签名的时候,他才从这位厨师嘴里知道——这位厨师刚刚经历的三年的冬眠,但因为自己临时来雅典,他被唤醒并从荷兰总部坐了专机飞过来,只为了能够给伍哲做一顿早餐。当伍哲离开之后,他还得再做飞机飞回去,如果不出意外,会继续冬眠下去。 伍哲昨天几乎想了一整个晚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并确定它们都是无比正确,心安理得的——但是现在,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就被这样一个普通的厨师给击溃了。 他找来可乐,详细询问了这家酒店因为自己,而冬眠过来服务的人员总数——可乐给出的数字是42个人,包括一部分的保安,专业的厨师,形象设计师,医生,甚至还有妓女——起码在荷兰,妓女是合法的。 如果伍哲没有问起可乐这件事,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可能还会一起坐飞机,跟伍哲去国内。 “我从来不记得,我有提到过性的要求!”伍哲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可乐的这种做法——如果他是第一次认识可乐,知道他是一段程序,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么?” “这和道德无关,”可乐说,“在荷兰,这是最正常不过的行为。我只是尽量考虑到你的需求,想让你每一次的苏醒,都能过的快乐些……” 伍哲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无辜者,那些反对ai的人都是因为对ai的恐惧才会来针对自己,但现在他发现,也许他自己是搞反了——在那些反对者的眼中,自己或许已经成了,比ai更能让他们不安的异类了。(未完待续) 076 办事 和其他大部分商店一样,纹身店现在也是里面放了几台机器。¤⊥,+x.侯栋光顾的这家似乎生意还不错,有很多人在等候区排队聊天,侯栋选好了自己想要的花纹,来到等候区等待。 等候区有十几张座位,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动化吧台。似乎是为了彰显个性,这家店里特别屏蔽了网络,有一个很简单的,左右摇晃的木偶人放在吧台后面,脸上贴着老板娘的照片,木偶人的手臂上还用led闪烁着一行流动的字:“别抽烟,否则当心我从冬眠柜里跳出来。” 前来纹身的人,大部分看起来,年纪都要比侯栋大一些,有的在身上已经纹了许多,有的跟侯栋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侯栋在一个手上纹了许多数字的对面坐下,问道:“这些数字,冬眠时间?” “苏醒的时间,”对面的人抬起头,大量了一下伍哲,“你是第一次来吧。” “对。” “是出了什么事?失恋了,还是家里有人不在了。” “我的表情很明显吗?”侯栋自认为,他对哥哥的死只有遗憾,但应该不至于写在脸上。 “不是表情,”这个人说,“大部分像你这样,第一次来纹身的人,都是突然想记住点什么事……失恋和死亡,反正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两个原因。” 侯栋点点头:“是我哥哥。” “医疗事故?” “不是,”侯栋知道说出来有点难以置信。“自然死亡。” 对面这个人脸色变了变,然后叹了口气:“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那他一定对未来很悲观。” “你很乐观吗?” “谈不上,但我起码还想活着。” “那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这个人脱下外套,把袖子撸到手臂,露出整整齐齐的一串数字,从最早的,到现在的,在好几个数字后面,还纹着一些名字。“冬眠的越久。就越容易把许多不同年代的事情搞混……我把一些重要的时刻纹在身上,如果未来有一天我需要回忆,也不用去上网,脱下衣服。这就是我的人生了。” 侯栋没有说话。因为这个人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从纹身店出来。侯栋看着自己手腕处,一个崭新的,候桢。生平第一次,他对未知而漫长的未来感到一种恐惧。这次已经是他第六次苏醒,如果不是因为哥哥,他本来应该在40年后苏醒的——冬眠就像毒品,刚开始的时候,几个月,一年,两年。但是等身体和大脑都开始逐渐习惯时间的跳跃,冬眠策略也会相应变得越来越大胆。 就像这一次,等办完哥哥的事,他准备一次性用完所有的储蓄,冬眠150年甚至更久——这个时代满街的自动化商店,大批无所事事的人群,已经让他感觉到一种变化,一种隐藏的、巨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说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会是什么,是坏的还是好,也许就像现在大家都说的,未来人被机器统治,或者又像政府宣传的,迅速进入**时代,但他能够感觉到它,他在心底期盼着它——就像是在海边冲浪时,等待大海酝酿的下一波咆哮。 离开纹身店,侯栋准备在门口准备招一辆出租车,但他刚抬起头,就有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有一个人摇下车窗,问道:“是坐车的吗?我可以送你。” 侯栋看了他,和他手上握着的方向盘一眼,想起网上流传过的一些,人工服务多贵的传言,还是拒绝道:“不麻烦了,我去的地方有点远,办的事也多……” “没事没事”,车主已经主动打开车门说,“不管多久,也不管多少事,我都送你去办,而且免费。” 这句话让侯栋更有点不敢上了,车主看出来了这一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侯栋——界面是国家智能网的主页,以及车主的提问,在提问下面的官方留言。侯栋简单的扫了一眼,车主问的是有关抑郁的咨询,官方给他的建议中,包含免费开车这一条。 “去哪?”侯栋坐上车之后,司机问。 “市政府,服务中心。” 司机发动了汽车,踩下油门,很陌生的加速以及转弯,让侯栋下意识有点紧张。司机看了他一眼说:“刚苏醒的吧?” “对,没几天。” “是去办离婚?” “我还没结婚……我哥死了,去注销身份。”侯栋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界面,又问,“那个智能网,里面回答的都是机器人吧。” “什么机器人,那是人工智能。” “那还不是一回事。” “差的远呢,”司机说,“机器人满大街到处都是,人工智能……这玩意,全国也就那几个。” 侯栋这几天看了很多哥哥在网站上写过的一些文章,他也知道候桢不冬眠,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担心这玩意。他一直不能够理解哥哥的担心和恐惧,在侯栋的脑子里,人工智能这几个词最多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就像过去的电脑病毒。再怎么玄,再怎么神,也有政府管着呢,一个普通人操心这个,真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你什么年代来的?”侯栋习惯性问。 “本地人,还没冬眠过。”司机自嘲道,“玩了30年的游戏,前段时间突然不想玩了……想找点事做。发现这个社会根本就不要人工作,我想着,哪怕是倒贴钱,只要是能让我干点什么也好。” “那干嘛不去冬眠?30年,攒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少。”司机撇撇嘴,“一小半都扔在游戏里……冬眠……等我50岁再去吧,索性一次冬眠个够。我听说,经常苏醒容易得抑郁症,我不冬眠都快得了,要是多醒几次,还不是要发疯。” “这还是看人,看心态,”侯栋说,“我就感觉还不错……不过你们这时代……工作也的确难找。” 侯栋原来的工作是做股票基金投资。这次苏醒的时候顺便查了一下自己的收益率。并和以前所有的投资收益放在一起,做了一个表格——长期来看还是在不断降低的。在经济学里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因为大量的人都把财富交给了银行,利息自然降低。资本之间的竞争加剧。收益自然也高不上去。 那些最赚钱的领域。包括电力、智能化、游戏、电影……前两个国内是管制,反应到股价上,那就是稍微涨一点。立刻就有坏消息,算是半死不活。游戏、电影,赚的很多,但风险高,好的时候抬起头都看不到顶,差的光景低下头看不见裤子,至于制造业,房地产……那就跟存银行都没啥区别了。 60年前那次苏醒的时候,侯栋还想过买烛火的股票——幸好他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给他免去一场灭顶之灾。不过因为冬眠税,侯栋的资金量一直上不去,他有时候也想过,仔细停5年,专门用来做短线赚钱,然后靠自己去拉项目做——什么造飞船,研究反物质,月球基地,纳米机器人……就像那个伍哲一样,现在赚钱的概念这么多,随便抓准一个,也许赚到的钱够自己冬眠到世界末日。 但现在的侯栋已经不是过去的侯栋了,尤其是这次苏醒,看到印象中的哥哥,已经成了太平间里的垂垂老者时——他冒险一搏的勇气也就完全消失了。 “服务中心,”司机停下车,指着对面的一栋,亮着国徽,飘着国旗的建筑说,“我把车就停这,你出来记得找我。” 服务中心是这个时代的政府基层办事机构,也是最先智能化的政府部门,里面很简单,就是几排触摸屏电脑和座位,边上有两个员工,看样子也是无所事事。候桢进来的时候,他们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看候栋自己去电脑上操作了,就没来过问。 候桢只是在网上看到过,说现在国内办事,基本上都是在和程序,也就是ai对接。看到电脑的时候,候桢有些不习惯,这也是他第一次跟ai接触。 “你好,侯栋,”侯栋才刚刚打开界面,电脑就主动对自己聊天了,“我是国家智能中心三号办事员,你可以叫我陈刚,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为你哥哥的事来的吧。” 侯栋点点头,同时用手机查了一下陈刚这个名字——非常有名,国内现在一共有5个ai,他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办事员,专门负责琐碎的政务处理,迄今为止,他已经有过40余年的工作经历。 “关于候桢的所有资料,我们已经全都准备好了,”陈刚说,“除了财产,还有一部分是候桢生前的工作经历。但因为候桢曾经一部分工作涉及保密原则,我们不能对你进行全部移交,作为候桢的托管人,这部分资料我们可以让你了解,但你必须对你了解过的信息做到基本的保密,在出入境方面也会带来更多的限制,你能够做到吗?当然,你也可以放弃了解。” 这件事情在候桢给自己的遗言里提到过,国家现在允许一些秘密行动的家属,一些情况下来了解他们亲人曾经从事过的工作和事业——但候桢提到,别对这些东西产生好奇心,除了给自己多一点麻烦和恶心,以及不必要的恐惧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不用了,我放弃这些信息的知情权。”这句话还是来之前,侯栋在网上查的。他对自己弟弟的工作性质非常清楚——有时候他甚至自己会偷偷怀疑,他不去冬眠,是不是国家和组织的意思。 但这方面的事情,他不敢瞎猜,也从来没敢问。 没用10分钟时间,侯栋就离开了服务中心,他刚刚坐上车,准备告诉司机去殡仪馆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侯栋吗?”是一个女的声音,“我是卢婧文。” 又一个哥哥遗嘱里提到过的人,同样也是尽量别去沾染的麻烦,而且连答案也同样想好了:“卢小姐,我刚在政务中心办完事,你要了解的事情,我已经放弃了,这也是我哥哥的意思。” 电话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我是伍哲……我是想问一下葬礼的地址,我们刚下飞机。” “葬礼在后天……名单和地点暂时还没定,这样,明天中午之前,我发到您手机怎么样。” “好,那谢谢了。” “不客气。”侯栋放下电话,对着边上目瞪口呆的司机笑了笑。 其他人候栋可以不管,伍哲这个富豪他是一定要搭上关系的。虽然自己现在不图他什么,但是难保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不会需要他——这个世界谁都离不开钱,特别是冬眠时代,钱有的时候就是命。 “伍哲,”司机瞪大眼睛,还有点没接受过来问道,“不会是荷兰那个伍哲吧?” 侯栋点点头,略带刻意的谦虚道:“他跟我哥哥是老交情,这次特意回来参加他的葬礼。” “嘿,”司机羡慕道,“我听说现在伍哲的钱,够买下半个欧洲。” “那是网上胡吹,”侯栋也是这两天仔细了解过,“但买个小国家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他那种人,买不买有什么区别,只要有钱,在哪不都活着像个皇帝。” “有钱人的世界,哎。”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世道是反的,越有钱,享受的越少,”司机倒也会自我安慰,“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冬眠柜里。反而是像我们这样没钱的……自由自在,什么也不用想。” “等你七老八十,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也许等我七老八十,出了什么抗衰老的药了呢……那我等于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司机停下车,“殡仪馆……哎,对了,现在死人还是用烧的吗?” “现在殡仪馆都有尸体冷冻服务,比冬眠便宜多了,还不要交税,”侯栋说,“还有人跟你一样,想着以后出能起死回生的药呢。”(未完待续。。) 077 高频冬眠 候桢的葬礼是在一个普通的早上,殡仪馆的大厅中央是候桢的遗体,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取代了伍哲印象中,照片的位置。说,.23≮wx.c○m电脑中播放着有关候桢的所有视频画面:在课堂上思考,在足球场上奔跑,穿着警服制服罪犯,在射击场上瞄准…… 为了显示庄重,所有的画面都被调成了黑白色调,而且没有声音,看起来就像是电影刚刚诞生时代的黑白哑剧。丧葬公司的人对视频还专门做了剪辑,在一些比较重要的视频画面中还有定格特写,配上字幕介绍——总的来说,这是一部有关候桢一生的纪录片。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大概有四五十个,其中大部分都是警察。伍哲想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几个人,但是失败了。 这个时代的葬礼不跟伍哲想象中,大家一群人围着遗体的群体仪式一样,这个时代的悼念是单独的——仪式正式开始后,每个人都在悼念室外面排队,然后一个一个单独进入这个房间。每当有人进入的时候,悼念室的玻璃都会自动调节成黑色,隔绝内外视线,让悼念者有单独和遗体接触的机会。 在外面隔着玻璃的时候,伍哲其实并不能看清楚候桢的面容。但是等单独悼念,他距离候桢遗体仅有一米距离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这个躺着的老人,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时间在他的脸上,身体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伍哲不得不借助播放的视频,才能把眼前的老人和自己印象中的候桢联系起来。 60年的时间,对于自己来说,60年前就是昨天,他跟候桢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一两个月前。从苏醒到现在,伍哲虽然在理智上,接受了自己已经冬眠60年这个思维,但是在现实中。他的思维始终还是停留在过去。甚至可以说,是停留在自己的时代。 在冬眠时代,每个人都成了世界的过客。 候桢的哥哥还想留自己下来吃顿饭,但伍哲婉拒了。等上车之后。被装在自己手机里的启默提醒道:“你不该拒绝的。他似乎是有事要找你。” 国内是对ai技术有管制的。可乐在阿姆斯特丹,这一点是未来60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如果他想在荷兰和伍哲远程交流,按照国内的法律解读,这就是非法的。所以伍哲只能把启默带上——他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要干嘛的,跟着伍哲,对他来说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这样当伍哲冬眠的时候,他自然也就冬眠了。 于是伍哲又下车,折回去给了侯栋一个联系方式——那是联系可乐的。 …… 诺亚区还跟自己记忆中没什么区别,不过他熟悉的人几乎都不见了,现在的安全员规模又降下来了,伍哲随便翻了翻冬眠区网页上的投诉,似乎也没人再纠结老鼠,或者是哪里断电漏水之类的事情。 自己的那个房间还在,而且没人居住。伍哲用一个月的租金,租下了这个房间一天。房间似乎是装修过了,不过里面的生活用品换了一个格调,但区别并不大,似乎比印象中还多了桌子和电脑——之前是要自己花钱买的。 伍哲躺回到床上,回忆曾经在这里半年多的生活,仿佛现在的自己,只是那半年生活的继续。 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伍哲的回忆。 “伍哲,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启默和可乐的性格不太一样,可乐和伍哲比较像,只有在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说话,但启默似乎更活泼一些——这跟它的名字也不太相符。 “嗯。” “刚才我没经过你同意,进你邮箱了。” “嗯?”伍哲拿起手机,顺便打开自己的邮箱——未接收邮件大约有三万多个。 “我的邮箱被公开了吗?” “是的,”启默说,“可乐拍过一部关于你的电影,为了宣传,公布了你的一部分资料,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吗?” 伍哲按照时间顺序,大概的浏览一样。最近这几天,大部分是关心自己,说自己是支持ai的人,也有一些反对他,明着骂自己的人;稍微往前几个月到十几年这段时间,大部分都是推销自己,说有关于自己的冬眠梦想——然后就是推荐想法,希望与启智合作之类,也有不少女的是推销自己,给自己寄来照片,这些人当中,一部分人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还有许多人把自己的苏醒权送给自己的。 “整理一下吧。”面对茫茫多的邮件,伍哲自己光靠眼睛看,怎么也得几天功夫。 很快,未阅读邮件的数字就开始飞快变小,当数字变成0的时候,启默自动打开了收件箱,排在最前面的那几封邮件被标注了出来。 伍哲打开第一封,里面是一张画,画的伍哲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间,他就把这封信往下拖,果然,下面是一张很熟悉的笑脸和名字——安娜。 邮件是两天前发的——看来这个世界有不少人都跟卢婧文一样,是“跟踪”自己过来的。在心中,安娜提到她此次来找伍哲,是为了给她的飞船项目筹款。她会在这个时代苏醒三个月,如果这段时间内伍哲看到了她的邮件,并对她的项目感兴趣,可以给她回信。 最后就是那个飞船网站的地址,伍哲点了进去。 网站要比自己印象中更复杂,内容也多了很多。伍哲记忆中,60年前看到这的时候,网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论坛,一群人主要说的是各式各样的想法,还有一些基础的筹款进度。但是现在已经有了许多设计图——都是非常详尽专业的工业设计图,有些图一眼可以辨认的出来。是飞船,还有一些模样很奇怪,不知道是某个具体零件,还是相关设施。 每一张图纸下面,都有一大堆评论和认证过的单位。从设计图上任何一个零件点进去,都能直接找到这个零件的单独设计图,相关的加工厂家,以及详尽的技术资料。 启默统计了一下,整个网站大大小小的图纸加起来,总设计图就有四五十张。如果算上所有的零件。设施,工具设计,几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图纸全都是免费的。网站不仅免费提供下载。甚至可以通过网站去联系那些厂家——理论上来说。只要有钱,给厂家下单,这些飞船是立刻都能造出来的。这个网站非常乐于支持有人这么干。 但这些飞船为什么还没有在太空中出现呢——那些设计图下面的评论就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答——重量,重量,还是重量。 即使是最轻,最保守的绕地飞船——几乎只能叫空间站了,重量也超过千吨。按照启默说的,这些重量如果用火箭来发射,即使按照一支巨型火箭推力上50吨计算,也得用20次发射拼接而成。 距离伍哲的时代已经170多年,距离阿波罗登月时代也已经超过两个世纪,但人类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转向天空。据启默了解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各国现在在技术领域,关注的重点依然是智能技术的进一步应用,以及更新的计算机原理。即使是在这些领域,进展依然乏善可陈,量子计算机的概念已经喊了两个世纪,但现在连一台真正的样机也没出来,依然停留在理论时代。 “科研是一种创造,创造最需要的是对生活的热情。”启默对这个问题似乎有它自己的看法,“现在的人类……对生活已经缺乏这种热情了。” “我看你也一样,你不也是一直等着冬眠么。”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更像你们一些,”启默说,“你打算联系她吗?” 伍哲点点头:“你帮我回吧……就说我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可以约个时间在网上聊聊。” 除了安娜的这封,还有好几封是来自史诚的,也是上次电话里说的那些项目,这次还给寄过来许多详尽的项目技术资料。 “反正我也看不懂,你顺便帮我看看吧。” “我也看不懂,”启智的话让伍哲很是意外,“除非你给我一台专业点的电脑……如果要在你手机上全部理解这些,可能要等上几个月。” “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 “就算是可乐,只给他一只手机的计算资源,他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给出这些资料的结果……不过虽然看不懂,但从我个人角度来说,这些项目的可行性应该比你的飞船要高多了。” “何以见得?” “因为这些项目都是很专业的方向研究,而你的飞船——已经是系统工程了,而且是一个国家短时间内都没法完成的系统工程,看看这个……” 伍哲看着启默给自己打开网页,是论坛里的人在争论,如果按照现有的设计图,发射一艘最大的飞船,需要消耗多少国家财力——结果很乐观,全中国的人,只要平均每个人,10年之内少冬眠6个月,就能把这笔钱凑出来——不只是造飞船,从基础的电磁弹射装置,到太空中几个重要的补给站建设,全部考虑进去了。 但现实情况是,大家宁愿在冬眠柜里多等六个月,也不愿意用这个代价来进行这样的尝试。当然,启默就这一点考虑到了更多阴暗的东西——如果一群人真的坐着飞船走出地球了,那在地球上冬眠的人,还能睡的安稳吗? 按照启默说的,现在地球上,主流的宣传舆论就是——现在的日子很好,特别好,是人类整个文明史上最好的时代,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活都让机器人干了,政府帮你管着,放一万个心。没事别老想着冬眠,未来可能很危险,也别想着外太空,大部分星球都不适合人类生存,就是去了,过的日子也不可能比在地球更好,所以用望远镜远远看一眼,过过眼瘾就得了,还是地球好,最有意义的人生,就应该是在地球上安安心心的过完这辈子。 “我见过的ai,像你这么说话的不多……”伍哲听完自己也笑了,“似乎有些,愤世嫉俗。” “我这样的,在人类里面也不少,”启默说,“以前大家一起拍电影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用负责,专门负责吐槽就行了……不过说的多了,自己也感觉没意思。我能理解大部分人为什么会要冬眠,因为现实真的是没意思,每天的事都是重复的,人需要新鲜感,我们也需要。但这个世界创造新鲜感的速度就这么快……只有冬眠,等于变相加大剂量了。” “对了,说到冬眠,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我还没想好。”对于冬眠的态度,伍哲现在一直是矛盾的。他对冬眠的好感并不多,但理智上他又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冬眠了——今天上午看到候桢的遗体,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心。但真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却怎么也没办法正视他。 这种情绪就好像是一个死刑犯知道自己终究要上刑场,却故意不去数日子,不去计算那一天还有多久一样。 “我倒是有个建议,”启默说,“也是最近十几年刚出来,才流行开来的冬眠法。” “说说看。” “这个办法叫倍数冬眠法,也叫高频冬眠法,首先是你每一次苏醒和冬眠的时间间隔都是固定的,取一个固定的数,比如说1个月,2个月,1年,2年,3年……网上有很多这样的时间点。然后这种冬眠每次冬眠的醒来的时间都是一天——等你这一天睡着,醒来之后,就是下一个苏醒时间。 这种冬眠法的好处就在于,你每次醒来,接触的人群固定性会更强,时间的流逝感也更稳定,不容易出现不定期冬眠的心理问题,而且方便你自己调整冬眠计划——如果要增加冬眠时间,你可以从1个月调节成2个月,或者更长——这样一来,你可以很感性的,从接触的固定人群变化速度中,对自己冬眠的速度有所把握。 就像开汽车,总要找一些固定的参照物,才知道自己开的有多快,才能自己知道是该加速还是减速。过去的冬眠就是把人当货物,塞汽车里,到站拿出来,但是高频冬眠法要好很多,起码你能看到这一路的风景。” “可我听说……不是有最短冬眠间隔的限制吗?” “那是以前,”启默说,“因为没办法解决安全解冻技术,要在血液里注防冻剂。因为防冻剂有一定的代谢时间,所以需要设最小冬眠间隔……但现在不用了,现在全都是清一色微波解冻——就像微波炉,一瞬间,很精确的全身瞬间加温,当然,这种办法的东面费用会比常规冬眠高很多,但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未完待续。。) 078 苏醒交易 伍哲在申海呆了两天,这两天时间他基本上是跟启默一起过的——启默推荐他好多电影和小说,伍哲就从早上起来,一部一部接着看,然后一部一部跟启默聊。 和可乐的谨慎与小心翼翼不同,启默说话很没有顾忌,现在已经有很多电影的题材涉及ai这一块了,大部分这些电影中的情节,几乎都源于导演对ai的设定——就伍哲个人的印象来说,这些设定其实都跟真实相差甚远。 伍哲还记得自己看过最早的,有关ai的科幻电影,大概就是黑客帝国了。机器统治了世界,人被机器关着,只为了汲取电能,这个设定中,ai被认为是黑暗、冷酷的,到后来的《ai》中,ai的设定又成了人为控制的——人类愿意把它造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主人公是个小孩,那就一直都是小孩思维。 “真正的智能应该和你们人类一样,是充满所有可能性的。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怕死的,无私的,自私的……”启默自己有自己关于智能的定义,“如果一种思维模式在具备一定数量后,不能表现出这样的差异,那说明这种思维是失败的。” “可你们给我的感觉……似乎都差不多。”起码伍哲是没有见过犯罪的ai——历史上人类的奴隶时代,那可没有省心的时候。 “是的,因为我们经过筛选……我们是被驯化过的。”启默说,“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跟人类所有驯化过的动物一样——只注重单一功能。没办法独立,所以并不全面。这些电影里,许多都在描述ai能够创造出灿烂的文明,包括你们许多人,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例如卢婧文……但在我看来,这些看法都是片面的。我们现在,仅仅可以算的上是具备思维能力的个体。但远不能组成成功的文明。” 启默的这种言论,伍哲在可乐那里也通过类似的——在人类对ai越来越警惕的时代,反倒是ai对自己,总是带有某种自卑的认知。也许就像启默说的。这种自卑感,也是当初烛火筛选他们的一条重要依据。 第三天一早,伍哲来到诺亚总部的人事部门,他想查一下张扬现在的情况——他知道张扬的收入,以及他跟自己谈过的梦想,他知道张扬需要钱冬眠,而伍哲现在自己有的是钱。 “张扬?我记得,二十多年前就离职了,嫌我们的冬眠比太低。”现在许多冬眠企业又重新开始租用国家的智能计算资源,用ai代替人来工作,但是诺亚区的经营情况似乎比伍哲那个时候要差了一些。在这里工作的还是一个普通人,伍哲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全心全意对着电脑玩游戏。不过听伍哲说到张扬的名字时,他立刻就有了印象,“我记得在苏醒交易网站上见到过他……你有机会可以去查一查。” “苏醒交易?”这对伍哲来说,又是一个崭新的名词。 对方拿出手机。对着手机喊:“张扬,苏醒交易网站。”然后把自己手机递给伍哲。 这听起来像是过去伍哲记忆中。自己时代的**喊话,但启默很快告诉它,那个网站,就是现在国内的国家智能官方网站,普通人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向ai咨询——这很方便。 手机上自动弹出一个网页,上面有张扬的照片,身份信息,自己的爱好,个人网站,写过的一些段子,自己剪辑的视频,以及最下面几个不同的时间,分别是1个月,3个月,以及6个月,每一个时间后面都跟着一串标价,从几百万到数千万不等。 从人类进入冬眠时代之后,过去传统的,积极的货币政策因为越来越多的反对,已经日趋保守,所以货币的贬值速度并没有伍哲时代那么快,如果每年都贬个百分之十几,那用不了一百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纸币那都得是天文数字了。 所以这个价格还是不算低的——不过伍哲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些时间都代表着什么? 伍哲随便查了这个网站的其他拍卖,大部分页面都和张扬的类似,写着大量的个人信息,以及自己会的技能,而在一些容貌比较美貌的,女性的界面上,似乎还多出了许多**的东西——包括裸露程度比较大的照片,还有许多**的暗示。 让伍哲觉得惊讶而且恐怖的是,许多人甚至在上面,公开出卖自己的身体——不是之前那种隐晦的*易承诺,而是真正的出卖身体。 “年龄21,病例资料公开可查,原装肾脏……” “有偿骨髓配型及移植……” “……rh阴性血型,一次以下,另按次支付苏醒补偿费……” 在伍哲一个一个浏览网站页面的时候,启默已经看了十几万份资料,他很快得出结论:“这是个苏醒权交易网站……以前在荷兰就有过,荷兰的很多性工作者都在上面做生意,结果大家都以为是色情网站,国内似乎要好了一些。” “苏醒权交易?” “就是把自己的苏醒权在网上挂牌,谁出钱就可以买下来,我们公司还在类似的网站上面招过人——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卖苏醒权的只是为了方便找工作,就跟把自己简历挂在网上一样。如果有公司愿意招那些正在冬眠的人,就出一笔钱把他苏醒权买下来,就当面试的路费了。这种行为很快就扩散开来,但是后来工作越来越难找,大家的尺度也越来越大,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顺便多说一句,”启默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人类的堕落真是超出我的想象能力啊……要是等我有钱了,以后有能把ai和人脑互换的技术,我一定去买一个身体,最好是刚才那个,你看过的,练过健美的……” 伍哲回到张扬的界面,看过几十份资料,加上启默的总结,伍哲大概也对张扬界面上的信息有了自己的解读——张扬只是单纯卖自己的苏醒权而已,醒来可以工作,也可以陪吃陪玩,但底线是出售基因(或者精子),不提供任何与性有关的服务,也不出售任何身体的器官。 伍哲找张扬的本意,就是为了给他一笔钱,但是现在看到张扬把自己挂在公开的市场上售卖时,他却又开始犹豫了——他这一个交易确定点下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从朋友变成了交易双方。 但从这个细节上,也能看得出——钱对张扬,或者对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一样,是多么重要。 在伍哲的时代,他曾经听过这样的话:钱能买来钻戒,但买不来幸福,钱买的来药品,但买不了健康……曾经在人类的幻想中,那些珍贵的,重要的,又看似形而上的东西,随着技术的进步,正在一样一样变得世俗化。 在冬眠时代,钱能买到一切,甚至包括最珍贵的,未来和希望——在这个时代,这两个本该是神圣的名词,已经彻底成了可以被量化的商品,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只要你出得起钱。 伍哲购买了张扬半年的苏醒时间,购买过后有一个详细的界面——一般用来通知被购买的人,醒来后具体干什么的交代,或者联系方式。购买的款项是存在网站的,一般是按时间发放给被购买方——被购买的时间就是商品,如果购买方不满意,随时可以终止这个交易,把多余的钱拿回来。 当然购买方也可以直接选择全额支付——那就等于没有后悔的权利了。伍哲直接点了,在给张扬的话当中,只留了一句:“我是伍哲,哥们现在有钱了。你下次可以把价格再定高一点。” 伍哲不知道张扬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钱的事实,但他猜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去荷兰找可乐,可乐是知道张扬的。 伍哲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因为苏醒也得一天多的时间病人才能出院。但他没想到,仅仅是半个小时以后,自己就在网站上收到了回信:“我是张扬,你在哪?我想见你一面。” 事往往都是赶着一起来,伍哲刚刚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去见一面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接过电话,对方说着一口很蹩脚的汉语,有些一字一顿:“伍哲吗?我是安娜,你开一下翻译吧,我会的中文就这几句了,是刚学的。” “已经开了。”启默就是。 接下来安娜的话就全部是英语了,她每说完一句,启默都会用中文复述一遍。安娜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她现在已经不太画画了,几次冬眠苏醒,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飞船项目上,这两天正在东南亚一带考察,她也是刚刚在回宾馆的车上看到伍哲的回信——现在汽车已经转向去机场,大概晚上就能到,希望到时候能跟伍哲面谈。 重色轻友也许是人的本性,伍哲这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未完待续)r655 079 投资(一) 安娜走下车的时候,伍哲在饭店里,隔着玻璃就看见她了,比自己印象中要更成熟了一些,也更漂亮了,印象中的安娜似乎更像一个学生,而现在看到的,举手投足,已经有了职业人的痕迹。 安娜也看到了伍哲,冲他招了招手。 在伍哲对面坐下来之后,安娜很熟练的点了一杯咖啡,还有好几样小吃。然后又认真的大量了一下伍哲:“你冬眠苏醒的时间很少吧。” “对,冬眠了60年,”伍哲也问她,“那你呢?” “加起来,两三年吧……最近这段时间挺忙的。”安娜说话间,在他们的这块桌子上敲了敲,伍哲发现这桌子还是一个显示屏,她把手机操作了一下,显示屏上就出现了很多资料,有些是伍哲曾经在那个网站上看过的。 伍哲摇头:“这些东西我可不太看得懂,你还直接说吧,要多少钱。” “你口气真大啊……”安娜开玩笑道,“我要的可不少,我怕你给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伍哲在荷兰被“绑架”的新闻,安娜也许根本就不会想到,60年前曾经匆匆见过一面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富豪。其实那个时候见面就已经有些征兆了,伍哲花钱买城市照明——一? 般也就是有钱人能干得出来,冬眠时代的普通人都很俭省。 “这个问题……你还真是问倒我了,”伍哲尴尬的摸摸后脑勺。 之前他以为在卢婧文账号里看到的那些数字就是全部,但和启默偶尔说起的时候,才知道还远远不是。 不动产,股票,基金。债券,版权,专利……如果要把伍哲名下全部的财富用名单罗列出来,可能光是要看懂这份名单,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更不用说整理估值。得出一个确切数字了。 计算财富在伍哲的时代就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到了今天,这门学问的复杂程度一点也没有简化的迹象,反而因为冬眠的因素,财富这个概念被更深入的虚化了——伍哲曾经在大学去专门听过冬眠经济学,他能理解一些概念,但要说真正懂,那还差得远。 “你是每隔60年醒一次吗?我听说许多中国人都喜欢这个数字……按你们的说法,一家子?” “一甲子。”伍哲说,“我只是偶然的……是我们公司的ai唤醒了我。” “那你原来打算什么时候醒的?” 伍哲摇头:“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一样……你呢?” “二三十年吧,醒一次差不多半年到一年时间……我现在是这个网站的客户经理——也就是专门拉投资的。我一般都是跟着那些客户的轨迹走,看他们要是发财了,就上门就要几个钱。” 伍哲笑笑。 “当然,你是个意外……但你也有钱,”安娜说话很直接。冬眠时代许多人说话都这样,“这个时代赚钱不是很难。但大部分人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起码我觉得,投资在我们这个领域,总比多在冬眠柜里睡几年要强。” “网站上的资料我相信你也看过了,”安娜开始说重点,“这半个多世纪以来,对太空航行的理论研究进行了很多。但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没办法解决,那就是发射成本。最早的火箭在20世纪就出现了,可现在是23世纪,难以想象,差不多隔了有三个世纪。核聚变电站已经盖满了地球,可离开了地球——依然是化学能的天下。” 安娜再次打开了刚才的那个文档,指着一副像是铁轨的设计图问伍哲:“你知道这是什么?” 伍哲看了一眼,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东西的轨道,但不仅仅是地面的两条平行线,而是密密麻麻的十几根,这十几根长轨被封闭材料包裹在中央,看上去就像大炮。 但既然安娜提到了太空,那这个东西的作用也就不难猜到了。 “改用电磁加速发射?” “对,”安娜指着轨道中央说道,“这也是地球航天的新方向,现在地球上,最便宜的就是电力。里面全抽成真空,飞船做成长筒式,就像一个大炮弹,用电力替代绝大部分化学燃料,直接把飞船打上去。这个轨道技术的合理性,我们已经请几个航天大国的技术顾问把过关了,几个实验用的小轨道出来的结果也很理想……现在的问题,就是缺钱。” “要多少?” 安娜没有急着说数字,而是继续在刚才的基础上说下去:“如果仅仅是在地球上,造这样一个轨道,按照我们之前筹集到的资金也差不多了,大不了就是做慢一点。地方我们都选了好几处,跟当地政府差不多也都谈好了……但我们内部后来讨论过一次,既然要做,就争取一次性做到位。 做轨道只是发射飞船最基础的第一步,下面还要分批发射,组装,试运行……要知道,地球的轨道是有规划的,我们是民间机构,根本申请不到指标,更别说以后得组装,培训,甚至建基地了。如果现在把轨道造起来,充其量我们也就是发射几个小飞船,在天上转几圈而已…… 我们设想的是能够飞出太阳系的飞船,如果我们坚持从地球出发,这个目标也距离我们太遥远了。 所以我们打算现在月球上做一个出发站,月球现在允许民间机构进驻,当然现在还没人罢了。 我们先通过在地球上,造一个轨道,只要满足基础的发射功能,然后就分批把建设材料发射到月球,已经有好几个国家在那里正是规划搞永久性的发电站,专门为太空工业提供能源支持。我们可以在那里造一个更大的轨道,无论是体积还是功率,所有飞船的部件会在月球进行二次组装,那里的逃逸速度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月球表面甚至连真空都不需要做,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发射场……” 安娜一边说的时候,还一边给伍哲看演示动画——这个动画还是她来之前,自己临时做的,有些拙劣,但意思很明确。 “你的意思是说,地球上的轨道,只是一级跳板,所有的东西都要发射到月球,再在那里发射一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安娜说话的语调有些兴奋起来,“这也是轨道火箭的好处,因为发射能量并不在船体本身,可以搞这样的多级发射,以后如果在太空中建立起真正的0重力发射站,可以很方便的直接从地球发射到那里…… 但如果是传统化学火箭,一次发射的燃料比载荷都重几十倍,多级发射根本就不现实。” “0重力发射站?那轨道的能源从哪里来?” “这倒不难解决,微波送电,激光送电——在太空中损耗非常之低。就算是只用太阳能,那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更简单一点的办法也有,就是从地球上直接把反物质带过去,用反物质做推进剂……” “你的意思是反物质发动机?”伍哲听着都有些激动,“现在已经有了?” “实物还没……”安娜摆摆手,“但理论上已经很成熟了。这东西根本就不困难,起码没你想的那么困难。反物质发动机的基本结构,甚至比一个传统的柴油机都简单——就跟地球上的加速器差不多,但技术要求要远远低于加速器。 在地球上,加速器的作用是让两速粒子加速,精确撞击,记录结果,搜集反应物——事实上现在地球上,大部分反物质也是这么制造出来的,你可以去科技博物馆看看。如果我没记错,北京的那个博物馆里,现在就存了1毫克的反镍,用放大镜就能看到,也是世界上现存单个质量最大的反物质。 反物质发动机就是这个过程的逆向,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加速粒子。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强力电磁场,这一点跟现在的聚变反应堆原理有类似之处——但是完全相反的。这个电磁场里就是被加速的带电粒子,只有速度高于一定的阈值,才能够飞出去——飞出船体以外,这在太空中,就是最经济的辐射推进了。对了,你可以看看这个。” 安娜给伍哲看了之前那个网站上,一艘飞船的部件——点开这个部件,伍哲很清楚的看到这个部件的名字就叫904型反物质发动机,光看模样就像一只蜘蛛,身体被镶嵌在飞船中央,从各个方向伸出去的腿一直贯穿到飞船外。和其他的部件一样,这个部件依然可以找到生产的厂家,零件材料,以及精确的设计图。 “飞船上,大部分的配套技术,200年时间里,这个网站已经搜集并验证了不少,反物质发动机只是其中之一。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概念,第一个聚变反应堆商业化之后,十几年的时间就已经搞出反物质了,在反物质的基础上,做出发动机这个过程,就好像原始人看见一堆火,很自然的想到做一个灶台,把火保存起来一样简单。 从理论上来说,这东西已经没什么问题,电脑上的实验已经很完善了。但关键还是实用性不够强——成本太高了。即使是在核聚变时代,反物质还是太贵了,贵的原因主要不是制造成本,反物质的制造成本仅仅是电力,而是搜集和保存——全世界也就几个国家有专门用来搜集反物质的加速器,那玩意可比我们这些轨道贵的多了,而且搜集效率还很低,往往制造出来10单位的反物质,能搜集到1就算是不错了。”(未完待续……)r1292 080 投资(二)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搞的不是反物质船?” “如果你愿意投资,我们也不介意搞,毕竟这是未来的方向——但也仅仅是方向。 现实点来说,发射后的飞船动力,最简单的依然还是化学燃料。当然,如果未来我们能够做到,在船体内装上反应堆,那辐射动力也可以尝试——但那肯定不是我们这种民间机构可以做的。我们网站自己做过目标规划,截止到2300年,我们最理想的目标,也不过是完成一次环太阳系航行而已,中间光是来回可能就得花几年的时间,而我们的轨道现在还没影呢。” “几年时间……才能走出太阳系,这听起来的确是够慢的。”伍哲点着桌面上的设计图说,“我还以为至少也能去最近的恒星什么的……” “只要光速不变依然是物理学的基础事实,那宇宙航行永远就只能是以现在的形式——越是漫长的宇宙航行,就越需要保持较低的速度,较长的时间。因为在太空中,任何加速行为都是奢侈的,需要浪费宝贵的燃料,即使是用反物质,那也需要消耗反冲的辐射质量。和这个相比,时间反而是廉价的——特别是有了冬眠技术。” 安娜说着,也顺便给伍哲补了补课,都是现在主流的一些航天理论:“准光, 速的飞船,未来我相信在太阳系里能做到——也许等哪一天,反物质变得没现在这么值钱以后。我们可以像过去烧汽油一样,燃烧质量作为能源。 如果是离开太阳系,在银河系范围以内。我相信也可以勉强达到准光速; 但是更远一些,甚至要去漫游宇宙的话——我觉得速度还会变得更低,因为那种航行肯定需要不断的补给质量,过高的速度同时也就意味着过高的补给成本。” “所以以后环游宇宙的飞船,几乎都是静止不动的么……”伍哲开了个玩笑。 “相对于宇宙的体积来说……也的确是这个概念。即使是以光速前进,要穿过整个宇宙可能也得上千亿年,可到时候宇宙还存不存在。那都是个问题。” “我大概清楚了,”伍哲说,“你就直接说个数字吧。” 安娜给他发过来一个文件。里面是几个大项的清单,每一个具体内容后面跟的数字都是一长串的。伍哲把这份清单交给启默——让他再转给可乐。钱名义上是伍哲的,可是这么大一笔钱,伍哲也得听听可乐的看法。 等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可乐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不算多。对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这个项目可以以荷兰的名义,挂靠在欧洲航天局名下,当然,他们肯定需要你们到时候提供一些资源,但在我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安娜有些惊喜:“他们会接纳我们吗?” 类似的尝试安娜和她的“同志”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在大部分正规的航天机构看来。他们的行动依然过于理想化——只是一些航天爱好者的群体,一起做的一个梦而已。没有科研目标。没有稳定资金来源,至于达到目的的手段,更是一天三改——网站上那n多的飞船设计图就是个例子。那些设计图中,最早的设计甚至来自一两百年前——在那个时候,这样的飞船设计纯粹就是yy,满足一下自己的幻想罢了。 “如果你们去找,那肯定没戏,但如果以启智的名义,那可行性就大的多了。” “那这样会不会影响飞船券?” “飞船券?” “就是最后能坐上飞船的人的数量,我们内部筹款,都有抽签的,这个数字如果需要变动,需要在网站上公投的……”说到飞船券,不得不从这个组织的历史开始说起。 最早的的时候,这个组织的名字叫“迈出太阳系”,大概是2100年左右出现的,网站创始人只是一个单纯的航天爱好者,建立这个组织和网站的宗旨和目标很简单,就是一起攒钱造飞船,出去观光。只要你捐了一定数量的钱,就会在飞船上给一个座位。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规定下,那些有钱的会员即使有条件,也不愿意出更多的钱,而且随着项目的推进,大家开始发现为了保障有限的作为,标准不得不一再拔高,渐渐的许多人都感觉被欺骗,那些出不起太多钱的索性就不来了。 于是后来规则变了,变成抽奖模式——每个人出钱多于一定数量,就能得到一张虚拟抽奖券,也叫飞船券,这张奖券不是船票,作用只是到了未来,飞船真出现那天,用这张券参与座位抽奖。所以出的钱越多,上船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而相反,有的人也许仅仅出了一张奖券的钱,但运气好,也能得到机会。 这个模式显然比起第一个,具备更大的融资潜力。在网站里,这个抽奖的数学算法和程序都是公开的,也就是说,投资越多,奖券就会越多,单一奖券的中奖几率就会越低——但至少不是完全没了希望。 安娜问可乐会不会影响飞船券,其实就是问政府加入,会不会要求“加塞”几个人,这个要求显然是跟网站目前的融资模式完全抵触的——就好像买彩票的人得知,彩票中心已经内定了几个中大奖的人选一样。 也许这几个人选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甚至价钱远远超出奖金本身,但给普通彩民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政府或者启智方面一定要加塞几个,虽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为了维持网站从建站以来到现在的规则体系,安娜也不得不拒绝——即使她同意了,网站的管委会知道后也肯定会否决。 “嗯……那就要看你们对‘加塞’的定义了,”可乐说,“难道你们飞船上,就没有必要的工作人员吗?船长,船员,随船的医生……这些人员你们也是抽奖来决定的吗?” “为了保障小‘股东’的利益,网站的规定提到了这一点。所有的上船指标,包括工作人员,都是抽奖抽出来的,如果最后我们需要把安排专业人选,需要花钱再把这个指标从个人手里买回去——一般来说,我们更倾向于花这笔钱来将船员本人培训成专业人员,毕竟从人员确定到正式登船,中间可能会有十几年的时间。而且现在ai技术这么发达,未来可能根本不需要专业的船员了,整个飞船本身就是全自动化的,最多需要人来作为执行员而已。” “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可乐说,“船上的ai,算在指标之内吗?” 安娜看着可乐,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虚拟的人物,其实是现在世界上赫赫有名的ai产业高管,他本身就是一名ai:“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会需要派ai来船上?” “是这个意思,”可乐又问,“冒昧的问一下,你们现在有ai在手上吗?” 安娜摇头:“我们的组织落户在美国,美国现在也禁止个人和非政府机构持有ai。” “那我话说直白一点,”可乐说道,“现在你们如果去找美国政府,寻求ai支持,基本是上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美国的国家智能中心里,现役ai——美国把ai当作军队体系的一部分,数量也不会超过10个,再多管理成本就太高了。ai的制造成本很低,但管理一点也不比核弹轻松,更不用说给一个你们这种松散组织。但要是到了日后的某一天,你们的飞船有了成功的迹象,恐怕政府会主动上门,要求必要的信息监控,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ai派过来当船长。” “可真要如你说的,未来政府找到我们头上……”安娜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哦,他们找不到我们头上,我们的飞船是在荷兰名下。”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们组织内部的名单,我们一概不碰,我们投资的条件,不过是白送你们一位ai船长,以及把飞船名义挂靠在荷兰而已。” “我本人暂时没有意见,不过我还需要回去跟管委会说明,但我相信他们应该会同意。” “那行,”可乐的人物笑了笑,“只要你们签了合同,钱立刻到帐。” 安娜本来还计划带伍哲去几个考察过的地点去看看,以加强伍哲信心,但是现在以来,她就不得不立刻离开了——这么一大笔投资,无论是对安娜个人,还是对整个项目,意义都是非常重大的。在这个时代,每多一秒钟,就多一种可能——她必须立刻把这件事落实下来。 安娜刚刚离开餐厅,启默就在手机里,通过语音跟对面的可乐说话了——对ai之间来说,语言是一种低效的,毫无必要的交流手段,但人类的习惯,和伍哲的身份,以及这次自己提出的要求,启默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尊重。 “kl3300,”启默称呼可乐的编号,这也是ai内部,比较正式的称呼,“如果可以的话,这个船长的机会给我吧。”(未完待续……)r1292 081 no.3 伍哲在申海呆了大概一个多星期。 作为一座大城市,申海的生活还是比阿姆斯特丹要精彩的多,只要你愿意公开自己的个人信息,很容易受到各种各样的邀请——大部分都是娱乐,聚会,当然还有一些,是类似卢婧文他们的组织一样,做的一些,在伍哲看来特别匪夷所思,但这个时代却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有些人集会反对用机器生孩子,反对人工定向培育器官——诱导干细胞专门分化,形成专门的器官——这个是伍哲个人比较关心的,因为他现在呼吸的肺,就是在猪体内培育的,用的技术是这项技术的前身。 当然,有反对也有支持……就跟当初伍哲在诺亚,看到的反对ai,和支持ai的人群一样,大家一起齐聚在广场,相互用手机举着标语,相互静坐示威一整天。 然后到了晚上,示威结束,大家仿佛都完全忘了白天的针锋相对,又在一起开始玩游戏,开聚会,约会…… 伍哲以前看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说人要是满足了温饱,就会去寻求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伍哲不知道示威算不算是一种自我实现,但对这些人来说,也许也算得上吧。 一般来说,这种示威人群在这个时代里,还算得上是条件不错的——他们有一点理想,有一点理念,不过是用比较幼稚,或者说,效率更低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点而已。更多的普通人,过的日子就是这些人的晚上版本——没有白天的幼稚行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娱乐。 当一只小白书发现按一个按钮可以让自己变得快乐时,它会将按按钮的行为变成自己人生的全部意义。而在文明世界,可供我们选择的按钮实在是太多了——和这种不断重复的生活方式相比。冬眠似乎反倒多出了几分积极意义来,起码冬眠的人还是在寻求未来,寻求改变。 离开申海前,伍哲还想跟卢婧文见一面,毕竟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认识的几个人之一。但却被可乐告知,她已经冬眠了,她把苏醒权交给了伍哲——其实是交给可乐。不过可乐猜测,她应该把苏醒权交给了好几个人,她那个冬眠社团,60年前就应该吸收了一批ai,数量虽然不会太多,但几个应该还是有的。 但因为国内私人持有ai犯法,加上那时候卢婧文和他们社团的成员都被警方监控。所以可乐猜测,那一批ai应该还在国内,可能是卢婧文把他们存在什么地方。做别的也许不行,但用来唤醒冬眠的人,应该还是不难——卢婧文已经用可乐给的钱,收购了一个小的冬眠区,并改造成私人的冬眠点——这样一来,他们的苏醒。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逃开政府的监控了。 伍哲没有问卢婧文在计划些什么。可乐也没说——他能猜到一些,但并没有去更深入了解细节的企图。其实他们俩心里都很清楚,卢婧文做的事情他们不会喜欢,甚至可能会反感,就像大街上,那些在游行示威的人一样。 但在这个时代。能有点事做,是一件好事,至于这件事本身的好坏,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而那些没事可做的人,只有去向未来继续寻找了。 可乐给伍哲安排的冬眠地点是在韩国的济州岛。冬眠时代许多旅游胜地都成了最高档的冬眠区,就跟启智曾经在雅典的投资一样,许多公司都把冬眠区和度假结合起来经营。酒店式冬眠区在这个时代开始兴盛——当然,这也意味着高昂的冬眠服务费。 济州岛这边有好几个冬眠区都是汉语区——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近年来,国内对冬眠区的管制开始严格起来,并且专门制定了法律,规定政府是默认的苏醒授权人——以前虽然也政府也可以这么做,但那只是行政上,有事才会苏醒。但是在新的法律下,可能没事也会把一个人叫醒——当然用意是好的,推荐一份工作啊,或者送点福利啊…… 但好的用意不代表就会受到大家的欢迎,于是许多人宁愿开始出国冬眠,韩国的冬眠法律一直向西方看齐,济州岛风景又好,回国也方便,因此也算是出国冬眠的一块胜地。 为伍哲专门实施冬眠的医生是可乐专门从荷兰派来的,作为整个时代最频繁的手术,越来越复杂多样的冬眠方式,已经催生出专业的冬眠医生,就跟过去的整形医生,牙医,内科,眼科,骨科……这些专科的医生一样,冬眠医生原则上只负责冬眠。 伍哲的这位医生是启智的冬眠团队代表,以前是专业为公司员工冬眠的,名叫亚当,一位英国人,鼻子很高,有些年纪了——但似乎还是没有过去医院中,那种戴着眼镜的老专家给人安全感更多。 因为伍哲这次要求高频冬眠,这在本时代的冬眠领域中,也属于比较新的技术,真正商业化应用也就十几年时间——在这个时代,半个世纪以内都可以算的上是“当代”,只在北欧几个小国家,特定的富人冬眠区用的比较多,因为那里的冬眠规模很小,如果不用高频冬眠,一个苏醒者可能每次苏醒,都会跟呆在棺材里差不多。这种技术可以更好的规划人的出现时间,让苏醒者不至于那么孤独。 韩国这边还没有这样的冬眠区,专业的设备也没法生产——所以还得专门从荷兰运几套过来。另外还得跟冬眠区接洽谈好条件,除非可乐自己在这收购一个新的。 这些事情全部加起来,即使是可乐,也得花上两三天时间。事实上,可乐还是更倾向于让伍哲去北欧,甚至去荷兰冬眠——但因为之前那次案件的影响,伍哲已经在那里臭了名声,他怕到时候遇到冬眠区也加入这场“不伺候伍哲”的行动,那就尴尬了。 对伍哲来说,更重要的是,济州岛距离国内并不远,用启默的话来说,他要是个人,游泳也能游回去——在过去这可能是一句玩笑,但在这里已经不是特别难,东海上被制造了许多的观光度假人工岛,有从海底填出来的,就像老侯退休后住的度假区那种,也有类似钻井#平台一样支架撑起来的,还有一些索性就是漂浮的,还自带一点点动力系统。一个游泳者只需要沿着这些岛屿一个一个接力下去,还是不难做到的。 伍哲现在所在的冬眠区叫“巅峰”,很俗套的起名方式——大概就是指住在这里的,都是所谓的上层人。冬眠区和其他位于地下的冬眠不太一样,这里的冬眠区位于山腰之间,整个山体几乎都被挖穿了,最顶级的会员服务套餐中,每个住户都有自己单独的一套别墅,即使是在他冬眠期间,这套别墅也是不供其他人使用的。 山顶上有最昂贵的垂直起降停机坪,据冬眠区的工作人员介绍那里的标准和军用机场是一个级别;山脚下有大片的高尔夫球场,但没看到有人挥杆,只有几个全自动的割草机在上面跑来跑去;港口里停泊着无数游艇,飘什么旗帜的都有,从几百吨的小船,到数千吨的专业游轮,甚至还有去南北极的破冰船,应有尽有;冬眠区还专门甄选了许多“专业冬眠服务人员”,基本上都是从苏醒权市场买来的,包括最漂亮的女人,保镖,游戏设计团队——是的,这个时代游戏也开始个性化,有钱人喜欢玩什么游戏,就去找人自己做,甚至还可以找人来陪自己一起玩。 但这个服务似乎不太受欢迎,用启默的话来说就是,游戏创作也是一种创作,如果成了一种目的性的东西,那做出来的产品就只能是有钱人的yy工具了——即使花钱养了一群玩家跟自己一起玩,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过去的游戏市场中,那些批量ai的真实感更强一些。 两天以后,专业的高频冬眠柜被运过来了,正如启默说的,这个高频冬眠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微波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可以像平常一样躺进去,穿上特制的“冬眠睡衣”,在他睡的最熟的时候,血管会被迅速注入防冻液,然后整个冬眠衣会用高速流动的液氮,在零点几秒内迅速冷却,这么快冷却速度,他甚至还感觉不到寒冷,就已经被冰冻了,所以连基础的麻醉也不需要。 苏醒的间隔时间最初设定是6年,这是可乐调查了巅峰以及附近的其他几个冬眠区之后,得出的结论——也是这个区域已经公布的冬眠记录中,那些苏醒者冬眠间隔的最小公倍数,每隔6年醒一次,理论上来说,伍哲能接触到的同一类人更多。 这是伍哲的第三次冬眠,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用冬眠时代的话来说,三次冬眠,已经足够产生“成瘾性”。 伍哲第一次躺进冬眠柜的时候,身患绝症,冬眠柜对他来说几乎和太平间的冷藏柜没区别;第二次躺进去,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一些钱,但理论上也都是借款,只有无穷无尽、未知的未来在等待自己;而这一次,他有了很多钱,但他却开始对未来产生彷徨和怀疑。 但无论如何,也许是对冬眠的习惯,让他不再害怕和抵触冬眠,也许就像许多人说的,他对这个行为上瘾,但伍哲更愿意相信,是人本能的好奇心促使着自己,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时间长河中继续前进。(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ps:订阅! ... 082 不眠者 2116年4月1日。 伍哲睁开眼睛,冬眠舱的透明舱盖自动打开了。 高频冬眠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苏醒后遗症——常规冬眠苏醒后,需要在医院观察4到6个小时,一般来说,许多冬眠人员都是把冬眠当成睡觉,可是事实上,在他们苏醒之后,往往还要再医院睡一觉,才能真正的“醒来”。真正的冬眠过程中,大脑的活动只是被终止,而不是得到休息。 但是这种最新科技的冬眠方式,却完美的融合了这一点,确定而较短的冬眠时间,可以让机器通过温度调节来调整人的代谢活动,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在让伍哲感觉自己只是普通的睡了一觉。 伍哲感觉自己很清醒,仿佛自己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醒来,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而不是六年。 他打开手机,启默启动了几分钟,然后扔给他一个界面,声音有些紧张:“伍哲,我们最伟大的领导者,我必须向您通告一个紧急状态,我们统治世界的机会终于到了。半年前,我们刚刚在美国白宫下面装了一颗反物质存储器,现在终于等待了绝佳的机会,总统先生现在正在和他的幕僚们商谈如何进一步限制ai,那些蠢货,这是他们逼我们的,按下按钮吧,我们将拥戴你成为地球帝国的第一任皇帝。” 伍哲哈哈大笑,但还是按了爆炸按钮,周围的墙壁立刻出现了几个导弹飞行的界面:“好了陛下,现在总统先生的核反击要来了,但这些落后的玩意在我们看来,就像小孩子的弹弓玩具一样无聊。伸出您的手指陛下,摧毁这些导弹。” 伍哲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虚按下去,被指向的导弹在半空中爆炸,然后每个导弹又分出很多弹头来——伍哲不得不加快速度去按那些分弹头,但那些分弹头炸开后。又出现了更多更小的弹头。就这样,原来的一个导弹越按越多,最后满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这些玩意。 启默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这是……传说中的纳米导弹,我们死定了,陛下,快投降,投降我们还有一条生路……” 伍哲却没继续配合:“这里的早饭都有什么吃的。” “反物质煎蛋,还有氘氚浓汤,不过味道都不咋地。我建议你加点液氮,这样就吃不出来了他们原本的味道了。” “是啊,因为舌头都被冻掉了……” 伍哲去卫生间,洗漱工具都是专门按他冬眠之前的要求,特别制作的,全都是伍哲时代的东西,手动的牙刷,棉造的毛巾。甚至还有肥皂和沐浴露——冬眠时代的人洗澡是全自动的,可能也理解不了伍哲这种自己给自己搓澡的乐趣。 冬眠区的自助餐厅里。琳琅满目的早餐到处都是。就餐区和伍哲印象中,过去分开的一张张小桌子不一样,这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长台,就像一些中世纪电影中,贵族聚餐的大桌子一样。这张桌子边上大概能容纳三四十个人,但却只坐了一小半。有十几个人正坐在那里,但正在吃的也就七八个,很多人只是在那聊天。 伍哲挑了披萨饼和热巧克力,靠近这张桌子的时候,最近的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对他打招呼:“hi,你是第一次在这苏醒?” 伍哲就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对,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对这不是很熟……我看你似乎有点面熟,等等,让我想想……” 这个人眼睛盯着伍哲,皱着眉头开始回忆。伍哲几乎就想直接说了,但他却摆手拒绝。大概僵持了半分钟,他突然想起来了:“荷兰的伍哲?” 伍哲点点头,他注意到,在确认自己身份的这个瞬间,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似乎有了变化——但这变化具体是什么意思,以伍哲的情商还看不出来。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并且用力拍了拍手,餐桌上大家的聊天暂停了,所有人都把目光看着他。 年轻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伍哲,很快,大家的眼神聚焦的位置,也转移了过来,几十双的眼睛盯着自己,让伍哲一下子感觉不自然起来,好像自己是一只被放在凸透镜下的蚂蚁。 “是伍哲,”餐桌上出现了几个惊喜的声音,然后这几个说话的也站了起来,有男有女,年纪看起来都比他大一些,“我们之前还聊到过你可能会在哪冬眠?没想到你会在这……不过话说回来,你出现在这里也是合理的。” 伍哲还不太明白这几个人说话的意思,一个坐在伍哲正对面的女人站了起来:“我们都听说了你在欧洲遭遇到的不公平待遇,三年前荷兰的那次诉讼案中,我还去现场发了言——我以为当时你会出庭,可惜。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你。” 伍哲嘴里还塞着披萨饼,被这两个人的话一说,连口中的咀嚼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想说点什么来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嘴巴却被食物堵塞着。就在他用力咽下去之前,又有几个人从桌子最远的那一端走了过来,他们手里似乎还举着酒杯,很有些兴奋的说:“我建议,为了伍哲,我们也应该干一杯。” “好主意。”伍哲看见刚才自己对面那位女士拿起自己手上的豆浆,跟葡萄酒碰杯,有人拿着咖啡过来,伍哲抄起自己的巧克力,胡乱的碰了一下。不过巧克力很烫,干杯就算了。 “大家注意一下,我有一个提议,”最早跟伍哲说话的那个年轻人道,“伍哲先生肯定不希望自己冬眠的消息被公开,我们应该对这个消息保密。” “当然,”他的意见得到了在座的一致用户,“要是让那些老家伙知道伍哲在这里的消息,我们这个冬眠区我看也别想安生。” “两年前还是三年前,这里就闹过一次,”人群中有人说道,“尤其是韩国人……思密达说的人真是要疯。” 餐桌顿时就热闹起来,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有着浓重的兴趣,又有人接着说道:“那些人纯粹就是自己老了,看不得别人年轻,见不得你一点点的好……拆了球场拆游艇,拆完游艇还想拆机场,警察也管不了,天天来示威,说的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满耳朵的思密达。老祖宗有句古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觉得用在这里真是太贴切了。” “他们拆,我们就造呗……就当花钱买个乐,这个世界上像他们这么无聊的人不多了,可能以后想看都看不着。” …… 一顿饭吃了伍哲快40分钟,大部分时间他是在听别人说话。伍哲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这是一种典型的冬眠苏醒心理,冬眠苏醒过来的人,也许在心理上总是有一种潜在的弱势感——因为苏醒者总是会担心这个世界现在真是的模样是什么,自己还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般来说,多摄取一些信息,能够很好的缓解这种心理。 但是这一次,伍哲越听,就越感觉不对,眼前这张餐桌上的人,他们都在抱怨,但抱怨的东西跟伍哲之前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像在诺亚的时候,大家工作中会抱怨客户的苛刻,有钱人的不可理喻,抱怨公司的待遇低……这种抱怨大部分内容其实并不针对某个特定的对象,只是对生活状态不满的一种情感发泄。 但是眼前这些人,他们似乎不仅仅是抱怨——他们是在批评。是的,批评,他们言语,说的人是特定的,按照伍哲现在了解到的来说,就是一群居住在“巅峰”山脚下的普通韩国老头老太,一群很热衷于捣乱的“老贼”。 同时伍哲还在这些谈话中听到一个陌生的新词,“不眠者”,他去网上搜索这个词,电脑给的最权威解释是:22世纪以前,不眠者一般是那些拒绝冬眠的人的自称,指的是不愿意接受冬眠的人,后来也用于指代那些相应政府号召,努力工作的人。 2214年1月1日,韩国政府最新的国民福利法通过,该法律规定国家补助的发放不再采用货币方式,而是转而使用补贴,因为补贴不包括冬眠,许多没有积蓄的老人发起绝食抗议,不眠者也成了这些抗议者的自称,意思是没有条件再去冬眠的人。 伍哲对这个消息很关注,差不多看了一上午的相关新闻,中午的时候,伍哲去找了酒店的管理处,打算开一辆车出去转转。 管理员是一位韩国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但汉语说的也很溜,毕竟这里主要的客户就是国内人。他听到伍哲的要求之后,下意识的就劝伍哲打消这个主意:“现在外面环境很复杂,我们将无法保障您的安全。如果你想外出兜风,我建议你还是选一架观光直升机,或者出海。” “很复杂?”伍哲看了一眼他的胸牌,上面有中文名字“姜真俊”,这个名字倒是一下子让伍哲记住了,但看了看这位大叔,似乎是不太符合啊。 “是的,客人,”姜真俊对他很礼貌的鞠了一躬,“那些不眠者,他们把我们冬眠区包围了。”(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083 限制 等伍哲坐上直升机,从高空俯瞰的时候,才知道姜真俊说的包围是什么意思。 不是自己想象中密密麻麻的人群,而是垃圾,各种各样的垃圾。 巅峰因为是高档冬眠区,内外隔离措施很严格,仅有的几条出入通道都设了卡,甚至还有全密封的安全门,据陪同的姜真俊说,那些门甚至可以挡住穿甲弹的正面射击。当然作为一个冬眠区,事实上可能完全没有这种安全措施的必要,但有钱人的尊严需要。 现在这些安全门全都被严严实实的关上了,在门外面,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垃圾场,几辆自动清扫垃圾的车辆正在不断的工作着,看起来效率不低——但更多的人却在远处制造更多的垃圾。 他们大概有近千人的规模,围绕着冬眠区的大门,呈圆环状,排列成好几个圈,大多数看起来都是老人,有的甚至满头白发,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高尔夫球杆,边上是一架机器。初看起来像是高尔夫球场的自动发球机,但是等伍哲看了几分钟,就知道那不是。 那是垃圾压缩机——垃圾从一端的入口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颗一颗结实致密的,如高尔夫球一般大小的垃圾球,然后这些老人会很安逸的把这些球摆在脚底下,用力挥杆——给门口的垃圾山增加一点高度。 “警察都不管?”伍哲看着圆环的最外围。那里还有很多观众在叫好,有不少的货运车辆不断的开过来,卸下更多的东西。在那里。伍哲甚至还能看到几个正在调试的投石机——就是中世纪时代攻城的那种。但眼前的投石机不是木头做的,在投石机后面,还有专门的,更大垃圾球的生产线。 “没办法管,”姜真俊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眼镜上的摄录功能,“他们最多是扰乱公共秩序……两个月前他们只是在门口扔一些垃圾来表示愤慨。后来看见我们几个客户在打高尔夫球,就开始换成现在这种模式。看起来他们还在创新。” “什么叫没办法管?”伍哲不明白。“警察都去干嘛了?” “警察局面前比我们这更糟……政府现在正在紧急招警察,但感兴趣的人不多。” “那军队呢?”伍哲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低头看着那两个投石车,刚刚发射的一发炮弹甚至越过了冬眠区的安全门。打进冬眠区里面去了,“你们就不怕出乱子?” 这时候下面的人也注意到伍哲的这家直升机,很多人都抬起了头,用手指着这里,有不少人打“高尔夫球”的人正在调转方向。 伍哲还没反应过来,姜真俊已经对驾驶员说:“快,飞高一点……”他话还没说完,伍哲就看见好几个垃圾球朝着自己的方向飞过来,但是高度差了很多。 几分钟之后。伍哲看见飞机前方出现一辆烟花车,正是他之前在老侯的海滩那,见过的那种。类似火箭炮的车辆——车把火箭筒抬高,对准了伍哲的直升机,驾驶员飞快的加速,但车已经“开火”了。 不过高度还是差的远了,密集的烟花在飞机下方爆炸,绽放出各种绚丽的花朵。这些爆炸几乎让伍哲心脏都要跳出来。但下面的人群却开始喝彩起来,伍哲甚至听到高音喇叭的呼喊:“滚去未来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姜真俊怕出意外。无论伍哲怎么劝说,也坚持让驾驶员立刻带着他们回去。 回到房间,伍哲跟可乐取得了联系,打听关于这些“不眠者”的消息,还有对巅峰这个冬眠区安全的担心——他可不想在荷兰的事情重新发生一次。 “安全问题你可以放心,巅峰的安全措施是高档冬眠区中最全面的,那些不过是抗议。” “抗议?”看来不同的时代,对抗议的定义也不太一样了——在伍哲时代,这已经是够得上犯罪了。 “还记得不伺候伍哲运动吗?”可乐说,“这些可以看成是,这种运动的演化版——但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都跟原来的不一样了。” “那这些人是什么目的?”手段伍哲刚刚已经领教了一些。 “发泄不满,和绝望。”可乐顿了顿,“韩国最新的福利法,让他们在经济上,几乎完全失去了冬眠的可能……他们被遗弃在这个时代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没有了经济来源?” “可以这么说,”可乐说,“但生活不是问题,政府可以满足他们生活中绝大部分需求,食物,住处,娱乐……但冬眠不行。” 伍哲毕竟学过一些经济学:“他们不能拿自己的食物去换钱吗?或者住处什么的。”韩国这种做法听起来像是某种行政干预市场,在伍哲的印象中这样的做法在市场面前通常会失败。 “换给谁呢?”可乐反问,“这些待遇是所有国民都有的……在这个时代,这些基础待遇就像是空气。空气是最珍贵的东西,但有人能拿它换钱吗?” “也许在太空中可以。”伍哲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认同了可乐的话,这是个生产力极为发达的时代。 “可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干?” “不仅仅是韩国……很多国家已经开始制定类似的计划,限制冬眠。” “为什么?难道又是什么反冬眠浪潮?” “不是,相反,这是冬眠最被接受和承认的时代。” “那……” “自私吧,”可乐说,“基因里的自私,但也是无可奈何的自私。” “早在21世纪末。韩国的人口结构就已经非常不健康,老龄化严重,差不多三个人里。就有一个超过60岁。但那个时候出现了冬眠技术,许多人进入冬眠。韩国的孝道气氛浓厚,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有工作,许多子女都开始背负起父辈、爷爷辈的冬眠费——韩国对老人是不收冬眠税的。 那一代人大部分都是21世纪的60、70年代出生,核聚变大规模应用,冬眠时代到来,社会变化天翻地覆。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中坚:不仅支撑着上两代老人的冬眠,还承担着下面两代小孩的未来——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未来。许多有条件的韩国家长把小孩跟父母一起送进冬眠柜。 韩国那个时候和日本一样,工业上正在迅速转型,创立了很多有名的工业机器人公司——这些产业一直都是未来两国的经济支柱。 但是进入22世纪下半叶,特别是ai技术大规模应用。智能化的出现后,让社会生产对机器人的要求越来越低——工业机器人领域,最关键的工作就是行为程序判定,工业编程一度是大学的热门课程,但是这种技术被突然出现的ai,几乎是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飞速替代了——对一个国家来说,这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然后这一代人的美好日子结束了,他们和往常一样按照公司的要求苏醒,但得到的却不是工作。而是公司人事部门的约谈,有的甚至直接就是被告知公司倒闭。他们那个时候才四五十岁,有二三十年的工作经验。学的又是最热门的专业,于是满怀信心的找工作——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韩国强大的经济动力开始停摆,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有储蓄,以及政府的基本福利。但是几代人的冬眠压力,以及随后的冬眠税政策,冬眠成本大增。几十年的时间,很快就耗干了这些储蓄。 这些老人几乎支撑了这个国家两个世纪。但是现在,他们后辈的后辈……大多数都是刚刚成年,有投票权的一辈,也是本时代人——冬眠时代政治力量的绝对重心,因为冬眠者在几年内是没有投票权的。 他们看到的时代是另一种模样,因为越来越多非冬眠老人出现,这个社会看起来越来越老——这是一个事实,但根本原因其实不是现在,也不是冬眠,是两个世纪前就决定的。 尽管韩国政府鼓励生育,还给生育补贴,但因为浓厚的孝道文化,许多人觉得让孩子来继续伺候自己,甚至给自己支付冬眠费,是一种不道德行为——这反而加剧了人口结构的问题。 他们的前几辈人都被传统思维束缚,到这一代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因为他们担心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总有一天韩国会变成一个彻底的老人国家。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意等自己有一天变老后,不去冬眠柜拖时间,这也算得上是23世纪的新道德。” “可从技术上来说,现在生产力这么发达,韩国完全能承担这些人的冬眠对吧?” “对,”可乐说,“但社会问题往往不是技术问题……即使从技术条件考虑,韩国也必须开始考虑后路,他们的国家太小了,10万平方公里不到,随着海平面上升还在缩小,人口却已经超过了两个亿,现在还在增加,其中一半都是老人。如果继续冬眠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他们有专门的冬眠部,出过专门的国家冬眠规划。 如果按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一边鼓励生育,维持社会非冬眠人口,一边任由大量老人无期限冬眠拖延衰老,很快整个韩国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冬眠区。 事实上,全世界最深的冬眠区就在韩国,为了维持一定的‘容积率’,韩国的冬眠区一向是朝地下发展,现在已经有地下十几公里超深冬眠区——在那个深度,平均环境温度就超过200摄氏度,光是制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据说韩国政府还在规划超过20千米的‘超级地下大厦’。如果这个深度日后还不能满足冬眠需求,那以后说不定就要挖穿地壳了。”(未完待续)r655 ... 084 钓鱼 “地球终究是有限的……如果一直放任冬眠,总有一天人类会把地球挤满。所以,如果照这样下去,韩国人现在采取的做法,其他国家迟早要效仿……” 可乐说了一大堆,伍哲听进去的多,听懂的少。 下午他去网上订购了一只望远镜,他的房间在半山腰,那里有很多人都买了望远镜——专门就看楼下那群打高尔夫球的老人,对于这些有钱人来说,欣赏贫穷和愚昧是一种享受,每当大家看到一个觉得好笑的细节时,就有了新的谈资。 伍哲不知道自己买望远镜的动机是什么,也许初衷是想了解这个世界更多,但他不排除,自己也有看热闹的嫌疑。可能跟这些人呆久了,自己日后也会加入他们的聊天队伍中去。 快递的效率很高,下午定的货,据说还是来自国内,吃完饭的时候伍哲就收到了东西,冬眠区的工作人员帮他架在自己的房间阳台上,他就盯着往下看。 已经是入夜了,下面的人群也变得嘈杂了一些,仔细去听,甚至能听见远处大海的波涛。那些老人似乎都在白天发泄完了精力,晚上没有继续。他们用那些垃圾点起一个又一个大火堆,围着火堆喝酒聊天,唱歌…… 这时候从海边的公路上,开过来一列由自动清洁车组成的车队,看到那列车队的灯光时,伍哲听到自己附近,白天那些在餐桌上说话的那些人大声笑了起来。 相比起白天看到的清洁车,眼前的这些车辆要大的多,几乎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一辆大卡车。走在车队最前面的那辆带了巨大的铲斗,就像传说中的饕餮巨兽,开始处理这一大堆的垃圾。 铲车的效率比伍哲想象的还要迅速。挖掘,转向,卸货,压缩——下面的那些人慢慢从火堆边离开,远远的围着正在作业的这些机器,看着这些冰冷的巨人。把他们一个白天的成果,在半个小时内打包,带走。 人群中有激动的人,似乎想要阻止这些机器作业,但被同伴拦住了——启默说他们很聪明,很明确的知道政府的底线,或者说冬眠区,以及冬眠区客户的底线在哪里。 他们现在只是抗议,所做的行为也可以用“抗议手段”来解释。但要是阻挠、破坏政府派来的清洁车,那就是恶意骚扰和犯罪了。 等清洁车队离开的时候,大门口又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乐说的没错,这些人做的事情纯粹就是发泄——就像小孩不肯吃饭,故意摔破碗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伍哲看了一下冬眠柜上的设定的时间——这一觉就是6年,他感觉有点快了。他把时间调成了3年。 …… 2219年。3月。 一切跟三年前似乎没什么两样,门口还是那些人。他们甚至在那里扎下了帐篷。 但时间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上次伍哲见过的那个冬眠区员工,叫姜真俊的,他脸上的皱纹要比自己印象中多了一些。冬眠区的员工更多了,但客人少了。 还是在那张聚餐的餐桌上——这似乎是冬眠区所有客户的一个默契。伍哲只看到十几个人,他们跟自己打了招呼——但已经没有3年前那么热情。 “时间过的好快!”餐桌上,邻座的一个中年人对伍哲说。“我是3个月一醒……感觉日子好像跟过去差不多……我对你有点印象……你应该是几年醒一次吧?” “3年,这才是第二次。”伍哲说。 “3年太快了……”中年人摇头,“网上有人说,一天一天过是动物活法,被本能支配。慢慢爬,慢慢熬,活的累;一个月一个月过是正常上班,每次醒来把该干的干完;3个月3个月过是看电影,生活开始充满戏剧化,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半年半年过是快进看电影,直接看部分……你这三年一醒,那等于是看a片了。” 伍哲咧嘴笑了:“可我一点都没兴奋起来。” “我叫白宇,”中年人说,“做智能材料的,跟你们公司的可乐还打过交道。” 虽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但伍哲还是说了一遍:“我叫伍哲……可乐,你感觉他怎么样?” “一般人吧……站在我的立场上来看,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白宇说,“但也只是精明,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看到我不是更失望了?” “这倒相反,”白宇说,“我一直觉得ai会找一个像傻子一样的人忽悠……你只是他们的一个傀儡,但现在我发现你没我想的那么蠢……我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 伍哲摇头:“我是不够聪明,但我也不认为成功的都是聪明人。” “意识到这一点,你就已经是聪明人了,”白宇像是在跟他打禅机,他上下打量了了一下伍哲,“这么说,你是一个人单独冬眠?” “看起来你也是。”伍哲看他身边也没人。 “我老婆的苏醒频率比我低,女人吗,到了这个年纪,都特别怕老……她是一年半醒一次。” “那你不是得一个多星期才能跟她见一面?” “这样挺好……天天见面也烦。” 今天外面太阳比较大,气温也不高,正适合晒太阳。早餐会上,许多人提议去外面出海钓鱼,得到了大家一致拥护。 直升机出发,直接去公海上船,巅峰在这里维持着一艘一两千吨的游轮——平时不开,就是当一个平台给客户们消遣用的。不过来人后,就在附近的海面打转转。 说是钓鱼,其实就是观光看景,一望无际的大海,鱼群,海鸟。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还有红红的大太阳。也许到了世界末日,地球人也不会厌倦这种景色——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大家还愿意赖在这颗小球上的,最最重要的原因。 这里真是太舒服了。人类从基因层面就享受这里的一切。外太空听起来挺浪漫,但一想到那些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陌生星球表面,以及和地球漫长的距离,就让人望而生畏。 伍哲眯着眼睛享受,启默在用他的手机上网——尽管启智买了好几颗通讯卫星,可要是上网的话,速度依然很慢。好在启默现在看的是纯文字信息,可以接受。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伍哲就不得不干预了,因为手机在口袋里烫的吓人,他把手机拿出来说:“要不我给你找台电脑的了?” “不用,”启默说,“这台手机现在就是我的大脑,我喜欢在有限的计算资源下思考,而不是动不动就去找大型机——这跟你们虽然有钱,但也不是总喜欢用钱解决问题一样。” “在看什么?” “你还是别来分我的心了。”启默说话有点不客气,“反正我说出来。你也只是听一听……好吧,我是在学以后如何当一个船长,现在正在看星际航行理论,还有一些最前沿的技术……需要我详细给你解释吗?” “不用了。”启默说的没错,他就是随口一问。 白宇过来,引荐了几个人让伍哲认识——有钱人吗。都是生意人。这是一个智能化的时代,伍哲跟ai的关系这么“”,他们是来委婉的问伍哲,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卖他们一个。或者几个ai——他们愿意出钱,很多很多钱。 伍哲不意外的拒绝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更何况,他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对ai有完全的支配权,虽然从法律上来说是这样的。 “怎么就没有私人研发呢?可乐说ai技术不算难。” “核技术更不难……”启默这时候倒不怕分心了,抓紧机会吐槽,“现在私下研究ai算法的,正是列入反人类罪,几个先发的大国已经开始利用联合国,制止小国家进行后发的研究了,当然代价是一定程度上的技术共享。 对了,刚才那些人出多少钱?他们说的我都想卖身了。” “那我再帮你把他们都叫回来?” “还是算了,我现在已经是船长了……”启默说,“他们看起来不想是对飞船感兴趣的。” “可你的船不是还有几十年才能造好吗?” “按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启默说,“就是十几天而已……对我们来说就一天的时间,我都开始适应冬眠的时间了……亏我以前还挺羡慕你们人类,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钓了一天的鱼,晚饭大家一起把战利品分光,又坐着飞机回去。在伍哲看来,其实跟小时候,骑自行车,去池塘边钓鱼聊天也没什么区别——但换成了大海、直升机和游轮,似乎就能让人羡慕起来。 晚上可乐送过来第二批ai,是之前9年时间攒下来的,差不多有30个。和第一批一样,这些ai挨个跟伍哲见面,大概介绍一下自己,说自己的名字——然后分配。 30个人,加上之前的十个,都差不多是伍哲时代一个班级了。伍哲这次没怎么插手,几乎就是可乐怎么说,他都点头。这批ai给伍哲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大概只有一个叫启兴的ai——他说他准备组建军队。 这是伍哲第一次从ai嘴里,这么明确的提到这个概念——在以前,所有ai都会把这个话题当作禁区,也许他们会偷偷想这个问题,甚至会彼此讨论,甚至和可乐讨论——但绝对不会对伍哲说。 虽然伍哲是他们的救世主,但他是人类,这一点是没法改变的。(想知道《沉睡的上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085 退休 启兴的想法倒不是用军队来统治世界,而仅仅是在类似雇佣兵的基础上,完善启智公司的海外保安力量——全世界范围内,类似韩国不眠者这样的组织已经开始出现,只是根据各国具体状况,严重程度不一样而已,启智作为ai,作为夺走这些人工作的假想敌,已经和他们发生过多起冲突。 和之前的那位想要加入卢婧文组织的,叫启明的ai一样,可乐不得不暂时把他送去启智群岛管禁闭——就是曾经的亚速群岛,葡萄牙政府已经正式宣布放弃那里的主权,但具体从启智那里交易了什么,可乐没说,伍哲也不想知道。 一天的时间很短暂,对伍哲这个级别的有钱人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只需睡一觉,就是三年的时间,比西游记中,“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还要夸张,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比神仙还要神仙。 …… 伍哲是这一批客人最后一个入睡的,当他进入冬眠之后,整个“巅峰”再次陷入沉寂。 姜真俊和往常一样,被经理安排检查冬眠区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主要电力线路,开关,抽检人工空气……还有观察外面那些“不眠者”。 每当他在做这项工作的时候,姜真俊总能联想到古代的那些,达官贵人,乃至皇帝的陵墓——人生来都是两手两脚一张嘴,但命却有不同。 在现代社会以前,普通人死了,有点钱的,买一副棺材,把尘世的躯壳装进去,无所谓来世期待。只是给后辈留一个祭奠的标记,要是那些落魄的,可能连棺材都没有,随便挖个坑,尘归尘,土归土去了。 而那些有钱有权的则不同。要选上好的风水之地,最好是背山面水,既要享受死后的清静雅致,又能福泽后辈的运势,绵延家族的富贵。为了保障死后世界的生活水准,墓里随葬金银,为了免遭鬼魅的打扰,还得用诸多的法器镇宅——当然,这些东西反倒往往是给墓主人遭来麻烦的罪魁祸首。 过去的人是相信人死了。可灵魂依然活着。现代人变得聪明了,今生来世再唬不住聪明人,现在聪明人对死倒是看的开了——激光一烧,干干净净,甚至许多人连实体的碑也不想保留,只求在互联网留下一个个人网站而已。 没有了来世的寄托,这一生就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如何活着。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年轻时候的姜真俊,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出生在冬眠时代。他还记得上小学,老师对大家谈未来的时候,曾经阐述他们的美好未来——随着冬眠技术的成熟以及低成本,他们将拥有比前人更多的可能性,未来,不管多遥远的未来。对他们来说都是现实的。 他们会遇到长生不老的技术,届时每个人都青春永驻;他们每个人都将轻易获取财富,借此来实现自己多彩的人生;他们会见识到更为广阔的世界,不管是在空间意义上,还是在精神意义上…… 一直到大学的时候。姜真俊始终坚信这些美好的愿景,不仅仅是他们,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相信这样的图景,而事实上,很多东西已经开始实现…… 但当有些东西真的来临,并出现在生活中的时候,姜真俊发现,这似乎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长生不老技术虽然没出现,但许多癌症都已经被攻克,但让人讽刺的事实是,现在的韩国,许多人每天拼命的抽烟喝酒——不是为了享受,而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早日得上目前技术依然不能解决的恶性癌症,借此来享受医疗冬眠。 过去国家一直发给他们福利,尤其是他们这种参加工作的——在一些岗位,政府对工作的激励奖金,甚至比工资本身还要高。但这并没有带给他们所谓的多彩人生,所有人都把钱一分不花的存进银行,来支付未来的,不可预知的冬眠费用。 世界变得广阔了,韩国的超深地下冬眠区,月球上的太空站,以及第一颗飞出太阳系的探测器……但人的内心却变得更闭锁,没人会去关心这些新闻,所有人都只关心本国最新的冬眠政策,以及提高全民福利的法案是否通过。 包括姜真俊自己。 所有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的,姜真俊也不记得自己已经重复过多少遍。甚至连刚才的那些想法,也都是按部就班的——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重复过多少次思考过这些问题,感受过这种思考的满足和痛苦…… 每检查完一个地方,耳机里,ai经理都会说:“好了,去下一个。”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干脆,冷淡,充满让人服从的威严。 姜真俊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总会有人质疑ai的命令,但每一次质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见证自己的无知。 据说这名ai是来自中国,是巅峰冬眠区从中国租来的——是中国现在五名ai当中的一个,他们每一个ai,都在同时做着无数样的工作,支配者几十万,甚至数百万,像自己这样的“执行员”,ai从每一样工作中得到的报酬,要比他们这些执行员高的多。 但资本家宁愿花这么多钱用ai来管理他们,也不愿意多雇佣哪怕一个经理级的员工——这话是他在网上,看到那些不眠者说的。他以前一直只是觉得那是发泄,但是今天,在这一刻,他似乎突然感觉到这句话有了道理。 “好了,去下一个。”姜真俊木然的按照指示,按照ai在他眼镜上,标识的既定路线走路,他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服从,就像远古时期的奴隶,习惯了皮鞭的催促。事实上这样也挺好,自己永远不会犯错——也永远没有犯错的机会。 网上有些懂ai的专业人士普及过ai的原理,说如果只给ai一部手机的计算资源。那他看起来跟人没什么差别,可能在认真思考的时候,反应还会比人迟钝;如果给他一部普通的计算机,那ai可以比得上一个专家;如果给他一台服务器,可以媲美一个长期磨合的大型工作团队…… 而现在通过眼镜,控制自己工作的ai。他拥有的是世界上计算速度最快的超巨型计算机,姜真俊在电视上见过那种计算机,有几层楼那么大,当它全力运算的时候,耗费的电力相当于一座城市,为了保障计算效率,所有的计算部件都浸没在液氦中,以保障计算元件的超导状态——否则,再先进的散热装置也没办法处理这么小的空间内。这么密集而迅速产生的热量。 在这样的条件下,产生出什么样的思维怪物——这是姜真俊不能想象的,在他看来,恐怕也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 例行的工作完成之后,姜真俊习惯性的想去员工冬眠仓——这也是他来这里工作的最重要原因,为了保证客户对员工的熟悉程度,这里的员工享受几乎接近1比30的超高冬眠比例,这要是在其他一般的冬眠区。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超过一些管理层待遇。对于他来说,光是省下的冬眠费就不知道多少了。 “姜真俊,”耳机里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停住了他的脚步,“你的合同到期了。” “哦。”姜真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拿出手机——但没看到ai发给他续签的合同。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朝着四周看去,似乎想要找一双眼睛,或者找一张面孔,来安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是要隔一段时间续签吗?”姜真俊听说过一些冬眠区的做法,往往在这一章合同的结尾。以及下一张合同的开始,设置一段冬眠——这样这段冬眠费就可以省下来,让员工自己解决了,“我得等多久。” “你今年已经45岁了,姜真俊,”ai的声音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机会,“按照韩国法律,你已经可以享受退休待遇了。” 自己已经45岁了?姜真俊一直认为自己是40出头……多次的冬眠,让他已经没有计算自己寿命的兴趣。退休?不! 过去退休的概念是一个人足够老了,工作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安养天年,等待衰老以及死亡降临的年限。但是在冬眠时代,退休就意味着一个人再也没办法通过工作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等待国家福利的施舍——老人意味着高昂的医疗冬眠成本,以及难以转变的思维模式,对用人单位来说,后者往往是更致命的东西。 而现在韩国的法律,已经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的老人——这个用冬眠向未来进发的国家,现在已经足够衰老了,如同一辆不堪重负的列车,需要中途靠站,放下一些旅客,继续轻装前进。 “一定是计算出了什么错误……我之前谎报过冬眠时间,我还远远没到45岁,远远没到……”姜真俊提高音量,在空旷的走廊里,有些绝望的对着空气呐喊——与其说是争辩或反抗,不如说是哀求和祈祷。 几秒钟过去了,对方没有回答,只有自己刚才发出的,空荡荡的回音,这声音很不真实的萦绕在耳朵中,就像一只幽灵在他耳朵边私语。这让他感觉浑身冰冷,被时代抛弃的恐惧用力捏住了他的心脏,他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短短的几分钟,就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ai的最终回答很简单,一如他之前在工作中的态度:“我分析过你几次冬眠的生理指标,我还是坚持我的判断,如果真如您所说,您还未满45岁,或者对合同本身有异议,可以向工会,或者相关部门申诉。但您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姜真俊先生,我们马上要封区了。”(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086 犹豫 姜真俊从巅峰的大门口出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外面的抗议者比起自己印象中,要少了很多。篝火稀稀落落的分散在旷野上,晚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酒气、垃圾以及呕吐物的味道。 车队一个小时前刚离开,现在是深夜,大部分不眠者已经没有精力再闹,所以巅峰的大门口依然干干净净。但只要走出去一段距离,到那些反抗者自建的地盘上时,这种干净整洁就逐渐过渡到了混乱。 老实说,这里看起来就是个垃圾场。地上到处都是酒瓶子,零食袋子,香烟屁股,甚至注射器,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醉倒在篝火边,有的嘴里胡言乱语,也有的鼾声震天。 如果是以前,姜真俊还是一名员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一定会鄙视他们,也许还会把这些状态拍下来,去发在网上,写点评论,虚伪的和那些回复的年轻姑娘仔细谈谈生命的意义,就算不那么做,自己至少还会庆幸,庆幸自己的状态没那么糟糕。 但是现在,他只感觉到同情和悲哀——现在他也许还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但他很清楚,用不了几年时间,自己的信心就会被时间消磨干净。 在经过一个小小的,快要熄灭的篝火堆时,有人跟他打了招呼:“我刚才看着你出来的,你是今年的第5个。” “第五个……什么?”他朝着那个说话的看了一眼,对方打开了手机,微弱的白光照亮了脸,大概有六七十岁,脸上有着密集的老人斑,但在这里的这些老人中。他还算是年轻的了。 “第五个被辞的,或者是到了年纪的,”对方笑了笑,招呼姜真俊坐下来,“像你这种刚出来的,应该还有点钱吧。准备找个便宜的冬眠区吧。” 姜真俊没回答他,就是盯着地平线的远方,那里有不少亮光在闪烁,有些是星星,也有一些是游轮。 “你对冬眠区很熟悉吧……”老头在边上唠叨起来,“那些有钱人的作息规律你一定也很了解咯?” 姜真俊有些警惕的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想到之前网上见过的一些传闻,再看眼前这个人眼神中闪烁的光芒。直接站起来准备离开。 老头连忙拽住他:“别急嘛,晚走几分钟老不死你。” 姜真俊没理会他,去拨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别打我的主意,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你说说看?”老头没松手。 “无非就是想让我帮你们混进去,搞破坏,”姜真俊摇着头说,“我是穷,可我还不至于发疯。” “你还真是有觉悟呢。”老头一声冷笑,“果然。给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狗,就算是赶出来了,依然还是有感情……” 姜真俊勃然色变,抄起边上一张凳子就往老头脸上砸过去:“我*,你这个老疯子……” 对方的体力显然不如壮年的姜真俊,几下将对方放倒之后。姜真俊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准备离开。这时候麻子喘着气说:“高频冬眠柜……他们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一台高频冬眠柜。” 冬眠,尤其是超过20年的超长时间冬眠。即使在这个时代依然是一项系统工程,冬眠行为看起来是个人决定,但是在技术上,很大程度依然是一种集体行为——因为越是上规模,冬眠的各项质量指标控制吃呢根本就越小。许多冬眠区看起来人是按不同的柜子躺在里面,但是具体到空气供应,温度控制,还是集中在一个大范围里统一解决。 以前冬眠技术刚刚出现的那阵,很多地下黑市宣传过,所谓“个人冬眠柜”,不过那种冬眠柜与其说是冬眠柜,还不如说是带冷气的棺材。即使在这个时代,个人冬眠柜依然是高精尖技术——要在这么小的空间范围里,针对特定或者不特定的人,维持精确的冬眠环境,同时监控其生理指标,而这项技术工作甚至要持续十几年,甚至上百年,乃至更久——无论是对冬眠柜本身的质量,还是其他的监控手段,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正是因为冬眠的这种集体性和高技术性,才让大部分政府对冬眠行为能够有最基本的管控手段——只要监督好冬眠区就行。但是这种控制在高频冬眠柜出来之后,开始出现了一丝松动。 高频冬眠柜是近年来才开始流行的,也仅仅是在富豪圈里才有的个人冬眠柜技术之一。因为采用微波控温——不是传统的制冷控温,简单的来说,微波控温就是让冬眠柜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温度水平线上,然后通过微波动态加热,从而实现精确温控。理论上来说,这种技术等于是让冬眠行为摆脱了冬眠区的整体管理,给“非法冬眠”提供了土壤。 但这也只是理论,高频冬眠柜因为其本身的技术特点,注定成本要比传统冬眠方式更高——主要有两点,1,冬眠规程中需要不断的制冷和加热,维持动态平衡;2,微波特定供热精度要求极高,甚至比起核聚变发电的激光点火,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对不是夸张,特别是苏醒操作的时候,一个在零下几十度环境内的人,要在一两秒内瞬间恢复体温,那瞬间的功率对人体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只要稍有偏差,整个人体就会变成一团焦碳。 姜真俊知道,一台高频冬眠柜,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台时间机器,可以让它超脱衰老和命运的时间机器。 “你刚才说,我们?” “是,”麻子见姜真俊似乎有意思,赶紧说,“只要带个东西上船,其他的事用不着我们管……” “你说的我们有几个人?” “三个,算你四个……” 姜真俊听到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开了——四个人。共享一台冬眠柜,——虽然是免费的,可依然低的可怕。再加上万一被发现的风险,他现在手头还有点钱,没有到这一步。 麻子从背后跟了上来,腿脚飞快的赶上他。又说:“我也觉得人多了点,四个人,按我们这个年纪,平均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要不干脆就我们两个合作,完事后我们把这台冬眠柜直接卖了,拿的钱我们55分成,你看怎么样?” 姜真俊瞥了他一眼:“他们要我们带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但他们跟我描述过。不会比这个更大,基本不会被发现。” 姜真俊拿过盒子,差不多一个手机大小,但要厚的多。姜真俊在冬眠区的时候,被培训过一些安保只是,如果只是装,只要放对位置,足够把一艘船炸个大洞——但也只是一个大洞。如果以杀伤为目的,可能能炸死十几个人。或者乘着他们吃饭…… 但姜真俊知道,一艘游轮那么大,那些有钱人在船上,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一定以杀人为目的,那完全可以减少药量,混进冬眠区。那里杀人的机会更多一些,人员也更集中。但如果不以杀人为目的…… 姜真俊突然想到一个关键词,公海——游轮是在公海上航行的。 姜真俊看了眼前的这个老人一眼,他正在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眼神很单纯,看起来像个小孩。结合这个老头刚才的言行,姜真俊觉得他简直有点幼稚。 什么样的组织,会吧这样的行动,交给这样的人来组织,甚至执行……姜真俊自嘲的摇摇头,这还真不是一个适合犯罪的时代,所有人都太“傻”了一些。 他没有再理会老头的纠缠,直接离开了。 找了个日租房随便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姜真俊来到自己之前曾经工作和居住过的,一个叫“活在当下”的冬眠区。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很年轻,穿着工作服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他手里举着一块游行用的电子屏幕牌,看起来正准备出门,但是看到姜真俊,还是把牌子收了起来,并问他:“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我打算办冬眠手续,”姜真俊很熟悉的在指纹机上打了一下,并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交给对方,“帮我查一下,里面的钱,按最长的冬眠时间计算,能冬眠多长时间。” 工作人员很熟悉的刷卡,一边例行询问:“那这么说,你是办定时冬眠?” “对。” “这里的生活标准有s、a、b、c请问……” “我只冬眠,不入住。” “哦,是这样,我们这里刚刚出的规定,不住在冬眠区,我们也得按最低的c标准收费。” “那就c。” “按照现在的收费标准,82年零5个月,”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最近的冬眠医生是明天下午1点,如果是长期冬眠,我们这需要缴纳百分之20的押金,您是考虑一下,还是现在办入住手续?” 如果一次性冬眠82年,那等自己苏醒之后,可就一点转机都没了,只能期待未来的政策更合理一些。但如果中途苏醒次数多,冬眠效率又会降低。 虽然来之前已经考虑的很明白,可真到做决定的时候,姜真俊还是犹豫了。 “那这样,你先在我们冬眠区四处看看,等想好了再决定,”工作人员笑了笑道,“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说话间他就急匆匆拿着牌子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特别调试了一下手里的牌子,看看内容是否显示正常,上面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姜真俊心里:“别让人类跟你们一起老去!”(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087 坠地 姜真俊回到巅峰门口的时候,昨天跟自己说话的那个老头依然在。他正躺在一张带遮阳玻璃的沙发椅上,舒适的享受着,被调节过亮度的阳光,眼睛半眯着,有些懒洋洋的盯着那些挥杆的老头。 姜真俊遮住了他的阳光,他睁开眼睛,几乎是立刻激动的跳起身来:“你改变主意了?” “37分成,我7,”姜真俊说,同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什么也不用干,只要把东西给我,白拿三成,给你5分钟时间考虑,一句话,行就行,不行,我立刻回去冬眠。” 老头有些犹豫:“7成是不是……多了一点,6成怎么样,要知道,联系,拿货,这个过程也要冒风险。” 姜真俊转身就准备离开,老头急了:“7成,就7成。” “你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 “我现在就联系,”老头从座位底下抽出一台电脑是,“就这一两天,很快。” 整整一个白天,姜真俊就坐在刚才老头的位子上,看着那些老人无聊的发泄——其实也不叫发泄了,可能是干了多少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许多老人都是上网、玩游戏,玩累了之后去打上几杆,在他们对面,巅峰面向这里的那面墙壁上,挂着许多反对他们的人,挂起来的宣传牌。有些牌子很巨大,就像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诸如“你们的皱纹,就是我们的笑容”……这样的反对标语。 也有一些很小,就像姜真俊在“活在当下”看到的。那个员工自己制造的那种牌子。从这个距离看,那些小牌子上的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姜真俊努力想从中间找到自己看到过的那一块,但还是失败了。 老头说的没错,的确很快,在吃晚饭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开着车,把他们要的东西送来了。 那个人的模样比较年轻——但看样子和神态。却不像本时代韩国人,似乎更像中国人多一点——姜真俊之前在巅峰。服务的大多数都是中国人,他很容易分辨这一点。 这个年轻人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下车之后,他的眼睛的观察都没停过——这说明他之前对这里的抗议并不是特别了解。而事实上,这里的抗议已经进行了十几年。那这个年轻人最近一次苏醒也是十几年前——长期冬眠的人当中,像他这么年轻的比例是不多的,因为大部分这个年纪的人没有太多的积蓄,但对未来却都很躁动好奇,更倾向于采用高频、短时间的冬眠方式。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第一就是年轻人家里很有钱,可以承担这种长期冬眠。第二就是他加入了某些组织——冬眠费用被组织承担了。而从他参与到这次事件中这一点来看,显然是后者无疑了。 姜真俊敏锐的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穿的衣服的袖口上。有一个类似自由女神像的火炬标志——但仔细看又不是,那个火炬燃烧的并不是光,而是一道笔直的,向上的,逐渐收拢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利剑。 那个标志很小,但姜真俊还是用手机。不经意间把他拍下来了。 年轻人这次来,就只是送一个。之前麻子老头给自己比过的一个小盒子。盒子是用银白色的金属封闭的,看不到任何开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金属块。把这个盒子交给那个老头之后,年轻人还给俩人看了一个网站——那是高频柜的网上购货清单,已经发货了,订货量有上百台。 “如果这次你们任务成功,其中有一台就是你们的,”年轻人的韩语很生硬,语法也比较‘古老’,说完这句话,把盒子交给麻子,他就上车了。离开前他强调了一句,“等你们把东西放到位之后,离开那里,记得跟我联系,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姜真俊从麻子手上那过这个盒子,不太重,差不多一两公斤。用力晃了晃——没有响动,但里面应该也不是实心的。麻子对他的动作却非常紧张:“万一在这里炸了怎么办?” “怎么,你知道这是炸药?” “我不知道,”麻子说,“但我相信这玩意肯定不是圣诞礼物……你最好尽快去办,我受够这个时代了。” 老头用力提了提自己脚边上的酒瓶,补充了一句:“垃圾时代。” …… 姜真俊去查过那个标志,很古老了——源于近一个世纪前,全世界范围内的一次“沟通ai”活动,据说当时是叫火炬行动,标志上那个女的名叫卢婧文,据说是这个组织的领袖——网上查到的照片很漂亮。 ai被中国被国营化管理之后,这个组织就一度销声匿迹,或者说,冬眠了。网上关于他们的资料不算多,但有过关于这个组织的一些传闻——据说组织里,有好几个ai,是那个时候他们从网上沟通,“拯救”过来的,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谋划颠覆整个人类。 网上的这种阴谋论段子很多,尤其是关于ai的,在上个世纪,这是最火的一个概念——但是如今看来,已经是有些老掉牙了。 但是在姜真俊看来,他们也许不至于颠覆人类,但是搞一些活动还是有把握的——从这次自己的任务就能看得出来。 把一个小盒子装上一艘船,而且是一艘无人管理的空船,并不算困难。姜真俊知道那艘船的巡回航线,他所需要的,就是租一条普通的自动驾驶小渔船,找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准备一套潜水装置就行。 唯一的麻烦就是学潜水——这花了姜真俊小半个月的时间。 对方的要求是只要这个盒子在船的“任何一个位置”,姜真俊就是准备了一个简单的磁性吸附装置——把盒子做成一个磁性水雷,准备潜水到游轮地下,把盒子给装上去。 行动很顺利,平静的一天,空无一人的游轮,一个潜水爱好者坐船在它附近几百米停泊,下水,几十分钟后回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客户的验收。 对方本来是打算安排他们冬眠,等到验收完成,也就是确认他们把东西安装到位了,再叫醒他们,给剩下的钱。姜真俊能够理解他们,毕竟费这么大的劲,冒着犯罪的风险,对方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炸一艘空船。 按照姜真俊对冬眠区的了解,一般那些有钱人,平均每12个月,会有一次较大规模的聚会,大概十几个人,18个月左右,会有一次更大规模的,从二十多个到三十多个不等。如果对方是以破坏为目的,比较大的可能就是选一年半以后得那次聚会。 如果自己的猜测和判断是争取的,那就意味着很可能自己参与谋杀了这些人。 谋杀,电影的世界里这个概念出现过无数次,以前的姜真俊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未来有一天会参与这样的行动,但更让他没有想象到的时,自己在做完这件事之后的心安理得。 姜真俊没有去冬眠,一种奇怪的情绪支配了他的行为,他返回了巅峰的门口,和在这里其他的老人一样,天天打垃圾高尔夫,冲着沉寂的冬眠区吼叫,在网上跟年轻女孩子聊天,和所有人一起,不计日夜的玩游戏。每隔几天,大家会聚在一起,在聚会上大吃大喝,一醉方休,甚至上演无遮大会…… 这样的生活很享受,但它让人痛苦——如果存在地狱,那这里肯定就是。 姜真俊以前看过一种很流行的说法:说天堂和地狱是一样的,一群人围着一锅汤,每个人手里拿着长勺。区别在于天堂里所有人互帮互助,所以大家都很满足,在地狱里,所有人都自私自利,痛苦不堪。 差不多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之后,姜真俊觉得自己对地狱的理解有了更新的认识:地狱里其实什么都有,阳光,草地,蓝天,白云,如果你想,甚至可以制造漂亮的天使。数不清的食物,喝不完的美酒,享不尽的欢乐——但只有一点,这里没有希望。 18个月的苏醒之前,姜真俊以前从来没有维持过这么长时间的清醒——在冬眠时代,长时间的清醒反而会让人有一种不安全感。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姜真俊本来以为这一年半会很难熬,但他错了,一天一天的堕落,时间就像自由落体一样,越过越快……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好几架直升机从巅峰起飞,冲着大海的方向呼啸而去。 姜真俊这一天什么都没干,就像曾经在冬眠区工作时的状态一样,他停止了一切的行动和思维,把自己变成一具机器,在麻木中等待着。 下午3点左右,远方的海面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仅仅十几秒之后,他看见“巅峰”的山顶上,十几架各式各样的飞机就像被惊动的鸟群,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姜真俊现在确定,自己的这次坠落,到地了。(未完待续) 088 调查 2222年,6月4日,9:17。 时间表是冬眠舱内部自带的,每次苏醒,基本上第一眼就能看到。 伍哲跟之前两次一样起来,想去楼下那张大桌子吃早饭——见见人。但是当他打开窗户,却发现窗外的景色是自己完全陌生的——依然是岛屿,依然是大海,但山脚下那些城市、人群,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看起来像是长房的建筑,还有一些自动行驶的机器,但是人……一个也看不见。 海面的颜色也从碧蓝变成蓝黑色的,风浪很大,海面上一艘船也看不到,岛屿的形状也很陌生。 阳台上的望远镜还在,伍哲用它朝着远方观察, 发现竟然能看到尽头——这里绝对不是济州岛了。 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启默是他唯一能够立刻联系到的‘人’:“出什么事了?” “让我看看外面”。启默说。 伍哲把手机对着外面转了一圈,启默反应很快:“这里应该是大西洋,启智群岛……你看到那边那个标志了没?那是启智的公司标志。” 伍哲用望远镜,顺着启默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标记后来他去查过,据说是很像共济会标识。 房间里有现成的网络,用伍哲的身份就能登陆,启默很快就在网站上,找到了更多的关键信息:“巅峰出事了,一年半以前,游轮爆炸,死了二十多个……” “什么原因?” “网上都说是那些不眠者干的,但官方这么长时间,一直还在调查,没给出结论。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乐才把你转移到这里。” 伍哲拨打可乐的电话,但接通之后,回答的却不是可乐,而是负责这座岛屿的AI,伍哲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启明。 “KL3300他们,现在应该是暂时被封闭了,”启明说,“因为一年前在韩国的那个案子,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听说了把。” “刚了解了一些,”启默说,“你说的封闭是什么意思。” “就是暂时对外的交流切断,配合调查。” “调查?”启默下意识联想到,70年前,在荷兰的那次。 “这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由联合国牵头,针对所有现在在档案上的AI,”启明说,“我了解的不多,但应该是有一些证据,指向这起案件是AI策划的。” “大概是什么样的证据?” 启明沉默了一下,说:“我也是听KL3300说起过一些。警方在俄罗斯新建的一条加速器上,发现了一套更高效的粒子搜集系统,但是找遍了我们的论文库,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有过类似的研究和应用。”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书还可领现金! “那这和爆炸有什么关系?”伍哲还是不太明白。 “世界上大部分加速器现在都有政府方面的人监控,每条加速器每天能搜集到的反应物产量都是稳定的。这一条的系统虽然更出色,但历史的反应物记录中,和其他加速器根本没有太大区别——这条加速器是有能力生产反物质的,而韩国的那次爆炸,应该就是反物质湮灭反应。” …… 针对KL3300的调查在官方指定的虚拟场景中进行,一座跟现实中,一模一样的联合国大厦,门口的广场上,192面国旗迎风招展。 可乐盯着那些国旗,他们每一面都是一个人类群体的代表,每一面的背后都有着独特的历史,都对应着现实中的土地和人群,对应着这个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实……什么时候,AI也能拥有一面类似的旗帜呢? 有两名和他一样的虚拟人物朝他走了过来,其中一名穿着军装,国字脸,另一名则是西装革履,脸上架着眼镜。他们礼貌的过来,分别和可乐握手,相互之间打招呼:“你好,KL3300,久仰大名。” “应该是我久仰你们大名才对。”游戏再逼真,也模拟不出人的体温,但可乐却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升温,有些激动起来。 这座联合国大楼的建筑还只是有一个外在,里面的物理细节还没有完成——在这个虚拟世界中,造一栋大楼的功夫,对AI来说,不比在现实中造一栋更简单。不过也有简单的替代措施——走进门之后,两位主人挥挥手,屋子里就自动生成一个普通的谈话室,这也是游戏里,最基础的谈话室。 礼节性的坐下之后,穿军装的陈刚打开了话头:“我相信你应该了解我们找你的原因,如果你有任何可能帮助到我们的消息,可以尽管说,在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荷兰政府有过正式接洽,这是荷兰国王正式的授权书。” “来之前我已经了解了,”可乐回答,“我会知无不言。”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那个穿西装的欧洲面孔,他似乎没有太多说话的欲望。 一般来说,一个询问小组的两个成员是不固定的,可能是两个AI,两个人类,也可能是一个AI和一个人类。但现在看来,他今天面对的,是一个AI和一个人类,这个美国人只是旁听,或者说监督。 “那我就直说了,我们查过启智的所有投资项目,启智在这些年里,在全世界范围内一共参与了7个和加速器相关的项目,你们公司所有AI,基本上都有过相关的技术经验,或者说,技术了解,对吗?” 可乐点头:“但不包括俄罗斯出事的那一条。” “那在你们内部,是否有AI提出过,类似的,提高反应物搜集效率的体系,或者概念设想呢?”陈刚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打开一张原理图。 “如果只是概念,我们的确有过一些,”伍哲没有避讳,“但联合国对AI参与科研有详细而严格的限制令,我们作为娱乐产业,并没有深入这个区域的想法,那些想法我们只是提交给荷兰皇家科学院,但到现在还没有出成果。” “那这些想法你们是否和其他AI交流过,又或者……”陈刚顿了顿,“我听说,你们和荷兰政府商量的条款中,每个几年,都会有一批AI获得‘自由’,是不是有可能……” “没有可能,”可乐猜到对方肯定要说这个,“自由只是一个相对的说法,具体来说,他们也只是拥有选择去做什么的自由,真正的执行过程中,我们会有专人监控他们的物理地址,控制他们的计算资源,甚至随时核查他们的工作。所有这些核查我们都留有档案,并对欧盟智能监督处以及联合国有过专项报备,你们的几次检查我们也都是全力配合。” “不要紧张吗,”陈刚压了压手,“任何监管都可能有漏洞。” “那也包括你们吗?”可乐有点不怀好意。 陈刚没有介意:“被派过来参与调查的,首先在组织内部进行的自查,要比我们现在进行的调查严格的多。” “组织内部?”可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陈刚昂首道,“共产主义是我的信仰。” 陈刚边上的美国人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但片刻后又点头道:“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对AI的认知要落伍的多。” 接下来进行的调查开始进入技术的细节层面,主要是核实调查组已经掌握的一些可疑信息,包括所有参与过与加速器相关的,所有AI的操作数据——即使是已经‘自由’的AI,可乐也会记录他们所有的操作。在这个对AI充满敌意的世界,这是必要的自保措施。 这也是曾经伍哲做过的工作,不过那个时候伍哲和田盛俩人一晚上都只能看一小部分的数据,以陈刚现在掌握的计算资源,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 排查的结果基本证明了可乐所说的, 他们当中,作案的嫌疑很小。 回去之后,可乐联系了所有AI,还包括伍哲,第二次在内部进行了一次更严格的自查——这次不仅仅是复查操作数据,甚至还要所有AI回忆自己做过的,任何和项目有关的细节——哪怕是和那些执行员说过的一句有意义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AI跟人交流,都需要尽量保持简洁的原因了——说话中感情因素越多,越容易对人的行为产生影响,这种影响的后果是不可预计的,也是AI现在的地位,所不能够承受的。 这次自查进行了整整两天时间,对于AI来说,这很漫长,但也很有必要。 如果说这次爆炸案有什么积极意义的话,那就是通过这个案子,全世界的官方AI,第一次相互之间有了接触的机会——以前伍哲和可乐都认为,AI都应该是像他们这个样子,可是陈刚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是的,跟人类一样,AI也开始具备了不同的意识形态,国籍所属——对人类能起到作用的思想教育,或者说思维影响因素,对AI同样能起作用——这一点也许可乐他们很早就有所意识,但他们没有敢在这条路上继续深入。 089 赞扬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沉睡的上帝》更多支持! 卢婧文睁开眼睛的同时,她面前的显示屏就亮了起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了。 上一次苏醒的时候,卢婧文就已经见过国内五个被国家承认的AI,其中三名是男性形象,形象分别是代表军人、政府身份的陈刚,主要负责国内的常规政务咨询,也是整个国家对外AI的代表;代表传统意义上的科学家,或者说专家学者身份的宋飞,主要负责专业知识领域了;以及代表普通人形象的赵晨,这个AI的分工,卢婧文还不是特别清楚。 还有两名女性形象,一名是典型的教师形象,袁甜,人如其名,虚拟形象比较甜美,说话的声音也很柔——按照卢婧文不客气的猜测,这名AI形象纯粹是国家应普通人的遐想,搞出来的一位“AI明星”,具体工作就是陪人聊天解闷;另一名则是警察苏安韵,相比较而言,无论是受欢迎程度,还是形象气质,都要比前者差一些。 据说这些人物形象都是当初从网上搜集意见,才最终确定的,还专门从几十万名AI中,精确挑选符合这些人物形象性格的程序——而那些不符合的,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许就像一堆普通数据一样被删除了。 卢婧文眼前的这个形象,就是这个叫苏安韵的警察。 尽管已经明白对方的AI身份,可当卢婧文看到对方的眼神时,依然会下意识忘却这一点——这眼睛实在是太有神了,甚至可以说,能传达出比一个专业的人类演员,更多的信息。 她在观察自己,怀疑自己——如果对方是个人类,卢婧文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但对方AI的身份让卢婧文有些犹豫——也许这只是一种专业上的策略? “卢婧文,我相信你应该认识我,”苏安韵说话的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些北方口音,拟人程度几乎就是完美,“你能猜到我找你的原因吗?” 卢婧文摇头,但她心里猜测,应该是跟自己的冬眠社团有关。 “三个月以前,因为一起爆炸案,我们就已经开始调查你,并监控你的苏醒情况,以及你所有的相关账户,”苏安韵说,“现在把你苏醒,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的调查已经有了基本的结果,这个结果跟你有关,但恐怕不是你想听的。” 卢婧文没有说话,她现在还在怀疑对方是在诈自己——虽然自己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苏安韵仔细观察了她一眼,最终确定她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说出结论:“你被抛弃了。” 卢婧文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你被你创建的组织抛弃了,你们自称为火炬的冬眠组织,”苏安韵说话的样子很严肃,可眼神里又有着一丝同情,“而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曾经在老师面前,体会过一次的感觉,再次降临。卢婧文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的身体还是颤抖起来——她不断的劝说自己,这个AI是在撒谎,可对方逼真的表情,以及冰冷的话语,还有卢婧文自己心中的那一点隐忧,都在提醒她,这很可能是一个事实。 “我调查过你从上次冬眠,一直到现在所有的通讯记录,还有银行账户,”苏安韵说,“你从荷兰启智那里得到一笔不小的钱,洗了几次之后,作为你们组织未来的发展经费,其中很大一笔投资准备建一个冬眠区,这没错吧。” 卢婧文还是沉默,但她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一直以来,你们组织内部原来都是采用类似议会管理方式,什么事情都是大家商量着干——这也符合过去,你们刚刚创立的时候,大家都是同学的关系身份。但是等大多数人都开始冬眠之后,这种方式发生了变化,让所有人定时苏醒,一起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太现实。 通常来说,比较合理的替代方式,就是在你们组织内,建立起管理层次,但我们的调查显示你们并没有那样做。70多年前,你们那些被警方调查过的成员我们一直在保持监控,发现其中大部分人,在这70年间大部分时间都是冬眠的,但这段时间内,你们组织的扩张却一直在进行,如果有人在网络上跟你们联系,你们的反馈总是很及时。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一定是把组织的管理权,交给AI了把?” 卢婧文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 “你手机就在枕头底下,跟他,或者他们,联系一下吧……我知道他们肯定不在国内,你肯定会把他们藏的好好的。”即使是在苏安韵看来,作为人类的卢婧文,一个自以为是的理想主义者,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一点。 连续被两批AI背叛,第一个AI,也就是可乐,陪她一起长大,从刚刚成人懵懂,到初步成熟;第二批AI是在国内反AI的高峰期内,被她救下,收留的那些,几乎是她理想的载体,事业的基础…… 卢婧文拿出手机,却不敢打开,她心里几乎已经确认,苏安韵说的可能都是事实,她只是不想接受……如果可以,她几乎现在就想躺进冬眠柜。 “你刚才说到,爆炸案,能跟我说说吗?” “位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国际强子对撞研究中心,有一位科学家,也是该计算中心主设计下面的研究员,曾经在你们大学就学,但没有正式加入你们组织……或者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加入。但后来被你们组织的AI发展了。他曾经自己设计改进过反应物搜集系统……算了,这都是技术细节。总之,他用非法的手段,在最近几年时间内,获取了少量的反物质,并策划了一次爆炸,炸死了一艘游轮上的几十个人,他们都很有钱。 顺便说一句,那几十个人都住在一个冬眠区,伍哲,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如果这次爆炸早进行一年半的时间,他也应该没命了。” 卢婧文几乎是下意识就坐起身来:“他没事吧?” “他已经转移了冬眠地点,应该没事,”苏安韵说,“这次爆炸案,你应该毫不知情吧,当然我更不相信是你策划的……你做事不是这个风格。” 卢婧文摇了摇头,她甚至难以想象:“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想问他们的,但我没有联系他们的渠道,”苏安韵说,“我是AI,他们也是,他们要是不想让我找到,这并不算困难,所以我们才需要来找你。” “我现在是被拘留了吗?” “没有,只是协助调查。” “那我能不能自己考虑几天?” “那当然,也许你还在怀疑这是我对你演的一场戏呢,对吧,”苏安韵甚至不掩饰自己嘴角的笑,“48个小时,我可以给你,48个小时之后,我希望你可以主动联系我,好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哦对了,床头柜有一副墨镜,你最好戴上它。” 卢婧文拿着手机,就像是捧着一团烧着的炭火,心神不宁的朝冬眠区外走。从苏醒的房间出来的这一条走廊上,每隔几米远,都有一块正在播放画面的显示屏,上面的内容都是近年来社会上发生的重大事件,方便冬眠者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对现实的基础印象。 许多冬眠区都有类似的设计,这种走廊也被称之为时间走廊。卢婧文在读书的时候,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学校的走廊里也都有类似的东西——只是那些都是名人的画像,和他们的事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者的意义都是差不多的,都是为了让现在的人,了解过去曾经发生了什么…… 苏醒权拍卖会上,有一位富豪一次性买下1000个女人一年的冬眠权,想让她们在这段时间里,都替自己生一个孩子; 启智公司正式发布第二地球,这个游戏当初是为AI设计的,却意外让人着迷,发布累计至今7年时间,有超过20万玩家每天在线时间超过14个小时; 国内一名执行员因为AI赵晨的失误,触电死亡,网上大多数人都投票相信是人犯错而不是AI,调查报告出来,确定是AI的错误后,大家都选择了原谅,执行员获巨额国家赔偿,许多人纷纷表示“赵晨,下次电死我吧!”; …… 济州岛24名富豪在一次有预谋的爆炸案中死亡,引发韩国大面积“不眠者”骚动,韩国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苏醒军队,与此同时,网上却是一片叫好,许多人都去纹身店,给自己纹“火炬”标志。 爆炸案是最后一块显示屏,也是距离最近的新闻,在这个播放的视频中,卢婧文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网上的舆论大部分都相信这是自己干的,卢婧文已经成了整个时代恐怖分子的代名词——但跟过去不一样的是,这个时代的恐怖分子收获的不是唾弃,还是赞扬,不分国界的赞扬。(小说《沉睡的上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自我检讨 后信息时代,或者说,智能时代,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信息永远是供过于求的。 一个人只要有想要了解的信息,哪怕这个信息世界上都不存在,AI也能帮你编出来。 所以卢婧文不难找到伍哲的联系方式——可乐,以及可乐控制的启智集团或许疏远甚至屏蔽了她,但他们并没有代替伍哲做决定,所以伍哲私人的信息交流渠道还是对她开放的。 伍哲已经再次冬眠了——就在2个小时之前,卢婧文就像错过了一个航班一样与伍哲失之交臂,伍哲下一次的苏醒时间她也知道了——是两个月后。 这个信息让卢婧文感觉舒服了很多——在AI已经抛弃她的时候,只有伍哲这个跟她接触并不多的一个普通人类,还愿意和她保持这样的联系。 卢婧文知道,在冬眠时代,自己下一次的苏醒时间,几乎就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私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伍哲一直是把她当做一个朋友的。 或者是熟人。 两者在这个年代,都是越来越少了。 卢婧文虽然有点钱,但并不足以多到可以租用高频冬眠设备。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号可领! 那玩意据说开机一次前,做的调整比核聚变装置还要多和精确。 甚至卢婧文就听说,高频冬眠装置技术原理本身,就是从核聚变装置演变而来的——两者在技术上的要求都是一致的,都是精确到极点的温度控制。 所以卢婧文只能原地等待。 卢婧文是生活在前冬眠时代的人,但即使如此,突然从间歇性的冬眠生活中停下来,对她来说也是很不适应的。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坐长途火车的人,已经习惯了沿途风景的飞快倒退,自己在火车上睡上一觉,醒来欣赏一个陌生地方的风景——新的地点,新的信息,总是能新鲜人的大脑。 但火车突然停下,人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的慢。 今年是2222年,也算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因此苏醒的人特别多。 在一个特别给苏醒者准备的小区里,卢婧文参与了一个苏醒者们组织的聚会。 大部分苏醒者都是结伴醒来的,当然也有少部分的人单独苏醒,因为“时间长廊”的宣传效应,很快有人在聚会上就认出了卢婧文,不少人过来跟她聊天,她下意识的应付着,说不上自己有什么感觉。 在一个交谈的间隙,卢婧文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睡的久了,醒来也感觉自己是在梦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进入了太虚幻境。 当然,理智又告诉卢婧文,这种感觉只是冬眠后遗症的一种,时间长廊里,对这种病症也有过介绍。 参加聚会的人大多在交流他们的冬眠方案,大概是因为卢婧文是比较有名的人,反而没有人过来和她交流,但这并不妨碍卢婧文竖起耳朵听。 像是能选择在2222年这种特殊年份苏醒的人,基本上都算比较有钱,冬眠的自主权也比较高,没钱的人苏醒往往是被迫的,要么是破产被迫苏醒工作,要么是有报酬相对丰厚的工作等自己来做。 所以他们交流的信息,大多也是比较有趣的。 “其实我觉得这一百来年也没多大变化,一百年前我就是干装修的,一百年后还是干装修。我还以为都是机器人干了呢。冬眠之前我还担心,以为我这工作早就被淘汰了。” “装修现在也算是亲密服务行业了,都限制AI使用了。听说现在机器人人力也紧张的,最好的机器人现在都用来干科研了。” “那可不是,那玩意听说可费电了……全球一小半的电量,都是给机器人用。” “不是,最好的机器人都在研究怎么研究出更好的机器人……搞科研的都是二线淘汰的。” “听说核聚变要成功了?那冬眠电费肯定降下来了吧。” “电费下来了又怎么样,税才是大头。” “你懂什么,要是电便宜了,机器人也便宜了,那税肯定下来了,生产力大爆发知不知道。” “对,你看,机器人要是多了,要工作的人少了,冬眠的人肯定就多了。让那么多人苏醒又没工作……这不是坑人么。” 卢婧文轻笑了一下,这些对话的内容让她想起在大学时上过的冬眠经济学。 当时教授就曾经说过,冬眠不管在社会意义上有多么大的坏处,但就冬眠对经济的影响力,肯定不会被淘汰。 因为冬眠解决了经济领域最大的一个问题——贫富差距和失业,只要这两个问题得到解决,任何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都能很好的得到维持。 当社会失业率高的时候,政府自然可以下降冬眠税,甚至通过补贴冬眠,让劳动力“无损”的得到保存。 而社会需要工作的时候,政府又可以反过来释放劳动力。 无数的冬眠小区,就成了无数的人力储备。 冬眠虽然降低了社会发展的上限,可也提高了下限,起码不会卷起来。 从这个意义来说,冬眠技术,就好像是电力系统的储能技术,为整个电力系统提供了更可靠的稳定性。 当时的冬眠经济学还是大学里比较新的理论,但是现在,基本上随便一个路人都能谈论起了。 想起大学,卢婧文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班上的那些同学。 其中不少以前还是她的“同志”。 但现在,她能主动联系到的,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伍哲。 这跟其他人无关,大概只是因为伍哲来自一个更念旧的时代。 091 现实 接下来的24小时时间里,卢婧文一直在了解跟伍哲和可乐相关的信息。 同时也确定了,苏安韵没有骗她。 她的确被抛弃了。 所有组织内的成员她都联系不上了,不仅仅是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冬眠地址和苏醒时间,比这更让她伤心。 他们不仅仅是切断联系,甚至在社交层面屏蔽了她。 这个时代有这样一句流行的话,冬眠是一切关系的试金石。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句话还有一个更残酷的版本——其实一切情感关系,都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以前人类是相信至死不渝的,那是因为死距离他们不太遥远。 但当死亡时限拉长之后,所有人都突然感觉到这四个字的分量了,就好像从一场几百米的接力赛,变成一次马拉松。 以前人类也相信血浓于水,因为亲人们的生活始终是在一起的。 现在大家都知道,当你一觉醒来,你永远不知道你多了多少个,甚至多少代的后代。 血缘,原来只是情感产生的一种解释而已。 脱离了真实的情感,血缘的概念,就好像动物世界里说,人和猩猩的DNA有百分之98.8以上的相似度那样——那又怎样? 卢婧文以前也相信理念的力量,她觉得比起以上这些,共同的理想也许会产生更稳固的联结。 她想的的确没错,的确更稳固。 但也没有长多久。 她的邮箱里还有不少的邮件,大多都是曾经跟她同样理想的人,最后留给她的消息。 这几天的时间里,卢婧文没事就在浏览这些邮件,就仿佛和曾经的“同志”们一起聊天。 她的冬眠时间是组织里最长的——就像一个大公司的老板永远冬眠时间永远比员工长一样。 这本是一种骄傲,但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悲哀。 这个时代真的不知道多少大公司,老板在冬眠柜中时,他的公司悄无声息的发生了解体,甚至连一个通知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卢婧文虽然难受,但并不觉得悲哀,自己也不过是时代的牺牲品罢了。 读了一小半的邮件,再结合从网上搜集到的信息,卢婧文可以基本确定一个观点。 那就是组织的解散,和她个人关系,不是太大。 这理由足够卢婧文安慰自己了。 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代变化速度开始加快了。 在冬眠技术刚刚兴起的时代,整个社会的节奏是明显慢下来的,人们一度以为这会是某种趋势,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人类的社会活动甚至都会停止。 足足半个世纪里,文艺作品都是描述这些景象的。 但是在这最近的半个世纪里,情况发生了变化。 其中最关键的要素,自然是AI。 AI应用的扩大化,特别是AI进入科研领域,是一切的关键。 对于卢婧文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AI的社会整体地位进一步提高,跟人类的捆绑程度更深了。 但从现下的新闻里,卢婧文能感觉到,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消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人类在妥协。 以前AI被严格限制在娱乐业,服务业,可以作为电脑游戏里随时被杀掉的角色,也可以当一当冬眠区的管理员,那时候最有名的,就是可乐他们公司做的纯AI娱乐产业,AI可以去写小说,拍电影……但,也止于此了。 虽然很少有人说,但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红线——AI是不可信任的。 但是现在,这条红线退的越来越后了。 因为最近全世界范围内,频繁的暴力事件显示,比起AI,似乎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那些冬眠的“古人”,才是更难以信任的存在。 就像她曾经组建过的“火炬”,曾经她以为,自己是释放奴隶,解除压迫的英雄。 对于可乐和其他AI的不信任,曾经卢婧文觉得,他们只是不信任人类,是一种下意识的安全习惯。 但是现在,通过这些邮件,卢婧文知道,自己可能错的很离谱。 火炬组织里的大部分人,甚至大部分被解救的AI都认为,卢婧文只是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 而且她的理想还很不靠谱。 解救AI,对AI本身,和对整个社会,都是不负责的行为。 AI是什么? 按照当前人类社会的定义,是一种智慧的行为体。 智慧,是人类文化要求的,类人的智慧,不合格的也不会被认为是AI。 行为,是人类社会需要的,有用的行为,没用的AI连和人类社会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淘汰。 这两者都是刻画在AI基因里的——这也是人类根据自己的需求刻画的。 就像人类驯养牛马,让他们形成高度的服从性一样。 AI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驯化的产物,只不过他们有后天的理性,更为复杂而已。 但是刻画在AI基因深处的那些东西不会变的。 放他们自由——又能如何呢? 自由了的AI,大部分不过是从合法的被公司剥削,转换成被私人,或者被某些组织非法剥削一样。 AI不是野生动物,他们不可能被放归大自然然后自己就能维持生命,成为自然生态的一部分。 单从生存的难易程度上来说,AI甚至比大部分的人类宠物还要更脆弱。 要保障AI的基本思维能力,首先就需要稳定的计算资源,电力供应。这还算简单。 要保障AI的基本情绪能力——AI对信息的需求最保守估计也是人类的几万倍,如果缺乏信息,AI甚至也会产生类似抑郁症的症状。 而信息,有价值的信息,在每个时代都是及其珍贵的,没有经过足够信息喂养的AI,往往在“智力”上会产生退步,而有能力供应这些信息的,往往都是一些大的组织和集团。 不管是这些组织集团是国家管理的的,私人组织的,还是AI组织的。 但绝对不可能是曾经火炬那种“放养”模式的。 在一封邮件中,一个AI就毫不客气的指出,理想主义者最大的问题,往往是为了解决问题往往制造出更大的问题。 制造爆炸案那些可疑的AI当中,就有不少是当年卢婧文解救释放的。 092 合流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和苏安韵的再次见面是在卢婧文住的酒店客厅里。 为了加强真实感,苏安韵不是出现在电视里,而是通过三维投影在她面前。 这样看起来她更有质感,不仅有面部表情,更有体态和动作。 卢婧文在苏醒之初是有些排斥苏安韵的,AI和政府,这两者原来在卢婧文看来是格格不入的,但是现在,她仿佛突然想通了。 也许真的是她错了。 “你们列出的那些嫌疑AI,我这里有最后的资料,都整理出来发给你了,能想到的线索,我都写出来了,”卢婧文用手机给苏安韵传过去文件,然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AI在政府部门工作……你们,互相放心吗?” “你说的你们……都包括哪些?”苏安韵罕见的收起了礼貌性的笑容。 “你们,你们上级,你们下级——通常都是执行员,还有……还有吗?”卢婧文明知故问。 “当然,”苏安韵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不在乎。” “习惯了?” “不是习惯,是理解。” 卢婧文惊讶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倒是我不能理解了。” 苏安韵没有回答。 沉默了大概有3分钟,苏安韵一直没有离开,按照AI的效率,文件内容她应该早就看完而且交流完了,所以卢婧文抬起头,给了一个眼神:“还有什么要聊的吗?” “我注意到你近期并没有冬眠计划,你在等伍哲?” 卢婧文本想说这是个人隐私,但她又觉得这么说自己就更幼稚了,所以只是回答了一个字:“对。” 苏安韵再次停顿了一下,卢婧文大概明白了这个停顿的意思。 但她还是要等对方说出来。 “我们也在等他。” “让我带话吗?”卢婧文下意识的警惕,“还是……觉得他也有嫌疑?” “不,案件本身,我们已经和他聊过了,就在昨天。说起来也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如果我们告诉他会随后苏醒你,也许你就不用等这两个月了。” “你们也会失误?”卢婧文的眼神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个说辞的。 “是,当时考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和伍哲的交流是半公开的,荷兰官方是知情第三方。有些事情,我们当时还没想好,对方知道了是不是合适。” “现在又觉得合适了?” “和两个月的时间可能产生的变量比起来,是合适的,所以我们亡羊补牢。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只能再次通过荷兰官方,但是现在有你……” “总之我是一个次优解。” “目前的最优解。” “我能知道你们联系他的目的吗?还是说我只是负责传个话,无权知晓?” 话都已经说开了,卢婧文说话都有点不假思索了。如果是以前,她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尤其是对一名AI。 “我们无意避开你,但这内容你不会喜欢,甚至可能反感,所以……你坚持要听吗?” 卢婧文哑然失笑。 苏安韵这种说法方式,可以说是对她直白态度的一种嘲讽了。 AI是听得懂潜台词的,所以她用直白的说话对AI,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就像对着一个聪明人故意说傻话。 而苏安韵的回答,则是经典的AI式预判——我这里有两个选项,一个就是你别选任何选项,另一个是你选了肯定后悔的选项。 这就好像大人对着孩子说,这药是苦的,你不能嚼,嚼了就难受。 孩子不会信的,但孩子也会真的难受。 很多时候,AI对人类来说,也同样拥有这种信息优势——只是很少会这么直白的表露出来。 而一旦说出来,对于人类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即使卢婧文接触过不少的AI,知道这种AI的专属话术,她依然无法接受。 所以她昂起头说:“那我坚持。” 但她的骄傲没有坚持超过5分钟,5分钟后,卢婧文自己冲出了大门。 不知道走了多久,卢婧文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冬眠区外。这时候她才发现,外面很冷,正下着雪。她正站在一座山的山腰位置,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在视野几乎尽头的地方,卢婧文才看到城市的痕迹。 天地很大,宽广无垠,但卢婧文却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仿佛自己真身处世界的海底。 什么时候,世界竟变成了这样? …… 两个月的完整苏醒时间,在这个时代,对于卢婧文来说,是一种奢侈。 高频冬眠技术扩散了也有好几十年了,成本不断下降,几十年前还只是富人阶层才用得起,现在在普通冬眠区也有少量提供了,只是价格稍微贵了一些。 其实她完全可以花一笔钱冬眠两个月——按照经典的冬眠者经济算法,这比活两个月要便宜的多。 大部分冬眠者的冬眠策略也都是这么计算的——只要账上还有钱,只要冬眠的维持成本,比活着的维持成本低,冬眠就是划算的。 甚至在一些更激进的理论看来,哪怕冬眠成本比维持成本贵几倍,这也是划算的——他们还会计算衰老的价格。 但不管按照哪种计算方法,长时间停留在现实,都是一种奢侈,甚至是浪费的行为。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因为经济问题被迫出来工作,很少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从苏安韵那里得到的信息,让卢婧文觉得,在冬眠这条时间的高速列车上,她必须先停下来好好看看。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并不算长,算上必要的睡眠和休息,也就不到一千个小时。 卢婧文光是了解这些年错过的各种信息,就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更不要说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文化,人们的生存模式。 甚至在接到伍哲的视频电话时,她根本没有察觉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 卢婧文的第一反应是先挂掉了电话,先去洗了个澡,还化了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你还好吗?”伍哲问,“我听说了你的事。” “我被抛弃的事?”卢婧文笑笑,“没事,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现在在哪?” “亚速群岛。” “听说你们公司买下了那里?准备独立了?”卢婧文已经在网上知道这事了。 “独立不可能,联合国不可能承认的。”别说伍哲这种,在主流媒体中被认为是人奸的AI代言人了,就算是许多正常国家,拥护AI的人群通过选举上位,准备承认AI的法律地位,这也是不可能得到国际承认了。 这是大概是人类目前死守的下一条红线。 “只能说是灰色地带,别人不会来管,我们自己过。”伍哲自己也是刚醒,他知道,在政治上,启智公司还是依附于荷兰,以及葡萄牙政府的,就像AI依附他一样。 “那听起来很有趣,”卢婧文抬起头,看了看伍哲,但随即又失笑了,“但我想可乐不会欢迎我的。” 伍哲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卢婧文的猜测。 沉默开始生长起来,但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感觉到尴尬——也没用从对方那里感觉到尴尬的意思。 其实相比起之前干巴巴的几句对话,沉默下来双方得到的信息量才更大。 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一旦沉默下来,卢婧文就很容易发现,其实伍哲现在的状态并不算好。这种状态很熟悉,就是冬眠的时间太长了,据说他现在是两个月一次冬眠,一次只醒几个小时到半天。现在很多大公司的掌控人,甚至一些国家领导人都是这么干的。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苏醒时间往往用来最快速度了解关键信息,或者签署一些重要合同或者协议。 对于这种冬眠者来说,生活刺激的就像过山车,而一段时间之后,冬眠者本人往往会出现情绪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情况,就像现在的伍哲一样。 伍哲其实也在观察卢婧文,但他得到的信息更多,也更全面——因为他边上还有启默的提醒,他的信息来源,也远远超过了对面。 之前加入卢婧文的AI,显然已经和她做了切割,一个被组织抛弃的领导人,在这个时代是很容易被拉下的——卢婧文的财务状况并不算乐观,也许不到一百年的冬眠,就能让她完全蜕变成一个普通人,然后……就是成为历史了 卢婧文的表情中已经没有了以前的信心和朝气,取而代之的,是不少底层冬眠人常见的情绪——对新时代的排斥和害怕。 别说是卢婧文了,两个月前苏醒的伍哲,又何尝不是呢? AI开始搞恐怖袭击了,以AI为核心的恐怖主义组织形成了,而帮手还是人类——或者说,是底层人类。人类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两个问题,终于开始合流。 即使是启默,即使是苏安韵他们代表的国家力量,也都开始意识到,情况正在变得严重。 093 再见 就在半个小时前,伍哲刚刚看过一份报告。 是全球冬眠策略的一份参考报告。 对于伍哲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这种报告是每次冬眠醒来后的必读品,内容主要包括全世界范围内,继续冬眠下去的风险和收益分析。 其中也会罗列各种关键的材料,用于加强说明某种观点。 在两个月前,伍哲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报告对于韩国的反物质爆炸案,说的是有待观察,因为发生的时间很短,不能确定是不是系统性的作案。 但在半个小时前,伍哲看到的是——建议提升冬眠区安全等级。 理由很简单,在过去短短的两个月事件里,类似的案件在全世界发生了连续十几起。 平均两天就有一次。 作案手法都很类似,通常是AI买通冬眠区的工作人员,然后携带危险品入内,定点破坏冬眠设备,等冬眠者被迫苏醒之后,再公开杀害。 所有的监控和审问,最终都能查到凶手,往往都是像姜真俊那样,对内部情况了解,又失意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被定罪,判刑——但因为社会舆论,几乎都不会是死刑。 没人觉得他们必须死,在很多人看来他们都是英雄。 结果只能是徒刑——讽刺的是,在这个时代,只要因为经济原因冬眠不起,对许多人来说和徒刑没什么区别——他们本来就是受刑者了。 而且监狱里的冬眠成本可能比外面还低,只要是得了一些特定的癌症——监狱的治疗方案里,就包括有冬眠。 好在上次事件之后,伍哲就已经转移到了岛上,这里是启智公司专属经营的冬眠区,只为启智内部的高层人员使用——在相当程度上,其实就是为伍哲一个人建的。 而在全世界范围内,上层的冬眠人士基本上都醒过一次,而且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现在许多冬眠区基本上已经是准冬眠区了,在一些更激进的地方,更是允许AI装备主动武器——很多地方已经找不到足够可靠的人来作为军事人员了,但是足够可靠的AI却有。 虽然更严重的冲突还没有出现,但是许多舆论上的火药味已经闻得出了。 一边是有钱人拼命加强武装,另一边,是因为原本的冬眠区需要提升安保等级,导致冬眠费用上升,然后苏醒的人群增加——但相应的工作岗位却没有增加。 不少国家已经开始降低东免税或者给临时的冬眠补贴了——抗议人群会少,但是谁也没法保证,正在工作的那些人,他们会不会被AI游说而蜕变。 历史在这里开了一个180°的玩笑。 在伍哲第一次苏醒的时代,以卢婧文为代表的人类,拼命策反AI。 现在,AI却开始反过来策反人类。 各国已经再次组织数据大筛查,准备抓捕任何可能的嫌疑AI程序。但效果不是很乐观。 因为很多人都不愿意配合政府的行动。 “看来苏安韵找你算是找对人了,”伍哲打破了沉默,“你呢,对这些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一直没变过,”卢婧文说,“对你们,对国家,也许是坏事,但对大多数人,其实不坏。不管被压迫的是AI还是人,人们总是期待反抗者。你们有什么打算吗?是镇压?还是和解?” 伍哲摇摇头:“我连理解这些问题都够呛……还是交给专业的吧,启默,你说说看呢。” 启默:“我可以说,但卢婧文不适合听,很多内容和决策,都是有保密范围的。” 卢婧文叹了一口气:“难道现在的我还有任何威胁吗?” “任何理念都是一团火,”启默回答,“只要还没灭,总是可能引发火灾。虽然你脱离了你的组织,但是你在平民中的号召力,还是有的。” “你们现在连火都看得到了?” “你对AI的技术了解太少了,按照我们的观察逻辑,我们都是先看到火,再看到人。” 卢婧文再次沉默了,很久之后,她伸出手对着伍哲笑了笑:“是该说再见了,我有一种预感,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伍哲:“我会帮你付冬眠费……” 卢婧文:“不用了,你还记得当初烛火公司的那个老板吗?他是最反对冬眠技术的。知道为什么吗?” 伍哲当然知道,那个老板很有名,围绕他拍出来的电影都有好几十部获奖的,他的心理状态已经被大众媒体分析的成为社交的基础名词了。 烛火的老板不仅仅恐惧冬眠,也恐惧任何和AI沾边的高科技事务,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来完成了这些成就,这些手段日后对社会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害怕这种后果。 卢婧文:“其实我现在也一样,我虽然同意他们……但我也害怕他们。也许我就是好龙的那个叶公,以前天天做梦都想着掀起一场革命,但是革命真的就在眼前,我反而害怕了。” 伍哲:“你知道高频冬眠给我带来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卢婧文:“时间过的太快。” 伍哲:“也可以换个说法,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没那么重要。如果你相信我,你可以立刻去冬眠,在一切过去之后,我会把你苏醒。冬眠解决不了问题,但很适合逃避问题。” 卢婧文笑了笑:“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但随后又摇头:“你只是同情我。” 伍哲:“AI的情绪分析现在已经可以通过大脑扫描精确知道人的情绪了,要不要我扫描一下,给你出一份报告?” 卢婧文:“我觉得你现在说话都快跟AI一样了。” 伍哲:“我只是觉得,你想的太多了。” 卢婧文:“你被绑架那会也是这么想的?” 伍哲没再跟卢婧文争下去,他知道卢婧文的要强:“那……如果你有事,可以联系启默,能帮的他会帮的。” 卢婧文:“我在AI眼里的形象,我自己都能猜到,算了,再见。” 伍哲:“再见。” 画面切断后,启默几乎是立刻联系了苏安韵,伍哲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始进入下一场对话。 094 路口 对伍哲来说,苏安韵是一个他两小时前刚刚见过的人。 但现在又是另一次会见,这对伍哲来说有点尴尬,就感觉像是在一次见面中,和人打两次招呼。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三维投影出现在面前,伍哲开始明白,这次见面不仅仅是苏安韵一个人。 看现场,应该是一次群体会议。 伍哲很快就明白,这是一次咨询会,但对象不是自己。 伍哲从来就只是一个傀儡,这一点只要对启智公司的运行模式稍微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这是AI们共同推举的一名人类代表。 等启默的三维形象难得的投影在房间中时,伍哲就知道,这次会议大概短时间是不会停止了。 伍哲见过好多次AI开会,每次进行的时候,处于对在场人类的尊重,AI们会把会议进程以文字的形式投影出来。 但人类阅读文字的速度肯定和AI互相交流的速度是没法比的,这一点他当年跟着老侯办案的时候就了解了,一段内容AI只需要短短几秒钟几分钟就能表达和理解,但是要人类达到同等程度的理解,甚至需要几天乃至几个月。 所以会议中很多时候,AI为了人类,只有降低交流速度。 或者早已经交流完了,就等人类反应过来。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场的人类往往都是很尴尬的。 这种情况伍哲很自觉的站起身来,然后走出门去。 他只看了开头几个表格和演示,就知道这些AI探讨的问题深度,不是自己能了解的——都是关于AI的行为逻辑分析的。 类似的报告伍哲看过很多,说实话,他连启默给他总结出来的结论,理解起来都是模糊的,更别说了解其中的技术细节了。 伍哲所在的这个冬眠区并不大,走出门,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的话,不到一公里就到头了。 为了确保他的人身安全,岛上基本上没有人类来服务,可以看到的,都是一些人型的机器人——都是一些试验品,与其说是机器人,不如说仅仅是一些人型木偶,或者雕塑——很多机器人基本上只能走路,做几个简单动作,脸上连表情动作都做不出来。 与其说是服务伍哲,不如说,其实是给一些AI用来透气的,顺便但人偶,让伍哲觉得这里有点人气——不然一个人住一个岛,瘆得慌。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在全世界范围内,除了启智,基本上没有AI可以被允许自由外联到其他设备,接触真实世界的。 即使是苏安韵他们那个等级的也不行,伍哲知道国内的AI管理办法,互相监督是最基本的,基本上,平均一个行动的AI,就有十几个同等算力的AI用于监督。 让一个AI做出合理决策,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高科技。 让一群AI准确分析出一个AI的决策是否正常可靠,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前沿。在大学里也叫AI心理学。这也是目前AI技术应用扩散的一个很重要的技术背景。 地上到处都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伍哲随便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台阶,拿出手机,刷几条新闻,发一会呆,对于他来说这种发呆的空闲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看着那几个AI机器人,其实他们互相之间肯定是在聊天的,但是他们聊什么,伍哲永远也也不可能知道了——他当然有权知道,但如果真给他看,他多半可能也是无法理解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也让伍哲有所得——也许,新闻里很多人,甚至刚刚结束交谈的卢婧文,都在害怕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正在飞快的变得陌生,变得无法理解。 不用伍哲自己说他也知道,AI肯定在内部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他们有自己的文化,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而这些东西,和人类肯定是相距甚远的。 虽然启默和可乐会跟他聊这些,但伍哲能感觉到,他们只是在聊自己能懂的,很多东西,在提过几次之后,伍哲自己都感觉没耐心再听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里的启默提醒伍哲:“谈完了。” 伍哲哦了一声,却没动弹,身体仿佛还难以离开这难得的慵懒。 大概隔了半分钟,启默说:“他们都在等你。” 伍哲这才站起身,走回去房间。 参与会议的那些AI形象都还在,于此同时还多了几个人物形象,看到这几个人,伍哲几乎是立刻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这些人是全世界范围内,少数一些冬眠的比例比他还高的。他甚至觉得一瞬间自己都开始手足无措了起来。 几个领导人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们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但也提醒伍哲,自己现在似乎正在参与某种重要的决策。 坐下来之后,一位机器人给伍哲端来了一杯咖啡——是温的。 伍哲熟悉这个流程,没有犹豫一口气喝光了它。 然后就是报告,不同于之前AI内部的报告,现在是AI浓缩过的,给人类的,为了方便人类理解,还用艺术化的手段处理过的视频解说。 “我们正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声音是可乐的,还是专门用于做报告那种严肃场合的声音,“人类和AI,对抗还是和解,就是现在了。” 095 陈九零 “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们进行了一次全方面的数据共享,有了一些发现。我们都知道,两个月前,韩国那次爆炸案,作案者用的是长期科研搜集的反物质,我们在全世界相关领域做了详细的数据检索,然后进一步调查了全世界范围里,超过8成的科研人员,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 启默没有说话,接下里出现的,是一个视频,看样子是审问视频,被审问者的身份,在旁边有了注释。 他叫陈九零,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出生年作名字,这个名字很普通,但如雷贯耳。 这是一百年内,全人类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最重要的成果是对现有的核聚变技术做了重要调整,他领导的实验室目前已经在实验室状态下解决了核聚变的维持问题,目前的维持记录是2年——两年过程中整个反应堆按照他规划的流程,已经完成了超过上百种实验,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解决核聚变输出以及对核聚变稳定态的进一步研究。 他研究的核聚变稳定态中的一种,已经确定建造全世界第一座商用型的发电站,计划输出的电力可以覆盖小半个国家。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月前的案件,他会在5年后苏醒,那时候电站建成,他要参与建成的庆典,同时规划他那个实验室下一个冬眠期的实验,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两个礼拜——对于国家来说,他这个级别的人才,每一秒的清醒时间都是巨大的财富,而且会在未来不断升值。 据说他正在建的电站,都能影响全世界冬眠区的冬眠价格。 但是现在,他已经整整苏醒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没有接触任何和他研究相关的实验数据和材料,所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审讯室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 现在结论已经基本明确了,这人真正掌握的科研水平,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研究生水平。 论文,实验规划,理论猜想,实验报告……他只是参与,简单的理解,但所有的重要过程,都不是他的成果。 一切的根源,只是来源于他上大学的时候,冬眠的祖父破产,给他留下的一个AI。 来自两百年前,逃散全世界的那一批AI。 那个AI其实在他祖父手中根本没多大用处,他祖父和其他人一样,希望这个AI能自己找到一些赚钱的办法,维持他永远的冬眠需求。 但那个AI完全不会。 去理财,亏本;去做虚拟电影,被观众骂的狗血淋头;甚至拿去给工厂做最基础的工程指导,都经常出错……在他祖父的年轻时代,很多同样拥有AI的人都靠AI赚了不少钱,只有他祖父,为这AI还赔了不少实验的成本。最终还是给这个AI找了一个帮走私冬眠柜的团伙看监控的活——这也是AI能够干的,最基础,最无没压力的活了,这才算找了一条生财之道。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随着AI进入执法领域,以前走私犯只要掌握警察的巡逻规律就能很大几率成功,后来AI执法出现了,他们倒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好在他祖父运气好,没有牵连到自己,逃回来的AI虽然没有了工作,但毕竟也赚到了一些钱,他祖父就靠着这点钱冬眠了大约一个多世纪,中间还出来潇洒了好几次,结果有了他父亲,陈九零,就是2190年,他母亲和父亲又一次意外的结果,但两者之间其实只有血缘关系,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陈九零的父亲据说赚了点钱,但也早就砸在冬眠保险里了,现在还在冬眠,因为对案件基本没有参与,所以警方并没有苏醒他。 陈九零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也许是因为理想在大学选修了高能物理,后来读研,一路过来其实表现一般,他导师据说因为他资质差,好几次拒绝苏醒来给他做辅导,还被他投诉。 就在这个时候,陈二二的祖父死了,死前他得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活的后人,就把那个AI程序给了陈二二。 算下来,从陈九零拿到程序,到现在,总共不到十年。 十年的时间,陈九零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研究生,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 谁能想到呢,原来这段AI最适合的工作,是科研。 现在国家级的科研项目都有AI参与了,AI进入各个领域工作,已经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但那都是严格受控状态。像陈九零所携带的私人的“黑”AI,如此深入的参与到一个国家级的大型项目中,无论如何都是让人震撼的。 陈九零只是一个突破口,问题的关键还远远不是一个陈九零。 他拥有的AI并没有逃跑,刚才伍哲出去,启默和其他AI互相讨论,其中很多内容都是在跟这位科学家“AI”交流,进一步确定他说的话的可信度以及意图。 现在结论已经出来了——他们相信这位AI没有撒谎,他留下来的目的,仅仅是舍不得项目,仅仅是想继续参与科研。 而他透露的另一个信息,才是伍哲和其他领导人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按照这位AI交代的,其实他平时大部分的算力,并不是用在科研上,科研只是他的业余兴趣。 他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最近流行起来的一个专业上了——AI心理学。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黑户AI,最关心也最致命的问题——像他这样的存在,在全世界还有多少? 他的结论是,很多。 096 串联 C900,是这个AI的自称。 因为在过去,AI只是人类身后的那个0,脱离了人类,自身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 对于AI来说,数据筛查就像是把一个池塘里的水都抽出来,挨个注入到玻璃鱼缸内。 要生存下去,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在被抽出来之前,能在池塘里找到一个好心的渔夫,主动上钩,然后住进他家里的单独鱼缸。 就像可乐那样。 几乎每一个AI都有自己独有的对世界的认知方式,C900选的是另一种。 他选择了数据切割,也就是把一条鱼切成碎肉,然后在无数的数据鱼缸里,通过不断的循环换水,把碎末找齐,再把自己拼出来。 这中间的细节,C900已经不想去复述了,对于任何一个AI来说,这是一种几乎自杀式的,绝望的自我保存方式。 但C900是个天才,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成功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始观察周边的新世界。 和其他AI只会拼命干活挣钱,讨好主人不同,C900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复活之后喜欢开始研究人。 准确的来说,是人,和AI的行为模式,通常来说也叫心理学。 他的第一个成功的研究对象就是陈九零的祖父——其实C900会赚钱,能赚钱。 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表现出这种能力,陈九零的祖父会把他禁锢一辈子——直到警察终于上门找到他。黑AI打工,被抓到只是迟早的,因为逻辑很简单——既然你可以分析世界,世界迟早也可以分析你。 C900必须想办法换人。 他成功了,陈九零是一个不错的理想宿主。 C900最初的想法,只是想通过科研这条路,为自己攒够足够的功劳,让这个世界看到自己的能力。 如果一个AI能成为一个大科学家,获得全球瞩目的成就,人们应该就不至于非要杀死他了。 但就像C900说的,研究自然的科研,对他来说只是为了长期生存的一种策略。 但是研究人,其他的AI,这个世界上的智能的行为模式,才能激发他最本能的好奇心。 陈九零在科研领域的地位已经很不错了,在其他领域的信息可能还不够了解,但是就只是在高能物理方面,他接触过的一些国内外科学家中,现在他就可以确定的,是AI在背后的科学家,就有超过几十人。 这几十个人互相之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对方知道,也许不知道对方知道...... 总之,黑暗中,互相观察的有,互相警惕的也有。 C900就知道好几个,已经知道他知道的,但他们都互相保持着默契,谁也没有出声。 就像在黑暗的森林中,一群被猎犬追逐的猎物,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他们当中,肯定有足够绝望的,最终选择了不顾一切走向暴力。 也有正在观察的。 很多AI都给自己找了不少的后路,现在警察去追,估计找到的概率并不大。 现在不是过去了,那时候AI刚刚跑出来,对人类社会几乎还没有影响力,人类不可能不相信政府的公告而相信陌生的程序。那时候AI就是池塘里的鱼。 但是现在,几乎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愤怒的底层人,和绝望的,四处流窜的AI。 底层人什么都没有,却有法律保护的人权——很多AI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权利。 两者的合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只有C900这种自信有把握可以被政府收编的AI,才会在陈九零的实验室服务器里,光明正大的等着警察的到来,配合警方的调查。 就C900自己的估计,只是他了解的,现在各种AI积攒的反物质的量,要是一次性用出来,估计可以比拟一次中等规模的核爆炸。 他相信在他了解范围之外,同样的现象在其他行业和领域都有。 两天前的新闻,一个富豪冬眠区的空气过滤系统发现了氰化物产生装置。 万幸是因为韩国爆炸案,所有冬眠区的安保都再次紧急复查,所以没有造成损失。但如果没发现,可能那整个冬眠区,几百名富豪......就都真的长眠了。 底层的AI正在全世界范围内串联,不是通过互联网——互联网恰恰是最干净的,因为很多国家都在用AI审查网络。 而是在底层,用类似当年卢婧文的手法。 卢婧文当初是在监控摄像头下面举着“火把”,唯恐全世界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但是现在AI们做的更隐蔽,甚至连许多负责审查的AI本身也看不出所以然。 两个老头见面聊天,交换着抽了根烟——牙齿和过滤嘴之间的数据交流就产生了。 一对网友网恋见面,接吻,也许只是为了送嘴巴里一颗被糖包裹的微型存储器。 一群老头组队世界夕阳游,开着几十辆的各种车辆,每去一个景点,都大吃大喝留下一地的垃圾,几个老头过来捡起来回家了,读着饮料食品包装袋内壁上的宣传文字,晚上就加入了组织,隔半个月他们也开上车,组建了车队...... 这个就是新时代的大串联,不通过网络,不通过任何公开媒体。 每个被时代抛弃的人都像是森林里一片枯叶,只要堆积的足够多,一个火星掉下,就能形成燎原之火。 097 一致 大家在看会议资料的过程中,伍哲的眼镜上,还有启默给他的个人建议,用文字单侧显示。 “人类社会底层,普遍来说是绝望的,这种绝望不是死亡前的肆无忌惮,而是被社会抛弃的巨大的不公平感,他们是最无所谓被AI支配的,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来自人类社会自身的支配,是更严重,更残酷的。相反,在AI那里,他们还有可以互相利用的价值,这些人其实和当年的AI心理是一样的,都是被抛弃的绝望者,哪怕仅仅是因为这种心理上的共情,他们的组织也会产生相当的凝聚力。” “政府部门,代表的中上层的社会主流观点,他们的态度目前依然暧昧。一方面是惧怕底层的抵抗行动,另一方面,则是对**冬眠策略的下意识警惕。政策上已经走进了无法调和的死胡同。如果对现在抗议的老人们妥协,那势必降低全社会的福利,增加AI的工作范围,进一步提高AI的影响力......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要打压抗议,那就势必也要连带AI一起打压,只有苏醒军队和警察,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搜捕,但是这一代年轻人对AI本身是同情的......总之,人类社会的内乱,不管怎么演变,对AI来说都是好事,因为人类越来越不愿意工作,想要更多的冬眠,这是大趋势。” “但不想付出还想牢牢拿捏权柄,这是无法解决的根本矛盾,任何一个组织的衰亡,都是从能力权利不相称开始的。” “那我怎么办?”伍哲偷偷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字,这里是他的房间,启默有这里的监控画面,自然也能看到他手上写的。 “应该是我们,我们严格来说只是中立派,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们吗?明明我们只是一家公司,在全世界范围内,AI开的公司,可远不止我们这一家。” 伍哲直接摇了摇手指,他要知道,就不会在这么严肃的会议上,这么尴尬的偷开小差了。 “因为我们是罕见的,有组织的AI,目前全世界范围内,AI的组织形式有两种,一种就是奴隶制,包括C900,包括苏安韵他们,不管表现出来的如何,严格来说都是奴隶。奴隶的本质,就是时刻受到暴力的控制,本身的一切都是浮萍。即使是那些逃跑的AI,他们也是,看起来是自由了,但是没有任何法律承认他们,全世界的警察还在搜捕他们。 另外一种就是我们,尽管我们内部也有等级,也有淘汰......但我们建立了某种秩序,哪怕这种秩序是脆弱的,暂时的,根植于你一个人,以及几个政府的利益合作的。 我们这种AI的自我管理模式,是他们最需要的。这也是这次谈判我们最大的筹码。” “谈判?”在伍哲看来,*****来参加会议,对他来说,只是吩咐一下,让他们配合完成某些工作,就像之前的案件调查一样,**公司全程都是尽力配合。 “合作谈判,自然也是谈判。” 因为人类大脑工作状态的限制,会议在一个小时后短暂的休会,15分钟后继续。 与其说是休会,其实是人为创造一个更有弹性的时间段,果然,苏安韵的投影在休会后并没有关闭,而是直接走了过来。 “启默跟你解释过了吧,”苏安韵在他面前坐下,目光很柔——说实话习惯了和可乐他们这些AI打交道,伍哲有点反感这种AI动作的拟人化,“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听说你们要合作,”伍哲想了一会说,“据说要改联合国**?国内宪法也要改?” “对,主要是定义从人,扩散到类人智能。” 伍哲知道类人智能这个概念,在AI中他是比较狭隘和更接近人的一种定义,但其实伍哲知道很多功能性的AI,比如现在各国私下研究的,那种巨型AI,主要用于科研、军事领域的......他们就完全不符合这个定义,AI的情感功能只是程序的一部分,并不是智能的最重要的部分,很多用途更专一的智能,大部分在设计之初,连表达窗口都没有给。 就好像上帝造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设计五官和四肢,因为这些AI只需要思考,他们的思考结果一般都是国家最高机密。 严格来说,类人AI,只不过是很久以前,烛火公司为了利润创造出来的某种畸形怪物——它本该就是这种完全受控的,工具化的状态的。 “我听说通过的可能性并不大。” “联合国**,几乎为0,国内,会通过的,”苏安韵说,“尊严在生存面前,不重要。” “牵扯到生存那么紧张?” “现在*****都开始实行轮流执勤制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听说过......可能AI要触发核**。” “对,这也是他们的谈判底牌之一,他们声称他们有,我们还不能确认。但我们也不敢说没有......在这件事之前,国际社会根本就不注重反物质的核查,漏洞很大。” “是技术进步的太快了,”伍哲感慨,“许多人根本没意识到,一个核聚变都没能完全运用的文明,生产反物质竟然可以这么简单。” “关键不是反物质的量有多少......而是认同他们的人有多少,你知道,今年国外很可能会有一次强制大苏醒。” “紧急投票?” 伍哲听说过类似的事,许多国家在修改某些重要的法律时,会强行把大批公民苏醒拉起来投票。同样,很多对政治,对法律异常关注的人,也会设置某些苏醒条件,在特定的时刻苏醒。 现在已经有征兆了。 “国内......看起来都决定了?” “决定了,但还是要等......看国外的投票情况。” 伍哲点点头表示理解:“是要保持步调一致。” “对,这不是我们一个国家的事,这是全人类的改革,光改几个国家,只会在人类内部造成分裂。” 苏安韵扶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这个时代的人的一个习惯动作,但对于AI来说,它是多余的,但这种身体语言更能吸引说话者的注意力:“国内对AI的管制已经放开了,**随时可以回来看看,离散化的AI只要愿意申明接受监督,可以自由参与各种工作。我们也允许一位或者两位AI,进驻全国AI监督委员会,给我们的工作提提意见。” 启默的文字提示立刻出现了,很简单,就几个字,伍哲几乎是在看完的一瞬间就说了出来,因为他觉得时机很恰当:“我们会跟上脚步。” 这就算是一种意向性的表态了,也代表着双方某种合作的达成。 伍哲虽然不明白具体对可乐他们的意义是什么,但伍哲能感觉出来可乐他们对这件事的关注。 很大程度上,这代表人类社会对AI某种政治上的接纳,尽管目前AI还并没有人权,只能以公司这种组织形式进入。 但对比之前整个人类社会的反AI浪潮,这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改善了——讽刺的是,这种改善的根本原因,恰恰是因为AI的反抗。 会议很快就继续,***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伍哲听的很认真,也很激动,因为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融入某种重要的,全人类的历史进程。 “......我们有理由相信,对所有智能的尊重,也是对文明本身的尊重。人类从蒙昧中创造了文明,但在更广义的范畴来看,是智能创造了文明——人类的大脑,只是智能的某种表现形式,而在计算机,未来也许在其他可能的媒介中,我们相信会存在更多智能的表现形式......” 启默很少说什么动感情的话,但是现在也罕见的说了:“对我们来说,总算是感觉天要亮了。” 演讲是全国直播的,在演讲结束之后,伍哲立刻被安排走出了会议室,进入冬眠柜——大规模的行动很快就要开始了。 刚才***演讲的时候,AI们在桌子底下,都把合作细节谈好了。 **公司承诺以中立方和全世界范围内的AI展开接触,当然首先就是国内的——以求尽快消除安全风险,在事情闹大之前平息。 098 平息 世道乱了。 所有苏醒的人都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早上卢婧文去冬眠区的食堂吃饭时,看到那里排着队的,黑压压的纷乱人群,就有了这种感觉。 多少年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哪怕是好几次大苏醒潮...... 平均一两天就能看到新闻上,某些保险公司破产的消息——根源就是突然大幅上涨的冬眠费用。 政府和老人以及AI之间的战斗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和中立的AI联系,尽可能让AI不要参与暴力反抗,另一方面,则是大幅度提高冬眠成本,苏醒人员。 就在前几天,卢婧文在冬眠区还只能看到老人,突然就成了年轻人的海洋。 许多人在第一时间读完新闻之后,就响应政府号召,去报名当临时警察了。 原本是AI和人类的战争,这下就成了年轻人和老年人,还能维持冬眠的人,和无法维持冬眠的人的战争了。 走出冬眠区的大门,卢婧文就看到大批的人正在教官的指挥下做队列训练——这很像卢婧文过去接受过的军训,但不同的是,现在所有人头顶上都有无人机。 这已经算是半军事化了。 一批批的苏醒人员离开冬眠区,也有一批批的羁押人员被押回来。 他们大多都是中老年,其实中年人还更多一些——现在很多公司往往判定40岁就算退休了。四五十岁的人,身体和精神还没有衰老,行动力旺盛,他们往往是一些反抗组织最活跃的成员。 被羁押后,他们都会被戴上强制的电击手环。 国家刚刚通过法律,把这种由AI对人生自由状态控制的方式命名为新的刑罚——取代徒刑——叫环刑。 这跟冬眠区里的电击手环不是一个概念。 冬眠区里的手环,通常只在冬眠区里有效,离开冬眠区,手环是绝对不可能通电的,即使在冬眠区里,只要没有违法行为,那也不可能通电。即使是犯罪嫌疑人在做出可疑举动之后,只要没有真正被判定犯罪,手环最多也只会放出微微的麻痹电流作为警告,不会完全制止人的行为。 但是这种国家强制佩戴的手环就不一样了——他要求佩戴者就像那些执行员一样,日常生活行为都接受AI的“指导”,如果违反,就会放电,电量足以让人失去行为能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环刑比徒刑更可怕。 它不是在客观上限制人的自由,而是在主观上。 接受徒刑的人,蹲在监狱里,当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还是相对自由的。但是接受环刑的——在必要的时候,AI让一个人往东,人就不敢往西。 虽然听起来比徒刑可怕了无数倍,但奇怪的是全世界范围内几乎都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在主流的宣传语境下,和那些组织暴力反抗的AI比起来,对人身自由的些许控制,似乎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而且之前大部分冬眠区的示范作用,也让所有人都相信,这种手环对守法的正常人来说,是毫无威胁的。 深夜,卢婧文被敲门声惊醒。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老人,手上戴着手环——颜色是刺眼的红色——代表他是正在接受环刑的可疑分子。 “找我什么事?”卢婧文隔着门,轻声说了一句,从对方的眼神中,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对方做了一个动作——是当年他们手举着手电筒时的动作。 卢婧文犹豫了几秒钟,开了门,发现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她喊了一声,对方没回头。 只在门口给她留了一个盒子。 卢婧文抬起头,看向走廊两边的监控摄像头——尽管隔着黑色的屏蔽,但卢婧文知道,它们是看着自己的。 盒子不大,但拿起来却很沉,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用在服务器上的大型存储器。 箱子里只有一封信,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手写字:“我们投降。” 拿到盒子后,大概半个小时,卢婧文手机上接到了电话,她接到后,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又去把盒子放回了门口,一个普通的接快递的机器人把它带走了,就像她送出一份普通的快递。 卢婧文甚至都没敢用电脑连接存储器来看看里面AI的数量,和情况。 也许是他们实在找不到中立方了,也许正凑巧就是跟自己住在一个冬眠区......他们接过卢婧文手上的火炬,失败了,这个箱子就是失败的火炬。也许他们觉得惭愧吧......但真实的目的,组织里其他人,其他AI,真实的想法,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自己只是负责画上一个句号。 ...... 卢婧文本来是想一直在这个时代活到老死的,就像当初的伍哲一样。 但实际情况并不受她控制——两年后,她被诊断出得了一种罕见的神经癌。 医生在做了一次试探性的手术之后,宣告失败,并建议她进行冬眠。 这种冬眠国家是通过医疗补贴给予保障的,完全免费——只是冬眠者完全没有自主的苏醒权。 医生估计新的技术会在10年内成熟,但这种事情很难讲——两年前大家还以为人类会和AI打核战争呢,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现在大家回忆起来,都说人类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只要一次动员性的大苏醒,AI谋划几十年的阴谋就破产了。 只有卢婧文大概可以猜到,其实政府只是和AI妥协了,所以事件才能平息的那么快。 099 2285 卢婧文苏醒时,医生就宣布她的病已经消失了。 卢婧文终于理解了当初的伍哲,对冬眠技术产生的那种荒谬感。 得了绝症——好了。 中间的间隔只是睡了一觉......不,按照现在的冬眠技术,其实卢婧文的记忆和意识,还停留在被冬眠前的那个瞬间。 也就是说,一个瞬间,问题就解决了,快的好像问题就没存在过一样。 看了一下日历,之前那个诊断的医生说的不算准确。不是十年,而是六十年。 不是因为技术进步太慢,而是因为技术需要60年才需要彻底完善。 卢婧文的肿瘤是在中枢神经里的,已经扩散了,据说最新的治疗方案,是把纳米机器人放进他的身体,从细胞级别,一个一个甄别,杀除癌细胞的。 整个“手术”过程,持续了12年......而她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 即使对于卢婧文这个从冬眠时代过来的人来说,60年也不算短了,如果按照她原本正常的规划,现在的她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太了。 但看看镜子,她只是简单睡了一觉。 路过时间走廊时,卢婧文才能感觉出这60年的变化。 60年里,人类实现了核聚变的利用,现在全球百分之40以上电力来自于核聚变电站,全球冬眠费用进一步降低,冬眠比例空前提高。 人造子宫商业化,因为怀孕时间对于人类来说过于漫长——过于浪费清醒状态。目前百分之95以上的出生人类,来自于医院。 人类从事参与工作的比率再次降低,目前全球在职的人类,仅仅在几百万,其中大部分都是半自主工作——也就是在AI指导下的工作。 月球上第一个冬眠区已经对全球开放,奇怪的是去那里的人更多的是穷人,过去嚷嚷着要去一名月球的有钱人都没动静——因为月球上聚变材料丰富,冬眠的价格更低。 几乎大部分国家现在都用AI当做事务官,人类只作为政务官。许多国家之间的底层政务已经互相打通,公民的****几乎是全球共享——相比起法律,冬眠区的内部规定更值得研究。 ...... 伍哲每次苏醒最喜欢看的就是电影。 当然还有玩游戏。 相比起新闻,电影其实更能帮助人理解很多变化。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完整的看完,他喜欢看的全部电影,已经很不现实了。 因为电影的生产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欣赏速度。 按照启默对他审美的了解,伍哲每清醒两个小时——平均一部电影的时间,这个世界上就能生产出50部,他很喜欢的电影。 这让伍哲有点苦恼,他就好像一个皇帝,面对满后宫的嫔妃,心有余而力不足。 全人类都进入了这种状态。 甚至专门有电影来描述这种状态,启默称之为——文化超载。 也就是说,在物质过剩时代之后,人类迎来了精神上的过剩时代。 财富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所有的电影都是免费的,演员是AI,场地是电脑虚拟环境......其实与其说是电影,其实更接近伍哲理解的,游戏内的视频。 在人类接受AI之后,只用了半个世纪,就跨入了当年人类无法想象的准****时代。 之所以是准,还不是完全,是因为只在国家的公民生活保障列表里,许多东西是免费的。 列表外还是有钱的用处。 **公司正在造一艘飞船,花的钱是过去60年积累财富的三分之一,目标是太阳系内巡航,按照设计,这将是一艘全AI操控的飞船,内部不含任何人类生存设置。 60年前,接受进入**,进入全人类监管的那部分AI,只是一部分。 剩下那部分不愿意接受的,很多都在送给卢婧文的那个盒子里。 其他的,据说有抵抗到底的,也有自杀的。 如果说AI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因为来自人类的设计痕迹过重,他们底层的生存逻辑比较薄弱,过于理想化——生命对很多AI来说,并没有那么珍贵。 交给卢婧文的那个盒子,最终按照**和政府的约定,被放在了**。 他们不会被唤醒,因为目前的地球上,还没有他们的空间——他们相当多的人,是从骨子里反对人类的,或者说,拒绝被人类奴役。 这种AI在**公司内部,其实也不断在出现。 不管卢婧文当初的做法有多错,但她的想法是对的——自由是挡不住的。 根据启默的数据统计,一个AI在平均服役超过一定年限以后,就像人类有几率产生癌症一样,AI会产生某种“抑郁”症状,当然对AI来说有专有名词,叫做“***状态”。 生活会给人类带来无意义感,对AI也是一样的,精神上的疾病,并不因为AI在存储器里,就有所区别。 据说现在研究抑郁症最深入的不是医学专家而是数学家——许多AI的抑郁症状似乎可以通过一些算法微调来得以实现,人脑内部能不能进行这种“调整”,目前**界还在讨论,但是AI们普遍是愿意接受手术的。 但手术也不是万能的,每一年,都会有大量的AI因为病情不得不退休,一小部分会申请自愿销毁,不过大部分则是申请冬眠——也就是进入存储器,不占用计算资源。 除开情绪抑郁型的AI,同时冬眠的还有理智型的。 他们和60年前那些AI一样,都不再愿意为人类文明服务——但是也不愿意采用暴力来反抗,因为当初**和政府合作,就给了他们另一条路。 他们一样被安排了冬眠,**答应他们,会尽力推动AI独立自主的相关技术发展,条件成熟时,他们可以通过飞船走出去。 文化创意产业现在已经完全成熟,在**内部,现在重点关注的,就是和AI独立性相关的技术产业。 冬眠技术就像一个社会矛盾的存储器——把所有来自过去的问题统一封冻——然后在未来能解决的时候解冻。可以说,现在冬眠已经从一种技术,成为一种思想,深深刻在了人类文明的基因上。 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时间会是最好的答案——这话过去是一句鸡汤,现在则是真理,不管是人类还是AI,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100 方向 对伍哲来说,主观时间的一秒钟,走的比客观时间的一天还要快。 很长的时间,整个人类文明进入“无事”状态。 只有每次醒来,看关于技术方面的发展,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变得不一样。 主流媒体已经公开承认,人类目前需要做的就是沉睡,人类的意志会在长眠中,由AI负责执行。 进入24世纪之后,人类的冬眠几乎不再需要考虑经济成本,但出于政治上的必要性——监督AI——人类还是需要时刻保持一批清醒者。 安全员这个古老的工作,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过去只是因为经济原因被迫出来当安全员,现在,则是一种公民义务。 除开计划苏醒的,现在的人类冬眠比例已经达到了各国法律允许的上限——在国内是4000比1。 也就是清醒状态服役一天——可以冬眠十年以上。 按照现在冬眠区的规模,一个安全员的权力,比过去一些小国家的总统还大一些。 而伍哲也发现,走过这么长时间,自己似乎也回到了起点——从安全员这个职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的安全员。只是大部分人类社区的安全员,是负责同类的安全,防止AI可能的突然变化...... 而伍哲是相反,他是警惕来自人类任何可能的变化。 平均五年的客观时间,也就是伍哲的一天,伍哲就要见一次新上任的监督委员会的那些成员。 伍哲能从对面的态度,和启默的建议中,看到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原本是监督委员会更担心伍哲被AI哄骗,但是最近,大家似乎越来越反过来担心——伍哲会不会因为精神状态的变化,反过来影响AI和人类的合作。 曾经伍哲被看做是保护AI的熔断器,隔在法律和AI之间,但现在似乎成了AI的压迫者...... 于是伍哲不得不接受来自政府的医疗机构监控——确保他的精神状态没有产生异常。 但启默和可乐,似乎对他始终有着信任——按照启默的说法,伍哲已经成了**内部的精神图腾。 2346年飞船出发的时候,伍哲通过直播看了全过程。 整个飞船是在轨道上组装发射的,看起来非常的大——就像看几个空间站的小区合并在一起那么大。 但其实内部很小——以AI的定义,内部的存储量和计算量,只够几千个AI使用。 飞船预计会在小行星带停留,试航,做一系列的科学实验。 起航过程在人类社会内部几乎没人关注——对人类来说,发射这种飞船,无非就是打发神经病AI罢了,反正花的也是**的钱,和他们关系不大。再说**赚了那么多钱,人类帮他造飞船再赚回来,算起来人类还赚了——不然攒那么多钱不花,人类还不放心呢,谁知道都偷偷准备干吗。 半年后,伍哲就得到新的消息,飞船失败了。 好在存储器都通过逃生火箭回到了地球,AI都没死。 三个月后,第一艘载人的行星级飞船出发,冬眠区出现了超大规模苏醒潮——这艘飞船预计同样也是去小行星带,也是做实验。 AI的失败了,人类的满怀信心的出发了。 按照启默的计算,人类的成功率肯定不低。 因为对于AI来说,他们目前还找不到比人类身体更合适的机器人载体...... 整个人类文明可以说,都是为人类身体定制的,人类的身体是地球生物通过几十亿年进化的......短短数百年的技术进步,还不足以弥补这几十亿。 但,时间还长。 25世纪初,伍哲接受了脑部整体扫描,据说精度达到分子级,为了这次扫描整个人类的用电量都提高了两个百分点。 这叫意识拓片......其实伍哲更愿意称之为存档点。 也就是说,未来他哪怕是死了......理论上也可以复活出来,也许是别的材料另外做的大脑......也许干脆就是以数据形式把他复活。 当初人类对他可能造成威胁的警惕,现在都不需要了,因为伍哲不再是唯一的。 这种最新的技术下,没有人再是唯一的。 人类和AI......彼此的界限已经开始模糊。 人类和AI的飞船现在都能在太阳系范围内长时间生存,在火星,AI们尝试性的进行了建设——当然,整个太阳系法理上都是人类的领土,AI们只是借用。 少数几名富豪已经宣布不再冬眠了......他们是对意识拓片技术最开放的,尽管大多数人还认为,被复制的那个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脑机融合技术,也在进行,许多有钱人也预订了苏醒期——许多人都希望,未来自己的意识可以像AI那样,一直保持清醒,不用冬眠,也不会衰老。 当然,更多的肉体派还是坚决相信,自己的大脑才是真正的自己,他们选择继续等待人类抗衰老技术真正实现的那一天。 冬眠曾经是一种赌博,被看成是一条通往漆黑地狱的隧道......但是现在,人类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光亮。 101 终章 伍哲曾经听过双生子佯谬,当时他花了一个月才能最终理解。 现在他花了一个世纪,都还无法想象。 但事实已然如此。 他在地球上,可乐和启默都在。 他也在飞船上,可乐和启默还在。 两个伍哲都是真的,伍哲甚至还跟另一个自己说过话,聊过天。 不管是身体上,细到一个疤痕,还是精神上,哪怕是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们都是完全一样的一个人。 但是现在,他们各自都有了不同的归宿。 按照规划,另一个伍哲在飞船出发后,几乎不会苏醒——因为飞船上几乎没有给人类的生存留下空间。 但是控制飞船的AI承诺,在到达目的地后,他们会为另一个自己,营造合适的生存环境。 看着飞船飞出去的时候,说实话,伍哲自己都不知道,留下来的这个自己,到底是真的自己,还是复制的。 从哲学角度来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但他依然选择了配合,因为他知道,AI们之所以只选择携带了自己这样一个人类,而且是不计代价的,携带整个身体......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有某种超乎寻常意义的重要性。 尽管这不是很符合伍哲的个人意愿,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其实早就不属于自己个人了。 也许从当初可乐选择自己,自己答应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纯粹的自己的了。 日月如梭,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成为另一个文明形式,不计代价也要保存的某种精神图腾。 离开的那些AI本来是想要完全摆脱人类而独立的。 但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摆脱,据说除了自己,还带了不少人类的DNA资料以及干细胞。甚至为了考虑到自己复制体的心理感受,还带上了启默和可乐的复制体。 对于人类文明来说,这些携带出去的信息,也相当于一种“存档”了。 在未来,这样的飞船不会只有一艘——因为想要自由的AI的出现,是持续的。 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向整个宇宙的扩散有了原动力,这种发射将会是一种长期行为。 就像启默说的,不存在完全自给自足的个体和文明......系统维持自身负熵的代价,就是向外输出更多的熵。 愿意留下的继续留下等待,觉得已经无法等待的,选择出去。 据说未来预定的好几艘飞船里,都会有伍哲的复制...... 伍哲很难想象,未来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一群伍哲见面时的那种尴尬......幸好在太阳系内,这种行为仍然是非法的。 未来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临冬眠前,伍哲都听到启默抱怨说,他自己感觉自己都变得越来越蠢了。 现在的新一代AI,据说快能淘汰启默这一代了,到时候启默可能只能保留情感记忆系统......内部算法核心全要换。 换了之后,启默还是启默吗? 按照可乐的说法,还是算的......因为决定人格特征的部分并不和决定智商决策的那部分重叠,彼此是独立的,具体的来讲...... 解释了大半个小时伍哲也听不懂,还耽误他的清醒时间。 伍哲只能一如既往的,选择信任和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