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桃花石帝国》 前言 冰封帝国结束了,一直没有写后记,这里干脆与本书一并奉上。 一个穿越者,当他拥有了整个漠北、漠南时,以穿越者的无耻,历史的进程基本明朗了,再写下去也是无聊,笔者不像有些作者,能在一个小根据地窝着连续写上几百万字尚未统一中国,笔者写东西时也是有心境的,强迫自己写违心的东西,假如成绩理想自然无不可,但在成绩不佳的前提下还那样做那简直是与自己的人生作对。 就算没钱收,也不要意难平,笔者很执拗,牢牢守着这一点。 笔者接触穿越小说时间并不长,最多五年,记得还是在看一本介绍张居正的传记小说后觉得心意难平,想弄清楚张居正死后大明朝的事情,结果这一搜绝大部分结果都是穿越小说。 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 看多了,就有些膨胀了,便也想试试身手,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回到正题,也就是本书的主旨。 对于大唐,绝大多数人都是怀揣着景仰的心情看待的,因为,这毕竟是中华王朝历史上第二个以儒家文明为核心的强盛王朝,但对于笔者来说,太宗、高宗在位时大唐确实算得上,但武周王朝来临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武则天作为一个女人,堂而皇之登上了皇位,内心不用说是忐忑不安的,加上她的见识,这格局自然大不起来。 于是,从她的角度,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不可疑,实际上,就算是一个男人,若是得位不正,还资质平庸的话,就像我等绝大多数,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几乎是如此。 于是,她开创了残酷的特务政治时代,让大唐初期的开放自信从此以后荡然无存,从那以后,请不要说大唐了,唐国勉强算得上,就算开元盛世也是如此。 安史之乱后,带着互不信任基因的李亨祖孙三代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任宦官,于是便开创了第二次宦官时代(柏杨语),与汉代、明代的宦官时代不同,中后唐的宦官还能杀害、更换皇帝,自然是最浓厚的宦官时代。 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宦官,从李亨向回鹘借兵开始,祖孙三代先后四次向回鹘汗国、吐蕃帝国借兵,条件是让他们可以在长安、洛阳“大掠”几日,他们自然乐意,等唐国皇帝回来时,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座弥漫着血腥味的空城。 为了不让臣民得到消息提前逃跑,皇帝们严密封锁着消息。 于是,一幕凄惨的景象出现了。 阖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王师”确实来了,不过“王师”带给他们的只是魔魇…… 从这个角度,唐国连弱宋也比不上,人家弱宋还能给辽国、西夏输送岁币保一方平安,中后期的唐国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遑论“天子守国门”的明朝了。 但唐朝有一点远比宋朝、明朝强得多,那就是武人的地位远比这两个朝代强,武人能参加武举,地位与文举一样,从事军职也能出将入相,在唐代,无论在哪个阶段,刺史、县令由武人担任的大有人在,这一点若是放在宋代、明代是不可想象的。 在安史之乱之后,整个唐帝国实际上陷入了春秋战国时代,还是一个带着浓厚宦官烙印的春秋战国时代,唐天子实际上就是周天子一般可怜的存在,但无论在何时,都能涌现一批杰出的将领。 作为穿越者,此时若是想利用安史之乱浑水摸鱼估计很难做到。 以郭子仪、李光弼为代表的一大批杰出的将领在等着他们,想要在唐代战胜这些人难度可想而知。 有唐一代,杰出将领层出不穷,汉将、胡将都是如此,别的不说,单说安史之乱前后,在安西,高仙芝、封常清辉耀天山南北,高仙芝甚至被大食人、吐蕃人称为“山地之王”,这样的称呼都被记入了阿拉伯人、吐蕃人的史籍。 吐蕃方面,王忠嗣、哥舒翰也交相辉映。 安史之乱里,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一时瑜亮。 在这里笔者要说的是李光弼,他是契丹人,与本书主人公有一定勾连,在笔者看来,他的能力还在郭子仪之上,至少他打的败仗比郭子仪少,因为他治军甚严,而郭子仪却以治军宽纵著称,战场上,偶发的事件层出不穷,一个军纪严明的部队打败仗的机会自然少一些。 而李光弼,他是汉化的契丹人。 天宝年间,确实是世界上风起云涌的年代,在欧洲唯一的帝国君士坦丁帝国、阿拉伯帝国都面临着改朝换代,前者虽然在历史上还是东罗马帝国,不过世系完全变了,而阿拉伯帝国快从白衣大食变成黑衣大食了。 此时的契丹自然还十分弱小,在塞外有三部,契丹、霫、奚,核心部落都来自乌恒→宇文鲜卑,从契丹人叛乱能打败名将王孝杰十余万大军来看,估计丁口也不会少,但肯定与两百年后少许多,因为此时“耶律”尚未成为迭剌部的姓氏,耶律阿保机的祖先,打破了大贺氏、遥辇氏一直称霸诸部的传统,虽然没有称可汗,但长期担任部落里最重要的职位“夷离堇”的涅里(以后会演化成耶律,成为迭剌部贵族的姓氏)已经崭露头角了。 契丹,在隋朝时就已经有一大批人迁居到幽州境内了,这些人到了此时已经被称为“熟契丹”了,李光弼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汉文水平不会比郭子仪差,还有一点,当初李亨向回鹘汗国借兵时,是得到郭子仪的同意的。 可见当时的贵族阶层对普通百姓的死活那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 对于他们,笔者只有深深的鄙夷。 在此时,黑衣大食兴起后,渐渐抛弃了以往任由境内的基督教、景教、袄教、摩尼教泛滥的情形,转而对他们采取了重税,并由于阿拉伯人实在太少,他们大量使用波斯人、突厥人,特别是后者来当兵,突厥系天方教才是天方教最兴盛的时代,鉴于这些原因,黑衣大食手里的军力就比以前的白衣大食充足得多。 但就算如此,高仙芝在怛逻斯失败后对大唐的影响还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唐军在名将薛仁贵、王孝杰的率领下,先后在青海、辽东损兵折将十余万,但没过多久国家就缓过来了,何况怛罗斯之战的区区两万人? 还有,笔者刚才在提到回鹘时,将其称为汗国,但称呼吐蕃却是帝国,因为他们确实当得起,他们有自己的文字,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了大量的书籍和技工,让吐蕃人学会了精炼钢铁和造纸,特别是后者,对吐蕃人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就像怛罗斯之战后,被俘唐军的造纸术对西亚、欧洲的深远影响一样。 这里读者要问了,为何被俘的唐军还会造纸术? 这里就要说到此时还存在的府兵制了,每一个府兵既要自备马匹、轻武器、轻甲、粮食,还要携带木匠、石匠、铁匠(少数)的器具,每一个府兵就是一个复合型人才,他既能种地,以后能打仗,还能安营扎寨(木匠),舂米(携带相应器具,石匠),修理兵器(铁匠),在农闲时的操练从来没有少过,简直是一个个行走的“文明”,其中自然不乏本就是身怀某种特殊技艺的人才。 就是因为文成公主,吐蕃人一下强大起来,黑衣大食、欧洲也渐渐有了“复兴”的苗头,因为此时有纸了,有纸了文明才得以传承,否则全靠“叙事诗”以及口口相传,文明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此处鄙视一下以“荷马史诗”为核心载体的希腊“文明”) 怛罗斯之战后,撒马尔罕、巴格达便先后出现了造纸作坊,这便是明证。 有了纸张,就有了书籍,有了书籍,文明才有了传承、发扬的可能。 中华,乃文明之源,信哉! 有了文字、书籍,加上强悍的奴隶制,以及佛教尚未深入到每一个心目中,苯教的惯性依旧巨大(战士不惧、崇尚死亡),吐蕃自然成了有数的强国,此时的他们不仅占据着西藏、青海,以后还有河西,安西四镇,还牢牢占据着尼泊尔(一直有吐蕃王族兼任国王)以及恒河以北的广大区域,加上几乎整个克什米尔,丁口几千万,自然是能够媲美大唐、大食、东罗马的大帝国。 败在这样的国家手里一两次自然也不出奇,千万莫要将其当成偏隅于藏地一隅的游牧部落。 契丹也类似,从一开始的以悉万丹(契丹的名字来源)为首的八部到现在新八部,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融合,但从其能够战胜强大的王孝杰军团来看,其强大的实力已经初现苗头了,此时的契丹八部最少也有三万帐,奚部、霫部超不多也是如此。 霫,一个奇怪的部落,最后都被奚部(后世察哈尔一带)、契丹(后世赤峰一带)同化了,当然了,这三部都源自乌恒以及宇文鲜卑,融合到这两部也不出奇。 霫,占据着后世乌珠穆沁、锡林郭勒一带,后世史籍着墨甚少,十分神秘,但在笔者笔下,它将占据着相当的份量。 宇文鲜卑被慕容鲜卑灭掉后,除了留在原地的几部,还有一部北上退到了额尔古纳河流域,在天宝年间成了“羽厥室韦”,实际上就是辽代的“乌古部”,辽代在其旧地设有“乌古敌烈统军司”,统军司首领一直有北院大王兼任,可想而知该部的不凡。 对了,读者估计注意到了,无论是“霫”,还是“羽厥”,都有一个羽字,笔者认为这两者必定有关联(宇文,郁郁乎文哉,宇文氏,相传是汉代刘姓王族后裔) 所谓“敌烈”部,以笔者估计,实际上就是契丹核心部落“迭剌部”的分出去的,可见羽厥部与契丹的渊源。 对于这一部,笔者也将会有不少笔墨奉上,这一部现在占据的地方就是尼布楚一带,尼布楚,熟悉上本书的读者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 此时,西边的东正教、中间的天方教、袄教正面临着千百年来莫大的危机,前者深陷“偶像崇拜”时代,历任君王对于打击“圣象崇拜”不遗余力,而对于天方教来说,由于现在的黑衣大食依靠的是东伊朗呼罗珊的人马,什叶派开始崭露头角。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袄教,诞生于公元前几个世纪,是基督教诞生之前欧亚之间最重要的宗教,据说是基督教、佛教的“母体”。 在袄教里,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一直长期存在,整部袄教就是光明不断战胜黑暗的轮回,该轮回分为四个阶段,一共一万两千年,每三千年轮回一次,在此时的波斯,由于整个土地被阿拉伯人占据,又有新的、攻击性极强的天方教驾到,对于袄教的教宗(光明使者)来说意味着新的轮回开始了。 他需要在民间找到一位袄教的忠诚信徒作为他的代表去战胜黑暗魔君在人间的代表,这个代表极有可能是黑衣大食,但也说不准。 如今,信奉袄教最多的地方还是在中亚,也就是昭武九姓之粟特地区,光明使者想要找到一个代表的话,便只能在这里找了,因为眼下整个大半个中亚、全部西亚、北非都被天方教占据了,你肯定找不出有实力的信徒。 而袄教的改进版摩尼教此时似乎找到了一个伟大的载体——回鹘汗国。 至于景教,此时在中亚、西亚、大唐广为传播,但与其它几种宗教相比毕竟式微,这些人大多掩藏了自己的身份,十分神秘。 而对于中国人来说,实际上都是儒释道三位一体的人物,比起基督教的强捏合在一起的三位一体可是要高明多了。 笔者同意某教授的看法,对于中国人来说,用佛教来对付自己的内心,用儒教来处理与其他人的关系,用道教来处理与自然的关系。 三位一体,郁郁乎壮哉! 但这也让中国人成为了“内向型”的人,他们几乎没有扩张性,扩展到安西,那是因为要牵制最大的对手,对于汉代来说,那是匈奴,对于唐代来说,先是突厥,后是吐蕃。 这就看出来武则天的小格局了,她完全看不出来安西四镇对强大吐蕃的牵制作用,她看到的只是“不能让太宗开创的事业从她手里中断”,实际上,安西四镇就像明末的东江镇,甚至作用还更大。 这里又要提一个人物,李泌。 此人此时的年纪与主角仿佛,说起来,此时的东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五世、黑衣大食哈里发曼苏尔、主角以及李泌年纪都差不多,还真是风云际会。 李泌,与白衣的身份侍奉过李亨、李豫、李适三代君王,在历史上实属罕见,这还不算,他首先提出“稳固安西”,“联络大食、南诏以共同对付吐蕃”的大战略。 记住,此时的李泌竟然知道了吐蕃的疆域已经扩张到了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广大地区,还有占据更加广袤领土的黑衣大食,以及他那神出鬼没周旋于三代君王之间的能力,让笔者不得不怀疑他是一个穿越者。 他以隐士身份出现,代表着中土的“道家”。 作为主角,自然是天然的有着加强版理念的三位一体信念持有者。 桃花石,在汉代的史籍里就出现了,在罗马帝国的眼里,桃花石以及相应的音译都是中国的代表,有人说他是“拓跋氏”,有人说他是“大秦”,也有人说到他是“通古斯”(原始斯拉夫人对东欧森林里的带着东方面孔的部族的称呼,后来传到罗马帝国)。 笔者认同“大秦”的说法,先秦时代,大月氏就居住在河西走廊一带,必定与秦国有接触,后来,其迁到中亚一带后估计将“大秦”传到了欧洲一带。 唐太宗、唐高宗时代的大唐与一统六国时期的大秦确实很像,对各路人才的兼收并蓄,完整的军功制,等等。 唐太宗时代是中国最好的几个时代之一,其人本身能力超强,胸怀宽广,善于体恤臣民,笔者以为这样的领袖才是中国领袖的代表,才是桃花石的代表。 主角,自然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物,甚至超出其上。 当然了,最好的一人还是后代某人,此处就不赘述了。 上面说到,中国人的三位一体是最好的,就是缺乏开拓精神,就算拿下安西之地,也是为了牵制,并没有作为中华人根本之地的想法。 但朝代的兴旺更替是不以中国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个情况后世某伟人想到过,并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结果自然失败了。 他的境界太高,身边的人又跟不上他的步伐,或者又各有私心。 实际上,笔者一直以为,在工业时代以前,由于粮食产量的天花板约束(核心是育种,只能是工业时代的产物),在地球上人口还不多的时候尽可能占据更多的地方才是解决的根本之道。 这便是主角一直以来,包括在上本书里做的。 疆域、战争、宗教/武术、阴谋、部族,本书的展开将比冰封帝国更加精彩,赶紧收藏吧。 第一章 葱岭守捉(1)惺惺相惜 大唐开元二十六年,安西疏勒镇下辖葱岭守捉城。 葱岭守捉城位于疏勒镇(喀什市)西南葱岭(帕米尔高原)约莫五百里处,时间来到三月份,但葱岭守捉城依旧天寒地冻,放眼望去依旧白茫茫一片。 葱岭守捉城所在属于从高原的大山上由于积雪融化形成的无数条河流的汇集之处,最终汇成徒多河,也就是后世的叶尔羌河,由于河流众多,在守捉城所在形成了一处东西、南北均长约二十里的河谷平原。 葱岭守捉城卓立于河谷平原唯一一处小山顶部,由于此城以前是喝盘陀国王都,方圆也有四里,淡褐色的石头城在夕阳映照下的河谷平原上熠熠生辉,让这海拔多在三千米以上的葱岭河谷冬末地带稍稍显出了些许生气。 眼下是酉时初刻(下午六点左右),离城门关闭尚有半个时辰(一个小时),一轮暗红色的巨大夕阳挂在西边巍峨雪山顶部,眼见得就要落山了。 寻常在这个时候,城外的农户要赶着牛羊、背着农具回来了,而城里的守捉使也会带着他最忠心的十八骑趁着天色尚明的时候出去喂马、兜风——上佳的战马可不能整日关在城里,每日也至少活动半个时辰才是。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城里的居民,特别是临街的居民看风景的时候。 没有别的,别看葱岭守捉使只是一个异域边荒之地的微末将领,但现任的这位却是一员悍将。 “嘶……” 城西传来了一阵骏马撒欢嘶鸣的声音。 “啪……” 守捉城唯一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两侧的居民全部将窗户推开了——他们知道,每日的“盛景”要出现了。 “哒哒哒……” 没多久,十九匹全部由上好的黑色焉耆马组成的骑兵小队出现了! 一色的黑色铁甲,红色披风,瞧那模样,每一位骑士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当中一位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多岁,没有蓄须,面色白净,棱角突出,不过其接近两米的身高就算在一众身材高大的骑兵中也极为惹眼,跟着他的骑兵手中多半握着一杆马槊,但此人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杆奇特的兵刃! 一杆长约一丈,通体磨得晶亮的兵器! 听到大街两侧的窗户打开后,此人眼里刚才的闪现的凶悍立即消失了,换上了一幅温和的模样,还不时向两侧致意。 喻文景,凉州人,开元年间武举高中者,高中那年他才十八岁,主动来到安西从军,先后从戍堡副主、戍主、镇将、守捉城骑兵主将、守捉城副使一路升迁上来,七年之后,今年才二十五岁的他便已经是守捉城正使了。 葱岭守捉由于偏隅于高原之上,周围又人迹罕至,下面只有两镇,都在徒多河岸边,扼控着紧要处。 加上周围山上一系列烽火墩、戍堡,整个葱岭守捉城的兵员加起来也就一千人,但就是这一千人每年的消耗也不在少数,前几年,安西都护府、疏勒镇都准备要将此地的兵员缩减到八百甚至五百,但就算这样的筹划也需要报到长安批准,一去一来就耽搁了。 直到一人的出现,在这高原寒冷之地成功地种上了亩产不亚于疏勒镇的粮食,让守捉城的军粮完全能自给后这个提议更是彻底搁下了。 但这也就是最近三年的事情。 那位身材极为高大的守捉使叫喻文景,凉州人,他手里提溜着就是此时刚刚在唐军里装备不久的陌刀,而他喻文景也是整个安西之地唯一的一位能将陌刀用在骑战上的人。 以往这个时候,喻文景多半是面带笑容,一手高举十五斤重的陌刀,一手半托着用红色棉布、金色丝线绣成的披风从长约一里的西门策马奔向东门的,因为按照大唐规制,就算像葱岭守捉城这样的边荒小城也需要在戌时(七点)准时关门,且白日只有一门开放,就算是城中最高长官守捉使也只能从军营所在的西门附近出发到白日唯一打开的东门出去遛马,然后在戌时之前赶回城池。 城中的居民纷纷打开窗户观望喻文景等人并非为了“追星”,而是为了“择婿”。 这其中的喻文景自然是他们高攀不上的,不过他手底下的十八骑却都是来自安西各地的良家子出身并通过每年一度“跳荡营”考验的少年郎。 大唐规制,凡安西、河西、陇右、河东、范阳、剑南等边地的府军子弟,年满十八岁后可参加每年一度的“跳荡营”,在演习弓箭、枪术、刀术之后,可由守捉使以上的将领挑选为牙兵,也就是贴身亲兵。 牙兵与府兵不同,他们是常备野战军的编制,无须像府兵那样自备粮食、武备,而是全部由国家承担,每月还有足以养活一家人的俸禄,加上是像守捉使这样中级以上将领的亲兵,前途也是非常看好。 而喻文景身边这十八骑则是他来到葱岭守捉城之后几年内先后从葱岭府兵、胡兵里挑选的良家子少年,前途远大,自然备受阖城居民青睐。 但今日喻文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当他听到居民们纷纷将窗户打开的声音后,也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陌刀向上举了举,浑不似以往那般神色飞扬。 原因只有一个。 从明日起,他就不是葱岭守捉使了,不久前他便接到了调令,他被调回长安,成为天子亲军“万骑营”的一员。 这事如果摊到其他将领身上,那自然是喜出望外,若是放在三年前,喻文景也是如此,但到了眼下这个光景,有着一身强悍武艺的他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就好像一位热恋中的少年郎,突然要离开他心爱的女郎一样。 他身边的十八骑自然早就知道将主要走了,心情也很复杂,不过按照大唐规制,他们都是隶属于都护府的野战军编制,等到新的守捉使上任,若是被他看中继续担任牙兵那自然是好,如果被打发到戍堡、镇上担任低级军官也不错,但如果被他一脚踢开,成为普通的士卒那就糟糕了,因为牙兵只是一种在边地临时设置,被兵部、都护府上下都默许了的职衔,并没有在都护府、兵部备案。 说白了,他们看似威风,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抱着冰冷的长矛喝西北风的普通士卒。 于是,各怀心思,以往整齐的马蹄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无章的声音,意气风发的奔驰景象也荡然无存,勉强凑在一起向东门奔去。 与此同时,在东门,也有不少农户带着牛羊马匹从那里进入到城里。 说起这葱岭守捉城,原本有一千边军,还都是野战军的编制,但他的下面实际上还有大约一千户农户、牧户,如此遥远的边荒异域,主动来此当兵农合一的府兵的很少,几乎都是因为“犯了事”被发配过来了的犯人家属。 此时的葱岭守捉五百农户,则全部是在武则天时代跟着幽州契丹头目孙万荣叛乱的家属后代。 所谓幽州契丹是从隋代开始便迁到幽州一带居住生活的契丹人,他们虽然依旧过着半牧半农的生活,但在汉人的影响下早就高度汉化了,但他们并没有抛弃他们在骑射上的剽悍,于是便成了边军士卒、将领的一个重要来源。 孙万荣起兵时,里面既有契丹人,也有汉人,当他兵败身死后,除了亲信将领全部被斩杀,其家属倒是被武则天放过了,全部被发配到了相隔万里的安西之地,从最北的双河都督府,到最南的葱岭守捉都有。 虽然深处高寒、遥远的异域,这些人到了葱岭守捉后,一开始都被编入屯田、牧马、工匠等奴籍,并没有享受府兵的待遇,但在三年前大唐皇帝一纸诏令赦免了他们,允许他们就近编入折冲府。 于是,葱岭守捉又兼着葱岭折冲府的重任,当然了,葱岭的条件,只能是一个人数五百人的下府。 但这足够了,一千五百人,在这方圆千里的不毛之地已经是最大的一股力量了,足以遮护大唐疏勒镇的西南边境。 喻文景心情惆怅,并不是为了心上人,作为大唐武举,他的正妻自然来自内地门当户对之家,来到葱岭守捉后,他又在折冲府、胡人部落各纳了一女作为小妾,他平时最爱骑射、陌刀术,对于女人到并不特别偏爱。 让他惆怅的是一个男人。 具体来说,是一个年纪比他略小的少年郎。 就在喻文景惆怅满腹时,东门,此时绝大多数前犯官家属后代、现折冲府的府兵及家属已经全部回到了城里,但只有一人还在东门前的山坡处向上爬着。 前面说过,整个葱岭守捉城只有一千野战兵,加上折冲府,也只有一千五百人,野战兵多半没有家属,但折冲府却是有的,这样的话,整个城池加起来只有五千人左右,除了野战兵、府兵,便只有隶属于折冲府的匠人了,剩下的自然是在此时大行其道的粟特商人了——像这样偏远的地方,自然是没有汉商愿意前来经商的。 但粟特商人不存在这个问题。 此城以前是喝盘陀王国的都城,而喝盘陀王国的居民就跟眼下的安西四镇绝大多数胡人居民一样,多半是操着东伊朗语,也就是粟特语的居民(后世塔吉克人),粟特商人西到火寻洲(花拉子模),东到伊州(哈密),难道于阗,几乎都是操着粟特语的居民,自然可以通行无阻。 突厥汗国崛起后,突厥语渐渐也开始在这一带流行起来,但粟特语还是占据主导地位,突厥语的全面压过粟特语,那还要等到喀喇汗国崛起的时候,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 以前隶属于喝盘陀国的居民都住在城外,但被纳入到葱岭折冲府的“唐人”(实际上大部分是汉化的契丹人,内中有少数真正的汉人)却全部住在城里。 没多时,这个少年郎牵着一匹栗色大马、一头母牛、一头小牛、十几只羊出现在城门口。 只见这位少年郎年约十七八岁,身材与十八骑一样,也相当高大,按照后世的说法,也接近一米八,浓眉大眼,穿着一身奇怪的长袍,戴着一顶毡帽,在那匹同样高大的栗色焉耆马身上,大唐府兵轻步兵的标配——横刀、弓箭、长矛一样不少,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农具。 就是这个农具,以及这个少年“新式”的耕作方法,让葱岭守捉城实现了粮食自给。 这个农具是一架此时尚未在大唐出现新的曲辕犁! 再看那柄横刀,却是一柄长刀,长约五尺,比此时的府兵惯用的长刀还长了一些,如此长的横刀放眼大唐估计也不多见。 横刀就这样挂在马背上,其吞口是铜制的,雕刻着飞扬的云纹,这样的横刀在大唐有一个普遍的称呼——火云刀,但这把刀的云纹倒是更像火焰一些,焰苗四散,栩栩如生,就好像焰苗随时要长高一般。 五尺长的横刀刀身只有三尺,刀柄却足足有两尺,眼见得是一把适宜于双手握持方便步战的横刀。 但此人将其挂在马背上,难道此刀也能用来骑战? 除此之外,那弓箭也不是简单的弓箭。 一把乌沉沉的大弓,大弓是用上好的木料、牛角、铁线等混合制成的,这样的大弓在大唐叫角弓,是大唐军队中威力最大的弓,实际上就是复合弓,由于弓身适中,最适合力大的骑兵使用,瞧那架势,至少是三石力的强弓。 弓身涂得漆黑,上面也雕刻着云纹,标准的大唐制式。 黑云弓。 黑云弓的一侧挂着大唐军队叫做“胡禄”的箭囊,按照规制,府兵一胡禄可携带轻箭三十只,但眼前这同样涂得漆黑的胡禄里的箭枝明显不止三十。 是的,里面有四十只箭,除去三十只轻箭,尚有五只响箭,五只箭头有着硕大厚实铁锥或方便铲型的重箭! 另外,马身上还驮着一杆“长矛”。 不不不,不能叫长矛,它就是一杆马槊,类似匕首状的枪刃,末端还有倒钩,若是熟悉冰封帝国的读者自然会脱口而出——“虎枪”! 是的,这就是一把加强版的马槊,在明清之际叫做虎枪的便是。 这样的配置,在大唐府兵里是允许的,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唐太宗东征高丽时,薛仁贵标新立异,穿着迥异于普通府兵的白袍、长戟出现在战场上时的情景。 出则为兵,入则为农。 我是一个大唐府兵,我叫孙秀荣。 这些东西,都是他亲自打造的。 令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下辖葱岭守捉使惆怅的人便是他。 第二章 葱岭守捉(2)叛贼后代 孙秀荣又穿越了,这一次来到了大唐。 这一世的他有着后世大夏国皇帝以及解放军连长两重记忆,与前一世相比,自然更加从容。 但大唐的规制却让他在十五岁之前束手束脚,动弹不得。 幸亏在三年前李隆基为了给宠爱的武惠妃祈福赦免了在武周朝被列入“永不赦免”的李进忠、孙万荣叛乱众,让像孙秀荣这样的人成了大唐府兵的一员,虽然是万里之遥的偏远异域,终究是大唐府兵啊。 可惜的是,孙秀荣的父亲在刚刚成为府兵的时候便病逝了,一年之后他母亲也病逝了,不过在一个叛乱老兵的扶持下,他终究是熬过来了。 这几样武器就是他花费两年时间制成的。 与之前一样,孙秀荣并没有带着这一世家族的记忆,等他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挂着“犯官家属后代”的名号。 当然了,这是正式的称呼,在三年前,他有一个更加通俗的称呼。 “契丹狗崽子” 天可怜见,他是一个汉人,无非是祖上跟着孙万荣叛乱而已,在隋唐之际,在幽州、云州、营州之地,既有大量的契丹人内迁,也有不少为了躲避隋末唐初战乱跑到草原的汉人,孙秀荣的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读者们可能从孙秀荣、孙万荣的名字里瞧出了端倪。 是的,孙秀荣的爷爷是孙万荣的义子之一,他原来的名字并不是这个,但直到孙秀荣的父亲病逝,他也没将真实的身世告诉他,他的母亲同样如此,于是,他家族原来的姓氏叫什么,有什么来头,他一概不知。 当然了,在十五岁之前,再世为人的孙秀茹牢牢把握着“在自己没有能力自保之前千万莫要轻举妄动”的原则,老老实实做一个犯官家属的后代,在种地、牧马、打铁、修路、修城之间辛勤地穿梭着。 “契丹狗崽子”,孙秀荣也想起了这个称呼,来到城门口后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里既有释然也有不甘。 与前一世相比,他的身材更加高大,更加粗壮,面相也粗豪得多,倒是不负“契丹狗崽子”这个称呼。 “哒哒哒……” 听到这阵杂乱的马蹄声,孙秀荣也不禁有些惆怅起来。 熟悉历史的他知道,眼下这葱岭守捉城的正使喻文景在大唐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在正史里,他在河东任职,在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的时候加入到叛军一方,后来被李光弼收服。 在史书上,他、高庭晖、李日越没李光弼称为“万人敌”,这可是史书上第一次在唐将里提到万人敌,可见此人的骁勇,而喻文景又是三人中最文武双全者,他要调到长安去了,失去了这样一位难得的练武时的对手以及稍稍可以谈心的“朋友”,十八岁的府兵孙秀荣自然有些惆怅。 当然了,孙秀荣也报名参加了新一年度在安西大都护府所在的龟兹城举行的“跳荡营”,明日他将随着前往龟兹报备、交接的喻文景一起去龟兹。 纷杂的马蹄声中,突然有一骑的声响分外突出! 孙秀荣以最快的动作将栗色大马身上的杂物全部拿了下来,然后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飞身跨了上去。 等他将虎枪拿到手里时,喻文景那高大的过分的身躯立即跃入眼帘了! 喻文景手里一丈长、冒着寒光的陌刀已经扑面而至! “叮……” 孙秀荣手里的虎枪枪刃末端的倒钩挡住了陌刀奋力的一击,但人家毕竟是蓄势而至,饶是孙秀荣骁勇也禁不住向身后猛仰! 与此同时,他座下的栗色焉耆马也禁不住往后猛地退了好几步! 由于建在小山上,葱岭守捉城两座城门附近的空地面积都不大,当然了,估计一开始就没准备留多大的空地以防敌人大队人马以此为根基攻打城池。 饶是如此,五亩大的地方还是有的,抵挡住喻文景这蓄势的一击后,孙秀荣心头大定,特别是自己座下的栗色马没有被对方的黑色大马带倒后自己的内心更加安定了。 话说在安西四镇,最有名的就是焉耆马,而焉耆马的毛色以黑色、栗色为主,很少有超出两者之外的,连混杂毛色的也很少,焉耆马不如大宛马高大,但还是比蒙古、青海马高大一些,普通马匹的肩高也在一米四以上,而这匹十岁的栗色阉马是孙秀荣死去老爹留给他最唯一的财富,其肩高大约一米四五,四肢修长,筋骨健壮,否则也不可能挡住喻文景奋力一击带来的强劲动能。 喻文景这一击被孙秀荣挡住后,他眼里不禁略微有些失望。 在这地广人稀的葱岭守捉,在武艺上能够入得了他的法眼的只有两人,一人就是眼前的孙秀荣,另外还有一人平日里与孙秀荣形影不离,形同手足,正是在孙秀荣父母双双离世后照顾他的那位老军的儿子。 在喻文景看来,能够自己打造兵器并有一身惊人武艺的孙秀荣肯定就是另外那人的师傅,否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碰到两个高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当然了,与眼前此人相比,另外那人的见识、谈吐就远远比不上了,无非是有一身惊人的蛮力,并在弓箭上造诣颇深而已。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在这五亩大的地方连续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双方座下的马匹果然不负焉耆战马之誉,在冬末的寒意中,在天色逐渐暗淡的高原上竟然随着主人的战意自己也高亢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战马,能够不惧危险在主人的操纵下配合自如的马匹,天生的战争之兽! 而战马的最高境界则是在主人的长期喂养、治疗、修理(马蹄、皮毛)、操纵中与主人逐渐形成了十足的默契,能在关键时刻与主人心心相印,有时候还能想在主人前面做出躲避或攻击的动作,当然了,这样的战马可遇而不可求。 “叮叮当当…….” 没多久,竟然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西边雪山上硕大的夕阳完全没入了山背后,一轮红晕中闪现出一群大鸟正在向北方奋力飞翔——春天即将到来了。 按照常理,还有大约小半个时辰(半小时)天色才能完全黑下来,双方就在这五亩大的地方大战了多个回合,刚才的喻文景虽然有些惆怅,不过当他遇到难得的对手后,些许惆怅早就忘得精光,他接近两米的身高,更兼臂展惊人,每一次将闪着冰冷的寒光的陌刀击出来时似乎就要将对面的孙秀荣一刀切成两段,但孙秀荣虽然身高臂展不如他,力量也不如他,但敏捷却超过他,总是能在他那击带着骇人轻啸的刀影中不是躲过,便是用虎枪的倒钩抵挡住。 “哒哒哒……” “哒哒哒……” 突然间,双方都策马向平地的尽头相向而行! 五亩大的地方也就是约莫五十米长的地方,对于战马来说呼吸可至,一刹那间双方的战马都抵达了平地尽头! 此时一阵狂风突然不期而至,狂风里夹杂着此地常见的砂石,但双方似乎都习以为常,在即将抵达平地尽头的一刹那都将身上的弓箭取了出来,这时,你才会注意到喻文景手里的角弓竟然比孙秀荣手里的还大上一号! 一张五石力的强弓! “咻…….” 两人几乎在同时扭转了身躯张弓搭箭对准了对方,在大风沙袭来的一刹那射出了强劲的箭枝! 此时,双方的差距终于显现出来,虽然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但五石力强弓蕴含的劲道可不是三石力大弓可以比拟的,五十米的距离,喻文景的舰只在飞行了约莫三十五米时才碰上孙秀荣的人箭枝! 但也就是这样了,孙秀荣的箭枝碰上了喻文景的箭枝还带着一个细微的夹角,将对方的箭枝一分为二! “驾!” 喻文景扭转马头跑了过来,奔到两根箭枝坠地的地方瞧了一会儿。 “契丹贼,你这厮竟然使用了铲型重箭!” “羌狗,你这厮好没来由,这一次也用了重箭,还用了十成力道!” 在整个葱岭守捉,能称呼守捉使为“羌狗”的,也就是孙秀荣一人了,因为喻文景的母亲是党项羌大酋之女,故此孙秀荣才会这么说。 “你…….” “你…….” 此时风沙正紧,若是一般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这两人显然不是常人,都睁大着双眼带着怒火看着对方。 半晌,随着喻文景一声“哈哈”大笑,悬着一颗心的孙秀荣终于松懈下来,此人虽然年少,也就是比自己略大一些,但毕竟是葱岭守捉使,若他是一个小心眼,用军法将自己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以前他与他经常在这里比武,但自己终究不能放开,每次都在最后关头输给了他,没想到今日还能打一个平手。 “契丹贼,汝今日使了全力?” “是的,没有丝毫保留” “那就对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战才能将真正的孙秀荣的实力逼将出来,我虽然马上要离开安西之地了,总算了却了心事…….” “将军……..” 喻文景斜睨着孙秀荣,面上带着愠色,盯着孙秀荣好一阵子,让孙秀荣不禁有些发毛。 “哈哈哈” 最后,还是喻文景熟悉的哈哈大笑化解了这一切。 “孙郎,吾虽然只比你大七岁,但十五岁那年便进了跳荡营,并成了河西节度使的牙兵,从那时算起来已历十年,算不上阅人无数,但终究比你强上许多,从十多岁的,一直到四十多的,从没有看走眼的,但对于你,吾不敢说完全看得透…….” “那是自然,吾刚满十八岁,人生尚未定型,岂能被你一眼看透?” “人生?”,喻文景略一错愕,不过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倒也是,走!跟我回去” “作甚?” “还能是甚?你我自当痛饮几大杯才是!” 对于这一点,孙秀荣自然无不可,在这苦寒之地,能够敞开喝酒的地方, 还是上好的粟特美酒的地方,也就是守捉使府邸了,来到守捉使府邸面前后,从一旁闪出一个身材不高却异常粗壮的少年,他将孙秀荣的马匹、牛羊等接了过去。 此人叫杨守瑜,正是在孙秀荣父母双亡后对他照顾有加的那名老军的儿子,同样是叛军家属的后代。 此人也是喻文景嘴里另外一个值得与他交手的家伙,在步战、骑战上喻文景自然都能在五十个回合内战胜他,但在弓箭手却不是他的对手,此人简直是养由基、李广复生,在弓箭上的造诣用神乎其技来称誉也不为过。 但此时喻文景明显没有与他交手的意思,只是略微看了他一眼便拉着孙秀荣进入了守捉使府邸大门。 第三章 葱岭守捉(3)叛军老卒 杨承恩今年四十八岁了,他是则天圣皇后久视元年(700年)十岁光景跟着孙万荣叛军家属来到安西的,那时孙秀荣还未出生,他的父亲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孙秀荣的爷爷是孙万荣的义子,且在叛乱后与孙万荣一起战死了,但孙万荣的义子实在太多,朝廷根本无法一一分辨,故此让孙秀荣一家逃过一劫。 这是一般的看法,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自从三年前、两年前孙秀荣的父亲、母亲分别因病离世后,杨承恩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照顾孙秀荣,但他也知道,此子非同寻常,蜷缩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从去年年初他进入守捉使的眼帘之后已经不需要的他的护佑了,但杨承恩依旧照拂有加。 杨家与孙家紧挨着,葱岭守捉城在后世叫塔什库尔干,意思是石头城,说的是这座建在小山上,方圆约莫四里的城池城墙是由石头砌成的,当然了,纯粹由石头砌成自然不成,中间的缝隙是用泥土夯实后填就的。 至于城里,与大唐所有城池一样,一条十字大街将城池分成了四个坊区,其中半个城区都被军卒占据了,另外半个坊区则是农户、牧户、商户、匠户所在,而被发配到这里的五百户叛军家属后代大部分住在城里,只有外出劳作时才去城外。 在城外,由于大量河流从冰川、雪山上流下,几万年以后形成了一处方圆约莫一百平方公里的平坦河谷地带,其中大约有一半面积适合耕种,最合适耕种的大约有五万亩,对于五百户农户来说足够了,每户人家能够分得一百亩田地。 在这个时代,葱岭守捉城附近无霜期比后世长一些,一般情形下有四个月,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安安稳稳种下粮种并正常收获还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没有别的,就算到了五六月份,一场不期而至的风雪就会将刚刚种下的禾苗冻死。 不过对于曾经在西伯利亚种过地的孙秀荣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在三月份还是冬季的时候他就将麦子种下了,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麦田就像寻常人家的蔬菜田一样都搭了棚子,在种子发芽以及长成大约半尺高这一段最关键的时刻可以免受风雪的肆扰,当然了,在白日里你必须将棚子上的茅草扒开让禾苗尽量享受阳光,与其他人,包括以前的当地喝盘陀人将种子种下后基本不管不同,这样的耕作方式是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 但孙秀荣做到了,不仅他做到了,一年之后,见到孙秀荣的成果后,一部分农户也有样学样,然后就基本保证了葱岭守捉城粮食的供应。 就这一项,孙秀荣就功莫大焉,于是他就进入了守捉使喻文景的法眼。 当喻文景接见孙秀荣后,才发现此人不仅是一个好农夫,手上的功夫也丝毫不差,在谈吐上也不时冒出真知灼见,当然了,以孙秀荣的谨慎,肯定不会惊世骇俗,饶是如此,也将喻文景惊到了。 他赶紧让自己身边掌管户籍档案的录事查了孙秀荣的底细。 这一查就发现端倪了。 “原来如此” 对于前犯官家属,后来的府兵档案除了守捉使以及录事可以查阅外,其他人是不能随意翻阅的,此后喻文景对孙秀荣便愈发器重起来。 虽然了解了孙秀荣的底细,但他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因为他在与孙秀荣的交谈中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世。 “这就有意思了” 至于一直对孙秀荣照顾有加的杨承恩,其身世也并不简单,但二十五岁的守捉使也没有点破。 守捉城的城墙是由石头混合泥土砌成的,但城里的建筑物除了以前的王宫、现在的守捉使府邸,剩下的大多是土坯房,与中原不同的是,其屋顶大多是平的,但也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三边都是土坯房舍,一边是院墙。 正中的房舍自然是客厅和卧房,两边的一处是灶房,一处则是杂物房和牲口房。 以前,在中亚局势相对稳定时,喝盘陀的农户大多住在外面,不过在突厥汗国灭亡后,不少部族都流亡到了葱岭一带,加上阿拉伯帝国的兴起,也将一些原本属于波斯帝国的部族驱赶到了这一带,这些部族都是游牧部族,这时的游牧部族,劫掠是他们的天性,而能够穿行在古丝绸之路上的商户大多也是在商人和强人之间摇摆不定的,故此若是住在城外肯定不完全。 由于丁口不多,大唐接手喝盘陀城后,干脆将所有的农户、部分牧户迁到城里居住,如此一来,由于牲口众多,城里便时时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虽然几年前就失去了双亲,老军杨承恩也对自己十分照顾,但孙秀荣依旧一个人住在那座小院子里。 一个人过活后,孙秀荣在那里添置了一整套木匠、石匠、铁匠、皮匠活计器具,这些行当作为大唐的府兵来说几乎人人都会一些,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但在十五岁以前,孙秀荣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技艺。 杨承恩长大后娶了一个胡女(大唐对粟特人的专称),然后就有了杨守瑜,依照他的相貌,也不大像纯正的中原汉人,虽然还是东方面孔,但那神情明显是羌藏一带的人。 杨承恩对孙秀荣一家不仅仅是照顾那么简单,打孙秀荣记事起,他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敬畏,虽然大家都是犯官家属的后代,并没有主子、仆人之分,但他从自己的父亲嘴里也了解到了杨承恩一家以前是自己家里的仆从。 “帮帮帮……” 城里的更夫一边打着梆子,一边用长安话喊叫着。 “子时了,荣儿为何还不回来?” 院子里,老军杨承恩正在一边劈柴,一边等着孙秀荣——两家的屋子挨着,篱笆院墙也挨着,孙秀荣若是回来他肯定知道。 虽然他是被守捉使叫去饮酒的,不过他终究有些不安。 “我等都是犯官家属后代,一切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虽然守捉使青睐,也不能坏了规矩” 杨承恩想的是,按照大唐的规矩,虽然远在异域边荒之地,到了晚上亥时中刻(晚上八点)开始除了更夫、巡逻士卒以及执行任务的官员,寻常人等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而不能上街了,更不能外出了。 当然了,守捉使大人自然不在此列,但他不可能亲自将孙秀荣送回家,若是这样,他就只能住在守捉使府邸了。 “这成何体统?” 杨承恩与他儿子杨守瑜一样,身材不高却异常粗壮,他虽然有些焦急,但在劈柴时动作却丝毫不差,一把由孙秀荣亲自打制的斧头被他握在右手里就好像他手臂的一部分一样,锯成两尺见方的木柴被他劈得整整齐齐,这都是在月色下完成的,显示了他在斧子使用上的造诣。 没错,作为老府兵的杨承恩的武器就是一把比眼前这把长一些的斧头,斧头的前端还有一个矛头,整体长约两米,非力大者不能使用,难怪他能生出像杨守瑜那样力大的儿子。 没多久,院子里便堆了一大片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些木柴是孙秀荣与杨守瑜两人从二十里外的山上砍下来并用牛车运回来的,按照府兵规制,他们每一家没有二十亩山林,葱岭之上树林虽然稀少,但也并不是没有,特别是在大唐时代,人类对环境的破坏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大。 杨承恩在劈柴,他的儿子杨守瑜却在码柴,与他老爹不同,由于他老娘相貌的加成,他的身材虽然矮壮,面部轮廓却还过得去,甚至谈得上英俊。 前面说过,杨守瑜是除了孙秀荣之外另外一位受到守捉使喻文景关注的人,这样的人才若是放在府兵里,或者野战兵里那可是了不得的人才,但杨守瑜却一切唯孙秀荣马首是瞻,这让身为堂堂一城守捉使的喻文景暗地里有些恼火。 “哒哒哒” 寂静的大街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如今的葱岭守捉城,只有少数人能在夜晚的大街上骑马,那就是守捉使喻文景以及他的十八骑,现在响起了马蹄声,不用说是他们中的一人或几人出现了。 没多久,只见喻文景、孙秀荣两人联袂出现在院墙外面。 杨承恩父子赶紧站起来弯腰施礼。 “拜见军使” 喻文景斜睨着杨承恩父子,指着在马上东倒西歪的孙秀荣笑道:“这厮就交给你等了,好生看护着!” “是”,杨承恩赶紧应承道。 等喻文景走远了,父子二人赶紧将孙秀荣扶下马,当杨守瑜将栗色大马牵到马房后,原本有些东倒西歪的孙秀荣却端正了身形。 “阿爷,荣哥儿的酒量好着呢,他刚才是装的” (阿爷,唐代对父亲的通俗称呼) 几乎同时,孙秀荣、杨承恩都扑上去封住他的嘴——他们的房舍靠近城墙,若是被城墙上值守的士兵知道了,虽然有守捉使的面子,但城里掌管军纪的参军知晓了,他们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守捉城有录事一名,参军一名,虽然明面上都归守捉使管辖,但却同时接受疏勒镇录事以及大都护府长史府管辖,恐怕后者的份量还重一些,有时候也能不理会守捉使独自行使军法的。 一个“深夜喧哗”的罪名说大不大,但也不是小事,在这个时代,深夜喧哗极有可能造成营啸,那样的话罪过就大了。 何况,安西都护府的监军宦官边令诚正好巡视到此处,若是被他发现了,不仅孙秀荣要倒霉,连守捉使喻文景也讨不了好去。 此时,监军宦官的权力非常大,连磧西节度使(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正式名称,一半兼任安西副大都护,大都护一般由宗室或者宰相遥领)也得恭恭敬敬应付着。 还有,此地的副使是一名胡人,汉名叫边效忠,正是边令诚在安西收的义子之一,今日正好轮到他在城墙上值守,他一向对正使之位虎视眈眈,有边令诚在一侧使劲,他也相信一旦喻文景离任,正使的位置便非他莫属。 边效忠实际上是一个突骑施小部落的酋长,西突厥灭亡后,突骑施继之兴起,但内部也是一团麻,黑姓、黄姓以及两姓内部都是缠斗不已,边效忠便是突骑施部落内部斗争的牺牲品,不过此人心计极深,在一次边令诚带队外出巡视之际,他一边唆使其他人扮成马贼去打劫边令诚的队伍,而自己却带着精锐力量突然出现,一举救了边令诚,自然受到边令诚的重视,并收了他当义子。 靠上边令诚后,边效忠便一发不可收拾,眼下已经做到葱岭守捉城副使的高位,而他与喻文景一样,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前途不可谓不远大。 喻文景与孙秀荣的事情边效忠自然知晓,不过他不识字,汉话也有些勉强,并不知晓孙秀荣的底细,何况孙秀荣有着让整个守捉城不依靠疏勒镇千里迢迢运粮的偌大功劳,就凭这一点,就算他边效忠上台后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那样会触怒整个边军的。 杨守瑜也不是笨人,见到两人都扑上来,一刹那也知道了厉害,赶紧将两人拉到屋子里。 在低声责骂杨守瑜一顿后,三人在铺着毛毡的地上跪坐了下来——作为穿越者,孙秀荣自然不习惯此时正确的“坐姿”(正式场合是跪坐,稍微舒服一些的是盘腿坐下),早就给自己打制了几把椅子,但杨承恩父子还是老式坐姿,屋子里也没有“胡椅”。 “荣儿” 孙秀荣有些奇怪,今日一贯稳重的杨承恩似乎有些心浮气躁。 “你明日就要去龟兹了,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你那套种地的法子老汉虽然不中用,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你放心去吧,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孙秀荣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在跳荡营名列前茅,被某位镇守使以上的将领瞧上并当了牙兵的话,他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若是这名将领调到内地,他也是有资格带上少数几名牙兵的,这都是兵部默许的,在唐代,一旦跟定了某位将领,其中的恩义便一直存在,能做上镇守使这样的高级将领的,一旦得罪了,那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没准自己这一生也就完了。 故此,孙秀荣点点头,静等着杨承恩的叮嘱。 第四章 葱岭守捉(4)不虞之变 “啪啪啪” 杨承恩正要开口说话,门外的篱笆院墙传来一阵粗暴的拍打声。 三人同时一凛——“这么晚,我等又没点灯,说话又小声,难道还惊动了巡逻的士卒不成?” 孙秀荣想到的却是:“自己还是大意了,明知道大都护府的监军宦官边令诚就在这里,边地城镇管辖又严,边令诚的侄子又是与喻文景不大对付的副使边效忠,自己以罪酋之后,戴罪之身,又兼两世穿越的经历,还是大意了” 又想到,“按照大唐边军律令,宵禁后若非公务在城内行走着,轻者发配,重者当即斩首也是有的,自己虽有些功绩,但被喻文景报上去后一直石沉大海,看来也与这位边令诚脱不了干系,当然了,喻文景上报功绩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从这里到疏勒镇,再到安西大都护府、磧西节度使府所在的龟兹镇,最后沿着焉耆、高昌、伊吾抵达河西、陇右、长安,若不是重要事务,一去一来两年时间也很正常,在此之前,边令诚作为持节、代天子行走的监军,是完全有资格不理会边镇将领一刀将自己杀了的…….” “还有,虽然在宵禁之后寻常人等不准上街,但也只能各回各家,在守捉使府的名册上,自己虽然与杨承恩一家挨着,但终究是两家,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往深了细究,也是能挑出毛病的,看来今日是脱不了干系了” 见到一侧杨承恩父子面色都很忧急,他不禁笑了笑。 “无妨,既然拍打你家大门,肯定是城上的士卒看到我骑马进来了,躲是躲不过的,还不如大大方方上前应承,届时随机应变好了” 说着,他一马当先推开了房门。 只见篱笆院门前围着好几人,令孙秀荣有些奇怪的是,按说自己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边令诚若是想杀自己立威,大可派出跟随他四处巡视的官员和将校执行就是了,这一次竟然亲自骑着马与今日在城上值守的副使边效忠一起来了。 他心理一凛,“看来边令诚就是要将边效忠推到葱岭守捉使的位置上来啊,而根据之前喻文景的透露,他推荐的人选却不是边效忠,而是另有其人,按照安西的规制,离任将领的推荐意义重大,几乎可与镇守使相提并论,边令诚虽然贵为监军宦官,对于区区葱岭守捉使这样的职位也并不是手拿把掐的,除非他找到喻文景的把柄…….” 孙秀荣心里暗叹,“喻文景的把柄不就是自己吗?” 他强自按捺住,上前行了一礼。 “拜见中丞、副使” 边令诚身上除了监军宦官的职位,还挂着“御史中丞”的职衔,故此孙秀荣有此一称。 边令诚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宦官,面色阴沉,在高祖、太宗、高宗时代,宦官完全没有这么大的权势,但自此武则天上台以后,宫廷屡遭变故,连李隆基自己也是通过政变上台的,当时他发动变乱时依靠的有两类人,一类是骁勇的胡人以及江湖游侠儿,一类就是宦官,这也是他上台后如此信任像安禄山这样的胡人的原因之一。 “你可知罪?” 骑在一匹白色大马上的边令诚阴沉、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守捉城主大街宽约五丈的街面上,由于夜色已深,周围一片沉寂,他的声音在其中显得分外突出,就像夜枭发出的怪厉声音一样。 “还请中丞训示” “哼!” 边令诚自然不会与孙秀荣这样的普通府兵后代多嘴,何况孙秀荣还是犯官家属的后代? 一旁的前突骑施小酋,现守捉城副使的边效忠赶紧喝道:“孙秀荣,按照大唐律,几时禁街?” “回禀副使,戌时中刻” “那你是几时回来的?” “子时……” “你回到了哪里?” “……,邻居家” “哼,算你识相,义父,您看……” “少废话,将此人看押起来,还有,这一家竟敢在宵禁后随意收容无干人等,也一并看押起来…….” “慢着!” “哒哒哒” 此时,远处飞来了一小队骑兵。 能在此时大大咧咧骑着马在街面上奔驰的,来人的身份自然昭然若揭了。 果然,来的正是葱岭守捉使喻文景以及他的十八骑,话说他趁着酒兴亲自将孙秀荣送回家后就感觉到有些不妥,便令值守的骑兵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他甫一见到边令诚、边效忠双双在此,自然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们明面上是对着孙秀荣来的,实际上还是对着自己,从而顺利拿下守捉使大位来的啊” “咳咳,见过中丞,中丞,事情是这样的,由于今日上午职部将要带领葱岭守捉十名适龄跳荡营备身前往大都护府参加一年一度的遴选,而孙秀荣此人前不久为守捉城立下大功,按照规矩,节度使府的管事判官需要面见孙秀荣,详细询问、校验功绩的,没准节度使也会接见,孙秀荣乃普通一卒,如何懂得这些规矩?何况职部也有教导之责,故此便接见了包括孙秀荣在内的几位跳荡营备身,由于功绩之事,还将孙秀荣留到最后,我等年龄相近,未免多饮了几杯,故此……” 虽然守捉使在安西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了,但对于边令诚这样的人物来说就不值一提了,在磧西节度使辖下,北庭有瀚海、天山、伊州三军(军镇),安西有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四镇,各自下辖羁縻州无数,并有守捉、城、镇(与疏勒镇等不同,城下一级)、戍堡等大小辖区,包括大都护府在内,职位、品级高过喻文景者无数,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何况边令诚以监军大使的身份,在冬日里不辞劳苦四处巡视,并不是忠于国事,而是为了捞钱,就在此时,无论是正经的御史台下辖的官员巡查,还是皇帝特设的“观察使、采访使”以及监军宦官巡视,绝大多数会当成捞钱的绝佳机会,安禄山能够长期霸占平卢、范阳、河东三大节度使的大位,还将各府的良马、精锐全部聚拢到自己手下,难道长安不知道? 但是由于安禄山对到来的中央官员都下了重贿,让皇帝听不到真正的消息以至于让他越做越大。 安西、北庭一带虽然是苦寒的边地,但是此地并不缺乏黄金、白银以及宝石,一种叫做瑟瑟石的粟特玉石更是在京城堪比黄金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瑟瑟石就是硬通货,边令诚难得起兴外出巡视一番,一来是为了在每年秘密呈递给皇帝的报告中大吹特吹自己“不惧苦寒,亲冒风雪于隆冬之际四处巡视、抚慰”,二来嘛,自然是为了多挣一些钱财。 葱岭守捉是他的倒数第二站,这里鸟不拉屎,自然没有多少钱财可以收取,不过是因为他的义子边效忠在此而已,不过最后一站,跟在葱岭守捉西南几百里外的钵和州却是值得一去的,那里大唐刚刚设置了守捉使,自己大可去的,而钵和州的五彩瑟瑟石闻名整个磧西节度使辖区(东到伊州,西到咸海,南到吐火罗)! 听到喻文景这样解释,边令诚正要动怒,突然转念一想:“喻文景的母亲来自党项羌大部,眼下已经迁到了陇右一带,此人眼下的职位虽低,但若是惹恼了他,进而引起他身后的党项羌部落生出变故,自己一个擅启边衅是少不了的,何况这什么孙秀荣的功绩确实是实打实的,文牒已经报到节度使府判官独孤峻那里,独孤峻孤傲,他认定的事是不会轻易罢手的,自己这几年在安西、北庭一带收获不菲,何苦在这样一个小卒子身上小题大做?” 不过他监军大使、御史中丞的面子轻易如何抹得下? “难道大唐的律令是纸糊的不成?” 他继续冷哼道。 喻文景心理一凛,知晓今日这事轻易脱不了干系了,他略一思忖,策马趋近边令诚,在他耳旁小声说道:“中丞,职部此去节度使府,一来向镇守使、节度使复命,二来是带领十名葱岭少年俊彦去参加跳荡营,咳咳,下一任守捉使人选,职部可以……” 边令诚心领神会,不过他故意咳嗽一声,“哼,朝廷大位岂能私相授受?” “那依中丞的意思?” “按照大唐律,宵禁后仍在大街上行走的,戍边!骑马行走的,斩监候!逃脱巡逻士卒的视线并未回到自己家,一经查获,斩立决!数罪并罚,斩立决是少不了的……” 边令诚此时的声音并不像刚才那样冷酷、嚣张,喻文景一听便知道有戏,赶紧说道:“还望中丞看在此子有些许功劳的份上宽宥则个” “哼,死罪能免,但活罪是少不了的,咳咳,于阗镇以南六百里处有一处军镇直辖的军堡,叫做胡弩镇,乃于阗镇最主要扼控吐蕃贼子的要冲军堡,那里原本下辖三百人马,前几日吐蕃人攻打损失了一些,孙秀荣以及这一家子就到那里去填补空缺吧” 边令诚想的是,“此子与有着深厚河西背景的喻文景交好,又立下了一些功勋,虽然尚未批准,但终究会批下来的,若是贸然将其杀了,事后追问起来不好交待,干脆将其发配到胡弩镇,那里周围几百里全部是高山荒漠,只有三百唐军驻守,而其一侧的吐蕃象雄万户府就有三个,以我来看,胡弩镇孤悬于于阗镇之外,并隔着险峻的昆仑山,丢失是迟早的事” “此子若是能在吐蕃人的围攻中活下来便是他的运气,若是活不下来最后又回到葱岭守捉,此时效忠已经稳固此地的形势了,他也翻不起大浪,何况他一个区区小兵,如何能与守捉使对抗?” 喻文景正要再为孙秀荣说几句,此时孙秀荣却说道:“就依中丞均令” …… 既然达成了交易,边令诚父子便回去睡觉去了,而喻文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跨进了杨承恩的院子。 “大郎,你真的愿意去胡弩镇?那里还不如葱岭守捉!葱岭守捉离疏勒镇虽然也有五百里,但有大致好走的道路想通,且有一千兵丁驻守,胡弩镇只是一个小镇,只有军卒三百,又是吐蕃人进攻于阗的必经之处,虽然道路只有六百里,但行走起来至少要一个月方能抵达!实在是凶险万丈啊” 孙秀荣笑道:“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算了,我本来就是犯官家属的后代,眼下连正式的府兵都不是,如今有了边中丞的均令,倒是可以提前成为大唐的府兵了,何况那里既然偏隅于本土之外能力保镇堡不失,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何况自从我国金城公主下嫁后,两国关系大致平稳,有什么顾虑的?” 喻文景点点头,“反正从今日起,某也要离开葱岭守捉城了,若是没有大的意外,今后这里就是边效忠来管辖了,你去胡弩镇也好,若是留在这里,今后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对了,胡弩镇的守将叫白孝德,是当今龟兹国国王的弟弟,原本是在蕃军里任职的,就在前年申请加入到大唐军队,最后被安排到胡弩镇担任镇将,此人只比你大五岁,武艺高强,为人又刚直,你去之后应该不会受到刁难,我与他有几面之缘,不如我修书一封……” 孙秀荣本来不想麻烦他,转念一想,“此人贵为守捉使,却屈膝结交于我,又在今日这事上有大恩于我,自然是十分看重我,若是拒绝了他,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于是赶紧抱拳施礼道:“多谢军使” (胡弩镇,于阗以南,昆仑山南坡附近,后世赛拉图镇,大致属于阿克赛钦地区,靠近阿里地区,也就是古象雄王国附近,乃藏地进入南疆的必经之处,也是南疆南下印度的要冲之一) 又从怀里掏出一幅字呈给喻文景。 “军使,您以前说过喜欢我写的字,原本是想在龟兹送给军使的,既然今日就要分别了,就现在呈上,还请笑纳” 喻文景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但终究喜欢武艺多一些,以往与孙秀荣交往,偶有提起诗词字画之事,眼下见孙秀荣递过来一幅字,也没有放在心上,草草放进怀里,“也好,等某闲下来了再细细品鉴” 令喻文景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幅字让他的一生发生了改变。 第五章 旅途(1)北镇驿馆 在喻文景的协助下,三人很快拿到了由磧西节度使府监军大使以及葱岭守捉使签注的去于阗军(镇)胡弩镇报到的通关文牒,文牒是喻文景随身携带的,估计有一大摞,不是为了方便办公,而是为了上下其手。 如同其它文牒一样,其首尾的纸面较厚,大致呈黄褐色,里面叠成好几张的淡褐色薄纸自然写着“兹有疏勒镇葱岭守捉城府兵杨承恩、杨守瑜、孙秀荣三名,籍贯如何,年龄如何,有何来历,将发往于阗军胡弩镇戍边,继续充任府兵一职,携带何物,几日出发,几日前必须抵达,如果延迟抵达,则要接受何种惩罚等等”。 这张文牒非常重要,若是没有这张文牒,孙秀荣三人就只能逆着徒多河向上游走去,最后抵达胡弩镇所在的玉河(喀拉喀什河),两条河流之间有驿道相连,这是人迹罕至的一条路,除了马贼几乎没有人走过,当然了,这条路要比北上回到昆仑山北麓以及大漠南缘的疏勒镇、于阗镇近得多,但也凶险的多,路途的时间几乎无法有效控制。 但如果走葱岭疏勒镇于阗镇喀拉喀什河胡弩镇这条路,路程长达两千里,按照此时大唐府兵在西域的行军速度,在有马匹的情形下,每日也就三十里,这从历史上高仙芝千里奔袭小勃律就可知晓。 从龟兹出发,途径拔焕城(阿克苏)、疏勒镇、葱岭守捉、瓦罕谷地、小勃律,路程长达三千里,高仙芝等走了一百天才到,平均速度也才三十里左右。 作为安西的老人,边令诚倒是没有难为三人,两千里的距离,只是让他们在七十日之内赶到,当然了,路线也规划好了,只能走上面说的那条通途大道,经过每一处城池都要让当地官府盖章证明你到了此处,并在规定的时间抵达了,云云。 不过在此时,有一个部族能够在高海拔、高寒地带穿行无碍。 象雄部落。 在史籍里,中国人称之为羊同部落,在吐蕃王朝松赞干布时代已经被吐蕃王国灭亡了,不过到现在也只有百年左右,依旧有大量的象雄人不服吐蕃人的管辖,从王国四散逃亡,到唐玄宗时期,整个阿克赛钦、拉达克、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有的融入到了当地的粟特部落、突厥部落,也有的当起了马贼,有着原始苯教信仰的象雄马贼在帕米尔高原一带十分凶悍,这也是葱岭守捉城为何将农户全部迁到城里居住的重要原因。 喻文景带着剩下八名跳荡营少年备身走了,男儿大丈夫,孙秀荣虽与他惺惺相惜,但也不可能有依依惜别之意。 喻文景临走之前给孙秀荣他们留下了一匹驮马,这是一匹焉耆马与藏马的杂交马,毛发又长又密,十分适应高原高寒的生活,于是就成了三人部分物资的驮马。 而在解决了自己义子的大问题之后,边令诚似乎一下松懈下来了,他决定在葱岭守捉城多住几日,作为副使的边效忠自然赶紧去附近山上打猎,下河凿冰捕鱼孝敬他这位阉人义父。 但在孙秀荣的估计中,由于一年一度的各地守捉使以上的将领、官员要去龟兹城述职,作为北庭、安西两大都护府以及磧西节度使辖区的监军大使,他是不能缺席的,那个场合正是他显示权威以及捞取好处的绝佳场合。 故此,孙秀荣认为他最多在葱岭守捉城盘桓三日,三日后无论如何就要出发去钵和州了,而要去钵和州,必走瓦罕谷地! 在喻文景等人离开的第二日,在边效忠的虎视眈眈下,孙秀荣三人走了,虽然都是犯官家属后代,但到了此时也接近四十年了,前幽州契丹人、汉人叛军后代至少诞生了第二代,两代过去后,舒适的惯性会让他们忘记以前的遭遇,眼下唯一的要务就是要保住目前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故此,虽然同为发配叛军后代,孙秀荣等人的离开也并没有掀起大的波澜,何况他们还是在很早的时间就离开了,这倒是让边效忠有些意外。 “早知道如此,让他们留在此地又如何?” 看着三人在晨曦中沿着徒多河上游(后世塔什库尔干河)西侧的道路北上的身影,边效忠不禁安叹道。 因为,作为悍勇的突骑施人,他对孙秀荣、杨守瑜的武勇也是十分赞赏的,这两人若是作为他的部下他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 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扭转了,何况还只是两个还差一年才能当上府兵的少年? 三人四马,全副武装逶迤在葱岭驿道上,冬末春初的时分正是风势极为凛冽的时候,从各个方向席卷过来的大风无一例外夹杂着砂石,有时候会将整个驿道全部遮掩住,部分砂石不幸落入衣服里后,那一种彻骨的寒意会让人真正不寒而栗。 冰冻的徒多河,两岸连绵的荒漠,远处的雪上,彻骨的寒意,让尼堪不禁想起了岑参的一句诗。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作为普通府兵,按照规矩他们只能配备轻甲,也就是皮甲或木甲,当然了, 家里条件好的也可以配备铁甲,但这样的人很少,又按照大唐的规矩,像铁甲、蹶张弩这样的“利器”一般来说还是由国家配置的,大唐初期虽然开放自信,但任由民间配置重武器也是不可能的。 故此,刷上黑漆的皮甲便是寻常府兵的标配了。 对于孙秀荣来说,自从被大赦加入府兵行列后他已经给自己配置了一整套装备,除了前面所说的那些武器,他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后世才有的棉甲,葱岭位于中亚古道上,中亚一带包括安西四镇在内,出产物资除了玉石便是棉花了,孙秀荣也置办了一些,并给自己制作了一件长袍式棉甲。 所谓棉甲,实际上是将棉花压成薄片后浸湿,再晒干,反复几次后与铁片一起缝到棉布里,铁皮不是到处都有,而是在关键部位比如心腹处等有,由于隔着夯得扎实的棉花片,人体也不会赶到特别的寒意,铁片用铆钉钉牢,孙秀荣无法取得铜块,只能用容易生锈的铁钉代替。 当然了,后世棉甲主要是为了应付火器才出现的,但它对于弓箭、刀枪还是有一定的防护力的,主要是皮甲穿戴起来太过麻烦,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套刷了黑漆的皮甲,他也带着,其中有皮盔、皮顿项、皮护肩、皮护膊、皮护腰,而主体甲胄则是用大量的小长方形小皮甲块用麻绳缀连起来的,极容易损坏,防护力也着实堪忧。 至于脚面上,则是一双乌皮靴,皮具大多是骆驼皮,少数部位用的是牛皮。 孙秀荣目前除了皮盔、乌皮靴继续戴着、穿着,剩下的都在他那匹十岁的栗色马身上驮着。 他父亲成为府兵之后,按照规矩便有了五十亩免税田,就是靠着这五十亩免税田多出来的粮食买卖他家才能制备齐这些装备,他父亲去世后,由于当时孙秀荣尚未成年,八成的田地又要被官府收回去,他只能留下两成,也就是十亩的“永业田”,当然了,一旦他成年了,还可以向官府申请另外四十亩田地。 眼下,他、杨家的田地刚刚种下不久,但却不能看着它们茁壮成长乃至收获了,像这样的情形,当他们抵达胡弩镇后,当地军堡会从公田里拨付同等数目的田地给他,这一点,大唐做的非常好,当然了,孙秀荣在这里种的是小麦,到了胡弩镇,便只有青稞了,产量也完全比不上。 虽然三人都是府兵(杨承恩今年四十八岁,按照规矩,府兵到五十五岁才能退休),但走在这葱岭古道上并不安全,于是杨守瑜的物品全部驼在喻文景送的那匹杂交马身上,而他则全身穿着皮甲带着武器走在最前面,实际上就是作为侦骑存在。 在大唐,就算是作为步军的府兵也是有马匹的,他们是妥妥的骑马步军,在这个世界上,大唐军队的机动力首屈一指。 与高仙芝的行军速度相比,三人小队明显快一些,一日走了五十里便到了隶属于葱岭守捉的北镇,一个交叉路口所在——从那里往北可以抵达疏勒镇,向南可以抵达葱岭守捉城,向西可以绕到瓦罕谷地! 凡是有大唐正式设置州县或军镇的地方必定有驿站,此时,若是通衢大道所在,就叫驿站,若是像帕米尔高原这样的小路,那就叫驿馆。 作为府兵,他们也是有资格享受驿馆服务的,不过这里只提供居住之处,吃饭、被褥等物还是要靠自己。 与军堡、城堡相比,大唐的驿馆算是相当不错的建筑物了,眼下葱岭守捉的北镇驿馆便在北镇城堡里,眼见是三位普通府兵前来投驿,驿长接过驿牒略看了看,便指着院子里靠近最里面一处房舍说道:“就住那里,内里有火炕、灶台一应物件儿,还有一些木柴,你等自己准备吧,马厩在那里,等会儿在我这里领干苜蓿” 一处边军镇及驿馆,至少有二十见房舍,眼下这些房舍看起来都空着,驿长让他们住最里面最小的房舍自然是因为他们身份低微,三人倒是没有说什么,老老实实按照吩咐行事。 驿馆里除了驿长,自然还有七八名驿卒,他们管辖着驿馆里的马匹,自然也有一定的武装,因为他们随时要伺候达官贵人出行。 之前,孙秀荣为了这次长途旅行,已经准备了不少食物,其中自然有他费劲心力风干的肉干,以及连夜炒制的面粉,还有一些野菜干,眼下既然有灶具,将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煮食也算不错。 旅途劳累,三人在用完晚餐后不久便躺下了。 半夜里,他们突然被吵醒了。 第六章 旅途(2)田曹参军 孙秀荣迷迷瞪瞪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懵懂中,之间院子里灯火大亮,驿长正在与几人说话。 当中一人身高中等,身材清瘦,一幅大唐士子的打扮,唐巾,长袍,留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腰间挂着一把横刀。 见驿长那神色,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估计此人大小也是一位官员,只得小心伺候着。 “…孙秀荣…” 孙秀荣正欲关上窗户继续睡觉,却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中竟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下他的睡意全无,想了想,还是穿戴整齐推门出去了。 那驿长一见他便笑道:“正好,省得我去叫门,孙郎,这是疏勒镇镇守使府屯田使下面的田曹参军,封常清封参军,他正要去葱岭守捉城,还专门是为你而去的,这下你等好好说说,我先去补觉了” 等驿长走了,孙秀荣不禁仔细打量其这位历史上的名将封常清来了,可眼下的他一幅文官打扮,浑不似一位大将军,何况与他所遇见的那些称得上将军的人相比,其貌也太不扬了,倒像一个落魄的寒碜师爷。 “咳咳”,封常清轻咳一声,让孙秀荣顿时意识到此人虽然眼下只是一个田曹参军,那至少也是一个七品左右的官员了,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赶紧行了军礼。 “原葱岭守捉城府兵后代,先于阗军胡弩镇府兵孙秀荣见过封大使” 所谓封大使,那时恭维的话,他隶属于屯田使,自然要往上拔一下称呼。 没想到封常清没有理会这些,却问道:“于阗军,胡弩镇?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秀荣也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等官员之间的事与我何关?” 嘴上却说道:“不知封大使找在下有何事?” 封常清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油嘴滑舌,我是田曹参军,叫我封参军也就是了,你如何要去胡弩镇?” 孙秀荣只得说道:“前不久在宵禁时犯了规矩,正好被边中丞遇到了,这不……” “原来如此”,在眼下的安西之地,能够称得上中丞,又姓边的只有一人,作为安西的老人,封常清自然知晓,他也盯着孙秀荣看了看,“葱岭守捉使报上来的文牒,说是你用新的法子、新的农具首先在葱岭一带耕种,且收获不菲,还让守捉城今后不用再向疏勒镇要粮了?” 孙秀荣心想:“这大唐的办事效率也实在太低了吧,他是屯田使下面的人,而屯田使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实际上管辖整个疏勒镇屯田事务的也就是这位田曹参军了,眼下看样子是在接到守捉城的文牒后前来核实的,原本想这文牒应该到了长安,没想到还在疏勒镇打转” 于是说道:“是的,正是区区在下” 封常清瞧出了他眼中的不屑,却也没有怪罪他,而是突然向他施了一礼,“孙郎,对不住了,此事早就报到龟兹去了,但去年那段时间我去了一趟长安,这一去一来事情便耽搁了,而我不在,其他人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的,我抵达疏勒后一见到这份文牒便赶紧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孙秀荣知晓他的意思,无非是如果他能早来的话,自己兴许有了功名,调到了疏勒镇也说不定,也就不会遇到边令诚进而发生犯了宵禁的事。 他正想再说几句,封常清却先开口了,“既然有监军大使的均令,我也不敢将你再弄到葱岭守捉询问,这样,就在这里我问几句” “参军请说” “其一,你是如何想到文牒上说的那些法子的?” “回禀参军,是这样的,葱岭守捉附近地势高、天气冷,一年下来无霜期……” “无霜期?” “咳咳,就是土地没有霜冻的日子,完全没有无霜期的时间最多三个月,另外还有两个月保不准,有时候也可以算入无霜期,大多数时候还是有霜期,加上高寒,种子播下去后或被冻死,或需要额外的时间才能发芽” “在下便想到母鸡孵蛋一事,那鸡蛋也是在母鸡腹部的温暖下才孵化的,种子也是如此啊,于是便有两个可能,其一,在田地里添加草木灰,可以稍微阻住外面的寒气,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给播下种子的田垄上盖上房舍,当然了,简易的即可,无非是保温而已” “于是,就可以将那两个月会或有或无的有霜期完全变成无霜期,有了五个月打底,就可以从容耕种了,有了适宜的温度,种子便能充分发育,就跟人一样,吃得好,穿得暖自然健壮一些…….” 孙秀荣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封常清身材细瘦,按照自己的理论,岂不是“吃不饱,穿不暖”所致,赶紧又轻咳一声,“当然了,这只是一般之理,凡事都有例外,还是说到这种地,以前,农户将种子播下后除了除草便几乎不管了,故此产量极低,一成的种子只能收获三到四成的粮食,此地土地贫瘠,这如何使得?” “于是,在下便或讨取,或向居民收购,或自己到野外捡拾牲口粪便,在作物生长的关键几个时刻进行施肥……” “城里每日不是有粪桶出入吗?” “是的,不过区区五千人的便溺之物无法对付五万亩田地,最后还是要外出寻找,何况作物也不是每日需要施肥,但需要的时候又不够,于是城里的粪便大多数便浪费了” “嗯,你说的甚有道理,温度,施肥,确实是关窍所在,对了,应该还有其它关窍” “是的,守捉城建在山上,山下却是溪流纵横,一到春季便平地长高三尺,故此田地大多设在河道远处,在下接手后,便想到,‘既然每次都要泛滥,还大多是三尺高,不如提前修好堤坝?’,我便用自己编织的草袋子盛装泥土堆在岸边,一年下来边修好了一道长约一里,高约四尺,厚约四尺的土墙’” “土墙修好之后,这一段岸边就不会受到大水漫灌了,但也会从土墙两端涌入一些,正好将土地浇湿,等河水平稳后,这一块土地便不用浇水也可以耕种了,后来在下又从高处引来了一处小渠,小渠的尽头是一个池塘,便更从容了” “于是你的产量就提高了?” “是的,以前平均产量只有四斗到五斗,还并不能保证每年都有,但实施了我的法子后每年可以稳定在一石左右,按照整个守捉城五千人计算,每日一斤粮,这一日便要五千斤,大约是四十石,一年则要两万石” “五百户府兵家属,每户有田地一百亩,这便是五万亩,由于我的法子并没有完全在所有的人中推广,实际上每亩还没有一石的产量,平均在七斗左右,五万亩中,粮田是四万亩,这便是两万八千石,除去军民食用、种子,还有余力” “这样的话,疏勒镇便不用费时费力用驼队每月将粮食从那里运到这里面来,在下计算过,从疏勒镇出发,至葱岭守捉城五百里,每月的驼队耗费相当于三倍的粮食,这耗费实在太大了,现在疏勒镇便可以将原本发给戍卒的粮食用铜钱代替,军卒一月三十斤粮,约需三百文,三百文,也就是三串而已,用驼队运输科轻便多了” “何况此地人迹罕至,也无甚可买的,给予士卒的铜钱完全可以三个月、甚至半年发放一次,那就更划算了,而府兵家属得到了铜钱,便能置办更多的武器装备,长此以往,我大唐的疆域便会越扩越大,岂不美哉?” 孙秀荣一番忽悠让今年才三十出头的封常清也不禁有些意气风发,他伸出自己的手在孙秀荣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也,若当真如此,大唐上下都得传颂万里异域孙郎的功绩啊” 别看封常清长得细瘦,这一巴掌拍下来却几乎让孙秀荣打了个趔趄,可见此人的力气还是有一些的。 接着,孙秀荣又向封常清介绍了自己制造的曲辕犁以及改进过的耙、锄等物,当然了,他还发明了用于分离粮食和渣滓的风斗,那玩意儿实在太大,便没有携带,准备去胡弩镇再打制。 封常清见到这些东西后不禁感慨万千,他说道:“想不到西域之地还有像孙郎这样的大才,还是要怪我,若不是我,孙郎也不会被发配到胡弩镇……” “不” 孙秀荣倒是越说越有精神,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将,虽然眼下的他尚未遇到高仙芝,或者,高仙芝也仅仅是于阗镇的副使,还没有做到整个安西四镇的都知兵马使,掌管整个安西野战军的高位,自然也就没有带着牙兵四处意气风发奔走而引起封常清注意,从而萌发加入到高仙芝麾下做事的想法。 但在原本的历史上,封常清一开始在高仙芝麾下也是一位以事无巨细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参谋人员面目出现的,高升节度使,大战大勃律那是后来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封常清从孙秀荣的谈吐中知晓了此人至少在农田一事上与自己非常契合。 但孙秀荣似乎尚没有说完。 “参军,如今西突厥乃至他的继承者突骑施衰微,新兴的大食人刚刚占据河中一带不久,那里的人多半信奉袄教,与大食人的天方教格格不入,想要稳住这地方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做到的,而在东边,广袤的高原上,吐蕃人对大唐的威胁远比大食、突骑施可怕” “别的不说,就说这胡弩镇,看起来不起眼,但其却扼控着吐蕃人进入于阗镇乃至葱岭守捉的要冲,与葱岭守捉比起来自然更加重要,在下虽然年幼,却也听胡商说过,我国虽然与吐蕃有舅甥之谊,但眼下边界处的龃龉依然无处不在,何况在前不久安西四镇还曾落入到他们手里,我国花了偌大代价才收回来,故此,在胡弩镇,对于府兵来说,恐怕功绩会更多一些” 听完此话,封常清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说道:“孙郎,你到底是有家学渊源,虽然一时低落,终有发迹的时候,既然监军大人下令了,我也不敢违逆,你说得对,与葱岭守捉相比,胡弩镇更重要……” “家学渊源?”,这下孙秀荣又狐疑起来,他是犯官家属后代,这是包括喻文景、封常清在内都知晓的事,但无论如何谈不上家学渊源啊,难道自己的祖上还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官? 嗯,回去还是要再问一下杨承恩老爷子,上次被边令诚打断了,自己也没有再问起。 “孙郎,等会我会给胡弩镇的镇将写一封信,让他至少在你种地的事情上提供一些方便,那白镇江虽然是胡人,但心胸开阔,你在他手下做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对于这样的事情,孙秀荣只能感慨自己时常有贵人相伴,自然只能报以深深的谢意。 “孙郎,空口无凭,等天亮了,你等自去,我还是要去一下葱岭守捉城,看一下那里的耕种情形” 第七章 旅途(3)象雄王子 北镇城堡位于瓦罕谷地与徒多河之间的十字路口以南约莫三里地的小山附近,来到路口后,周围都是大片的覆盖着积雪的荒漠,极目望去,大地一片苍茫,在东边,高达六千余米的雪山顶部在清晨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圣光。 茫茫大地上,虽然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积雪,但几乎没有鸟兽的踪迹,更不用说人类了,真正的人迹罕至,但谁能想到就在昨日封常清还能连夜沿着谷地来到北镇城堡? “昨日这里下了一场小雪,但北镇怎么没有感觉到?嗯,应该是在与封常清谈完后下的” 在通往瓦罕谷地的那头,也是荒寂一片,不过孙秀荣见到时眼睛却闪亮起来。 杨承恩面色凝重,杨守瑜却有些跃跃欲试,看来三人出发前一定商议过什么。 半晌,孙秀荣从闭目感受这极蓝的穹顶、整整的冷风、空旷的原野中回到了现实中间,他朝杨守瑜点点头,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杨守瑜一听正要反驳,不过看到自家老爹以及几匹马的行礼还是忍住了。 孙秀荣将自己马匹上多余的东西全部卸到那匹喻文景赠送的大马上,说道:“你二人继续向北行走,在避风处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杨承恩看着此子,眼神既有担心又有些欣慰,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很多话没同他说,但又想道:“此子终究不负他的门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告别杨承恩父子后,孙秀荣骑着他的火龙驹撒欢儿跑了起来。 话说离开葱岭守捉城后,火龙驹一直当成驮马来使,还没有撒欢跑过,好不容易逮上个机会岂能不恣意妄为的? 从路口向西南,约莫三十里的地方都是荒凉寂寥的地方,中间一处宽约一里的谷地斜斜地通往远处,孙秀荣似乎对这一片很熟,对谷地也很熟,火龙驹跑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按照大唐府兵的规矩,是不能自由往来各处的,去到任何地方都要有上一级衙门开具的驿牒,孙秀荣是如何对几十里外的地方如此熟悉的? 原来,大唐府兵除了有五十亩到一百亩的免税田,还有几乎同等数目的山林,若是在内地,山林自然离田地不远,但在遥远的西域,特别是深处高原腹地的葱岭一带,想要找到合适的山林就比较困难了。 于是都护府便采取了让府兵们自己出发去寻找,然后再由官府登记的制度,这样一来,山林就距离自己的田地很远了,有的甚至在百里之上。 而孙家、杨家的山林就在靠近北镇西边的某处山林,那也是葱岭之上为数不多的长着杨树、桦树、柳树的地方,孙秀荣的虎枪枪杆、黑云弓的弓身以及部分农具的材料都来自这里。 这里要说明的是,这也是靠近葱岭守捉城最近有树木的地方,要再找下去就要到边令诚计划去的最后一个地方钵和州城了,那还在瓦罕谷地的尽头。 整个葱岭高原,大多是荒芜之地,植被以各种茅草和灌木为主,想要找到大片的树林真心不易。 但问题又来了,既然到处是荒芜之地,想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处自然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大片树林,只要是人类岂能轻易放过? 葱岭守捉城的府兵占据的这片树林虽然面积不大,但也有上百平方公里,藏在里面想要轻易找出来也是要花费一番精力的。 于是,这里又成了马贼的巢穴之一。 在孙秀荣十五岁那年,当他与杨守瑜一起来到此处寻找合适的木材时便遇到了一伙马贼。 说起葱岭马贼,多半是确实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这里。 这其中又有两大来源,一处自然是被大唐打散了的突厥部落,一个是上文说过的象雄王国的遗民,在百年前,象雄王国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按照史籍记载,竟有胜兵八九万,可想而知这至少是一个有着八九万帐的大部落,被松赞干布灭亡后,部落丁口大减,但至少也还有四五万帐,这样的部落,又与吐蕃差不多的语言、风俗,松赞干布自然不放心让他们继续待在故地。 与中原王朝一样,他施行了分化、掺杂等策略,当吐蕃人灭亡吐谷浑、党项羌后,王国将一部分象雄人迁到了青海,而将一部分党项人、吐谷浑人迁到了象雄故地(后世阿里地区)。 这只是其中一个策略,在以前的象雄王国,往上推三代,最开始一带的国王姓聂叙,后来被琼布氏夺国,不过再后来聂叙氏又上台了,最后一代聂叙氏上台后自然极为仇恨琼布氏,此时的他们尚处于极为凶蛮残忍的原始奴隶社会,每一年,他们会将留在象雄故地的琼布氏抽出一些人来进行活祭。 活祭完全是按照苯教的仪式来的,种种血性残忍之处这里就不赘述了。 当吐蕃人灭亡聂叙王朝后,最高兴的自然就是琼布氏家族了,吐蕃人也乐得大幅拔高琼布氏家族的地位,让他们同吐谷浑、党项羌酋长一起掌管象雄故地,琼布氏又掌权了自然会对聂叙氏采取疯狂的报复,血腥残忍之处恐怕还胜从前。 加上吐蕃人但凡掌管某地,明面上该地的牛羊马匹、田地收获的六成都要归中央,加上各大酋长的盘剥,高原上的象雄人、吐谷浑人、党项羌人妥妥的处于水深火热之地,这种盘剥一般人肯定消受不了,此时,宗教信仰便出来了。 作为以前的王族,聂叙氏也不会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待琼布氏的报复,由于阿里地区广袤得很,一开始他们就四散逃亡,最远的还逃到了他们认为的苯教肇兴之地波斯,作为中间的葱岭高原自然也有他们的身影。 不但有,还是聂叙氏王族的嫡支。 火龙驹撒开蹄子在通往瓦罕谷地的道路上奔跑起来,没多时便来到了那处山林所在,孙秀荣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什么动静,便从身侧的胡禄里抽出了三支响箭。 “咻!咻!咻!” 连续三支响箭射向了瓦蓝的天空,当它们落地快要落地时,孙秀荣策马将其接住了。 此时,在树林里,有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正盯着他。 半晌,随着树林一阵骚动,从那里奔出来一队人马,只见那些人都披头散发,一幅典型的吐蕃人面目,都穿着兽皮大衣,骑着长着浓密毛发的吐蕃马,最为醒目的是一色的白色、圆锥形的高帽,高帽的正中都绣着一朵莲花,莲花的两侧则是两个卍字——卍字,正是苯教的标志! 人数约莫七八人,当中一位面色微黑,年纪与孙秀荣差不多,兴许是常年待在高原上,微黑的面上带着一些皴裂的红色,面庞瘦削,身材中等,眼睛略深,鹰钩鼻。 孙秀荣见到这些人后,一边紧张地戒备着,在找寻一旦事有不济赶紧跑路的最佳途径,一边面上却挂着微笑。 “丹樨王子,久违了” 他竟然说着一口流利的象雄语! 加上他也有些熟练的粟特语,看来这厮虽然在十八岁之前老老实实待在葱岭守捉,但作为一个两世穿越者,他在这十八年终究没有蹉跎,若是再加上他异于前一世的惊人身手,就不仅仅是没有蹉跎了。 孙秀荣此话一出,当中那少年也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荣兄!” 此人全名叫聂叙丹樨,正是象雄王国最后一届国王的嫡系后裔,他嘴里说的却是汉语,看来志向也不小啊。 没错,在十五岁那年,孙秀荣与杨守瑜两人就抵挡住了一群马贼的攻击,最后不打不成交,与眼前这位象雄王朝末代国王后裔成了拜把子兄弟,恰好,孙秀荣年纪最长,丹樨次之,守瑜最次,便依次成了长兄、二兄、三弟。 “你怎地一人来到这里?” 虽然是拜把子兄弟,但由于大唐前不久再次与吐蕃王国联姻,让聂叙丹樨想利用大唐与吐蕃人的争斗恢复故国的梦想落空,但他也没有闲着,便继续在葱岭一带做那驾轻就熟的事情,虽然是拜把子兄弟,但丹樨也并不完全放心眼前此人,无论是在大唐还是在藏地,亲兄弟之间互相算计的事情都层出不穷,何况是义兄弟? 孙秀荣若是将他诳出来,附近还埋伏着唐军,将其一网打尽,然后送给琼布氏,那他们的结局将是极为凄惨的,故此,他不得不防。 “有一桩买卖前来送给你” “哦?” “最多两日,从这里将会经过一队人马,最多三十骑,随身携带大量的财物,完全够你等花费一年半载,或许还不止” “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管,你等围住后将其斩尽杀绝也就是了,然后取了他们的马匹、财物扬长而去,记住,完事后将踪迹湮灭,然后去吐火罗一带隐藏个一两年再说” “我如何相信你,若是这些人只是诱饵,后面跟着大军又当如何?” 孙秀荣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说这些话。 策马靠近了丹樨,然后凑近他说道:“来人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监军大使边令诚,他一行有二十个护卫,还有十名马夫,至少有十匹骆驼,上面都驮着他从各地搜刮得来的财物” 丹樨眼睛一亮,嘴里却说道:“边令诚惹到你了?” 孙秀荣不置可否,“相信我吧,我调到于阗镇南面的胡弩镇了,眼下正在往那里赶,是抽空过来通知你的,那里紧挨着象雄王国故地,你若是相信我的话,也可以不去吐火罗,而是沿着徒多河干流向上游走,你如果得手了,至少两年不用再做事了,据我所知,象雄故国与胡弩镇之间,阿克赛钦湖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都没有人烟,是大唐与吐蕃人之间事实上的边荒地带” “你等去了那里也没有管,届时我在胡弩镇,会协助你去象雄故地搜罗族人” “可眼下唐国与吐蕃人关系甚好!” “唉” 孙秀荣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天空,因为此时天上传来一阵雁叫声。 半晌,他才转过头来。 “丹樨,据我所知,金城公主病重……咳咳” 丹樨眼睛一亮,但他依旧没有松口。 “你去胡弩镇作甚?难道是做镇将?” “呵呵,没有,还是区区一兵,不过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说完,他扭转马头就走了,他知道,对于聂叙丹樨来说,留下他一起参与围攻边令诚大队是最好的,但他们也没有把握做到这一点,何况还有胡弩镇、阿克赛钦的事? 而能在葱岭一带盘桓多年未被剿灭,也显示了聂叙丹樨一伙惊人的实力,说到劫掠边令诚,他们自然有他们一整套合适的法子,什么提前侦查,提前布置,突然袭击,等等,自然都不在话下,何况,他们是从象雄故地出来的人,那里的环境比葱岭还要恶劣,对于他们来说,不吃不喝在某处掩藏三日都不在话下。 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孙秀荣所能把握的了。 但现在问题来了,如果丹樨的人没有截住边令诚,反而被他们捕获其中一两人,还将孙秀荣拱了出去又如何?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但根据孙秀荣对他们的接触,以及他们强烈的信仰,他相信是不会的,何况还有阿克赛钦的事情? 他走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迹,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准备,此时的他倒骑着马,手上的虎枪枪头绑着一大团茅草团,他一边走一边一把挥动虎枪抹去他的痕迹,直到那处路口,高原上风势甚大,没多久雪地上就会恢复原样。 等他走到路口时却在想着,“胡弩镇真的能成为自己再世穿越发迹的地方吗?那里只是一个有着三百人马的小地方,想要依靠这点力量去对付尚有几万人马的象雄故地,自己是否太过膨胀了?” 但一想到边令诚,他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再过十几年,高仙芝、封常清都会死在他手里,他若是逃过象雄人的攻击算他运气,若是逃不过就当我为大唐提前尽一份心力吧” “事情从来就没有万全的时候,自己十八岁了,以前在尼布楚的时候,十五岁就能带着十八骑大战车根的三百骑,何况现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加倍犯人!” “哼!”,他一鞭子猛地抽打在火龙驹的臀部,火龙驹猛地向前一窜,沿着葱岭谷地向北驰去。 第八章 旅途(4)跳荡备身(上) 多日后,三人来到了疏勒镇,虽然他们完全可以绕过疏勒镇转向东南去于阗镇,但由于他们的驿牒上有疏勒镇双渠驿,他们就必须先到那里,而双渠驿是疏勒镇东边的大驿,是疏勒镇(喀什)与于阗镇(和田市)之间的要冲,往来之人必经之处,在那里,他们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是边令诚的消息,这个时候边令诚的消息还没有传来,而他们也是安然无恙,说明了一件事。 其一,聂叙丹樨若是下手了,就一定做的干干净净,边令诚及其手下没有一个漏网的,而他们将现场掩藏的也是严严实实。 其二,聂叙丹樨若是没有下手,那边令诚就一定安然无恙,而自己也安然无恙,说明聂叙丹樨还是秉持了亡国王子以及虔诚苯教信徒的尊严,并没有将自己报讯的事情透露出去。 无论如何,他安全了,与驿牒上规定的时间相比,他们还早了三日,还可以在双渠驿逛逛。 这一逛便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一年一度的安西、北庭各地少年跳荡备身的遴选从以往集中在大都护府龟兹城已经下发到各军镇了,也就是说,疏勒镇的备身将会由疏勒镇镇守使以及守捉使以上的官员挑选!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由各军镇自己负责,还是依照路途远近来的,比如瀚海军(北庭,乌鲁木齐附近)就独自遴选,而天山军(高昌)、伊州军(哈密)就都在高昌遴选,而焉耆的还是要到龟兹镇参加遴选,于阗镇的则要到疏勒镇遴选。 那是因为疏勒镇的镇守使夫蒙灵察身上还挂着安西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的名头。 可惜啊,自己已经在葱岭守捉使的文牒上除名了。 站在驿馆二楼的走廊上,手扶着栏杆,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孙秀荣心里发出一阵暗叹。 最后,这阵暗叹便成了一声长叹…… “尚未弱冠,如何做老朽长叹?” 楼下传来一阵喝声,孙秀荣低头一看,院子里出现了三骑,当中一人岂不正是疏勒镇的田曹参军封常清? 见到封常清,孙秀荣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他赶紧三两步就下了楼。 “拜见封大……参军” “封大参军?哈哈哈,何时区区田曹参军也成了大参军,大参军,那是大都护府首席录事参军才有的称呼,切不可僭越了” 孙秀荣挠挠头,讪笑道:“参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封常清说道:“你小子做的不错,我问过好几个老军,也到现场看过,再查过仓曹的登记簿,确实不错,那副使边效忠还为你说了一些好话” “哦?”,这倒是出乎孙秀荣的意外,不过一想就明白了,自己若是镇将、副使一类的将领,边效忠绝对是会将自己往死里整的,而自己不过是区区一府兵,又被发配到胡弩镇,与他又有何干?说几句面子上的大话任谁也会。 说到底,包括边效忠、边令诚在内,甚至包括那些同时犯官家属后代在内,都认为孙秀荣不过是略微有些出挑的少年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熟悉自己的杨家父子就不同了,前任守捉使喻文景也不同。 而眼下尚未遇到意气风发高仙芝、而是醉心于屯田粮草事宜的封常清就更是如此了,他是知晓能在葱岭之地种地,并能达到一石产量会带来怎样惊人的变化的,何况,从其他人嘴里还得知这位少年武艺惊人,又与前任守捉使交好就更加诧异了,于是,在葱岭守捉城待了两日后便赶紧快速回到疏勒镇了。 与孙秀荣一样,贵为七品官员的封常清也需要在双渠驿登记,当然了,他不需要自备伙食,驿站会按照身份为他安排好一切,连他座下的马匹也是驿站提供的,于是便再次与孙秀荣相遇。 “是不是想起跳荡备身的事情?” 封常清笑道。 孙秀荣眼睛一亮,“难道参军还有办法?” 封常清却摇摇头,“你手上拿着去胡弩镇的文牒和驿牒,除非在胡弩镇交接完毕又有人引荐,否则是无法参加这一届的跳荡营的,但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哦?” 看着孙秀荣眼里闪现出的光芒,封常清暗忖:“此子终究年轻,不过倒也贴合他,否则就太可怕了” 封常清笑道:“我刚才问驿长了,于阗镇副使,尼壤、兰城、坎城三城守捉使高仙芝将军尚未抵达,凑巧了,今年的于阗跳荡营备身是由他带过来的,胡弩镇属于坎城守捉使管辖,若是于阗镇今年的名额没有占满,你还是可以参加今年的跳荡营的,你这厮的运气真不错,若还是在龟兹举行,你肯定是参加不了了,恰好盖节度将今年的跳荡营发放到了下面” (盖节度,乃现在的安西、北庭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 孙秀荣听到名额两字不禁眉头一皱,封常清继续笑道:“区区跳荡营又有何能为?牙兵虽然好听,平素吃喝住宿也不错,不过与边镇相比终究差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胡弩镇正好缺人嘛,你之前的一腔报国之心此时又到哪里去了?” 孙秀荣赶紧说道:“不瞒参军,胡弩镇,在下必去,不过这跳荡营是专门为少年郎所设,少年心性,就算是我也躲不过,在下不在于做不做牙将,而是要去里面一争长短啊” “啪!”,封常清一巴掌又拍过来了,然后不顾孙秀荣龇牙咧嘴的样子径自说道:“这跳荡营原本是贞观年间大将军郭孝恪所设,无非是让初到此地的府兵子弟能安心在这异域之地从军,后来由于胡人部落在叛乱与归附间摇摆不定,后来的大将军郭元振又让胡人部落里的翘楚加入进来,以作羁縻之意,凡瀚海、天山、伊州、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共七镇,每镇名额在五十到一百之间,并没有一定之规” “故此,等高仙芝过来了,我帮你说说,让你加入到于阗镇的备身营参与遴选,如何?” “可这每一处驿站上都标有明确的日期……” “无妨,高蛮子不可能将人数扩大百名之多,那里也没有这许多少年英杰,名额多半是够的,何况,胡弩镇直接归他管辖,由他在驿牒上备注就是了,再说了,遴选也就三日,一日初选,一日次选,最后才是遴选,区区三日就算不劳烦高将军也是能补上的”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于阗镇的镇守使是程千里将军,为何他不亲自带队前来?” 封常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就跟你一样,程千里要调走了,据说要升为副都护,自然还要兼任某处军镇镇守使的,眼下他要在于阗镇备身营遴选牙兵就有些太过了,按说应该要到军镇之后次年再挑选的,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与高仙芝一起来的…….” “谁在聒噪?!”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大阵喧闹声,一大帮子人马出现在外面,很快有两个人当先一步走进来了,只见一人身材粗壮,约莫三十七八岁,满脸络腮胡子,一人却身材高挺,面容英俊,约莫三十出头,留着山羊胡子。 封常清一见,赶紧上前打招呼,“哈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孙郎,快来见过两位将军” 孙秀荣一颗心有些扑通,虽然意识到这两人多半就是高仙芝和程千里了,但一想到都是历史上的名人,还是略微有些激动,但一想到自己在那一世还当过皇帝,这些人算得了什么,于是便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先向那粗壮汉子行礼,然后向那英俊汉子行礼。 口称:“府兵小子孙秀荣见过程都护,见过高大使” 此时,不禁高仙芝、程千里有些诧异,封常清也有些意外,心想:“我并未具体引荐,此子是如何得知谁是高仙芝,谁是程千里的?” 而高、程两人还以为是封常清提前跟他说了的呢,也不以为意,不过对于封常清向他二人引荐一个普通府兵还是有些诧异,此时的封常清虽然在营田事务上有些名头,但并未大到后世跟着高仙芝攻打达奚部落操办辎重那样的名声,几人之间也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 只见封常清凑到程、高两人面前又说了一阵,说了半天才罢休,眼见得两人并不见得卖封常清的面子,也是,此时的封常清不过是疏勒镇屯田使下面的一个田曹参军,而程、高两人的地位明显比他高许多,虽然区区一个跳荡营备身的名额无关大局,但也不是像封常清这样的人物所能轻易说动的。 从孙秀荣这边的角度看去,那程千里明显有些不耐烦,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明显有些不善,而高仙芝虽有些不耐烦,但估计见到了自己的身材,以及长期练武形成的挺拔身姿,故此,还是稍稍耐住性子听封常清叙说。 最后,还是封常清的那句“此子新式耕种法子让葱岭守捉城实现了自给自足”打动了高仙芝,此时,贵为副都护、于阗镇守使的程千里早就在驿长的陪同下进入贵宾房间休息了。 高仙芝得知此人也是犯官家属,还是武周年间犯了事的契丹叛军后代时,便一改之前的些许不耐烦,他走到了孙秀荣面前,一把拉住他,走到了双渠驿的马厩前。 双渠驿作为疏勒镇与于阗镇之间的大驿站,可不是区区北镇驿馆所能比拟的,别的不说,他的马厩就能容纳三百匹战马! 这样的马厩自然占地颇广,东西长约二十多丈,两侧则是马厩,高仙芝一招手,他的手下拿来了一块长长的木头,那手下将木头立在马厩东端的围墙上,然后让孙秀荣站在西端尽头。 高仙芝说道:“也罢,人家都说我是高丽蛮子,你是契丹蛮子,恰好营州与高丽也离得不远,你我算是半个老乡,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眼下大约是二十丈,大约四十步,按照府兵的要求,凡三十步能十中五者就算合格,对于跳荡营自然又不同,你若是能在十个呼吸间十中七以上,我就将你的名字登记在名册,否则你还是赶紧去胡弩镇报备才是正经” 孙秀荣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说完他取出了自己的黑云弓以及能装四十只箭枝的胡禄,全部背好之后在墙角下站定,略略调整呼吸后黑云弓、穿云箭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了他的手上。 没多久,随着他不停地开弓、发射,不到十个呼吸,十只轻箭便全部命中木头上端! 其实,在孙秀荣拿出他的黑云弓时高仙芝的眼睛就亮了,当时他就在心里暗道:“好家伙,才十八岁,气力尚未最终形成,他竟然能使得动三石力的强弓!” 而当他的十只箭全部射中时,他就没有显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了,因为精通骑射的他知道,凡是能拉得动三石力以上的强弓者,还能在一个呼吸左右就能发出一箭的,自然在呼吸的使用、调整上有一番功夫的,否则单纯是力大也做不到。 另外一方面,越是强弓,越能准确命中靶子,因为强弓的动能巨大,受到风向等环境因素的影响很小。 等孙秀荣发射完毕,高仙芝也是赞叹不已,能够在三十多步的距离用步射的方式准确命中目标者府兵也大有人在,但能够用强弓在十个呼吸之间连续射出十箭者却并不多见,而全部命中者更是少之又少,仅此一节他就有资格别列入跳荡营备身! 没想到孙秀荣还说道:“将军,我还有一位兄弟,也是前往胡弩镇报备的,射技更在我之上,可否让他也演练一下?” 还在此人之上?这下连高仙芝的眼睛也有些大亮了。 于是,杨守瑜上场了,只见他的强弓的力道比孙秀荣的还大,他射出十箭时还并不像孙秀荣那样调整呼吸,时时在纠正动作,就好像玩儿似的,一口气射出了十只轻箭! “好好好” 见到杨守瑜这十只箭全部与孙秀荣之前射出的挤在一起,并无一只脱靶时,高仙芝也不禁拍手喝彩起来。 高仙芝这个动作惊动了程千里,当他问清楚究竟后,也一改以前的不屑,对孙秀荣、杨守瑜两人也刮目相看起来。 说到底,这些牙兵将来会成为他们的亲兵,进而成为野战军的各级正副使,各级城堡的正副镇守使,若是牙兵出身的,可都是自己能够如臂使指的将领啊,这样的人物能够揽到自己麾下自然大大使得。 高仙芝望向程千里,此时的他尚没有后来那么狂妄,毕竟还是一个区区的守捉使,面对像程千里这样的镇守使还是十分尊重的,虽然程千里调任了也是如此,程千里抹了一把颌下的大胡子,略略点了点头。 高仙芝便转向孙秀荣、杨守瑜两人,说道:“既然有监军大使的大印,你等就算在跳荡营脱颖而出,也是至少需要在胡弩镇待上一年的,不过若是入了夫蒙灵察将军的法眼,被他亲自挑中,到了胡弩镇,一个伙长那是起码的” 高仙芝说的夫蒙灵察眼下是磧西节度使麾下的两名副使之一,实际掌管疏勒镇,于阗镇是独自面对吐蕃人的大镇,但夫蒙灵察有副使的名头,也是有监察、督导之权的,故此高仙芝有此一说。 “多谢程大使、高大使!” 还是孙秀荣机灵,赶紧不失分寸地两顶高帽奉上。 无论是镇守使还是守捉使,全程都是“驻守某某使”,称之为“大使”也不为过。 此时,程千里、高仙芝更是暗自赞叹了。 既有勇武,又能来事,这样的人才岂能白白错过? 于是,从这一日起,孙秀荣、杨守瑜的名字便进了于阗镇的跳荡营备身名录。 第九章 旅途(5)跳荡备身(中) 疏勒城,疏勒王国与大唐镇守使府所在。 赤河(喀什噶尔河)北岸,一座土石结构的大城巍然耸立。 第一日,按照步射三十步十中五以上,骑射二十步十中三以上,枪法、刀法、举重物都过关后,合格的人才会允许进入到下一阶段,实际上,凡是能被疏勒镇、于阗镇两镇挑中的少年俊杰,在来之前自然也考究过一番,上述条件对这些少年郎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从第二日开始,步射十中七以上、骑射十中五以上的人组成了一组,成为越骑组,剩下的人则在另外一组,总共一百零二人一刹那就泾渭分明了——“越骑”组总共才三十人,孙秀荣、杨守瑜都进了改组,而剩下的七十二人却进了“射生”组。 越骑组,将来自然会作为精锐骑兵使用的,而射生组,将来只能作为步军存在,当然了,在大唐军队,并没有专门的弓兵,一般来说,铁甲步兵一般会携带强弩,身背长矛和横刀,有的还携带陌刀,轻步兵才携带弓箭,这些人能够达到步射十中五,骑射十中三的水平,无论是作为普通骑兵还是普通步军都足够了(大唐步军也是骑马的),加入到府兵后也是优先晋升的对象。 但对于这些心高气傲的少年郎来说,他们来到跳荡营的唯一目的便是成为将领们的牙兵,一身明光铠披着红色披风,然后穿街过巷成为少女们心中的偶像,岂能扛着长矛步行在大街上? 成为射生组成员后这一切便破灭了,岂能不让他们黯然神伤? 对于那三十名进入越骑组的少年来说自然是笑逐颜开。 在疏勒城里,东西两座城门附近都是军营,自然成了两组再次演武之地,由于东城是疏勒王国蕃军的军营,便成了射生组的演武场,而东边镇守使府的军营自然成了越骑组的场地。 在军营北端的将台上,四十岁的磧西节度副使、安西副都护、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端坐中间,疏勒镇副使赵崇玼、于阗镇副使高仙芝一左一右就座,至于那位前于阗镇镇守使程千里自然没有心情在这里观赏什么跳荡营的遴选,他要赶紧去龟兹复命,听说要调到北庭担任副都护,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存在变数,程千里赶紧要向节度使盖嘉运询问清楚,当然了,一份他在于阗镇长期任职搜刮得来的财宝是要奉上的。 首先比试的还是射箭,在这上面,杨守瑜自然还是高出所有人一筹,无论是步射还是骑射,他都遥遥领先,但孙秀荣也超级优秀,一开始无论是步射还是骑射他都仅次于杨守瑜,除开他两人以外,还有两人让孙秀荣也有些刮目相看。 一个自然是高仙芝从于阗镇带过来的少年,叫李嗣业,身材高大的实在过分,目测至少在两米以上,非但如此,还异常强壮,虽然才二十岁,但面相实在显老,看起来起码有三十岁了,一蓬浓密的络腮胡子与其高大的身材相得益彰。 李嗣业的射箭水平虽然也进入到前三十,但重新考校过后也就是前十末尾的水平,由于他力气奇大无比,一张乌沉沉的大唐最重的九石力大弓他也拉得开,但他的射术并没有杨守瑜、孙秀荣强,显然他志不在此。 还有一人的射术也是神乎其技。 那人叫泰染缅,史国人,才二十岁,他的射术比孙秀荣还要强一些,在步射的靶位不断向后挪动后,最后连孙秀荣这位身上有着后世科学射箭技术、明末草原、森林部族射箭技艺优秀传承傍身的集大成者也出现了十射中八的情形,但只有他与杨守瑜依旧百发百中。 那人戴着一顶带着典型中亚风格的花帽,花帽的正中镶嵌着一颗火红的宝石,也就是他们俗称的瑟瑟石,宝石的周围雕刻着似乎正在闪烁的火焰。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笃信袄教之人。 泰染缅的技法与杨守瑜一样,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身手,与其他人大不一样,一看就是天赋异禀,他与矮壮的杨守瑜不同,中等身材,面相白皙俊朗,留着短须,乍一看浑不似一个能在射术上逸群绝伦之人,但就是他与杨守瑜比拼到了最后,最后也只是输了五步而已。 这样的射术,在历届跳荡营十分罕见,特别是杨守瑜、泰染缅交相辉映,让整个射箭比赛达到了最高潮。 最后的前三名依次是:杨守瑜、泰染缅、孙秀荣。 注意,此时北庭、安西的副都护虽然多半都由磧西节度使兼任,但两者又有分工,北庭管辖的主要是西突厥的替代者突骑施以及西北大部葛逻禄、沙陀等部,而安西主要管辖中亚昭武九姓诸国,故此,身为史国王子的泰染缅要到疏勒镇来参加跳荡营,当然了,无论泰染缅成绩如何,大唐官府肯定会给他一份殊荣以示恩宠。 射箭比赛结束后,除了泰染缅,杨守瑜、孙秀荣自然成了高坐在台上的三人以及他们身后众多将官的目标,夫蒙灵察还亲自将杨守瑜叫到台上慰问。 在一众或眼热或妒忌或赞赏的目光中,身高也就五尺多,但极为粗壮的杨守瑜战战兢兢走上了高台。 上台之后,他向夫蒙灵察行了一个军礼,他这种表现,才像一个真正出身低微的府兵所为,若是落落大方那反而有些奇怪,故此,夫蒙灵察等人都面带着微笑,但都隐含着鼓励。 “你老家是哪里?” 刚才在台上,夫蒙灵察自然仔细看过各人的档案,此时的大唐管辖甚严,各人的来历自然也登记的清清楚楚。 “回禀镇守使,幽州” “哦?” 在杨守瑜等叛军后代的名册上自然登记着“幽州某县”,但杨守瑜的长相引起了夫蒙灵察的注意,夫蒙灵察是羌人,具体来说是党项羌人,原本生活在黄河上游的青海、甘肃一带,吐蕃崛起之后,党项羌也被驱赶着向大唐的地界迁徙,与吐蕃人相比,大唐确实优渥得多。 “我说的是你以前的老家” “这,咳咳,听阿爷说,应该是陇右一带,在之前就不知道了” “属于何族?” “应该是羌人某部” “好!” 夫蒙灵察是早就深度汉化了的羌人,来自关中,自然是从陇右迁徙过来的,按照杨守瑜这个说法,他们没准以前属于同一族? 夫蒙灵察眼下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出众的羌人牙兵,那是从去年跳荡营遴选出来的,没想到今年又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似乎要比去年那个更出挑,当然了,杨守瑜当下也是只在射箭上显示出了惊人的技艺,接下来还要比较刀枪,但是射箭厉害的一般力气都很大,在刀枪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记得以前的部落姓氏?” 夫蒙灵察正要站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坐下了。 此时,台下的孙秀荣也竖起了耳朵。 杨家父子从小就与他家亲近,但他的父母从未说过他们包括他们家的来历,只是说来自幽州,但孙秀荣却从杨承恩的长相瞧出来他应该来自羌人部落,而杨守瑜由于母亲是粟特胡人,早就面目全非了。 “回禀镇守使,我父亲应该来自荔非部落,但母亲是葱岭当地的胡人,故此……” “哈哈哈”,这下夫蒙灵察站了起来,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此时,一个站在他身后的人闪了出来,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高大粗壮,来到夫蒙灵察面前后,双手抱拳弯腰站着。 夫蒙灵察指着他说道:“可巧了,他叫荔非元礼,也来自陇右,也是来自党项羌荔非部落,你二位今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此话一出,众人大哗,这意味着无论接下来的成绩如何,杨守瑜就要成为夫蒙灵察这位大将的牙兵了! 而对于孙秀荣来说却是有另外的震撼! 杨守瑜,荔非守瑜,难怪,历史上那位一个人用步弓射杀了安禄山叛军几百名、与李广、养由基齐名的名将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而不自知! 也难怪,若不是有后世灵魂的穿越,这一世的孙秀荣远不如杨守瑜,而杨守瑜则会通过跳荡营的遴选一步步高升起来。 杨守瑜赶紧向荔非元礼施礼,“还望大兄多多提携” 荔非元礼先是明显有些恼火的意思,原本依着自己的身手以及夫蒙灵察的提携下自己的前途那是一片光芒,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党项蛮子! 但见到杨守瑜这幅样子心里的火还是渐渐熄灭了。 与夫蒙灵察一样,荔非元礼早就汉化了,在他的眼目中,所谓党项羌也就是一个符号而已,当他遇到党项羌人后也是会讽刺一句“党项蛮子”的,当然了,此时在大唐,风气开放、包容,蛮夷出身并不会成为晋升的障碍,所谓蛮子、胡人并不带着明显的鄙夷味道,就好像后世农村里骂某人“狗蛋”一样。 略带嘲讽,但更多的是戏谑。 夫蒙灵察说道:“虽然我愿意将你纳入到牙兵中来,但由于监军大使已经将你调到胡弩镇,按照我军规矩,你至少要在胡弩镇呆满一年才能回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杨守瑜赶紧忙不迭地答应了。 …… 比赛继续进行,很快就来到了第三日。 这一日是比试刀枪,当然了,刀枪也只是一个通用的说法,一众少年中,家世较好的也不乏拿着铁鞭、马槊的。 在兵刃的比试上,孙秀荣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在后世,作为骑兵连长的他曾经学过重剑剑术,以及必修的刺枪术,穿越到明末后,与姬际可等武术大师研习后,借鉴了戚继光在刀枪上的一些技艺,加上女真人的技法,形成了大夏国独创的极有实用性的刀法、枪法,马上、马下都有,这些技法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糅合了前后千年的技艺。 比如女真人在刀枪上的用法,就来自从渤海国以来传承了上千年的技法,而戚继光的技法则师法了日本、朝鲜的技艺,加上中土上千年的技法,至于后世的技法主要在呼吸、步伐、力量的运用,自然带有后世科学的训练法子。 这些东西全部集成在孙秀荣身上自然非同小可,但最后他依旧屈居第二。 当然了,他在步战上是第二,就是输给了那位有着巨人一般身材的大力神李嗣业! 李嗣业眼下还没有使用陌刀,但他手上却是一杆沉重的完全用精铁打制的铁枪,那杆枪起码有三十斤,但他使起来却好像只有十斤似的,加上又拥有与他身形完全不符的灵活,让孙秀荣的步战马槊一时有些左支右绌。 一力降十会,诚哉斯言! 最后孙秀荣还是充分发挥了自己在敏捷性上的特长,再加上拼命快速进攻,让李嗣业一开始便陷入到不停防守的境地,这才让他坚持了大约五十个回合,不过一旦让李嗣业缓过劲来自己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最后只得认输。 但他在长刀的比拼上得了第一。 长刀,实际上就是加强版的长剑,刀,只有刀,从最古的时候一直传到了后世,并进入了奥运比赛,孙秀荣才是这把长达五尺长刀的真正集大成者。 步射第三,骑射第三,长枪骑战第一,步战第二,刀法第一。 武比下来后,孙秀荣综合第一! 而第二名却比那位来自史国的王子泰染缅,或者叫做史泰染缅也行,他的兵器是一对既精致又沉重的乌兹钢刀,在骑战中得到了第二名,那一队钢刀上的火云纹倒是与孙秀荣的火云刀一时瑜亮,让双方都瞪大了眼睛。 杨守瑜第六名,李嗣业却只得到第八名,因为他没有参加骑战的考试,他的身材实在太过巨大,完全没有合适的战马适合他骑乘,就算有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于是他干脆放弃了,但综合下来还是得到了第八名。 这下,连那位高大英俊的高仙芝也坐不住了。 他看中了孙秀荣。 原本他认为李嗣业已经是神乎其技了,但孙秀荣的全面、冷静、大方的举止让他终究是鹤立鸡群。 他从孙秀荣身上似乎见到了自己十年前的光景。 第十章 旅途(6)跳荡备身(下) 同样的,来自史国的史泰染缅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态。 但比赛尚未结束,自从跳荡营组建一来,一开始只演练武艺,最多加上举石锁,但在郭元振时代,因为这位副大都护本身就是进士及第,文官出身,觉得跳荡营的少年光是演练武艺不妥,因此便从他这任开始加上了文考。 一百名少年都参加了文考,实际上这些少年中大多数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系统进过学,读过书的少之又少,满打满算最多只有二十人勉强能通过文考。 但考官们依旧很重视文考,因为这些少年今后至少在五年之内会成为他们的牙兵,进而会晋升为为他们打理内外事务的行官,所谓行官,也就是一种低级军官,属于高级将领的亲信,但会帮助高级将领处理包括私人事务在内的诸多事务,专门处理对外事务的叫外行官,处理内部事务的叫内行官。 眼下,贵为节度副使的夫蒙灵察就有两名行官,主外的叫做康怀顺,康国胡人,当然了,早就汉化了,由于疏勒镇管辖拔汗那(费尔干纳)、护蜜、石汗那、修鲜、写凤、条支(这几国都在后世阿富汗东部、东北部,靠近费尔干纳盆地),自然需要有专门的人才替他跑腿,于是康国(撒马尔罕)人康怀顺就入选了,当然了,康怀顺是康国王族子弟,也是通过了跳荡营的遴选的。 这是外行官,至于内行官,就需要会读书写字,懂得朝廷礼仪章程,会撰写各种类型的公文,于是自然就需要文考了。 夫蒙灵察现在的内行官是一个叫做王滔的进士出身的,他倒不是跳荡营出身,但是主动来到西域之地,准备效仿班超、陈汤之壮举,“觅个封侯”,做过两三年内行官后,多半会升到参军、录事甚至判官的高位,就好像眼下尚没有抵达西域的岑参一样。 如果能从跳荡营里面挑选出内行官那自然是好,因为像王滔这样的进士出身的人虽然完全称职,但像夫蒙灵察、高仙芝这样的军人终究是用起武人顺手一些,大唐时代,文武虽然不分贵贱,但终究还是有较大的差别的。 考官们知晓这些西域少年的底细,故此,并没有列出高深莫测的试题,只是让参加的少年任意默写一段兵书的段落而已。 作为后世过来的穿越者,孙秀荣一早就将杨守瑜当成了他的班底之一,故此,打小的时候就撺掇自己的父亲让他一起跟着读书写字,于是,杨守瑜也是少有的能够参加文考的少年之一。 至于兵书,孙秀荣的父亲并没有教过他,不过孙秀荣精读过孙子兵法,并教给了杨守瑜,当然了,像杨守瑜这种资质,无非是会读写而已,让他将整部孙子兵法十三篇背下来实在比登天还难。 最后,能够完整、一字不错地默写出孙子兵法十三篇之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就是孙秀荣了,他默写出了十三篇里字数较少的“九变篇”,但另外一个人更是夸张,他竟然默写出来字数最多的“九地篇”。 此人叫段秀实,比孙秀荣大一岁,长得文质彬彬,是一个孤儿,在之前的武考中并未进入前十,不过却只是一步之遥,位居第十一名,之前孙秀荣并未放在眼里,知道文考结束后才知晓他的名字。 嗯,段秀实,又是一个名人。 他暗暗想到。 孙秀荣再次高居第二,第一自然被段秀实夺走了。 最后综合评定,段秀实一举进入了前十,不过夫蒙灵察由于已经有了像王滔这样进士出身的内行官,段秀实被高仙芝忙不迭地挑走了,而史国王子史泰染缅则被夫蒙灵察留了下来,一开始就被授予参军这样的高位,自然是为了对昭武九姓诸国的羁縻和施恩而已。 段秀实身材高挑,他没有着甲,一身大唐士子的装束,但其武考能够位列第十一名,显示了此人也不一般,何况他文考如此出众? 高仙芝挑走了李嗣业和段秀实,让李嗣业加入到陌刀队,而让段秀实担任他的外行官,段秀实在从军之前曾经孤身一人走遍了整个西域,还学会了粟特语,正是作为外行官的绝佳人选。 至于万众瞩目的孙秀荣自然被夫蒙灵察看中了,他将他与杨守瑜一起招到了镇守使府,他也看出来了,杨守瑜一切以孙秀荣马首是瞻,想收揽杨守瑜,非得将孙秀荣一起招进来不可。 在夫蒙灵察的书房里,孙秀荣两人端直上身跪坐在夫蒙灵察前面,等着他的训示,而整个疏勒镇的录事参军兼判官刘眺(同样进士出身)则端坐在夫蒙灵察对面,而在夫蒙灵察的侧后方,同样跪坐着他的内行官王滔,他是来记录夫蒙灵察准备对这两人任用的条目的,之后会将条目呈给刘眺过目。 之后,刘眺会按照正式公文进行安排,若只是像什长(十夫长)、伙长(,五什,五十夫长)、队正(,三伙,一百五十夫长)这样的低级军官,镇守使就可以决定,无非是事后将任命报到节度使府备案而已,若是像校尉(相当于后世营长,三到五队,四百五十人到七百五十人)这样的中级军官,任命权则掌握在节度使手里,当然了,像边令诚这样超然的监军大使也是有任命权的。 “咳咳” 夫蒙灵察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瞄着两人。 半晌,他暗忖:“姓孙的这小子到底是豪族之后,虽然都是发配到这里的叛军后代,终究是有家学渊源,他虽然跪坐着,不过身形安稳,表情镇定,并没有半点怯场的迹象,这样的人才自然是好,不过太过老成,看不透心思,还是荔非守瑜好,他上身微微颤抖着,一看就很紧张,面皮憋得通红,同样显示出了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思,但此子以前是孙家的奴仆,父辈的惯性还在,若是单单录用他终究也不妥” 思忖良久,又与刘眺窃窃私语了一番,他最终打定了主意。 “两位都是少年英杰,不瞒二位,两位就算拿到近十年的跳荡营来考究,不不不,近十年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来比较也不逊色,我大唐还真是人才济济啊,由于你等犯了宵禁,被边中丞发配到了胡弩镇担任府兵,如是某强行你等留在疏勒镇终究不妥,无论是边中丞的脸面还是国家法度上都不好看,故此,还是那句话,你等还是去胡弩镇报到” “不过你等如此俊逸,也不能耽误了,想那胡弩镇的白孝德也不比你二位大许多,一身功夫恐怕也相差仿佛,也不过是三年前参加跳荡营后遴选出来的,由于白孝德是龟兹国国王的亲弟弟,自然被盖节度招入幕中,最后被派到胡弩镇,先是担任骑兵伙长,最后是副使,今年才提拔为正使” “虽然于阗镇眼下是高蛮子在管,不过某也挂着节度副使的职位,与高蛮子也商议过,胡弩镇的骑兵伙长一职正好空缺,一个骑兵伙有三十六人,孙秀荣!” “在!” 孙秀荣赶紧站了起来,干才一刹那他正在琢磨自己的城称呼,最后干脆省了,反正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最低的府兵,与夫蒙灵察差的太远,干脆不称呼了。 “你很好,年仅十八岁便文武双全,某推荐你担任于阗镇胡弩镇的骑兵伙长一职,你可愿意?” 孙秀荣自然高兴,一下从小兵连升三级,还是堂堂的骑兵伙长,还有用什么不愿意的? “愿意!多谢镇守使” “杨守瑜,你的射箭功夫别说跳荡营了,就算放眼整个安西之地也是少见,在胡弩镇,也有一伙铁甲强弩,人手一把强弓,一把蹶张弩,还有双手长刀,也是胡弩镇少有的精锐,该伙正好缺一个副伙长,你就担任副伙长并兼任其中一什的什长,你看如何?” 杨守瑜赶紧说道:“那敢情好……咳咳,愿意,愿意,多谢镇守使” 夫蒙灵察继续说道:“既然两位都愿意,一年之后,根据二位的表现再做出调整,无论如何,你等都是我夫蒙灵察的牙兵!” 孙秀荣一听,知道戏码来了,虽有些不乐意,还是拉着杨守瑜跪下了。 “多谢将主!” 牙兵,就如同明朝的家丁,既有上下级同僚之情,又有主仆之谊,当然了,后者只是隐形的,但对于上位者来说他们更看重这隐形的职能,同僚之情说白了那都是为国办事,只有主仆之谊才能管一辈子啊。 对孙秀荣来说,有了夫蒙灵察这位靠山,今后有些事情就好做多了,何况,夫蒙灵察多年以后就要调到河西,也不会一辈子管着自己。 “孙秀荣,呵呵” 此时,那位不到三十岁却高居疏勒镇守使府判官之职的刘眺说话了。 “根据档案记载,你的阿翁是契丹叛贼孙万荣的义子,而你本姓杨,承蒙镇守使青睐,切切要牢记自己是大唐军队的一员,还是夫蒙将军的亲自拣拔的牙兵,切不可再做出那种欺师灭祖的大事,时刻想着报效国家才是!” “杨?”,孙秀荣一愣,随即赶紧应道:“判官说的是,我一定牢记!” …… 孙秀荣携带的文牒、驿牒上都被夫蒙灵察的内行官标注了。 诸如“此三人途径疏勒镇时,被于阗镇镇守使程千里、副使高仙芝纳入到跳荡营备身行列,为此耽误了四日,加上疏勒镇到双渠驿,总计五日,抵达胡弩镇再加五日” 还有高仙芝提前留下了的任命书,因为高仙芝还要去龟兹城述职,他留下了自己的内行官处理孙秀荣、杨守瑜二人之事,由于程千里调走了,他高仙芝实际上就是于阗镇最高的指挥官,故此,办理一个区区伙长任命的事易如反掌。 任命文牒上写着:“兹有原葱岭守捉城所属府兵孙秀荣、杨守瑜,参加了大唐开元二十六年安西一年一度的跳荡营遴选,综合评比中,孙秀荣高居第一,杨守瑜第六,节度副使夫蒙灵察大悦,收二人为牙兵,高仙芝副使任命孙秀荣为胡弩镇骑兵伙伙长,杨守瑜为强弩伙副伙长” 并盖上了高仙芝的大印。 临行前,为了招揽人心,作为镇守使的夫蒙灵察给二人一人一套明光铠,一匹高大的焉耆马,有了这份恩义,在一般人看来,作为夫蒙灵察的“门人”地位他二人一辈子是摆脱不了了。 真是这样吗? 高仙芝虽然去了龟兹镇,但他带过来的那些少年,除了少数被疏勒镇守捉使以上将领挑为牙兵留下来了,大多数还是被于阗镇的将领一早就选好了,眼下李嗣业、段秀实正式成了他的牙兵,自然由他俩领着返回了,得知孙秀荣、杨守瑜二人还要去胡弩镇任职后,同是于阗镇的李嗣业、段秀实都很高兴,两人中,李嗣业与杨守瑜谈得甚欢,而段秀实对于这位新任疏勒、于阗二镇跳荡营“状元公”更是十分仰慕。 孙秀荣自然了解这两人的底细,自然也施展了自己加起来一百多岁赐给他的先机,在众人面前八面玲珑游走着,在李嗣业、段秀实面前更是言辞谦恭,等他们按时抵达于阗镇时,四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这倒是更加令孙秀荣欣喜。 第十一章 旅途(7)妙火使者 抵达双渠驿时,孙秀荣还有一件事没有同大家讲起。 甫一抵达驿站,留在驿站的杨承恩得知他二人都在跳荡营名列前茅并晋升了职位时,自是喜不自禁,不过转瞬面色就凝重起来。 孙秀荣假意要同杨承恩、杨守瑜父子一起庆贺,便离开驿站来到了大街上寻摸了一家有胡饼、羊肉汤的饭馆吃午饭。 三人在饭馆的角落坐着,吃到一半时,杨承恩接下来的话让孙秀荣也是大吃一惊。 “荣儿,你等离开这几日,我正在大街上闲逛,突然遇到一人,那人一派胡商打扮,牵着一匹马、一头骆驼,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朋友,将马匹和骆驼交给了我,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明显不是中土的” “马匹和骆驼上分别驮着二十五贯铜钱,总重估计有三百余斤” 当孙秀荣接过纸条时,只见上面用粟特语写着几句话。 “大兄,生意大致成功了。目标绝大多数落网,但还缺了一块瑟瑟石,最大的一块瑟瑟石,放心,弄到的瑟瑟石都清理干净了,五十贯铜钱是你应得的,没想到那块最大的瑟瑟石非常厉害,竟然被别的买家买走了,买家是钵和州的豪商” 孙秀荣心理一凛。 “聂叙丹樨功败垂成!他截住了边令诚一行人,估计是在靠近钵和州的地方,他们击杀了除去边令诚以外的其他人,按照这纸条的说法,边令诚竟然也会武功?还被他顺利逃脱了?” “不对,既然是被钵和州的买家买走了,多半是他们在追击边令诚的途中遇到了钵和州的侦骑,被他们救走了” “但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边令诚的消息?多半是他受伤很重,何况自从在瓦罕谷地遇袭后,他不大可能再从谷地回到四镇,而是绕道护蜜国北上,经拔汗那国辗转回到疏勒镇或拔焕城,加上养伤的时间,这样的话就说得过去了,但他作为监军大使,出现这样的事情,按照一般情形,肯定是咬牙切齿,要催动钵和州的军队去清剿马贼的,为何没有一丁点动静?” “聂叙丹樨肯定大获丰收,依着边令诚的能耐,这一次巡视各处,他一直带着十匹骆驼,那上面多半是瑟瑟石、黄金、白银等物,这些东西若是出现在我手里肯定不妥,但若是铜钱就可以理解了,再苦的府兵家里头也是有一些铜钱的,一贯铜钱重达六斤,五十贯便是三百斤,难怪要用一马、一驼来运载” “聂叙丹樨手下竟然还有粟特人?难道他娶了粟特人的女儿?听说原始苯教的发源地在波斯,后来波斯的宗教演化成袄教,难道他与袄教也有联系?不对呀,苯教与袄教相去万里,如何能勾搭在一起?” 他赶紧问杨承恩,“此人后来去了哪里?” “离开双渠驿镇了,往西边去了,具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孙秀荣暗忖,“此人既然西去了,自然要经过疏勒镇,然后不是沿着古道去中亚、拔汗那,就是北上去龟兹镇” 又问道,“此人身上有何特征没有?” “特征?”,杨承恩一愣,半晌才答道:“没大注意,就是寻常胡商打扮,约莫三十多岁,对了,他戴着白色尖顶帽子,中间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袄教徒?” 孙秀荣心理一凛,“聂叙丹樨果然与袄教勾连上了,这其中又有何关窍?” …… 离开双渠驿不久,尘土飞扬的驿道上飞来了数骑。 “孙郎!!!” 随着灰尘渐渐散去,又是一顶白色尖顶帽子出现了,孙秀荣正在心神不定时,那位在跳荡营综合比拼中高居第二的史泰染缅出现了,一见是他,孙秀荣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史兄”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对杨守瑜、段秀实等人说道:“看来史郎有话对我说,你等不如……” 李嗣业嚷道:“都是跳荡营的健儿,有话为何不当着大家的面儿一起说!” 段秀实一把拉住他,骂道:“莽夫,人家是第一第二名,自然惺惺相惜,你是第几名,人家才是个中翘楚,自有不同的情谊,你个莽夫来掺和个甚?” 其实杨守瑜也有些不乐意,不过听了段秀实这话,便拉着李嗣业说道:“李大个子,算了,人家指名道姓来送孙郎的,手里还拿着树枝,就一根树枝,明显只是送孙郎一人的,你就歇歇吧” 孙秀荣听了也只是笑笑,等段秀实等人走远了,他才策马来到史泰染缅马前。 “史兄,在疏勒镇时你不送我,如何巴巴地跑到双渠驿来折柳相送?” 史泰染缅面上一红,不过转瞬即没,他向孙秀荣施了一礼。 “孙郎,不是为兄托大,而是在你等出发时,吾有事绊住了,等脱开身来你等已经走远了,不过心中终究挂记着,心想你等人丁、牲口多,一定走的不快,故此向镇守使说明后还是赶了过来” “史兄有心了” 孙秀荣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见到他那顶特殊的帽子后,总觉得他与聂叙丹樨有些关联,也知道自己虽然在跳荡营高中第一,但自己的声望和魅力尚没有达到让像史泰染缅这样的王子“敬仰”的地步。 在如今的中亚地区,除了盘踞在费尔干纳盆地的拔汗那国(前身就是大宛国)笃信佛教,其余诸国都信奉袄教,而所谓昭武九姓除了石国、史国、曹国、康国等少数几国,其余几国早就消亡了,而真正有一定实力的国家也就是石国(都城塔什干)、康国(都城撒马尔罕)两国而已,其余诸国都是这两国的附庸,或者就是两国王族子弟兼任国王。 但拔汗那国还是一个大国,他现在占据半个费尔干纳盆地(另外半个被阿拉伯人夺占了)以及整个纳伦盆地(挨着伊塞克湖),由于紧挨着突骑施的牧地,是大唐在西域少数几个真正的盟友之一。 看着远去的段秀实等人,史泰染缅面上似乎显示出了捉摸不定的意思,这一幕恰好被孙秀荣捕捉到了。 “此人虽然主要是奔着我来的,但估计他对段秀实等人也是有些依依不舍,难道他也是一个想广交天下朋友以图大业之人?以区区依附石国之小小史国,就算他最终当上了史国国王,又能有何为?就算整个昭武九姓之国加起来,在黑衣大食与大唐、吐蕃的夹攻下也是左支右绌,施展不开啊” “孙郎” 史泰染缅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话,这倒没有出孙秀荣的意料之外,在阿拉伯人兴起之前,在整个中亚地区,粟特语、突厥语、汉语几乎同时存在,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史泰染缅似乎下定了决心。 “请看” 他扬起了袖子,孙秀荣一看,只见在他的袖口内侧绣着一种特殊的图案,似乎是一头狮子上面驮着一颗结满火红石榴的石榴树,一见这种图案他完全明白了。 除了那种特殊帽子,有这种图案的人才是袄教中较为尊贵者的标志,再看时,正中那颗最大的石榴应该是裂开了,中间的石榴向天空迸发着,就好像火焰一样。 “妙火使者?” 他突然听到一个传说,说是在袄教中,无论是总坛还是分坛,光明尊者下面有一个分身,五大使者,所谓一个分身就是光明尊者的分身光明使者,与五大使者不同,在不同的时间他会是不同的人,而五大使者则是人间行迹可寻的人,他们是净气、妙风、妙水、妙火、明力,按照史泰染缅袖口的标志,他应该是妙火使者,想不到此人竟然在袄教中身居高位。 “哦?没想到史兄还在贵教中身居高位,失敬失敬,不知史兄是巴比伦总坛的还是撒马尔罕分坛的?” 史泰染缅一听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竟然对袄教如此了解。 “孙郎,眼下巴比伦早就沦陷了,我教总坛已经迁到两河地区,在下不才,舔为总坛妙火使者,孙郎,一来在下仰慕你的人品才华,二来嘛,我看你的长刀、黑弓上都有火状的云纹,与大唐出产的大多数兵刃不同,有些好奇,故此……” 尼堪心里一叹,暗道:“估计这才是他前来‘送我’的真正目的吧” 又暗忖,“自己在前一世中,索伦部落笃信萨满教,最崇拜的就是太阳神,其实位居东北林中诸部都差不多,由于天气太过寒冷,对于太阳的崇拜那是与生俱来的,故此兵刃上的云纹都带着火焰的模样,实际上是出自对太阳神的崇拜,自己来到了这一世,继续在兵刃上刻着火红的云纹,主要是对前一世的怀念,其它倒没什么,没想到被这位袄教徒瞧上了” 不过他生性顽皮,便笑道:“无甚,我这个人喜欢标新立异,加上我出自东北,那里天气寒冷,族人对太阳、火焰十分热爱,故此……” 史泰染缅点点头,郑重地说道:“这就是殊途同归,在下并不是要劝孙郎加入我教,但你既这样说,按照汉人的说法,那就是大有缘分,其实我教对于形式并不特别看重,看重的反而是心灵契合,这样的话,在不在教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在劝我加入袄教啊” 孙秀荣暗忖,不过也不点破,而是将话题岔开了。 “史兄,听说你是石国的女婿,娶的是石国的哪一位公主?” 史泰染缅暗骂,“我不过按照尊者的意思,遍寻天下可以作为本教依仗的光明使者,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府兵,怎么着也不会成为光明使者,本王子也就是爱才才追上来,没想到你竟然要打听王室隐私!” 不过一想到尊者的教诲,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说道:“石国国王有两个女儿,长者叫伊斯凯亚,正是在下正妻,伊斯凯亚还有一个妹妹,叫金丝凯亚,年方八岁,孙郎若是有意,至少还要等十年才行” 孙秀荣却不以为意,他想的是:“高仙芝在历史上做的一件最糊涂的事情就是觊觎石国的财富,以石国不臣不敬为由灭了该国,还掳走了金丝凯亚作为小妾,其实此时的昭武九姓全部笃信袄教,还都很虔诚,阿拉伯人至少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让他们转成天方教,此时若是大唐稳住这些国家,让他们继续信奉袄教作为大唐与黑衣大食的缓冲该有多好” “可惜高仙芝此人既贪财又贪色,自从洗劫了石国之后,就完全将昭武九姓全部推倒阿拉伯人那边去了,随即便有了之后的怛罗斯之战,而高仙芝的不仁道也间接让葛逻禄人心存不安,最后在关键时刻反叛最终导致怛逻斯之败” “高仙芝虽然功勋卓著,但在对待石国的事情上完全是错的啊” 史泰染缅见孙秀荣陷入了沉思,面上更是不好看,暗道:“难道这厮真想娶金丝凯亚与我做连襟,简直是异想天开!” 半晌,孙秀荣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见到了史泰染缅面上的不愉快,心中也估摸到他想的是什么,赶紧赔了一礼。 “史兄,见谅,在下想到一事,便陷了进去,冷落了史兄,罪过罪过” “哦?何事?” “自然是贵教的事,听说以前贵教昌盛时,整个波斯都是他的信徒,巴比伦、阿勒颇、大马士革一带也有不少信徒,没想到随着天方教的兴起,贵教竟然流落到将总坛迁到两河的窘况,贵教事情,我也从胡商中大致听过,听说遇到这样的事情,贵教都会全力寻找那甚光明使者,我祝愿贵教早日找到此人,贵教也能早日中兴,时候不早了,史兄,感谢你前来送我,就此别过!” 说完,孙秀荣扭转马头就走了。 看着滚滚远去的孙秀荣,史泰染缅一边捉摸着他的话,一边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像寻找光明使者这样的隐秘大事普通信徒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是如何知道的?难道真是心有灵犀?不可能,他来自东北,那里的人笃信原始的萨满教,不可能与本教有任何关联,但又如何解释此事?这厮!竟然不给我询问的机会便跑了,可恶!” 第十二章 旅途(8)实相非相 多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于阗镇。 刚刚抵达时,正值城里钟鼓声齐鸣之时,时间来到了酉时中刻(晚六点),一轮巨大的夕阳在西边的沙漠上摇摇欲堕,但此时正好挂起了一大阵风沙,导致夕阳周围好似火焰迸发一样,景色蔚为壮观。 驿道上,估计不是袄教徒便是摩尼教徒,见到这种奇观后禁不住跪下来顶礼膜拜,连一向不信奉任何宗教的孙秀荣也停了下来。 在于阗城的西侧,喀拉喀什河的西岸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与整个漠南(图伦碛以南,也就是后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南)的一马平川的绿洲景色大相径庭,这座小山突然在城池西侧出现,显得十分突兀,而在郁郁葱葱的小山上一座佛寺掩映在树木中,内里不时有阵阵梵音传来,苍茫的沙漠,绿洲,狂风卷起的沙尘烘托出火焰包裹下的硕大夕阳,让人顿觉如梦似幻。 “阿弥陀佛” 小山下,一大群身穿袈裟的僧人们正在那里严阵以待,孙秀荣等人一开始了还以为是来迎接他们的,但他们经过时,人家似乎连点头示意也没有,自然是纯粹想多了。 孙秀荣心中一动,他扭转马头向后一看,顿时发现了端倪。 风沙中,有两个僧人从那里钻出来了,由于视线的关系,他们似乎刚刚从火焰烘托下的巨大夕阳中走出来一般。 难怪这群僧人此时齐齐唱出了“阿弥陀佛”四字,阿弥陀佛即无量寿佛,无量寿佛据说有无量之光,以及无量之寿,僧人们见到这种罕见的景象,自然心有所动,于是便唱出来那四字。 孙秀荣定睛看去,这些僧人大多是汉人,但也有胡人,甚至有他印象中后世印度人的面孔。 “难道眼下佛教人士的交流竟然昌盛到如此程度?” 正想着,西边那两人越走越近,此时,除了杨守瑜,段秀实、李嗣业似乎也都停了下来,孙秀荣暗忖:“段秀实面相温和,恰似一个心怀慈悲的佛教徒,而一旁的李嗣业倒像一个伏魔金刚” 正想着,段秀实的声音响起来了。 “孙郎,前面过来的两人人中,前面那人是此处寺庙的主持,法号不空,他是天竺人,坐海船来到大唐,曾受到我国皇帝的接见,眼下正在于阗、疏勒一带传教,这座金刚寺便是他化缘修建起来的,于阗国王、疏勒国王、焉耆国王、龟兹国王以及节度使府都出了人力财力,千万不可怠慢了” “不空?” 孙秀荣有些懵懵懂懂。 “其法号全称是不空三藏法师,对佛家经典极为精通,他从天竺带过来的佛经数量巨大,翻译成汉文后对玄奘法师的佛经又进行了完善,实乃莫大的功德” 没多久,那两人便来到了小山脚下,段秀实、李嗣业以及一众于阗镇的跳荡营少年似乎对他们十分熟悉,纷纷上前拜见,瞧段秀实和李嗣业的神色,确实十分虔诚,浑没有半点做作迹象。 那位不空三藏法师年约三十许,留着胡子,一看就是印度人的模样,而在他的身侧却有一位身材几乎与李嗣业差不多的高大和尚,其面目是胡人模样,左手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右手却握着一杆闪着金色的金刚杵,面相狰狞,不过看向不空时却恭敬温顺得很。 这一幕倒是让孙秀荣响起了后世电视里常见的唐僧与沙僧的形象。 “孙郎,那一位是如今疏勒国国王裴安定的庶长子,叫裴玄寂,法号慧琳,眼下是不空大师在西域的大弟子,别看他面相粗犷,实际上精通梵文、粟特语、汉文,身手也十分了得,也是一位佛法精湛的高僧” 孙秀荣点点头,不过还是不以为然,脸上还是带着惯常的微笑,习惯性的,略微有一丝不屑。 他这种神态在一众少年中自然鹤立鸡群,很快就被不空法师发现了,他的右脚就要踏上上山的石阶时,冥冥中自有注定似的,他发现了孙秀荣。 首先吸引他的自然是他那种神态,在如今的天山南北,虽然佛教占据主要地位,但景教、袄教、摩尼教、天方教,甚至萨满教(来自青海的吐谷浑人)都各行其道,对佛教不在乎的也大有人才,就算后世被尊为佛国的于阗国至少在当下也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国度,不空大师作为一个得到高僧,自然不会理会这些。 但他紧接着的观察让他骇然一惊。 他挣脱了弟子们的簇拥,向孙秀荣走了过来,他朝着孙秀荣仔细端详了大约半刻钟,当他盯着孙秀荣时,黝黑皮肤上深嵌着的那对眼睛似乎像古井深潭一样能够洞彻一切,一开始孙秀荣也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着,但到最后,他终究是认输了。 不过他在内心却喊道:“不就是没有对这位大师表现出不敬吗,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何苦就对着我来?” 不空大师身旁的慧琳(裴玄寂)也是怒目相向,最后,当不空大师将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后,对包括慧琳在内的人都叹了叹气,让慧琳等是莫名其妙。 只见不空大师突然向孙秀荣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孙秀荣无法,只得依样还了一礼。 不空大师点点头,面上露出了微笑。 “施主,你还好吗?” 纯正的大唐长安口音,看在这一点上,孙秀荣也是恭恭敬敬答道:“托大师的福,还过得去” “那就好,与以前相比呢?” 孙秀荣心理一凛,“以前?自己刚满十八岁,以前是什么时候,以前的我不好也不坏,不过是正常被发配到边地的犯官家属后代而已,但在走出葱岭之前自己虽然十分用功,但终究归于平淡,眼下虽然又被发配了,但人生终究有了改观,何况还成了堂堂磧西节度副使、安西副都护夫蒙灵察的牙兵?” 于是答道:“好了很多” 不空大师却摇摇头,“你看到的只是幻象,你的本心本不是如此,所谓实相非相,譬如朝露雷电” 看着孙秀荣若有所思,他又说道:“你相信命运或轮回吗?” “还请大师明示?” “呵呵,通俗来说,你相信你有前世和后世吗?” 不空大师深邃的双眼依旧如古井深潭毫无波澜,但又能洞穿一切,终究是让孙秀荣有些发毛了。 “不信,我只相信今世,提前做好筹划,一步步按照筹划进行,尽量避免不利的一面,尽量把握有利的一面,将今世的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不空摇摇头,“若是其他人这么说,贫僧也只能报之一笑,但如是施主这样说,就是在从十岁那年就入了佛门,行程超过五万里的佛教起源之地的贫僧打起了诳语,贫僧虽然修为尚浅,但也是有慧根的……” “慢着,大师,慧根?这话不是别人评价的吗?” “呵呵,用小施主的话来说,我佛门中人,通读三藏经只是其次,领悟才是最重要的,贫僧也有筹划,什么时候该读什么佛经,什么时候领悟,什么时候去人间印证,注意,是用心去印证,而不是仅仅是五官,也都有一定之规,比如眼下,我就觉得自己大有慧根,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有慧根还藏着掖着?若是我没有慧根,还如何教导这么多弟子?” “不瞒施主,从印度、狮子国一直到大唐,我主持过的佛寺不计其数,弟子也非常之多,但从未遇到慧根还超过我的,这就是本相,我何苦违背本相?而小施主你心知肚明却极力呈现出非相,这是何苦呢?”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在上一世,也只有道家的高人冲虚子似乎隐约琢磨到了,但从来没有像不空这样一眼就看了出来,还当面说了出来,孙秀荣异常惊骇。 不过他终究是三世为人者,暗忖:“自己虽然号称无神论者,但你该如何解释来回穿越之事?难道真有轮回之事?” 一刹那,以前在林中时都信心满满的他犹豫了,进而来了一句“大师,真有前世后世之事?” 不空摇摇头,“若是别人问我,我还会耐心地同他解释,但是你来问我,可惜,可惜啊……” 不空走了,在众弟子的簇拥下缓慢上了小山。 孙秀荣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到了山上阶梯处停下了,此时,上面佛寺“金刚寺”三个斗大的金色字体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在熠熠闪光,特别是那“金刚”二字似乎闪烁的更加厉害,好像在嘲笑自己。 孙秀荣的脚步有些踉跄,许久才缓过神来。 等他回到城外的驿站躺下后,这一路上是如何回来的他一概不知。 而段秀实等人也是有些意外,他们认为不空大师突然对这么一个少年格外青睐,多半是看出来孙秀荣有慧根,说实在的,这内心没有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疏勒国国王的儿子,现名慧琳的不空弟子来说,却是满怀愤懑,因为不空大师一回到寺院便躺到了,一整晚双眼都直愣愣地盯着禅房的房梁,似乎遇到了魔障,这在不空大师这些年十分罕见,不不不,完全没有过。 于是,跟着不空大师研习佛法十年的慧琳怒了。 “大师曾同我说过,我没有大慧根,但佛门也需要除魔卫道,大师何等修为,怎会在一个少年面前少了机锋,进而遇了魔障?此子肯定是妖魔一名!” 孙秀荣虽然感到惊骇,但一晚休息的还是不错,按照驿牒的日程,他们还有一些空闲时间,便准备今日入城逛逛,顺便多买一些用品,他从段秀实那里打听到了,在胡弩镇就不要想种地了,那里的无霜期只有一个月,一年四季都是风霜苦寒,就算给搭建屋子也不行。 既然是这样,按照府兵的规矩,在自己成为校尉之前,一切用度还是需要自己备制,眼下有了五十贯钱,还有多出来的一马一驼,自然要多采办一些粮食才是。 当他洗漱完毕推门走到驿站的院子里时,只见一阵厚重的啸声扑面而来! 孙秀荣虽然年少,但毕竟是三世为人,别的不说,在感官上的敏捷度超过常人,他赶紧朝一旁避开了。 “扑!” 一杆黄灿灿的金刚杵猛地砸在干燥的灰土地面上,随即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此时,孙秀荣才发现是昨日不空大师的弟子慧琳,乍一看这个名字好似一个文弱的僧人,实则一个金刚猛汉! 似乎想要考验自己不用武器单凭通过身体的躲闪看能不能应付慧琳的猛攻,孙秀荣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和身手在不停躲避,而此时的慧琳似乎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他将孙秀荣完全当成了妖魔,一杵快似一杵,一杵猛似一杵,暴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慧琳的身材与李嗣业相差仿佛,但他已经是三十岁、浑身筋肉完全达到巅峰的昂藏大汉,而不是才不到二十岁的李嗣业,还处于继续长力气的阶段,他的每一杵都带着骇人的威势,孙秀荣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击得稀烂,那这一世的穿越大计便到此为止了。 但孙秀荣的感觉也好,修为也好,他的力气并不是顶尖的,无论是在前世、后世还是在这一世都是如此,但他的精神力、感觉力却一直是超人一等的存在,在这一世更是由衷地体会到了。 慧琳身高臂长,加上一丈长的金刚杵,在他如龙似虎的挥舞下几乎将整个院子占满了,但孙秀荣似乎是心灵福至,一开始还有些左支右绌,最后完全是轻松写意,而到此时孙秀荣也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这副身体又有了精进。 “难道此人是专门为了让我在武技上再进一步而来的?” “扑!” 慧琳虽然似乎处于疯魔状态,但气力终究有衰竭的时候,当他最后一下金刚杵击打在地上时,高大的身影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了,孙秀荣含着笑轻轻拿过了金刚杵,又轻轻一推,慧琳仰面跌倒在地上,半晌也没有爬起来。 当金刚杵拿到孙秀荣的手里时,他立即感觉到了它的份量,就好像一个卖了几十年的肉贩,随手一拎便知道手里的肉有几斤几两,若还是以前的孙秀荣,像这样份量的金刚杵他虽然也能勉强舞得动,但绝对不能持久,也就是三两下而已,但眼下他拎在手里似乎一下轻了许多。 舞了起来,按照前一世他在林中舞动狼牙棒的姿势舞了起来。 与慧琳的大开大合相比,这杆金刚杵在孙秀荣的手里似乎变了样,还是带着啸声,但啸声少了蛮重,多了技巧,带着轻厉又不失劲道的威势在院子里重新展开了。 直到不空大师的到来。 第十三章 旅途(9)穿越昆仑山(上) “咄!” 随着一阵梵音响起,不空大师出现了。 而慧琳听到这声音后一下站起来了,完全不像是力竭而倒的模样。 “善哉善哉” 不空大师将慧琳扶住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孙秀荣一眼便拉着慧琳走了,直到多年以后孙秀荣才辗转从段秀实嘴里得知了那日不空大师与慧琳回到金刚寺后两人的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慧琳:大师,此人明显是我等修行道上的魔障,为何不让弟子降妖除魔? 不空:你打得过他吗? 慧琳:…… 不空:慧琳,所谓妖魔鬼怪都是中土道家的说法,不过在我佛地界,佛,自然是最高的存在,然后就是懵懵懂懂的芸芸众生,但在这之间尚有一种人物…… 慧琳:什么人物? 不空:灵! 慧琳:灵?这不就与道教一样了?三山五岳皆有神仙,阴曹地府皆有亡灵? 不空:非也,在我佛中,无论是人、佛本质上都是人,无非是修为不同罢了,洞彻万物能力不同罢了,至于这灵,他介于人与佛之间,比人类悟性更强,可以参透佛的境界,但他们又不屑于为佛…… 慧琳:这不就是道家里的妖魔? 不空:有些类似,但还是有所区别,对于我佛来说,他们都是人,对于成佛之人,那是他们的造化,而对于芸芸众生,苦参一生都不能悟道者,也有他们的乐趣,毕竟他们尝试过了,但对于灵来说,进一步就可成佛,退一步则是芸芸众生的大灾害 慧琳:那此人? 不空:很遗憾,为师虽然看出他属于灵这一类的人物,但其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境地为师却看不出来,由于其年纪尚小,一切都要看造化,善灵就是佛,恶灵就不同了,运气好的话,将成为除魔卫道的大力金刚一样的人物,运气不好的话本身就是人类的大祸患 慧琳:那不如早一步除之! 不空:不然,芸芸众生,各有所生,各有所依,各有所用,若是用人力勉强打破平衡,大有可能会受到反噬 慧琳:…… …… 这一日,孙秀荣等人在城里购买了一些能够让四匹多出来的牲口(于阗镇时夫蒙灵察给二人每人一套铁甲、一匹战马,双渠驿时,陌生人给他们送来了一匹马、一匹骆驼)驼载的粮食、衣物以及其它用具,这样的话,他们三人手中就有牲口八匹了了。 第三日,段秀实上门了。 “孙郎,从昆仑山北麓去南麓有三条路,都是崎岖的小路,一条是于阗镇东边的朱俱波城出发,向南大致沿着徒多河逶迤向南,胡弩镇在喀拉喀什河边上,徒多河有一段极其接近喀拉喀什河,然后经过陆路抵达,这是西线” “然后就是中线,也就是目前最近的路线,就从喀拉喀什河一直向南” “最后是东线,在建德力城沿着建德力河向南,越过昆仑山后在折向西边,也能抵达胡弩镇” (建德力城,后世于田县,建德力河,后世克里雅河) “你的驿牒上最后两站分别写着于阗镇、胡弩镇,中间如何行走却没有写,这也是有来由的,由于昆仑山险峻无比,补给异常困难,若还是按照三十里设置驿馆则耗费极其巨大,以前在三条线每百里也有小型驿站,但在上次吐蕃人短暂占据四镇时驿站都被毁了” “考虑到路途遥远,吐蕃人又远比我国人士适应高寒气候,驿站被毁掉的几率远比完好的几率大,故此,在整个昆仑山以南,除了胡弩镇,之间便没有任何驿站了” “我三条线都走过,若是刚从中土过来的人,我是不建议走任何一条路线的,但你等都是葱岭人,那里的气候与昆仑山南麓类似,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与葱岭相比,昆仑山南麓要更加恶劣,要时刻小心并做好准备” “我见你等携带了大量的粮食,实际上并不需要,胡弩镇附近方圆几百里都是不毛之地,除了勉强能够饲养牛羊马匹,想要种地是完全不行的,于阗镇每年夏季会组织一次向那里运粮,不过你等既然购买了就带上吧” “其实我的建议是,从朱俱波城往南走是最安全的,从这里出发沿着喀拉喀什河往南走是最近的,但也最为险峻,而从东线我完全不建议,那里是历次吐蕃人进入于阗镇必经之处,虽然最近五年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但也不可大意,何况,那条路上最近几年火山频发,连吐蕃人也是心有余悸,这条路千万莫要行走” “何况,从东线走,必须要经过象雄草原,那里肯定有他们的侦骑,何况从这里走路途多了一倍,时间上也来不及” (象雄草原,后世羌塘草原) “那就只能走喀拉喀什河喽?” “是的,由于我国胡弩镇扼控喀拉喀什河的要冲,吐蕃人想要从这里北上就必须攻占胡弩镇,而在如此苦寒之地想要一次性通过大量的军卒殊为不易,故此,他们以前多半从沙州过来,建德力古道若不是有火山,他们自然会选择此道” “火山?”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一事,“可有建德力古道的舆图?” 段秀实说道:“难道你还想从那里南下,一来时间不够,二来实在太过凶险” 孙秀荣摇摇头,“既然如此艰难,又有火山,敌我双方都认为不可能从此道经过,那么无论是对于我方还是对于敌方都有可能作为出奇兵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探查一次不易,何不就在此时?就是时间……,不过先看看也好” 段秀实本来还想劝他,但见到他笃定的模样,暗道:“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国在胡弩镇设置军镇,也是考虑到在火山喷发之后,吐蕃人若是直接攻打于阗镇,就只能通过胡弩镇,若是偷偷从建德力古道过来的我军又该如何应对?如果发生像三国时分,邓艾奇袭蜀国的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于是说道:“喀拉喀什河、建德力河道路都有舆图,我倒是带了,既然你要看建德力河,就直接看这条道路” 段秀实从身上掏出了一张应该是用白绢布制成的地图。 “不瞒孙郎,在眼下的于阗镇,我是唯一全部走过三条道路的人,孙郎既然如此说,倒是提醒了我,对于建德力道路,确实不能小觑了” (建德力古道,就是克里雅古道,大致沿着克里雅河行走的道路) “这是建德力河,这是昆仑山北麓的小村落,叫普鲁村,也是建德力河上最靠近建德力城有人的地方了,然后就要穿过茫茫昆仑山了,那里道路崎岖,更兼眼下逐渐来到了春夏时分,河水上涨,想要从容越过此山还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不过孙郎既然能在葱岭之地待了十几年,应该问题不大” “这里有一个山口,叫硫磺山口,从这里开始便是火山频发之地,到处弥漫着浓厚的硫磺味道……” “硫磺?” 孙秀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段秀实心想:“这厮又想到了什么?难道想要贩卖硫磺来制作雄黄酒?” “从这里开始,要经过大约百里的火山道路,然后就是溪流、悬崖纵横的道路,大约有两百里,最后是建德力山口,越过此山口就是昆仑雪山之间一条宽约四十里的宽阔谷地,里面河流、胡泊众多,从这里奔向西南就是象雄草原,沿着草原北缘就能抵达阿克赛钦,然后就回到喀拉喀什河上” “若是走这条路,一路时间肯定来不及,二来其火山、溪流暗藏的隐患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吐蕃骑兵都太过凶险了,孙郎,既然你已经是胡弩镇的骑兵伙长了,还是尽快沿着喀拉喀什河南下吧,抵达那里后,你可以带着骑兵再次探查建德力古道,何况吐蕃人的象雄侦骑一次也最多十余骑,你等无论是战是退都是两可” 孙秀荣点点头,他看着段秀实,笑道:“段兄现在是高镇守使的外行官,胡弩镇属于镇守使的管辖范围,护送府兵去胡弩镇就职是否也在外行官的职责范围内?” 段秀实摇摇头,“不行,听你刚才这么一讲,我倒是想带着少数人马沿着建德力古道探查一番,但高将军之前已经说过了,一切等他回来再说,我作为他的牙兵,岂能擅作主张,何况于阗镇的判官也不会同意的,放心去吧,抵达昆仑山北麓时,你等会见到一个叫做普吉村的小村落,那里实际上也是一个小驿站,但驿站里的人都是于阗镇的胡人,到了那里,出示公文后,自然有人带你等抵达胡弩镇” “喀拉喀什河沿途有无数条河流汇入,第一次若是无人带路,你等肯定找不到的,抵达目的地后,你给带路的人两三串铜钱也就是了,这是惯例” 孙秀荣点点头,心想,穿越昆仑山如此凶险的地方,竟然只需要两三百文铜钱就可以了,幸亏自己的五十贯铜钱还剩下了一些,否则就只能用粮食先行支付了。 段秀实一直将他们送到普吉村,这是一个昆仑山北麓的小村落,抵达此处后,出乎他们的预料,有太多的人想要给他们带路,看来护送于阗镇的人去胡弩镇也是该村落的人生财之道,孙秀荣挑选了一个叫做阿吉尔,约莫三十多岁,面相看起来十分老实的人。 “军爷”,阿吉尔说道,“你等有这许多牲口,我一个人肯定照看不过来,我的儿子喀什哈虽然才十五岁,不过却是行走这条道路的老手,让他一起去吧” 孙秀荣说道:“你父子都走了,谁来照顾家里?” 阿吉尔说道:“家里还有人,不用担心” 说着将一个面部晒得黑中带红的少年推到孙秀荣的面前,孙秀荣见此人虽有些羞涩,但身材却很难健壮,一看就是常走山路的,便问道:“喀什哈?那是什么意思?” 阿吉尔说道:“喀什是宝玉的意思,哈,是我们的土语,意思有玉之人,喀拉喀什河意思是黑玉河,两岸最多的就是黑玉,若是运气好的话,也能捡到白玉,羊脂玉也是有可能的,而东边那条河流叫玉龙喀什河,意思是白玉河,两岸自然以白玉为主,不过眼下都很少见到了” 此时,孙秀荣身边又呼啦啦围过来一大帮人,都争着要带路,孙秀荣见其中有不少像喀什哈这样的少年,心里一动,便说道:“既然是这样,便由阿吉尔带队,包括喀什哈在内,再多挑七个少年,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抵达目的地后,每个少年只有一串钱的酬劳,阿吉尔可以获得半贯,你等看如何?” 虽然只有一串钱,但还是有人报名参加,最后孙秀荣便挑了七人,包括喀什哈在内,都是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半大小子,身形也还过得去的,都由阿吉尔统领,而阿吉尔自然有杨承恩管辖,孙秀荣与杨守瑜两人乐得只携带武器跨上了战马行走。 第十四章 旅途(10)穿越昆仑山(中) 终于踏上前往胡弩镇的山道,山道一开始是沿着喀拉喀什河北岸展开的,但在有些地方却要涉水而过来到南岸,喀拉喀什河在汛期尚未正式到来以及汛期之后,大多数地方河水都很浅,都能涉渡而过,倒是难不倒他们。 不过从普吉村开始,沿着喀拉喀什河,是一条大约五百里的山路,按照阿吉尔的说法,每日能行走三十里便是最理想的了,眼下已经是五月底了,大规模冰雪融化造成的主汛期已经过了,但也不可大意。 孙秀荣见到包括阿吉尔以及八位少年在内等人除了每人携带了一个包裹,身上也都还带着单体弓和短刀,心想:“这路上的凶险恐怕比段秀实说的要到大得多” 于是他将阿吉尔拉到一旁,“阿吉尔,你老实说,这路上可能会遇到什么凶险?” 阿吉尔说道:“其一,是突然出现的洪水,但眼下已经是五月底了,按照常理,应该没有这样的事情了,除非雪山之上某一块常年积雪的冰川突然垮塌,但那也是在地震的情形下才有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手在胸前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孙秀荣以前在很多胡商身上见到过,他心中一动,“你是袄教徒?” 阿吉尔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咳咳,是的,被军爷看出来了,不瞒军爷,整个于阗镇信仰佛教的人还是居多,不过也有信仰袄教、摩尼教和天方教的,我等住在大雪山之下,地震、雪崩、干旱都是寻常见,在下愚陋,倒是觉得袄教很适合我等……” 孙秀荣猛然想起来普吉村附近很少有田地,牛羊马匹倒是见到了一些,便问道:“为何不种地?” 阿吉尔说道:“我等以前都是牧户,来到这里后见人烟稀少,干脆做起了定居的牧户,隔三差五将牲口赶到于阗城贩卖,加上这里是通往胡弩镇的必经之处,还能通过提供食宿、做向导挣一些钱财,过的也不比种地的差……” 孙秀荣见这些人对于唐人没有丝毫隔阂,便问道:“前不久吐蕃人过来了,对他们印象如何?” 阿吉尔的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半晌,他才说道:“吐蕃人不比大唐,那时我虽然很小,但也从父母的嘴里知晓了,他们占据此地后,一来强迫我等都信仰那甚苯教,或者佛教,二来除了一些地主老爷或贵族,剩下的人全部都要成为奴隶,不是农奴,就是牧奴,粮食、牲畜的六成都要上缴给他们,剩下来的老爷们还要抽取,当时我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等吐蕃人离开后,便只剩下三个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仅从这一点,大唐就远比吐蕃强” “军爷,这五百里山道,约莫有一半河谷地带都长有树木、牧草,而且挨着河流,牲口的吃食完全不用愁,但这一路上,还有大量的野生牲口,有野羊、野马、野驴、野狼、野熊、雪豹,我看军爷虽然年少,但一看就是有武艺傍身的,如果到了晚上,至少有一个人值守,一个人要看护八头牲口,若是一整个狼群驾到,还是力有未逮的” 对于这些,曾经在野兽的密度远比昆仑山一带多的孙秀荣来说完全没有压力,其实以他与杨守瑜现在的能力,就是整个狼群来了也有办法应对,至于野熊、雪豹,它们肯定不会成群结队出现,孤身只影到来无非是给他们送皮子来了。 “军爷,这些娃娃们别看年纪小,都懂一些射箭和拼杀的功夫,当然了,与军爷相比就差远了,但若是再长几岁就完全不同了” 听到阿吉尔此话,孙秀荣心里一动,“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阿吉尔说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挺祖辈人说,我等以前都是乌孙人,在大汉的时候就迁过来了” “乌孙?”,孙秀荣一下想到了那位有名的解忧公主,以及现在被突骑施黄姓部落占据的伊犁河流域,“那里,才是真正的水草丰美之地啊” 可想归想,眼下的他完全才区区十八岁,完全没有自主权,想要顺应时势成就一番事业还是要费劲心力运筹一番才行。 在听说胡弩镇并不需要他们自备粮食后,他决定就在路上将携带的粮食耗完算了。 从平地开始,喀拉喀什河进入昆仑山后,大约一百里范围内,都是河谷宽广地带,原本这一带也是有人家的,多半是乌孙牧户,顺带着进行渔猎活动,吐蕃人盘踞此地后,将这些零零星星的牧户或杀,或劫掠到平地集中管辖,大唐再次接手后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回到山里了。 而对于像安西四镇这样的沙漠边缘绿洲地带来说,越靠近大山的地方越是牧户占据主导地位的地方,以前,乌孙人、粟特人、月氏人都在这里繁衍生息,但总的来说,还是乌孙人属于纯正的游牧部落。 孙秀荣见到一位少年的面向长得像汉人,便问道:“你叫什么?” 与喀什哈一样,那少年面目黑中带红,但五官轮廓还是汉人模样,那少年听了却摇摇头,显见得他并不懂得汉语,孙秀荣于是用粟特语再说了一边,那少年才答道:“我叫耿思都” “耿思都?” 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孙秀荣禁不住重复了一遍,他学过粟特语,在粟特语里,“思都”、“思铎”都有老家、故乡的意思,而这个“耿”自然来自汉语,在以前的中亚一带,虽然号称昭武九姓,但那是对于操着粟特语的居民来说的,在那里,依然不少有操着古突厥语的部族,除开九姓之外还有更多的汉姓,但耿姓还是头一次见。 也许是耿恭那一支汉军留在西域汉人之后,想到这里,孙秀荣不禁对此子多看了一眼,阿吉尔自然看了出来,他接过了话茬,“军爷,普吉村号称一个村子,实际上丁口远比一个村落大,由于此处扼控大唐于阗镇进出昆仑山唯一的通道出口,于阗镇大绿洲上有不少人也跑到这里讨营生,否则也不会一下有这么多少年” “耿思都一家人是从疏勒城迁过来的,原本是种地的,后来改放牧牛马,吐蕃人来后,将他们的牛羊马匹都抢走了,他们逃到山里采躲过一劫,后来大唐回来后他们又下山了,不过房屋、牛羊全无,只得在普吉村讨生活” “疏勒城?”,孙秀荣一下想起了东汉名将耿恭镇守疏勒城时的情形,加上他又姓耿,极有可能是耿恭汉军的后代,但时间过去几百年后,这些人再是倔强,也不大可能在西域独树一帜,最后还是被同化了。 “他是一个孤儿,来到普吉村不久,他父亲就病死了,说起来他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红水河到了!” 正说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孙秀荣也跟着其他人跑到了喀拉喀什河岸边,只见此处河水两岸一直到上游远处,两岸的岩石、土壤都呈现出一种凝重的红色,而这里的喀拉喀什河也是红褐色,看起来十分惹眼。 孙秀荣策马沿着喀拉喀什河北岸寻摸了许久,终于发现这里单纯是岩土的问题,并不是这里有一处铁矿所在,不由得有些沮丧,不过眼看天色趋近正午,便说道:“埋锅造饭!”。 他成心要在少年们面前露一手,等锅灶弄好了,他用携带的面粉摊了十几张大饼,大饼上撒了在于阗镇购买的芝麻,加上香油、食盐,闻起来分外诱人,随后又用野菜、肉干煮了一锅汤,众人一手大饼,一手肉汤,吃得那叫一个开心,在眼下这个安西四镇,这样的吃法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当然了,在葱岭时,杨家父子自然吃过。 吃饱之后,稍事休息之后,阿吉尔干脆让他的儿子喀什哈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在前面探路,孙秀荣跟在后面,杨守瑜作为护卫跟着大队走在最后,约莫过了五里地,这一处红色的喀拉喀什河才算走完,甫一走出这片红色砂岩地带,一大片带着青草味道的绿色便扑面而来。 那是一处喀拉喀什河流域少见的绿色地带,队岸有大面积的绿洲,山上除了绿油油的牧草,还有一些杉木,更让人心旷神怡的是,有大群的野马、野驴、野羚羊正在那里游闲地吃草! 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在看似荒芜的昆仑山里还是让人大吃一惊的,孙秀荣站在岸边仔细凝视着河水,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这一处河面很快,两边靠近河岸的河水里隐隐还有漩涡,显见得这里的河水很深,而在这处绿色草原的两端则是悬崖峭壁。 深深的河水,封闭的环境,唯一的出口则是继续沿着充满绿色的山坡朝上走,最远处则是皑皑白雪——这里的雪比其它山头自然多一些。 这样的地方,野生动物们自然不怕人类的到来,它们唯一担心的是食肉动物,但这片不大的地方聚起了这么多的动物,附近肯定有肉食动物存在,在孙秀荣这位前世出身游猎部落的人眼里,至少有两个狼群在附近,雪豹、棕熊也可能有好几只。 但眼下没有任何食肉动物出现的迹象,多半是在等待傍晚或者夜色降临的到来。 孙秀荣倒是想过去打一只羚羊,但也只能望河兴叹。 继续往前走,直到傍晚时分,等眼前的景色再次荒芜起来时,这一天的暮色终于来临了。 在一个避风的山坳里,孙秀荣等人扎起了帐篷。 随行的阿吉尔等人一共只携带了两顶帐篷,不过四五人一顶帐篷挤一挤也就过去了。 那位长得像汉人,但却不会汉话的叫耿思都与阿吉尔父子住到了一起,实际上此人不大受众少年欢迎,不过阿吉尔明显是会来事的人,在得知孙秀荣这位年纪并不比一种少年大多少的年轻人竟然是要去胡弩镇担任唯一一支骑兵伙的伙长时,原先还有些轻慢的心思也掩饰住了,而孙秀荣对耿思都的心思他也看在眼里,赶紧主动让耿思都跟他住在一起。 这一晚,孙秀荣安排杨守瑜带着两名少年值守,自己早早就睡下了。 半夜时分,他再一次被吵醒了。 夜空中弥漫着火把燃烧产生的烟熏味以及浓浓的血腥味,当杨守瑜那张带着羌人与胡人的混血面庞笑嘻嘻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而见到一大堆躺在地上的野狼以及众少年看向杨守瑜那敬畏的眼神时,他很快就明白了,在“杨神箭”的打击下,准备趁着夜色前来打秋风的某个狼群遭了大殃。 第十五章 旅途(11)穿越昆仑山(下) 孙秀荣站了起来。 深夜的昆仑山腹地,就算海拔只在三千余米的高度,但初夏的温度也就在五度左右,五度,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比较寒冷了,但对于几世都是北境过活的他来说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他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间,直到此时,见到由于刚才惊才绝艳露了一手绝技,彻底将众少年征服的杨守瑜也对他恭恭敬敬,加上杨守瑜在值守时同他们讲起孙秀荣在疏勒镇的战绩,以及大战在于阗镇一带闻名遐迩的大力金刚慧琳的事迹,包括阿吉尔在内的所有人都围着他站着。 没有人喧哗,只听见一旁喀拉喀什河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加上山谷间不时袭来的风声,偶尔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两声狼嚎。 半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跃入他眼帘的是漫天的星河。 这样的情形,他在葱岭高原上时曾多次看到,不过在昆仑山里还是第一次。 昆仑山,对于中国人来说实在太过神圣,也是道家毕生向往的地方,西王母、昆仑墟、瑶池,都在传说里出现过。 为何定居中原一带的汉人会对万里之遥,隔断南疆与青藏地区的昆仑山会有这些传说? 众说纷纭,不过按照孙秀荣的理解,他认为在几万年以前,所有有着东方面孔的部族都是从这里分支、出发的,藏人留在了原地,汉人到了中原,剩下的诸如九夷以汉地为中心散居着,而一部分人则在北方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 否则就无法解释在语系上为何汉藏为一家,在汉地自然有发展,但在藏地,由于其封闭性,还保持了原始风貌,但万变不离其宗,它仍然属于汉藏语系。 至于北方诸族,自然是因为西边的古高加索人、古突厥人不断东来的结果,他们在那里完成了语言的最终融合,故此与汉地大相径庭。 东方人从这里分支再出发时,昆仑山一带恐怕还是鲜花绿草繁盛之地,故此,虽然后来迁到了中原,但依旧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并一代代传了下来。 所谓西王母,多半是当时还是母系氏族社会,有一个大首领而已。 道家,产生在中国,与佛教、基督教、天方教迥异,最大的区别不是轮回,而是永生,但在历朝历代,从未有人达到这一点,于是在万山之神——昆仑山寻找神仙便成了醉心于道教之人的圣地。 眼下,我就在圣地的腹地。 呼呼的风声,清新冷冽的空气,浩瀚的星空,孙秀荣渐渐张开了双臂,想象着与大地、天空、星河融为一体的感觉。 半晌,他才盘腿坐了下来。 杨守瑜见状,赶紧凑了过来。 “如何?”,孙秀荣问道。 “大郎,以这些人今晚的表现来看,还是那喀什哈、耿思都好一些,喀什哈胆子最大,我等一共射杀了十五头野狼,谁来也奇怪,这里的野狼与焉耆马一样,大多是暗色调的,以黑色为主,间或有褐色的,很少见到灰色的,与葱岭一带大不相同” “十五头野狼,被我射杀的至少有十头,被小子们射杀的最多五头,还是我故意给他们留了一些,否则一时半会儿就被我射杀光了,这些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几乎达到了成人模样,大多数虽然走过这山路,但遇到狼群后还是非常畏惧的,只有喀什哈等少数人大着胆子跟着我一起射击” “至于那耿思都,倒是很有意思” “哦?” “他沉默寡言,也不知他成为孤儿后是如何在普吉村活下来了的,但他遇到狼群后也拿着短刀在一旁护卫我等,最后还是我见到他手中的短刀实在不顶事,才将自己的横刀扔给他使用,他在横刀上肯定有家学渊源,很有章法,大郎,按照你的说法,当我开始射击时,要仔细观察众人的表现,除了耿思都和阿吉尔,几乎所有的人都拿起了弓箭” “为我等护卫的也就是阿吉尔和耿思都了” “你的意思?” “大郎,按照大唐府兵的规矩,条件好的、职位在伙长以上者在从军时可以携带仆兵一名,在西域更是如此,往往田地都是仆兵来耕种的,战事来临时,仆兵协助府兵穿戴甲胄,看护马匹等,你我都有资格携带一人,不过仆兵的粮食都需要我等来提供,胡弩镇肯定不会预备他们的” “你看中谁了?” “大郎,还是喀什哈吧,我喜欢直爽的人,嘻嘻” “好吧,耿思都是孤儿,估计能愿意,但阿吉尔会同意他的儿子去风险莫测的胡弩镇值守?算了,还有至少一半的路程,等最终抵达后再说吧,从今日开始,就由你在每日歇息时对他们进行大致的操练,每日大约半个时辰就行了” “也好”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在杨守瑜的带领下,少年们在每日扎营后训练一个小时,孙秀荣并没有参与,而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穿越者都是孤独的,就算孙秀荣已经穿过一次也是这样,因为他的精神世界太过丰满已经容纳不下太多的东西了,于是,在一般人眼里,孙秀荣太过孤傲,对,是孤傲,而不是像耿思都那样的内向、不合群。 但在耿思都眼里,孙大郎已经成了自己的偶像,一个自己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企及的偶像。 茫茫昆仑山中段,南北平均宽度约莫一百五十里,但由于喀拉喀什河进入大山后先是向东,然后又折向西边,想要沿着它穿越此山,实际路程要数倍于此。 幸亏是夏季,虽然早晚寒冷,但终究还在人类忍受范围内,据说吐蕃人能在冬季越过更加艰险的建德力古道(克里雅古道)进入于阗,其身体素质之强悍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但大唐的士兵也相差仿佛了,后来高仙芝带领大军千里奔袭小勃律,没听说过因为在葱岭高原上穿行而造成严重减员的,但与吐蕃人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喀拉喀什河,发源于昆仑山以南的喀喇昆仑山,海拔更在昆仑山之上,而象雄王国所在阿里地区以及羌塘草原,平均海拔多半在五千米左右,就这样的条件,这个王国还顽强地生存了上千年,可见人类的忍耐力上限的想象空间有多大。 自从与慧琳交手过后,孙秀荣感觉自己的气力、运用自己的身体的合理性、灵巧性以及恰到好处蓄势一击的能力大有提高,自己的黑云弓,以前虽然能在一个呼吸间拉动一下并释放,但十箭下来后还会有些感觉双壁肌肉酸胀的,何况在射击之前他一定要调匀呼吸才行。 而杨守瑜却是在这方面天生的人才,他能连续射击三十箭而不带停歇的,然后再稍微歇息一阵后就可以再次施射了。 在旅行的途中,他在弓箭上的修习也没放下,现在的他可以一次拉动三石力的大弓十五下,此时双臂才会有微微的酸胀,略事休息后,又能拉动下一组十五次,这可比以前强多了。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上一世的他在武技上虽说不差,终究是泯然众人矣,他靠的是在科技上、大局上以及对军队的整训上在短时间里一统天下的。 难道这一世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一想到这里,孙秀荣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随即又摇了摇头。 到了此时,他可是明白了,一个人武艺再高,像杨守瑜那样(荔非守瑜),占住一处极其易守难攻处,用手中神乎其技的弓箭能够一人射杀几百人已经是极致了,不可能再有超过他的了,想用手中的刀枪一个人连续杀死十几人,甚至几十人,想都不要想。 所谓万人敌,说的是此人武艺极其高强,又勇悍无前,带着自己的手下也养成了一往无前的战斗作风,并不是说此人就能一人敌万人,若这样的人真的存在,那肯定不是人。 ……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在驿牒上规定的时间里越过了昆仑山! 胡弩镇,一座纯粹用石块垒起来的军堡出现了! 在这里,胡弩河从西边注入喀拉喀什河,军堡就建在两河交汇之处的北岸山坡上,而喀拉喀什河开始沿着昆仑山南麓向东了。 而沿着胡弩河往西,越过一小段旱路后可以连上徒多河,从那里可以方便地进入疏勒镇。 胡弩镇,一镇便关系着两大重镇的安危,而大唐在这里只设置了区区三百人,但就是这区区三百人就让吐蕃人动弹不得,就如同吐蕃、大唐双方反复争夺的青海石城堡一样,少数人马就能牵动几万大军! “呜…….” 在昆仑山南麓,除了胡弩镇这座军堡,完全没有在四镇附近诸如戍堡、烽火墩这样的次一级设施了,只有一座白色的军堡孤零零地矗立在浑浊的河水北岸。 当他们这支小队伍出现后,从堡子里飞出来几十骑,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展开了战斗队形! 当中一骑穿着晶莹闪亮的明光铠,同样晶亮的铁盔上的红缨在大风里四散飘荡着,与寻常唐人大将用在铁盔上的红缨不同,此人将红缨编成了一个个小球节,当风势较大时,小球节缠住了铁盔上的尖顶,还围绕着尖顶滴溜溜乱转。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身形与孙秀荣差不多,但明显粗壮一些,在他的身后,有一名骑士举着一杆大旗,大旗白底黑字,上书一个“白”字,旌旗四周飘着黑色的牙带(所谓牙兵,多半来自于此)在风中猎猎作响。 约莫二十四五岁,并不是明显胡人模样,而似乎是西与胡人与中原汉人的混血种,留着短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攥着两根乌沉沉的大枪! 双枪白孝德! 那两根大枪是完全用精铁打制的,他用一只手握着看起来也丝毫不费力气,让孙秀荣见了也是自叹不如,暗道:“难怪此人在以后的安史之乱中创下了偌大的名头,盛名之下,岂有虚人?” 再看时,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是与白孝德几乎一样的装束,个个神情剽悍,眼见得虽然数目不多,但绝对是一支精锐之师。 孙秀荣心里一动,他也催动着火龙驹上前了。 此时,便能体现出他与其他人的差距了,包括杨守瑜在内,甫一见到这队骑兵,无不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胆子小的甚至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但孙秀荣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一手高举着夫蒙灵察给自己的任命书,一边高喊着:“前面可是白军使?在下胡弩镇新任骑兵伙长孙秀荣是也!” 此话一出,除了白孝德,其他骑兵的气焰顿时短了一截。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诚如是也。 但白孝德不同,他是胡弩镇的镇将,是孙秀荣的上司,大可不理会这个,“驾!”,他也催动了他的战马,一匹纯白色的战马,身形高大,应该是从拔汗那国(大宛马)得来的名马,然后用双脚操控此马,一手握着一根铁枪朝孙秀荣本来。 第十六章 胡弩镇风云(1)见面礼 这是白孝德给自己的机会,就算在大唐,有上级的任命,作为一个骑兵底层军官,你如果没有在骑战上拥有令人信服的能力的话,就算手下只有区区三十六人也不见得都服从你。 如臂使指,那是对强者来说的,从没有例外。 知道要接近胡弩镇了,孙秀荣一早就将夫蒙灵察赠给他的明光铠穿戴起来了,一整套明光铠包括磨得晶亮的铜盔,大量用铁片串起来的铁甲,胸部两大块明光甲,整块的护项、护肩、护腹、护臂、胫甲、云头靴,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三十斤,而孙秀荣自己制作的棉甲只有十二斤。 这还不算,一套明光铠穿戴起来十分麻烦,难怪一开始大唐府兵都允许携带仆兵了,靠自己穿戴起来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当穿戴完毕之后,孙秀荣还是贴身感觉到了它的牢靠和安全感,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来了,以前的他在使用火龙驹时从未多出二十斤的份量进行奔驰、战斗,火龙驹虽然高大健壮,但在没有训练的情形下在多了二十斤的份量下还能操控自如吗? 但自从与慧琳大和尚大战一场后,孙秀荣在精神层面的增强似乎也影响到了火龙驹,让它似乎对自己更加服帖起来。 还有,火龙驹作为一匹十岁年龄的战马,实际上正处于他的最佳年龄阶段,而年仅十八岁的孙秀荣虽然在精神上早就成熟了,但在身体上却尚未完全长成,离他骨骼、筋肉最精壮的时候还早,于是他的份量就远远不足。 一去二来,火龙驹堪堪承受了多出来的二十斤份量。 从昆仑山刚刚出来时,喀拉喀什河的西岸是一处大面积的起伏不定的缓坡,眼下双方都沿着某处坡顶向下冲,坡面约莫十几丈,其实在策马向下冲时是最凶险的,因为战马上并没有后世旅游景点马匹背上马鞍前端还有一道用以扶持的铁圈,仅仅是一具高桥马鞍而已。 此时,就要考验骑士的骑术了,与就在焉耆附近长大,从小熟悉焉耆马的白孝德不同,孙秀荣在后世的呼伦贝尔骑过蒙古马,在上一世的尼布楚骑过介于蒙古马与雅库特马之间的尼布楚马,后来随着大夏国国土面积的扩大,乞尔吉斯马、汗血宝马、顿河马、阿拉伯马、波兰马、西班牙马都骑过,若说此时谁最懂得马匹,骑术最熟练,非他孙秀荣莫属! 一般人策马从高处向下冲时,为了避免马匹突然停住从而将身上的骑士摔出去的窘境,会将身体向后仰,但这样一仰,想要用手中的武器发出倾力一击肯定就做不到了。 在历史上,能在高处策马迅速向下奔驰,身体不用后仰,还能用手中的武器利用从高到低的势能对敌人发出致命一击的只有一人。 岳家军的先锋背嵬军统领岳云! 他是唯一做到了将手中的双锤向前举着,身体依旧向前倾着,最后将敌人像秋风扫落叶般一一击落的大将,当然了,这样的骑术肯定称得上“神乎其技”,因为岳云十二岁就上战场,他的骑术、战术、力量完全是从以战代练中磨练出来了,自然练就了高明的骑术。 孙秀荣也是如此,但他策马下冲时,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向后倾倒,但他的双腿却带着马镫向前蹬着。 当然了,这不是最关键的,他握着他自制的虎枪,一杆十斤重的虎枪,本是双手握持战斗的,但在眼下他却用右手单手握着,虎枪枪身稍稍向后倾斜着,与孙秀荣在前一世设计的“拉枪”动作十分相似。 当两匹战马双双相对从高坡上往下冲时,就算骑士大无畏,能够直接朝敌人冲去,但战马是不会完全听你的,实际上,当其双双抵达低处时,两匹战马都不约而同扭转了马头,孙秀荣的火龙驹向左侧冲去,而白孝德的白马则冲向右边。 电光火石间,白孝德一丈长,重达十五斤的铁枪,孙秀荣一张二尺长,重达十斤重的虎枪便碰上了!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后产生的击打、摩擦声从低处传了出来,若是放在以往,在没有与慧琳大和尚战斗之前,十八岁的孙秀荣怎么也不会是二十五岁的白孝德的对手,何况对方还是两杆份量都不轻的铁枪! 但一来孙秀荣的骑术高出一截,在向下冲时,他的身体、引枪的动作恰到好处,何况依照孙秀荣的惯例,除非对上虾兵蟹将,他是不会存着有一击必杀的机会的,第一个回合肯定是试探的回合,虎枪的枪钩对上了铁枪的枪身! 种种因由之下,原本不占优势的孙秀荣在这一个回合并没有吃亏,但此时火龙驹已经在坡底向左侧跑远了。 等他扭转马头再次出击时,对面的白孝德才堪堪转过身来! 一想到这位在安史之乱中表现优异,还有罕见地单挑敌手战绩的名将竟然在骑术上逊色于自己,孙秀荣一股强烈的自信不禁油然而出。 “驾!” 但现在的他要面临白孝德两杆铁枪的打击,当然了,此时的所谓双枪将,不可能是两根同样长度和份量的铁枪,而是一杆较长,主攻,一杆较短,主守,但无论如何,短的那一根也有五尺长。 若是白孝德用长铁枪夹住虎枪的枪钩,迫近后用短枪刺击自己该如何应付? 若是放到葱岭时代,孙秀荣肯定会拔出自己的双手横刀进行格挡,但是当来到于阗镇后,他在武技的感觉上似乎又精进了一步。 双方沿着坡底再次像对方冲来,此时,到了平地的白孝德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作为这个世界上罕见的能够使用双铁枪悍将的本色,两根铁枪都略略向后拉着,等待着机会给孙秀荣致命的一击,而在平地上,他在骑术上的稍稍劣势也微乎其微! 不过孙秀荣的虎枪有一长二尺长,他自然不会给白孝德迫近自己的机会,但白孝德作为名将,肯定有应对的法子,若是遇到一般对手,他蓄势的一击一般人肯定抵挡不住,在陷入慌乱的一刹那他就可以迫近了,然后便用短枪此中对方的咽喉,这一招,他在对付象雄故地的吐蕃骑兵时屡试不爽。 就是因为他白孝德在胡弩镇镇守,吐蕃人已经有五年没有出现在胡弩镇附近了。 孙秀荣躲得过他这看似平淡,但蕴藏着强烈的势能和后手的一击吗? 作为前一世的飞龙骑、猛虎骑、龙骑兵的创立者,孙秀荣此时完全进入了心无旁骛的对敌状态。 所谓心无旁骛,说的不是一门心思直接冲上去,而是全幅身形达到了最佳的对敌状态! 所谓最佳,指的是孙秀荣在堪堪扭转马头的那一刹那便想好了对敌之策! 区区坡底只有二十余丈长,只见略矮一些的火龙驹的速度反而比高大一些的大宛马更快!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再上一个穿越季时就有的对于马匹的全方位无死角的遮护。 当然了,这个遮护说的是保养,作为一个游牧部族出身之人,融合了后世一些科学的喂养方法后,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对于马匹的周到饲养还没有超过他的。 昆仑山,是一座整体上以荒漠形态呈现出来的大山,山上植被极少,土石巨多,就算在这接近胡弩镇的喀拉喀什河西岸、北岸,大大小小的各种石头堆满了各个角落。 在这种情况下,爱惜马力的白孝德自然不敢将马速带的太快,而此时已经偷偷将马匹的四蹄钉上铁掌的孙秀荣则是毫无顾忌(马掌在晚唐五代才出现)。 马速决定着兵器的势能,虽然眼下的孙秀荣在气力上依旧不如白孝德,在武器的运用上也不如,但他再次占了马匹的便宜! “嘎吱……” 这一次同刚才一样,孙秀荣的虎枪再次与白孝德的铁枪接触了,铁枪枪身依旧在虎枪枪钩上划出了令人牙酸的嘈杂声。 若是放在以往,白孝德会抵住对方的兵刃,然后利用自己在气力上、战马上的优势用铁枪压住对方,然后不断迫近对方,最后用短枪实施致命一击,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其一,孙秀荣的马速快,在贴近白孝德时又主动实施了拉枪的动作,两相结合,虎枪刺出时带来的威势就不是白孝德想象中那个样子了。 其二,就在“嘎吱”的酸爽声音继续响着时,孙秀荣突然继续策动战马往前冲,在此时,这样的动作,在双方兵刃接触时,先前马速占优的一方能做到这一点,而另外一方在兵刃并压制住后,由于马速变得更慢了,想要顺利策动马匹运动就非常困难了。 随着火龙驹继续向前窜,虎枪的枪钩继续贴着铁枪枪身向下滑动,很快就来到白孝德右手握持的地方! 此时,若是一般骑兵,在孙秀荣虎枪、马速的两相压制下肯定是动弹不得,左手另外一把武器由于距离的原因又发不出来,此时,高明的骑兵只有一个选择。 弃枪! 读者读到这里肯定会说,白孝德手里不是还有一杆短铁枪吗?可以当成标枪扔向孙秀荣啊,但说得容易,实际做到却是千难万难,因为当孙秀荣虎枪的枪钩以极快的速度带着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冲向对方手部时,他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保住自己的右手! 此时,若是一般的对手,稍微高明一些的就只能弃枪了,但没了一丈长的长枪,手里头只剩下五尺长的短枪,这接下来的战斗肯定是被动挨打了,再差一些的对手,慌乱之下被孙秀荣切掉右手也是有可能的。 标枪? 时间太长,肯定来不及了。 好个白孝德,在如此紧迫的情形下,他竟然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用左手的短枪再一次架住了正在向下滑的虎枪! 此时,虎枪一尺长晶亮的匕首状锋刃离白孝德的右手只有不到一寸! 双方就在原地僵持着,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孙秀荣依旧有再次取胜的机会,因为他刚才是用一只手握着虎枪压制着白孝德的长枪,就算白孝德用短枪阻止住了虎枪继续向下滑的势头,但此时孙秀荣只要用双手握持虎枪,局面还是自己占优。 白孝德俊美的面孔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在电光火石间,孙秀荣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哈哈哈,镇将高明,在下不如” 孙秀荣撤枪了,当他撤枪时将虎枪在空中抖了一下,原本作为缠绕在虎枪枪身上的背带当即散开了,兔起鹘落间,一丈二尺长的虎枪已经背在了身上。 白孝德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是爽快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个孙秀荣,如此了得,真不愧是今年于阗、疏勒两镇跳荡营第一名,实至名归!”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消息这么快就传到这里了,不是说唐代并没有邸报吗?” 看着孙秀荣的神态,白孝德笑道:“你以为胡弩镇孤悬于本土之外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你等按照正常速度迈向这里时,我大唐的快马已经将有关消息传递到四镇镇一级的所有地方,胡弩镇孤悬于本土六百里之外,若是连区区消息都得不到,将士们岂能安心在这里驻守?” 孙秀荣点点头,讪笑道:“原来如此,不过镇将可知今年焉耆、龟兹两镇头名是谁?” 白孝德说道:“是一个叫做马璘的少年,好家伙,竟比你还小一岁,我大唐还真是人才辈出,层出不穷啊?” “是他?” 一个在安史之乱中战功、名声不亚于白孝德,或者说更胜白孝德的人出现在孙秀荣的脑海里。 第十七章 胡弩镇风云(2)诸人 普吉村的老少向导们都走了,包括杨守瑜觊觎的喀什哈也不例外,对于他们来说,在远离本土六百里地方孤零零的军堡镇守实在太过于凶险了,一旦被吐蕃大军围住,生还的希望很小。 但耿思都还是留了下来,除了愿意担任孙秀荣的仆兵外,自然也与他的孤儿身份有关。 还有,孙秀荣虽然年仅十八岁,但远远超过常人的大度、冷静让他十分叹服。 孙秀荣给了阿吉尔半贯钱,另外七个少年每人三百文,还将唯一的骆驼送给了阿吉尔,对于阿吉尔来说,这一趟确实是收获满满。 此时,孙秀荣身上还剩下了大约五贯钱以及两百斤粮食,粮食全部交给了白孝德,这将是他的仆兵耿思都今后一年的口粮,另外他还给了一贯钱给胡弩镇打理后勤辎重的录事,实际上两百斤粮食对于不用上阵厮杀的耿思都来说节省一点的话勉强也够用了,但熟知府兵事务的孙秀荣知道,就算在这孤悬于昆仑山外侧的胡弩镇,你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做到公忠体国,若是没有些许好处的话,他的这位刚刚上任的仆兵肯定会吃不饱的。 一贯钱,若是换成粮食自然能让他吃饱,但在胡弩镇,你只能对录事进行贿赂才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当晚,白孝德为孙秀荣、杨守瑜两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镇军里什长以上人物悉数来了,白孝德的哥哥是龟兹国国王兼龟兹都督府都督,家里面上等的葡萄酒是少不了的,加上此时胡弩镇周围的野生动物还有不少,特别是体重高达三百余斤的藏岩羊,不仅肉质鲜美,其皮子竟不亚于牛皮,自然成了胡弩镇的士卒钟意的对象。 一整只藏岩羊,半幅野驴下水,让大约三十人酒足饭饱,满意而归。 胡弩镇军堡方圆约莫三里,最里面是两间三进院落连在一起形成的“内城”,主要是镇将、副镇将以及各曹办公、住处,眼下胡弩镇并没有副镇将,按照白孝德的说法,胡弩镇三百士兵,其中骑兵只有四十,其中有四骑是他白孝德的仆兵,真正属于孙秀荣管辖的只有三十六骑。 由于孤悬于本土之外,这三十六骑倒是按照一人双马配置的,能够配置一人双马的府兵自然都是大户人家,或者家里颇有资材的人家,他们都是来自于阗镇的各族家底殷实的农户、牧户,大部分是汉人,也有少部分是当地胡人。 除开骑兵之外,尚有一伙标准的五十强弩兵,人手一把一石力的角弓,其中二十人还有一张射程两百步的角弓弩,三十人人手一张射程一百六十步的单弓弩,也就是说,不算其它,单单这五十强弩伙就能在战场上对一百米到三百米的敌人进行多层次远程打击。 这一伙的弩兵可不单纯是按照远程部队来设置的,大唐的府兵几乎都是多面手,步兵可以进行远程打击,弓弩兵也可以近身搏斗,这个强弩伙还配置有一把双手横刀,自然是为近身搏斗准备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伙重步兵,也就是披挂铁甲的步兵,人手一副一石力的弓箭,一根长矛,一把单手横刀。 剩下的自然都是轻步兵了,他们只有皮甲,但人手也有一副从五斗力到七斗力不等单体弓,一面皮质盾牌或木制盾牌,一把单手横刀。 除开战斗兵外,尚有管辖军堡内务的录事、仓曹、法曹、军医诸人,都有一名录事管辖,而作为伙长以上军官的仆兵,也在没有战斗任务时由录事统一管辖,自然了,镇将的仆兵不在此列。 如此说来,区区一个镇级军堡,便有打理后勤辎重庶务的四五十人。 紧挨着内城的西边是一座山神庙,军堡在昆仑山南麓,大唐皇室号称是道家始祖老子之后,肯定以道教为尊,在这荒僻异域,受传说以及现实的影响,昆仑山神自然成了他们的庇护神。 而在道家的规制中,昆仑山是西王母的道场,这座山神庙实际上也是西王母庙。 除了镇将白孝德,强弩伙的伙长是一个叫做呼延云的、从灵州(宁夏)迁到这里的农户后代,身材中等壮实,年纪与白孝德差不多,如此年纪,没有参加过跳荡营的遴选,还能做到伙长的,无一不是殷实之家,呼延云的祖上曾是高昌的校尉,积累到现在,家里头肯定很宽裕。 重兵伙的伙长是一个叫阎刚的中年人,估计到三十岁了,原本是沙州阎姓大族之家,迁到龟兹后,祖上曾担任过安西都护府的法曹参军。 而这里的录事是一个叫做张翰的、因为犯了事被发配到这里的文官,原本是大唐幽州昌平县县丞。 张翰发配到这里似乎有些年头了,他的年纪接近四十,是这里的官员中岁数最大的,朝廷历次大赦似乎都没涵盖到他,这倒是让孙秀荣起了兴趣。 重兵伙、骑兵伙、强弩伙的人虽然都还在府兵序列,但实际上来到大唐开元年间后,大唐的军制也在发生着变化,像这三个军种实际上逐渐有向职业军人转变的迹象,因为能够加入这三个军种的人都是丁口众多且颇为殷实的家庭,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种地,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备制装备和训练、打仗上。 但也有完全跟以前一样的府兵存在,那就是这里人数最多的轻步兵了,他们都是于阗镇下辖各处汉胡农户的后代,都隶属于某个折冲府,他们需要自备武器、粮食到边地戍守,若是在像四镇腹地之地,他们每年只需要驻守一次就行了。 但在胡弩镇,一去一来就要两个月,朝廷岂能轻易让你来去?于是像这样的地方,便成了三年一戍,然后五年内不再应召了,当然了,如此远的地方,让他们如何携带、储备粮食前来?最后粮食也是由官府统一供应,但他们的家里需要向官府提供同等数目的粮食和装备上所花的钱财。 府兵制,到了大唐中期之时,正在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衰变,因为本来除了兵役就不需要向国家再缴纳任何赋税的府兵现在要重新缴纳了,虽然是变相的缴纳,但只要有缴纳行为,就会有龌龊出现。 侯琪,原名候七,就是一个老府兵,当然了,这个老,也只是相对的,他才三十八岁,按照大唐规制,凡是府兵,要到五十五岁才能退休,他离退休还早着呢,便是剩余的轻兵伙的伙长,当然了,他这个伙长只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将会有另外一伙人马来替代他们,而侯琪他们会在未来五年之内只会被就近(比如防卫县城),不会再派到边地了。 虽然是一个老油条府兵,但侯琪还是兢兢业业行使着他的权责,每日的操练、巡逻、值守都是有条不紊,风雪无阻。 孙秀荣在宴会上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位老兵,与其他快要成为职业军人的小军官相比,侯琪明显有些格格不入,与他的仆兵耿思都一样,沉默寡言,在宴会上也是第一个离开的,不过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有些敬畏的。 “在他的眼里,自己多半是一个世家子弟,跑到这里来捞取军功的” 孙秀荣暗忖道。 沉默寡言的人物,除了侯琪,还有一人。 此人叫聂峰,是一个象雄人,跟聂叙丹樨一样,原本也是故象雄王国的王室子弟,象雄王国灭亡后,吐蕃人采取了用上一任王室琼布氏来管辖象雄故国之地的策略,像聂峰这样的王室子弟自然会受到残酷迫害,他们大多数成为了奴隶,少数不甘心者跑了,有的投靠了大唐,有的则成了马贼。 聂峰是投靠大唐的象雄人后裔,原本聂叙姓也改成了聂姓。 与侯琪、耿思都一样,亡国之后聂峰似乎也有满腹的心事,才十八岁的他成日里拧着眉毛,就算在喝酒时也从未展颜。 聂峰,建德力城附近的吐蕃(实际上是象雄)农户后裔,精通骑射,五年前才从象雄故地逃到于阗镇,以前是琼布氏专门为了羞辱他们设置的奴兵角色,也就是为琼布氏养马、披挂的人,这样的人在吐蕃军队里大量存在,在发生战事时,吐蕃军官会让这些奴兵先上,消耗敌人一阵子后,正规甲兵再上。 聂峰今年二十五岁,对于胡弩镇以东广袤地区的气候、地形十分熟悉,这也是高仙芝让他在这里担任骑兵伙副伙长的原因。 与侯琪、聂峰不同,呼延云、阎刚、张翰三人倒是对新来的骑兵伙伙长很是欢迎,当然了,孙秀荣的跳荡营头名的名头,节度副使夫蒙灵察的牙兵,以及白日里大战在西域一带已经小有名气的白孝德竟能打个平手的表现才是让他们服气的根本。 故此,在喝酒时,孙秀荣也暗叹,“若是没有经过跳荡营的遴选,并成为夫蒙灵察的牙兵,单单以普通府兵来到此地,就算白孝德对自己不错,若还是在侯琪的手下,最终何时才能熬出头?” 没多久,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白孝德、孙秀荣两人。 “大郎” 郎,是此时大唐对青壮男丁的通俗称呼,当然了,你若是在家里有排行,通常也会用“姓氏+排行”来称呼,比如封常清家里排行第二,高仙芝便称呼他为“封二”,家里是独子的,多半称呼“大郎”。 白孝德由于王室子弟,虽然龟兹国国王眼下的实权非常小,但终究有家学渊源,从小读过书,见过的事也比寻常人多得多(就算没有什么实权的龟兹国国王之位,觊觎之人也多得是,稍有不慎便是刀光血影,作为宗主国的大唐自然巴不得),自以为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很镇定了,武艺也相当不错,但见到孙秀荣后,他那种既沉稳淡定又孤傲的气质很快就折服了他。 在他心目中,孙秀荣似乎是像他这样的同类人,于是就更为亲近了。 “按照胡弩镇不成文的规矩,这里不设副镇将,但各伙伙长按照这样的顺序在镇将不在的时候代替镇将行驶军权,依次是:骑兵伙、重兵伙、强弩伙、轻兵伙、录事,意思就是,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兵伙长,但已经事实上是胡弩镇的副镇将了” “哦?”,这一节孙秀荣没有想到,不过一想到白孝德年纪轻轻,又武艺高强,加上自身出自大唐正在施恩羁縻的王室,轻易不会被别人取代的,所谓副镇将也就是说说罢了。 白孝德见他没怎么在意,也是暗自一凛,“此子明明是犯官后代,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岂有不寻摸一切机会向上爬的,可看他的神色,似乎又志不在此,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十八章 胡弩镇风云(3)近况 此时,除了白孝德、孙秀荣两人,尚有一个年轻女人在屋子里伺候着。 见孙秀荣不停地看着这女子,白孝德笑道:“大郎,你尚未成婚,尚不知女人滋味,这名女子就送给你了,今晚就同你暖被窝……” “不可” 孙秀荣赶紧打断他,刚才不停看向那女人,是因为觉得这女子似乎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常见的胡人,而是像藏地的女子,并非是见色起意。 “镇将,在下倒是有一个问题” “哦,请讲” “刚才我等入城时,见到的人几乎都是男丁,并未见到一个女子,这是为何?” “哈哈,大郎,你还真问到点子上来了,胡弩镇不比葱岭守捉城,那里有一个下折冲府,府兵几乎都在折冲府附近服役,周围还能种植一些粮食,故此城里也有大量的家属,自然也有女子” “但在胡弩镇,这一切都莫想,按照大唐军规,除了本将以及录事两人,剩余诸人是不能带女人进入军堡的,但府兵们要在这里驻守三年,三年,三来啊,府兵们最小的也有十八岁,就算最清心寡欲之人也会憋出毛病来,于是这里最常用的法子就安排上了……” “妓馆?” “呵呵,差不多,这里有犯官家属、我等俘获象雄女子以及从于阗国过来,自愿伺候边军的胡妓,虽然只是一个三百人的小军堡,但妓馆连带酒馆却有三家,闲暇时分,在获得军官的允许下,士卒们是可以去那里快活的,当然了,这都需要自己花钱才行……” “镇将,彼等在这里设置妓馆,恐怕也需要向军镇缴纳商税吧” “那是自然,不过我等知晓彼等也是不易,只收取三成” 孙秀荣了然,屋子里的这象雄女子多半是白孝德带着骑兵外出时劫掠过来的,专门放在屋子里伺候自己,这估计是独一份,别人肯定没有这种便利。 “大郎,以你的身手,来这里担任骑兵伙长还真是来对了” “哦?” “在去年,大唐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发兵攻打吐蕃,当时当面领兵的正是吐蕃国大论乞力徐,当时大唐大胜,乞力徐仅以身免” (大论,大宰相) 孙秀荣心理一凛,“看来虽然金城公主嫁给了吐蕃国王,但双方在边界上依旧战事不断啊,但我在葱岭时并没有听说有多少大的战事,或许与金城公主的病势有关,或者那位唐明皇已经大为膨胀了?” 白孝德继续说道:“以前,本将就是带着这三十多骑不断东去,袭扰其象雄万户府西境一带,斩获颇多,从未折损一人,不过私底下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两国有盟约在先,还有公主和亲,眼下倒好了,自从崔希逸大将军发兵后,吐蕃人便断了朝贡,于是双方可大大方方动手了” 孙秀荣问道:“镇将,吐蕃人既然在象雄故地设置了万户府,兵力肯定不少,区区三十余骑如何来去自如?” 白孝德笑道:“本将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探听到的,以前在吐蕃地,象雄与吐蕃几乎并驾齐驱,直到太宗时代吐蕃国王发动大军灭了象雄部落,其实,无论是吐蕃还是象雄,丁口都不多” “吐蕃稍多一些,最多十万户,象雄稍小一些,最多五万户,加起来十五万户,总共不到八十万人,但就是八十万人竟在一段时间与大唐打了个平手,虽然大唐胜得多败得少,但吐蕃人的强悍还是可见一斑” “当然了,大唐强盛,丁口远远超过吐蕃,就算遭遇大败也能很快缓过劲儿来,但吐蕃人就不同了,他一旦遭遇到了大的败仗,比如青壮损失万人以上的大败,那绝对是要起码五年以上才能恢复过来的,但吐蕃人在与大唐打仗时,吐蕃人的正规军只是作为最后的手段,与他们打头的则另有其人” “哦?” “原本在西海一带游牧的是吐谷浑部落,他们的丁口与吐蕃人相差无几,而在西海以南,则是众多的羌人部落,其中最大的则是党项羌,丁口比吐谷浑略少,但加起来五万户也是有的” (西海,青海湖) “吐蕃人击败吐谷浑、党项羌后,收获了大量的人口,吐蕃人的规制与大唐不同,当他们灭亡吐谷浑、党项羌后,羁縻其贵族子弟,让他们的贵族子弟当正规军,而让广大的百姓当奴隶,这其中有牧奴、农奴,也有奴兵” “他们击败吐谷浑、党项羌后,几乎又收获了吐蕃加象雄的丁口,总人口估计在三十万户以上,这些都是半牧半农的丁口,三十万户至少有二十万青壮骑兵可用,当然了,吐蕃人不可能这么用兵,根据我国的消息,他们以贵族子弟为主的正规军加起来不到五万,但可随时动员起来大约二十万奴兵” “听说吐蕃人对奴隶刻薄甚深,他们就不起来造反?” 白孝德眼神里闪过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异样,他说道:“他们自有规制,就算是奴兵,也分了三六九等,吐蕃奴兵多半是吐谷浑、党项奴兵的军官,何况,在吐蕃人的奴兵中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号称死士” “吐蕃人的信仰中,苯教、佛教兼而有之,但在眼下,佛教只在贵族子弟里传播,在广大百姓里,苯教依旧是主要的信仰,据说,作为奴隶是前世注定的,这一世也不能改变,想要有所改变,只能寄望下一世,而要在下一世改变,除了严格按照仪式要求祈祷,最便捷的道路便是为贵族赴死” “他们真相信这一点?” “自然是的,本将详细探听过大唐以前与吐蕃人的几次大战,几乎都是这样,没有任何例外,非但如此,彼等正规军,也就是由贵族子弟组成的甲兵想要在下一世占据更高的位置,也必须愿意赴死才行,当然了,吐蕃人的贵族本就不多,想要占据更高的位置,非得有大的机缘才行,故此,与奴兵奋不顾身相比,正规军明显要差一些,当然了,彼等武艺、训练要远远超过奴兵” “也就是说,大战起时,站在最前面的都是吐谷浑、党项羌的奴兵或正规军,最后才轮到吐蕃人,故此,大唐虽然屡次大败彼等,但却无损彼等太多元气” “等时间一长,不少党项羌、吐谷浑人信奉了佛教或苯教,便将这些人也纳入吐蕃人序列,而又将更远的汉人、胡人纳入新的奴兵序列,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龟兹城曾被吐蕃人短暂占据过,当时他们对我家倒是不错,不过对百姓可就是太过苛厉了,与大唐远不能比” 孙秀荣心想:“就算有战功可取,可一个象雄故地就是面积巨大无比,到处都是高山荒漠,想要找到大酋的巢穴十分不易,何况如此远的距离一旦迷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个军功不好捞取啊” 白孝德继续说道:“大郎可知晓边令诚,边中丞?” 孙秀荣心里一紧,“咳咳,知晓,在下就是在葱岭守捉城犯了宵禁被中丞发现了才会发遣到这里,不过在下并不怨他,确实是犯了规制” 白孝德盯着他看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将目光移走了。 “前不久,大约在两个月前,那时你等估计已经到了疏勒镇,而在葱岭守捉城北面通往钵和州的瓦罕谷地,发生了一件大事,大郎可知晓?” “不知” “呵呵,此事说起来倒是胡弩镇有关” “……” “边中丞去钵和州视察时,遇到了一大伙马贼,那伙马贼战力强悍,将边中丞的马队截获了,并将除他之外的随行人员全部杀死,劫走了马匹、钱财…….” “难道边中丞还是一个武艺高强之人?竟能单骑逃脱?” “或许吧,但归根结底是他们并不是孤身作战,当时除了边中丞等人,内中还有一个商队” “那肯定就是胡人的商队喽” “是的,他们是从长安出发一路走到安西的,最后准备从瓦罕谷地回到乌浒水的,恰好,商队里有一位武艺极其高强的袄教护教使者,就是在此人的护卫下,加上边令诚自己的努力,两人都逃脱了” “袄教?护教使者?” (乌浒水,后世阿姆河,珍珠河,后世锡尔河) 白孝德笑道:“大郎,你在葱岭长大,不会不知道袄教吧” 孙秀荣摇摇头,“我只听过拜火教、光明教、魔教,没听说过甚袄教” “哈哈哈”,白孝德见孙秀荣不似作伪,不禁大笑起来,“那拜火教、光明教实际上说的就是袄教,如今乌浒水、珍珠河一带信奉的多半是此教,而那甚魔教实际上是摩尼教,是从袄教里分化出来的,如今在安西、北庭一带也有许多人信仰,听说还传到了漠北一带”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一事,“镇将所信何教?” 白孝德笑道:“不瞒大郎,白家世代尊崇佛家” 但孙秀荣却晓得,他这只是面上的话,白家世代尊崇佛教,不见得他白孝德也是如此,但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再问。 白孝德继续说道:“边中丞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自然恼火万丈,他是在瓦罕谷地遇到马贼的,自然不敢再从那里回去了,他在钵和州养伤的时间里,已经将自己在那里的遭遇飞马报给了盖节度,盖节度已经严令葱岭守捉城、钵和州守捉城出兵清剿葱岭高原上的马贼了” “可有结果?” “有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人” “哦?” “在疏勒镇,有一位田曹参军封常清,此人热衷于农田水利之事,实际上还兼任着疏勒镇的法曹参军一职,为人极为精细,发生边中丞遇袭一事后,盖节度便责令夫蒙灵察镇守使督办此事,镇守使是一个精细人,便想到了封常清,于是封常清便带着大约百骑来到了瓦罕谷地,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 “马贼非常厉害,袭击边中丞等人时头上、面部蒙着黑布,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封常清还是发现了他们埋葬边中丞随从的地方,并从现场的遗物以及随从们的伤口发现了端倪” “结果是?” “当时在葱岭一带有两股大的马贼团伙,一伙是突厥人,一伙则是象雄人,按照封常清的推测,当时这两伙马贼勾结起来了,否则也不会让边中丞只剩一人逃脱,要知道,每年的跳荡营也有不少人进入到他的牙兵里,战力也是不可小视的,能够一举将其随从全部拿下,马贼至少有百骑以上才是” “好一个封常清,竟能从伤口、脚印、马蹄印推出上述事情,由于突厥马贼一向在钵和州附近活动,便责令钵和州府兵清剿,而象雄马贼一向在葱岭附近活动,便责令葱岭守捉清剿了,在边中丞的亲自督办下,很快拿住了那一伙突厥马贼” “不对啊”,孙秀荣插道,“突厥马贼既然得手了,怎会还在钵和州一带逗留,他们肯定要去乌浒水流域将赃物尽快脱手才是呀” “大郎说的是,钵和州是我国新设之州,守军都是从安西都护府派过去的,由于要遥控乌浒水上游诸国,战力非常强横,很快在护蜜国发现了马贼的踪迹,最后顺藤摸瓜,最终抓获了绝大部分马贼” “至于象雄马贼,新任葱岭守捉使边效忠却是一筹莫展,葱岭守捉所辖区域实在太大,更兼高山深壑纵横,想要找到马贼的隐身之处殊为不易,不过按照封常清的推测,象雄人毕竟对以前象雄故地较为熟悉,没准沿着徒多河某条支流来到了昆仑山南麓也说不定,便责令本将查访” “结果呢?” “先不说此时,钵和州的人抓到一部分突厥马贼后,审问之下又有了新的发现” “哦?” “有人提前透露了边中丞等行踪,才会让两伙平时没有往来的马贼纠集在一起” “什么人?” “这倒没审问出来,估计要着落到象雄马贼身上了,还别说,这封常清还真不是一般人,这象雄马贼确实沿着徒多河支流来到了昆仑山以南!” “啊?!” 第十九章 胡弩镇风云(4)练兵(上) 孙秀荣这不经意地一叫,让白孝德不禁有些奇怪。 “大郎,马贼到来,岂不是你我的功劳到了?再说了,与吐蕃人象雄万户府的骑兵相比,区区马贼有何惧哉?若是拿下了这一伙马贼,我等就在边中丞那里立下大功,边中丞可是能够直接向圣人上奏折之人,你我的名字上达天听也不是难事…….” (圣人,唐人对皇帝的称呼) 孙秀荣暗道侥幸,赶紧说道:“镇将,我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 “如何?” “镇将,可有胡弩镇附近的舆图?” “自然有的,原本是大唐初期的,本将接手后又向东、向南探查了上千里,东面,我曾抵达建德力河的最上游,以及象雄人称为黑石湖的地方,那里是吐蕃马大量繁育之地……” (黑石湖,后世西藏阿里地区黑石北湖) “等等”,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是吐蕃马的繁育之地,附近自然丁口众多,对了,你等肯定是扮成象雄牧民的模样,可这马匹却掩藏不住啊” “大郎”,白孝德笑道,“以前吐蕃人进入四镇后自然在当地留下了大量的吐蕃马,而你的副手聂峰这样的人家都擅长饲养吐蕃马,三十六骑所谓一人双骑,自然是一匹焉耆马,一匹吐蕃马的呀” 孙秀荣点点头,微笑道:“是在下鲁莽了,镇将请继续说” “嗯,象雄万户府的大帐所在,连聂峰也不知晓,不过我等已经探知了一些” “哦?” “以前象雄王国都城已经被吐蕃人毁了,不过在都城附近新设置了军堡,根据我探知的消息,吐蕃人灭亡象雄王国、吐谷浑、党项羌以后,采用了混合掺杂的策略,他们将几乎一半象雄部民迁到了首都逻些城附近,而将一部分党项羌人、吐谷浑人迁到了象雄故地,人数不多,每部大约三千户” “这一部党项羌的首领叫细封米擒,据说在党项羌里,细封部,米擒部都是大部,而这一部是细封部里世代与米擒部联姻的部落,故这一世的首领就叫细封米擒,他们的牧场就在黑石湖附近,扼控着象雄故地的北境” “而在其西部,也就是阿克赛钦以东,黑石湖以西的广袤地区,则是吐谷浑人的牧场,迁到这里的吐谷浑部落是一个叫做赫连的部落,首领叫赫连伏允,大郎,吐蕃人看似荒蛮,实则精细得很,他们将米擒部、赫连部布置在于阗镇的南面和东面,若是我国侵入此地,该两部就首当其冲……” “慢着,虽然有这个因素,但是吐蕃人就不怕该两部投靠了我国?” “呵呵,大郎,你是不太了解吐蕃人,无论是党项羌,还是吐谷浑,其以前的居住风貌与吐蕃人相差仿佛,而越过昆仑山进入四镇之地后风貌又大不相同,就算我国愿意接纳彼等,也没有足够的牧场提供,何况,他们也不一定适应图伦碛周围的气候,若是让他们留在原地,肯定又躲不过吐蕃人的屠杀” (图伦碛,唐人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称呼) “再者,吐蕃人虽然将上述地方让米擒部、赫连部驻牧,但该两部百户以上的酋长几乎都有质子在逻些城” “那留在故地的象雄人就是由前象雄王室琼布氏掌控喽” “是的,象雄人的故地上有一座纵横东西的大山,叫冈底斯山,而他们的都城所在也叫冈底斯,象雄人几乎都围绕冈底斯山驻牧,以前彼等还有四五万户,迁走一半后大约还有两三万户,都在冈底斯山西段一带” “当下吐蕃人设置在冈底斯的万户长叫琼布赞婆,自然是以前琼布氏子弟,还是吐蕃王国的女婿,根据聂峰的说法,他手下有一千正规骑兵,还有五百奴兵守卫冈底斯堡,若是有战事发生,自然可以动员最多三万骑的奴兵” “镇将,在下刚才想说的是,象雄马贼既然收获颇丰,多半不会待在荒无人烟的阿克赛钦附近,因为彼等肯定不敢前往象雄故地交易,听说雪山以南的泥婆罗也是吐蕃人的领土,马贼们会不会越过雪山同泥婆罗人活着印度人交易,如是那样的话,想要找到他们就太难了” (泥婆罗,对后世尼泊尔、不丹、锡金以及部分恒河流域以藏人为主的国度的统称) “呵呵,大郎,看来你对吐蕃地还是有所考量啊,不瞒你说,在阿克赛钦的南面,喀拉喀什河的最上游又是一座大山,叫喀喇昆仑山,就在喀拉喀什河的源头附近,有一个山口,当地人叫喀喇昆仑山口,从那里可以直达大勃律,大勃律国风俗习惯与吐蕃人类似,象雄马贼完全可以在那里交易,还能在大勃律、象雄万户府、阿克赛钦之间逡巡,待机而动” 孙秀荣点点头,“刚才镇将说已经得到了彼等抵达的消息,难道彼等已经越过了喀喇昆仑山口?” “是的”,白孝德此时眼睛似乎冒出了火花,“当时我命令聂峰紧紧跟住彼等,但聂峰还是跟丢了” 孙秀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嘴里却说道:“莫非是马贼异常狡猾,甩掉了聂峰等,抑或马贼势大,聂峰等不敢轻举妄动?” “大郎”,白孝德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想差了,想那聂峰本是聂叙王室的后裔,那象雄马贼的首领据说也是如此,聂峰虽然加入到大唐府兵行列,但对于同族,还是同样被吐蕃人迫害远走他乡的同族肯定是抱有同情之心的,他虽然没说,但我也意识到了” “那换掉聂峰?” “不妥,此人虽然对马贼抱有同情,但对象雄万户府的人是毫不留情的,何况他还是唯一熟知附近地形的人,若不是万不得已,还是要小心笼络才好” “镇将的具体意思?” “眼下正是昆仑山以南最好的两个月之一,马贼若是在大勃律完成了交易,想要回到阿克赛钦附近,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他们想要越过喀喇昆仑山,非走喀拉喀什河源头的山口不可,届时,我寻一个借口留下聂峰,你亲自带着骑兵以及强弩伙埋伏在山口附近,一举将彼等拿下,记住,一定要留下几个活口,否则我等也不好向边中丞交待啊” “……” 孙秀荣还准备说要利用象雄马贼扰乱吐蕃人的象雄万户府,进而建立更大的功勋,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初来乍到,还是熟悉了这里的府兵以及周围的环境再说。 “是,镇将,职部一定不辱使命” …… 在军堡的北面,靠近西王母庙的地方,有一片房舍,里面住的全部是骑兵伙的人,因为那里有一处约莫有后世足球场大小的骑兵训练场,兼做强弩伙的训练场,作为骑兵伙长,孙秀荣分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内里有房舍四间,有一间马厩,由于挨着强弩伙,孙秀荣干脆让杨承恩父子、自己的仆兵都住了进来。 作为老府兵,杨承恩自然进入到了骑兵伙,由于他与杨守瑜、孙秀荣的关系,骑兵伙的伙长侯琪也不敢将他怎样,杨承恩抵达后顺理成章成了骑兵伙的火头军。 在孙秀荣的旁边便是副伙长聂峰的房舍,他一人一间,还有伙房、马厩,也算是独得其乐了。 孙秀荣在夜间离开了镇将府邸,在这里,自然也实行了宵禁,不过,像孙秀荣这样的骑兵伙长还是能破一下例的,他骑着火龙驹偷偷摸摸回到了自己的房舍。 刚回到那里时,他顿时感觉到不妥——自己现在大小也是一个骑兵伙长了,来这里第一日便带头违反纪律,今后还如何带兵? 故此,当他刚刚安顿妥当,就派耿思都去找聂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不用耿思都上门找,聂峰主动找上门来了。 “聂峰,今日吾初来乍到,在镇将以及诸位同僚的力劝下不禁多饮了几杯,眼下已经是宵禁时间,吾还骑马行走在大街上,回到家里深感不妥,吾问你,按照此处的规定,该如何处置?” 一见孙秀荣用上了“吾”字,聂峰便知道他是认真的,便说道:“按照大唐府兵的规制,自然要重重责罚才行,不过在这边荒异域之地,若是事事恪守规定,就会寸步难行,在这里,历任镇将都奉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哦?凡是什长以下违反宵禁者,按照轻重程度,分别处以杖三十、打柴草、清扫大街等三种处罚” “什长以上者,什长一年有一次豁免的机会,伙长有两次,队正有三次,你是伙长,可以用掉一次机会……” “这……” “伙长,你也不是有意触犯规定的,无非是用一次豁免而已” “那好,聂峰,你帮我记上,今后最多还有一次豁免机会” 说完此话,他心里却在暗暗叹息。 “都这样豁免,若真是发生大事,绝对无法挽回,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伙长,若是初来乍到就建言取消这些个豁免,不仅会得罪同僚,恐怕连白孝德也会得罪,算了,以后再说吧” 兴许是见到孙秀荣面色不佳,聂峰继续说道:“伙长放心,宵禁针对的主要是成群结队者,若是有五人以上同时违反宵禁,肯定是要按照大唐律处置的,连镇将也不能豁免,以前的镇将提出的种种豁免,无非是了针对个人因为公事造成的违反宵禁事宜,误不了大事的” 此话一出,孙秀荣面色稍霁,他便说道:“这胡弩镇的操练是如何进行的?” “回禀伙长,不同兵种各有不同,轻兵伙五日一操,对了,轻兵伙的人数实际上达到了队的标准,但目前对正依旧空缺,由伙长侯琪摄理队务” 孙秀荣此时才意识到这里的情形却是有些诡异,按说一镇之下应该有两伙才是,可晚上他见到的全部是伙长,难道就没有一名对正?何况骑兵伙的人数已经达到一百五十人,为什么不设伙长? 聂峰倒是善解人意,他似乎看出了孙秀荣的疑惑,便说道:“按照大唐边军的规定,副镇将兼任一队之对正,而由骑兵伙长兼任另一队的对正,以往在内陆,比如于阗镇,无论是是镇、城,还是守捉,基本上都是按照正常编制进行的” “不过在胡弩镇,前不久白镇将带领一队人马去了阿克赛钦湖附近,遇到了吐蕃人的侦骑,一战之下,以前的副镇将兼轻兵队队正阵亡,此后,该职位一直空着,而按照惯例,骑兵伙伙长年满一年后可以胜任骑兵、重兵、强弩三伙之队正,在此之前,队正由镇将兼任” 孙秀荣这才明白,自己这“副镇将”想要落实到位那还需要一年时间啊。 “伙长,然后是重兵伙、强弩伙,他们是三日一操,最后才是骑兵伙,由于战马精贵,一般来说是骑马训练是五日一操,下马训练则是每日都有,当然了,每日一次到堡外遛马是必须的” “如何训练?” “伙长,以前是职部代管,职部没有奴兵,只能按照堡子里根据更夫的鼓声点卯,大约是在卯时末刻起床,然后在大校场或跑步,或举石锁,或演练弓箭、刀枪,均可,并无一定之规” (卯时末刻,大约早晨七点) “是否披挂整齐?” “也无一定之规” “然后呢?” “午后还有一次,每次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第二十章 胡弩镇风云(5)练兵(中) 卯时中刻(早六点半),孙秀荣被耿思都叫醒了——这是他昨日吩咐他的,在军堡里,只有更夫那里有一套完整的用来计时的更漏,每到整点或中刻时,值守的更夫就会敲响钟鼓,而巡逻的更夫会在开闭城门前后,宵禁前后,子夜前后、黎明前后分别巡逻城池,敲响梆子并喊出来。 此时没有闹钟,乡下的人想要弄清楚时间,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的生物钟,加上太阳的晨起夕落,而城里的人则多了一套或几套更漏,若是大城,除了水漏、沙漏,还有专门的天文设施,像胡弩镇军堡这样的地方,自然只有更漏。 孙秀荣无论在第一世还是前一世,生物钟都准得很,六点半左右雷打不动就起来了,当然了,这也是一个大概的钟点,此时太阳尚未升起,稍事洗漱后出门后就能迎来第一缕晨曦的到来。 初到胡弩镇,生怕自己睡过头了,他还是让耿思都早点醒来提醒他,而耿思都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这是因为在穿越昆仑山时,孙秀荣携带了自制的沙漏,加上与太阳升起位置的印证,能够大致掌握时间,而在途中有一次他起夜时偶尔发现耿思都很早就起来了,还坐在喀拉喀什河边发呆,一问,他年纪轻轻竟然每日都在这么早的时间就醒来了。 孙秀荣于是便查看了沙漏——一种以正午太阳影子最短的时间作为基点装填细沙并标识刻度的沙漏,每日正午要更换一次,大致是早晨六点左右,得知此事后,他便有了让耿思都掌管沙漏并作为传令兵的打算。 耿思都确实是一个好的仆兵,早晨的胡弩镇,虽然是初夏,但气温依旧在十度左右,耿思都已经打好一盆水端到了孙秀荣房间里。 孙秀荣洗漱完毕之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夫蒙灵察送给他的全部重量加起来有三十斤的明光铠穿戴起来,在进入胡弩镇之前,孙秀荣就让耿思都不断练习过如何穿戴此甲,倒是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不过当他跨出门时,回头瞥了一下屋子里头另外一套沙漏,若时间准确的话,离辰时初刻(早七点已经很近了,误差最多在十分钟左右),心里不禁一叹。 “这套铠甲既沉重,穿戴起来又麻烦,若是没有仆兵帮助,全部需要士兵们自己互相协助的话,时间恐怕需要更久” 三十斤的份量乍一看非常多,但因为是大致均匀地分布在身体各处,实际上感官上并没有太过沉重,何况他还是一个六尺身高的大个子,筋肉虽然没有完全长成,但从十岁开始他就有意识、坚持不辍的锻炼依旧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他将自己的黑云弓、装满四十只箭枝的胡禄、八斤重的虎枪、双手长刀全部背在身上,这样的话抛开那三十斤的甲胄重量,恐怕又多了三十斤,主要是四十只箭枝的份量实在有些沉重。 六十斤?孙秀荣想到了自己第一世在呼伦贝尔当兵时的情景,每周一次的十到二十公里不等的负重越野,每次也是有二十到三十公斤的份量,如此说来,后世的训练强度是要远远高于古代的。 在昆仑山附近,无论是南麓还是北麓,每日的风势都极其凌厉,特别是在早晚温差相差很大的时候更是如此。 一大早,大校场上空无一人,孙秀荣顶着六十斤的份量一个人站在场中,迎着从南面喀喇昆仑山吹来的寒风,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的空气与葱岭守捉差不多,凡是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是在有大型河流的地方,胡弩镇是两河交汇之处,初夏的时候正是水量最丰之时,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胡弩河汇入喀拉喀什河发出的嗡嗡声,这是因为胡弩镇正好位于昆仑山脚下,不不不,这里尚未完全走出昆仑山,而是在昆仑山南部两座大山之间的谷地里。 险峻高耸的昆仑山之间的形成的峡谷会将一切声音放到最大。 初夏的寒风里并没有他在葱岭常常能闻到的灰土的味道,因为就算在昆仑山里,到了夏季,植物的气味也会掩盖住一切。 在此处的山坡,山腰处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杉树林,再往上就是高山草甸子,再往下也是如此,当然了,都是极为稀疏的草甸子,并不是放眼望去葱绿一片的那种。 饶是如此,这样的情形也足够喂养胡弩镇的战马了。 “咚咚……” 辰时(七点)到了,但大校场上除了孤零零的他,依旧没有其他人到来。 孙秀荣倒是没有恼火,因为按照边军的规定,钟鼓响起之后,能在一刻之内(三通鼓)赶到大校场就行了,何况白孝德已经将平时的训练都下发到各伙了,从昨日他见到的几个伙长来看,几乎没有一个他认为能称得上“法度森严”之人。 一通鼓后,跑到大校场只有他的发小杨守瑜,杨守瑜见到披挂齐整的孙秀荣也是吃了一惊,但此时的孙秀荣已经将虎枪摘了下来,双脚叉开,左手紧握着横刀刀柄,右手将虎枪杵在地上,就好像迎着晨曦的一尊神像,根本没有看杨守瑜一眼。 杨守瑜不禁有些惭愧,以往在葱岭时,他的一切,除了弓箭,几乎都是孙秀荣言传身教出来的,他自己也在内心承认了自己这一生要始终以孙秀荣为首的想法,但入了跳荡营,陡然名列前六,还受到节度副使的赏识,这让以前的葱岭小子有些飘飘然了,直到他见到孙秀荣在大校场的身形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托大了。 但眼下的他有些尴尬,他隶属于强弩伙,伙长呼延云才是他的上司,但现在呼延云尚未出来,他该如何处理自己在呼延云、孙秀荣甚至白孝德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咚咚…..” 二通鼓时,终于有人陆陆续续抵达大校场了,这其中就有白孝德,最为军堡镇将,他也是披挂完整,并走到了台上。 与孙秀荣想象的差不多,毕竟他在葱岭守捉城见过那里府兵的操练,见到自家将主后,各伙的军卒都站到了将主的前面,而强弩伙的呼延云、重兵伙的阎刚、轻兵伙的侯琪都披挂齐整站在场中。 “咚咚……” 三通鼓时,所有军卒全部来到了场中,连轻兵伙的普通府兵也悉数在此,看来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连五日一操的轻兵伙也到了操练的日子。 孙秀荣手中有一个名册,名册的封面、封底都是用又硬又厚的纸皮做成的,中间写着名单的纸张则是粗糙的黄纸。 “聂峰!” “在!” “……” “……” 开始点卯了,此时的点卯与后世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站在上官面前的军卒站得没有后世齐整,就算最精锐的轻兵伙、强弩伙、重兵伙,也都是勉强聚在了一起,但无论如何,每一伙有五什(轻兵伙是三什,每什十二人),每什十人都站在什长后面,无非是高矮胖瘦不等罢了。 在孙秀荣这个骑兵伙,他兼任第一什的什长,聂峰兼任第二什的什长,第三什的什长是一个叫李继勋的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此人武举出身,中举后自愿来到安西历练,今年刚到,他并不是府兵,而是专门来这里历练的,像这样的人,多半有深厚的背景,只要在安西、北庭、朔方(河套一带)、陇右(青海一带)历练过,就会马上回到长安进入皇帝的禁卫军,然后再放出去时至少是一个校尉了。 犯官家属后代,还是被边令诚发配至此的,虽然是今年跳荡营第一名,还是夫蒙灵察的牙兵,更在与白孝德交手时不胜不败,但终究年少,还无法压住像李继勋这样的人物。 故此,当孙秀荣念道李继勋的名字时,他回答的懒洋洋的,更过分的是,他竟然没有着甲,只是穿着一身棉布长袍,上身罩了一件羊皮短褂。 与他懒洋洋的声音不同的是,他的人倒是长得人高马大,面相也颇为英俊。 孙秀荣没有理会他,继续往下念,很快就念完了,包括聂峰在内,一共三十七人悉数在此,只有三人没有着甲,都是属于李继勋的第三什。 “李继勋!” “在” “魏继龙” “在” “李进才” “在” “出列!” 等三人都出来了,孙秀荣问道:“李进才,为何不着甲?” “这……” 李进才是一个敦实汉子,不到三十岁模样,他先是看了看李继勋,又看了看魏继龙,只见两人都看向天空,便说道:“以往我等都是如此出操的,连白镇将也没说什么……” 孙秀荣心理一凛,“白孝德是大唐名将,治军甚严,怎地会犯这样的错误?难道这李继勋来头非常大,可来头既然这么大,为何巴巴地来到这里从军?” 随着他陷入沉思,场中都静了下来,连台上的白孝德都看着他。 半晌,孙秀荣拿定了主意。 “按照大唐军律,出操穿戴紊乱者,属于对上官不敬,立杖二十!再犯者,杖五十,再犯者,立斩!” “你等以前如何吾不管,眼下就当做第一次触犯军律,聂峰!” 聂峰赶紧站了出来。 “聂峰,就由你执行军纪!” “这……” 孙秀荣说道:“怎么,难道想违抗军令?” 聂峰犹豫了半晌才说道:“李继勋、魏继龙、李进才,立即前往受刑台!” 所谓受刑台,就是大唐军队里为了执行杖刑专门在校场设置的土台子,上面最多可以躺下十人。 “慢着!” 孙秀荣却止住了他,他走到李继勋三人面前,大声说道:“就在此地躺下,吾亲自杖打李继勋,聂峰杖打魏继龙,至于李进才……,汝等谁愿意替吾执行?” 李继勋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孙秀荣竟然来真的,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发作,他旁边的魏继龙大声说道:“我等自从年初来到这里,都是按此出操,聂副伙长、白镇将都没说什么,如今你初来乍到,没有了解实情便冒然施行军法,岂不是打了白镇将、聂副伙长的脸?!如果你要打我等,应该连白镇将、聂副伙长一起打!” 孙秀荣冷冷地瞧着他,“本伙长今日才真正履行职务,往日之事,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从今日开始,骑兵伙便由吾说了算!” “是吗?” 一阵又阴又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孙秀荣定睛一看,还是刚才并没有做出剧烈反抗姿态的李继勋,他的声音也由刚才的慵懒便成了阴冷。 只见他走进了孙秀荣,并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姓孙的小子,你听好了,我是当朝宰相李林甫的侄子,而眼下宰相大人兼任着安西大都护一职,对于像你这样的小卒,可谓生杀予夺,我来到这里最多一年,一年之后就会回到长安,这一年,我也不想惹事,但也不会忍气吞声等着你打?你明白吗?” 说完就背着双手重新回到了第三什。 第二十一章 胡弩镇风云(6)练兵(下) 就在李继勋大大咧咧走向他的第三什最前面的位置,身形尚未转过来时,孙秀荣猛地扑了上去,眼花缭乱间,李继勋已经被他掼倒在地。 “竖子敢……” 李继勋也是武举出身,虽然他说的那甚李林甫的侄子多半有些不着边际,但肯定也不是完全没影,中国武举从武则天时代才开始有,从举办那天开始,虽然大多是为勋贵子弟准备的,但也不乏平民出身的勇武之士,别的不说,一身武艺都是有的。 而李继勋能够担任第三什的什长,虽然与他武举的身份不符,但也是跟着白孝德好几次前去羌塘草原侦查过吐蕃人的形势的,白孝德每次都能全身而还,说明他的三十六骑没一个孬种。 你可以说孙秀荣是趁着李继勋没有转过身来实施了偷袭,但在眼下这个场面下,特别是经过了与胡弩镇武艺上的第一人白孝德的比试后,没有人会认为孙秀荣是投机取巧,何况他是为了军法。 李继勋头朝下扑倒在地下,一张俊脸占满了灰尘,他的“竖子敢尔”尚未说完,就被孙秀荣一脚踩了回去。 孙秀荣蹲了下去,也贴着李继勋的耳朵说道:“吾听说李宰衡自己的子女就有五六十个,亲侄子、外甥也有几十个,都被安排在长安、洛阳附近,就算从军的,也会就近安排到陇右或者朔方,岂会安排到一个如此偏远的地方?就算你是他的侄子,不是远房无甚来往的,就是不受待见的,吾说的是也不是?!” 其实,就在刚在那一刹那,孙秀荣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如果李林甫是一个公忠体国的忠臣,而李继勋真是他的亲侄子,李继勋也不会如此嚣张,来到这里可能是真来历练的,但明明李林甫是大唐首席奸臣,安禄山就是被他养大的,他是大唐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门人弟子、亲戚塞满了朝堂和地方,大唐地域广阔,但上好的地方还属于中原地带,安排自己的子弟岂有舍近求远的? 就算安排到了安西,还有大都护府以及四镇镇守府可以安置,再者,他一个武举出身之人,就算安排到了最为凶险的胡弩镇,岂只安排一个什长的职位? 还有,这样的人,若是知晓安西虚实的话,肯定会先走盖嘉运、夫蒙灵察这样高官的路子,先进入跳荡营遴选,再成为牙兵历练才是正经啊。 这是因为,像磧西节度使这样的关键职位,很少有任职超过五年的,盖嘉运近一两年就要走了,像他这样的人,多半会调到河西、剑南任职,而河西、剑南都是李林甫掌控的职位,盖嘉运作为堂堂一镇节度使,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而不对他的子侄分外关注的? 故此,孙秀荣大着胆子在行使职务的第一日便用号称李林甫侄子的李继勋立了一个下马威。 似乎印证了孙秀荣的想法,当他在李继勋的耳边说了这些话后,李继勋似乎老实了许多,乖乖地躺在地上等着孙秀荣的杖击。 但李继勋如此,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只见第三什那位魏继龙大声叫道:“你个契丹狗贼,竟敢当场羞辱大唐中书令、尚书左仆射的子侄,你这是在折损大唐的颜面!难道就不怕事后满门抄斩?!” 孙秀荣看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白孝德,见他依旧没有动静,心里更是笃定了几分,再看其他伙长,呼延云、阎刚、侯琪眼里都闪着热切的光芒,明显对此事十分期待,而明显是李继勋死党的李进才也偃旗息鼓了,搭着脑袋站在原地没动。 此时聂峰凑了上来,在孙秀荣耳边说道:“伙长,魏继龙也是犯官家属的后代,还在永不赦免之列,他能担任府兵,但永远升不了职,自从李继勋到来后,逢人便说自己是李宰衡的侄子,他便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家族的前途全部着落在李继勋身上了,至于那李进才倒是普通府兵子弟,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孙秀荣心头大定,他大喝道:“魏继龙!” 魏继龙不情愿地嚷道:“作甚?” “吾令你对李继勋施行二十杖的军法!” 魏继龙一愣,“孙秀荣!你敢!” 孙秀荣笑道:“你这是违抗军令喽?” 魏继龙嚷道:“是又如何?” 孙秀荣暗叹,“此人一门心思巴结李继勋,但明显是一个傻蛋,难道没见到眼下李继勋已经服软了?主人都已经服软了,你一个狗腿子再强硬着又有何能为?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聂峰!” “职部在” “吾问你,在边军里,不服从军令该当何罚?” “回禀伙长,轻者杖五十,重者立斩!” “那你说魏继龙的情形属于轻的还是重的?” 聂峰又凑了上来,“伙长,就算你想杀魏继龙立威,那也得禀明了镇将才是,按照军规,你只有杖打的权力……” 孙秀荣点点头,三两步走到高台下面,单膝跪下了,大声说道:“启禀镇将,按照惯例,骑兵伙全体成员每日一操,还是披甲操练,但李继勋、魏继龙、李进才三人违反军规,按律一律杖击二十,还有,职部责令魏继龙杖打李继勋,但这厮不肯,还当场羞辱上官,职部认为,为严肃军纪,李继勋、李进才立杖二十,魏继龙斩立决!” 刚才的一切,白孝德都看在眼里,李继勋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晓得,但他作为龟兹国王的弟弟,虽然是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的牙兵,但身份极为尴尬,李林甫眼下权倾朝野,他不是不知道,李继勋到底是不是李林甫的子侄,他完全无法分辨。 何况李林甫还兼任着安西大都护的职位,眼下的龟兹、焉耆、疏勒、于阗四国,于阗镇实力稍强,剩下的虽然还保留了王国的称号,但实际上也就是一个空壳子,大部分当地农户都被大唐纳入到了折冲府的管辖,四国国王能够管辖的也就是牧户,能够出动的蕃军也少之又少。 故此,若是想彻底灭亡四国王室,对于李林甫来说,也就是抬抬手指的事,牵涉到家国命运,白孝德完全不敢冒险,故此,对于李继勋等人干脆听之任之,但如果是同样犯官家属后代孙秀荣做出的,就大不一样了。 白孝德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准了!” 一句“准了”,魏继龙的命运也决定了,魏继龙一听不禁大惊失色,赶紧跑到高台下面跪了下来,大哭着说道:“镇将,冤枉啊,分明是孙秀荣这狗贼初来乍到,想要拿我等立威……” “咣!” 孙秀荣从刀鞘里将自己的长刀抽了出来,先向白孝德施了一礼,然后一刀便斩了下去! 魏继龙的脑袋落到了地上,孙秀荣拎着来到了队伍前面,大声喝道:“军法尚未完成,谁愿意替吾执行?” “我愿意!” 聂峰倒提着马槊对正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继勋抽打起来,而从孙秀荣兼管的第一什里也出来一人,看着身材高大精悍,约莫二十多岁。 “你叫什么?” “回禀伙长,我叫元丰,来自于阗镇” “哦?祖上来自何部?乡藉何处?” 元丰一愣,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凑上去小声说道:“伙长,我的祖上应该是拓跋鲜卑人,何部就不知道了,籍贯洛阳,三十年前家里就到安西来了……” “三十年前,武周时代?” 孙秀荣心下了然,多半是犯了事被发配到了这里。 “执行!” “是!” 见到元丰过来了,那李进才自己倒是赶紧躺倒在地上老老实实等着杖打。 “诸位!” 孙秀荣一手魏继龙的头颅,一手五尺长的长刀,那长刀上的血液刚刚凝结,与吞口的火云纹交相辉映,看起来触目惊心。 “从即日起,骑兵伙的训练按照这样来!” “其一,还是一日两练,辰时二通鼓之前必须披挂完整赶到大校场,然后围着大校场跑步小半个时辰,接着进食早餐,下午申时一整个时辰的操练照旧,不过头半个时辰改为拉弓、射箭操练,另外半个时辰进行兵刃操练” “每三日进行一次骑马射箭、兵刃操练,每五日进行一次长途奔袭操练,你等可愿意?” “愿意!” “吾听不见!” “愿意!愿意!愿意!” 孙秀荣心中冷笑,暗忖:“不管是摄于魏继龙的人头,还是其它,从今日起,在骑兵伙,就是老子做主了!” 当下,他安排两人将接受完杖刑的李继勋、李进才抬回营房,自己一撩明光甲的裙甲摆,一马当先跑了起来,聂峰等人赶紧跟上。 而李继勋的第三什什长之位,他让元丰暂时管理,李继勋、李进才两人挨打之后至少十日才能起床活动。 小半个时辰后(半个小时)后,孙秀荣停住了,他能准确掌握时间也是有原因的,这大校场一圈的长度大约是五百米,比后世正规操场略大一些,两圈就是一千米,孙秀荣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全幅披挂后跑一圈需要两分钟,这样的话,跑上十五圈左右也就够了。 当他停下来后,只见自己的轻兵伙居然没有一个人掉队,不禁暗道:“果然是大唐府兵里的精锐,别的不说,这身体素质一项就远远强于其他人,何况还是边军的骑兵?看来高仙芝、封常清等长途奔袭大小勃律完全是可以做到的,并没有吹牛啊” 按照规矩,在早晨需要操练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眼下除了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的轻兵伙,其他伙的人都在校场上进行其他练习。 此时,聂风凑了过来,“伙长,我等都是骑兵,就算有了战事,都是在马上完成,如今进行这步跑是否适宜?” “不” 孙秀荣却摇了摇头。 “有一副好的身板是一切的基础,有了这幅好身板,才能有效进行其它操练,放心吧,听我的没错,不会耽误你等进行其它操练的” 就这样,孙秀荣就在远离本土的昆仑山南麓的胡弩镇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练兵,在于阗镇时,他除了采购粮食,还采购了一些铁锭,到了胡弩镇后,除了练兵,他还亲自动手,打制了五十副马掌,并给自己的骑兵全部装上了。 自那以后,马上的操练便多了起来,不过这也是在夏季才行,若是到了冬季,由于草料缺乏,这马上的操练虽然还是按照三日一操来进行,不过,时间却变短了。 胡弩镇的夏季异常短暂,两个月过去之后,还只是八月初,胡弩镇的第一场大雪便如期而至了。 有了校场斩杀魏继龙、杖打李继勋和李进才的事,他的所有操练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何况他将自己剩余的五贯钱全部给了录事张翰,骑兵伙的伙食在加强了训练的情形下也同时得到了加强。 但这只是暂时的,这五贯钱也只能管三个月,想要弄到更多钱,就必须再想办法。 此时,也到了白孝德精细筹划的伏击象雄马贼的时间。 象雄马贼与自己的关系,只有孙秀荣、杨守瑜、杨承恩三人知晓。 孙秀荣该如何做? 第二十二章 胡弩镇风云(7)迷局 当然了,光是艰苦的训练肯定是不成的,孙秀荣隔三差五亲自下厨(每伙有一个伙房,这也是“一伙”的来历,若是在内地,肯定有专门的火头军,但在人手一个当做两个用的胡弩镇,都是自己轮流做饭),将自己懂得的用面粉、青稞粉制作的饭食以及用野菜、肉干制作的菜蔬全部展现了出来。 于是,同样的材料,骑兵伙吃的就是比其他伙强,弄得有些伙隔三差五过来打秋风,倒是让孙秀荣的名号又响亮了一些。 而经过魏继龙那件事后,李继勋、李进才都老实了,多日后孙秀荣才从白孝德那里知道了李继勋的一些消息。 李继勋是不是李林甫的亲戚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却知道李继勋家里犯了事,否则以他武举出身的地位是不会在边地就仅仅担任一个小小的什长的,结合他之前在大校场上的表现,以孙秀荣的揣度,李继勋多半还真是李林甫的亲戚,但肯定是李林甫厌恶的那一种亲戚。 否则,以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盖嘉运的通达,是不会让李林甫的亲戚待在胡弩镇这个既凶险又苦寒之地了。 至于李进才,原本是魏继龙的跟班,魏继龙一死,他立即倒向了孙秀荣,对于这一点,有着三世经验的孙秀荣完全没有意外。 倒是李继勋经过这件事后倒是彻底沉默了下来,不过在之后的训练中孙秀荣也发现此人不愧是武举出身,不仅武艺出色,还会读写,还时不时传出他写的诗作,当然了,与大唐那些“诗人”相比就上不了台面了,但比孙秀荣还是强上许多。 发生那件事后,包括白孝德在内的胡弩镇伙长以上的人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武艺高强,心狠手辣” 这是胡弩镇所有人一开始对他的评价,不过两个月下来后,这两句评价又变成了“武艺高强,表面和气,心狠手辣”,多出来的那句自然是平素孙秀荣能够士卒们一起吃苦,还能亲自下厨为士卒们做饭,得知他将身上的钱全部交给录事张翰以为骑兵伙增加吃食后,“表面和气”这四个字在他们心中的又重了一些。 这也是孙秀荣刻意为之,但凡一个集体,无论是军队,还是后世的公司,光有“紧”是不行的,光有“松”自然也不行,对于军队来说,以“紧”为主,以“松”为辅才是掌军之道。 至于自己的身世,在胡弩镇他倒是听杨承恩说了,不过他也只晓得他是关中豪族杨家之后,听说还与前朝皇室有些瓜葛,至于如何瓜葛杨承恩就不知道了。 但杨承恩的家世倒是清楚的很,他的祖上原本是孙秀荣祖上的奴仆,原本是党项羌荔非部落之人,在隋代就成为杨家的奴仆了,可谓世代忠仆,不过都被发配到安西之后,实际上双方的地位已经平齐了,但杨承恩依旧对自己带着奴仆对待主人那种心思。 这一切,都不是孙秀荣所能左右的,他也不想知道这一切,因为,对眼下的他来说,利用胡弩镇这个平台,以及象雄马贼、象雄故地之间复杂的关系开创一番事业才是正经。 眼下就有一件大事在等着他。 一件棘手的大事。 白孝德为了向边令诚邀功,让孙秀荣带着骑兵伙、强弩伙去喀喇昆仑山口埋伏——按照时间来看,象雄马贼若是进入大勃律去交易赃物,一去一来至少三个月,而在八月份的风雪之际回到人烟稀少,但地域极广的阿克赛钦地区正是时候。 那是因为,若是再早一些,他们肯定做不到,即使做到了,在夏季的阿克赛钦,突然遭遇吐蕃侦骑是极有可能的,依着琼布氏对聂叙氏的仇恨,一旦得知聂叙氏嫡系后裔还在阿克赛钦一带,肯定是会打破唐、吐之间以阿克赛钦为缓冲地带互不驻军的默契,会出动大军前来围剿的。 但在冬季就不同了,此时,象雄故地的牧民几乎都在发源于冈底斯山的几条大河河谷附近,是不会来到喀拉喀什河的源头喀喇昆仑山附近的。 但如果太晚了,喀喇昆仑山积雪几尺厚,想要顺利通过山口进入阿克赛钦也不容易。 故此,白孝德判断马贼们若是要回到阿克赛钦,一定会在八月份! 孙秀荣自从穿越到大唐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自己与马贼的头目聂叙丹樨是结拜兄弟,虽然目的不尽单纯,但是终究有一份情谊,何况还是他亲自将边令诚一伙的消息告知了他,但凡有一个马贼落到白孝德或边令诚手里,还将他供出来,他的大唐府兵生涯自然立即停止了,届时,加入马贼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对于这一节他倒是早就做了安排,那就是一路向南,在印度纵横跋扈,但那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干的。 再就是务必保住聂叙丹樨一伙了,他孙秀荣能否在二十岁左右大展宏图,完全要着落在聂叙丹樨身上,八月份,他再次从白孝德那里得到大唐与吐蕃彻底交恶的消息。 对于正处于“大唐中兴”、“大唐盛世”幻境中的李隆基来说,如今的吐蕃人是他唯一的强敌了,若是在对吐蕃人的作战或任何不利于吐蕃人的事情中有所斩获,都会让他很快得到升迁。 而夫蒙灵察答应了自己一年之期,也就是在明年五月份之前,自己要回到疏勒镇成为他的牙兵。 满打满算自己只有半年时间去运作这件事。 半年时间,在羌塘草原的冬季他能有何为? 聂叙丹樨以及他任何一个手下都不能死,但边令诚、白孝德有对他殷切期盼着能抓获马贼,以让他这位监军大员能一雪前耻。 怎么办? “咚咚咚……” 子夜到了。 在漆黑、冰冷的屋子里,孙秀荣盘腿坐在炕山仔细思索着。 终于,他想到了要将此事办好唯一可能给他带来莫大助力的人物。 聂峰,实际上他应该叫聂叙xx,从那天他在大校场的表现来看,似乎对自己还不错,眼下的他与第三什的什长元丰一起已经成了年仅十八岁的他的忠实手下。 但所有的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就如同不空大师所说的那甚“实相非相”一样,明明它向你呈现了完全真实、不容置疑的一面,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包括聂峰在内也是,他们向自己臣服,有多少是摄于自己的武艺、魏继龙的头颅、李继勋的杖击? 但无论如何,自己想要做到万全,就必须提前找到聂叙丹樨,并提前与他筹划一些事情,否则自己好不容易在胡弩镇闯下的局面很快就会像春夏之际昆仑山上的融雪一样烟消云散。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杨守瑜,也不可能是自己,想要找到聂叙丹樨,就必须独自穿越南北长达两百多里的阿克赛钦荒原,并穿越喀喇昆仑山口。 这样的事情,莫说一个人,就算一个什的精锐唐骑也很难做到,但他没有选择,只能让一个人去做。 当然了,在大军出发前,自己派出少量“侦骑”提前探查也是可以的。 对了,就是这样! …… “什么,你需要提前派人越过喀喇昆仑山口去侦查?” 当白孝德见到来到他府邸汇报的孙秀荣,并得知他的计划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郎,说实话,阿克赛钦地方,虽然双方都没有派驻军卒,但还是有一些吐蕃牧民的,以前我带队四处侦查时,将整个骑兵伙全部带着也有些不安,你想啊,你能前去侦查,难道吐蕃人不会?在阿克赛钦地方,靠近建德力河源头的郭扎错一带,便遇到了吐蕃骑兵,当时幸亏彼等的人手也不多,双方对视了一阵后便离开了” “咳咳,那镇将的斩获?” “大郎,你是实诚人,我也不瞒你了,自然都是些吐蕃牧户的人头,向上呈报时,你说是吐蕃骑兵也无人会反驳,因为他们的发辫、长相都假不了” “但那些兵刃?” “呵呵,就算是牧户,在战时也会成为吐蕃的奴兵,与我国府兵一样,也需要自己配备武器粮食作战,运气好的,自然也有甲胄、马匹、武器等” “原来如此”,孙秀荣心里暗忖,“眼下的白孝德还不是安史之乱时的大将,唐军里的而一些陋习他自然也学会了,不过吐蕃人的奴兵确实是军卒,你又说不出什么,真正的常备骑兵肯定都是贵族子弟,可不是区区三十六骑可以对付的,此时的吐蕃贵族实际上与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阶层很像” “就是如此,卑职才做万全考虑,你想啊,象雄马贼是从象雄万户府反叛出去的,对于我等来说是万恶不赦,对于吐蕃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我等能探知马贼的消息,难道吐蕃人就没探听到?” “如果吐蕃人同样抱着在喀喇昆仑山口附近伏击马贼的念头,得知我军的动向后,岂有不一网打尽的?若是胡弩镇少了最强悍的骑兵伙、强弩伙,镇将将如何对上面交待?” “这……” “镇将,卑职的意思是,既然是侦查,人数就不能太多,两三人就够了,吐蕃人与我国不同,喀喇昆仑山的那一边,他们称之为拉达克的地方,也是说着与象雄人一样语言的地方,听说每年也有从那里过来的人向阿克赛钦的牧户收购皮子、药材等物,同样的,彼等也会在最近几日穿越山口回到拉达克” “我的人化妆成拉达克的商贩就行了” “看你如此笃定,肯定是想好人选了?” “是的,镇将,既然是以我为这次任务的主将,自然要派我的人,聂峰去吧,他本是象雄人,熟悉那里的地形和语言,再带上我的仆兵耿思都,再加上强弩伙的杨守瑜,他的弓箭非常厉害,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几十个人,听说拉达克西边就是大勃律,那里既有象雄人的同族,也有从波斯来的人” “杨守瑜的父亲是羌人,母亲是粟特人,长期待在高原上,面相黝黑,正好与拉达克以及大小勃律的部分人很像,不能再多了,聂峰、杨守瑜武艺高强,耿思都只是一个少年,正适合商队的人选,若商队里都是精壮汉子反而不妥” “就是要将军卒们寻常在山上猎获牲口皮毛用上了,加上多出来的三匹驮马,应该问题不大” 白孝德闭上了眼睛,最终他还是被孙秀荣那句“若是军堡最强悍的骑兵伙、强弩伙全数折损在山口附近,你如何向上交待?”警醒了他,他同意了孙秀荣的计划。 但这只是第一步。 聂峰会在这件事上朝向他吗? 第二十三章 胡弩镇风云(7)聂峰 这日黄昏前骑兵伙的遛马比以往早了一些。 从胡弩镇军堡出发,越过水浅处的胡弩河后便沿着胡弩河、喀拉喀什河南岸向东奔驰。 在东面约莫十五里的地方,有一条发源于南面大山的河流注入喀拉喀什河,以前唐军在这里设置有一处戍堡(后世三十里营房),不过眼下却荒废了,骑兵伙在这里停了下来,以往到了此时,孙秀荣肯定带队往回返了,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他让元丰带着骑兵伙回去了,却将聂峰留了下来。 八月份的喀拉喀什河中游一带,黄昏时分的气温骤降到零度左右,不过孙秀荣、聂峰两人都是熟视无睹。 昆仑山南边山谷之间,一到八月份,就会不断有从两侧大山上刮来的强劲冷风,冷风里夹杂着干草、灰尘和雪花,加上极高的海拔,一般人到了这里肯定抵挡不住,但这两人明显不在此之列。 “聂峰” “伙长” “你如果还是在象雄那边,应该姓聂叙吧” “是的” “那名字呢?” “伙长,不瞒你说,聂叙只是我的姓,名字是四个字,叫魏摩隆仁” “魏摩隆仁?”,孙秀荣详细学习过象雄文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长长的河谷”,在葱岭高原时,他在十余岁去自家百里的林地砍柴遇到聂叙丹樨的马贼伙后,经常见到他们本来好好的,突然间会匍匐在地,面向西方顶礼膜拜,那时,他们嘴里哼唱的就是“魏摩隆仁”。 后来,还是从聂叙丹樨嘴里,他大致了解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传很久以前,苯教的起源地是在象雄故地(后世阿里地区)以西的很远地方,据说就是在波斯,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河谷,在象雄语里就是“魏摩隆仁”,后来他们抵达冈底斯山脉之后,也会将冈底斯山北麓的狮泉河河谷称为“魏摩隆仁”。 当故国被吐蕃人占据后,魏摩隆仁既代表了圣地(苯教),又代表了“故乡”的意思,难怪逃到于阗镇的聂峰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那丹樨是什么意思?”,孙秀荣突然问道,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聂峰的反应。 只见聂风却是神色若常,“丹樨,是我等象雄人的说法,在吐蕃人那里,叫丹朱、丹增、顿珠,意思都是差不多,是男丁的常用名字,就是说这是一个要做大事的男孩” “若也是聂叙氏呢?” 聂峰神色一凛,不过也只是略一停顿,“这两个名字的组合,按照家族的传统,只可能是给嫡系后裔的名字” 此时,聂峰的内心却在想着,“伙长这是什么意思?他似乎对象雄语颇有研究,是了,聂叙丹樨带着马贼队伍在葱岭高原一带,虽然一直严守秘密,但他的队伍里也不尽是忠贞之辈,总有一二熬不住的,多半将丹樨的情况泄露出去了,作为一个在葱岭高原长大的人,伙长知道他的名字恐怕也不稀奇” 这一切都被孙秀荣看在眼里,他决定趁热打铁,“听说聂叙丹樨就是那一伙马贼的头目,边中丞、白镇将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你是象雄人,应该知晓他们的习性,以你来看,该如何处之?” 聂峰说道:“此事职部也知悉了,听说要让伙长带队去喀喇昆仑山口附近去埋伏、清剿……” “你的看法呢?” “这……,职部一切唯伙长马首是瞻” “不,今日吾将你一人留下来,自然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因为聂叙丹樨一伙都是你的族人,若是将你带上,对于唐军来说也是有风险的,故此,在此之前必须开诚布公,你若是记挂族人安危,就不要去了,若坚持要去,就必须严格遵守号令” “…….” “就是因为你是象雄人,又长期在阿克赛钦一带待过,吾才要听听你的意见,若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自然是更好” 聂峰突然扑倒在地,双手合十向西方磕了一个头,口里也念念有词,但并不是那什么“魏摩隆仁”,而是孙秀荣听不懂的词语。 半晌,聂峰才重新站了起来,“对不住了,在这两个月里,我已经知晓伙长是一个军纪严格,赏罚分明,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聂峰虽然比痴长几岁,但哪方面都远远不如,我是真心敬服伙长的” “不是我不尊重白镇将,说起来整个胡弩镇,所有的人都差不多,但伙长明显不同……” “哦?” “伙长武艺高强,但又会读书识字,年纪又轻,但待人处事却好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别说其他人了,就算白镇将也比不上,面对这样的人,我不能不掏出心窝子说实话,否则神灵是不会饶恕我的” “请说” “伙长,眼下吐蕃人占据象雄故地后,将大约两万户迁到了藏河河谷,藏河,是吐蕃人的根本之地,包括逻些城在内的重要城堡都在这条河谷上,这条河谷长约千里,是吐蕃人最多的地方” (藏河,后世雅鲁藏布江) “但留在原地的象雄人依旧有两万多户,其中大多是心向琼布氏的,迁到藏河的自然是心向聂叙氏的,他们一旦离开冈底斯山,没了根本,在藏河只能老老实实给吐蕃人当奴隶” “不过留在象雄故地的还是有一些暗地里同情聂叙氏的,这样的人至少还有三千户,这是因为在象雄王国的历史上,大多数情形下还是由聂叙氏执政的,琼布氏只是中途短暂执政,对于民众的影响还是以聂叙氏为大” “当然了,这是目前象雄故地丁口最大的秘密,吐蕃人占据后是按照姓氏对户口进行拆分的,实际上在以前的象雄王国,国王就是苯教的大宗主,自然有一套掌管部民的秘密法子,这一点,就连琼布氏也不能完全掌握” “你的意思?” “伙长,我的意思很简单,眼下大唐与吐蕃硝烟再起,听说西海附近打的更热闹,吐蕃丁口单薄,若是在象雄故地也打起来,彼等肯定支撑不了,若是运筹得当的话,将其彻底灭亡也极有可能” “聂叙丹樨,正是聂叙氏嫡系后裔,在象雄故地很够号召力,他这一支还正是从东面的阿克赛钦湖到西边黑石湖有着众多胡泊的万湖之部,日土部的领主,他在葱岭高原待得好好的,为何会回到阿克赛钦附近,自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这个秘密却不是琼布氏所知晓的” “因为在聂叙氏内部,一旦王族男丁诞生,特别是嫡系后裔,在其出生前就会考虑他的封地,而他的封地与其母亲生产的地点密切相关” “丹樨出生在阿克赛钦,而就在前一日,族里有名的王室勇士正好在黑石湖附近病逝,原本这位勇士是党项羌的奴隶,是琼布氏准备用来进行祭祀的王室子弟之一,于是族里都认为丹樨是他的继承人,虽然他不可能拥有万湖之地,但秘密部落实际上将丹樨当成了继承人,以前丹樨一直没回来,估计是年龄太小的缘故” “眼下,他的年龄应该年满十八岁了,是时候回到他的封地,也是他的圣地了……” “圣地?” “嗯,按照象雄苯教的传统,每一位嫡系王室子弟都有山神、水神、湖神作为保护神,丹樨是在阿克赛钦诞生的,万湖区域里的每座大山,每条河流,每处胡泊应该都是他的保护神,特别是阿克赛钦湖,其虽然在万湖区域的最西边,但因为他是在那里诞生的,此湖的湖神便是他最大的保护神” “他是从喀拉喀什河逃走的,该河的河神也是他的保护神之一,而昆仑山则是他的护体神山” 听到这里,孙秀荣不禁想到,“丹樨看起来似乎对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特别追求,一直呆在葱岭高原,我之前还劝他来到这片土地,他过来之后,我还以为他是按照自己的吩咐过来的,但实际上有没有自己的吩咐,他都会回来” “自己提供的边令诚行踪讯息还帮了他一把,让他的‘基业’有了第一桶金,他既然是万湖王子,自然与拉达克地区的国度关系颇佳,因为此时吐蕃人对拉达克、克什米尔地区各国只是羁縻,并没有实施严格管辖,他弄到财宝之后,肯定会来到此处脱手啊,肯定是不会去两河流域的” “而自己报讯之后,便被他牢牢拿住了,对于他来说,一旦进入阿克赛钦区域,至少有三千户丁口可以依仗,而自己却……,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白给的啊” 虽然如此,他还是安慰自己:“若是在吐蕃王国西边牵制住他们,肯定会为自己的前途增色,眼下已经如此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何况,对于掌管象雄万户府的琼布氏来说,是绝对不会见到聂叙氏嫡系后裔重新降临阿克赛钦地区的,主动权,还真不一定在谁手上” 想通这一点,他便说道:“其实,吾也是这个意思,若是利用聂叙丹樨在万湖区域站稳脚跟,扰乱吐蕃国境的西边,既能呼应我国河西、陇右两大节度辖区,还能让于阗镇、沙州的边境压力大位减轻,一旦只顾私利,将其全部剿灭,倒是为边中丞报仇雪恨了,可惜对国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聂峰眼里似乎有了一丝光芒,“伙长也是这么想的,那太好了!” 孙秀荣叹道:“好是好,可惜在边中丞和白镇将的压力之下,我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不!” “哦?你有法子?” “伙长,职部确实有一个法子,大唐、吐蕃虽然在东线打的热闹,但西线一直相安无事,故此阿克赛钦一带便成了双方的边荒之地,可以进入,但都没有实际占领,但牧户还是可以进来放牧,双方的侦骑也可以进来侦查” “眼下掌管象雄故地的是琼布氏的嫡系后裔,叫琼布赞婆,以前在象雄王国,拉鲁氏长期与琼布氏联姻,他们成为吐蕃王国的座上宾后,自然也占据了主要位子,眼下拉鲁氏有一位叫做拉鲁多吉的年轻人正是琼布赞婆的亲兵队长” “他经常带着大约两三百骑到阿克赛钦一带侦查,一来探查聂叙丹樨等人的下落,二来侦查大唐的情形,由于胡弩镇孤悬于本土之外,离最近的于阗城就有六百里,能够出动的军力他们也肯定知道,因为不久前这座军堡还是由吐蕃人占据着” “故此,两三百骑足以应付任何事情,若是让他得知聂叙丹樨一伙就要从拉达克回来,以马贼的人数,绝对是不会超过五十人了,以三百骑对付五十人,完全是手到擒来,就算胡弩镇与马贼联合起来也不足为惧,这是因为,胡弩镇的总人数才三百人,骑兵才几十人,就算出动一半人马,也不是拉鲁多吉的对手” “说重点!” “是,伙长,方法很简单,我等与马贼联手击败拉鲁多吉,然后将俘获或杀死的拉鲁多吉侦骑当成马贼尸体呈给边中丞,相信可以蒙混过关” “但拉鲁多吉如果是三百骑全上,肯定有漏网之鱼,届时消息最终还是会传到边中丞耳里…..” “伙长,拉鲁多吉手下虽然有三百骑,但他侦查的范围太过广袤,一次性最多出动两百骑,故此我建议,既然要拿住彼等,这一次干脆多出动一些人马” “不不不,我等有强弩伙,完全可以以一当十,眼下最为关键的是要找到聂叙丹樨,让他知道我军的计划,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至于事后边中丞是否得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伙长,我愿去!” “真的?”,孙秀荣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好,让杨守瑜跟着你去吧,他一个人能当好多人用,加上我的仆兵耿思都,他一个少年,正好掩藏行踪” “也好” 第二十四章 胡弩镇风云(8)雪山 见聂峰答应了,孙秀荣也是暗自高兴,不过他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指着面前这条从南面注入喀拉喀什河的河流说道:“若是沿着喀拉喀什河去它的源头,路途虽然好走,但毕竟会遇到大量的吐蕃人,终究存在风险” “但若是沿着此河直接向南,行走大约五十里就会抵达此河的源头,途中有一座雪山横亘在前面,翻过这座雪山便又是一条流向南边的河流,两条河流之间的距离只有三里路,也就是那座雪山的长度,沿着第二条河流继续南下,大约三十余里便抵达昆仑山与喀喇昆仑山之间的谷地了” “那里,东边是喀拉喀什河的源头,西边是徒多河的源头,两条大河的源头都在喀喇昆仑山附近,都有山口可以去南面的身毒河河谷,据说那里有一个王国,叫甚魏龙,国民大多信奉苯教,相信你对那地方的熟悉远在我之上” “此国、大勃律、小勃律都是吐蕃王国的羁縻国,尤以魏龙国为甚,我若是聂叙丹樨,肯定会就在魏龙国完成交易,不会费时费力跑到更远的大勃律” “这条路上自然也有直接隶属于吐蕃人的牧户存在,如何将消息传递到拉鲁多吉那里,那就是你的事了,你若是行动迅速的话,等拉鲁多吉反应过来想要向你盘问消息,你早就到了魏龙,这些事情相信就不用我多嘴了” (魏龙,后世拉达克王国的首都列城) 这两个月,孙秀荣带着侦骑曾经沿着他刚才所说的道路走过一次,途中除了他所说的那座海拔至少有五千米的雪山需要穿越,其它路途都是水浅的河谷地带,相信以聂风前象雄人的能力,穿越此地完全没有问题。 果然,聂风嘴上冒出了微笑,“伙长,放心,这条道路我比任何人都熟悉,那座雪山在职部曾经翻越的雪山中属于最小的之列,完全无须担心” “还是不可大意,眼下正是秋末冬初时分,按照镇将的说法,这里一年上头只有这几日有雨雪落下,一旦成为暴风雪,还是要万分小心才能应付的” “知道了,伙长” …… 次日,聂峰、杨守瑜、耿思都三人六马出发了,三匹吐蕃马骑乘,另外三匹装载着一些皮毛,都是军堡的士卒上山打猎得来的。 三人都扮成魏龙商贩的模样,聂峰是东主,而杨守瑜、耿思都是伙计。 在魏龙(拉达克列城)、大勃律、小勃律一带,约莫有一半人口是象雄人,一半人则是带有印欧血统但却皮肤黝黑的印度人,眼下叫达尔德人,杨守瑜父亲是羌人,母亲是胡人,长期在高原上暴晒,皮肤黝黑,倒是与达尔德人有些像。 而耿思都则是长得像汉人的胡人,三个人在外貌上行走在印度河上游完全不会招来太多异样的目光。 在语言上,魏龙、大勃律、小勃律都以象雄语为主,杂以粟特语以及北印度语,而杨守瑜、耿思都都会粟特语,故此,若是有人盘问起来也是能支应过去。 孙秀荣安排杨守瑜跟着聂峰去魏龙,实际上藏着很深的心思。 知晓杨守瑜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神箭手荔非守瑜后,孙秀荣就决定将其深深绑定在他身上,虽然他们一起长大,并与聂叙丹樨成了拜把子兄弟,但这一切并不牢靠,何况眼下的磧西节度副使、疏勒镇镇守使夫蒙灵察对杨守瑜青睐有加,稍有不慎这位潜在的名将就会成为别人的人。 于是,让他深深卷入聂叙丹樨/边令诚事件,让其成为只有他二人的秘密,才是将其牢牢绑定的不二选择。 因为,一旦消息走漏,不但他孙秀荣脱不了干系,杨守瑜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与孙秀荣一百多年积累的经验相比,眼下只是崭露头角的杨守瑜却是单纯得多。 “娃儿”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他们三人在翻越雪山时暴风雪突然降临,这种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聂峰、杨守瑜都是习以为常,只是十五岁的耿思都有些手足无措而已。 三人都是魏龙人打扮,自然不可能穿着铠甲,但为了保证耿思都的安全,孙秀荣还是将自己的棉甲给他穿上了,加上外面的长羊皮袍子,羊皮帽子,在狂风暴雪里,只要紧紧拉住极为适应这里气候的吐蕃马,还是不会被吹落山下的。 兴许是孙秀荣的叮嘱起了作用,穿越雪山之前,三人的身上都批了油布,否则一旦积雪融化在身上,就算是极为极为适应这里气候的人也只有冻死一途。 雪山上的道路实际上是两座雪山之间的部分,也就是最矮的一处山坡,先是向上爬大约一里路,抵达两山之间的山口之后再往下,此时大约是两里,抵达山底后路就好走多了。 在积雪的包裹之下,一条宽约三尺的“道路”依稀可辨,道路的一侧是更高的山坡,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暴风雪,湿滑的路面,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此时,吐蕃马反倒比人类更加好使,可怜的耿思都几乎是抓着马尾巴翻过了这座险象环生的雪山。 抵达最高处时,杨守瑜不禁想起了阿爷(杨承恩)的话。 “大郎是前朝皇室子弟,从小就显露出超出常人的见识和能力,你呀,在我荔非家族也是极为难得,但也就是在射箭上有些天分,其它方面与大郎比起来还差得远” “发配到葱岭后,原本以为我家会改回以前的名字,但大郎的出现让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等还是姓杨吧,你呀,好好跟着大郎干,将来没准有发迹的日子” 于是,原本在历史上比孙秀荣更有名的杨守瑜在这一世并没有将名字改成(得到夫蒙灵察的赏识后)荔非守瑜,而是继续沿用杨守瑜的名字,这是孙秀荣这位穿越者带来的第一个较大的影响。 实际上,眼下才十八岁的杨守瑜自从记事起便以孙秀荣为尊,不用他阿爷聒噪,他都会与孙秀荣站在一起,没有了安西唐军这口酱缸的浸染,他还是一个面色黝黑,鼻梁高挺,力气大的惊人,在射箭上极有造诣的杨守瑜。 其实,以他的能力,加入到骑兵伙也是合适不过,但既然有夫蒙灵察、高仙芝的任命,他也只能在强弩伙历练。 不过在强弩伙,他在武技上要比伙长呼延云高许多,在眼下的强弩伙,有两种强弩,一是单弓弩,两石力,射程一百六十步,合两百四十米,寻常人需要用双脚踩着弩身,用双手将弩弦拉起来卡在弩机上。 两石力,也就是两百四十斤,可别小看,能够完成这个动作的都是力气很大的壮士。 至于角弓弩,是三石力,射程两百步,合三百米,寻常人需要坐在地上,两脚蹬着弩身,双手握着弩弦,再使上腰劲儿才拉得动。 眼下,孙秀荣的角弓是三石力的,而杨守瑜则是五石力,也就是说单臂的力气就能用在这两种弩上,可见他两人的气力是远远超过常人的,在拉动弩弦时,他二人站着单手就可以拉开,当然了,在整个胡弩镇,白孝德也能做到,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虽然扮成商人,但杨守瑜依旧带上了他常用的大弓,而聂峰的角弓只有一石力,不过单臂有一百斤的力气也算很难得的,轻兵伙的府兵大多数人的弓箭只有五斗到七斗。 什么事天赋异禀,这就是。 十八岁的年纪,杨守瑜只是跟着大郎做事非常新鲜、刺激,并没有考虑其它的,当然了,自己打小就与聂叙丹樨、孙秀荣结拜为兄弟,这件事肯定是一件机密大事,就算是才十八岁还很单纯的他也是不会轻易透露的。 当三人踉踉跄跄抓住马匹往下走时,杨守瑜倒是很高兴,“我虽然在强弩伙,大郎终究没有忘记我,这样的事情还派给了我” 实际上,三人中,明面上是以聂风为主,真正能够与聂叙丹樨联系的就是杨守瑜,上百年了,聂叙家族丁口不知繁衍了多少,你说你是聂叙家族的人有什么凭据,而杨守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一明一暗,既将杨守瑜深深卷了进去,又让他藏在聂风后面,这才是孙秀荣这样安排的真正目的。 见到聂叙丹樨后,如何与他联系,既能联系上,又不暴露他三人的关系,这才是关键所在,这同样是对杨守瑜的考验,否则,虽然眼下聂风看起来与他们是一伙的,但如果过早暴露三人的关系也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当然了,作为聂叙家族子弟,聂风自然也有联系的法子,杨守瑜的法子只是备选而已。 三人有惊无险地下到了谷底,从现在开始,虽然还是狂暴的风雪当道,但与刚才在山上的凶险相比就不值一提了,三人六马在暴风雪里看似弱不禁风,实则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向前面另外一条河流的河谷走起。 似乎在考验他们似的,他们下到谷底时,在这处人迹罕至的道路上,竟然也走过来了几人,照这架势,应该是翻越雪山去胡弩镇的。 也是三人,都牵着马匹,在暴风雪里影影绰绰,只有露在外面的面部以及马匹的嘶鸣才会显示他们是几个活动的生物。 虽然只是三个人,但无论是聂峰还是杨守瑜都紧张起来。 “难道是跟我等一样准备通过这条平素很少人行走的道路去胡弩镇附近侦查的吐蕃人?” “嘣嘣……” 杨守瑜将自己的大弓取了下来,将弓弦上紧了,又用手指弹了弹,很快便传出了近乎钢铁的嘣嘣声,那是只有高石力的强弓才会有的声音。 在经过大雪的浸染后,若是不重新上紧,就算是强弓也是绵软无力。 双方的距离约莫一里,一刹那,杨守瑜显示了他比聂峰高明的地方。 “走,迎上去” 第二十五章 胡弩镇风云(9)一僧一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条发源于雪山,但是流向南边的河流,眼下河谷早就干涸见底,河床上盖满了积雪,同样一条宽约三尺的崎岖小道蜿蜒在河岸上。 从那里过来的三人有一人年约十六七岁,做道童打扮,但在三人中明显居于主导地位,一人作僧人打扮。 最前面那位那位倒是打扮的像吐蕃人,五大三粗,身形极为壮硕,浑身穿着羊皮袍子,背上背着弓箭,腰里挎着两把短刀。 中间那位少年腰里挂着一柄长剑,在暴风雪里蹒跚前行,在崎岖难行的雪地上却无半点畏缩神情,就是他见到前面三人后下令继续向前走。 最后面的那位和尚身形胖大,同样淡定自若的走在雪地上。 没多时,两拨人马就会面了,聂峰一见那少年不禁叫道:“李居士!” 接着便对杨守瑜说道:“此人叫李泌,来自中原,醉心于仙佛之道,两个月前还在西王母庙挂单,说是要寻找昆仑墟道场,最后决定南下印度求佛,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那走在最前面的威猛汉子是李泌的忠仆,来自黑水靺鞨靠近大海的思慕部,叫甚乌力吉” “那和尚倒没见过,应该是李泌在南边遇到了一起回来的” 半晌,在一处山坳开阔处,几人终于见面了。 杨守瑜这才见到那位叫李泌的少年,甫一见面,他不禁想到了孙秀荣,只见他虽然面相稚嫩,但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气,还隐隐带着一丝灵气。 “聂伙长,原来是你,如此大风雪,难道你等还要出去探查?” 李泌原本已经将长剑拔了出来,见是聂峰,这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在刚才,他也在寻摸着,“从雪山过来的人,多半是从胡弩镇来的,若是吐蕃人,多半不会行走这条道路,而是直接沿着喀拉喀什河直接东去了” 他将缰绳扔给那粗壮汉子乌力吉,又给聂峰介绍道:“这是慧超大师,原本在魏龙国修行,正好被我遇到的,便联袂返回了,大师,这是大唐胡弩镇骑兵伙长聂峰” 聂峰双手合十与慧超大师见礼了,这位慧超他倒是听说过,据说是新罗人,不空大师的大弟子,曾多次从不同路径前往天竺学佛,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聂峰说道:“居士不是前去天竺求佛吗?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泌叹道:“世事无常啊,两个月前,我与乌力吉两人两马就是沿着这条道路南下,准备先去魏龙国,然后沿着身毒河辗转去天竺,在魏龙国,我见到了一座宏大的苯教寺庙以及正在举行的祭祀仪式,我想啊,这魏龙国人种、风俗习惯与吐蕃人相近,而吐蕃国是大唐劲敌,唐人无法进入吐蕃境内探查虚实,在魏龙国了解一番也是好的” “恰好魏龙国还有一座佛教寺庙,我与主持交谈一番后在他的盛情挽留下便住了下来,整整一个月,我都在那里与来自乌浒水流域的佛教徒、景教徒进行了切磋,大食人兴起后,强迫彼等信奉天方教,不少人都跑到了大小勃律以及箇失密国、魏龙国,我所在的这座佛寺就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僧众” “我就在那里与诸位大师辩论,一个月后,慧超大师从箇失密国北返,路过魏龙国,也在该寺庙挂单,与他交谈一番后,也是相谈甚欢,原本我主仆二人是要继续南下,从箇失密国抵达天竺的,但就在不久前一件大事发生了” (魏龙国,后世拉达克地区城市列城;箇失密,后世克什米尔斯利那加) “哦?”,聂峰、杨守瑜都是心中一凛。 “这魏龙国以前是象雄王国的附属国,连国王都是象雄王国的王室子弟担任的,象雄王国灭亡后,彼等也改朝换代,不过是用象雄王国的女婿担任国王而已,吐蕃国灭亡象雄后,精力都在东方,便忽略了魏龙、箇失密等国,不过是让这些国家每年向其朝贡而已” “但不知怎地,我在寺庙盘桓了一个月正要离开时,吐蕃人却来了,他们出动了大约一千余步骑,彻底灭亡了魏龙国,将与前象雄王国沾亲带故的王室子弟斩尽杀绝,彼等倒是对佛寺颇为尊重,并没有难为我等,但我等南下的道路却被他们封锁了,想要南下就要获取他们的文牒,我等语言不通,更兼举目无亲,如何识得吐蕃贵人,只得北返了” 杨守瑜心中着急,暗忖:“吐蕃人这么一来,聂叙丹樨他们肯定不会长期待在魏龙国,但也没有从喀喇昆仑山口回来,找不到彼等,如何实现大郎的宏图大计?” 便道:“居士,听说有一伙象雄马贼跑到了魏龙国避难,你等可有他们的消息?” 刚才聂峰并没有介绍杨守瑜,李泌还以为是聂峰的手下,故此也没有在意,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便问聂峰:“聂伙长,这位是……” 聂峰一拍自己的前额,说道:“是我不好,忘了介绍,居士,这是胡弩镇新来的强弩伙副伙长杨守瑜,就在你等南下时,胡弩镇又来了两人,一人叫孙秀荣,乃今年疏勒、于阗两镇跳荡营第一名,新任胡弩镇骑兵伙伙长,而杨守瑜是第六名,新任强弩伙副伙长” “这位是……” “哦,他叫耿思都,是孙秀荣伙长的仆兵,我等原欲南下魏龙国附近探查,都是青壮汉子怎行,恰好孙秀荣伙长的仆兵年幼,便带上了” 李泌点点头,暗忖:“我在西王母庙也住了一段日子,与白孝德的交情也颇佳,以前,骑兵伙是白孝德兼任的,眼下又来了一个新伙长,还带着仆兵,多半是四镇里家底殷实者,但像这样的大事,新任骑兵伙伙长为何不亲自出马?难道身后还有大人物依靠?” 他嘴上却说道:“听说过,不过在吐蕃人进入魏龙国后,彼等就跑了,在北边,有两条道路可以进入魏龙,最好走的自然是喀拉喀什河源头附近,但在徒多河上游,也有一处山口可以通过,他们都是象雄人,不可能南下,不是去了大小勃律,便是北上从徒多河山口北上了” 杨守瑜点点头,对着聂峰说道:“老聂,既然如此,我等的行程就要改变了,你看……” 聂峰说道:“既然是这样,不如与居士一起回去,向孙伙长、白镇将说明后再做打算” 杨守瑜摇摇头,“恐怕来不及了,按照之前胡弩镇老军提供的讯息,马贼若是从徒多河上游回来,就要穿越长达三百里的雪谷,然后再从西北绕到徒多河流域,是不可能直接翻越那些大雪山的,这样的话,马贼们应该还在路上!” 他看了看李泌,刚才说过,他似乎从李泌身上见到了孙秀荣的影子,内心里不仅对他十分信任,还想到,“此人年纪轻轻竟能孤身来到西域,还只带着一名仆人南下魏龙国,这些地方,无一不是人迹罕至,凶兽出没,路途极为险峻之地,他竟能穿梭自如,还有,他来往各处,除非有皇室的文牒,否则也是寸步难行” “此人肯定不简单,还有,看他比我与大郎还要年轻一两岁,竟能在魏龙国与一众大师辩论佛经一个月,可想而知其才气纵横到了何等程度,还有,他一身道童打扮,却又通晓佛经,这样的人物,也只有大郎能够之一相比” 除了信任,心中油然生出敬意。 他向李泌行了一礼,说道:“居士,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泌暗道:“难道不是聂峰做主?” 他看向聂峰,见聂峰点了点头,便跟着杨守瑜来到一个僻静处。 杨守瑜说道:“我等虽然是出来侦查的,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事情是这样的,这伙马贼原本是前象雄王国王室子弟后裔,还是如今吐蕃王国镇守象雄故地的大将琼布赞婆深为痛恨的对象,眼下吐蕃国是大唐的劲敌,按照大郎的说法……” “大郎又是谁?” “咳咳,失礼失礼,大郎就是新任骑兵伙伙长孙秀荣,我与他都是从葱岭守捉调到…….咳咳,发配到这里的,路上恰好遇到爱惜人才的封常清、高仙芝二公,在他二人的举荐下有幸参加了跳荡营,这才能够在胡弩镇担任军官职务” “大郎是这样想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吐蕃是大唐的劲敌,而象雄故地前王室子弟又是吐蕃人深为忌惮之人,那彼等不就是我国的朋友?听说马贼首领就是象雄王室的嫡系后裔,在象雄故地还颇有影响力,就更是如此了” “但在不久前,安西大都护府御史中丞、监军大使边令诚一行在瓦罕谷地受到了马贼的袭击,最终边中丞仅以身免,最后在得知这伙象雄马贼就是罪魁祸首时,边中丞自然怒不可遏,责令葱岭守捉使、于阗镇即可捉拿这伙马贼” 李泌瞬间便想到了什么,让他更加吃惊的是,此人面相不胡不汉,面相黝黑,身形粗壮,看起来像一个粗汉,说起话来却井井有条,不时还文白夹杂,一看就读过书,与他的相貌浑不相似。 便笑道:“杨郎也进过学?” 杨守瑜面上一红,说道:“我与孙郎都是犯官家属后代,祖上发配到葱岭守捉,哪里有机会进学?还是孙郎有家学渊源,我这半桶水都是孙郎教的” “发配?” “居士,我见你年纪轻轻便能独自周游西域,实在佩服,便想到了孙郎,就不瞒你了,我与孙郎都是在武周年间跟随契丹人孙万荣叛乱的军将后代,我家是孙郎的家仆,孙郎本姓杨,阿翁是孙万荣的义子,实际上是隋朝王室的后代” “原来如此”,李泌一双眼睛不禁亮了起来,对于那位“孙郎”不禁有些神往了,要说聪慧,在他的眼里,很少有超过他的,他六岁就能作诗,以神童闻名,还被李隆基招到宫中,被当时的宰相张九龄视为“小友”,十岁就能通读周易,见解更是让李隆基惊叹不已,十二岁时就已经将此时流传到大唐境内的佛教、道教、景教、摩尼教教义寻摸得清清楚楚,在长安、洛阳一带很少有超过他的。 连“奉旨传教”的不空大师对他也是惊叹不已。 没想到在大唐本土视为边荒之地的西域一带还有这样一位人物,还是少年心性的李泌怎能不悠然神往? 他说道:“杨郎,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就是让我代替你等前往胡弩镇,向白镇将、孙郎回禀发生在魏龙国的事情,然后你等继续向徒多河源头进发,想先一步找到那伙马贼,我倒是好奇,既然是边中丞要的人,你等又有何妙计两全其美?” 杨守瑜眼睛一亮,“李郎也是认为可以保留这伙马贼以作大唐在吐蕃国西境周旋的棋子?” 李泌点点头,“吐蕃强悍,眼下已下魏龙,大小勃律、箇失密估计也快了,这样一来大唐国境都会面临彼等更大的威胁,这些地方人种、风俗习惯与吐蕃相同,说起来肯定亲近吐蕃一些,眼下正是大唐、吐蕃、大食多方争取的对象,若彼等全部加入吐蕃一方,对大唐终究不利,若这伙马贼真是有孙郎所说的作用,绝对值得一试……” “就是边中丞那里……” “放心吧,此事你等只管去做,我年纪虽轻,年幼时却做过太子伴读,也有向当今圣上直接呈奏的权力,我是不会将此时泄露出去的,你等若是做成了,我也会亲自呈递奏章一封去太子宫,甚至当今圣上” 杨守瑜大喜,赶紧又施了一礼,“那就多谢李郎了” 接下来,向孙秀荣汇报最新情报的人物就交给李泌了,而杨守瑜等人则继续向前迈进,抵达阿克赛钦盆底后又折向西北,五日后终于抵达锡克河(沙沙尔山口附近的河流)。 第二十六章 胡弩镇风云(10)沙沙尔山口 魏龙(列城)以北约莫八十里,高山雪峰纵横的喀喇昆仑山正中间,有一条河流呈西北东南走向横贯其中。 香巴拉河,是它的名字。 香巴拉河西北方向有一段约莫有三百里,由于地势极为高峻,两岸都是终年不化的雪山,但进入雪谷一百五十里后便会遇到从东面延伸过来的一条山谷,此时的当地人称呼它为沙沙尔山谷。 沿着沙沙尔山谷往北走,山谷两侧依旧是高峻、寒冷的雪山,六十里后便又是一条在喀喇昆仑山里穿行的河流——锡克河。 山谷与锡克河交错之处就是沙沙尔山口,离徒多河源头最近的山口。 也就是李泌嘴里的第二条从魏龙国回到胡弩镇的道路,也是更为险峻的道路,一般人是不会走这里的,一到冬季,这里的风势极大,白日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到了夜间瞬间便下降到零下三十五度左右,可谓喀喇昆仑山里的最寒冷之处。 不过到了山口之后,海拔便下降到四千多米,气温也高得多,但在八月份,虽然喀喇昆仑山已经进入冬季,但锡克河并没有冻结实,依旧只能沿着河水南岸行走。 眼下,一队人马正在山口躲避风雪。 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屋里,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在里面盘腿而坐。 只见此人鼻势陡峭,末端大为弯曲,双眼皮,一队大大的眼睛,肤色微黑,面庞瘦削,头上留着一缕缕的发辫,右耳戴着一个硕大的银耳环,双手除了小指与拇指,其它手指都戴满了惨白色的戒指。 若是仔细瞧的话,你会发现那都是用人骨雕刻而成、有着各种妖魔鬼怪图案的人骨戒指,图案周围烘托着一圈卍字型——原始苯教的鲜明标志。 虽然天气寒冷,但这些人,包括这位独自拥有棚屋的少年都没有生火,显示了他们对于寒冷天气的非凡忍耐力以及警觉性。 是了,这位少年正是以前在葱岭一带活动的象雄马贼头领,前象雄王国王室嫡系后裔聂叙丹樨。 在瓦罕谷地得手后,丹樨大获丰收。 边令诚抵达安西刚满两年,就是在五月份,他才将自己管辖范围里的诸羁縻国巡视完毕,为了掩人耳目,他将这两年从各地搜刮得来的财宝都藏在他最信任的义子边效忠那里,因为葱岭守捉人迹罕至,将东西分批藏在那里没人会知晓。 而他将大唐新设立州城、守捉城的钵和州作为最后一站也是满怀心思。 此时的大食人,对于葱岭高原一带并没有完全掌握,连带着靠着葱岭高原的后世阿富汗东北一些绿洲地带也没有完全涉入,在此时的钵和州西南不远处,后世塔吉克斯坦库尔干求别一带,就是有名的护蜜国都城赛迦审城。 此时,在西突厥灭亡后,此城北面有突厥人,东面有葱岭高原上的胡人以及被流落到此的象雄人,西面是乌浒水中下游诸国,南面是条支诸国,由于其复杂的地理形制,大唐、大食都默许了它的存在,眼下,护蜜国信仰的还是佛教。 由于身处要冲之地,自然也成了周边众多物资的集散之地,加上护蜜国是此时中亚一带有名的黄金白银以及瑟瑟石产地,绝大部分物资都能在此换成值钱的黄金、瑟瑟石制品。 边令诚搜刮了两年,自然也是盆满钵满,他将“基地”设在葱岭守捉,自然也是为了就近去赛迦审城交易。 眼下在大唐,白银并不是硬通货,但瑟瑟石和黄金制品是,故此,当与聂叙丹樨勾结起来洗劫了边令诚一行后,突厥马贼立即到护蜜国将财宝兑换成了黄金制品,但对于聂叙丹樨来说,最需要的不是这些。 他辗转来到了魏龙国,将财物换成了粮食、武器和衣物。 但有一样东西他没舍得换。 眼下此物正在他手里把玩着。 那是一块极其罕见的玉石,还是如今在于阗镇都已经很少的羊脂玉石,不过奇怪的是,这块直径大约三寸的羊脂玉石头却不是乳白色,而是白中带粉,就好像一个几乎要成熟的大桃子,底部以及顶部都是粉色,中间还是乳白色。 桃花石,在此时,这样的罕见羊脂玉在中原一带并不受待见,但在中亚、吐蕃一带却极受待见。 这是一块尚没有进行雕琢的桃花石,重约两斤,在以葱岭为中心的高原一带,桃花石品种很多,但像这样天然像一枚仙桃的桃花石还是很罕见的,也不知是谁得到了并辗转到了边令诚手里。 更为难得的是,在桃花石的中间,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有一个火红色的蝴蝶,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 桃花石,是如今吐蕃、中亚诸国对中原王朝的称呼,而鲜艳的桃花也是中原的象征。 桃花石,羊脂玉,难得的仙桃模样,火红的蝴蝶,让聂叙丹樨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难道自己要一统吐蕃各部,进而问鼎中原?” 在与孙秀荣交往中,聂叙丹樨学会了汉语,当然了,他的手下也有来自青海一带、虽是藏人但精通汉语的人物,自然明白这样的物件儿对汉人的意义,那令人心醉的蝴蝶展开的翅膀从某个角度来看则像一个“卍”字,而火红带着些许金色的蝴蝶若是被袄教徒、摩尼教徒看到了那也是愿意死伤几百人抢到手里的。 这样一个东西到了我的手里! 半晌,丹樨将桃花石放到了一边。 冷峻的现实就好像眼下的气温和地形一样将他从梦幻中拉了回来。 “眼下拉鲁多吉正带着追兵在追踪自己,拉鲁多吉虽然是可恨的琼布氏一伙,但他确实是羌塘草原千百年来少有的极为厉害的将领,再复杂、险峻的地形和天气都难不倒他,别说区区喀喇昆仑山雪地了,就算以前的象雄故地,现在被吐蕃王国改成阿里地区南边的大雪山他也能过去” (大雪山,后世喜马拉雅山) “他手底下有十条极为敏锐、凶悍的獒犬,自己虽然比彼等早几日来到了锡克河,但以他的精明,以及獒犬的灵敏,迟早会发现这里的,自己是妥妥的丧家之犬,一统吐蕃诸部,问鼎中原?那只是一个幻境” 虽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闪而没。 他突然想到了孙秀荣,那个面相看似憨厚,实则精细的少年,嘴角边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却从十岁那年就开始极为精细的筹划,读何书,修习何种语言,哪种语言需要修习文字,哪种语言只需会说即可,几岁到几岁要精通何种技艺,他都列的分明,还都一一实现了,他可是一个犯官家属的后代啊” 聂叙丹樨以自己在安西四镇的人脉弄到了孙秀荣的资料,知道这些后他便认为他是与他一样的人,一样准备“兴复故国的人”,与他相比,孙秀荣的难度可能更大,自己的初步目标很简单,那就是收回象雄故地,而按照他的揣测,眼下极为强盛的大唐可不是轻易能推翻的。 “此子让我来阿克赛钦附近,倒是与我长期以来的谋划不谋而合,但此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兵,能有何为?” 不过一想到孙秀荣这八年带给他的震撼和惊喜,他突然意识到还是不能等闲视之。 “我倒是要看看,此子是如何在短时间里在小小的胡弩镇闯下偌大的名头” 想到这里,他拿起了桃花石,暗道:“孙秀荣将边令诚的消息透露给我,虽有借刀杀人的意思,但终究是将自己与我紧紧联系到了一起,眼下,除非我死在拉鲁多吉手里,否则,一旦落到边令诚手里,不但我的大业宣告失败,孙秀荣也会身死族灭” “眼下,最希望我活着,不被边令诚抓到的,除了我的手下,也就是孙秀荣了吧,孙秀荣啊孙秀荣,你若是能助我在冈底斯山站稳脚跟,这块桃花石就送给你了” “不过他说到了胡弩镇会与我联系,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地域广袤,就算是在阿克赛钦附近也是,他如何能找到自己,若那可恨的吐蕃人没有入侵魏龙国,还能北出喀喇昆仑山口,然后沿着阿克赛钦谷地北上,那里离胡弩镇不远,终有相见的一日,可是他作为区区一小兵,就算知道了我在哪里,又如何能找到我?” “何况眼下我等来到了更远的沙沙尔山口?!” 一想到孙秀荣那时常挂着的淡淡的、镇定的、笃定的微笑,他不禁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难道是消遣我来的?!” 正想着,棚屋外一阵人影晃动。 “何事?” “主人,大喜” “哦?有响箭了?” “是的,三声响箭,每箭相隔三吸,正是我等约定好的暗号” “查过没有?” “主人,在锡克河下游五里处,我等在那里设有据点,那里传来消息,有三人正沿着锡克河过来了,其中一人正是杨守瑜!” “哦?” 聂叙丹樨很快就恢复成了以往那个在葱岭高原一带杀伐果断的马贼头子。 “走!” ….. 锡克河岸边的仅有两尺的险峻道路上,聂峰看着杨守瑜展示着他那神乎其技的箭术,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但到后来,进入锡克河河谷后,他竟然射起了响箭,不禁说道:“杨郎,不可!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糟了?” 杨守瑜却笑道:“茫茫雪山,人迹罕至,中途岔道又多,马贼一伙若是去了另外的地方我等岂不是白跑一趟,此时,除了彼等,还有谁会经过此道北上?我就是让一切正在锡克河河谷行走的人知晓我等的存在” “但如果招来了吐蕃人又该如何?” 杨守瑜笑道:“你也知晓,在葱岭一带,当地的胡人外出狩猎时也是会用响箭相互联系的,相信魏龙人也不例外,我一个魏龙商户的护卫,途中练习响箭又有什么?无妨…..” 正说着,前面飞来了几骑。 一见到那些人头上戴着的圆锥形白帽,以及白帽正中间的莲花、卍字,杨守瑜暗呼侥幸,而聂峰一见到那些人也有些激动。 象雄马贼,丹樨王子! 第二十七章 胡弩镇风云(11)李泌 胡弩镇。 就像杨守瑜所希望的那样,李泌一回到胡弩镇首先会见了孙秀荣。 “身材高大,面相憨厚,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是掩盖不住的,隋朝杨家后裔,幽州契丹人的义子之后,但眼下杨家之后多得是,幽州契丹也大量进入各级官府和军队任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无论是杨家,还是契丹,在此子的身上都没有留下丝毫印记,他身上蕴含的气韵与任何人都不同,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朝基业之祖,同样年纪轻轻就挥斥方遒的人物” 这是李泌第一次见到孙秀荣时在脑海里想到的,而孙秀荣甫一见到李泌则是另外一番想法。 “此人今后将有大作为,伺候三代君王,无论是平衡内外抑或文武,或制定方略,都是惊才绝艳,在我的眼里,此人称得上千古第一相,不过此人在安史之乱后见到太子李亨后已经是三十多岁了,这之前却名不见经传” “据说此人醉心于仙佛之道,如同那李白一样,到处寻访名山大川,期望遇到得道高人以及长生不老之术,但没想到他竟然来到了安西!还能一人一仆南下拉达克!虽然他打着宗教的幌子,就如同玄奘、法显一样,但他并没有以完全的僧人、道人的面目出现,还才十六岁,这显示了此人不但有足以防身的武技,胆气也大的惊人” 似乎见到了孙秀荣的疑惑,李泌倒是没有藏私。 “大郎,我知晓你等的疑惑,大唐人,若是没有通关文牒,几乎是寸步难行,我也不例外,不过我年幼时因为早慧曾被当今圣上召见,还被包括中书令在内的几位大人物视为忘年交,最后还在忠王府作为王子伴读陪着忠王出入皇宫,故此,当得知我立志遍访天下名山、名师时,忠王赐给我一面可自由行走各地的令牌,于是……” (忠王,当今的太子李亨,李亨就是在今年被册立为太子的) 孙秀荣点点头,他说道:“李郎年方十六,就能独自一人来到安西行走,还准备去天竺,寻常人去天竺,多半会走碎叶川或葱岭道,从胡弩镇南行,实在太过凶险,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寻常人去过,没想到李郎竟然做到了,在下武人出身,身体强健,又饱经苦寒,自然不惧,但李郎……” 李泌笑道:“其实也没有别的,安西之地,天山、昆仑山内外,总的来说以笃信佛家者为多,再有景教、摩尼教、袄教、天方教,恰好在下对这些都有涉猎,当然了,我对道家最为熟悉,可惜无人同我谈论周易” “我自由习练武艺,对于剑术、骑射都常练不辍,当然了,我习练武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强身健体,我的技法都来自道家,具体修炼却来自嵩山” “哦?你到少林寺修习过?” “是的,另外,我是安东人,不满大郎,我的祖上也曾经煊赫一时,但中途也被发配到安东苦寒之地,到了阿爷这一带便没落了,不过安东是前高句丽的辖地,在下在那里时与附近诸夷有些来往,当时在安定以北约莫千里的地方,有一条大河叫做黑水,我朝在那里设置有黑水都督府,专门羁縻那里的黑水靺鞨人” (安东,就是辽东) “黑水靺鞨人大多临黑水而居,其中最大的一个部落叫勃利部,除此之外,同属于黑水都督府的黑水靺鞨部落尚有很多” (勃利部,后世伯力,哈巴罗夫斯克) “在我十岁那年,我曾同家父去过那里,坐着靺鞨人的桦皮船从上游一直走到大海上,途中遇到一个部落,该部落叫做思慕部,位居勃利之北,其与勃利部不和,准备单独去长安朝贡,自然被勃利部拦下了,勃利部还准备斩杀此子,最后被我父子救下了” “当时我父亲身上还有大唐真乡郡公的文牒,勃利部的人不敢为难我等,那思慕部的王子叫乌力吉,全名应该叫思慕乌力吉,被我父亲改成了李思慕,此子气力极大,能力搏熊虎,后来成了我的忠仆” “有李思慕在身边,寻常盗匪倒不怕,若是遇到官府的人,在下也自有说辞” 孙秀荣点点头,暗叹:“与他相比,我这位两世穿越之人似乎还比不上,大唐人才之丰,实在叹为观止” 他说道:“李郎南下魏龙,不光是巡山拜佛去的吧” 李泌笑道:“那是自然,我是大唐人,眼下大唐边界周边,以回鹘、契丹、吐蕃、大食最强,其中尤以吐蕃为甚,大食太远,可远交,而于阗镇南面大山小国众多,虽不是吐蕃人的对手,不过若是联合起来,也能阻碍吐蕃一二,在下既然来到了安西,自然要去瞧瞧” “那李郎对象雄马贼的事是如何看的?” “大郎筹划的对,喀喇昆仑山南面诸国,实力都很薄弱,别的不说,单说那魏龙国,丁口最多一万户,胜兵最多三千,故此吐蕃人一千五百精锐就能一鼓而下,听说那大小勃律大一些,但也有限” “听说这象雄王子是象雄王国末代国王嫡系后裔,而在象雄故地还有不少心向故国的民众,大郎的筹划如果得以顺利实施,绝对会对吐蕃国造成很大的困扰,不过以我来看此时还要商榷……” “哦?” “大郎,象雄故地听说是吐蕃国三大部落之地,丁口众多,绝对不是我国以区区一个于阗镇可以对付的,这也是我国让于阗镇单独处于对抗吐蕃国西境前线,但一直处于守势的重要原因” “吐蕃人在象雄故地设置了象雄万户府,而留在那里的象雄人至少有几万户,加上被彼等迁徙过来的党项羌、吐谷浑,五万户总是有的,夷人全民皆兵,五万户就是五万兵,最少也有三万” “大郎,安西四镇的正规兵力只有一个军团,其中步军一万四千,骑兵五千,总数不到两万,还分布在四镇,就算加上四个都督府的胡兵,最多加上一万” “在天山以西,突骑施大致继承了西突厥的领地,要知道,西突厥核心部落号称五部,那最少也有五万户,加上依附部落,十万户也是有的,眼下虽然散落在两河、七河流域,但靠着大唐边境的至少有五万户,这便是五万精骑” “东西皆有几万精锐敌人,以区区安西四镇自然只能采取守势,何况,象雄故地眼下是吐蕃人的核心地盘之一,绝对不会让其丢失甚至乱起来,若是那甚象雄王子在阿克赛钦一带搅得风生水起,吐蕃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这种情形下,以马贼区区几十骑去象雄故地招揽旧部,然后再起事,在没有强力外援的情形下,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李郎的意思是……” “大郎,我在魏龙国待过一个月,对其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彼等之国王原本就是前象雄王国的分支,但眼下已经全部被吐蕃人灭了族,若是让这个马贼头目去那里担任国王,然后将周边信奉苯教的大小势力纠合在一起,只要有一万精锐,就足以让吐蕃人不敢掉以轻心” “为何?因为就算是极耐苦寒的吐蕃人一次也无法动员超过一万以上的大军前去征剿,彼等这一次总共只动用了一千五百人,一千步军,五百骑兵,以及同样数目的奴隶,饶是如此,按照魏龙人的说法,彼等筹划了好几年才得逞,以在下愚见,由于魏龙城城墙只有六尺高,易攻难守,而胡弩镇兵力微弱,不如协助马贼歼灭占据魏龙国的吐蕃兵,按照你的说法,吐蕃人对那马贼头目十分忌惮,而几十骑兵在魏龙国的目标实在太大,彼等想要彻底摆脱吐蕃人肯定做不到” “于是,吐蕃人肯定会分兵出来追踪,多半是他们的骑兵,吐蕃人的规制与大唐差不多,骑兵都是精锐,还都是贵族子弟担任,如此一来,这次出来追踪马贼的将领多半就是整个魏龙国占领军的头目,胡弩镇、马贼的力量虽然小,但联合起来击败这支骑兵还是做得到的” “太宗在位时曾经说过,大唐府兵一成,一兵即可对付三个蛮夷,用到吐蕃人身上估计也差不离,若是胡弩镇能够击败这支人数在几百骑的吐蕃骑兵,拿下魏龙国也极有可能,因为彼等刚刚占据该国不久,又杀尽王室成员,人心未定,此时若是有象雄王国嫡系后裔出现,振臂一呼,还是大有可能成功的” “而若是稍有斩获,即可将首级、武器等呈给边令诚,相信边中丞也不会有何异议,吐蕃人悍不畏死,没有俘虏也是大有可能的……” 李泌的一席话让孙秀荣顿时茅塞顿开,他以前只想到利用聂叙丹樨在象雄故地搅动变局,但对他们的成功的可能性却没有做过仔细研判,经李泌如此一说,倒是想到,“吐蕃人让自己的大宰相都到青海带兵,可见其东线的压力何其之大,在这样的情形下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西境再有任何波澜的,一旦有象雄王国后裔出现,恐怕会从逻些城调动大军前来围剿的,何况,就算不调动逻些城的大军,仅在象雄故地,他们的力量也不是聂叙丹樨能够对付的” 而拿下魏龙国后,他们至少有了八个月的周旋时间,因为现在已经进入冬季,在隆冬时节,想要带领大军翻越喀喇昆仑山去征剿魏龙国就算是极耐苦寒的吐蕃人也做不到! 至于这八个月的时间聂叙丹樨占不占得住脚跟,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大郎”,李泌继续说道,“若是想要马贼在魏龙国站稳脚跟,就离不开胡弩镇的支持,可是眼下只有三百人马,如何支持?” “故此,我倒是会向边令诚、盖嘉运建议,将胡弩镇升级为守捉城,至少也是一个城的规制,胡弩镇方圆三里,只驻扎三百人马实在太过浪费,但若是像葱岭守捉城那样驻扎一千人又太过拥挤,我的建议是,可在胡弩镇多驻扎一个镇级的兵力,然后将昆仑山北麓的普吉村升级为镇,驻扎三百人马” “胡弩镇升级为守捉城,平时驻扎六百人马,有大的战事时,普吉村的人马赶紧越过昆仑山前来支援,届时有一千人马转圜余地就大多了” (镇,一般三百人,城,两镇,六百人左右,守捉城,基本上就是折冲府的设置了,可以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人马) 李泌此时露出了微笑,“大郎此次若是立下大功,成为一镇之将也是极有可能的” 孙秀荣心里暗叹,“此子手中有忠王的令牌,而忠王迟早要被封为太子,估计边令诚、盖嘉运都会买账,但还是需要呈递到长安兵部等待批准,此时李泌一封密奏恐怕也会奏效” 想到这里,他不禁向李泌深施一礼,口称:“李郎深谋远虑,孙某不及万一,失敬失敬”。 第二十八章 胡弩镇风云(12)山口之战(上) 接下来李泌拜见了白孝德,不过并没有说明魏龙国的事情,因为就在当天晚上,边令诚携于阗镇副镇守使高仙芝到了! 边令诚得知袭击他的马贼就在胡弩镇以南时,当即不顾冬季来临,从拔焕城(后世阿克苏)骑马来到了于阗镇,并下令高仙芝跟着他一起去胡弩镇。 高仙芝无奈,此时的他只是于阗镇的副镇守使,远没有后世先后担任四镇都知兵马使、节度使那样威风,对于边令诚这位监军大使只能言听计从,不过为了加强胡弩镇的清剿力量,他特地从自己管辖的两个守捉城带来了一百骑兵。 得知新任胡弩镇骑兵伙伙长孙秀荣派出的“侦骑”探知马贼团伙就在喀喇昆仑山某处时,在高仙芝的严令下,孙秀荣带着骑兵伙、强弩伙出发了。 此时的孙秀荣无法向高仙芝说明魏龙国的事情,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而高仙芝带着一百骑来到胡弩镇已经是对边令诚有所交待了,至于让他亲自带着骑兵去清剿行踪不定的马贼,就不是他想做的了,后世他先后击败达奚部落、小勃律国而闻名于世,那是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既不得不从,又能立功,自然要身先士卒,但清剿一伙只有几十人的马贼,他认为胡弩镇的力量已经足够了,因为这里的军卒都是从于阗镇抽调的精锐,不可能连马贼都打不过。 这样的功劳自然要让给小辈,这也是他的为将之道。 他自然不会想到孙秀荣要面临的是吐蕃国正规军几百骑! 当然了,拉鲁多吉可能会选择五百骑全部出击,但在魏龙国刚刚拿下的情形下,按照孙秀荣的估计,他至少要在国内留下两百骑进行弹压,故此,他能够出动追击聂叙丹樨的最大兵力不过三百骑。 在边令诚的严令下,骑兵伙三十七人(包括伙长孙秀荣),强弩伙五十一人(包括伙长呼延云),骑兵都是一人两骑,强弩伙一人一骑,都是全幅披挂完毕,越过雪山之后很快就抵达了阿克赛钦盆地。 似乎是为了观察孙秀荣的带兵能力,李泌、李思慕主仆也跟上了,对于李泌的来历作为内廷宦官的边令诚如何不知,不过他一向与忠王不和,而是忠于此时最为得宠的寿王李瑁(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武惠妃之子),乐得李泌去送死,届时若是忠王怪罪下来便将罪责推到高仙芝、白孝德等人头上就是。 至于从他手下侥幸逃过的孙秀荣,还没有资格有名字上达天听。 而高仙芝年近四十,还只是四镇之一的副使,对于边令诚这位时常能够直接将奏折送往长安皇宫的大宦官还是非常敬畏的,也渴望能通过边令诚尽快升到镇守使的高位。 当然了,高仙芝一生最大的贵人是夫蒙灵察,就在这一两年,现任节度使盖嘉运将会调回河西,接替他的正是夫蒙灵察,在夫蒙灵察的手下他才从副使转成正使,而当边令诚责令高仙芝亲自到胡弩镇压阵时,也许诺如果抓获象雄马贼,会向皇帝举荐他担任于阗镇的正使。 实际上此时的大唐对于边境之地的官位是贵精不贵多,于阗镇的正使自从程千里去职后一直空悬,直到夫蒙灵察上位才提升高仙芝担任正使。 当然了,高仙芝此时心里抱着侥幸。 “万一边令诚的话是真的呢,区区马贼,以胡弩镇边军的精锐,不可能遭遇大败,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形是不胜不败,若是侥幸得胜,拿下肆虐葱岭、阿克赛钦多年的象雄马贼也算是小功一件” 于是,就在孙秀荣等冒着风雪在向沙沙尔山口迈进时,高仙芝忙不迭地与白孝德一起陪边令诚喝酒。 孙秀荣一行加起来正好是九十人,随行的还有监军法曹一名,呼延云的仆兵一人。 “这九十人,能敌得过拉鲁多吉的几百骑?” 一开始,孙秀荣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虽然他再世为人,不过终究是没有见过吐蕃兵的厉害。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元丰带着第三什的骑兵三组十二人(本来十三人,魏继龙死后便成了十二人),以四人为一组在抵达盆地后分别向北面、东面、南面探出三十里。 也幸亏孙秀荣上任后对骑兵伙加强了训练,而五日一次的长途拉练就到过阿克赛钦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否则,若是让骑兵冒然闯入盆地,绝对会有安全之虞。 就这样一路探查,一路滚动前进,没多久这队人马便抵达了离沙沙尔山口大约五十里的地方。 这是一处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平地的大荒漠,阿克赛钦一带极为干旱,微弱的降雪/降雨多半发生在秋冬、夏春之际,前不久那场风雪过去后,今日便停止了,看似风雪很大,实际上只是风大,雪却没有多大,几日的落雪只是将荒原稍稍覆盖起来了,人马都可通行无虞。 到了这里时,孙秀荣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按照老军的说法,吐蕃人的正规军与牧兵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就算在骑兵里,有着贵族身份的也只是少数,在敌人只是少数马贼的情形下,他们没有理由全幅披挂,装束与普通牧户就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何况还是在寒冷的冬季,他们更没有理由披上铁甲作战” “这样的话,马贼那一伙我认识,但胡弩镇的人不认识,杨守瑜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与聂叙丹樨达成了是从魏龙国逃出来的不甘于被吐蕃人统治的王室子弟,于是,他们与己方一起追剿‘马贼’便顺理成章” “但如果我是拉鲁多吉,得知聂叙丹樨沿着锡克河附近的山口跑了会做出何种布置?” “按照聂叙丹樨以前跟自己谈起的,那拉鲁多吉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亲自带队追击聂叙丹樨一伙,为吐蕃王国最终稳定象雄故地一绝后患,从而在吐蕃国王面前立下大功,嗯,这几乎是肯定的,因为聂叙丹樨说过,象雄王国王室子弟,嫡系、庶支泾渭分明,只有嫡系才有可能继承大统,而聂叙丹樨是最后的一个嫡系子弟,吐蕃人几乎人人欲得之而后快,这样的大功,拉鲁多吉岂能错过?” “在吐蕃王国里,跟着松赞干布一起打天下的贵族的姓名前都有一个‘论’字,这是少数几个大贵族才有的资格,而剩下的贵族,包括投靠吐蕃人的象雄人、苏毗人中的贵族只有将女儿嫁给王室从而在姓名前冠之以‘尚’字,没有‘论’、‘尚’二字的贵族都是随时可能覆灭的普通贵族,在吐蕃国的地位比普通百姓好不到哪里去” “而拉鲁多吉是依附于前象雄王室子弟琼布氏而存在的,琼布氏在吐蕃王国序列里也就是一个‘尚’姓,拉鲁多吉肯定连‘尚’字也没有,故此,拿下象雄王国聂叙氏最后一个嫡系后裔将有极大的可能让他成为王国的女婿而加上‘尚’字,马贼人数不多,但功劳巨大,这样的情形下拉鲁多吉有极大可能亲自带兵出马” “若是他亲自出马,如何追击聂叙丹樨就值得琢磨了。既然是马贼,彼等肯定不会轻易被他追上,但想要很快甩掉吐蕃人的追击聂叙丹樨也做不到,如此,双方便会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在这样的情形下,老谋深算的拉鲁多吉自然不会将全部兵力用到沙沙尔山口附近” “他若是让一部分兵力,比如一百骑从喀喇昆仑山口北上来到阿克赛钦盆地,然后贴着喀喇昆仑山北麓向西疾驰,在沙沙尔山口附近将聂叙丹樨一伙包围起来才是万全之策,否则,一旦让聂叙丹樨成功抵达阿克赛钦盆地,届时天高任鸟飞,拉鲁多吉想要抓住聂叙丹樨就不容易了” 此时,若是他的兵力足够,应该抽调一部分兵力抵达喀喇昆仑山北麓,沿着沿着山脚向东侦查前进才妥当,不过眼下他的军力加起来才不到百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只能寄希望于一件事” 此时,李泌也催马来到孙秀荣跟前。 “大郎,是否在忧心军力不足之事?” “是的,我担心吐蕃人会从喀喇昆仑山北麓分兵向西” “那是必然的,大郎,我在魏龙国待了一个多月,闲暇也将附近的地理情形了解的七七八八,据说喀喇昆仑山口距离沙沙尔山口不到两百里,若我是吐蕃人,知晓马贼已经向西北方向跑了,而出口只有一处,岂有不分兵围剿的?” “眼下,聂峰等人应该早就碰到马贼一伙了,但并没有跑出山口向我等通风报信,显然他们已经遇到了正在追击的吐蕃兵,或许已经被围困在某处动弹不得,我等此时应该加速朝沙沙尔山口挺进才是” “咳咳,李郎,此一节我也想过,放心,强弩伙副伙长杨守瑜是一位射箭高手,在我看来丝毫不亚于养由基、李广,此次他携带了四只胡禄,加上聂峰、耿思都的,一共六只,每只可装舰只三十,这便是一百二十,若是他能选择好地形,居高临下,恐怕吐蕃人也讨不了好去,只不过……” 李泌见他直接称呼李广的名讳倒是吃了一惊,不过面上的惊讶转瞬即逝。 “大郎,是否在担心除了你我之外,其他的将卒知晓了面临的并不是马贼,而是吐蕃正规军?” “知我者,李郎也” “无须担心,冰天雪地,天寒地冻,携带俘虏极为不便,我等就算俘虏一二,也要全部杀死才是,最后割了脑袋回去复命就是了,整个胡弩镇熟悉马贼详情的只有聂峰一人,剩下的不足为虑,唯一可律者,是逃回魏龙国的吐蕃人,不过彼等惊骇之下还以为我等与马贼联合起来设计彼等,绝对不会想到内中还有如此复杂的情形,这里远离中原,与安西四镇也只有一个胡弩镇相隔,彼等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将具体情形传递到长安或者龟兹,恐怕也是三五年以后了” “大郎,三五年,你的根基也稳了吧,何况,如果魏龙国真是起到了阻击吐蕃人西扩的作用,就算被边令诚识破了又如何?说白了,他不过是一个宦官,与国家大事相比不足一提,大郎,放心吧,以前在忠王府时,我与大宦官高力士有几面之缘,就算几年后你与边令诚起了龃龉,我也能调和一二……” 孙秀荣一听大喜,心想:“难道李泌是上天派过来协助我的?有他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后,高仙芝以石国不臣为名洗劫了该国,抢走了石国公主,而皇帝却龙颜大悦,安禄山也是如此,连威权在手的九五之尊都是如此,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他们有怎么会在乎?” “哈哈哈”,孙秀荣最后的顾虑消失了,他抓住李泌的手说道:“有李郎在,吾无忧矣!” 似乎为了印证李泌的想法似的,被孙秀荣派出去的元丰第三什回来了。 三队侦骑罕见地汇合在一起,在远处的雪地上激起阵阵雪尘。 没多久,元丰飞身下马跪倒在地。 “禀伙长,发现敌踪!” “哦?” “就在沙沙尔山口附近,当时正是职部带队抵达那里,刚冒头,就有至少十余骑骑兵追了上来,我等记挂着通报讯息,没有返身与之战斗,便撤回了,路上又遇到了从南北两面回来的侦骑,彼等两路都没发现敌踪,职部判断,马贼一定在山口里!” 孙秀荣赶紧问道:“那些人是何装束?” “没有披甲,与阿克赛钦的牧户差不多,多半就是那马贼一伙!” 孙秀荣大喜,他将手中的虎枪高高举起。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听我命令” “呼延云!” “在!” “为防敌人埋伏,你带着强弩伙按照正常队形跟在后面,弓弩上好弦,时刻准备战斗,我带着骑兵伙先去一探虚实!” 孙秀荣的打算是,如果骑兵伙一个冲锋之下就能击破从喀喇昆仑山口绕道过来的吐蕃骑兵那是最好,届时击败敌人,接应马贼团伙,然后在随后跟上来的强弩伙的掩护下徐徐收割吐蕃兵的首级、兵器等,吐蕃人甫一见到大唐正规军,在不明就里的情形下肯定不会贸然追上来的。 第二十九章 胡弩镇风云(12)山口之战(中) 沙沙尔山口以西约莫三十里,离锡克河流出雪谷还有约莫二十里,那里有一处相对于锡克河两岸到处是狭窄、崎岖地形来说少有的开阔地。 开阔地位于锡克河南岸,长约三里,宽约三十米,已经是整条锡克河两岸少有的好地方了,何况与整体低矮的河岸道路相比,这处开阔地明显要高一些,就好像一处长条形的高台子。 杨守瑜、聂峰、耿思都以及马贼团伙被拉鲁多吉的追兵压缩到了这处高台上。 这是拉鲁多吉一早就计划好的,平均海拔在五千米左右的雪谷里,仅有南岸有一条狭窄道路可走,此时雪谷虽然已经进入冬季,但河水还要等上半个月才能冻结实,看似上面有一层盖着积雪的厚冰,实际上还很薄,人马一旦踏上去处处都是陷阱。 而拉鲁多吉的人马如果在小道上就与马贼战斗起来,并不会占据多大便宜,因为道路实在太过于狭窄,吐蕃人的人数优势并不能充分发挥。 但到了高台子就不同了,一来,高台子比道路高出约莫三丈左右,又很宽阔,马贼们在急迫之下没有任何理由舍弃这处利于防守的高台。 当然了,这个“利于防守”也是相对的,区区三丈高,两面都是斜坡的高台也只是相对好防守一些。 见到马贼全部上了那处高台后,拉鲁多吉出现了。 原来他亲自带着一百五十骑兵在后面追踪,对于这一片土地,作为象雄人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唐军,更超过跟随着聂叙丹樨出逃的象雄贵族后代,因为他本就是吐蕃王国象雄万户府负责阿克赛钦地区常备军的首领——阿克赛钦千夫长。 在顺利拿下魏龙国后,拉鲁多吉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就是向此时的象雄万户府万户长琼布赞婆申请,让他永久镇守魏龙国,这样的情形在吐蕃国多得是,如同大唐,吐蕃国王会将宗室女儿嫁给表现优异的将领,用来羁縻新归附的中小国度,琼布赞婆是“尚”系贵族,他是吐蕃国王的女婿,拉鲁多吉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不过让吐蕃国王认琼布赞婆的女儿为义女,再嫁给他也是常有的事。 故此,为了立下这“惊天”的功勋,拉鲁多吉这一次带来了整整三百骑,在他心目中,三百骑,还是兵分两路,对付区区几十马贼应该是手到擒来。 唯一可虑者,是锡克河所在的雪谷虽然明面上只有最西边一处出口,但若是有心并且坚忍耐寒的话,还是有一些通道可以直达阿克赛钦盆地的,但在拉鲁多吉眼里,当前面的马贼错过了最后一个可能的通道后,他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中了。 在高台上,三里的长度,几十米的宽度,区区几十个马贼是占不满的,而想要攻上高台,拉鲁多吉能够依仗的就只是一条宽约三尺的小道,按照聂叙丹樨的盘算,“高台虽然宽阔,不过两头却还很逼仄,只要守好两头,对面一次性上来的人肯定不多,我等就在两头好整以暇地射箭,看你拉鲁多吉如何办?” 但拉鲁多吉明显比他这位从五岁起就被手下裹挟到葱岭高原的马贼头目要厉害得多,两头的道路虽然只有三尺宽,不过这些骑兵却携带了盾牌,他们在三尺宽的小道上一次性投入了二十人,以两人一排架着盾牌逐渐靠近了高台。 然后,拉鲁多吉手下最凶悍的奴兵一手盾牌,一手拿着粗重的武器冲了上去! 让聂叙丹樨胆寒的是,拉鲁多吉的人马小半个时辰就冲上了高台,此时,他只损失了区区四名奴兵! 打开高台的缺口后,拉鲁多吉亲自骑着长着长长毛发的吐蕃马上来了。 不过但他两头的人马都冲上高台后,才发现高台的中间靠近雪山的地方还有一处稍高一些的台地,自然比下面的地方逼仄得多,但那上面已经占满了约莫二十多人——聂叙丹樨的手下一共有四十八人,被拉鲁多吉击破两头后,在很短的时间里损失了接近二十人,眼下只剩下二十多人了。 聂叙丹樨是被杨守瑜拉着退到这处高台的。 这处高台上面似乎还有残垣断壁,明显是以前的象雄人在此地设置的驿站或小堡,不过是后来荒废了,面积大约两三亩,恰好利于这三十余人防守。 但不利于他们的是,这处小高台的高度比下面的大高台还小,只要区区两丈! 没多时,拉鲁多吉除了在雪谷的西头布置了一些侦骑以防外人突入,剩下的两百多骑全部上了高台! 拉鲁多吉是一个三十岁的精瘦汉子,与其它吐蕃、象雄贵族不同的是,他是一个虔诚的苯教徒,完全信奉只要为琼布赞婆赴死,自己的下一世就会升到更高的贵族地位这一套,当然了,若是在这一世就能达到他也不会错过,无论如何,他是吐蕃、象雄贵族里少有的能够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将领。 像他这样的人在象雄故地并不多,特别是在故地差不多被吐蕃人稳固下来后更是如此,这是因为象雄故地(阿里地区)就算在青藏地带也算是偏远之处,没有敌人感兴趣进而冒着极大后勤压力的风险侵入该地,故此,当吐蕃国在这里设置万户府后已经将近百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了,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士卒继续保持强悍的战斗力自然是奢望。 但拉鲁多吉做到了,他通过不停地巡逻广袤的阿克赛钦地区以及不断袭扰像魏龙国这样的小国让自己的部队保持了战斗力。 看着在高台上的那些马贼,拉鲁多吉眼里闪着凶狠、贪婪的光芒,按照象雄人原始苯教的传统,聂叙丹樨可是一位可以辅助自己“修炼”密功的大人物,他的皮、骨头若是做成法器的话远比那些普通奴隶强多了! 在象雄王国第三个世系里,也就是聂叙氏复辟的世系里,国王故意将中途篡了位的琼布氏留了下来,每年进行一次盛大的活祭仪式,并将他们的身体做成法器,以惩罚他们的篡位,。 当然了,就算抓到了聂叙丹樨,拉鲁多吉也是没有资格对他展开活祭仪式的,整个象雄万户府,只有吐蕃国王的女婿兼万户府的统领琼布赞婆有这个资格,不过依着拉鲁多吉的功劳,没准也能赏一个手臂骨。 还是老做法,骑兵们纷纷下马,用盾牌遮护,簇拥着逼近高台,不过这一次拉鲁多吉有些失望了,这一处高台明显有人类修葺过的痕迹,虽然只有两丈高,但除了中间的那处出口,其余的地方都是垂直的,想要像刚才一样冲上去已经不可能了。 但拉鲁多吉还是有办法的,随着他的亲兵手中用牦牛角制作的号角吹响,很快就在他的面前聚起了大约十人,这十人身上都背着大弓,瞧那模样,还多半是一石力以上的大弓。 此时,无论在吐蕃还是在大唐,能够拉得动一石力角弓的都是军中的精锐,若能达到两石力以上,那肯定是“力士”级别,像杨守瑜、孙秀荣、白孝德这些人,动不动都在三石以上,自然都是天才。 但拉鲁多吉绝对相信在马贼队伍找不到五个以上能够使用一石力以上角弓的人物,故此,他让这十个人骑着马逼近高台,在六十步(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他们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 一石力的角弓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五十步,但如果是抛射的话可以达到六十步以上,而能够将一石力以上的强弓作为自己常备武器的无一不是军中的射箭高手,准度也相当可观。 唯一不利的是喀喇昆仑山一带风势很大,对射箭还是很有影响的。 “咻!” 没多时,十名骑兵手中的箭枝带着轻啸离弦而去,以一个并不大的弧度冲上了高台! 拉鲁多吉在看到这一幕后内心暗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自己这十人在连续射出十轮箭枝后,台上的马贼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届时,再让勇士直接攻打那个出口,一个冲锋之下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十轮箭枝很快射完了,由于台上的人都藏在残垣断壁后面,被箭枝射中的人并不多,但马匹就没有幸运了,在这十轮的射击中折损不少,就在这段时间里,拉鲁多吉的勇士们已经一手盾牌,一手粗笨武器冲到了高台唯一的缺口处! 眼看大局已定,拉鲁多吉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接下来的一幕在他袭扰并最终拿下魏龙国的多次战斗中屡试不爽,魏龙国也是有城墙的,但城墙很矮,就与眼前这高台差不多,但他带领一千五百人马攻破此城时,他的手下一共才损失了不到百人,可见对于如何攻打依托城墙或特殊地形防守的敌人,他拉鲁多吉是有行之有效的法子的。 “咻……” 就在拉鲁多吉准备扭转马头到避风处休息一下时,从高台上也传来了弓箭划破空气发出的尖啸声。 拉鲁多吉一听这声音不禁严肃起来。 这是一种至少是三石力以上的强弓才能发出的破空声! “马贼里还有这种人才?” 他马上下令那十个骑兵退后,此时的他站在距离高台约莫五十丈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眼下这个世界,想要用弓箭命中十分困难,但那十名骑兵站在三十丈远的地方,虽然射中也很困难,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 但他的命令尚未传出去,意外发生了,大约在十个呼吸之间,从高台的中间位置,一个人站在那里射出了十箭! 十只根根夺命的重箭! 仅仅十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十名骑射高手有八名已经落马! “怎么可能?” 一刹那,拉鲁多吉手中的马鞭掉了下来。 第三十章 胡弩镇风云(13)山口之战(下) 孙秀荣一马当先从山口冲了进去。 火龙驹在疾驰着,三石力的黑云弓已经搭上了一根重箭,骑兵伙里用上了角弓且在一石力以上者约莫五人紧紧跟着他。 很快,骑兵伙钉上了铁掌的主力战马(焉耆马)就体现出了它们不惧碎石块、超出前面吐蕃人一等的速度,约莫一刻钟后孙秀荣他们就看见了吐蕃骑兵的背影。 这些吐蕃侦骑多半习练过转身射击的技术,见到敌人追了上了,有的也不断扭转身体向后射击,不过准头乏善可陈,此时,在跳荡营里射术里名列第二的孙秀荣体现出了他仅次于杨守瑜的射术,他完全用双脚操控火龙驹,一根接着一根的重箭呼啸着从黑云弓中夺弦而去。 前面的吐蕃侦骑只有六骑,最终从孙秀荣手里逃出生天的只有两骑,孙秀荣的射术也是让他身边的骑兵叹为观止,因为彼等射出的箭枝由于都是轻箭,几乎都射偏了,而孙秀荣射出了六箭,有四箭命中目标! 战马奔驰了约莫五里时,前面侥幸脱逃的两骑早就不见踪影了,孙秀荣想了想,决定稍事歇息一下,他解开了随身携带的皮囊,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喂了火龙驹,然后才按照正常速度策马继续向前行驶。 没多久,前面的道路上卷起了阵阵雪尘! 拉鲁多吉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亲自带着大队骑兵迎了上来。 当杨守瑜一个人好整以暇地射杀了他最得力的八个手下,然后又大大方方来到高台边缘将那些准备在骑兵的掩护下进攻高台缺口的勇士大半射死后,拉鲁多吉的兵完全被吓到了,他们是不怕死,不过也不是明知道是死路还会拼命向前扑,那不是不怕死,而是作死。 他们愿意赴死,是在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中堂堂正正拼杀中力竭而亡,而不是主动凑上去送死! 故此,当拉鲁多吉得知从锡克河的出口又来了一些骑兵后,他不禁怒了。 那是自从他掌管整个阿克赛钦地区的常备军一来从来没有过的,他的十名精骑以及二十名勇士至少跟着他干了十年,十年,不知经过多少磨砺才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这些人没有损失在号称国度的魏龙围城战里,也没有死在魏龙城外的野战中,却被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马贼射杀了! 罕见地,一向沉稳的拉鲁多吉怒了,他暗暗下定了一旦夺取高台要将所有人剥皮处死的决心,不过当他最精锐的力量几乎损失殆尽后,他的狂怒很快在呼啸的寒风里停歇下来。 这一次,他原来准备让骑兵下马举着盾牌冲到缺口处,然后拼死冲破缺口的,但却接到了又有敌人从西边过来的消息。 “在高台上,我已经损失了接近三十人,都是死在一个人的手下,而在西边,我的仅次于那十名精锐的侦骑六人又损失了四人,是什么人如此厉害?难道在这荒僻之地马贼还有强援?” 但他得知来的是大唐的骑兵时,他不禁有些释然了。 “难怪,聂叙丹樨这狗贼长期在阿克赛钦、葱岭一带出没,恐怕早就与唐军勾结起来了,能够在这里支援他的唐军也就是胡弩镇了,那里总共才三百人,还要留人镇守军堡,来到这里的最多百人,原本琼布大人是不愿意主动招惹胡弩镇了,眼下倒好,彼等主动和打上门来了,既然是这样,老子就先击破唐军再说!” 于是,他让大约百骑围着高台,剩下一百多骑全部被他带出来了。 前面说过,整个以锡克河为主的雪谷两岸的道路都是崎岖的小道,最多能通行一匹马,但河流接近阿克赛钦盆地时两岸的地形也开阔起来,从高台到出口约莫二十里,当孙秀荣与拉鲁多吉相距不过一百丈时,他们正好处于中间十里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两岸依旧崎岖难行,但已经勉强可以并行三匹马了。 孙秀荣在棉甲外面罩了部分明光甲,两部分加起来实际上与整套明光甲的份量差不多,但他也知道如果真正战斗起来,在这样的装束下是绝对不能持久的。 但在眼下的条件下,想要转身回到盆地的开阔处与敌人了进行骑兵决战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有这个心,想要从容转身也做不到,除非你要冒着跌入只有薄薄一层冰的锡克河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将头上的铁盔正了正,将脖子上戴着绒毛的皮制顿项紧了紧,突然闪电般将一侧的黑云弓取了下来,然后一口气射出了三箭! 这三箭全部射中! 眼花缭乱间将黑云弓插入弓囊后,他亲手打制的一张二尺长、重十斤的虎枪已经握到了他的手里。 前面,这一次,他有意射向了马匹,当两匹战马跌倒在道路上时,自然将后面的骑兵拦住了。 此时,后面的敌人也反应过来了,不过在前面有跌倒的马匹挡路的情形下,本来就很狭窄的道路只容得下一匹马通行,排在第三位的正是拉鲁多吉! 拉鲁多吉作为象雄万户府琼布赞婆的先锋以及骑兵队队长兼阿克赛钦千夫长,骑射自然也是十分厉害的,他使用的也是一张角弓,一张近百年来从唐军那里学到并制作的复合弓,不过在吐蕃军队里,作为骑兵的弓箭最大的也只有一石力,拉鲁多吉也不例外。 当孙秀荣射倒最前面的两匹战马并将马上的骑士甩出去后,就将拉鲁多吉露了出来,一日连番遭遇突如其来的打击,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拉鲁多吉恼羞成怒,他立即用手中的角弓对孙秀荣展开了射击! 随即,一个奇特的景象让拉鲁多吉惊呆了。 明明是自己首先射出去的,但对面那人反应十分迅速,电光火石间对自己也射出了一箭! 最为诡异的是,对面射出来的箭枝对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刚刚射出去的箭枝! “咔嚓!” 孙秀荣的重箭在离自己约莫三丈远的地方迎上了拉鲁多吉的轻箭,并将其射成两段! “逆贼,纳命来!” 孙秀荣高喝一声,手中瞬间又多了三支箭,几个呼吸间又射了出去! 此时,拉鲁多吉也想到了要赶紧射箭保命,但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张弓搭箭时,孙秀荣的一箭射中了他的战马,一箭正中他的额头,另外一箭竟然射中了他的大弓! 孙秀荣能够准确命中这三箭也是有来头的。 抵达雪谷后,风势就比谷外小得多,此其一。 二者,孙秀荣瞧出来此人应该是一个军官,因为他竟然身穿一身大唐军官也不多见的山纹甲,与其相比,其余的吐蕃骑兵身上只有一件皮甲。 于是,这三箭他铆足了劲儿! 当第二箭射中拉鲁多吉的大弓后,强劲的动能当即让他张弓搭箭的动作完全散架,搭在大弓上的箭枝也跌落在地,一刹那,在拉鲁多吉身上出现了一个停顿,就是这个停顿,让孙秀荣的第三箭射中了他的面门! 眼下孙秀荣、拉鲁多吉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十丈,这样的距离对于孙秀荣来说几乎是手拿把掐! 拉鲁多吉在战马上愣了一下,随着他战马的跌倒,他也从马上掉了下来,而第三箭射中他的面目之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下向一旁的锡克河滑去! 事情尚未结束。 就在这个距离,孙秀荣开始了他的射箭表演,连续十箭过后,在拉鲁多吉歪倒在地正在哀鸣的战马后面十名前后动弹不得的骑兵纷纷被他射中! 此时,由于拉鲁多吉的死亡以及孙秀荣神乎其技射技给其余骑兵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这些骑兵无一不是原来依附于琼布氏的前象雄王国小贵族的后代,本就没有决死之心,见到这恐怖的一幕后纷纷扭转马头奔逃,由于道路狭窄湿滑,被挤到锡克河冰面上的人络绎不绝。 见到这个情形后,孙秀荣催动火龙驹在一地的马匹尸体上穿梭着,没多久就再次见到了敌人的背影,他哈哈一笑,将剩下的箭枝全部拿了出来,一边向前冲,一边不停射击着。 直到前面的骑兵突然又掉头向他冲来时,他才握着虎枪迎了上来! …… 事后,孙秀荣才直到高台上发生的事情,但拉鲁多吉带着一半人马去迎击孙秀荣等人后,高台上,在杨守瑜的劝说之下,杨守瑜、聂峰、聂叙丹樨策马冲下了高台,事情的经过与孙秀荣这边差不多,双方并没有短兵相接,而是由杨守瑜一通箭枝射出后,吐蕃兵呼啦啦全部撤下了第一层高台。 他们撤出高台后,并没有理会前面的拉鲁多吉,而是直接退往魏龙国了。 杨守瑜自然不会客气,他估计孙秀荣援军到了,干脆率领马贼队伍从雪谷的另一端围了上去。 杨守瑜,本名荔非守瑜,若是按照正常情形发展,他会是大唐第一射箭高手,在今年的跳荡营比拼中,他在步射、骑射中都高中第一,弓箭在他的手上比在孙秀荣的手上还可怕,自然骇得正在奔逃的骑兵竟然返身回去,可见他的厉害。 …… 约莫一个多时辰以后战斗结束了,孙秀荣的骑兵伙几乎没有损失一人,大多数敌骑都是被孙秀荣、杨守瑜两人射死的,或惊骇而走时不慎跌入锡克河淹死的、冻死的。 最后一统计,竟然九十多名吐蕃骑兵死在雪谷,加上在高台上被杨守瑜射死的,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名,以胡弩镇的军力,绝对算得上一场“大捷”了。 拉鲁多吉由于是从岸边滑到锡克河里的,冰面并没有破碎,他的尸体倒是拉了上来。 在刚才的战斗中,聂叙丹樨的马贼又战死了十人,如此一来他的人马在今日就损失了三十人,聂叙丹樨身边只剩下十八人了! 见到聂叙丹樨马贼的尸体后,孙秀荣的眼睛不禁大亮。 第三十一章 胡弩镇风云(14)初见桃花石 高台上的废墟里。 一顶新搭建的帐篷里,孙秀荣、杨守瑜、聂叙丹樨、呼延云、李泌悉数在座。 杨守瑜先指着聂叙丹樨说道:“大郎,这是魏龙国王族子弟魏龙丹樨,是整个魏龙国唯一逃脱的王族子弟,本来是要沿着雪谷北上投靠我国的,我在雪谷里无意中遇到了彼等” 然后指着孙秀荣、呼延云、李泌等人说道:“丹樨,这是我国驻扎在胡弩镇的骑兵伙伙长孙秀荣,强弩伙伙长呼延云,我国贵人李泌” 孙秀荣笑道:“丹樨王子,听过你懂汉话,我就直接说了,眼下镇守魏龙国的吐蕃将领拉鲁多吉已死,彼等群龙无首,我刚才与诸人商议过,可以协助你等回到魏龙国,将吐蕃人驱逐出去,你看……” 聂叙丹樨心里一动,经过这一场劫难后,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象雄故地在经过吐蕃人一百多年的经营后,虽然还有一些心向象雄王国的子民,但肯定是少数,若是自己冒然闯入到那里,极有可能全军覆灭。 不过若是拿下魏龙国就不同了,魏龙国与象雄故地隔着一道平均海拔在六千米左右的雪山,在冬季几乎不可能越过,也就是说,他拿下魏龙国后就有了短则半年,长则八个月的缓冲期。 假若是半年,他可以将魏龙国以西,大勃律以东印度河上游十几个小国统一起来,那样的话至少有上万精锐,用三千人马封锁住吐蕃人进入的山口,若是能在山口附近延缓吐蕃人的步伐三到五年,自己还大有可能攻占大勃律,若是成功的话,三万胜兵就有了。 三万胜兵,几乎达到了以前象雄王国的一半! 何况,西至小勃律,东到魏龙国,以前都是象雄王国的附属国,现在的国王也是象雄王国聂叙家族的后裔,自己是嫡支,有半年时间运筹,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的绝境,还大有可为!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国家的上层无一例外都信仰着从象雄故地传过去的苯教,佛教等在那里并未成气候。 听到孙秀荣这么说,聂叙丹樨说道:“多谢伙长,不过既然拉鲁多吉已死,本王独自就能够拿下魏龙国……” “哦?”,这下孙秀荣、聂峰、李泌都向他投出了疑惑的目光。 只间聂叙丹樨从胸口掏出一物,那是一尊白玉雕刻的物件儿,玉质晶莹剔透,内里似乎有水在流动,底座是一朵莲花,上面镶嵌着五个明显是用黄金制成的卍字! 一见到此物,聂峰似乎有一柄大锤猛击他的心口,满脸涨红,嘴里也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有说不出。 很快,他匍匐在聂叙丹樨面前,亲吻着他的靴子,不知在说些什么,而聂叙丹樨也只是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抚慰着。 半晌,聂峰恢复了平静,他跪坐在聂叙丹樨身旁一动也不动,而聂叙丹樨却说道:“不瞒诸位,在以前的象雄王国,国王还兼任着苯教教主的尊位,此物叫做雍仲万物,就是教主的权杖和法器,吐蕃人侵占象雄故地后,此物辗转落到了我手里,原本我以为此物终生没有见到天日的时候,没想到孙伙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拉鲁多吉的手下绝大部分都是象雄人,还信奉着苯教,魏龙国更是如此,若是我将此物拿出,除非像拉鲁多吉这样已经皈依了佛教的教徒,其手下的人是不会违逆我的……” “这是为何?”,孙秀荣还是有些犹豫,区区十八骑,就想拿下还有上千兵力的魏龙国? “是这样的,在苯教的传统中,属下与主人之间的关系一旦确立就无法更改,除非主人死亡或者放弃隶属关系” “吐蕃人的信仰是从象雄国传过去的,当彼等一统整个高原之后就意识到不妥了,于是便有意识地引入佛教以抵消象雄苯教的影响,像拉鲁多吉这样的人虽然表面上皈依了佛教,但传承了几千年的苯教对他的影响还是更大,故此,他的手下依旧将他视为主人” “为主人毫不犹疑赴死,在来世就可以达到主人的地位,这是苯教的核心教义之一,眼下拉鲁多吉已死,一旦我亮出本教的圣物,除非他想遭到天谴,是绝对会臣服于我的” “你等可能会疑惑,既然有这物件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那是因为有琼布赞婆、拉鲁多吉的存在,主要他们存在,在圣物与主人之间,他们只能选择主人,如果是在象雄故地,拉鲁多吉还有继承人,他们还可以重新侍奉继承人,但在魏龙国就不同了,因为拉鲁多吉离开象雄故地抵达魏龙国后,按照逃吐蕃国的规矩,继承人是不可能与他一起出现的,必定还留在琼布赞婆那里!” 这下孙秀荣有些明白了,在高原上,还是此时的高原上,宗教的影响远比后世大,既然他这么说,估计把握还是很大的。 他说道:“王子,今日之战,你损失了多少人?” 聂叙丹樨面上浮现出黯然之色,“大约三十人” “你准备如何安葬彼等……” 聂叙丹樨心理一凛,他很快就明白了孙秀荣的意思。 “不可,彼等都是追随本王多年的勇士,自然要为他们实施天葬,雪谷,高台,正是施行天葬的好地方……” 孙秀荣暗忖:“如果他毫不犹疑就将那些尸体让出来,我倒是对他能否拿下魏龙国有些怀疑,他这么说,显示了他对一直追随他的人的深厚感情,可没有了这些头颅,如何向边令诚交待?” 似乎感受到了孙秀荣的焦虑,聂叙丹樨说道:“跟随拉鲁多吉的人虽然还信仰着苯教,但他们毕竟背叛了教主,除非教主亲自赦免,永世不得轮回,你等若是愿意,我等可以将其稍稍修饰一下交给你等” 这就是只有孙秀荣、杨守瑜能听得懂的话了,否则,与正规军相比,马贼根本不值钱,但聂叙丹樨的真实意思是:“将这些拉鲁多吉战死的手下修饰一番后变成马贼模样,再将头颅砍下带回去,因为聂叙丹樨等人袭击边令诚时都蒙着黑色面巾,面目倒是无所谓” 而到了聂峰、李泌、呼延云等人耳朵里,那就是:“这些人都是苯教徒,虽然叛教而出,毕竟还信仰着此教,作为教主的丹樨肯定还会是要对他们做出一些宗教仪式上的修饰” 当夜,众人就在第二层高台上的废墟里扎营了。 由于与丹樨王子“一见如故”,在孙秀荣的“诚邀”下,丹樨与他在孙秀荣的帐篷里促膝长谈,夜半时分,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废墟里除了火堆和风声便没有其它的景象了。 杨守瑜知道孙秀荣要与聂叙丹樨密谈,干脆主动申请值夜的差事,就在孙秀荣帐篷附近逡巡着。 “大郎” “二郎” 此时,两人就按照结拜兄弟的次序互相称呼了。 孙秀荣说道:“二郎,你真的有把握?” 聂叙丹樨点点头,“若是拉鲁多吉还在,抑或魏龙国国王一家还在,就算我将圣物拿了出来也无济于事,不过眼下魏龙国王室已经被拉鲁多吉灭了族,而拉鲁多吉本人也死了,我是象雄王国最后一任国王的嫡系后裔,血统比印度河上游任何一个有着象雄王国王室的后裔都纯正,加上此物,有八九成的把握” 孙秀荣点点头,“那就预祝二弟马到成功,注意,得手后首先要将通往象雄故地的山口严密封锁起来,在险要处修建堡垒,用两三百人就可以了,只要能阻碍吐蕃人一年半载,你有圣物在手,相信很快就会一统印度河上游” “等击退了吐蕃人,就可以对大勃律下手了,若是侥幸得手,恐怕连吐蕃人也要对你刮目相看,届时多半不会大举进攻了,而是要将公主嫁给你以示羁縻,届时,为兄就放心了” “真的?” “二郎,我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伙长,就算这一次击杀拉鲁多吉立下一些微末功劳,又能升到哪里去?岂有你占有整个印度河上游快活?自然是真的,如果为兄一旦过不下去了,逃到你这里时,还望收留才是” 聂叙丹樨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长叹一声,“大郎,不是我不信任你,你的地位虽然低微,但能耐我是知道的,你千万莫说这些话,你将来的前途恐怕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哦?” “不可限量” “呵呵” “大郎,闲话少说”,只见聂叙丹樨将身边一个包裹递给孙秀荣,“解开它” 孙秀荣依言解开了,刚一揭开,一阵耀眼的亮光便从里面激射而出。 只见里面有一摞金饼,还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玉器,好似一枚仙桃,晶莹欲滴,在昏暗篝火的映射下,里面一只火红色的蝴蝶正在展翅高飞,好像要挣脱这玉器似的。 “大郎,截获边令诚后,我这里缴获了六成赃物,突厥人分走了四成,大多是瑟瑟石、金银器物、铜钱等,其中沉重的铜钱大都被我换成了急需的粮食、衣物、武器等,金银器物中,最特别的就是此物,我等称之为桃花石,乃所有玉石中的极品,你如果自己把玩,就藏起来” “若是要向边令诚邀功,可以将其呈递给他,就可以完全取得他的信任,因为这样的物件儿就算在边令诚所有的东西里面也是特别的存在” “还有十枚金饼,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吗?是于阗国国王尉迟氏打造的,每个重达一斤,一共十枚,这便是十斤,按照现在的价格,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十贯铜钱,一斤便是一百贯,十枚价值一千贯” “多半是于阗国国王拿出来贿赂边令诚的” “你只要不在最近几年拿出来使用,等边令诚调回内地了就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使用,也算是酬庸你报讯之功” “大郎,此后,若是在大唐实在待不下去了,尽管到这里来,二弟我举双手倒履相迎!” “二郎……” 第三十二章 胡弩镇风云(15)议功 孙秀荣最后还是说道:“聂峰、杨守瑜还是跟着你去魏龙国,聂风虽然是我国府兵,但看他的表现,明显更亲近你一些,他本是聂叙氏,有一个亲族帮衬肯定最好” “杨守瑜箭术超卓,今天白日你也见到了,他一个人抵得上上百勇士,一旦事有不济,他可以大派用场” “聂风那里我回去会跟边令诚说,若是需要他回来削掉军籍,你就让他与杨守瑜一起回来” “大郎……” …… 多日后,孙秀荣一行回到了胡弩镇,跟随他们回来的还有四十“象雄马贼”,以及七十多吐蕃兵的头颅。 当孙秀荣口逞灿若莲花之状将来龙去脉说出来,无非是,马贼投靠了吐蕃兵,一起追踪魏龙国王族后裔,被骑兵伙和强弩伙见到了,一场拼杀后,由于孙秀荣、杨守瑜箭术高超,成功将敌人击退,截杀了大多数马贼以及部分吐蕃兵,并将其头颅割下后带回来了。 边令诚作为监军大使,其存在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查验军功,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便是查验头颅“真伪”,见过那些头颅后便信了七八分。 而此时孙秀荣赶紧将桃花石呈上了。 “中丞,马贼团伙大多数拼死不降,最后在一个衣着体面的马贼身上发现了此物,我想此物如此独特,故此……” 此时,他肯定不能说:“此物多半是中丞的”,直接呈上去就行了,边令诚一见此物肯定会明白。 果然,边令诚一见到此物禁不住留下了两行清泪。 “孙郎,多亏了你,此物正是本官的,是用来向寿王祝寿的,已经去书信说明了,可竟被那天杀的马贼夺走,眼下失而复得,简直是苍天有眼” 孙秀荣暗忖:“若不是这枚桃花石,估计边令诚多半还不会相信,果如聂叙丹樨所说,此物在边令诚所有物件儿中最为特别,如果拿出诸如金饼那样的东西,边令诚还真不一定相信” 当然了,金饼他也没有带回胡弩镇,而是藏在镇外某处秘密地方,自己单单呈上桃花石,按照边令诚这样人物的心思,自己多半还缴获了其它物品,等自己不在房舍里时,岂有不安排人秘密搜索的? 没多时,边令诚将高仙芝、白孝德叫到房舍里。 “高副使、白镇将,眼下的事情已经明了,孙秀荣、杨守瑜、呼延云等三军用命,巧遇已经投靠吐蕃兵的马贼,加上部分吐蕃兵,彼等正在追杀魏龙国王室后裔,孙伙长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亲自射杀了吐蕃大将拉鲁多吉,并斩杀多名吐蕃兵,而杨守瑜也立功颇多,射杀不少马贼和吐蕃兵” “白镇将之前跟我说过,一旦惹恼了吐蕃人的象雄万户府,单凭一个三百人的胡弩镇就不足以抵抗吐蕃人了,准备申请在此地设置城,甚至守捉城” “按照大唐规制,城以上设置需要上报兵部审批,最终还要到圣人那里,但安西、北庭除外,在不增加军力、钱财的情形下,可以酌情设置,但事后要及时呈报到长安” “我基本同意将胡弩镇升级为守捉城,鉴于胡弩镇规模狭小,可安置两镇兵力,六百人,在昆仑山北麓的普吉村设镇,归属胡弩镇,不不不,今后可得称之为胡弩城,还是称之为城吧,守捉城关系太大,城虽然一般只设有两镇人马,但若是紧要处,也是有三镇的” “高副使,你看如何?” 高仙芝心想,“这件事虽然与我有关,最多有一个运筹的功劳,可要一下划走两镇、六百人马,若自己没有太多好处,岂能轻易答应?” “咳咳” 似乎见到了高仙芝的为难之色,边令诚看向孙秀荣,“孙郎,你刚到胡弩镇便立下大功,况且以前还有违反宵禁之事,在这次呈报军功时就不易着墨太多……” 孙秀荣心下明白,赶紧说道:“那是自然,这次南下雪谷沙沙尔山口迎击吐蕃兵,是高仙芝副使亲自带队,白孝德镇将作为前驱,在下为马前卒,侥幸有所斩获,岂有两位将军运筹带队之功大?” “哈哈哈”,高仙芝听了不禁大笑起来,他骑射无双,军略出众,若不是一直被压着,早就能够立下大功勋了,岂有同一个小卒争军功的?但眼下他三十八岁了,连镇守使都不是,若是没有贵人出现,自己要等到何时才能如愿以偿? 眼下虽然只是区区一百多首级,但自己确实是带着一百骑兵亲自陪着边令诚来到了胡弩镇,若是有边令诚的相助如愿以偿,些许不足之处他也不会挂在心上,何况眼线此人才十八岁,当上正式的府兵才几个月,若不是自己举荐他,眼下他还是轻兵伙普通一卒。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是毫无波澜,但白孝德却不同,他说道:“此去雪谷,本将并未参与,不是我谦虚,而是在前不久前出阿克赛钦侦查时,我已经立下了一些功勋,这一次南下再亲自带队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便让孙郎前去,可不能再将功劳揽下……” “哈哈哈”,只见边令诚一阵大笑,“好一个白孝德,放心吧,你是龟兹国国王的弟弟,本是不需要这些功劳的,但孙秀荣毕竟是你手下的伙长,按照规矩还是要将你的名字加上的,既然已经议定设城,你肯定就是城主,孙秀荣最多升任镇将而已” “依我的意思,这胡弩镇军堡可以设置东西两镇,孙秀荣便任西镇镇将,白镇兼任东镇镇将,至于普吉镇,就由高副使推荐就可以了” 高仙芝一听便笑道:“说到这里,前不久孙郎等人在疏勒镇参加跳荡营,出了不少人才,我收了两人担任牙兵,其中一人已经放到了陌刀营,还有一人本是我的外行官,就在这几个月为我办事不少,他的祖上是将门世家,按照规制,是可以超擢提拔的,中丞你看……” 区区一个镇将,还没看在边令诚的眼里,“就这么定吧,事后便由高副使汇总后撰写一个总的奏章,我过目之后呈报到夫蒙灵察、盖嘉运那里……” “夫蒙大使……” 边令诚笑道:“孙秀荣、杨守瑜都是夫蒙灵察的牙兵,他还是节度副使,监管着于阗镇,岂有不经过他直接报道节度使府的?何况,根据我的消息,夫蒙将军极有可能是下一任节度使人选……” 高仙芝一听大惊,暗忖:“边令诚此人极为贪财,但对任内的事还是丝毫不会含糊的,他从来不说没有边际的事,若是这样的话,夫蒙灵察一定要巴结好才是” 赶紧说道:“那是,那是,中丞明见万里,吾等远远不及” 一场在此时的唐将看来并不算很大的功劳,但由于有“从吐蕃人手里恢复魏龙国秩序,并立心向大唐的国王”,功劳也不算小,就这样议定了。 孙秀荣突然插道:“在下建议,先不上报朝廷册封魏龙国国王一事,因为那样一来就彻底惹恼了吐蕃人,不如在其站稳脚跟再说,这样也不会失了天朝的颜面” 边令诚点点头,“孙郎年纪虽轻,却颇有远见,想那魏龙国兵不满三千,如何敌得过如龙似虎的吐蕃人,若是他侥幸挡住了自然是好,但极有可能抵挡不住,先不说此事吧,静等圣人旨意” 其实孙秀荣想的则是:“若是谈论册封之事,那丹樨是用魏龙的姓氏还是聂叙的姓氏?先糊弄过去再说,以后就由丹樨自己决定” 白孝德说道:“呼延云、杨守瑜都立下功劳,该如何……” 边令诚说道:“杨守瑜是夫蒙灵察的牙兵,就接替呼延云担任强弩伙伙长,侯琪的轻兵伙明年年初就要调回内地,既然要新设一镇兵马,就由高副使安排就是了” 高仙芝点点头,“呼延云就改任胡弩城东镇副镇将兼骑兵伙伙长,如何?” 边令诚摆摆手,“就如此安排” 一场小战事的功劳就这样“议定”了,当晚,在白孝德的府邸里,进行了盛大的酬功宴会,白孝德也将自己珍藏许久的葡萄酒全部奉献出来,加上从昆仑山猎获的岩羊、野驴等肉食,流水似的一盆一盆端了上来,所有参见山口之战的士卒都吃了个酒足饭饱。 当晚,孙秀荣故意喝醉了,就在白孝德府邸的厢房里睡下了。 第二日正午他才起床,当天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杨承恩偷偷告诉他。 “大郎,当天晚上,你正在镇将府邸喝酒时,来了两个黑衣人,他们打开了你和守瑜的房舍,搜索了许久才离开,幸亏你之前提醒过,让我莫要理会,否则我肯定会提起斧头上去搏命的,大郎,你等不是立了大功吗?为何还有这样的事?” 孙秀荣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巴。 “阿耶,小声点,这件事今后就烂在肚子里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这回事” 杨承恩岁有些疑惑,不过他一向相信孙秀荣,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日,边令诚要走了,走之前将孙秀荣叫了过去。 “孙郎,那日你就得了那物,没有其它物件儿?” “回禀中丞,我是刚到胡弩镇的府兵,上下一起不过三个月,不算强弩伙,就算是骑兵伙上下还不一定全部听我的,若是我欺上瞒下,岂有不走漏消息的?难道我要将三十多人全部斩杀了才是?” “天可怜见,当日我只得了此物,还有一些零散铜钱,都收集起来交给了张翰录事,并没有违背军纪,此物还是我见到后觉得稀奇,不能随意透露出去,但觉得关系重大,便藏了起来,回来后赶紧交给中丞……” 这几日,边令诚也没闲着,他不关心战事经过,关心的是打扫战场的经过,已经暗中派人对骑兵伙的人都进行了盘问,所得结果自然与孙秀荣所说的大同小异。 “真的?” 边令诚一队吊梢眉下的三角眼闪着凶光,恶狠狠地问道。 “千真万确” 孙秀荣干脆地答道,但在内心里却想着:“桃花石啊桃花石,在边令诚离开西域之前一定会回到我这里的” 想到这里时,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冷笑。 第三十三章 胡弩镇风云(16)昆仑墟 李泌要走了,跟着高仙芝的骑兵走了。 走之前,孙秀荣请他到自己的房舍住了一晚,并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 李泌见他忙前忙后,在灶房里挥汗如雨,不禁暗忖:“孙郎是杨家后人,按说也是权贵之后,起码也是君子之类,常言说道,‘君子远庖厨’,但孙郎却毫不避讳,倒是奇哉怪哉” 孙秀荣在做饭时习惯在肩上搭一条毛巾,以便随时擦汗,当他用肉干、野菜干、野葱干、胡椒粉混合在一起做成主菜,用发过的香葱干、芝麻粒摊煎的大饼端上来后,李泌见到他将长袍的正面塞在腰带里,露出了里面的衬裤,袖子也挽着,搭着毛巾,长时间在葱岭高原待着造成的微黑面孔上细汗涔涔时,不禁想起了在田地劳作的农夫。 酒是高仙芝从于阗镇带来的,自然是当地的葡萄酒,味道比白孝德的私藏自然差一些,不过这顿饭李泌吃起来却比以前他在忠王府吃过的皇室特供的珍馐还要强上许多。 他醉心于仙佛之道,尤以道家为甚,道家讲究恬淡自然,眼前的孙秀荣正好是这样的人,在他的身上既保持了大唐人特有的豪迈和硬气,又有大唐人很少有的轻松、自如和洒脱。 “他是一个特殊的大唐人” 最后,李泌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李泌家学渊源,自小聪慧无比,读过的书比许多老夫子都多,眼前的孙秀荣显然也是读过书的,但肯定没有李泌读的精,估计都是浅尝辄止,但无论李泌谈起何书,他都能说上两句,见解往往出乎意外,倒是让李泌暗叹“不虚此行”。 最后,两人自然谈到了道家,而谈到道家,自然又离不开昆仑山。 “大郎,山海经所说,昆仑墟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流沙之滨好说,自然是指昆仑山北麓的图伦碛,流沙譬如海洋,遇山而止,说的就是于阗镇南面的大山” (图伦碛,唐代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称呼) “赤水之后,也好懂,喀拉喀什河、玉龙喀什河号称黑白二河,实际上彼等深入图伦碛后由于卷杂大量泥土、红沙,无论是黑玉河还是白玉河都泛着红褐色,自然可以赤水名之,实际上就是黑白二河混合后的玉河” (玉河,后世和田河) “但西海之南如何解释?我查阅了大量史书,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附近并无一处大海,难道说的是热海?” (热海,后世伊塞克湖) 孙秀荣笑道:“我读书比你少,如何得知?” “不”,李泌说道,“你从小在葱岭高原长大,对附近的地理形制不说亲历,也会听长辈们说过,何况你看待万事万物往往出人意表,我还是想听一听你的说法” “也罢”,孙秀荣趁着酒兴又将衣袖卷了卷,“我也是胡诌,姑妄听之” “李郎读的书,有斑斑史籍可查的最早也就是商周,再往上就有些模糊了,李郎可知晓这是为何?” “这一节我倒是想过,造纸术汉代才有,以前用的都是竹简,竹简沉重,又不易保藏,如何能传上千百年?” 孙秀荣说道:“我的意思与你差不多,我估摸着,自从仓颉造字以来,一开始这字是写在何处的?自然不是竹简,那时,估计字数极少又简单,随便写在树上、石头上、土地里大概传递某种讯息也就是了,自然不可能传递到后世” “后来估计有了木简、竹简,才有了储存、传世的可能,但要想眼下一样满天下传递也是不可能的,以我愚见,多半是在上层人物中传递……” “上层人物?” “呵呵,这里就要说到上古时代了,那时距今不知多少年,或者万年,或者五千年,但都超出了我等的理解范畴,你能指望那时的人有与现在一样的规制?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想象” “哦?” “我是这么想的,天下难道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陆地和海洋?难道一直没变过?自然也不是,一开始人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什么规制?肯定是从极简陋到极复杂” “何为极简陋?你的仆从李思慕来自黑水靺鞨的思慕部,但在思慕部以北,据说还有部落,彼等人丁稀少,风餐露宿,以采集射猎为生,就食时茹毛饮血,部落里有酋长,多以女性为尊,因为彼等没有婚姻,没有法令,更没有户口,人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李泌似乎从孙秀荣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但还是懵懵懂懂,张着嘴巴看着他,期盼他继续说下去。 “呵呵”,孙秀荣笑道,“这只是我一家之见,千万莫要当真了。我以为,在几万年以前,我等之祖宗几乎与这些部落差不多,但当时的地理情形又与现在相差甚远,但无论如何,昆仑山多半是我等祖宗待过的地方” “那时,天下突然发起了大洪水,宇内只有少数地势极高的地方可以躲避洪水,大多数地方都是茫茫大海,昆仑山估计就是能够躲避洪水的地方之一,故此在祖宗的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那时,由于周边都是洪水,昆仑山不缺雨水,山体都是苍翠欲滴,浑不似眼下荒漠模样,好了,关键来了” 李泌赶紧正襟危坐,等着他的“关键之处”。 “既然天下只有少数地方可以躲避洪水,那这些地方肯定汇聚了眼下诸多部族的祖先,拿昆仑山来说,现在四周部民,比如汉人、胡人、突厥人、波斯人、印度人,其祖先多半全部汇聚在这里” “前面我说过,在远古时代,人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可称之为母系氏族时候,部落里最德高望重的是祖母,各个部落均是如此,我等也不例外,后来,当洪水消退后,各部纷纷迁往又重新成为陆地的地方,对我等汉人来说,昆仑山在中原之西,彼等在闲暇时追溯既往,未免不怀念在昆仑山的日子,自然也会想起自己的始祖……” “当时,洪水尚未完全消退,昆仑山以北,一部分露出了沙漠,一部分还是大海,这个大海眼下完全是荒漠了,但在祖先眼里,这里就是西海!” “西王母!!!” 李泌突然跳了起来,让孙秀荣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你是说,西王母只是我等先祖对始祖的想象,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神仙?” “姑妄听之”,孙秀荣赶紧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姑妄听之,不过也要听我说完” 李泌一听,赶紧给他鞠了一躬,“失礼了,孙郎” “故此,你想要寻找西王母所在的玉虚宫道场肯定是徒劳无功的,更远一些,想要寻找海外仙山倒是有可能的,不过以眼下的条件肯定做不到” 李泌眼睛大亮,“方丈、瀛洲二山真的存在?孙郎竟然知道?” 孙秀荣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海沿着北纬四十二度的西风带以及北太平洋暖流抵达北美洲的事情,进而想起了孙德茂、孙德盛、阿尼贵妃以及自己的一双自小便没了母亲的儿女等,一想起那些风起云涌的往事,饶是他三世为人,也禁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了。 这一节自然躲不过李泌的眼睛,他也是有些奇怪,“怎地提到方丈、瀛洲二山,孙郎就有些激动?难道他真的到过两座仙山?可他是犯官家属后代,从出生一直到现在没有离开过西域,难道他在梦里去过仙山?” 半晌,孙秀荣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讪笑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坐着大船跨越了几万里的冥海,抵达了海外仙山,那里的景色极美,令人叹为观止,沉醉不已,可惜我福薄缘浅,没有遇到仙人…….” “是如何去的?从那里出发?”,李泌一把抓住了孙秀荣,急切切地说道。 “呵呵,一个梦而已,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孙秀荣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李郎,我的意思是,什么神仙,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以前的人臆想出来的,对于自己的祖先,自然演化成神仙,对于敌人、仇人、毒蛇猛兽不能抵挡者,自然演绎成妖魔鬼怪,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 李泌却摇摇头,“我不信,但我相信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如此,昆仑山是天下之极,洪水退却之后,我等祖先自然沿着此山北麓、祁连山、河西来到了中原,吐蕃人自然抵达了如今的逻些城一带,胡人的祖先北上直达四镇、北庭、两河、波斯之地,印度人的祖先南下去了印度河下游” “但这些都不是天下的全部” “哦?我倒是知晓在波斯以西,还有一个大秦帝国,听昭武九姓某些人说,彼等叫甚罗马,又叫甚康斯坦丁帝国,反正很奇怪,占据了整个极西之地” “说得对”,孙秀荣接过了话茬,“我也听说过,由于我在葱岭生活了十几年,来来往往的胡人极多,听到了更多的事情” “速速讲来! “别急,李郎可知道匈奴人?” “自然知晓” “那你可知匈奴人最终去了哪里?” “最终?这倒是不知道,不过在西晋末年,匈奴人刘渊还建立了汉国,这么说他们在三四百年前还在……” “呵呵,不仅如此,你想啊,他们都是游牧部族,岂有巴巴地全部南下依附汉人的?他们骑着马,赶着牲口,只要有草原的地方就大可去的,我可是听说了,从漠北往西,一直到万里之外的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其边界就在那甚罗马帝国的北边” “听说匈奴人后裔已经在那里建立起来一个汗国,叫甚可萨汗国,那里的土地肥沃,林木茂盛,宜农宜牧,矿产丰富,真乃天选之地” “天选?” 李泌虽有些疑惑,不过对孙秀荣的讲述终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实际上,此时的可萨汗国是一个以鲜卑人、突厥人(突厥语系)掺杂而成的混合民族国家,其以游牧、商业为主,霸占着乌克兰、北高加索、克里米亚一带,是东罗马帝国事实上的盟友。 “孙郎,最后的关键,我的意思是,没有长生不老的地方,但是有更适宜我等生存的地方,昆仑墟救过我等祖先,下一个昆仑墟又在那里?这倒是值得我等努力的地方” “……” 第三十四章 胡弩镇风云(17)桃花石的传说 李泌面对着孙秀荣,以往在张悦、张九龄这样的宿儒、名相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甚至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了。 还是因为知识背景的巨大差异所致,李泌虽然极度聪慧,终究逃脱不了儒、道、佛三家的浸染,待人接物、看待事务终究会从其中寻找答案,但历经三世的孙秀荣就不同了,他是一个以后世无神论为底子,杂以诸子百家等学的“读过书,但不求甚解者”,逻辑体系迥异于此时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张狂”,但细究之下还是有些道理的,关键是这些道理你又无法辩驳。 这才是让李泌空有满腹经纶却无从发挥的真正原因,这也是在开放的大唐,若是在明清,像孙秀荣这样的人物绝对是活不下去的。 但李泌毕竟是聪明人,眼看着这位只比他大两岁的年轻人竟然在言语上胜过他,突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孙郎可有字?” 孙秀荣摇摇头,“我尚未及冠,暂无字” “那你心中可有了?” 孙秀荣暗道:“自然是有的,可如果说出来恐怕又要吓你一跳,可是不解释的话又不妥” 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等号称汉人,究竟受益于汉代,而汉代中兴得益于光武帝刘秀,我国礼法,肇始于周代,中原,号称礼仪之邦,吾深信之,周武,你看如何?” 其实,孙秀荣暗地里打了一个埋伏,在他心目中,周字并非来源于周代,而是来自周世宗柴荣,除了他有一个荣字,自然还有此人是他少数尊崇的古代帝王之一。 实际上,他用“光世”最好,这也是他的选择之一,但其中暗藏的锋芒可不是眼下任何人可以理解的,因为周世宗尚未出现,故此并未说出来。 “不通不通”,李泌不仅好笑,这样取字实在可笑,何况竟敢还隐含古代帝王的名号,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岂不要命? “孙郎,在下比你多读了几本书,不如这样,按照《说文解字》,秀者,本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百穗萌芽之意,荣者,最开始专指草木之花朵,我知你本姓杨,家祖给契丹人孙万荣做义子转姓孙,后一字每隔五世更改一次,契丹人,粗陋不文,大郎不如改成杨姓好了” “……” 见孙秀荣陷入沉默,李泌暗忖:“更改姓名除非成了别人的义子,或者圣人赐名,否则不能更改,因为牵扯到户籍赋役簿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估计孙郎疑虑的是这件事” 他想不到的是,孙秀荣愿意用这个名字,单纯是因为与后世完全一样,并非其它而已。 “咳咳”,见孙秀荣恢复了神色,李泌讪笑道:“也罢,孙姓乃我汉家大姓之一,孙武还是兵家之祖,三国独霸东吴,何其风光,就用孙姓,就用孙姓,刚才我说过,按照说文解字最开始的意思,无论秀、荣,都是草木生长的状态” “在下虽然年纪轻,但也知晓稼穑之苦,一颗种子种下后,遇到合适的气候便会萌动,然后产生幼芽,钻出土壤,秀字之谓也,故古语有‘钟灵毓秀’之词,秀字,多半与灵字相伴” “然后就是茁壮成长,乃至开花结果,开花之状孙郎姓名已具,结果之状却无,果者,木实也,常与实字相伴、通用,用周武,倒不如用灵实,‘灵、实’在一起音韵不合,刚才孙郎说起昆仑山,无论此地是否我汉家儿郎祖源之地,但其特产玉石倒是真真切切的” “故此,用‘灵石’代替‘灵实’也颇为妥帖,你看……”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忖:“怎地又到石头上了?” 李泌继续说道:“尚有一事,孙郎可知晓除了华夏世代,外围诸夷所建之国所用何玺?” 孙秀荣摇摇头,说道:“华夏世代传国玉玺是从秦代传下来的,秦代都城咸阳,处于关中之地,自然要用蓝田玉,草原诸部所建汗国有玺吗?彼等一开始并无文字,为何用玺?” “哈哈哈”,李泌笑道,“终有孙郎不知晓的事务了,草原诸部,就是没有文字才用玺啊,在玺上雕刻彼等汗王中意的图案,盖在羊皮上岂不是与中原的圣旨一样?” “还有,据说以前在漠北、西北所有的草原大汗国,都是有玺的,还都是玉玺,最多的你知晓是什么玺?” “哦?这个真不知晓” “呵呵,是一种昆仑山特产的玉石,当地人叫做桃花石,听说凡是心向中原的草原汗国,或是与中原王朝有些许传承的汗国都会用此石雕刻玉玺,以前的突厥汗国,现在回鹘汗国,乃至遥远的辖嘎斯部落,都是用此玺,但凡有一块品相超卓的桃花石,彼等都会用重金求购” “这是为何?” “哦,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据说中国在西方人眼里是桃花石国度,当然了,此桃花石估计是音译,后来以讹传讹而来的,无论如何,都是汗王玉玺所用材料,孙郎明明得到了一方极品桃花石,为何巴巴地献给了边令诚?” 孙秀荣老脸一红,“李郎,你也不是不知道,边令诚在去钵和州的路上被马贼洗劫了,所携财宝全部丢失,我等击败拉鲁多吉后,利用语言不通等因素让其误以为我等已经将马贼斩尽杀绝,若是没有一两样可信之物拿来应景,如何取信边令诚这样老奸巨猾之人?” “嗯,你说的没错” 听孙秀荣如此说,李泌倒是没有再取笑他,面色也严肃起来,“边令诚与高力士争宠,这在天下也不是什么秘密,眼下是边令诚失势,高力士得宠的时候,但到了下一代,还有寿王、忠王之争,边令诚紧紧攀附着寿王,因为当今圣上最宠爱武惠妃,寿王是武惠妃之子,而忠王却是嫡长子,虽然有嫡庶之别,但有太宗、高宗前车之鉴,谁能继承大统还不一定” “边令诚抵达西域已经两年了,自然知晓桃花石的传说,好不容易寻摸到了一枚,岂有不视为珍宝的,彼等阉人,无依无靠,君王是唯一的依靠,自然要为寿王尽心尽力寻摸珍宝,西域之地,最极品之珍宝自然就是桃花石了,你说的没错,刺史就是他寻摸得来的” “哦?李郎是如何得知的?” “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边令诚在西域的这两年,正是在下远赴西域寻仙访道的两年,若是没有遇到孙郎,恐怕眼下不是在印度,便是在昆仑山腹地某处” “不扯远了,边令诚手握西域大权,有向圣人呈递亲启密奏的权力,自然让包括节度使在内的大小官员唯唯诺诺,同时,按照大唐边军规制,出动一个军团以上军队者,都需要宦官监军随行,更是让追求军功的大小将领巴结不已” “这块桃花石原本有两块,一块内中有一条小蛇,一块则是蝴蝶,正是孙郎获取的那块,在西域一带,小蛇暗含龙的意思,而蝴蝶则是凤的意思,都极为珍贵,龙者如今下落不明,凤者却被原高昌国鞠氏所有,并雕刻有传国玉玺” “贞观年间大将侯君集击破高昌国后,此传国玉玺却下落不明,后来不知怎地传到了西域大国石国手里,被边令诚得知后便软硬兼施从石国国王那里得来了,幸亏石国国王有两枚玉玺,一枚就是此物,一枚则是火红的瑟瑟石,对于信奉拜火教的石国来说,虽然火红的蝴蝶十分奇特,终究没有火红的瑟瑟石好用,最后便给了边令诚……” “大郎,你可错过了一件大事!” “李郎,你就不要在捉弄我了,快说吧,何事?” “在西域一带有一个隐秘的传说,这个传说也只有信奉袄教、摩尼教的得道高僧才知晓,前不久我在魏龙国与诸人辩论时,内中就有一位逃难到此的袄教教徒,与他辩论之后,他辩不过,情急之下便将这个秘密吐露了出来” “什么秘密?” “相传,在草原上,只要收齐两枚玉石,便可成为一统天下的汗王,龙玉石代表水,凤玉石代表火,彼等可没有水火不相容之说,反而是大吉之象,眼下凤玉石到了边令诚手里,最后肯定会到寿王手里,而龙玉石下落不明,想来草原终无一统之日,哈哈哈” “……” 孙秀荣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缓过神来。 “这里面有什么具体的说法吗?” “自然是有的,估计是跟你的那套乱七八糟的说法相似,彼等认为,人类一开始,最重要的转变就是火,自从有了火便脱离了茹毛饮血,从此便与蛮夷世界泾渭分明,而太阳又是光明之源,估计是受了漠北草原诸部的影响,彼等也极为崇拜太阳,进而有了拜火教,以及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之争,他们将这一切都归功于火” “在草原上,最怕的不是风沙,也不是大雪,而是干旱,一旦发生大的干旱,牲口便会大量饿死,连带着部落也会衰亡,故此,水便是彼等认为第二重要的东西,龙玉石里面的琥珀是一条黑色的小蛇,黑龙代表着大海、深潭,自然没有缺水之虞” “有了可以煮饭烧水的火,部民得以延续,有了水,牲口得以延续,进而部民又得以延续,故此,彼等认为这两块桃花石是上天授给草原部族的,谁能得到他便会有巨大的福报,当然了,若是落到普通人手里,他也守不住,孙郎还给了边令诚倒是一件好事,若还是在你的手里,非但不是福报,反而是凶险万丈!” “这么说我还做对了?” “自然是的” 说这句话时,李泌偷偷瞄着孙秀荣的反应,见他似乎是如释重负,暗忖:“孙郎自然是聪慧的,勇武的,但毕竟是少年心性,也有怕事的时候” 其实孙秀荣这时想的却是:“边令诚啊边令诚,你可得将凤玉石好好收藏着,千万莫再弄丢了” 第三十五章 疏勒镇风云(1)从镇将到牙兵 但李泌走之前的一句话让孙秀荣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掀起了巨浪。 “大郎,寿王今年二十八岁,按照国人惯例,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寿辰都要大过,特别是三十岁,那可是而立之年,更是非同小可,但并不会在三十岁那年过,而是在二十九岁过,寿王的生辰是年底,也就是说,明年年底之前,边令诚肯定要将此物弄回长安献给寿王” “大唐规制,边军监军可三年一回,监军多是宦官,并无家室,自然是回去向内廷述职的,如此重大的礼物,他自然要亲自送,恰好三年期限已到,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应该会在明年下半年启程回京” 孙秀荣笑道:“中丞与在下之间相隔太远,我倒是祝愿他一路顺风” 李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暗道:“此人难道对此物真的没放在心上?或许吧,他才十八岁,虽然与我一样都是少年老成,但终究是少年,还是身份低微的少年,如何看得清未来究竟如何,何况自己刚才那一番话兴许将他吓坏了,正暗自庆幸将宝物脱手了呢” 孙秀荣却在想着:“按照记载,这两年在安西会发生一件大事,边令诚多半走不了了,但他会否将桃花石委托他人带回去?如果是那样,自己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李泌走了,跟着边令诚、高仙芝走了,回到了更加安全、温和的于阗镇,也许要回长安了。 孙秀荣再一次惆怅起来,与之前的喻文景相比,他这一次的惆怅更加浓厚。 大唐,有名的武将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普通士卒战斗力也非同小可,但厉害的文臣却并不多见,李泌绝对算一个,还是最厉害的一个,在区区十六岁的年纪就让孙秀荣深深感受到了,何况以后? 但眼下的他没有任何能够让李泌留下来甘心辅佐他的东西,无论是年纪、官职还是威望,或许有些魅力,但也远远不够,这是与上一世一开始就在粗陋不文的林中不同的,在那里他稍微显露一些本事就会让周围的人惊叹不已。 很快几个月过去了,新的一年到来了(739年),在边令诚的运作之下,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顺水推舟,同意了在胡弩镇设置守捉城的建议,很快从于阗镇调来了一镇兵马补充胡弩城的空缺。 而在普吉村也设置了镇一级军堡,三镇兵马均受胡弩城守捉使辖制,孙秀荣也接到了升任西镇镇将的文牒,至于白孝德,他升任胡弩城守捉使,并兼任东镇镇将,而与孙秀荣一起参加跳荡营的段秀实升任普吉镇镇将。 杨守瑜接替呼延云成了强弩伙伙长,并列入到西镇序列。 聂叙丹樨果然没有说大话,他拿出苯教教主的圣物后,立即让绝大多数吐蕃兵倒戈了,加上魏龙国的教徒,他很快就控制了整个魏龙国,在冬日里,他用拉鲁多吉带来的吐蕃兵,对大勃律以西、魏龙国以东,印度河上游十余小国进行了征服,在圣物以及吐蕃兵的双重威慑下,这十余个小国全部倒向了他。 在年底之前,丹樨手里已经有了一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常备军,他在吐蕃与魏龙国之间的雪山山口派驻了一千五百人镇守,静等吐蕃人来攻打,但眼下依旧是隆冬时节,就算吐蕃人反应过来了,纠集大军前来攻打至少还有三个月。 聂峰彻底从胡弩镇脱了籍,孙秀荣便提拔元丰为骑兵伙伙长。 原来的轻兵伙戍期已到,新来了一队府兵,队正则由原来的强弩伙伙长呼延云升任,原来的重兵伙伙长阎刚加入到了白孝德兼领的东镇。 新来了一队府兵,并不是安西、北庭七镇之一下辖的府兵,而是从河西调过来的,这队府兵加入到了孙秀荣的东镇手下,队正叫石玉奴,二十五岁,面目看起来像胡人,祖上也是从石国过来的,但眼下已经不能说粟特语了,讲一口流利的河西汉话,是一个家底比较殷实的沙州农户。 原来的重兵伙也划归了白孝德,新来的重兵伙伙长却是龟兹守捉使席元庆的族弟席元礼,原本孙秀荣以为又是高仙芝放到这里“历练”的,没想到席元礼却是一位读书人出身,科考不第后“愤而”投笔从戎,这倒是大唐常见的事情。 席元礼才二十四岁,身材中等,面目清秀,看起来倒不像一个能够披挂三十斤重甲上阵打仗之人,但从他的眼神、虎口的老茧孙秀荣就知道他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 至此,新任东镇镇将孙秀荣的部属及兵力构成是: 骑兵伙,三十六人,伙长元丰(汉化鲜卑人后裔); 强弩伙,五十人,伙长杨守瑜(荔非守瑜,党项羌、胡人混血后裔); 重兵伙,五十人,伙长席元礼(四川汉人); 轻兵伙,一百五十人,队正石玉奴(昭武九姓石国胡人后裔,沙州农户)。 加上孙秀荣唯一的仆兵耿思都,一个相当于后世营级单位的班子便搭建起来了。 有了直接隶属于自己的一镇人马,虽然对于安西、吐蕃之间的战局影响依旧微乎其微,但孙秀荣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制操练了起来,与以前有李继勋、魏继龙等人捣乱不同,在有了魏继龙、拉鲁多吉的人头后,加上又是一镇之将,他再次操练起来就容易得多。 但事情往往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转眼就到了五月份,孙秀荣来到胡弩镇正好满一年了,他正要大展拳脚时,一纸调令又将他和杨守瑜调回了疏勒镇。 夫蒙灵察还牢牢记得自己还有两位牙兵在胡弩镇呢,浑不顾这两位都已是立了大功、升了军职的小军官了。 但在四镇指挥使之一、节度副使的官威之下,小小的镇将几乎不值一提,二人无奈,只得作别白孝德、元丰等人向疏勒镇赶。 当然了,临走之前,孙秀荣将其藏在军堡附近的金饼起了出来——他的预判没有错,边令诚走后,这半年里,依旧有人偷偷摸到孙秀荣的房舍里寻摸,若是他等边令诚一走就将金饼起回来放进房舍,肯定会露馅。 这一次,杨承恩就走不成了,不过白孝德看在孙秀荣的面上,将他提拔为守捉城火头军的头目,也算是让二人走的比较安心,至于耿思都,他不是军册里的人,自然跟着孙秀荣一起走了。 二十日后,三人抵达普吉镇,只见在以前的昆仑山山口附近新起了一座纯粹用泥土夯筑的军堡,当得知孙秀荣等人来到时,镇将段秀实亲自迎了出来。 得知孙秀荣、杨守瑜要去疏勒镇担任夫蒙灵察的牙兵时,段秀实倒是一脸羡慕的模样,嘴里还说着“恭喜、恭喜”,孙秀荣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段郎,我好不容易在胡弩镇练了一年的兵一镇兵马蓄势待发,正是我等男儿大有为之时,眼下却被副使唤回去担任牙兵,何喜之有?” 段秀实笑道:“根据最新消息,夫蒙镇守使接任节度使几乎是八九不离十了,有这样一位大靠山依着,我等羡慕都来不及,比纯粹在边镇厮杀捞取军功可要好多了,此其一” “其二,孙郎,你等去了疏勒镇不愁没有战功” “哦?” “可记得突骑施?” “自然知道,彼等不是占据了以前突厥人的地盘吗,在我的印象里,伊丽河以西,咸海以东,夷播海以南,热海以北的土地都是彼等占据着,最近发生了何事?” (伊丽河,后世伊犁河;夷播海,后世巴尔喀什湖,热海,后世伊塞克湖) 段秀实说道:“突骑施本有一位大酋长叫苏禄,部落封为黄、黑两姓,黑姓是依附于苏禄的部落,其它部落为黄姓,苏禄死后,黑姓大将、叶护都摩度拥护苏禄嫡长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盘踞碎叶城” “另外一位黑姓大将、叶护莫贺达干则拥立苏禄庶长子尔微特勒为可汗,盘踞怛逻斯城,黑姓部落占据了夷播海以南,碎叶城以西的广袤草场,但在碎叶城与怛逻斯城之间有以前大汉以及我国修建的城堡,都被黑姓突骑施盘踞着” “西突厥王室后裔之女阿史那氏曾被我国封为交河公主嫁给苏禄,苏禄一死,骨啜、尔微特勒都想迎娶继母,但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最后交河公主还在苏禄所在的曳建城安然无恙” “黑姓两叶护争执不下,大打出手,莫贺达干不敌吐火仙,向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求援,听说盖节度已经答应了莫贺达干,大战就在眼前!” 这件事孙秀荣自然知道,但具体发生在那一年,甚至什么月份却全忘了,听段秀实这么一说心中也是暗喜,“夫蒙灵察参加了这一次战斗,还取得了胜利,这一次应该比在胡弩镇安全得多,还有功劳可捞,何乐而不为之?不过作为牙兵,实际上就是亲兵,能有什么军功?” 但他依旧不动声色,说道:“何喜之有?我等并不是镇将、队正、伙长,连什长都不是,就算有了军功也轮不到我等,无非是跟着镇守使历练一番而已” “哈哈哈”,段秀实笑道,“亏你孙秀荣还是在安西之地生长了十几年的老府兵,居然不知晓牙兵的关窍” “哦?” “你难道不知道,牙兵虽然是镇守使的亲兵,但在有战事的时候,大量的府兵征召起来后,还是可以担任某个具体作战单位的军官的,多半还是按照以前的职位来安排,你现在是镇将,多半也会带领三百人左右的人马,诸如此类,又有何忧?” “等战事结束后,你等或继续为牙兵,或下放到某地担任军官,再回到胡弩镇也不是没有可能” 孙秀荣一听大喜,暗道:“以前我在葱岭守捉时,只晓得葱岭守捉的规制,浑不知葱岭守捉是边镇独特的存在,因为这里的府兵都是屯田兵,还是被发配到这里的犯官家属后代,永久镇守葱岭守捉城,不需要随着战事四处调遣的啊,故此,那里的军官也较为固定,但在其它地方就不一样啊” 于是,不禁对此前有些恹恹的疏勒镇的兴趣大增,恨不得立即赶到那里。 第三十六章 疏勒镇风云(2)夫蒙灵察 疏勒镇,镇守使府,六月,天气一下炎热起来。 三十八岁的夫蒙灵察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查看一份书信,看完之后他小心将信纸叠好又塞进了信封。 作为边镇有着“蛮夷”身份的镇守使,夫蒙灵察知道自己在眼下的大唐颇受重视,因为当今圣上起家时依靠的就是游侠儿和胡人,自己有可能继任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一事已经传了很久了,作为当事人,他一直严禁家里、属下私自讨论该事,若是被他遇见了,一顿乱棍是少不了的。 对于党项羌出身的他来说,深谙边镇大将之道——一种不能摆在明面上,但私底下都知晓的镇守之道。 边境,既要稳定,但又不能太过稳定。 稳定,是为了让府兵们安安稳稳种地,以保证兵马衣食所需,但如果太稳定,军将们就捞不到战功,捞不到战功,名字就不能上达天听,进而碌碌无为一生,比较好的做法是,在播种、收获季节前后一定是要寻求安稳的。 因为在边境之地,一旦断了粮草,任你有多少兵马都不中用,但抛开这两个时候就大不同了,特别是是收获之后。 与以前漠北、漠南的胡人一样,秋高马肥之时,正是南下劫掠之时,因为那时候的南方无论粮食、布匹都是满满的,劫掠才有最大的收获。 对于安西四镇也一样,此时盘踞在额尔齐斯河上游的葛逻禄还是一个不大的部族,只能依附于大唐而存在,但突骑施、大食、吐蕃却都是庞然大物,故此大唐此时对西域的经略重点在安西四镇,而不是北庭三镇。 在最近一些年头,磧西节度使兼任着安西副大都护、北庭副大都护,但衙门却一直设在龟兹,也显示了国家对四镇区域的重视。 作为即将接替盖嘉运的节度使人选,三十八岁的夫蒙灵察不可能在长安没有眼线,眼下这封信就是其安插在长安的眼线发给他的,里面隐晦地提到了他的差事,夫蒙灵察一看就知晓了。 加上边令诚自从在瓦罕谷地被马贼劫掠后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劲头,破天荒地也给他交了底,他夫蒙灵察继任磧西节度使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在正式任命没有下达之前,一切都做不得数。 眼下就有一宗大事需要他小心应对才是。 那自然就是突骑施的事了,对于继承了西突厥的突骑施,大唐一直是抱有戒心的,眼下彼等内部出现了分化,无论是作为国家,还是边军大将都巴不得,但突骑施黑、黄两姓加起来有七八万精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夫蒙灵察镇守的疏勒镇只有五千野战军,独自对付起来肯定是力有未逮。 他急急忙忙将两个虽然位居一年一度跳荡营前列的小子从千里之外的胡弩镇召了回来,是因为他在之前见到了李泌,或许是想最后帮一把孙秀荣,也或许是于阗镇南边的环境太过恶劣,没有北边一带好走,李泌回到于阗镇后并没有沿着昆仑山北麓一路向东,而是先来到了疏勒镇。 对于这位忠王殿下从小的玩伴和伴读,夫蒙灵察自然不敢怠慢,由于李泌也参与了山口之战,夫蒙灵察也想从他嘴里听到进一步的消息,以便与报告上的叙述进行应对。 听完李泌的讲述之后,夫蒙灵察此时才觉得孙秀荣、杨守瑜两人确实是可造之材,一想到自己身边稍微出挑的也就是荔非元礼一人,其他诸人比如副使赵崇玼、守捉使贾崇瓘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之人,何况这两人名义上是自己的手下,但各有传承、背景,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于是,培养像荔非元礼、孙秀荣、杨守瑜这样的年轻一代便较为急迫了,在自己即将接任节度使大任的当口,便更加急迫了。 另外,提拔像高仙芝这样年岁与自己相近但郁郁不得志的人则是另外一种方式。 两种方式结合起来才是永保之道。 听了李泌细细讲述了山口之战的经过后,久历战事的夫蒙灵察立即意识到这次战事几乎是孙秀荣、杨守瑜两人拿下来的,在唐军里,虽然也注重军纪、阵型,但个人武勇依旧是重要的存在,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者数不胜数,特别是在箭术上造诣甚深之人更是可以达到这一点。 “这两人都是一人当得上百人之人,有这两人在,本镇还需要那许多牙兵作甚?何况眼前正面临大战的情形之下?” 正想着,门子在外面轻声唤道:“主人,那两人到了” 夫蒙灵察想了想,原本他是准备在衙门大堂接见这两人的,最后还是觉得在书房接见为好,在大堂接见太过正式,显得不亲近,而在书房接见,显见得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传他二人到这里来见我!” “是…!” 没多久,两人全身披挂来到了书房门前。 “胡弩城西镇镇将孙秀荣/强弩伙伙长杨守瑜拜见镇守使!” “进来!” 来的正是孙秀荣、杨守瑜两位,他们一早就到了疏勒镇,并在城里的驿站住下了,但夫蒙灵察似乎要考察他们似的,一连晾了好几日,由于生怕夫蒙灵察会随时召见,二人也不敢随便出去闲逛,这几日可是将他们憋坏了。 孙秀荣、杨守瑜进到书房后,都单膝跪下给夫蒙灵察行了大礼,此时,夫蒙灵察才笑吟吟地将二人扶了起来。 两人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后,夫蒙灵察仔细地大量了二人一下。 两人都是在葱岭守捉出生的,面色都有些微黑,经过在胡弩镇一年的历练,特别是在经过了山口之战后,孙秀荣愈发显得沉稳,连以前还有些唯唯诺诺的杨守瑜也比以前镇定了许多。 “这便是有没有经历战事的区别,彼等在山口之战中面对的虽然只是两三百吐蕃骑兵,但毕竟是一场遭遇战,还是在人手少于对方情形下的遭遇战,彼等以未及冠之年纪能够身先士卒,奋勇冲在前面,大败敌人,实属难得,至于之后的魏龙国之事,多半出于李泌的筹划,不是他二人的功劳” 接下来,作为上官,夫蒙灵察自然依着管惯例询问了他们这一年来过得如何,在操练、带兵、作战上有何心得,也再次询问了山口之战一些细节,作为安西四镇仅次于节度使盖嘉运的大将,他自然在各处都有耳目,桃花石的事情自然也知晓了。 而此事正是他最为关心的。 倒不是他也对桃花石上心了,他虽然出身党项羌,当他的部落融入唐人已经上百年了,早已经完全汉化了,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他已改名“马灵察”,但夫蒙之姓已经落入圣上的耳朵,不得已继续使用而已。 而是对桃花石身后的事情感兴趣。 在孙秀荣二人困在驿馆这几日里,夫蒙灵察已经将孙秀荣获得桃花石的经过完全弄清楚了。 他也是府兵出身,经历过战场后的缴获事宜,在他的眼里,很难想象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在一场有近百人参加的战斗里能够将上上下下全部隐瞒了,何况极为精明的边令诚还反复核查、搜索过? 他倒不是认为孙秀荣、杨守瑜私吞了边令诚的财物,而是认为既然作为自己的牙兵,还是准备大用的牙兵,品德一定要过得去,否则还不如不用。 他先后担任于阗镇、疏勒镇镇守使,在两镇镇守使的位置上至少干了十年,搜刮的钱财自然也不在少数,边令诚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上当马贼洗劫了边令诚时,他自己恨不得将马贼尽快剿灭干净,因为他从边令诚身上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对于手下的捞钱行为,只要在潜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捞饱了,手下却栖栖遑遑,这队伍也没法带,但这必须在潜规则里施行,任何有超出潜规则之外的事情都不为他所允许。 “说说桃花石的事” 孙秀荣心理一凛,心想:“看来这件事估计已经传遍四镇了,至少传遍于阗镇、疏勒镇了,当然了,只有中上层人士得知,下面的人想要得知恐怕还要费些时日” 赶紧说道:“回禀镇守使,马贼胆大妄为,洗劫朝廷大员之事职部也也有所耳闻,其中自然有边中丞携带的物件儿,我等赶到高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手下的人按照规定将敌人尸体搜索了一遍,我是现场职衔最高者,其中服饰最为华丽者便由我搜索,于是便发现了此物,除此之外,无非是一些小的金银玉器饰物,加上一些铜钱,全部上缴到胡弩镇录事那里” “职部搜索此人时,身边还有其他人,搜出来的物件儿最耀眼的就是此物,事后所有的东西都是由职部统一上缴给录事的,当时,职部想到,此物如此耀眼,肯定是边中丞私人之物,若是入了公库,登记了账簿,再想取出了就不容易了,于是就没将此物放到公库,而是秘密呈递给了边中丞” “你想巴结边中丞?” 孙秀荣心中暗骂,但面上还是镇定如常,“怎么会?他是整个磧西的监军大使,在下只是一个区区小伙长,天差地远,何况在下还是因为他才被发配到胡弩镇的,当时不过觉得既然边中丞、高副使亲自来到胡弩镇,若是全无收获的话与本镇实在不利,于是……” 夫蒙灵察却想着,“此子着实狡猾,巴结边令诚那是肯定的,但站在他的立场也无可厚非,若是私藏起来才是大事,算了,他能巴结边令诚,自然也能巴结我,难道我要收纳一个完全刚直不阿的牙兵?有私心的牙兵才是好的牙兵,完全无私的牙兵谁敢用?” “哈哈哈”,夫蒙灵察大笑起来,“两位,不错,你等之事吾已细细考究过,非常不错,年纪轻轻,竟能在镇将面前斩杀违反军律的士卒,当得起一个威字,亲自下厨为士卒煮饭,并将自己的钱财交给录事以为士卒增加伙食,当得起一个义字” “在得知违反军律之人可能有当朝宰相的背景时,仍义无反顾进行了斩杀,当得起一个忠字,以微弱之兵,在高寒之地跋涉千里,突然遭遇几百吐蕃骑兵,不退反进,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射杀敌人大将以及悍卒多名,彻底扭转战局,当得起一个勇字,当然了,这句话是送给你二人的” “事后叙功时,面对高出自己好几级的上官,没有一味地逞能,而是体谅上官的难处做出退让,当得起一个智字,孙秀荣啊孙秀荣,你以十八岁的年纪,在短短一年里就做到了威、义、勇、智四字,实在了不起” “从即日起,你等就在镇守使府住下吧,等会我的内行官王滔会为你等安排住处,先住下再说” “是,多谢镇守使!” 孙秀荣原本还想询问一下他俩人将来具体做什么,但一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夫蒙灵察对他们的进一步考察,便强自忍住了。 第三十七章 疏勒镇风云(3)种子田事件(上 当孙秀荣、杨守瑜两人出来后,门口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孙秀荣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但此人明显比他高过一头。 一脸横肉,约莫二十出头,留着短须。 孙秀荣一见,赶紧行了一礼,“见过荔非兄” 那人见了,本来眼里一闪而过的一丝妒忌转瞬一闪而没,他小声说道:“原来是孙镇将、杨伙长,失敬失敬,这边请” 原来此人正是上一届疏勒镇跳荡营第一名荔非元礼,眼下是夫蒙灵察的牙兵头目,根据边军惯例,虽然荔非元礼并没有在镇守使府的军卒名册里,但他一旦外放,最少也是一个镇将。 刚才孙秀荣二人是从侧门进来的,是由侧门处的门子引进来的,进来时并没有见到此人,估计也刚到不久。 孙秀荣何许人,刚才荔非元礼那一丝妒忌不幸被他捕捉到了,心里不禁一凛,暗道:“此人是牙兵头目,那就是我二人的头目,今后可得小心一些才是,何况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佳” 荔非元礼在前面带路,经过两进院落后来到了镇守使府邸的第一进,也就是牙兵、仆从、马匹所在的院落,一般情形下,第一进多半由男性下人居住,而第二进则住着管家、贴身小厮、丫环以及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厢房,第三进、第四进自然是主人以及妻妾子女的住处,刚才孙秀荣等去的是第三进,应该是夫蒙灵察处理私人事务的书房。 荔非元礼将二人带到最靠近马厩处的一间房舍说道:“节度副使府里人丁众多,眼下就这一间房舍空着,有一处大炕,住上五个人也无问题,倒是便宜了你等” 以前无论是在胡弩镇还是葱岭守捉城,孙秀荣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没想到了偌大的疏勒城,自己竟然还要与杨守瑜一起住,还要紧挨着气味难闻的马厩住。 杨守瑜面色一凛,孙秀荣赶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同时向荔非守瑜笑道:“多谢荔非兄,接下来我等有何安排,还请荔非兄不吝赐教” 荔非守瑜说道:“也没别的,这几日就熟悉熟悉镇守使府的事务再说…..” 孙秀荣正想进一步请教,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荔非元礼一听一副怒色不禁现在面上,他丢下一句“你等自便,我去去就来”就走了。 等荔非元礼走远了,杨守瑜向外面猛地吐了一口吐沫,骂道:“也就比我等早一届而已,倒装得像到这里许久了” 孙秀荣赶紧掩住了他的嘴巴,低声骂道:“老二,你又犯浑了,此地不是葱岭守捉城,更不是胡弩镇,而是有精锐兵马五千,丁口一万户的大城疏勒,俗话说得好,宰相家人七品官,人家已经来了一年多,比我等懂得府里规制,也有更多的人脉,岂能轻易得罪?” 杨守瑜却心有不甘,“大郎,我等在胡弩镇时,你是镇将,我也是伙长,而此人还是白身一名,他能在镇守使门口伺候,自然得知我等的官身,为何还如此无礼?岂不是要给我等一个下马威?” “罢了”,孙秀荣打量了一下这间房舍,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大炕,里面便别无一物,这下也有些恼怒了,“最少也要在大炕上垫些干草吧,我等虽然带了行礼,但岂能将被褥直接扑到土炕上?” 再看时,房舍倒是很大,但地上、房梁上明显是很久没有打扫了,到处都是灰尘,房梁上也架着蛛网。 两人的马匹倒是一早就被门子牵到马厩里去了,他们携带的行礼、马鞍都卸下来放在这间房舍里。 孙秀荣将衣袖卷了起来,对杨守瑜说道:“二郎,你去找管事的人要一些干草,若是有桌椅的话最好,其它的物件儿我等都有,对了,笤帚等物也需要,我等大小也是镇守使的亲兵,彼等总不会为难吧……” 话还没说完,杨守瑜突然说道:“大郎,你听!” 孙秀荣一愣,很快就明白他指的是大门外的喧闹声,眼下刚才嘈杂的喧闹声已经变成了两个人的大声说话声。 一个自然是荔非元礼,一个却是让人十分意外。 “侯琪!” 这声音正是侯琪的,“他不是带着一队的轻兵伙回到于阗镇吗?怎地来了此处?” 在孙秀荣的印象中,侯琪为人低调,在胡弩镇一众低级军官里丝毫不显眼,何况自己先是担任骑兵伙伙长,后来升任西镇镇将后,侯琪已经调回了,故此与他打的交道并不多。 不过此人无论练兵,带兵,以及平时对待下属都颇有一套,倒是让孙秀荣高看过几眼。 想了想,孙秀荣让杨守瑜去找管家领一些房舍的物件儿,自己来到了大门口。 “侯队正!” “孙伙长!” 在镇军的序列里,镇将自然为首,但骑兵伙伙长的地位还在轻兵伙队正之上,侯琪在三年戍边结束后,能从伙长升任对正,除了他管辖的就是一队(一百五十人)人马,实际上的副镇将孙秀荣的举荐也颇为关键,故此,侯琪对他还是十分感激的。 疏勒镇到胡弩镇有一千多里,一千多里,在此时的人看来肯定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两人又同在一镇共过事,这情分上就大不同, “侯队正,你为何在此地?” 此时,孙秀荣才见到侯琪的脸上隐隐有些泪痕,暗道:“侯琪大小也是一个队正,在唐军的序列里,品级至少是从八品,还在身为疏勒镇田曹的封常清之上,何况大唐一向体恤边军,怎地还会受到欺辱?” 侯琪是一个三十岁的矮瘦汉子,此时的他穿着一身大唐府兵的战袍,见到孙秀荣时倒是一喜,“大郎,由于胡弩镇孤悬于于阗镇之外,而于阗镇的屯田远不如疏勒镇,哪里有那许多府兵,于是只能从其它屯田较多的地方征调,我就是从疏勒镇调过去的” 孙秀荣说道:“既然回来了,按照规制,你等在五年内是无须再调到他处了,也就是在疏勒镇本镇有战事发生时进城驻守而已,眼下不在家里好好侍弄庄稼,跑到这里来作甚?” “孙镇将” 此时荔非元礼那高大的身躯插到了孙秀荣与侯琪之间,他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侯琪一眼,接着对孙秀荣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进房歇着吧” 当他插到二人之间时,还将手搭在孙秀荣的肩膀上,说完此话后还隐隐带着推劲儿,孙秀荣本来就恼火,没想到他还来了这么一出,脸上也显出了愠色,他暗地里气沉丹田,将身体牢牢地扎结实了,荔非元礼这一推他倒是纹丝不动。 孙秀荣笑道:“荔非兄,我的房舍除了一处大炕,什么也没有,能否请大兄为我找一些笤帚、干草等物,若是有多余的桌椅就更好了” 荔非元礼吃了一个暗亏,这才意识到眼前此人可是与自己一样是一年一届跳荡营的头名!与自己不同的是,他还是于阗镇、疏勒镇两镇的第一名,比自己这位疏勒镇的第一名好高了一级,何况他还是镇将级的人物,自己还是托大了。 孙秀荣接着说道:“荔非兄,你忙你的去吧,我与候兄同僚一场,今日在疏勒镇相遇,也是一场缘分,有些话要说,放心,我等只是叙旧,不会理会关系到镇守使的事,如何?” 荔非元礼自然不愿意,不过一想,“此人初来乍到,既无职权,又无人望,想插入此事谈何容易,此人虽然官职低微,不过是李泌贵人以及监军大使过过目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对着侯琪说道:“老侯,看在孙镇将的面上,今日就放过你,否则,你在镇守使府大门口喧哗,二十下杖击是少不了的!哼!” 等荔非元礼进了大门,孙秀荣将侯琪拿到一边,“候兄,天色不早了,快到午饭饭点了,我等不如找一处饭馆,吃饭叙旧,如何?” 侯琪见孙秀荣三言两语就将荔非元礼打发了,心里便存了一丝希望,赶紧说道:“那敢情好,疏勒城我熟,今日我请客” 孙秀荣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他说道:“等一下,我叫一下杨二郎” …… 在疏勒城街市上最大的一间粟特人开设的羊肉馆,二人占住了临街靠窗的桌子,疏勒城是四镇之一,镇守使府所在,还是疏勒都督府所在(也就是疏勒国国王王府所在),虽然官员很多,但像孙秀荣、侯琪这样有着七品、八品武官一起出现还是不多见的,因为像折冲府都尉、校尉以及守捉使、城主这样的更高的官员都有自己独立的府邸,一般情形下是不会出来吃饭的。 孙秀荣进来后瞄了一下,只见对面的墙角处还有一处楼梯通往二楼,便对胡人模样的小二说道:“楼上还有空座?” 那小儿说道:“确实是有,不过今日有贵客将二楼整个包了,实在对不住了” 孙秀荣点点头,他也不是浑不讲理的人,便对他说道:“来一大份用皮牙子、胡椒烧制的羊肉,两份胡饼,一瓮拔汗那葡萄酒……” 小二说道:“不巧了,拔汗那葡萄酒本就不多,今日全被楼上的贵客包了,眼下就只有疏勒镇的葡萄酒了,其实两者的口感相差无几……” 这下孙秀荣不禁有些疑惑了,“楼上的客人有几位?怎地将酒水全包了?” “嘘”,小二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这位军爷,楼上的客人来头极大,军爷还是少惹为妙” 孙秀荣点点头,在疏勒镇,能够有如此做派的,无非是守捉使以上的将领,以及镇守使府录事参军这样的文官才有可能,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少惹事才好。 “…..,罢了,来两瓮克孜勒葡萄酒,一大份葱烧羊肉!” 见到小二走远了,孙秀荣笑道:“候兄,现在你可以说了” 侯琪的嘴巴先是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大郎可知晓屯田?” “自然知道,我就是在葱岭守捉屯田的府兵,若不是被发配到胡弩镇,我在葱岭守捉可是一个种地的好手……” “唉,我说的不是这些,也罢,你年纪尚轻,以前又在葱岭一隅,自然不知晓,我国占据西域之地后,先后在碎叶、庭州、伊州、西州、龟兹、焉耆、疏勒实施屯田,其中以碎叶、龟兹、庭州最多……” “慢着”,孙秀荣阻住了他,“候兄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唉,不瞒大郎,我原本是都护府的田曹,整日与文书账簿打交道就厌倦了,便想投笔从戎,于是便到疏勒镇做了府兵,由于有田曹的经历,很快就升任伙长,有都护府的经历,自然知晓各地屯田的数量” “碎叶、龟兹、庭州都是二十屯,十万亩以上,疏勒少一些,也有十屯,五万亩,我当时分到了包括粮田、棉田、麻田、苜蓿田、蔬菜田、油菜田在内的田地一百亩,其中临近渠道的十亩上田便做了种子田” “我是从河南道过来的,西域七镇,前来屯田的多半是京畿、太原、河南三处之人” “这是为何?” 第三十八章 疏勒镇风云(3)种子田事件(中 “大郎” 侯琪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这三地都是国家的贵地,呵呵,既然是贵地,贵人就很多,以前国家在这些地方都施行了府兵制,每家每户都分到了足够的土地,包括普通农户也是如此” “国家成立已经一百多年了,三地的府兵制几乎不复存在了,权贵们侵占了府兵以及普通农户的土地……” “是因为皇室、勋贵的后代越来越多的缘故?” “不光是如此,毕竟中途有武周一朝,前面的勋贵杀了不少,关键还是官员,原本国家对官员的职田是有严格规定的,不过由于这三地堆积的官员、勋贵实在太多,公田早就不够分了,于是只能将手伸向府兵和农户,还有一些人为了巴结上官,将其职田搞得多多的,府兵和农户的田地便越来越少了” “开元以来,天下太平,这三地都是风调雨顺,丁口也是繁衍得厉害,而口粮田却越来越少,这如何能养活越来越多的丁口?故此,得知在安西、北庭一带有大量的屯田机会后,不少田地少的农户便过来了” “原来如此”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这么说,三地的情形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谁说不是呢,刚才我同你说的一百亩那是以前,我是队正,一般人还不敢明抢,但一般府兵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在我等一百五十户府兵前往胡弩镇服役以前,大多数府兵的家里田亩数已经从一百亩减少到五十亩左右” “此地晴天多,雨天少,但只要灌溉得当,实际上的收成还要多于内地,五十亩也够了,就算负担府兵的全套行当也够了,但这次我等服役三年后回来你猜发生了何事?” 孙秀荣心理一凛,“莫非趁着你等不在家的时候窃占了田地?” 侯琪的面上重新显出了怒意,“是的,没想到把这帮遭天杀的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彼等将我等所有的种子田全部抢走了,而将水渠灌溉不到,靠近荒漠、完全靠天收的旱地置换给了我等” “也包括你的?” “是的,没想到这一次彼等连我也没放过,一百五十户,一千余亩种子田全部被彼等夺走了!” “都是谁?” “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镇守使府里的外行官康怀顺、牙兵头目荔非元礼” “他俩?” 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一事,后世在看《高仙芝传》时,里面曾经提到,高仙芝担任奇袭节度副使以及四镇都知兵马使后,权利极大,自然受到了一干人等的妒忌,高仙芝为了搞好与节度使府的诸人关系,先后向彼等赠送了几千亩的种子田! 这件事说明了两点。 其一,四镇屯田本就没有多少,种子田就更少了,高仙芝一人竟然拿得出几千亩种子田,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可见其在贪腐方面丝毫不亚于任何人。 其二,高仙芝所贿赂的人就是夫蒙灵察的内外行官和牙兵,可见这些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手中的权力一点也不小,反过来说,磧西节度使、安西、北庭副都护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高仙芝就有几千亩,那节度使夫蒙灵察只怕有上万亩! 按此推理,镇守使、守捉使层层盘剥,在安西之地大唐虽然勉强维持住了府兵制,但实际落到府兵手里的田地少之又少。 当然了,彼等也不可能将府兵逼上梁山,还是有限度的,但对于胡人农户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一想到高仙芝在几年后为了宝石和女人对石国下手的事,可见在安西从上到下就没有不贪腐的。 他突然想到一事,“此事应该在田曹参军那里过手吧,难道封常清也与彼等掺和到一起了?” “他?封参军倒是一个好人,不过为了这些种子田,屯田使早就打发他去钵和州巡查去了,等他回来木已成舟” “于是你准备向镇守使喊冤?” “……” 孙秀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夫蒙灵察如此重视康怀顺、荔非元礼,以他的精明难道不知晓这些龌龊的勾当?估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他安慰侯琪说道:“候兄,此事我看算了,那些旱地难道都是在高处吗?难道一点水也引不过去?” “那倒不是,旁边也有河流,但地势高出河面约莫五丈,水势又小,根本无法引水,只能勉强在那里种植一些耐旱的作物,就算如此,也需要担水浇灌才行” “有没有水深流急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离得有些远” “有多远?” “至少三里地” “三里地也叫远?种子田估计你等拿不回来了,不过这些置换过来的旱地也不是完全无用,我给你两个建议,其一,将这些田地全部种上苜蓿或大麦,大麦无所谓收成,只要其秸秆在就好,将其收割后晾干,等到冬季,有的是人向你等购买” “其二,在水深流急处安置水车,将水提上来,然后挖一条渠道通往田地,你等一百五十人的种子田置换过来的旱地至少有上千亩,若是有水浇灌,也能成为上田,最少也是中田” “水车?没见过,听说南方有,但我等北方很少见到” “这个不用急,你等若是愿意,等闲暇了,你等搜集一些木材,我会木匠活计,给你等打一部就是,一部不够就两部,若花费过甚,就按照我所说的,眼睛不要都盯在良田上,棉田、草料田不妨多种一些,特别是棉田,你等只管种,卖不出的都卖给我好了” “你……” “怎地,你不相信我?”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要不先种一季棉田和苜蓿田再说?” “我看行,午饭吃完后赶紧回去吧,记住,干草料和棉花不亚于粮食!” “哼!” 这时一阵哼声突然从上面传了下来,这阵哼声孙秀荣十分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在二人讲话的时候,杨守瑜大觉无趣,一个人对着胡饼和羊肉在那里埋头苦干,此时听到这哼声也抬起头来了。 半晌,杨守瑜轻声说道:“大郎,是边中丞!” 孙秀荣心理一凛,很快就想起来了,想到了在葱岭守捉城的那个晚上,边令诚看着自己十分鄙夷的目光,以及不断发出的哼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侯琪也将脑袋凑近了孙秀荣,然后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大郎,是他,二郎若是不提起,我还差点忘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都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放在我等身上十分应景,放在边中丞,不不不,他现在没有中丞的职衔了,就在你等前来几日,安西新来了一位大宦官” “哦?” “他叫李辅国,听说是忠王府的人,他带了几个消息,其一,忠王已经在年初被圣上册立为太子,而在以前寿王、忠王都是有机会的,边中丞是寿王的人,眼下寿王彻底失去了机会,连带着边中丞也受到了影响” “李辅国接替边中丞为整个安西、北庭的监军大使,而边中丞,咳咳,边中丞已经由以前的御史中丞降为殿中丞,一下降了两级,这还不算,随着李辅国抵达龟兹,边令诚就成了监管疏勒镇、于阗镇两镇的监军,他到这里已经十日” 这倒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孙秀荣暗忖:“边令诚多半躲在楼上借酒消愁,眼下寿王失势,边令诚还会将桃花石按时送回长安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自己就有机会了” 想到这一点,又看着眼前的侯琪,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计划。 自从他从胡弩镇离开后,对于那十枚金饼没有丝毫放松,抵达疏勒镇后,他也没有将这十枚金饼带回城里,而是在城外荒郊野地埋了起来,眼下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贯铜钱,原本想趁着边令诚在龟兹的机会大大方方将其花出去,眼下就不行了,边令诚虽然失势了,但在明面上还是高于夫蒙灵察的监军大使,若是得罪了他,碾死自己这样一位小人物不要太容易。 但没了金饼,自己又向何处弄钱? 眼下他是镇将,按照大唐军制,胡弩镇新设之镇只能按照副镇将来发放薪饷以及相应的列明了职衔、勋位、散官称号的文牒。 在他的任命文牒上写着这样的话。 “……特任命孙氏秀荣为副镇将,暂摄胡弩城西镇之事,按从七品下翊麾副尉衔领饷” 而根据他的了解,他到了镇守使府,虽然是牙兵,但也得按照从七品下的职衔领饷,他之前向胡弩镇的录事张翰详细了解过,从七品下的薪饷内容是: 年俸二十贯; 年入七十石; 职田三百五十亩; 仆役钱:二十贯 其中的三百五十亩职田要从公中划拨,你自己找人家耕种,收取租子就是了,所谓仆役钱是指你可以养几个仆从,这些钱也都有官府拨给。 当然了,这只是明面上的,到了眼下这个光景,年俸、年入估计都有,但肯定会有一些折扣,职田就更不用说了,有没有还是两说,仆役钱就更没有影子了。 但无论如何,有这份安西大都护府颁发的文牒,他每年至少可以在镇守使府领到五十贯铜钱。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略略松了一口气,陡然从像葱岭、胡弩镇这样的苦寒之地来到大城疏勒,手里头没有几个闲钱无疑寸步难行。 “是孙郎吗?” 一阵阴沉、尖锐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孙秀荣赶紧站了起来。 “不知边中丞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少废话,赶紧滚上来!” 第三十九章 疏勒镇风云(3)种子田事件(下 等孙秀荣来到二楼时,顿时被这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原本也能摆上三四张桌子的楼上只在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有普通陶瓮的,有烧制的光洁锃亮的白瓷瓶,也有来自西域一带的琉璃瓶。 双眼赤红、衣冠不整的边令诚歪坐在窗边一大张胡椅上,他的一边坐着一个千娇百媚、坦胸露乳的胡女,一边却坐着一个异常俊俏的小宦官,看那岁数,肯定不到十岁。 在二楼的门口,还站着两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宦官,他们身上都挂着横刀,一看就是边令诚的护卫。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脂粉混合着葡萄酒酸甜的味道,门口站着的两位宦官身着青色幞头袍衫,边令诚穿着一身绯色袍服,那位小宦官却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鲜艳衣服,瞧他那模样,多半是汉胡混血,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你如果说他是一个小女孩也不会错。 孙秀荣很快就明白了,在葱岭时,他常听守捉使喻文景说起边令诚的事情,此人来到西域后除了贪财弄权,最大的嗜好便是收养长相俊美的胡汉孤儿,阉割后一律收为义子,其中最得宠的是一位叫做边令徽的孤儿,当然了,这自然是边令诚亲自起的姓名。 再看那胡女,多半是本店的老板娘,胡人风俗开放,边令诚又是两镇监军使,区区一个小店,须臾之间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他来了,肯定得包场,还要老板娘亲自做陪才是。 “拜见边中丞” 孙秀荣将长刀递给门口的宦官侍卫,走到离边令诚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施了一礼。 “坐” 边令诚的声音响起来了,与之前惯有的阴冷、尖锐相比,此时倒多了一份温和。 眼下矮桌三面都有人,孙秀荣无法,只得在边令诚正对面跪坐下来了。 “中丞,还在疏勒镇观察?” (观察,唐代用语,监察、视察之意) 孙秀荣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哼!” 边令诚的声音又恢复到以往的冷酷带着讥诮的味道。 “你等刚才不是在楼下说到咱家?”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我等在楼下说话时,特别是提到他时都是凑近了轻声说的,别说高高的二楼了,我与侯琪说话时,一旁的杨守瑜也不一定听得清楚,边令诚竟然在二楼听到了?不可能” 又想到,“都说阉人极为敏感,但要想听到也谈何容易,多半是他陡然降职,自怨自艾,敏感心发作,到了怀疑全天下的人都在谈论他的地步?” 于是孙秀荣面便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中丞,这……” 他相信,一开始他说话时由于声音较大,多半被边令诚猜出来了,但眼下肯定是在套自己的话。 边令诚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边令诚是一个保养的很好的三十多岁的白皙汉子,身为宦官自然没有胡须,但仅仅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有了吊梢眉和三角眼,面相与他的声音极为相衬。 半晌,边令诚说道:“孙郎,你很好,为我追回了桃花石,不过……” 孙秀荣自然知道想说的是眼下忠王李亨已成为太子,寿王应该没有希望了,对于这些宦官来说,只有依托帝室才能施展权威,除此之外,就是帝室中意的儿女了,但对于宦官来说,一旦跟定某位帝室子女,若是再改换门庭(在位的皇帝除外)那也是不会很容易的。 安史之乱后的乱象现在还很少出现。 孙秀荣心里一动,暗道:“既然边令诚已经驾临疏勒镇监军,自己想要安安稳稳用上那些金饼肯定不行了,但这些金饼价值一千贯,虽然对于边令诚来说是一笔小钱,但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一笔大钱,何况自己今后的筹划都离不开钱财,岂能让其白白地藏在荒郊野外发霉?” 于是,他一咬牙端直了上身,“中丞,我有罪” “哦?” 若是在以前,边令诚在用从索元礼那里得来的招数审问人犯时听到这话肯定眼睛大亮,但在现在,他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终于释然又或者不出意料的味道。 “中丞,在山口之战时,在下俘获之物除了这桃花石,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 “哦?” “当时那人身上除了桃花石,还有十枚金饼,在下从小穷苦惯了,哪里见过真金子,还是黄澄澄的金饼?故此,便将那十枚金饼偷偷藏起来了” “哦?那十枚金饼现在藏在何处?” “就在疏勒城外废旧军堡的石缝里,我用泥土封好了,中丞可派人前去搜寻” “哼!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皇天在上,在下不敢再隐瞒了” “…….” 半晌,边令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他拍了拍手,只见正在门口驻守的两个宦官中的一位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裹,然后呈递给了边令诚。 边令诚扔到孙秀荣面前,那个包裹虽小,但里面的东西却很沉,砸在桌子上发出“咣当”的巨响。 “揭开它!” 孙秀荣只得将其解开了,刚一揭开包裹,一阵明晃晃的亮光便从其中发射出来! 金饼! 孙秀荣一颗心沉到了谷地,虽然不能明确这些金饼就是他藏起来的那些,因为边令诚身上肯定不止在瓦罕谷地丢掉的那些财宝,他在龟兹以及其它几镇多半还有私藏,但他作为两镇监军大使,到区区胡饼店吃饭为何要携带这么多金饼? 若是他一早就看穿了自己,但又如何得知我今日会到这里来吃饭? 只有一个解释,自己不但在这里,就是在胡弩镇,私藏金饼的举动也没瞒过他,也不只是什么原因,此人竟然饶过了自己,自己进入疏勒城之前,一路上虽然人数不多,但其中肯定有边令诚的人! 自己进入镇守使府后,他的人就将金饼起了出来并呈给了边令诚,而边令诚恰好在这里吃饭,不不不,应该说借酒浇愁。 若是自己再隐瞒下去的话肯定是讨不了好去,区区一个荔非元礼就让自己头痛不已,何况是两镇的监军大使?边令诚虽然失势了,但依旧是两镇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若是边令诚要对付自己,孙秀荣相信夫蒙灵察是会毫不犹疑将自己扔出去的。 “我就问你一句话” 边令诚声音还是带着惯常的讥诮,但少了一丝冷酷,多少让孙秀荣有些安慰。 “你为何会将桃花石献出来,而单单留下金饼?” “回禀中丞,我……以为桃花石无论如何都没有金饼值钱,故此……” 说这话的时候,他暗自运了一口气,脸上很快显出了红晕。 “哈哈哈,好你的孙郎,如此悍勇,却贪图一些小钱?你这厮,你可知道,在我眼里,再多十倍的金饼也比不上桃花石?” 孙秀荣憨笑道:“中丞,这是何故?西域一带鲜艳的瑟瑟石多得是,比桃花石鲜艳的更多,我在葱岭时,那里的胡人独爱红色的石头,那桃花石不白不红,无非是中间……” “咳咳” 随着边令诚这咳嗽声响起,孙秀荣赶紧打住了,桃花石在西域一带虽然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但内中有蝴蝶琥珀的桃花石是极为罕见的,边令诚肯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你这憨货,也罢,瞧在你追回桃花石有功的份儿上,咱家今日就饶了你,对了,你不是去夫蒙灵察府上当差了嘛,怎地到了这里?” 孙秀荣心里一动,干脆就将他进入夫蒙灵察府邸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 听完此话,边令诚笑道:“区区千亩种子田有什么紧要?只要我跟夫蒙灵察说一说,荔非元礼他们肯定乖乖地将田地还回去” 孙秀荣说道:“多谢中丞美意,还是算了,我初来乍到,若是因为种子田的事情与镇守使的亲兵有了龃龉实在不美,此事我已经同侯琪说了,将置换回来的旱地种上草料或棉花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协助彼等用水车引水,虽然比不上以前的种子田,但当做中田使用还是可行的” 边令诚点点头,他的眼里也有了一丝赞许的意思。 “那住处呢?你现在是镇将,从七品下,按说也应该有独立的宅子才是,岂能与那些白身牙兵混在一处?” “回禀中丞,在镇守使没有做出最终安置之前,在下还是住在马厩旁边好了” “也罢,你下去吧” 孙秀荣向边令诚再施了一礼,整整衣袖就往楼梯口走去,还没走到那里,便感到有一物向他袭来。 若是在以往,他肯定是能躲过的,但在今日,他故意没躲开。 等他转过身来,只见那个装着金饼的小包裹正掉在地上。 对面的边令诚笑道:“看在你这厮还有些许功劳的份上,这金饼就赏给你了,还有,里面有一串钥匙,在城西靠进赤河的地方,在闹市里有一处两进的宅子,现在就是你的了” (赤河,后世克孜勒河,环绕疏勒城而过) “这……” “还愣着作甚,大大方方住进去,我看那夫蒙羌奴能将你如何?!” …… 送别侯琪后,孙秀荣、杨守瑜走到那处闹市区,只见是一处大多数是疏勒人住的胡区,在闹市的正中间,四面都是街市,十分热闹,一座幽静的唐式小院静立其中。 小院只有一处房门,孙秀荣用边令诚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大门,只见第一进的马厩、杂物、地面都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第二进的院门并没有上锁,一推院门就打开了。 第二进正中有一间客厅,一间书房,两间卧房,两侧还有各两间卧房,房间里一应家私、被褥等物俱全。 院子里还有一处凉亭,四处载满了花草。 杨守瑜开心地在院子里跑着,一边跑还大笑道:“大郎,我等有住处了,我等有住处了” 孙秀荣却说道:“回去吧,现在还不是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过却可以在这里待一会” “这是为何?” “等下你就知道了” 在边令诚这处小院子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闹市区,用一枚金饼换了五十贯铜钱,以及五个银饼,一贯铜钱就是六斤,五十贯重达三百斤,不过两人都是力大之人,一人扛着一百五十斤铜钱回到了镇守使府。 等他们回到镇守使府有着四杆大旗的镇守使府大门前时,夫蒙灵察的管家带着康怀顺、荔非元礼笑吟吟地对他们说道:“回来了”。 第四十章 疏勒镇风云(4)拔汗那外行官 管家也姓夫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子,见到孙秀荣后满脸堆笑,一旁的康怀顺和荔非元礼也挤出了笑容。 夫蒙管家说道:“哎呀,孙郎,着实怠慢了,今日上午我被镇守使派到演渡州办事,没想到却怠慢了孙郎,眼下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一间房舍,孙郎可随时入住” 孙秀荣说道:“有劳管家了,靠近马厩那处房舍就很好,无非是添置一些干草和桌椅就是了” 说着,就与杨守瑜两人扛着铜钱来到了那处房舍,推门一看,里面已经完全布置好了,大炕上已经铺设了干草,还铺上了床单,房舍里添置了一张八成新的矮桌,矮桌的四周有四个蒲团,靠近墙角的地方放置了一个大柜子,其它诸如脸盆等物也一应俱全。 此时,包括管家在内、外行官康怀顺、牙兵头目荔非元礼及其剩余几个牙兵全部围了上来。 孙秀荣见状,便笑道:“你等也知晓我从边中丞那里得了一些钱财,也罢,见者有份,每人一贯” 说完,不顾杨守瑜不停地使眼色,往这些人手里一人塞了一贯用钱,一边塞一边说道:“首次见面,多多包涵”。 作为夫蒙灵察的管家及牙兵,谁手里没有几十上百贯闲钱,特别是管家、康怀顺、荔非元礼,家底更是殷实无比,但孙秀荣这一做派却让这些人都眉开眼笑。 孙秀荣这么一做,起到了两个目的。 其一,他虽然初来乍到,但却很会来事,不是格格不入之人。 其二,他的钱财是两镇监军大使边令诚赏的,老子虽然初来乍到,但也是有大靠山的,虽然这个靠山明显有些失势了,但比起这些人来说还是只能仰视的存在。 “多谢孙郎” “多谢孙郎” “……”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或发自肺腑,或言不由衷的感谢声,孙秀荣这么一做,立即让眼前这人出现了分化。 按照边军的规制,就算你可以使用牙兵,但时间一半不会超过三年,三年过后,镇守使、守捉使都会将其下方到城、镇、戍担任下级军官,或留在府邸担任内外行官。 也就是说,眼前这些牙兵,最早的一批是三年前从跳荡营里遴选出来的,中间的一批则是前年遴选的,总数十人,最近的一批约莫四五人,都是与孙秀荣一起参见遴选的。 孙秀荣以两镇第一名的身份,一开始就不在镇守使府担任牙兵,而是“外放”(在其他不明就里的牙兵就是如此)担任伙长,一年之内就升任镇将,而放到其他人头上,至少要三年才能达到。 一见孙秀荣如此大方,特别是与他一起参加跳荡营遴选的那五人当即起了亲近感。 那管家有些尴尬,正想说几句场面话,此时夫蒙灵察的内行官王滔出现了。 “孙郎、杨郎,镇守使召见” 孙秀荣一愣,“上午刚刚见过,怎地又有召见?多半是自己在胡饼店见过边令诚并得到他的钱财的事已经惊动了夫蒙灵察” 而他的仆兵耿思都由于在双渠驿生病了,并没有跟着他们来到疏勒镇,而是在驿站养病,也没有人帮他们看家,家里头堆着这么一大堆铜钱就这么敞着大门也不行,于是孙秀荣便笑道:“诸位,对不住了” 众人自然理会,纷纷走出了房舍,孙秀荣掩上了房门,与杨守瑜两人再次来到了第三进。 还是在夫蒙灵察的书房里,夫蒙灵察也换了一副面孔,以前那种纯粹爱才但又有些施舍味道的神色不见了,而由一幅和蔼可亲的面孔取代了。 “哗” 王滔将夫蒙灵察身后一幅用绣着猛虎的绸布帘子拉开了,露出了挂在墙上的一幅舆图。 “咳咳”,夫蒙灵察轻咳一声,“二位,这是葱岭,这是葛罗岭,这是珍珠河,这是乌浒水” “这些地方,特别是西边,南边,原本有大小国度几十个,不过眼下却被新崛起的大国大食征服了,但在珍珠河上游,还有拔汗那国心向我国,当然了,还有石国等国也是如此,不过那是龟兹镇监管的,这里就不说了” “乌浒水上游,还有俱密、护蜜、罽宾三个大国也心向我国,我国在三处分别设置了至拔州、鸟飞州、修鲜三个都督府进行羁縻,拔汗那所在则设置休循州,这四地中又以拔汗那国最大,其占据着热海以南、珍珠河以北的广袤土地,以前四地都是由康怀顺联络的” “四地中,拔汗那国信奉佛教,其它三国都信奉袄教,康怀顺也是袄教徒,今后还是由他联络,至于其中最大的佛国拔汗那,今后就由……” 说到这里,夫蒙灵察也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说起来孙郎自然更为合适,不过杨郎的母亲是胡人,肯定也会胡语,说起来让他担任外行官也不是不行,不过眼下孙郎明显受到了边令诚的重视,若是将其放在府里担任牙兵恐怕不妥,还是杨郎老实,放在身边也安心一些” “嗯,就由孙郎担任,这几日恰好有一桩大事要前往拔汗那国商议,我这里有一封用胡语写就的书信,就由孙郎送到拔汗那国的都城渴塞城,去之后,你什么都不要多说,拔汗那国国王自然会明白,届时,若是他提出要派人与你一起外出,你同意他便是” 孙秀荣点点头,暗道:“还藏着掖着,不过这也是夫蒙灵察的谨慎,多半是要联络拔汗那国一起攻打怛逻斯的突骑施人了,碎叶城的突骑施人肯定是由节度使盖嘉运亲自出手,但怛逻斯还是会像历史上一样进行奇袭了” 夫蒙灵察继续说道:“等阵王宣仪会将本府外行官的牙牌和文牒给你准备好,今后,你就是府中的一员了,至于杨郎……” (宣仪,文官散官从七品下) 杨守瑜说道:“镇守使,我愿意与孙郎一起去拔汗那!” “诶”,夫蒙灵察笑着摇摇头,“外行官只能携带两名随从,你是从八品的伙长,岂能担任不入流的随从?你还是留在府里,担任牙兵副队正,如何?” 杨守瑜看向孙秀荣,但孙秀荣却没有理会,他只得施礼说道:“谨遵镇守使之命” 夫蒙灵察点点头,“孙郎,你现在是本府的外行官了,可以自己挑选两名随从,听说你有一名仆兵,这样的话,还可以在现有的牙兵里挑选一名,对了,外行官的品级与镇将相同,可以住在外面,有事时本镇会让人来寻你,至于杨郎,你既然是本镇的牙兵,自然要住在府里” 孙秀荣说道:“多谢镇守使,不知何日启程?” 夫蒙灵察说道:“再等几日,此去拔汗那,你只是副使,大都护府还有一人会与你同去,他才是正使,他还在路上,等他到了,便与你一同去就是了” “是,镇守使” 等孙秀荣、杨守瑜二人出了三进,王滔跟了上来。 “孙郎” 王滔手里拿着一面黑木做的牙牌,一本文牒,他笑着递给孙秀荣:“孙郎,这是你的牙牌和文牒,还有” “你现在镇守使府的外行官,品级与镇将相同,从七品下,按照大唐规制,每年本来有二十贯薪饷,七十石奉料,二十贯仆役钱,三百五十亩职田,你也知道,这里不比内地,田地、岁入偏少,还要大量驻军防夷,府库也十分吃紧” “故此,我与镇守使商议过后,每年给你三十贯,奉钱、仆役钱都在里面了,粮食五十石,其中小麦二十石,稻米十石,粗粮二十石,职田倒是有,都是上好的种子田,你看如何?” 孙秀荣暗道:“乖乖,一个小小的外行官竟有如此多的俸禄,而在文官里,若是没有家世的话很难往上爬了,但武官就不同了,只要有战功,升的还是很快的,难怪有如此之多的人愿意‘投笔从戎’” 而眼前王滔还是进士,竟然也愿意到安西来从军,可见这里在晋升、俸禄方面一点也不比内地差,甚至还好一些。 “多谢王宣仪” 回到前院后,孙秀荣原本计划立即在与他一届的牙兵里挑选一位随从,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若是元丰、聂峰等人在此就好了,两人与一人又有什么分别?这些人都不知根知底,没有长时间相处,陡然选中了也存在偌大的风险” 于是,他在杨守瑜的协助下将自己的物品、铜钱又搬到了胡区的那处小院,刚到那里,大门就打开了,出来了一对汉人夫妇,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都是老实巴交的模样。 “是孙郎吗?” 孙秀荣点点头,那男人说道:“我原本就是在这里负责洒扫诸务的,以前五日洒扫一次,今日得知郎君过来住了,便搬过来了,我姓杨,行二,今后郎君叫我杨二好了,这是我的娘子” 孙秀荣心想:“就算边令诚有财有权,使用奴仆也是有规定的,安西之地,汉人绝大多数都是府兵,再就是从内地调遣过来的野战军,最多有一些军官家属,对了,还有一些被发配到这里种地、服侍军卒的犯官及其家属,彼等从事一些洗衣做饭、喂羊喂马的活计,但也脱不了奴籍,在这里想要找到一些奴仆谈何容易?” 便问道:“你等来自何处,为何来到这疏勒镇?” 杨二说道:“回禀郎君,我等老家是太原人,来到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前不久脱了籍,但这里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田地了,又无法回到原籍,只得给大户人家……” 孙秀荣点点头,“那你等就在前院住下吧,这里有十贯钱,日常一应用度都在这里面开销,对了,以前你等每年负责洒扫,一年下来所获几何?” 杨二说道:“两三贯,不少了” 孙秀荣说道:“今后,你等每年可以在我这里拿五贯钱,对了,你等没有儿女?” 杨二说道:“我有一儿,才十五岁,在衙将家里当使唤小厮” 孙秀荣心里一动,“能否将其叫到这里来瞧一瞧?” 杨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孙秀荣知道他有难处,便说道:“那就算了,等我闲下来了再见也不迟” 杨二夫妇赶紧点头称是,拿到十贯铜钱后,夫妇俩立即在厨房里忙开了。 在二进里,杨守瑜埋怨道:“大郎,你倒好了,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舍,我可惨了,一个人住在马厩旁边,还要面对一堆趾高气扬的牙兵……” 孙秀荣阻住了他,沉声说道:“这都是镇守使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先安顿下来再说吧,等停当了,我同王滔说一说,看能不能将你阿耶弄到这里,无非是补一个‘因伤残提前退伍的手续’,到时候就由阿耶来当管家,你就在镇守使府里当差,一切要少说多做,我看夫蒙镇守使对你不错,先干一段时间再说吧” 杨守瑜一向以孙秀荣马首是瞻,见他如此说也只得打住了。 几日后,耿思都到了,与此同时,疏勒镇来了一人,却是因为戍期已到,从胡弩镇回到疏勒镇的骑兵伙骑兵李进才,那位一开始与孙秀荣闹翻后来又老实了的“李林甫远房侄子”李继勋的跟班,孙秀荣见到他后心里一动,此人是骑兵出身,虽然武艺、骑射一般,但作为随从却是再合适不过,在征询李进才自己的意见后,重新给他办了文牒,让他成为自己的助手,这下他这位专门跑拔汗那国的外行官的两名随从就满额了。 第四十一章 疏勒镇风云(5)职田 在此之前,孙秀荣问过李进才。 “你家里还有几口人?有多少田地?够花销吗?” “镇将,我家壮丁多,阿耶开元初年就来到这里屯田,生下我弟兄三个,我是最小的,大兄、二兄早就成家立业了,他们都是普通府兵,但兄弟三人手里加起来还是阿耶最开始分的一百亩田地,大兄分户出去了,分走了三十亩,二兄跟着阿耶、阿娘一起过,还有七十亩,若是我也分出去了,至少又要分走三十亩” “三十亩,勉强能维持府兵的开销,若就是在四镇或者庭州、西州、伊州等地,还好说,若是在以前,碎叶城、怛逻斯城还在大唐手里,到那里戍边,就有些吃不消了,幸亏大唐眼下只守住天山南北之地,否则……” “土地不够吗?难道每年就没有新的屯垦?” “嘿嘿,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些地方不像内地,到处都是可耕种的土地,这里只有一块块的绿洲才能耕种,就算有新的屯垦也很有限,加上,嘿嘿……” “贵人们的侵夺?” “不敢说,不过就算有侵夺,比起内地也好了很多,贵人们也知晓,一旦将农户们惹恼了,在这远离本土的异域想要安生也不可得,何况周围全部是胡人” 孙秀荣默然。 …… 这日,王滔将孙秀荣叫到田曹参军那里,准备为他划拨三百五十亩职田。 他再一次见到了封常清。 封常清的神色似乎有些难看,半晌,他才说道:“大郎,无论你是有真本事,还是会钻营,我都佩服你,一年多功夫,官职品级就超过了大兄我,好家伙,在疏勒镇,从来没有听说过新来之人的职田都是上田的” 说着将一张图册递给他,作为在第二世曾经掌管过偌大的帝国的孙秀荣知道这就是鱼鳞册了,虽然与后世有些区别,但枝干几乎没什么变化。 上面画着这这三百五十亩上田的范围,根据该图册,这些田地应该是连在一起的,上面也标注了“东到……西至…北有……南临……”诸如此类的话语,最右边的空白处还写着“新到疏勒镇镇守使府从七品下外行官孙秀荣职田”一行小楷。 “大郎,这些田地还都是毕思琛、康怀顺、荔非元礼那些家伙让出来的,还都是种子田,我在疏勒镇任职已有五年,还只有两百五十亩从八品上的职田,种子田也只有二十亩” “毕思琛?” “哦,那是镇守使的衙将,掌管最精锐的一千五百骑兵,也就是疏勒镇的中军” 孙秀荣突然想起了杨二的话以及他的儿子在衙将府邸当小厮的事情。 能掌管一千五百精骑,那起码也是一个折冲府都尉的角色,还是夫蒙灵察的中军,自然气焰比康怀顺、荔非元礼更高。 “也就是有外部压力,若是没有,恐怕早就跟内地一样了,所有的封建王朝的结局最终都一样,土地兼并,大多数农户们只能租种地主们的土地,若不是安史之乱让大唐中原一带的丁口大减,估计黄巢王仙芝大起义早就到来了” “需要我亲自带你去瞧一瞧那些田地吗?” 孙秀荣摇摇头,“多谢封大使,不需要了,我拿上这些图册就是” 封常清说道:“我知道你是种地的好手,不过这些田地眼下已经种上了各式作物,等到秋季一到,你等着收获就是了,但田地都是有租户的,你就不想去瞧瞧这些租户?” 孙秀荣说道:“不用了,眼下我没有闲暇打理这些田地,镇守使委派在下去拔汗那国公干,等回来了再说” 王滔见两人熟悉,便说道:“二位慢慢谈,我还有事” 孙秀荣说道:“王宣仪慢走” 等王滔走远了,孙秀荣问道:“封大使,像王滔这样的人名下有多少职田?” 封常清说道:“他倒是一个实在人,他的品级比你略高,又是手握实权的人物,但名下也只有三百五十亩中上田,其中种子田只有五十亩,剩下的都是中田,勉强够到水渠灌溉” 听到此话,孙秀荣不禁向远处背影已经模糊的王滔看了一眼。 “大郎”,封常清拉着他坐下了,“对于外行官来说,但凡外出公干,特别是外出藩国公干,都是大有油水的事务,看见那康怀顺了吗?他不过是康国一个疏远的王族子弟,若还是在康国,过得也就是中人之家的日子,但自从来到疏勒镇,这几年来,拔汗那、俱密、护蜜、罽宾四国都由他前后联络,这四国国内农事尚可,牧事一般,最出名的是境内金银铜矿以及瑟瑟石非常丰富” “他每次出一趟公干,就相当于你我辛苦好几年,镇守使能将这样的差事交给你,可见对你的器重啊,对了,只有大国有油水,这四国之间还有不少小国,也是就是一个小土堡子,没有多少丁口,放在我大唐,也就是一个乡邑而已,完全没有什么油水,但四大国丁口都在两万户以上,都可出胜兵一万,国内还是很富庶的” “康怀顺每次回来,随行都会多出两匹骆驼,上面全是金银财宝”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封大使,这一带到处都是马贼,康怀顺如此做就不怕马贼劫掠?” “呵呵”,封常清笑道,“康怀顺是王族子弟,自然有大量依附于他的粟特人,其中就有不少马贼出身的,其中最为精悍者多半为突厥人,外行官名义上只有两名随从,但只要你有实力,再增加二三十人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需要你自己花销罢了,驿馆只负责一名外行官、两名随从三人六马的开销” 他见到孙秀荣面露凛色,便安慰道:“大郎,无须担心,镇守使既然让你在此地等候大都护府的人,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节度使府的人眼下实权最大的文官是节度判官,他的品级虽不高,但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不可小觑” “节度使府的判官正式的有两名,一名叫做独孤峻,为人倒是刚直不阿,是本国太宗朝安康公主后裔,有这层关系,旁人倒是奈何不了他,上次你在葱岭守捉种地的事也惊动了他,他原本是要亲自去葱岭查看的,不过等他到了疏勒镇,你却去了胡弩镇,就此错过了” “如果是他亲自出马,对你来说自然是好” “还有一位叫做刘珧,却是一位能干的酷吏,很能干,但也很严酷,整个安西之地吃过他苦头的不少,他原来是夫蒙镇守使的判官,被盖节度得知后便要了过去,若是他领队,就要小心应付,不过放心,独孤判官是首席判官,刘珧位居次位,盖节度总的来说还是相信独孤判官多一些” “难道是是因为皇室血脉的关系?” “也不尽是,在云州,独孤判官还有一位手握大权的亲族,他叫独孤修,目前是安北大都护府长史,世袭历阳郡公,实际上是当今圣上的远房外甥,独孤修有一女,从小被圣上作为义女养在宫中,虽然尚没有公主名号,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大使,这其中又有何关窍?” 封常清眼里突然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大郎,你不是外人,说给你听也无妨,像独孤修女儿这样的还有不少,都是从小让后妃养在宫中,等长大后,再许配给像契丹、奚、室韦、回鹘各部这样的外族王子以示羁縻” “当然了,独孤修又不同” “哦?” “在幽州以北有两大异族,一曰契丹,一曰奚……哎呀,大郎,对不住了,你是……” 孙秀荣笑了笑,“无妨,我的阿翁是汉人,不过是给幽州契丹人孙万荣当了义子,最后以至于此,你直管讲就是了” 封常清也笑道:“你真的不介意?” 孙秀荣自然摇摇头,暗忖:“我名义上是契丹人义子的后代,但灵魂却来自后世,又有何关系?” “那好,你猜那独孤修为何能担任安北大都护府的长史?安北大都护都是由诸王遥领,实际掌权的就是这位长史,而文质彬彬的独孤修又有何能为担当此重任?” “这就要说起这契丹、奚二部了,契丹在东,奚在西,东西绵延千里,有相当强的实力,别的不说,各自出动两三万精骑还是做得到的,眼下虽有河东、平卢两大节度使府对其进行弹压,但终究耗费无算,作为国家来说,也不可能将全部力量都压在军力上” “难道还有外援?” “呵呵,大郎,你果然聪慧,在契丹、奚之北还有一大部落,叫霫,据说该三大部落都是从以前的宇文鲜卑部落衍化出来的,三部语言、风俗相同,实力也相差无几,但在最近一些年头,契丹、奚渐渐势大,霫部却日渐衰落,具体原因不知,但是有一宗却在大唐广为人知” “哦?” “契丹、奚都有大姓,贵族男丁繁衍不绝,但霫却好像受了诅咒,王族很少有男丁,女娃倒是层出不穷,该部有两大姓,一曰宇文,一曰独孤,其中独孤氏是王族,宇文氏是后族,你的祖上在幽州,恐怕也听过草原上的事情,部落之间不但攻伐不断,相互算计也是少不了的” “与霫部只有两大姓不同,契丹、奚倒是人丁兴旺……” 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是契丹、奚在使坏,为了增加本族的丁口,暗中使坏,让霫部王族诞生的男丁很早就夭折了,从而只留下了女性?” “呵呵,大郎果然慧眼如炬,也差不离了,原本霫部最大,有接近四万户,但最近已经萎缩在只有两万户左右了,而契丹、奚部却增加到三万户,大唐中的有识之士倒是乐见如此,那独孤修是隋朝独孤信之后,独孤信就来自霫部,用独孤修担任安北大都护府长史,自然也是由此考虑” “防备霫部彻底灭亡,以制衡契丹、奚两部?” “差不多” “……” “……” 看着滔滔不绝的封常清,孙秀荣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与高仙芝大不同的人,他给他留下了一个金饼。 “大使,我从边中丞那里得到金饼的事情估计你也知道了,我现在孤身一人,没有什么花销,这一个金饼价值一百贯,就当我为嫂嫂、侄儿、侄女添置一些新衣裳” “大郎!” …… 孙秀荣从封常清那里离开后,直接去了侯琪那里,作为队正级别的军官,侯琪在城里也有房舍,他将那三百五十亩种子田全部给了他。 “候兄,这是我的职田,全部都是好田,你分给种子田被荔非元礼等人侵夺的府兵耕种吧,秋季收获后给我留一成就行了,都放在你这里,我需要的时候再过来拿” 侯琪看着图册上的田地,双手在微微颤抖着,眼睛也似乎有些湿润了。 “镇将……” 第四十二章 疏勒镇风云(6)龟兹判官与节度 孙秀荣自从双亲离世后,虽然有杨承恩对他照拂有加,终究还是有些茕茕孑立,杨二夫妇虽然只是流落在疏勒镇的汉人,不过由于他们的年纪,让孙秀荣终究有了些许“家”的感觉。 想要将杨承恩从胡弩镇弄回疏勒镇,现在的他还不够资格,还需要立下更大的功勋,否则,单凭与边令诚那些影影绰绰的关系是做不到的,就算做到了也会为人所不齿。 当然了,依照像毕思琛、康怀顺、荔非元礼等人的做派,肯定是没有丝毫不齿的,但孙秀荣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又过了几日,来自磧西节度使府出使拔汗那国的正使终于到了,准确说是正副使两人。 自从从封常清那里得到了节度使府两位掌权的判官的事迹后,孙秀荣自然期盼对自己有些好感的独孤峻前来,但人生不如意事往往十之八九,来的不是独孤峻,而是号称“活阎王”刘珧。 刘珧还不到三十岁,玉面长须,中等身材,面色沉静,神色里不时透露出一股与大宦官边令诚有些类似的味道,一种残酷中带着讥诮的味道。 他是武周时代酷吏索元礼的侄外孙,索元礼倒台后,九族都被发配到安西之地,明皇上台后,刘家得到了赦免,但依旧不得参加科考,但可以通过高官幕府得授七品以下官员。 与独孤峻不屑于疯狂敛财不同,刘珧好不容易先后在夫蒙灵察、盖嘉运那里得到重视,岂有不将手中的手段全部使上来的? 在刘珧面前,康怀顺、荔非元礼等人就像孩童般存在,何况他之前的恩主夫蒙灵察极有可能接替盖嘉运担任新的磧西节度使,与汉人大将不同,胡人出身的边镇节度使任职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刘珧极度希望在夫蒙灵察的任上自己家族能够免除终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终生不得参加科举的禁令。 那需要偌大的功勋才行,故此,节度使府但凡有事,刘珧都会冲到前头。 眼下出使拔汗那国的事情更是关系到磧西安危的大事,自然又被刘珧揽过来了。 而盖嘉运的心思是,“若是自己在离开磧西之前在立下大功,多半会调往河西、陇右,刘珧能干又能威慑众官,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利刃,去到河西后还能助自己迅速打开局面,若是能立下一些功勋,自己也能向圣人上书让他刘家免除那些禁令” 除了刘珧,副使竟然是与孙秀荣一届的龟兹、焉耆两镇跳荡营第一名。 马璘。 一位刚刚十八岁的少年,身材与孙秀荣类似,一幅西秦男儿的剽悍之色跃然脸上,他是马援之后,从小就成了孤儿,本是游手好闲之辈,在读到自己祖先的《马援传》便发奋读书习武以至于此。 自从来到大唐这个世界后,孙秀荣可是充分感受到了大唐的尚武之风,以及在此影响下层出不穷的武艺高强之人,喻文景将陌刀用到马上的技法,杨守瑜神乎其技的箭术,白孝德的双铁枪,李嗣业的神力,都让他叹为观止。 这次他又见到了马璘。 一位左手流星锤,右手长铁枪的家伙。 得知眼前此人就是于阗、疏勒两镇跳荡营的第一名后,马璘对孙秀荣也是有些惺惺相惜,但肯定夹杂着一些比拼的心思。 与孙秀荣坎坷的经历不同,名将之后的马璘很快得到了盖嘉运的赏识,第一年就让他担任了自己的牙兵队长,并以副使的身份带领三十名牙兵护送刘珧去渴塞城。 孙秀荣这一世的相貌与上一世颇不同,上一世的他容貌俊秀,武艺一般,这一世在葱岭他从来没有仔细瞧过自己的相貌,直到到了疏勒镇边令诚送给他的院子后,因为卧房里有一面磨得异常锃亮的铜镜,他终于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长相。 看到这张脸,他顿时想起了后世电视剧里某香港演员饰演的“展护卫”形象,浓眉大眼,颧骨宽阔,当然了,现在的他是年轻版的“展护卫”,还是在十九岁年纪里蕴藏了一百多岁经验的老少年。 而对面的马璘则是他在后世甘肃、陕西一带常见到的看似憨厚,实则剽悍的大多数“秦人”形象,不过比一般人英俊一些罢了。 与喻文景、白孝德相比,此人倒真正是既武艺高强,统军能力又高超之人,不愧西凉马家后人。 看到马璘时,孙秀荣还想起了后世三国演义连续剧里马超的形象,当然了,是一位更瘦削、更剽悍的马超。 西凉多出健儿,诚如斯言! 面对着刘珧的到来,身为节度副使、疏勒镇镇守使的夫蒙灵察竟然亲自出门相迎,而在几年前,还是他亲自将刘珧从一众寒门读书人中拣拔起来的,虽然他接任节度使的风声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安西四镇,但他依然做出了这个举动。 不能不说,像夫蒙灵察这样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致了。 刘珧也很感动,身为节度使府的判官,他自然知道夫蒙灵察的份量,见到他迎出了大门,他在很远的地方就赶紧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来到夫蒙灵察跟前深施一礼,“东主,何至于此?!” 夫蒙灵察笑吟吟地将他扶起来,“大都护府、节度使府堂堂判官到此,又是代表大唐前往拔汗那国公干,于情于理我都要亲自出来迎接啊” 刘珧的面上一脸感动,泪水似乎也要夺眶而出。 这对于他来说倒不是作伪,若是没有夫蒙灵察,他可是连一丝机会也不会有的。 “多谢……恩公” …… 一日后,刘珧出发了,夫蒙灵察将他送到城外,并指着孙秀荣说道:“此子是与马璘一届的跳荡营备身,也是于阗、疏勒两镇的头名,眼下是本镇的外行官,头一次出使,还望刘判官一路照看” 刘珧看了孙秀荣一眼,说道:“恩公放心,再会” 此时,连几世为人的孙秀荣也不得不佩服夫蒙灵察做人的滴水不漏了,至少在外人面前是如此。 没多久,在离开疏勒城大半日后,一行抵达了南天山脚下的恰克马克镇,此地是疏勒城北边紧邻天山的一片由恰克马克河冲刷出来的绿洲,大唐在此地设置有恰克马克镇以及驿馆,由于此地再往北就是南北纵横长达百余里的南天山,想要在夜间穿越此山连牙兵都很难做到,更不用说像刘珧这样的书生了。 于是,一行人就在恰克马克镇上的驿站住下了。 刘珧这样的人物,驿长自然亲自前后殷勤伺候着,连带着孙秀荣、马璘等也是与有荣焉。 或许是惺惺相惜,也或许是身份地位相若,孙秀荣与马璘住到了一个房间。 两人身份相若,年纪相仿,都是少年俊杰,不过孙秀荣可是在胡弩镇立过大功之人,亲自击杀吐蕃王国千夫长一名,还扶持魏龙国王族后裔再登王位,这一份功劳与历史上的班超、陈汤、王玄策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在战功赫赫的大唐历史上更是宛若萤火,但在刚对于跳荡营出来的一众少年来说却是恰如皓月般的存在。 虽然一个是节度使府的牙兵,一个是镇守使府的外行官,马璘还是给了孙秀荣十足的礼遇。 “孙郎,你比我大一岁,可否称呼大兄?” 孙秀荣微微一笑,顿时想起了李泌给自己起的字,便说道:“自然无不可,不过你我年纪相近,又都是武人,岂能如此见外,我有字‘灵石’,今后马郎可直呼灵石即可” “灵石?”,马璘虽然是孤儿,毕竟有家学渊源,也是文武双全的人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此中的道理,也说道:“灵石好,这个字起的好,对了,我的字是‘仁杰’,灵石若不嫌弃,今后可以此称呼” 孙秀荣点点头,抓住马璘的手,“仁杰” “灵石” “哈哈哈” 孙秀荣笑道:“你我二人都未及冠,竟学起了老成之人见面就称字的老套,岂不贻笑大方,这样,我比你痴长一岁,今后你称呼我‘大郎’、‘孙郎’也就是了,我就称呼你为‘二郎’、‘马郎’,如何?” “正合吾意” “哈哈哈” 房间里依旧有一处大炕,炕上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水壶和瓷杯,两人盘腿坐在矮桌边说话,谈话间孙秀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马璘搁在墙角的铁枪和流星锤,便问道:“二郎,你这铁枪可是有纯铁铸成的?” 马璘也看见了孙秀荣立在另一处角落的虎枪,便说道:“我这铁枪是祖传的,据说有三代了,重十五斤,通体由精铁锻成,而那流星锤的技艺倒是自己小时候流落在河西一带时遇到一位奇人正在耍此物,当时觉得好玩,便缠着他学会了此技” “哦?此人是谁?” “呵呵,大郎莫要惊讶,在河西一带有不少艺人都会此技,不过绳索都是麻绳,还带有木柄,我到安西之后,觉得那种短绳索的流星锤与我等骑兵用处不大,干脆央求一位老府兵给我打了一幅用细铁链子打制的流星锤,链子长一丈半,流星锤重十斤,加一起也有十二斤” 说到这里,马璘笑道:“听说大郎能使三石力的黑云弓,这力气上肯定不差,我倒是想与你较量一番” 孙秀荣说道:“十二斤重的流星锤,一丈半长,对敌时,你只要马速占优,首先甩出流星锤,对面的人便只能躲闪,此时,战马仍在向前冲,若是火候掌握得好,等恰好进入铁枪的打击范围时,对面若是普通人,必定躲不过第二击” 马璘笑道:“那大郎呢,我见你的马槊还带了一个倒钩,多半是混合了大戟与马槊的技艺,我这心里愈发想要与你较量一番了,大郎,你说实话,可有信心破掉流星锤加铁枪的打击?” 孙秀荣也笑道:“若我不认识你,将你当成一个普通人,当你用流星锤袭来时,我只能用虎枪勾住流星锤,此时你若是按照常规刺出铁枪,我倒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 “哦?” “至少有两个法子,我的身上还有长刀,我可以拔出长刀抵挡里的铁枪,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长刀肯定是抵挡不住铁枪的” “次一级的法子,若你我的力气差不多,我会催动战马想回跑,若我的战马速度、身形比你的大,在马速的带动下你肯定握不住流星锤,你若是脱手了,我就会反手将流星锤扔出来,不过由于我没有练习过流星锤,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哦?大郎还有最佳的法子?” “呵呵,最佳的法子也有好几个,接着上面说,我夺走流星锤后将其扔掉,然后取出角弓,你肯定知晓了,我在疏勒镇跳荡营在骑射上仅次于杨守瑜,我有把握在马匹继续向前跑的情形下扭身向你射出三箭” “这三箭一箭比一箭快,我有八成的把握让其中的一箭射中你,然后再调转马头回来取你性命” “还有呢?” “若我知晓你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又在兵刃上占据优势,岂有让你有近身的机会?在你抵达之前会抢先射出几箭,等你摇摇欲坠时再贴近你将你生擒” “这么说大郎也没有信心在马上单用兵刃与我对敌?” “没有” 马璘说道:“大郎倒是实诚人,将自己的优劣暴露的完完全全” 孙秀荣摇摇头,“二郎,不是我夸口,在战场上两军对垒,将领单挑的情形不是没有,但也是极少的存在,想要取胜靠的还是阵型、操练、纪律,我这马槊大多数骑兵都有,就可以结阵操练对敌,你一人再强,在千百杆长矛的刺击下想要安然而退也很困难” 孙秀荣这话一出,倒是让马璘陷入了沉思。 孙秀荣见状,又想安慰他几句,此时房门打开了,露出了刘珧那张阴沉沉的白脸。 “什么时候了,还在聒噪?孙郎,你是疏勒镇的人,自明日起,就由你作为先锋在前面探路!” “是” 第四十三章 疏勒镇风云(7)南弓晓月与哥舒 次日清晨,一行在用完早饭后,孙秀荣便带着李进才、耿思都先行出发了,当昨日接到刘珧的命令后,孙秀荣倒是没有推脱,因为在他的随从里,曾经在胡弩镇骑兵伙第三什与他共过事的李进才就是恰克马克镇的人,对长达百里的恰克马克河河谷还是十分熟悉的。 眼下,就由李进才一人一马突前,孙秀荣居中,耿思都带着多余的马匹和行礼在后面。 由于只有一条恰克马克河横贯山脉,也没有迷路之虞,作为探路先锋,自然是有事了再回去汇报,没有事的话,也要一日汇报一次,百里的南天山山脉,海拔多在三千米以下,可比葱岭、胡弩镇一带地势矮得多,夏日重甲、棉甲都无法上身。 不过作为开路先锋,他们也不敢松懈,按照唐军服色,一套藏青色夏季圆领军袍穿在身上,圆领处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袖口收紧,头上一顶黑色的唐巾,处于防护的需要,他们都配备了皮制的护腰甲、护肩甲,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夏日的南天山,中午时分气温也有可能达到二十度以上,不过在晚上又会降到十度左右,那时孙秀荣的棉甲就可应派上用场了。 在葱岭时,孙秀荣已经考虑到今后的而一些情形,多打制了几套棉甲,除了杨守瑜有一件,眼下就便宜李进才和耿思都了。 在跟着孙秀荣历练了一年多后,眼下十六岁的耿思都已经学会了汉话,也学会了少量汉字书写,这个胡化的汉军后代总算像一个真正的汉人了。 当需要每日往后向刘珧汇报前面的行程时,孙秀荣有意识地让耿思都去汇报,自然也有锻炼的意思。 一路无事。 第三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在前面的山口歇息一晚,次日清晨就可以走出山口了,这一路上,大唐在沿途设置了一座戍堡,十座烽火台,一处驿馆,当然了,是简易的驿馆。 眼下耿思都已经去向后面的大队人马汇报情况了,孙秀荣、李进才两人在山口附近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扎下帐篷后准备在这里过夜。 等喂完马匹,两人也吃过干粮后,正值日暮时分,由于图鲁噶尔特山大多是荒芜的黄褐色,在夕阳的映照下,乍一看好像一片红色的山体,浑浊的恰克马克河也是如此,大地完全笼罩在一片红色里。 “克孜勒苏” 这样的景象让孙秀荣不禁想起了自己在第二世时经略叶尔羌汗国时抵达过的克孜勒苏河流域,克孜勒就是红色的意思,而眼下环绕疏勒城流过的河流汉人叫赤河,估计当地人的称呼接近“克孜勒苏”。 当然了,此时的疏勒城附近的环境远比后世好,虽然看起来一片红色,但是在河谷地带还是有一些树木和野草生长的,有的地方当地的胡人还种了粮食。 在帐篷面前,孙秀荣、李进才两人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西边远处摇摇欲堕的夕阳,期间不断有山风袭来,亦不时有飞鸟从上空鸣叫着路过,再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倒是十分惬意。 在一众府兵里,李进才属于那种不显山不显水的模样,武艺一般,骑术一般,但还是担得起“骑兵”这个称呼,他能在胡弩镇时与李继勋、魏继龙结成团伙,自然不是老实巴交的人,这样的人作为“随从”再是合适不过。 几世为人的孙秀荣知道,像马璘、白孝德、段秀实、李嗣业这样的名将可遇而不可求,就算自己几世穿越之人,但眼下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牙兵,虽然职级已经来到从七品下,但完全无法做到让这些人纳头便拜。 但像耿思都、李进才这样的人来说,自己已经是需要仰视的存在了,已经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存在,当然了,这个终生另有所指。 故此,孙秀荣对他俩很放心,因为依着这俩人的条件已经找不到比他还要好的主子了。 “镇将” 李进才开口说话了,他是京畿附近的人,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 “年轻时,曾多次来到这图鲁噶尔特山打猎,也曾误入大山以西的平地,由于好奇,曾围着驿道将整个平地走过一遍,虽说是平地,但在平地之间还有三座山,几乎与这图鲁噶尔特山平齐” “最北边是哥舒山,山南的牧场上就是哥舒部落,中间那座山叫突骑施山,最南边的山体叫南弓山……” “南宫山?” “镇将,不是我等汉人南宫那个南宫,而是南弓,弓箭的弓,据说在热海以北、以东,有一个很大的部落,叫弓月部,以前依附于西突厥,后来又依附于突骑施,就在开元初年,部分弓月部的部民不甘忍受突骑施人的盘剥,便迁到了突骑施山以南,并占据了以南弓山为中心,北到突骑施山,南到图鲁噶尔特山的大部分地方” “以前那座山并无响亮的名字,弓月部占据后外人便称之为南弓山,因为他们是南面的弓月部” “他们自称南部弓月人,对于汉人来说,简称就是南弓人,哥舒部、南弓部占据这处盆地后,同时向大唐、拔汗那、突骑施称臣,在各国之间摇摆不定,终究是偏向拔汗那多一些,故此,这处盆地勉强称得上受拔汗那国管辖” “哥舒部落的贵人姓哥舒,南弓部的贵人原本都姓弓月,朝廷知悉原委后,对其酋长赐姓南弓,于是便以南弓为姓” “整个盆地东西长约三百里,南北长约两百里,三处山体都有山坡草场,盆地里也有广袤的草原,部分河谷处也能种地,眼下南弓部实力较强,大约有五千帐,哥舒部较弱,也有三千帐左右” “我是三年前离开疏勒镇的,那时,若我记得没错,哥舒部的酋长叫哥舒力微,姓名同样是大唐赐予的,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雄壮汉子,而那南弓部当时乱成一团,为了继承人的位置大打出手,因为前任大酋长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年纪与镇将相仿,部落里有实力的贵酋实力相差无几,谁也奈何不了谁” “最后干脆推举当时才十五岁的前酋长之女担任大酋长,约定在此女十八岁时看上哪家的儿子,哪家便继承南弓部大酋长之位,咳咳,当然了,我国在南弓山与突骑施山之间的绿洲上设置了南弓都督府,由大酋长兼任都督” “眼下此女已经十八岁了,不知是哪家贵酋儿子娶了她成了新的大酋长,咳咳,都督” “哦?这个南弓部有何来头,是胡人面目还是汉人面孔?” “似乎是混合面孔,大部分似汉人,对了,与我国幽州北边的契丹人倒是很像,彼等弓马娴熟,十分了得,而哥舒部明显是胡人面孔” “此女叫什么?” “多年前,我国圣人将西突厥王室后裔阿史那氏从小养在宫中,长大后封为交河公主,让其嫁给了突骑施大酋苏禄,而由交河公主收此女为义女,算起来她应该是郡主才是” “他们信奉何教?” “具体不知,不过肯定不是如今眼下在安西一带常见的佛教、袄教、摩尼教、景教中的一种,他们信仰苍天和太阳,我也不知晓那是什么来头” “长生天!”,孙秀荣当即明白了,这个部落估计是一支来自东北的游牧部落,被突厥人裹挟到了这里,多半是室韦、鲜卑的一种。 “渴塞城在什么方向?” “在西北方向,其实来到前面的盆地后,径直往西北最近,但西北有大山阻隔,只能绕到南弓部、哥舒部,最后沿着珍珠河的上游纳伦河翻越拔汗那山口才能拿进入拔汗那谷地,而渴塞城在谷地珍珠河北面” 孙秀荣点点头,所谓拔汗那,就是后世的费尔干纳,拔汗那山就是后世分隔费尔干纳盆地与图伦盆地的费尔干纳山,而所谓南弓部、哥舒部就在被哥舒山、突骑施山、南弓山分成三大块的纳伦盆地里。 南弓部,一个信奉原始萨满教的部落。 “彼等的萨满教仪式与后世相比是否有大的变化?” 看着远处山上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的夕阳,孙秀荣默默地想道。 到了山口时,孙秀荣等就不能再独自前往了,前面就是图伦盆地南弓部的牧场了,他们需要等待刘珧一行汇合后一起出山口。 “次女叫什么?” “听说是交河公主改的名字,叫甚……,哎呀,不记得了,好像里面有一个月字” “南弓晓月?” “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交河公主从小养在宫里,精通汉家典籍,这样的名字也只有她取得出来” “南弓晓月?” 李进才在外面守护,孙秀荣钻进了帐篷,脑袋枕在双手上,琢磨起这个名字,突然了对这位可怜的沦为部落酋长争权夺利的女子起了浓厚的兴趣。 次日上午,刘珧一行终于到了,他们在山口附近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收拾行装逶迤向山口走去。 此时,马璘亲自将一面大旗打了出来,大旗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红底,上面绣着“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磧西节度使府”白色字样,周围的旗齿长约一尺,呈白色,在清晨的山风里猎猎作响,马璘一手操控战马,一手握着大旗,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深入纳伦盆地约莫一个时辰后,又到了中午时分,一行距离此时叫做南弓湖,后世属于吉尔吉斯斯坦的恰特克尔湖还有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程,众人下了马,准备在这里埋锅造饭煮食午饭。 没多久,在他们的东北方向飞来一队骑兵,众人一见,赶紧都上了马,包括马璘、孙秀荣在内的牙兵都拿起了武器严阵以待。 第四十四章 疏勒镇风云(7)南弓晓月与哥舒 此时,孙秀荣意识到了自己可是被刘珧任命为“先锋”的人物,岂能与大伙儿待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黑云弓抄在手里,同时攥着轻箭,朝前面的骑兵奔去。 见到这一幕,刘珧倒是少见地点了点头,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盖嘉运、夫蒙灵察自然是他惹不起的,独孤峻他也惹不起,但除此之外的人物他都没放在眼里,什么夫蒙灵察的叮嘱,在自己都面临生死关头时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高兴的是终于有人先上前去弄清楚来由了,总比大队骑兵突然杀到,让他这个书生陡然陷入险境好。 而对于正单手打着大旗的马璘来说,实在有些羡慕孙秀荣,若不是他有护卫正使的差事,没准首先冲上去的就是他了。 约莫几十个呼吸间,孙秀荣催动着火龙驹来到了那队带起来一大片黄褐色烟尘的骑兵面前,对面的骑兵见到他后也慢了下来。 实际上,三世为人的孙秀荣肯定不是一个冲动、为了表现而出风头的人,他能够这么做也是有他的盘算的。 无论是他还是对面的骑兵,都还在大唐修建的驿道上奔驰,而来骑既然选在沿着这条驿道向相反方向行进,在目前大唐牢牢掌控着四镇的情形下,肯定不是来挑衅的,多半是来报讯或者求援的。 “吁……” 疾驰中,孙秀荣故意突然将火龙驹的缰绳勒住,经过一年多跟着真正府兵生涯的历练后,火龙驹的能力也上了一个台阶,被陡然勒停后它的前蹄高高举起,顿时将孙秀荣整个身体藏在后面。 电光火石间,孙秀荣透过马鬃的缝隙已经看清楚了来骑的大概情形。 衣着与这里的突厥系、粟特系普遍的形制不动,倒是与中原一带有些类似,但都是左衽,当然了,最明显的特征是,他们约莫百余骑,只有少数人戴了帽子,一种简单的遮风帽,不似突厥系、粟特系的尖顶帽。 最前面的几骑面目十分凶悍,头上编着发辫,都是东方面孔。 “弓月在突厥语里是‘羊多的地方’,怎地彼等却是东方面孔?弓月部是盛唐西域大部,怎地在史籍里没有详细记载?” “嘶嘶……” 对面前面的骑兵也像孙秀荣一样勒停了战马,战马不情愿下也纷纷发出了嘶鸣声,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约莫五丈! “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麾下外行官孙秀荣在此,当面……” 没想到此时在西域一带几乎与粟特语、突厥语并驾齐驱的唐语对方却听不懂,不过他们之间说出的话语却让孙秀荣吃了一惊! 那是一种与后世,不不不,应该说十七世纪漠北的蒙古语接近的语言,虽然有些变化,但这其中的变化在第二世林中的时候,通晓索索伦语、蒙古语、突厥语的孙秀荣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的蒙古语带着比后世更多的突厥语词汇! 孙秀荣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这个弓月部,多半是室韦或者与契丹同族的鲜卑部落,被突厥人裹挟到了这里,由于长期与突厥系部族待在一起,以前的语言自然夹带了大量突厥语词汇。 “……” 孙秀荣用后世的蒙古语重复了一遍他刚才所说的话,又略微夹带了一些当下突厥语流行的词汇。 此时,对面明显有些错愕,但显然是听懂了! 一个骑兵扭转了马头向后跑去,半晌,那几个少数戴着帽子的“骑兵”从大队里来到了最前面。 “原来是几个女人,难怪都带着帽子” 三个女人,年纪都很轻,与其他面目凶悍的骑兵不同,这三个女人都穿着红色的绸缎袍服,也梳着与中原发髻一样的头型,头型外侧挂着密密麻麻的头饰,远远看去就好像戴了帽子一样。 当中一位约莫十七八岁,密密麻麻的头饰正中有一颗红中带黄的宝石,一见到她的长相,孙秀荣不禁心里一沉。 “阿茹娜!” 他不禁脱口而出,眼前此人确实长得太像阿茹娜了,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略宽的颧骨都像后世刚嫁给尼堪的阿茹娜一样。 “阿茹娜”三个字是用蒙古语说出的,对面那个少女听到了也吃了一惊,暗道:“此人的话语虽与我族类似,但又有些不同,倒是奇哉怪哉,何况,他怎地知晓我的弓月名?” 她大声说道:“我就是南弓部都督南弓晓月,弓月名阿斯娜,你说你是大唐疏勒镇的外行官,如何知晓我族的语言?” 孙秀荣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原来是南弓都督,为何带着少数骑兵往大唐方向疾驰?” 南弓晓月说道:“一言难尽,你是管事的吗?” 孙秀荣说道:“前面还有管事的,不过只有我一人通晓你部的语言,你先说与我听,我再转告后面的使者” “使者?那是谁?” “大都护府判官刘珧!” “啊?!”,南弓晓月听了这个名字突然叫了一声,这倒是让孙秀荣有些奇怪,“南弓晓月的都督职位难道是刘珧代表大都护府去册封的?” 便说道:“都督为何惊叫?” 南弓晓月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与身边的人商议起来,最后对着孙秀荣说道:“刘珧不是好人,我等原本是想去疏勒镇投奔夫蒙镇守使的,既然如此,我等还是回去好了” 孙秀荣更加疑惑了,“为何要投奔夫蒙镇守使?难道贵部发生了变故?” 此时,在两个凶悍骑兵的保护下,南弓晓月催马走近了孙秀荣,当他看清孙秀荣的面目后便叹道:“孙郎,我可以信任你吗?” 孙秀荣暗忖:“老子刚摆脱了边令诚的魔影,难道又要接受刘珧的磨难?”,略一沉吟后便打定了主意,“与纳伦盆地的几千部族相比,刘珧算个屁,何况,我是夫蒙灵察的牙兵、外行官,刘珧就算想要对付自己,也得掂量掂量吧” 何况此人面目如此相似阿茹娜,自己实在不忍拒绝她。她自己说叫阿斯娜,估计是阿茹娜(十七世纪的叫法)在九世纪的叫法,而后世叫做乌日娜,意思都差不多,都是“心灵手巧”之意,也有“才女”的意思。 “可以” “孙郎,三年前,我阿耶去世,我没有兄弟,觊觎南弓部汗王之位的人很多,在部落里面就有五六个,非但如此,由于长期以来南弓部都是与北面的哥舒部联姻的……” “慢着”,孙秀荣突然打断了他,“哥舒部不是突厥部落吗,你的母亲若是来自哥舒部,你的面目……” “我的大娘确实是来自哥舒部,但我的阿娘是本族的,现在身边这些忠心的骑士都是阿娘部族的” “就在各部头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从大唐那里来了一人,现在想起来,此人应该是一早就藏在某个头人的部落里,但他手里确实是有大唐的令牌和文书,让我等不得不殷勤伺候着,他宣布由某部头人接替我阿耶的都督之位” “此人一出现,形势顿时逆转,因为此时大唐如日中天,随便出动一千骑兵就可以力敌整个弓月部,而我,将会由……” 说到这里时,南弓晓月的眼睛中似乎有了泪花,孙秀荣也有些明白了,“势力比南弓部大好几倍的石国在以后将会被高仙芝轻松攻破,石国公主也会被高仙芝强纳为小妾,在眼下大唐将领、高官眼里,这些蛮夷部族的女人无非就是玩物罢了,管你是酋长之女,还是牧户之女” “在危机情形下,他们连自己的民众都无法保全,还丢给胡人抢劫以换取苟安,何况是这些蛮夷女子?刘珧是自己看上了此女,还是准备将她献给另外的大人物?” 南弓晓月继续说道:“我自然不肯,恰好此时长期与我部交好的哥舒部都督哥舒力微带着一千精锐骑兵到了,在他的斡旋下,刘珧只得罢手,在他的提议下暂时由我摄理都督之位,等我到了十八岁时嫁给谁就由谁继任都督” 看着南弓晓月目前的窘样,孙秀荣暗忖:“草原上唯利是图,唯武为尊,这哥舒力微也不见得是好人” 果然,南弓晓月继续说道:“今日一早,哥舒力微就带着一千精骑来了,他让我部所有百夫长以上贵人都聚到一起,然后让我说出中意夫婿的人选,天可怜见,这三年,我没有一年不是在战战兢兢、以泪洗面中度过的,哪有心思考虑夫婿的事”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一事,“你是交河公主的义女,为何不派人通知她?” 南弓晓月说道:“自然想到了,可惜前不久突骑施的大人莫贺达干杀死了大汗苏禄,与我一样,可敦奇货可居,苏禄嫡长子骨啜、庶长子尔微特勒都想迎娶公主,公主被圈禁在曳建城,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她……” “哥舒力微将我部贵人召集在一起后,原本是想让我说出夫婿名字后再动手的,见我半日没有说出,便说道‘不如嫁给我好了,今后哥舒部、南弓部一统纳伦地,精兵上万,无论哪一方大势力都不怕’,这样的大事,我如何能一人决定,何况我又不愿意嫁给他” “哥舒力微见状便先发动了,他将族里百夫长以上的贵人全部杀死,然后用自己的人接替了他们的职位,就在他大开杀戒时,我的族人将我救了出来,于是……” “哥舒力微就没有追击?” “自然是有的,按照族人的说法,我等与他只隔着一个时辰的路程,不过眼下大唐人在此,相信他不会乱来的” 孙秀荣暗道:“此女还是太天真的,哥舒力微只要追上来了,将我等全部杀死,然后将她抢回,最后上书归附大唐,大唐多半还是会答应的,谁会为了区区几个微末小官员而对一个接近万帐的大部族大动干戈?” 又想道:“此事刘珧牵涉进来了,该如何对他说才好?” 第四十五章 疏勒镇风云(8)南弓晓月与哥舒 正想着,后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孙秀荣回头一看,原来刘珧等人站立的地方也来了大队的骑兵! 此时,驿道位于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小山相隔的南弓湖南面约莫几十里的地方,哥舒力微想要追上南弓晓月的话,若是沿着南弓湖南岸绕道小山东端再折回西边肯定是要花上两个时辰的,但眼下哥舒力微明显没有这么做,他手下有了一千精骑,除了留下五百骑压制南弓部,剩下的人马估计都被他带来了! “那里有马璘和三十牙兵,应该能够抵达哥舒骑兵一阵子,但如果我是哥舒力微,肯定会派遣少量骑兵越过小山截住南弓晓月的去路,然后亲自带着主力沿着大道加快追击的……” 正想着,就在南弓晓月他们前来的方向又传来了一大阵轰隆隆的声音,同时还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哥舒力微的主力到了” 孙秀荣心里暗叹,没想到第一次以外行官的名义“出访”就遇到这样的事。 “难道是上天在考验我?” “他们从小山上过来的最多一百骑,若马璘的流星锤、长铁枪名副其实的话,抵挡住并击败之大有可能,而我这里有我的弓箭,加上晓月的百余悍骑,彼等最多四百骑,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问题就是,事情如何做最有利?若是我亮出大唐的招牌,哥舒力微见到后知难而退又该如何?” 霎时,他打定了主意,整个人恢复到了后世他在东北与满清缠斗时的巅峰状态。 他策马冲过了南弓晓月,一边冲一边喊道:“一切看我手势行事!” 于是,就在南弓部百余骑瞠目结舌中,孙秀荣一人一马冲到了最前面,等大队戴着尖顶帽子的突厥骑兵从烟尘里钻出来后,孙秀荣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 “大唐安西都护府疏勒镇麾下孙秀荣在此,还不下马拜见!” 此时,孙秀荣戴着唐军夏日常见的毡帽,帽上的红缨迎风飘洒,身上一见七品武官的藏青色战袍,用骆驼皮打制的厚实、锃亮皮甲护卫着腰部、肩部,他手里高举着一面安西安西大都护府常见的黑色令牌以及一卷文牒,那是他前往拔汗那国公干由镇守使府开具的文书。 孙秀荣的出现,让气势汹汹而来的哥舒骑兵滚滚向前的阵势霎时一顿,没多久,一人从大队里钻了出来。 见到此人时,孙秀荣不由得暗自赞叹。 但见他身材极为雄壮,只怕与喻文景相似,骑着一匹明显来自拔汗那同样高大雄壮的汗血宝马,他穿着一身多半是由大唐赐予的山纹甲,在一众服饰简单的骑兵中分外出众。 他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奇特。 那是一种也就是在大唐才有的三刃铁镗,不是演义里宇文成都金光闪闪的凤翅镏金镋,而是通体黑乎乎的,只有在刃部约莫一寸的地方磨得晶亮的镗叉! 那人策动战马围绕孙秀荣转了几圈,最后才在他对面勒马站定。 此时,孙秀荣才能看见他的具体面目,那是一副典型的西域胡人面孔,满脸横肉,鼻梁高耸,满面胡须。 “你说你是疏勒镇的人?” 他说的是突厥语,一种唐代突厥语,不过在后世孙秀荣学过突厥语,来到这一世后与这一世的突厥语比较后又轻松捡了起来。 “正是,见到大唐命官还不下马拜见!” “哈哈哈”,那人自然没有理会,班超、陈汤、王玄策的事迹毕竟只是少数,若是随便一人就能让西域大酋纳头便拜,俯首就擒,历史恐怕要改写。 “我是大唐兵部钦封的哥舒都督府都督,从四品,你不过是从七品,我等都是大唐麾下军将,品级还比你高,何况我这都督一职还是大唐天子亲授,你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就想我下马拜你?” 孙秀荣不为所动,“我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疏勒镇麾下外行官,专司联络拔汗那国,你等都受拔汗那国管束,我自然也管得!” 哥舒力微依旧不为所动,轻蔑地说道:“你可知晓王忠嗣?”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此人与王忠嗣手下的某人有关?” 嘴上却说道:“我为国办事,奉行的是朝廷律令,管他王忠嗣,李忠嗣!” “大胆!”,哥舒力微突然发怒了,“王忠嗣是大唐天子的养子,岂能用如此轻忽口吻说出?我的族兄哥舒翰是王节度麾下心腹爱将,上能达天听,你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倒是让孙秀荣有些犹豫了,王忠嗣与哥舒翰的故事他自然知晓,但哥舒翰是何时进入王忠嗣帐中听命他却不知道,此人既然这么说,肯定是确有此事了。 怎么办?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将哥舒力微击杀,然后会同南弓晓月的部下一起将他的部下击退才是正经,可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哥舒翰,进而得罪了王忠嗣,王忠嗣可是如假包换的李隆基养子啊。 可眼下他如此张狂,明显是会不顾大唐颜面,非要抓获南弓晓月才肯罢休的。 “南弓晓月?” 想到这里,孙秀荣说道:“我问你,你将南弓晓月抓回去后如何处置?” “哈哈哈”,哥舒力微再次大笑起来,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满脸的横肉也在不停抖动着,“自然是成为我的可敦,眼下,南弓部贵人没了,不过最珍贵的晓月还在,岂能让他与我其他女人处于同等地位?” “哦?” 孙秀荣眼里精光大盛,此时,他已经将黑云弓放回弓囊了,右手不动声色将一丈一尺长的虎枪攥到了手里。 “可惜晓月看中的不是你” “那也由不得她,怎地,她对你说了,是谁?” 孙秀荣将手招了招,又轻声说了一句,哥舒力微大声喝道:“什么?没听清楚!” “走近些,是突骑施……” “突骑施”三个字倒是进入了哥舒力微的耳朵,他一听也是一惊,南弓晓月若是看中本部落哪位年轻人,他得知后肯定会毫不犹疑杀了,但如果是突骑施部落的人,特别是苏禄大汗的儿子之一就有些不妙了,突骑施有几万精骑,可不是他小小哥舒部可以抗衡的。 于是,他非得弄清楚不可。 “那是什么?”,孙秀荣用手一指,哥舒力微赶紧向后看,电光火石间,孙秀荣手中的虎枪刺了出去,等哥舒力微醒悟过来时,长一尺,宽两寸的虎枪晶亮的锋刃已经将他硕大的头颅整个削了下来,孙秀荣用枪往上一颠,枪头正好戳进了他的咽喉! “噗呲” 哥舒力微脖子上的鲜血正从大血管里急喷而出! 此时,无论是前面的哥舒部骑兵,还是后面的南弓部骑兵都惊呆了,就在此时,孙秀荣将虎枪狠狠地插在地上,再次抄起了黑云弓,他一起拿出了十根重箭,就在前面的哥舒骑兵错愕间,十根重箭已连珠般射出! 孙秀荣瞄准的全部是有着甲胄,看起来似乎是哥舒部将领模样的骑兵! 十箭劲射而出,在三石力黑云弓强劲动力的推动下带着尖锐的啸声直扑对面而去! 这一次,驿道上罕见地风势不大,加上孙秀荣用的是重箭,十箭全部命中! 此时,孙秀荣又将插在地上的虎枪抄在手里,用突厥语大声喝道:“大唐使者在此,还不下马投降!” 此时,南弓晓月终于带着她的部下靠近了孙秀荣,对面的骑兵见状,约莫有一半人马果真下马投降了,一半人马却策马跑了,孙秀荣回头喝道:“还不追击!” 南弓晓月身边那位粗壮汉子闻言带着约莫七八十骑追了出去,而南弓晓月身边还剩下约莫二十骑。 此时,马璘那边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马璘果不负他中唐名将、勇将的名声(虽然这个名声还有十几年才能戴到他头上),以三十余骑击败了约莫败百余哥舒骑兵。 而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李进才与耿思都两人在大战起时已经将吓得屎尿并出的刘珧簇拥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孙秀荣想了想,对南弓晓月说道:“你阿耶、阿娘都有亲信部落,由于刘珧还在,眼下你也不合适留在这里,赶紧回去召集亲信部落的壮丁,将哥舒人驱逐出去” 孙秀荣说的自然是与弓月语有些类似的蒙古语,南弓晓月听到后满脸都是亲近、尊崇的味道,她毫不犹疑点点头,“也好,我去了,孙郎保重” 眼见得大局已定,孙秀荣也难得的心情舒畅起来,他笑道:“莫慌,将哥舒力微的人头带去,会事半功倍,其二,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位云游僧人,此人据说能够前后洞彻三百年,他说我的前世是漠北的室韦人,名字叫尼堪,娶的老婆叫阿茹娜,故此,我一听见你这个名字就有些印象了,哈哈哈” 南弓晓月面上一红,以为他在说玩笑话,心里既有些恼怒又有些期待,略愣了愣,瞪了孙秀荣一眼便催马离开了。 …… 在一个山洞面前,孙秀荣忍住恶臭正在给刘珧汇报。 “刘判官,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此一来,南弓部、哥舒部都遭逢大变,如今南弓晓月回去收拾部众去了,两部都损失惨重,实力大减,不如由判官亲自出面,以使者的身份抚慰各部,或勒令彼等继续心向大唐,或干脆在纳伦设置镇级镇守使,由南弓晓月继续担任纳伦都督府都督” “恕在下口无遮拦,此事若是报到朝廷,判官立下如此大的功勋,家族肯定会赦免的,既能回到关中,还能参加科考,判官说不准也能高升大都护府长史,最少也是一个上州长史” 此话一出,让本来有些尴尬的刘珧眼光大亮。 但他是何许人?可是酷吏索元礼的侄外孙,只见他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未经我的允许就杀了哥舒部的大酋长,还私自放走了南弓晓月,该当何罪?” 孙秀荣笑道:“自然是为刘判官将功赎罪,继续前往弹压两部,让两部彻底回到大唐的怀抱,让刘判官名扬天下” “咳咳,好你个孙秀荣,倒是生得一张利嘴,也罢,就依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得帮我沐浴更衣” “啊?!” 第四十六章 疏勒镇风云(9)纳伦都督府司马 “我愿降,我愿降” 孙秀荣刚将自己那乌沉沉的黑云弓举起来,南弓湖附近不愿意归附南弓晓月的部落酋长赶紧下马跪下了。 这是孙秀荣进入纳伦盆地第二十日了。 当南弓晓月回到自己阿耶阿娘的嫡亲部落后,倒是拥有了一些愿意追随她的青壮骑士,但一个女人家想要部落里树立威望谈何容易? 幸亏此时的部落,大多采取了鲜卑、柔然、突厥以来的百夫长、千夫长制,一名百夫长大致拥有一百户牧户,不过他能拥有的常备军最多只有二十,一百户牧户养活二十常备军还是可以的,再多就够呛了。 像南弓湖旁的部落比较大,有三百余户,也只有五十常备军,此人比较有野心,当部落里的所有前任贵酋被哥舒力微杀死后他们自然准备慑服于哥舒力微,但当哥舒力微也死了之后他们就动心了。 但十日过去之后,大唐府兵孙秀荣一枪杀死哥舒力微,十箭射死哥舒力微麾下三名千夫长、七名百夫长的事情已经传遍这里了,在一处长三百里,宽两百里的盆地草原里消息传得还是很快的。 眼见得南弓晓月并不能掌控大局,刘珧也只得让孙秀荣带着十名龟兹府牙兵四处协助她平定内部。 像刚才的这一幕,已经在盆地里上演多日了,草原上的征战看似复杂,因为每一家牧户占据的牧场都高达上千亩,想要一家家打过去自然不行,但百夫长以上的“贵酋”的大帐一般是不会变化的,因为他们也要向依附的牧户收取牛羊,到处跑来跑去牧户如何能找到你? 于是,找出贵酋的老巢,出其不意打掉他自然是应有之意。 幸亏孙秀荣行动迅速,若是再晚一些,等部落里一些有些野心的副百夫长联络起来,别的不说,就算有五百骑聚在一起也不是南弓晓月能够轻易对付的,但他“一枪杀力微,十箭射哥舒”的名声已经响遍了草原,当孙秀荣举着黑云弓一出现,绝大多数人都弃械投降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在大唐名将薛仁贵身上出现过,现在又出现在孙秀荣身上,以前薛仁贵对付的其实也是这些部族的祖先,况且事情并不久远,于是“薛仁贵转世”的说法不胫而走。 对于这个称呼,孙秀荣倒是乐得接受,对于一个心怀大志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忠心于唐室的名将“附身”更合适呢? 压服南弓湖附近的部落后,整个南弓部大局已定,在南弓山中段北麓,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纳伦省埃尔巴斯城附近,也就是南弓部大酋大帐所在,刘珧虽然垂涎南弓晓月的美色,不过在大局面前,以及“解除家族禁令”的诱惑下,他还是强忍住了,与得知讯息后,从龟兹城赶过来的都护府首席判官独孤峻一起宣读了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发布的均令。 对于像南弓部这样的部落,大唐多半会采用羁縻之策,但对于南弓部这样大多数贵酋已经死亡的部落,单纯的都督府羁縻之策就不适用了。 “用汉人担任都督府司马” 这是大唐常用的法子,主要是在临近大唐本土要地中小部落采取的法子,与判官这种品级不高,但实权很大的官位相比,无论是都护府,还是州一级单位,长史、别驾、司马可是有相当的品级的,比如大都护府的长史便是从三品,要知道,在大唐,正二品以上的职位都是极为尊贵的,很少有人在生前能达到。 当然了,像新设置之羁縻州的汉人司马品级并不高,勉强达到从六品下。 但三十五岁的独孤峻还是带来了大都护府的均令,在纳伦盆地设置囊括以前哥舒部、南弓部在内的羁縻州,并任用汉人作为司马。 这样的羁縻州再进一步就是大唐直接管辖的州了,就像不久前刚刚设立的钵和州一样。 与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大都护府判官的刘珧相比,独孤峻靠的是家世、资历,他又带来了节度使的均令,便一锤定音了。 与刘珧相比,独孤峻显得恬淡、沉稳,若不是他没有参加科举的经历,以他的家世早就当上大都护府司马了。 这是孙秀荣第一次见到独孤峻,与刻薄的刘珧不同,独孤峻至少还有些许公忠体国的味道,加上他谦和冲淡,深得都护府上下的喜爱。 但孙秀荣却知道,“就是因为他有深厚的家世背景,才不像刘珧那样急吼吼地向上爬,否则估计也差不多” 饶是独孤峻冲淡,但在刘珧面前依旧是不可仰视的存在,当独孤峻说出此话后,刘珧赶紧附和道:“一切都以节度使、独孤公的意见为准” 独孤峻点点头,“眼下的问题来了,任用谁担任司马为好?” 若是放在以前,将一个汉人司马空降到蛮夷羁縻州,几乎没有人愿意干,因为在这样的羁縻州,汉人司马除了自己和两三随从,并不能携带多少兵马,在翻云覆雨的部落里,随时都要掉脑袋的危险,特别是在四川西北诸多羁縻州更是如此。 但眼下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合适的人选呼之欲出。 这几日,除了孙秀荣,马璘也很活跃,在协助南弓晓月平定南弓部的零星战斗中立功也不小,听了独孤峻这句话,他的双眼也有些热切起来。 这几日,刘珧自然见到了孙秀荣与南弓晓月之间的亲近,虽然此子有平定南弓部最大的功劳,但这一点却让他有些难以容忍,若不是独孤峻驾到,依着他的秉性,那是肯定要推出别的人选的,像武勇不亚于孙秀荣的马璘更是上上之选。 但独孤峻明显更倾向于孙秀荣,刘珧最终还是选择了家族的大事,按下了内心的急色和妒色。 见大家都不说话,独孤峻说道:“节度使已经得知了这里的情形,眼下突骑施那里风云突变,正是要稳定南弓部的时候,还是由孙郎担任吧” 孙秀荣听了便单膝跪下道:“谨遵均令!” 独孤峻将一卷文书以及几面令牌、小旗交给他,“孙郎,若是你担任纳伦都督府司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将有何行动?” 这一节孙秀荣早就想好了,在上一世他的一些措施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这一世自然拿来就用。 “启禀判官,职部是这样想的,眼下无论是南弓部,还是哥舒部,以前较为强势的头人几乎在最近一段时间席卷一空,但这些人虽然死了,他们身后的势力还在,兄弟、子侄还很多,并不是完全没有隐患了” “故此,职部建议,首先在两部牧户中男丁众多的家中抽调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进入司马府,为何选择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大多尚未成家,尚没有完全融入到部落日常里去,便有诚心接受大唐恩义的可能” “职部初步建议在南弓部抽调一千户,若不是不够的话,八百户也可,在哥舒部抽调五百户,不够的话抽调三百户亦可” “少年心性未定,职部打算让彼等读写汉家书籍,无他,能简单会话,能读写两三百个字即可,将这些家庭全部迁移到纳伦附近,纳伦是两部结合部,既能避免两部争斗,又能防止某一部吞并另一部” “用这一千余户牧户供养这些少年兵恐怕还不够,咳咳,诸如军服、粮食恐怕还需要大都护府提供一些……” “有了这些兵员,便可以任命某位哥舒贵酋为副都督,哥舒部本来丁口就不如南弓部多,抽调五百户后实力大减,彼等就算想犯上作乱也力有未逮” 孙秀荣说的也是任用汉人做羁縻州司马的惯常做法,不过在一般情况下,由于汉人司马对当地的语言、民情不熟,名义上督领都督府的兵马,实际上兵权都掌握在都督手里,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孙秀荣十箭定纳伦的名声已经传遍了盆地,自然要将实权握在自己手里,何况他又懂南弓人的语言。 独孤峻点点头,“也好,军服好说,不过军械、粮食恐怕只能提供一部分” 孙秀荣说道:“有多少算多少吧,这些牧户都有马匹和兵器,主要是粮食,都护府提供一些,部落里再筹措一些也就是了” 实际上在南弓部大帐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绿洲,屯田也是可以的,但此地明显没有看在孙秀荣眼里,便没有提出来,何况既然还是羁縻州,再行那屯田之制恐怕也会在部落里造成骚乱。 几日后,刘珧要继续带队去拔汗那国,而孙秀荣则留了下来,这一日,独孤峻也要走了,临行前,他将孙秀荣叫到自己的帐篷里。 “孙郎,你是如何懂得弓月部的语言的?” “判官,你应该知晓了,我是幽州契丹犯官家属的后代,会一些契丹话,我发现这里的语言与契丹语有些相似,说出来后勉强能够沟通,故此……” 到了此时,独孤峻的神色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了,他看向孙秀荣的眼神更是十分柔和,似乎在看自己的子侄。 孙秀荣倒是有些奇怪,“自己无非是在种地上有些业绩而已,在胡弩镇以及这里的功绩在大唐军将里也是寻常见,薛仁贵得到太宗皇帝的重视时还是普通一兵,自己的起点还是高多了,至少是一个伙长,目前的功绩虽然有些出类拔萃,但南弓部本身对于大唐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部落,对他们来说,伊犁河流域的弓月部本部更值得关注” “此人是独孤世家之后,按说不会对我这样的犯官家属后代青眼有加的……” “孙郎”,独孤峻的规矩的神色又严峻起来,“你说的没错,在我国的北边,安北大都护辖区,回鹘汗国以东,有着大量的室韦、契丹部落,彼等说着大致相同的语言,其中契丹、奚、霫在语言、风俗习惯上更是几乎一致” “前朝初期,有一支部落从契丹、奚、霫部落分离出来,迁到了河套一带,后来又辗转迁徙到了北庭一带,这就是弓月部,你说的语言与他们类似,冥冥中自有注定啊” 孙秀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追问到底,只得随声附和,“是,是”。 第四十七章 纳伦风云(1)哥舒夜带刀 乞史城,后世乌兹别克斯坦沙赫里萨布兹城,昭武九姓之一的史国都城。 史国拥有乞史河畔从后世卡尔希到沙赫里萨布兹广约四千平方公里的绿洲,有户口超过两万,胜兵一万,虽然不如石国(塔什干)、康国(撒马尔罕)强大,还是康国的卫星国之一(史国王族都是康国王室后裔),但在中亚一带也算得上有数的大国了。 但时间接近八世纪中期后,在大食的侵迫下,史国已经失去了乞史河南面卡尔希一带的领土,只剩下乞史城附近的绿洲,况且在大食“讲经人”的咄咄逼人之下,只剩半拉国土的史国岌岌可危。 夏日的夜半,乞史城里,一座金碧辉煌的袄教寺庙里,一座专门用来进行秘密宗教仪式的密室里,只在墙壁的一角有一盏状若豆粒的小油灯,半个密室隐约可见,半个却完全藏在黑暗里。 明亮处,有两人跪在那里,正在聆听黑暗里的一人讲述着什么。 那讲述的声音圆润、醇厚、悦耳,纯正的波斯语让人沉醉,似乎在用深沉、醉心、令人神往的语调吟唱着一段叙事诗。 这是袄教的仪式之一,吟唱的内容自然是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的斗争。 今日这一段是袄教秘密仪式里最令人不解的一段。 “魔君无处不在,有时候他掩藏在黑暗里,用令人心悸的黑色侵蚀一切,有时候他却处在光芒万丈的阳光下,成为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让人观之可亲,大多数时候他在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心中,所谓心魔是也” “有时候光明的拯救者实际上是破坏者,有时候黑暗冷酷的异教徒却又是拯救者,只有人间的光明使者能够洞悉这一切,去吧,去追寻你们认为的任何一个看起来像光明使者的人吧” “……” 跪在地上的两人中,一人低声说道:“我尊敬的尊者,若是弄错了将会怎样?” 黑暗中的尊者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 “妙火使者,你的人品武功智慧是本教自从迁到这里后本教广大教徒中均罕见者,若是连你都错了,遑论其他人?本尊相信你,除了相信,别无他法,相信尊者吧,光明必定战胜黑暗!” “是,尊者” “迷奴,你过来” 妙火使者旁边那位闻言赶紧跪着向前挪动了两步,只见从黑暗中露出了一双白皙的大手,大手修长有力,上面放着一把长约三尺的乌兹钢刀,乌兹钢刀刀身的花纹都是火焰状,在密室里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要喷发出来似的,让密室陡然增添了些许亮光。 这种刀纹与寻常乌兹钢刀黑白相间的纹路大不相同,极为罕见,吞口处显见得包裹着火红色的铜皮,铜皮磨得晶亮,刀柄上的花纹与刀身类似。 “迷奴,你是妙火使者的徒弟,从小被他收养,眼下你的老家纳伦遭遇巨大变故,去吧,既要听从你的师傅,又要遵从内心,记住,光明与你同在” 迷奴赶紧高举用双手托过火纹刀,将其背在身后继续匍匐在地上。 “迷奴,自从妙火使者举荐过你之后,本尊至少考察了五年,火纹刀最近十年只送出去了两把,你是其中一把的主人,相信你一定不负使命” “尊主请放心,迷奴一定会的” “迷奴,我问你,你的亲人被那人一箭射杀了,整个部落也变相落到了那人手里,你的内心就一点也没有波澜?” “尊主,毫无。与伟大的圣教相比,就算整个部落都灭亡了我也不会动心丝毫” 黑暗里的尊者、光明里的妙火使者此时都盯着迷奴看,只见此人在说这话时整个身形丝毫未动,这两人才如释重负。 “去吧,这把火纹刀同时是一面令牌,若是本教中人,见此令牌如同见到本尊,他们会协助你的,你也是珍珠河以东的光明使者唯一寻找者,若是给你五年时间,若最终证实妙火使者推荐的人选是对的,你就升任明力使者” 那人听了后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谨遵尊者、师傅之命” 妙火使者说道:“我教里,明力位居中间,若你得成正果,就不要叫我师傅了” “师傅……” “去吧,你最喜欢的一匹阿哈马已经在马厩里了,全套的鞍具也装好了,为师的三石力强弓在你知道的地方,用小牛皮精心装饰的胡禄也装好了三十只好箭,为师的长兵器昭武挝也送给你了,你我联络的法子你应该烂熟于心了,去吧,记住,凡事要遵从内心,内心要向往光明,其他一切随缘” (阿哈马,粟特语,汗血宝马) 此人跪着向后退了几步,最后拉开了左右开启的石门,当他站起来后其硕大的身形几乎使半个光明的密室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这一幕让黑暗中的尊者似乎眉头一皱。 “扑” 等石门彻底关上了,尊者的声音一改刚才的温和模样,变得又急又冷。 “妙火,你说的那人真的能帮助我教?” “尊者,这要看我教的最近三千年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问,我教的四大传统区域,大马士革、巴比伦、波斯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河中隐约还有一丝光亮,自然是要恢复四地的光亮,而要恢复光亮,就要驱逐天方教,这是本教的唯一目标” “若是这样的话,我认为全部办到估计很难,但完全恢复河中一带还是有可能的” “哦?何以见得?” “尊者,此子在十八岁以前默默无闻,不过一走出高原便大显身手,无论是在哪里都熠熠闪光,无论在哪里,他发出的光明足以将任何人掩盖下去,但此人却将自己藏在半是黑暗半是光明的缝隙中,没有让光芒疏忽而灭,也时刻保存着火种,这样的人才能长久,放心吧,我用尊者传给我的观心术悉心体会、感应过,错不了的” “好吧,妙火,我的火纹刀全部发放出去了,这三千年生死如何全靠这两人了,按照你的说法,似乎此人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尊者,西边那人看似地位尊崇,但毕竟是一个女人,在他们那里,基督教、天方教、犹太教三分天下,对了,还有他们中的普通牧户大多信仰的多神教,也就是他们中的祭司号称‘萨满’者,虽然眼下的力量远比此人强,但君士坦丁帝国对他们的影响远大于我等,而犹太教又几乎征服了他们两大核心部落之一的部落,形势不容乐观”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虽然只能在黑暗中窥见光明,但在你推荐此人之前,每次在积祭坛下透过穹顶的开口眺望星空时,每次都没有感应到任何有变化的迹象,但自从你推荐此人后,我的内心似乎有了感应,虽然还是很微弱,但终究是有了变化” “尊者,此人尚在正邪之间,不过有我在,有火纹刀在,相信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光有这些还没用” “哦” “必须有其它宝物与火纹刀之间形成平衡才行” “……” …… 那人离开密室后经过七拐八拐长长的甬道才来到了一处院落的中心,此时,从穹顶开口处大量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抛洒了下来,让此人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了。 约莫六尺,修长有力,一头卷曲的黑色长发,面色白皙,面庞嶙峋,一身黑衣随着从穹顶开口处吹过来的夜风微微抖动着,乍一看,似乎在半空中悬浮着一张白色的面孔,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时他的身上似乎多了几样东西,一张大弓,一壶箭枝,右手握着一杆长约一张二尺奇形怪状的兵器。 此时,若是被大唐中土的人见到了,肯定会脱口而出。 “挝!” 是的,此物正是中土十八般兵器之一的挝,通体由精铁铸成,类似三股叉,但刃部却是由三根精铁打成的手指模样的形状,下面则是向上翘起的拇指,每根手指都有一寸左右的直径,五寸的长度,就好像一个半握的手掌一样,当然了,是一个巨大的手掌,手指的刃部磨得晶莹发亮,在这昏暗的月夜里也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他双手张开,面孔朝向月光,轻啸了一声,然后整整衣袖出去了。 一刻时间后,乞史城北门附近飞出一骑,黑衣、黑马,只有白脸、飘散的长发若隐若现,沿着驿道向正北的康国(撒马尔罕)驶去。 一路上,康国、石国的附庸国有多个,不过此人出现后似乎都能畅行无阻,这在此时北有突骑施,南有大食,正局促不安,夜间普遍实行宵禁的河中诸国中十分罕见。 只有一个原因。 一把刀。 一把既能用在战斗中又极具象征意义的钢刀! 此人叫哥舒迷奴,迷奴,波斯语,破坏王的意思,原本是黑暗魔君麾下几大战将之一的名字,眼下却用到了一位虔诚的袄教徒身上,用意与中土“狗剩”,林中“岳讬”(傻蛋)一样,但在袄教里却有更多的意思。 袄教里,黑暗魔君并不简单是一位与光明尊者对立的代表,以人类来说,所有的人都是一体两面,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这两者之间摇摆? 哥舒迷奴是哥舒部贵族子弟,从小就被妙火使者、史国王子/石国女婿史泰染缅收为徒弟,原本指望他学成之后能回到哥舒部担任大酋长的,没想到哥舒部在短时间里发生了巨变,部落最近五十年最强悍的人物哥舒力微以及十大部下一朝而灭。 据说新设置的纳伦都督府司马正在招收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作为都督府下辖的卫兵,史泰染缅赶紧将哥舒迷奴派出去了。 哥舒迷奴晚上奔行,白日休息,仗着那把刀一路通行无阻,几日后便回到了哥舒部落。 “哥舒夜带刀,北斗七星高” 当他持续奔行几日后,整个人、马都有些疲倦了,他抵达哥舒部前任大酋哥舒力微大帐所在的地方后,以往对他的到来趋之若鹜的人群消失无踪,他只能继续向前奔驰。 纳伦,那处位于哥舒部与南弓部之间,南北宽约三十里,东西长约两百里,有着极为富饶的山区草场的牧地已经换了新主人——大唐。 八百户家里男丁较多的南弓部,两百户同样情形的哥舒部牧户迁到了这里,他们名义上的头领是如今的纳伦都督府都督南弓晓月,实际上是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大唐少年。 孙秀荣。 一枪杀力微,十箭灭哥舒的孙秀荣,已经有了“薛仁贵转世”名头的孙秀荣。 这句诗是孙秀荣见到哥舒迷奴后说出来的,带着一丝欣赏,隐隐有些戏谑。 第四十八章 纳伦风云(2)宇文灿若莲 黄昏的纳伦河畔,两侧雪山上吹拂下来的阵风习习,虽然有蚊虫袭扰,不过依旧有人在那里逡巡。 孙秀荣正在同南弓晓月说话。 与孙秀荣相比,南弓晓月虽然从小被交河公主收为义女,也学习了儒家经典,但从骨子里她还是向往草原生活的,对她来说,在长安皇宫里生活的几年形同噩梦,就算在刀光剑影的纳伦盆地也是如此。 她喜欢夏日满满的纳伦河水里潮湿腥臭的味道,喜欢青草羊粪混合的味道,喜欢帐篷附近弥漫的奶香味,更喜欢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感觉。 与从小被养在宫中的交河公主相比,只在公主身边当了两年宫女的晓月回到草原后完全忘掉了宫里的生活。 但对眼前此人,晓月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孙郎,你说过你的弓月语来自契丹,这么说我族以前是在大漠里生存?” “不晓得,估计如此吧,在大唐的北边以及此地的北边,广袤无垠的草原横亘几万里,有的部族往东边去了,有的部族往西边去了,迁徙的目的、动机不一而足,但最终还是为了找到适合自己部族生存的草原,而伊丽河,估计就是弓月部心目中的天堂,长生天赐予的天堂” “差不离了,阿耶还在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过我部的来历,但我在交河公主身边那两年,从公主那里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哦?” “实在不堪回首,一般情形下我是不想说的” “在我面前也不想说?” “大胆孙秀荣,本督可是你的上司,在你的眼中,岂有半点上司威严的存在” “对不起,都督,在下这厢有礼了” “去你的” “嘻嘻,晓月,赶紧说吧” “好吧,我如果说出来,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晓月,放心吧,我目前地位尚低,还不够资格迎娶像你这样的人物,最多一年,最快半年就有可能,那时候,我会将南弓部迁徙到更好的地方,届时我会用一千匹白马,一千头青牛来迎娶你” “真的?” “长生天在上,我孙秀荣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好啦,你现在可以说了” “好吧。这都是听交河公主说的,多年前,漠南某处有一个宇文鲜卑部落,与段氏鲜卑、慕容鲜卑、拓跋鲜卑鼎足而立,后来一部分宇文鲜卑融入到拓跋鲜卑建立的魏国里,一部分族人还是在原地游牧”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原本的宇文鲜卑又演化出三大部落,一曰契丹,一曰奚,一曰霫,契丹、奚都是宇文氏的大将后裔,宇文氏的后代反而在霫部,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契丹、奚越来越强大,霫却渐渐衰弱下去” “一部分霫部牧户为了摆脱这个厄运,便逐渐向西迁徙,最后越过金山来到了伊丽河,公主说这就是我部的来历” “而留在漠南的霫部,原本有两大姓氏,一曰宇文,一曰独孤,原本宇文是汗王后裔,独孤氏历来都是后族,但不知什么时候起,独孤氏反而成了王族,宇文氏却成了后族,眼下,彼等连后族的地位没有了,宇文氏在部落里颇受排挤,有一个小部落迁到了大唐腹地,得知在伊丽河有一支与原来的部族有些类似的弓月部后,在高宗年间申请迁到了我部” “这个宇文部落也是我部唯一半牧半农的部落,他们有一千丁口,是我部极为依仗的部落之一,可惜一直对我南弓氏忠心耿耿的宇文老族长前不久被哥舒力微杀了,幸亏他的儿子还在,才十五岁,与我部其他人完全不同,此子不好骑射,却喜欢读书,孙郎,让他进入你的少年兵吧,他虽然骑射一般,但精通大唐、突厥、粟特文字,又读过汉家典籍,以前他的家族一直掌管着部落的户口和赋役,应该对你有些帮助” “这样的人不留在部落里协助你,到我这里作甚?” “孙郎”,南弓晓月轻柔的声音在纳伦河畔此起彼伏的夏虫鸣叫声中宛若天籁,还带着一丝叹息。 “我部从我阿耶起也似乎遭遇到了霫部一样的厄运,阿耶有五位妻妾,成年的儿女只有我一人长大,以前好几位男丁都夭折了,我一个女子如何掌控得了一个大部落?暂时尚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你的承诺如果实现了,部落在你的手里与在我的手里又有甚区别?” “晓月”,孙秀荣搂住了她的肩膀,“我发誓必不负你,届时,我会让宇文部成为你的乌鲁斯” “咳咳” 正在两人卿卿我我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咳声,晓月赶紧将孙秀荣推开了。 “孙郎,我先走了,宇文小郎来了” 孙秀荣依旧端坐在河边没有转身,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宇文……” 没多久便传来了略微稚嫩却已经干脆清列的声音。 此时孙秀荣已经站了起来,长长的火云刀也握到了他的手里,他反手刺出了一刀,“咣当”,金属相交的声音疏忽而灭,孙秀荣能感觉到对方是一把短剑,从短剑上传递过来的力道并不像晓月所说的那样微弱,竟然能挡住他八成力的刺击! 他转过身来,凝视着面前这位白衣少年。 头上挽着发髻,发髻用一根蓝色的丝带扎着,面容白皙,面相俊秀,宽衣大袖,脚上穿着云头靴,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种隐隐的红色,但这种红色正在迅速消退。 “你会武艺?” “……,会一些,宇文家祖传的,我虽然不大喜欢,但还是跟着学过几年,勉强会而已” “勉强会?太谦虚了,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城府,倒十分难得” 白衣少年身形隐隐有些颤抖,似乎被孙秀荣说中了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邕奴…..” 两人的交谈是用汉话说的,宇文邕奴的汉话十分流利,带着明显的洛阳口音,在大唐境内生活了接近二十年的孙秀荣一下就感觉到了。 “与宇文邕有何关联?” 少来的身形又动了一下。 “……,不知,是阿耶起的,我部少年郎后面都有一个奴字,故此……” “好了,听晓月说你喜读书,那我问你,宇文邕有何功绩?” “……,具体不知,不过听阿耶说过,宇文邕雍容大度,上能调和群臣,下能抚慰百姓,既坚毅果决,又忍辱负重,大唐的府兵制和均田制就来自他这里,实乃北周一代雄主” “哦?你也欣赏府兵制?” “自然,北周强盛时,不但在农户里实行府兵制,在牧户里也实行与府兵制差不多的制度,牧户不用缴纳赋役,只服兵役,但每户的牧场是足够的,朝廷用钱财向牧户购买牛羊马匹,牧户用钱财向工匠购买马具、兵器、日常用具等,都在指定的平价榷场里进行” “牧户府兵里,家里男丁多者抽调最精壮者为上户,号为骁骑,中户为云骑,下户为精骑,各有贵族子弟擅骑射者统领,骁骑宿卫,云骑巡弋,精骑常备,加上农户府兵的步军,列阵时旌旗招展,阵列森严,号鼓严明,进退自如,蔚为壮观” “……” “我观司马之举似乎颇有北周牧户府兵之风采,也抽调家里壮丁多者,但仍有疑惑” “哦?” “但凡抽调骁骑者,无不将其最精悍者纳入其中,司马偏偏只收纳十八岁以下少年,这是何故?” “以雍奴来看呢?” 白衣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面上也有了光彩。 “司马,是不是少年心性未定,正如一张白纸,可以写字,可以作画,亦可泼墨,全凭主人意思,司马让彼等习练纪律、阵法、跑步、武技、骑射,还亲自将其聚在一起读书写字,正是为了让彼等成为像司马那样的人啊” “司马俊雅豪迈,文武双全,前有技压群雄,成为疏勒镇跳荡营头名的光耀,后有单骑退吐蕃兵的壮举,更有近期一枪杀哥舒,十箭定纳伦的伟业,见识卓著,腹藏经纶,通晓诸语,这些少年兵若是有司马三成功夫就受用终生了,而有三成功夫的兵马,以我愚见,在河中一带大可走得” “哈哈哈”,孙秀荣大笑,他拍了拍宇文邕奴的肩膀,“雍奴,有你的,还真是灿若莲花啊,好了,我同意你加入少年兵,我这里有五枚金币,今后你就是司马府的录事参军,司马府兵一应辎重、行军、操练、功绩、纪律、谋划诸务都由你打理,何如?” 宇文邕奴眼睛一亮,他向孙秀荣深施一礼。 “敢不从命” …… 在接下来两个月里,孙秀荣对一千少年兵进行了严格的操练,期间,在夫蒙灵察的授意下,大约一百石粮食、一千套夏季军服从疏勒镇送过来了,是牙兵副队长杨守瑜亲自送来的。 见到孙秀荣麾下已经有了一千军力时,杨守瑜自然十分羡慕,缠着他要调到纳伦。 孙秀荣说道:“二郎,不是我不同意,在这里,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白日进行操练,夜晚也会抽出时间来教导彼等读书写字,还要周旋于纳伦诸部,为筹措粮草和牲口殚精竭虑,若是有你在,少年兵我完全可以交给你,但是现在不行啊,夫蒙镇守使明显是要将你我分开使用的,岂能轻易让我等待在一起?” “放心吧,突骑施的战事就要揭开了,那时,若是为兄再立上一些功勋,夫蒙镇守使也再进一步,他站在整个磧西的大局上,就不会为了你我这样的小卒花费心思了,届时再提出来就会事半功倍” “二郎,回去吧,安心做事,切莫荒废了武艺,对了,我在疏勒城的房舍就便宜你了,记住,不要将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到那里胡天胡地,若是被我发现了,小心你的狗头!” 杨守瑜挠挠头讪笑了一下。 与孙秀荣不同,就是这个世界的杨守瑜与荔非元礼他们待久了之后,自然也学会了逛妓院,吃花酒的勾当,斑斑行径也落到了孙秀荣的耳朵里。 “大郎放心,绝对不会,杨二夫妇都盯着呢” 第四十九章 纳伦风云(3)纠纠少年行(上) 纳伦地方,一座军营已经拔地而起。 营地的中央是一顶大帐篷,帐篷主梁上方有一面金色的大旗,大旗的齿条是红色,上面是一行小字“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下则是一行大字“纳伦都督府司马.孙”。 大帐篷是孙秀荣日常办公、食宿之处。 按照大唐规矩,中央为土,尚黄,用金色大旗,表示主帅所在。 周围则是一百余顶几乎同样大小的帐篷,不过绝大多数帐篷都要住上一个什的少年兵。 孙秀荣以两百人为一队,东面属木,用一面小一号的绿旗;西面属金,金,刃光是也,尚白,用一面小一号的白旗;北面属水,尚黑,用一面黑旗;南面属火,尚红,一面红旗。 大帐篷周围一圈二十顶帐篷则是孙秀荣直辖的两百人。 眼下,孙秀荣尚没有在旗帜上绣上青龙、白虎之类的图案,是因为才训练一个月,尚不知晓各队的战斗力如何。 初步制定了金鼓号令,大多与大唐府兵相同,在此基础上,按照李卫公规制,也规定了诸如擂鼓几声左营(东方绿旗)开始行动,几声右营(西方白旗)开始行动,几声前营(南方红旗)开始行动,几声后营(北方黑旗)开始行动。 同样地,鸣金几声(击打钲器,一种长方形铜钟),各营开始退却。 还有,擂鼓几声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诸如,一声,前进到距离敌人一里地列阵,二声,前进到敌人一百步处等待攻击命令,三声,立即进攻。 鸣金类似,当然没有进攻那么复杂,退却时自然是形势有变,后面多半有追兵,还能精确到多少步停止?一般情形下,是徐徐退却到营地。 中军大帐周围也有四面旗帜,分别是东方绿旗,西方白旗,北方黑旗,南方红旗,加上正中那面黄旗,当大帐立起来后,各队也好根据方向安排自己的营地,否则依此时人类的能耐,甫一抵达某个陌生的地方,让其很快分辨东南西北实在有些难为他们了。 但中军里还是有能人的,多半是参军之类的人物。 此是坐营时的规制,若是战斗列阵时,若中军大旗向前倾,则预示着要发动进攻了,向前行动;竖正,立即停止;向后倾,撤退。 各队也有专门听金鼓辩旗状的士卒,多半由身材高大者兼任,知晓后赶紧通知队正,然后发出同样的命令,到了伙(五十人,后世一个学校班的规模)用吼进行了。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之后,孙秀荣麾下的以前少年兵基本上学会了府兵的军纪,基本的队列,能听号令、观旗号、旗状行动,每白日还有体能、武技的训练,每天天黑前一个时辰,孙秀荣亲自主持由什长以上参加的读书识字班(一百人)都是风雨无阻,这些异族的少年兵虽然语言不通,但在孙秀荣的强求下,勉强学会了一些汉字,以及一些汉话。 期间,中军队正李进才还向司马“进谏”,说甚“这些胡儿,懂得金鼓,能分辨旗帜就行了,何苦还要让其读书识字,眼下大唐境内大多数汉人还不会读书识字呢”,但还是被孙秀荣毫不犹疑地拒绝了,还将这一课当成最重要的课程。 为了上好这一课,他还专门亲自动手做了一面硕大的木板,刷上白漆后再用黑炭书写,然后给每伙各制作了同样的白板,以便让伙长回去后教授给士兵。 一开始的什长、伙长、队正都是其中的年纪较大、看起来较为醒目的人,孙秀荣的老部下李进才担任中军队队正,仆兵耿思都摇身一变成了左营队正,来自哥舒部落的昂藏大汉哥舒迷奴成了右营的队正,其它前后营也各有队正。 原本,孙秀荣是安排宇文邕奴担任军中的录事参军的,不过由于军中会汉话,识得汉字的人实在太少,干脆让他兼任后营队正,而孙秀荣只能亲自兼任前营的队正了。 当然了,到了最后,军队训练成熟后,孙秀荣将会亲自兼任中营的队正。 此时,孙秀荣极度怀念他杀了一个人后在短时间操练出来的那一镇军队,如果有了那些人,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眼下就不行了,他只能亲力亲为,幸亏在此时,这些人多半通晓一些粟特语(因为商业的关系),倒是少了一些麻烦,否则,哥舒部落的语言是突厥语,南弓部是类似于契丹语的弓月语,而只有孙秀荣一人懂得这两门语言,若是没有粟特语居中联络,非得把他累死不可。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粮草! 一个月以后,杨守瑜送过来的一百石粮食已经吃光了,这还是在部落里有一些奶酪、肉食制品配的情形下得到的,若是光吃谷物,早就吃光了。 幸亏在宇文部落买了一些,又让宇文邕奴跑到临近的拔汗那国买了一些,勉强能管到秋季。 不过这样一来,孙秀荣从边令诚那里得来的十个金饼几乎都用光了。 但孙秀荣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龟兹镇的盖嘉运节度使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对突骑施部落动手,多半会在秋季举行,眼下还有两个月,一旦动手,紧挨着热海(伊塞克湖)的纳伦盆地必定会波及到。 这场战事将是他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机会,与胡弩镇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留给他只有三个月的训练时间,虽然这些少年兵都会骑射,但终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他的时间依旧很紧迫。 何况到了秋季时,他的三百五十亩种子田若是每亩能收获一石粮食,分到手里有一半的话,最少也有一百石,加上他的岁入,也接近两百石了,届时疏勒镇再调拨一些,勉强能够用到年底。 那之后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抢劫! 当然了,那也要等到对突骑施的战事展开之后再说。 在接下来的每一日,孙秀荣全部窝在军营里训练少年兵,终于来到了八月份,盖嘉运的大军经伊犁河谷抵达热海西岸,与盘踞在碎叶城的突骑施吐火仙汗进行了拉锯战。 当战事响起时,无论在本土还是异域,普通百姓肯定是首当其冲,无论是唐军还是突骑施骑兵,都对附近的百姓展开了无差别劫掠。 大量热海西岸的牧户、农户逃到了纳伦盆地,而他们想要进入盆地,孙秀荣占据的地方便是必经之处,这也是当时他将此地当成纳伦都督府司马所辖军力的根本之地,因为此地北上可达热海,东南去是南弓部,西南处是哥舒部,正好在十字路口! 从逃过来的牧户、农户,孙秀荣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自大唐进入西域开始,从现在的碎叶城一直到怛逻斯城,碎叶川南侧的绿洲地带上,从西到东有怛逻斯、曳建、俱兰、阿史不来、保大军、碎叶、叶支六座大城,其中怛逻斯、曳建、碎叶城规模颇大,曳建城更是先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大帐所在。 而在热海南边,还有贺猎城、冻城、顿多城,其中顿多城既是一座险关要隘,还是顿多银矿的所在! 这么多城堡,无论是以前的西突厥,还是随后的突骑施都没有毁掉,基本上都被部落里的大贵族占据了。 在眼下的中亚,除了大唐、大食,实力最强的就是突骑施了,而在热海周围、纳伦盆地以及石国一行的山地上,各种金属矿物遍布,金银铜铁都有,瑟瑟石自然也很丰富。 这么强大的一股势力,贵酋们手里自然有不少财物,难怪安西的大小将领们热衷于四处挑衅,除了为了获取赫赫战功,捞取大量的财物恐怕也是应有之意。 但这些消息还不是最惊人的。 在突骑施盘踞的地方,主要是在从怛逻斯到碎叶城之间大约六百里的绿洲地带上,围绕着上述城池的除了突骑施黑姓的牧户,还有大量种地的农户,农户中,有粟特人,也有以前跟随唐军前来屯田的唐人! 也就是说,当一段时间大唐退出碎叶川后,并没有完全将他的子民全部撤走,当然了,在那一段时间吐蕃人占据着四镇,想撤也没有办法,几十年的时间,这些人迎来送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占领者,但他们的地位依旧安然无恙。 无他,游牧部族也需要吃粮食,何况,对于突厥人、突骑施人来说,他们的贵族不会侵占农户的土地,除了规定一个数目每年上缴以外基本上就不会再骚扰他们了,对农户的袭扰、剥削那还要等到后来萨曼王朝、喀喇汗国兴起后才施行的。 于是,对于饱受军官侵夺田地的农户来说,能够有一块土地安安稳稳耕种就行了,至于向谁缴粮是很重要,但并非最重要,对于那些发配到碎叶城一带的犯官家属、叛军家属后代来说百里更是如此了。 但是他又想到一事。 “史籍记载盖嘉运、夫蒙灵察在击败突骑施后俘获男女三万多人,然后将这些人全部赠给了拔汗那国,拔汗那国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牧业为辅的佛教国家,他能接受这么多人,肯定就不是只会放牧的突骑施人了,多半就是这些汉人、粟特人!盖嘉运的目的是让碎叶川一带的突骑施人完全失去粮食、兵器上的补给!” “将汉人也送给拔汗那?” 孙秀荣心里隐隐有些不适,虽然这些人多半是犯官、叛军以及被武则天不问青红皂白发配至此的贵族、官员后代,但毕竟是大唐人啊,难道就没有想到接回本土,哪怕就在安西、北庭安置也好啊。 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的顺利实施需要诸多条件,眼下,以他这区区一千少年兵能否办到? 或许他一开始招募少年兵是否有些托大了? 他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自己能够做主的地盘,以及士兵,自然要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行事,若招募的还是普通哥舒、南弓精壮,战力自然更强横一些,不过他们的向心力自然也差一些,他们身后都有家小,到了突骑施,不顾军令大肆抢劫那是完全可以预期的,这样的军队不要也罢。 “只好见机行事了” 他信步走到了纳伦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嗅着盛夏汇聚在河面上的味道,暗自说道。 第五十章 纳伦风云(4)纠纠少年行(中) 这一日是以前少年兵初步训练完毕的日子,在这三个月里,各人都穿着以前的衣服,而眼下,到了由司马给他们正式发放军服,也就是唐军夏季战袍的时候了。 铠甲?纯属想多了。 每人一套土褐色的麻布圆领长袍,白色内衬短衣长裤一套,一顶没有缀带的黑色唐巾,一双麻鞋。 虽然简陋,但毕竟是统一的服饰,少年兵都来自各部落,在此时的诸部,特别是小部落是没有能力置办铁甲的,但用牛皮、骆驼皮来鞣制皮甲还是做得到的,这倒不用官府发放,每人在战袍上罩了护腕、护腰,在营地一侧的校场里,当一千人按照整齐的队列、穿着同样的服饰站在一起时,这阵势还是相当惹眼的。 三个月后,又有一些人从其中脱颖而出,其中有来自贵族家庭的,这些人有充足的时间来练习骑射等武艺,加上营养充足,身体也比普通牧户子弟强健得多。 也有普通牧户出身的子弟,多半来自于其它部落交接的小部落,比如孙秀荣眼下所在的纳伦地,所谓某地属于某个部落的牧场也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他们不是定居的农户,界限十分清楚,牧场相互交错的地方多得是。 有了交错便会有纷争,有了纷争就会有战斗,在这种地方生存的牧户条件自然恶劣一些,但也剽悍一些。 纳伦,是南弓部里面明显带着突厥人或胡人混血面目的部落的牧地,彼等虽然与南弓人一样说着弓月语,但长相还是很容易分别的,该部落占据纳伦河上游后干脆便用纳伦作为自己的部落名字,族人全部以纳伦为姓。 而在南弓部,除了独孤、宇文两姓,大多数也以南弓为姓,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是如此,当然了,所谓姓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新鲜事物,大多数人只有名字,并没有姓,只是对外时才说“我姓xx”。 南弓熏,原本就叫“熏”,实际上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呼伦”,在此时的唐语里便成了“熏”,当然了,这是孙秀荣见到此人给他改的,一个十八岁的剽悍少年,身材中等,但力气很大,尤擅骑射,他从十三岁那年起就独自放牧羊群,长期与狼群、突骑施牧户打交道,一身骑射本领完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作为一个能够从漠北迁徙到西域的游牧部落,沿途不知要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别的不说,对于此时漠北诸部来说,对于丁口的觊觎远在金银财宝之上,弓月部想要从后世霍林郭勒地方迁徙到伊犁河流域,至少要经过九姓回鹘、辖嘎斯、葛逻禄以及大大小小散乱的突厥部落,能够一边游牧,一边迁徙,显见得这个部落也不简单。 对部落十五岁以上男丁基本武艺的考量以及基本兵器的装备的督促是百夫长以上贵族除了征收牛羊之外另外一件值得称道的工作之一。 他们会在每年秋季于部落核心地带举行大会,让族里的十五岁以上男丁分成好几个级别进行比赛,比赛内容同汉人的武举差不多,不过更热闹一些,摔跤、赛马、骑射、步射、骑战、步战都在列,优胜者会由头人奖励牛羊或直接纳入常备军,纳入常备军的家庭就不需要再缴纳牛羊财物了,故此也是一些吸引力的。 对于南弓部来说,人手一把两尺长的弯刀,一杆一丈长的长矛还是有的,这也是牧户除了牛羊牲口意外的主要财产,再加上一件皮甲。 南弓部会自己冶炼铁器,虽然质量乏善可陈,弯刀的性能也十分可疑,但一个以前在大唐的羁縻都督府都是由胡人酋长统领,现在却由一个真正汉人统领的“胡兵”总算是建起来了。 纳伦晓风,则是隶属于南弓部的纳伦部落的酋长之子,十七岁,其父被哥舒力微少杀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将他认为的“头人子弟”全部诛杀干净,在追赶南弓晓月的途中就被孙秀荣杀了。 他自然没有这样上口的名字,他实际上的名字与后世女真人差不多,“第八”,在弓月语里,“第八”与汉语的“晓风”有些接近,孙秀荣便拿过来成为他的名字。 纳伦晓风是贵族子弟,还是位居南弓部边缘与哥舒部落、突骑施部落接壤的南弓部,民风在南弓诸部中最为剽悍,他也不例外,作为贵族子弟,他自然不需要放牧牛羊,在纳伦盆地诸部中,你若是不需要放牧牛羊,就要会另外两件事。 一是经商,主要是与粟特人经商,特别是与拔汗那与石国经商。 若你没有经商天分,那你只能老老实实骑马射箭练武了,纳伦晓风便是其中之一。 与南弓熏相比,纳伦晓风没有他切身摸爬滚打而来的技艺,但却有家学渊源,经过孙秀荣三个月的训练后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同时,他远比南弓熏聪慧,在识文断字上要远远胜出,故此,他虽然才十七岁,还是被孙秀荣拣拔出来了。 当然了,最令孙秀荣惊叹的还是那位从史国回来的哥舒部贵族子弟哥舒迷奴。 十八岁的年纪,却早就有了一脸络腮胡子,身形雄壮,比他还要高一些,不仅力气大,武技也很精湛,他的三石力强弓无论在步射还是骑射上也就是比孙秀荣略差一些,他的十五斤重铁挝技法怪异,五根顶部尖锐的手指中,食指直直向前伸出,其它手指略微向内弯曲,柔和糅合了长枪、长斧、长锤的技艺,孙秀荣曾经试过,但他同虎枪与之对战时,在步战上不分胜负,在骑战上自己略胜一筹。 这样人才的出现自然让孙秀荣喜出望外,因为他知道,来到这一世后,一个荔非守瑜已经是意外之喜,其他诸人,比如喻文景、白孝德、李嗣业、段秀实、马璘等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特别是在当前情形下更是如此。 有了一个与以上诸人不相上下的人才自然让他眉开眼笑,而得知他是史国王子史泰染缅的徒弟,专门奉师命前年投靠时,他也没有想太多。 “史泰染缅曾经想招揽自己,作为对抗所谓黑暗魔君的力量之一,他让哥舒迷奴前来是否是这件事的后续?管他呢,我拥有一百多岁的智慧,若是连一个哥舒迷奴都收服不了,那干脆躺平算了” 在校场的中央的高台上(与唐军寻常校场高台都在一侧不同,孙秀荣将其设置在正中央),孙秀荣也穿着与台下千人一模一样的战袍,略微不同的是,由于他现在已经是身为从六品上的司马了,土褐色战袍是棉布做的,而里面的白色内衬短衣长裤则是绸布做的。 再有的差距就是腰带了,普通士兵除了一根皮带之外便别无他物了,而孙秀荣自己的皮带是犀牛皮做的,上面还有两粒红色宝石,自然是瑟瑟石,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大唐的官员虽然分成了九品三十级,但对于官员还是宁缺毋滥的。 高台是一处用高约一丈的木台,孙秀荣站在那里已经两个时辰了,终于将最后一套战袍发到了哥舒迷奴手里。 “诸位!” 与之前一样,一个用铁皮卷成的“话筒”有些怪异地出现在这个时空里。 “三个月的训练,你等都是好样的,与吾想象的大不相同,竟没有一人掉队,一人退出,无论是出操,负重行军,骑射,都大出本司马意料之外,你等称得上是一支强军,但也就是称得上而已,想要成为真正的强军,那还需要在实战中来检验” “无论如何,从今日起,纳伦都督府少年兵成军了!” 若是放在以往,在孙秀荣这么一说的时候,下面的人肯定要叫好附和,但三个月的军纪训练,让这些异族少年生生地憋住了,当然了,经过三个月训练后,孙秀荣没有再用粟特语喊话了,而是使用了唐语,他决定从即日起,粟特语在军中作为通用语言就要告一段落了,这必须要做到,否则他的少年兵到最后还是会成为一支寻常军队,无非是战力强一些罢了。 但孙秀荣对他们的期望显然不止如此。 想要做到这一点,语言就是最好的融合剂,没有之一,这是他一百多岁经验中的精华之一。 也许是没听懂,也许是囿于军纪的约束,一色土褐色战袍,尚未最终长成的少年兵以五十人为一伙按照高矮胖瘦、整整齐齐、肃穆地站在灰尘扑扑的校场上后,当见到他们仰慕的孙司马宣布正式成军后依旧静静地站着。 “赳赳少年啊” 见到这一幕后,孙秀荣十分满意,不禁感叹了一句。 “南弓熏!” “到!” 南弓熏单膝跪倒在高台下。 “任命你为纳伦军前营队正,上台接受令牌、令旗!” 作为先锋角色的前营,孙秀荣原本是想让既稳重大气又勇悍的哥舒迷奴担任队正的,最后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让十八岁的南弓熏担任,内中自有他的原因。 “李进才!” “到!” “任命你为纳伦军后营队正!” 到这时,原本的胡弩镇骑兵伙第三什骑兵李进才虽然是司马孙秀荣的旧人,但综合考虑,他还是担任殿后以及机动兵力统领合适。 “纳伦晓风!” “到!” “任命你为左营队正!” “哥舒迷奴!” “到!” “任命你为右营队正!” 而耿思都,这位一早就与孙秀荣挂上关系的汉军后代,在跟着主子历练一年多后,十六岁的他的成长完全符合了孙秀荣的预期——沉稳、反应快,何况他是自己的仆兵出身,就凭这一点,对他的信任肯定在诸人之上。 这个时代,一旦主仆关系确立,轻易也是不会更改的。 一年多的历练,让原本只会粟特语的耿思都,已经成了汉话熟练的人,作为执掌中营队正再是恰当不过。 而宇文邕奴,自然回到了他最为擅长的打理后勤辎重诸务上来,若不是他年纪尚幼,孙秀荣是可以给他争取一个从八品下的录事参军的。 “所有!” “大唐万岁!”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但这是孙秀荣精心准备的,当他右手大声喊出来时,所有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先有些参差不齐,渐渐地都齐整了,一千人的喊声汇聚起来后,那阵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自己所言所行往往出人意表,在一年多的时间先后立下大功,肯定会招人嫉恨,此时又有了一支胡人少年兵,放在一般人眼里这并没有什么,但在有心人眼里则是随时可以挑出毛病的存在,但这一句‘大唐万岁’一出,相信会稍稍抵消一些” 听着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感受着纳伦河谷两侧雪山吹过来的秋风,望着异常湛蓝的晴空,孙秀荣默默地想道。 第五十一章 纳伦风云(5)纠纠少年行(下) 八月中旬,疏勒镇的秋收到了,而碎叶城附近磧西节度使盖嘉运率领的大军正与吐火仙可汗对峙,盖嘉运的军队包括从庭州、天山、伊州、龟兹、焉耆五个大军镇抽调的野战军一万人,加上石国、史国的五千兵马,而吐火仙可汗手底下有三万突骑施黑姓精骑。 碎叶城虽然是碎叶川流域大城,但与北庭、安西七镇相比就差远了,加上突骑施人不擅长守城,盖嘉运正在等待吐火仙沉不住气出城与之决战的机会。 盖嘉运手底下只有一万大唐野战军,其中大部分还是步军,加上五千胡兵,大多数也是步军,但就是这样就将吐火仙的三万精骑压制的死死的,唐军灭亡突厥汗国的赫赫威名依旧在深刻影响着西域诸国。 这是因为,突厥汗国灭亡后,突厥人依旧受到了两河流域诸国的青睐,在眼下,无论是昭武九姓诸国,还是大食,作为最为剽悍的雇佣兵最大来源的突厥人非常吃香,并已经从人文、武备、风俗上悄悄影响粟特人、大食人了。 此时,若是位居怛逻斯城尔微特勒可汗能够从侧翼出兵,哪怕有一万精骑在侧,盖嘉运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自从莫贺达干向大唐求救后,原本吐火仙与尔微特勒势同水火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两人达成了一同对付莫贺达干与唐军的协定,但协定归协定,当盖嘉运亲率大军围住碎叶城时,尔微特勒还是选择了观望。 唐军封住了楚河上游到热海一带的驿道,导致若是吐火仙可汗出战败北后只能逃向南北的大山,也间接让紧邻楚河上游的纳伦盆地的形势安稳下来。 纳伦都督府少年兵成军后,孙秀荣决定带着中营两百骑回疏勒镇一趟,一来向夫蒙灵察讨要粮食、军服、军械等物,二来嘛,前不久夫蒙灵察也派人前来通报了,拔汗那国国王阿斯兰达干已经准备好了三千人,准备与唐军一起支援盖嘉运。 夫蒙灵察让孙秀荣从纳伦都督府抽调两千人马配合阿斯兰达干作战,如何配合,行军路线如何,都需要夫蒙灵察亲自交待才行。 按照孙秀荣脑海里的记忆,夫蒙灵察带领的大军是奇袭怛逻斯得手的,但在盖嘉运大军已经在碎叶城附近严阵以待的情形下如何做到奇袭怛逻斯? 根据眼下孙秀荣了解的情况,若是从纳伦北上,进入碎叶川后再沿着碎叶川河谷北上,抵达碎叶城后再西进,肯定是做不到奇袭的。 可能的行军路线还有:从渴塞城西进,抵达石国(塔什干)后北上,再者,从渴塞城西进后不去石国,而是进入渴塞河河谷,沿着渴塞河河谷北上,翻越雪山(后世吉尔吉斯山后进入怛逻斯河河谷,怛逻斯河,后世塔拉兹河),出其不意来到怛逻斯城南面。 这几条路线都是明面上的路线,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肯定会时刻关注着,想要完成奇袭不太容易。 还有,要达成奇袭,肯定不是走通衢大道,突骑施人骑兵数量众多,想要在怛逻斯城方圆五百里范围形成奇袭,兵力肯定不会太多。 孙秀荣突然想到历史上纳伦盆地哥舒、南弓两部发生内乱后的事情,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因为没有孙秀荣的介入,哥舒力微多半成了纳伦都督府的新都督,并成功娶了南弓晓月为可敦,对于大唐来说,巴不得各部之间打来打去,成功者再接受羁縻再好不过。 这样的话,作为奇袭的前锋,多半就是熟悉附近路况、统一纳伦盆地诸部的哥舒力微了,而纳伦都督府名不见经传,哥舒力微虽然完成了以少数军力诱敌出击的任务,多半也在于尔微特勒的战斗中覆亡了,就在尔微特勒大战之余夫蒙灵察的主力突然出现,一战而败之。 眼下纳伦盆地形势大变,作为诱敌的军队不是落到他这位新任司马头上,便会落到拔汗那国王的头上,拔汗那国是大唐在西域最坚定的盟友,作为夫蒙灵察来讲肯定是不想轻易失去的。 但无论是哥舒部还是南弓部,对于夫蒙灵察来说就无所谓的,两部全部灭亡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而对于大唐的史官来说也不会放在心上,夫蒙灵察没有说明这两部的下落,史官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部落在历史的长河上,宛若天边的流星,实在不值一提。 嗯,应该是这样,作为后世曾将在游牧、渔猎部落打拼过的孙秀荣一下便瞧出了其中的关窍。 “一将功成万骨枯”,诚如是也! 孙秀荣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了。 但眼下不是他神伤的时候,他必须回一趟疏勒镇。 得知他要去疏勒镇后,南弓晓月将其收藏的一些上等瑟瑟石交到他手里。 “孙郎,这里有祖传的瑟瑟石三十枚,都是品相极佳的,以前粟特商人来品鉴过,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石,你去到疏勒镇后多少能换一些东西” “多谢晓月” 这次孙秀荣没有客气,想要从疏勒镇夫蒙灵察手里讨要军械粮草,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从市面上购买一些还是办得到的,何况,他答应要收购侯琪他们种植的棉花,也需要钱财。 一个秋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孙秀荣让李进才镇守纳伦,自己带着耿思都中营出发了,他带着耿思都中营而不是其它因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 自己在纳伦盆地招募少年兵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疏勒镇了,但这个少年兵又大有讲究。 明面上,他招收的是“少年”,但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对“少年”的称谓比较模糊,但大体是十八岁以下的男丁,孙秀荣招募的是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实际上,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大体相当,若是放到后世,这也符合正态分布的原理。 在一般人眼里,中营的力量最为强大,但在孙秀荣的少年兵里,耿思都执掌的中营全部是由十五岁的少年组成的,这些少年在聪明灵秀上自然不差,但在武技、气力肯定是不如大一些的少年的,但孙秀荣带着这个中营去疏勒镇,便会让夫蒙灵察等乍以为全部都是这样的少年兵。 这就是孙秀荣想要达到的目的,作为羁縻兵,这些士兵是不需要在镇守使府登记在案的,那里有一个大数即可。 当然了,虽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兵,但这些十五岁的少年对孙秀荣的敬仰之情那可是滔滔不绝的,以前在纳伦盆地,哥舒力微能以三千帐的哥舒部力压五千帐的南弓部,除了南弓部是一个女人掌权,内部离心离德外,哥舒力微本人强悍的身手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最近的十年,“哥舒力微”这个名字在盆地诸部可止小儿夜啼,这绝不是玩笑话。 但就是如此强悍的哥舒力微却被孙秀荣一个回合击杀了(虽然有欺诈的内情),这还不算,其手下最为强悍的十名百夫长以上的将领也被孙秀荣一人射杀。 这样的身手、能力,对于纳伦盆地的少年来说,那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也是孙秀荣能够轻易招募到一千人的关键原因。 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但也是在各部中遴选出来的,孙秀荣让力气最大者,能拉动一石力角弓者五十人突前作为先锋,能拉动七斗力角弓者五十人殿后,剩余一百人能熟练拉动五斗力单体弓者居中,这样的话,一旦遇到敌情,两头的精锐就可能用弓箭进行远程压制,让两百人的骑兵有时间结阵,或依托阵型下马作战。 当然了,虽然都是十五岁的少年,但有孙秀荣的存在,该营的战斗力也不敢小觑。 秋日的纳伦,气温在逐日下降,但并没有达到需要穿上冬衣的地步,两百少年精神抖擞骑在马上,以严整的阵势,雄赳赳气昂昂向疏勒镇开去。 孙秀荣来到这个世界后,将炒面、风干肉、蔬菜干做成的干粮完美地制作出来了,这三样东西,在战事紧张时,既能单独嚼食,在稍稍闲暇时也能混在一起煮在锅里,可比眼下的纯粹游牧部族但凡作战都要赶着牛羊要轻便多了。 三日后,两百少年同样迎着第一缕晨曦抵达疏勒镇城下。 此时的疏勒城是建在四面环水的河心洲上,想要进城只有北面一处桥梁,赤水河(克孜勒苏河)是天然的护城河,当然了,西域的河流大多很浅,想要达到完全阻隔敌人的目的自然办不到,只是稍稍迟滞而已。 两百少年神色肃穆,如同雕塑般整整齐齐矗立在赤水河北岸,这一幕恰好被当晚正在城上值守的疏勒镇衙将毕思琛见到了。 毕思琛,毕国人,年三十岁,杨二夫妇的独子就是在他家当小厮,在原本的历史上,安史之乱发生后,他投靠了安禄山(都是胡人之故),眼下却是大唐的忠心将领,在经过一夜值守,正准备回城睡觉的惺忪状态下突然惊醒了。 不过,当孙秀荣带着中营过了木桥,正式抵达北门下面后,才发现都是些娃娃兵,一想到发生这中间唯一一位年纪稍长者身上的种种事迹,毕思琛终于从惊醒的状态下再次惺忪起来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若是我,自然要将部落里最精壮的男丁全部聚拢,这些娃娃兵有何能为?” 毕思琛没有过多为难孙秀荣,大大方方给他开了门,然后踉踉跄跄回城睡觉去了。 这一幕同样给当日起得很早的封常清瞧见了,与毕思琛不同的是,当这两百骑静悄悄出现在大街上时,封常清完全被震撼住了。 “少年兵都能操练城如此模样,其长大后岂非不可想象?” 对于这些少年兵来说,跟着他们极为崇拜的孙秀荣来到疏勒镇,全幅身心都在步伐、军容军纪上,都是上身笔挺,没有一个人左顾右盼,两百人好似一人似的滚滚而前。 “好一个赳赳少年!” 封常清也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马匹靠在了一边。 第五十二章 纳伦风云(6)为官之道(上) 这一次,夫蒙灵察在第一时间接见了孙秀荣。 不是因为他在胡弩镇、纳伦盆地先后立下了令人震惊的功劳,那什么拉鲁多吉、哥舒力微的死亡与否,对夫蒙灵察来说完全不值得一提,整个象雄部落、纳伦部落都灭亡了他也不会正眼看一下,他震惊的是孙秀荣小小年纪就能建立这些功勋。 对绝大多数像夫蒙灵察这样的大唐边军将领来说,周围的部族不过是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个行走的功勋和财宝罢了。 但像孙秀荣这样的人来说就不同了,虽然大唐极为重视官位,每一类的官员适用什么品级极为严格,一般情形时绝对是宁缺毋滥,策勋几十转,能做到“入流”的从九品下以上的官员是非常难得的,虽然军队里升迁容易一些,但以孙秀荣的年纪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做到从六品下的羁縻州司马之位还是十分罕见的。 对于这样的人,就不能像普通牙兵那样对待了。 一大早,夫蒙灵察就来到了大校场,罕见地亲自主持了疏勒镇唐军的晨练。 回到府邸后,他很快接到了自己的亲信毕思琛汇报的讯息。 夫蒙灵察有些踌躇了。 对于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区区一个孙秀荣根本不值得让他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应对,现在的他连已经崭露头角的于阗镇副使,实际行使正使权力的高仙芝都没放在眼里,遑论其他人? 放眼整个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真正让他有些忌惮的只可能是节度使盖嘉运,监军大使李辅国、边令诚,以及两位节度判官,由于节度使府的长史同样由国内高官遥领,司马一直空缺,首席判官独孤峻也让他有些小心,其他人,还没有达到让他打起精神来对付的地步。 “这样的人是打压还是重用?” 夫蒙灵察在思考较为重大的事情时,习惯于将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沉思。 他虽然是高度汉化的党项羌人,但早上就着奶茶吃胡饼的习惯依旧保留着——此时的茶叶已经出现了,但用在奶上正是它的主要途径之一,现在还没有“茶”这个字,“荼”(苦叶子)是它现在的名字。 他一边吃着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半晌,一大碗热腾腾的泡在奶茶里、撕成碎末的胡饼吃完后,夫蒙灵察的思索也有了结果。 他立即召见了内行官兼判官王滔。 对于夫蒙灵察来说,他考察一个人能不能用,只有两方面,一个自然是忠心于他,在此基础上才是能干,至于什么品行、操守,在没有明显违法乱纪的前提下,在天山南北七镇远离本土,某种程度上宛若“土皇帝”般存在的高级官员来说并不特别重要。 这个为官之道不光是夫蒙灵察的做法,也是几乎所有执掌安西的高级官员都会做的,当然了,忠于大唐是他们的底线,除此之外一切都好说。 王滔进来后,夫蒙灵察歪坐在地毯上,心里却在想着:“王滔是进士出身,能够屈尊来到我这里担任判官兼内行官,虽然与大多数官员有些格格不入,但终究能力、见识高出一筹,就算不在我这里任职,到任何地方迟早会出人头地,倒是那封常清,能力超群,可惜出身太低,能做到眼下整个官职已经到顶了,除非改任军职” “孙郎回来了” 对于王滔,夫蒙灵察倒是单刀直入。 “哦” “他带了一个队的骑兵” “我也看到了,都是十五岁左右的毛孩儿” “哦?你是怎么看的?” “镇守使,孙秀荣此子职部也仔细考量过,他能在胡弩镇站稳脚跟在于杀人立威,否则,胡弩镇那一帮子老军头能听他的?但到了胡人的地盘者这么做就不行了,他终究是一个少年,招募比自己年纪小的也好管束一些,再者,孙秀荣武艺高强,击杀悍酋哥舒力微后名声大噪,草原上向来强者为尊,何况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两相结合,孙郎就成功了”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 王滔脸上显出愕然之色,“镇守使,这……” 夫蒙灵察哈哈大笑起来,“王宣仪,本镇说笑呢,莫往心里去,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但此子既然在本镇的管束范围内,拔擢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必须要好好敲打敲打,对了,还有几日秋粮就全部入库了?” “最多十日” “那好,你退下吧,将孙秀荣叫进来” “是” 没多久,孙秀荣便进来了,自从跨进镇守使府的大门开始,他先后遇到了杨守瑜、荔非守瑜、管家等人,出了杨守瑜,他都保持着少年人“稚嫩”的谦恭微笑,到了夫蒙灵察的书房后更是如此,明显还有些忐忑。 夫蒙灵察不禁笑道:“孙郎,你以前到我这里时,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颇有些忐忑,是何缘故?” 孙秀荣说道:“回禀镇守使,以前在下就是一个牙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多少可顾虑的,自然神情轻松,眼下却不一样,无论如何,手底下有了上千军力,辖区南面是拔汗那,西面是石国,北面是突骑施,以区区千余军力,想要从容周旋于期间,在下何德何能还保持轻松?” “哈哈哈”,夫蒙灵察笑道,“孙郎,这是你的真心话?” “镇守使,我才十九岁,虽然略有些功绩,但那都是在战场上取得的,真正管束一方还是头一遭,这心里自然……” “嗯,孙郎切莫妄自菲薄,历史上冠军侯十八岁就率军征战漠北,得封冠军侯也不过刚刚及冠,孙郎可要以冠军侯为榜样啊” “镇守使说笑了,在下岂能与冠军侯相比?人家舅舅是大将军,自小深受皇帝宠爱,在下却……” “好了”,夫蒙灵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招手,其身后的人又将挂在墙上的舆图打开了。 “孙郎,刚刚收到盖节度传来的消息,根据我军藏在碎叶城暗探提供的消息,突骑施伪汗吐火仙在城里待不住了,出城与我军决一死战也就在这两日了,以盖节度的运筹帷幄,击败甚至俘获吐火仙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突骑施部落占据地方太广,西到咸海,南到珍珠河,东到伊丽河河谷,北到夷播海,都是彼等的游牧范围,其黑姓贵酋大多居住在从怛逻斯城到碎叶城一带,黄姓贵酋居住在伊丽河谷,黄姓贵酋与我国交好,不提也罢” “黑姓部落占据着绝大多数牧场,但贵酋多半住在城里,眼下碎叶城的吐火仙已经是盖节度的瓮中之鳖,他唯一取胜的机会就是在野外浪战,但野外浪战大唐几乎没有敌手” “但另一大酋尔微特勒是突骑施前任叶护苏禄的庶长子,其盘踞的怛逻斯城比碎叶城更加高大一些,可驻兵两万,可储粮二十万石,若是防卫森严的话,完全可以坚持两年” “故此,我等可以包围碎叶城,但不能包围怛逻斯城,因为我等军力不够,突骑施人骑兵众多,在城外还有一座骑兵大营,就算你军力充足,可以实施围城战,但当你攻打城池时,城外的骑兵大营肯定会出来攻击攻城部队” “吾已接到盖节度均令,让我等在秋收后十日内出动大军奇袭怛逻斯!” “奇袭?”,孙秀荣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凝重之色,虽然他自己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并早就知道唐军要采取奇袭的方式,但真正面对此事后还是露出了极为诧异的表情。 这个表情,正是夫蒙灵察想要看到的。 “呵呵,孙郎,无须担心,在野外行军、对战,唐军自有法度,一旦敌人一击不中,彼等将要面对的就是致命的打击,眼下不是担心行军途中遭受突骑施轻骑兵的打击,而是两个问题” “一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到怛逻斯城附近” “二是让城里的尔微特勒、都摩度出城会战,但如果我军势大,彼等畏惧于大唐军力庄严,绝对不会出城会战,于是就只能诱敌,而要诱敌潜行的先头部队就不能太多,军容也不能太过庄严” 这下孙秀荣完全明白了。 突厥人虽然不敌大唐,但与继承了西突厥的突骑施相比,其它游牧部落还是不够看的,估计哥舒力微在一统哥舒、南弓两部后立即被大唐作为拔汗那国的属国派遣到怛逻斯城下作战。 哥舒力微的牧场就靠着雪山(吉尔吉斯山),与怛逻斯城只有一山之隔,越过雪山就是怛逻斯河,哥舒力微肯定有秘密通道抵达那里,抵达后,怛逻斯城里的尔微特勒、都摩度多半先观察了几日,并加大了对周围的侦查,在得知附近并没有其它援军后,立即出动大军对哥舒力微进行了攻击。 但问题也来了,哥舒力微再强悍,也挡不住突骑施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骑兵冲击,就算怛逻斯城只有一万人,城外一万人,任意一方出动哥舒力微绝对抵挡不了,为何在历史上尔微特勒战败被擒? 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当盖嘉运击败吐火仙后,也派了一支数量不多的军队向西行进,牵制了城外的骑兵大营,而出城的只能是尔微特勒! 但问题又来了,那为什么不是城外的骑兵大营出动去攻打哥舒力微,非要城里的主力出动? 估计原因有两个,一是,若是城外的骑兵大营被击破,怛逻斯城便成了孤城,这是尔微特勒不想见到的。 二是作为庶长子的尔微特勒是被都摩度推上位的,在黑姓诸部中威望并不高,城外的骑兵大营有可能不听从他的调遣,而他为了立威,只能自己出动。 但在坚城里的尔微特勒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攻打哥舒力微的区区部队,除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想到这里,孙秀荣说道:“镇守使,在下可否知晓碎叶城、怛逻斯城突骑施人的布置以及将领情形” 夫蒙灵察说道:“你在纳伦待了这么久这些消息都不知道?” 孙秀荣讪笑道:“都忙着练兵呢,没顾得上,何况,以纳伦的军力,自保都有些勉强,哪儿有余力想着外边,故此,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些” 夫蒙灵察点点头,他倒是相信孙秀荣这话,“也罢,根据节度使府提供的消息,莫贺达干的牧场是在热海附近,而都摩度的军力以及苏禄的核心部落在碎叶城流域,原本是莫贺达干、都摩度两人联手杀死了苏禄,之后两人又为了权势大打出手” “由于莫贺达干杀死了苏禄,都摩度拥立了吐火仙,若是莫贺达干没有向我国求援的话,我国倒是乐见彼等少一个你死我活,但莫贺达干毕竟亲自来到龟兹向盖节度求援,这样一来,我国就不得不管” “但随着莫贺达干的求援,突骑施内部也出现了变化,原本势不两立的尔微特勒与吐火仙联合起来了……” 听到这里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记错了,吐火仙本就是都摩度拥立的,但这一次都摩度还是跑掉了,按照历史记载,唐军在击败吐火仙、尔微特勒后,莫贺达干崛起,大唐为了分化莫贺达干的势力,又封都摩度为大官,看来就算在碎叶川,都摩度还是跑掉了” “镇守使,尔微特勒是谁拥立的?” “哦?他是苏禄的庶长子,原本就与嫡长子骨啜,哦,也就是吐火仙不和,都摩度拥立吐火仙后,他就自立为可汗,并无他人拥立” “啊?!” 孙秀荣不禁为自己那错乱百出的历史知识暗暗叫苦。 第五十三章 纳伦风云(6)为官之道(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就在孙秀荣还在为自己的“印象流”恼火时,夫蒙灵察继续说道,“眼下我等需要一个作为奇袭先锋的人选,咳咳,原本南弓部是最佳的人选,可惜彼等酋长是一介女流,眼下孙郎是都督府的司马,手下又有了一千兵丁,可否担任这奇袭先锋的大将?” 孙秀荣面露犹豫之色,“镇守使,我只有一千人,还都是少年兵,尔微特勒见到了倒是会毫不犹疑出来迎战,但恐怕我的部队也支撑不了多久” 夫蒙灵察笑道:“孙郎,一千人肯定不行,等会儿你派人先回去,让其在南弓部、哥舒部再征召两千精壮骑兵待命” “三千人,以少年兵打头,尔微特勒有极大的可能出城迎战” “镇守使,那我需要抵抗多久主力才会出现?” 夫蒙灵察说道:“最快一日,最慢三日,就以两日计,孙郎,若是主力与奇袭部队靠的太近,肯定会被尔微特勒察知,你放心,我亲自带着大军跟在你后面,最多两日的路程,你只要拖住尔微特勒便是大功一件” “那行军路线?” “嗯,这一节我在就考虑到了,孙郎你看,这是你驻扎的纳伦,从这里往西北,在群山之中有一条隐秘的道路,当然了,说是隐秘,当地的牧户都知道,不过平时很少有人行走罢了” “你回到纳伦后,先让士兵化妆成当地牧户先行出发,与你保持三日的距离,将一切有可能探知到我军行动的牧户、商人、突骑施侦骑全部斩杀,大约五百里就能走出大山,进入怛逻斯河河谷” “怛逻斯河谷人烟稠密,此时再做隐瞒肯定是不行的,出口距离怛逻斯城还有两百里左右,以骑兵的速度,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最多一日就得到了你们的消息,你等一旦进入河谷就不能左顾右盼了,只能继续向前迈进,一直到城下” “快马的速度是一日,但作为军队,两百里若是不惜马力全力行军的话,等抵达怛逻斯城下军队的战力也损失光了,故此,按照尔微特勒的估计,就算唐军有主力在后面,但在你抵达城下,而我的大军尚未进入河谷时,若是按照正常行军速度,最少也要三日才能抵达,孙郎,为了及时将你等救出,本镇可是按照两日的速度来行军的” 孙秀荣绝对不会相信夫蒙灵察的话,他亲自率领的主力绝对不会沿着他行走的道路跟在后面。 但他会走哪条道路估计也不会说,自己作为一个赤裸裸的炮灰,还没有资格询问,估计原本历史上作为炮灰的哥舒力微也没有资格询问。 这就是夫蒙灵察的为官之道,临到大事时,他绝对会守口如瓶,估计他的部队一早就准备好了,隐藏在某处整装待发,疏勒镇的全部军力加起来有五千人,加上拔汗那国的,八千人还是有的,还都是精锐…… “拔汗那?” 一想到拔汗那国,孙秀荣猛然想到后世自己的部队攻打费尔干纳盆地时采取的行军路线,那一次他的部队并没有越过图鲁噶尔特山口,而至沿着克孜勒苏河河谷向西行军的,然后越过南面的阿赖山脉进入盆地的。 但此时珍珠河流域大部分地方都被大食人拿下了,疏勒镇的唐军想要从这条道路进入盆地也办不到。 或许在自己练兵的这几个月,夫蒙灵察已经将兵力分批运抵拔汗那国? 算了,不想这些了,自己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夫蒙灵察大军抵达之前扛住突骑施人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镇守使,职部愿意担任先锋,并按照规定的线路行军,不过……” “说吧,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镇守使,部族骑兵就算了,但我这一千少年兵还是要装备齐整吧,否则如何抗住尔微特勒的猛攻?” “具体说说” “镇守使,若是在野外浪战,我的部队肯定不是对手,但若是依托地形守卫的话,还是有可能坚持两日的,但那需要强弩协助” “这一节我早就替你想到了,杨守瑜本就是与你一起从葱岭守捉过来的,在我这里担任了几个月的牙兵队副,表现不错,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人手,但可以让杨守瑜带着两百副强弩以及能坚持三日的箭枝跟着你去,你可在少年兵或部族青壮里挑选人手练习,杨守瑜在胡弩镇时就是强弩伙伙长,训练起来也不是难事” “若是我的人手掺在其中,突骑施人一下就看出来了,于是就只能用你自己的人” “这……,好吧” “还有甚?” “粮草、铠甲” “孙郎,你是知道的,按照大唐规制,别说铠甲了,连强弩也是不能装备羁縻州的胡兵的,若不是本镇瞧在你等都是少年兵,战力确实堪忧的话,一个队的强弩也不可能配给你,铠甲就莫想了,但粮草还是可以的” “你这次不是来了一队的少年兵吗?我可以调给你能够让一千人用上一个月的粮草,以及运送粮草的骆驼、驮马,还有,库房里别的东西缺乏,但布匹还是有不少的,可以给你两千匹麻布,一千匹绸布,这些东西在西域一带可以当做铜钱使用,算是给胡兵的开路费吧”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 孙秀荣带着些许惆怅离开了,这一切都看在夫蒙灵察眼里,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次日,孙秀荣带着夫蒙灵察给他的两百副强弩以及一百匹骆驼驼载的粮草返程了,南弓晓月给他的一小袋瑟瑟石也没有用上,而他自己的职田尚没有收获,岁入也没有到发放的时间,他只能让侯琪先替他收着。 倒是杨守瑜,重新回到孙秀荣身边后非常高兴,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倒真像一个孩子。 抵达恰克马克镇后,孙秀荣又碰见了封常清,按照军纪要求,作为先锋的事孙秀荣也是不能向他说的,但封常清临行前一番话还是让他琢磨出来了。 “孙郎,在疏勒镇东北面是拔焕城,从那里出发越过天山后,经顿多城可以直抵热海南面,顿多城如今控制在莫贺达干手里” 嗯,是了,夫蒙灵察肯定会走这条道路,先抵达热海南边南边,然后沿着雪山(吉尔吉斯山)南面的峡谷去到怛逻斯河谷,但问题又来了,这样一来拔汗那国的军队走的又是什么道路? 如此兵分几路,就算之前有约定,在此时如何联络也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一想到像夫蒙灵察这样将领的为官之道,孙秀荣隐隐有些明白了。 无论如何,到时候真正能保命的就是那两百副强弩了,由于都是少年兵,夫蒙灵察给他的全部是射程为一百六十步的单弓弩,也就是用双脚踩着弩身,用不了多少腰劲儿就能上弦的强弩,但就是这样的强弩,也相当于孙秀荣所使的三石力强弓,如同多了两百个像孙秀荣这样的射箭高手,对他来说自然是如虎添翼。 一路上,在杨守瑜的训练下,两百少年兵很快掌握了使用单弓弩以及维护保养等方法,当然了,要能熟练使用,虽然不如射箭费事,但也是需要长期习练才行,不过对孙秀荣来说,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以密集箭阵射向敌人才是正途,并不需要马上射得有多准。 抵达纳伦后,南弓晓月在族人的协助下已经汇聚齐了两千部族青壮,孙秀荣从中挑选了一千,多半是真正向往大唐以及有意愿、有能力去执行奇袭这个任务的,剩下的人倒也没有说什么,以区区两千人,或三千人去执行攻打突骑施的任务,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凶险万丈的事情,若是没有强烈意愿的话,人多了反倒是一个累赘。 这一千人除了心向大唐,更关键的是折服于孙秀荣的神威,何况孙秀荣已经向他们说明了他们这一路只是先锋,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呢。 这几个月,孙秀荣又制作了大量的炒面和风干肉、干野菜,由于要穿越崎岖的雪山山脉,所有的人只携带了二十日、三十斤左右的干粮,按照计划,孙秀荣要带领队伍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越过雪山,这需要十日的时间,然后在五日之内抵达怛逻斯城附近。 孙秀荣只给部队多携带了五日的干粮,至于马匹,眼下是秋初,它们可以就近吃草,到了怛逻斯河谷还可以对突骑施人进行抢劫获得粮食。 一千部族精壮全部来自南弓部,对于哥舒部,孙秀荣目前还不是特别信任,虽然少年兵里有来自该部的,但那又有所不同。 秋初的雪山山脉,平均海拔在一千五百米左右,对于在葱岭呆惯了的孙秀荣、杨守瑜来说实在是轻松愉快,而在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少年们也比以前精干了许多。 统领一千南弓部族骑兵的是中心语南弓晓月家族的一个叫黑夫的壮汉,他自然没有资格获得姓名,但眼下也有了南弓的姓氏,大号就叫做南弓黑夫,是以前跟着南弓晓月奔逃的护卫百余骑之一。 孙秀荣不放心让部族骑兵在前面探路,最后还是决定让杨守瑜带着十名熟悉路况的中营少年在前面探路,他们都穿着当地牧户的服饰,只佩戴弓箭和短刀,由于沿途人烟极为稀少,除了在接近怛逻斯河谷的地方有密集的人口,倒是不虞有被人发现之嫌。 一路无话,直到怛逻斯的源头附近。 或许是突骑施人知晓这条道路,在唯一的山口附近设置了一处堡垒。 一座正好卡在两山之间的石堡! 石堡大约有两丈高,直径同样最多五丈,也就是说里面最多只能驻扎百人,但由于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孙秀荣的两千人又带着马匹,想要绕过石堡也不可得。 孙秀荣一对眉毛不禁皱了起来。 “夫蒙灵察的舆图上怎么没有这个石堡?” 第五十四章 “奇袭”怛逻斯(1)石堡 “大郎” 杨守瑜正在向孙秀荣汇报石堡附近的情况。 “这座石堡不禁锁着从纳伦过来的小道,还同时锁着从热海东面过来的道路,与其说是守卫着从纳伦过来的道路,还不如说是守着从热海西来的道路,那条道路明显比我等这里的宽阔一些” “哦?”,孙秀荣顿时来了精神,“说不定夫蒙灵察的大军就是从这里来的,但他若是从热海西边过来的,必定知晓有一处石堡,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便问道:“跟着你前出探路的少年兵有谁走过这条道路?” 杨守瑜将一个身形中等,稚嫩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狡黠神色的少年推了出来,此人孙秀荣倒认识,一个逃到纳伦盆地的突厥牧户后代,原本只有一个小名,因为他父亲来自西突厥鼠尼施部,母亲来自另外一个部落阿悉结,报名参加少年兵后,孙秀荣将鼠尼施改成“苏尼施”,以苏为其姓,并根据其母亲部落阿悉结配以“希杰”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苏希杰。 此人一幅标准突厥人长相,见到孙秀荣后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司马,以前我父亲的部落就在热海南边,而母亲的部落就在碎叶川上游,碎叶川一开始几乎与雪山平行,抵近热海附近后并没有注入此海,而是折向北,在叶支城附近再次折向西边” “我是五年前才迁到纳伦的,十岁的时候曾跟着父亲沿着碎叶川上游一直逆流而上,司马,你可知晓我等一侧的小河是什么河?” “途中小河一路上不计其数,我哪里知晓?” “司马,在石堡东侧的大道就是碎叶川的干流所在,虽然只是最上游的干流,但确实是干流,而从南边过来的小河是其支流,算起来它也是碎叶川” “若是从热海西边沿着碎叶川河谷往西走,比起我等从纳伦出发大概要多出两到三日的路程……” 这下孙秀荣完全明白了,夫蒙灵察的大军多半是从莫贺达干控制的突骑施部落所在碎叶川上游一带过来的,难怪他说要晚到两到三日。 但问题是,就算他们是从这条道路过来的,一旦进入怛逻斯河谷,还是无法遮蔽行踪,而一进入怛逻斯谷,尔微特勒就会第一时间知晓,也无法突然杀到怛逻斯城下援救自己啊。 他想来想去,最终也没有明白,干脆不想了,无论如何,想要愉快地做一个合格的炮灰,还是要攻破石堡进入怛逻斯河谷后再说,否则,你连一个合格的炮灰也做不到。 站在一座布满树木的小山上,孙秀荣从缝隙中观察了许久,回头问苏希杰:“我等所在的碎叶川支流是在石堡以东大约一百丈的地方汇入干流的,但干流在石堡的方向却消失了……” “司马,刚才我忘了说,碎叶川干流上游原本是穿过石堡所在的峡谷的,峡谷只要大约半里长,最窄处只有不到一丈宽,五年前这里是没有石堡的,多半是苏禄叶护死后,左翼五部与右翼五部互相提防,而突骑施本就是左翼的大部,长期处于西方” “突骑施取代突厥后,便以左翼为重,也是黑姓的核心地带,彼等为了控制右翼,让莫贺达干的部落迁到热海附近,但随着莫贺达干吸收了太多以前右翼的部落丁口,左翼对其也逐渐警惕起来,多半就是在去年才修建的这处石堡” “越过这座石堡后,还有大约五十里才能进入怛逻斯河谷,不过过了峡谷后道路就宽阔许多,可以并行四匹马,到了河谷后在怛逻斯河两岸都可以通行上万的大军……” “这么说,这座石堡就是建在峡谷上面,下面有河流通过?” “应该是的,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们吃的水也是从河里运上来的,估计彼等在河流上修建了简易的水坝,水坝不高,但足够直接在里面将水提上来就是了,以前在突骑施各部中,在险要处都会这么干,右翼各部也是这么干的,往往有一个大桶,用绞盘提上来,一桶就可以满足堡子里所有人一日饮用所需……” 孙秀荣眼睛一亮,“这么大的桶?” “是的,恐怕有一两百斤” 孙秀荣点点头,问杨守瑜,“二郎,从纳伦出发后,我等走了几日?” 杨守瑜说道:“十二日,差不多提前了两日” “够了,今晚就在石堡附近驻扎,注意,不要生火!不要发出声响,违令者,斩!”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他们都知晓眼前此人虽然才十九岁,但在胡弩镇可是真杀过人的。 …… 夜幕逐渐降临了。 石堡。 这座石堡确实是建在峡谷上面的,确切地说是先在峡谷上架好一排木头,然后再在上面建造石堡即可,在石堡正中露出了一个方圆四尺的洞口,一根粗大的麻绳正吊在这洞口里。 夜幕降临后,石堡里的六个突骑施士兵正在费力地用绞盘将一个大桶绞上来,今日,这桶里的水似乎比往日重了一些,但也重的有限,这绞盘是粟特人设计的,而在木头上修建石堡则是留在碎叶川流域的唐人设计的。 突骑施人确实在石堡另外一面的河水里修建了一道拦水坝,高约六尺,距离石堡底部还有两丈高,按照突骑施人的想法,想要在六尺深的水里对高达两丈的石堡实施攻击实在无法想象。 石堡有两层,底层约莫半亩大小,只在石壁中间悬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让整个下层都是昏昏沉沉的,绞盘的手柄分成两部分,一边站着三个人,在六个人的合力下,重达两百多斤的大水桶终于绞上来了。 黑乎乎的大桶慢慢地露出了洞口! 当大桶露出洞口后,另外两个士兵将其推到一边,然后将放在那里供众人饮用。 果然,当大桶终于停住后,这八个士兵首先拿起了自己的木碗准备舀水喝,正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从大桶里出现两个人! 一阵刀光闪过之后,首先扑上来喝水的三个人全部捂住脖子跌倒在地上,而大桶里的另外一个人手上的弓箭箭无虚发,几个呼吸间就将剩余几个人射倒在地! 突然的变故让石堡里的人都惊呆了,此时若是一个醒目的人砍断绞绳,用力将木桶推向洞口,这两个人都逃不过一劫,但刹那间的变故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勇气和判断力——这两个人的脸上都用白粉涂成妖魔鬼怪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 镇住底层的士兵后,这两个人立即跳出了水桶,一人用弓箭掩护,一人将绞盘固定后,一脚将木桶踢了下去。 此时,底层的突骑施士兵才醒悟过来,这两人不是魔鬼,而是敌人! 但已经晚了,虽然灯光昏暗,两人中那矮一些的粗壮汉子箭无虚发,没多久底层的士兵全部当场射杀! 而另外一人则用弓箭对准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底层的惨叫声早就惊动了上面的人,可惜在那高个子的射击下,楼梯口没多久便堆满了尸体。 在高个子的掩护下,矮个子将对面那处唯一通往外界的大门打开了,没多久,外面也传来箭枝破碎夜空形成的“咻咻”声,再过一阵子,一些人顶着盾牌从大门过来了。 所有的人都是湿漉漉的。 此时,只见一个高壮的汉子左手端着一面大盾,右手握着一把厚重的闪烁着火纹的钢刀沿着楼梯扑了上去。 另外一人见到那高个子后喊了一声“司马…..”,话音未落,他便一脚踏空,幸亏被那高个子拉住了,否则他会一头扎进下面两丈远的深水里。 原来,这高个子正是孙秀荣装扮的,那箭术骇人听闻的矮个子自然就是杨守瑜了,顶着盾牌向上攻的是左营队正哥舒迷奴! 又是一阵惨叫声从二楼传来,此时,杨守瑜在一个士兵的掩护下也踏上了二楼的楼梯。 随即又有好几个手持盾牌的少年兵攻了上去。 喊杀声不断从上面传来,但只不过过了大约半刻的功夫声音便停歇了,随即从楼梯口出现了杨守瑜那张抹得惨白的大脸。 大脸带着笑意,若不是孙秀荣知晓究竟,冷不防肯定会吓一跳。 “大郎,解决了,一共三十人,竟然还有一个胡妓,由于灯光太过昏暗,也不幸被我射杀了” 孙秀荣点点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暗道:“终于解决了,不过这只是第一道关卡,前面还有五十里的宽阔谷地,之后才是怛逻斯河谷,娘的,这奇袭还真不好做啊” 他正要招呼众人休息,突然想到一事,便又下了命令。 “南弓熏” “到!” “你挑出三十人穿上突骑施人的衣服继续向前赶,连夜摸到怛逻斯河谷附近,有情形立即返回来汇报” 由于石堡拦路,马匹不能通过,南弓熏等人只能步行前往,不过他倒是毫无惧色,点起了三十人后便出发了。 “大郎,你看……” “看什么看,无非是将石堡推倒,抑或将拦水坝挖掉,否则就不想顺顺当当通过了,对了,堡子里有什么缴获没有?” “有一些粮食和肉干、粗盐,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嗯,将粮食搬到那一头的道路上,然后推倒…….” 此时,宇文邕奴那张俊脸露了出来。 “司马,不需要这样,一把火就解决了,只要下面的木头烧了,此堡自然毁了” 孙秀荣冷哼一声,“我自然知晓这一点,不过若是出现大的火光,这附近还有突骑施的暗探的话,我等岂不是暴露了?” 宇文邕奴挠挠头,脸上不禁显出了一丝羞红,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显著。 “耿思都” “在,命令你连夜推倒此堡,注意,要先从二楼开始推,一层层往下削,千万不可全部对准一个方向使蛮力!” “知道了” …… 当东方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时,前面的南弓熏已经回来了,而耿思都的中营忙了一夜后也将石堡推倒了,露出了河岸一侧的道路。 第五十五章 “奇袭”怛逻斯(2)哥舒正部( “出发” 在休整了两个时辰后,孙秀荣带着部队再次出发了,这一次,他让纳伦晓风的右营前出二十里探路。 一路上,他将哥舒迷奴、苏希杰带在身边,这是因为,在出发前他就知晓了一件事。 西突厥灭亡后,右翼大部突骑施取而代之,原来的左翼五部也逐渐融合成了三大部:哥舒、阿悉结、拔塞干,其中哥舒部就盘踞在怛逻斯流域,阿悉结位于碎叶川中下游,至于拔塞干则位居碎叶川与珍珠河之间,纳伦盆地的哥舒部就是从怛逻斯河流域的哥舒部迁徙过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才是哥舒部落的正部,或者本部,纳伦盆地的只能是别部。 “回禀司马” 哥舒迷奴正在向孙秀荣汇报左翼三部的情形,他能够知晓这三部的详情,自然与宗教有关,因为在西突厥灭亡之后,右翼各部大多靠着天山,仍以原始的萨满教为主要信仰,碎叶川下游、珍珠河下游的部落却受到了昭武九姓的影响,开始接受袄教、摩尼教甚至景教。 “这三部都有各自的首领,不过突骑施可汗派遣了本部贵族担任颉利发实施监督,颉利发到位后往往会从各部抽调常备军,大约有一千人,新设十名千夫长,这十名千夫长都是从以前卑微的小贵族里拣拔的,为的就是与以前的大姓抗衡” “如此一来,以前的三部实际掌握在原来的大姓手里的丁口已经不足一半了,但突骑施人也没有掌握新设的部落,还是被新提拔的大姓掌握了” “苏禄死后,各部纷纷杀死颉利发,重新拥立以前的大姓,比如在眼下的怛逻斯河流域,北岸一带是原来的大姓掌握,南岸则是新近崛起的大姓掌握,但两大姓都姓哥舒” “哦?这里面又有何讲究?” “司马,碎叶川流域的核心地带,就是城堡林立的雪山北麓一带,也是突骑施部落的核心地带,进入怛逻斯河谷后,除了我等脚下的这一条道路,南北并无明显的道路往来” “但北边是突骑施部落的核心地带,西边又有怛逻斯城矗立,加上怛逻斯河的阻隔,实际上就将位居河岸北部的部落限制的死死的,自然划归以前哥舒大姓掌控” “南岸则由新崛起的大姓掌控,原本突骑施人以为是自己控制的,实际上并未做到” 哥舒迷奴的汉话十分通顺,但若是仔细听的话,还是会意识到这是刻意学过的,对于他的来历孙秀荣自然做过了解,听到这里他不禁笑道:“迷奴,你是史泰染缅的徒弟,而史泰染缅是袄教的妙火使者,那你在教里担任何职?” 哥舒迷奴一愣,对于孙秀荣的种种事情,他的师傅史泰染缅自然同他说过,但没想到此人对本教还有如此兴趣,便说道:“在下修行尚浅,按照规矩,刚出师者需要在人世间历练一番,咳咳,按照大唐的说法,需要修行一番才行,我刚刚开始修行,岂有职位?” 孙秀荣点点头,他也就是顺口一问,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好了。具体说说这两部,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西突厥灭亡后,突骑施兴起,突骑施也想在以前的十部中掺沙子以增强的自己的影响力,但实际上并没有做到,是不是?” 哥舒迷奴点点头,“差不多,实际上,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增强影响力最好的方法还是那个,就是杀尽男丁,将妇孺收入囊中,从而最终不断扩大本部的丁口,左翼原本有五部,现在只剩下三部,其余两部自然汇入到突骑施部落了” “至于右翼五部,彼等本来就与突骑施联系紧密,处置方法又不一样了,除了屠杀,尚有联姻、分化等法子,彼等又靠着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大唐又在其中实施同样的法子,对突骑施的威胁早就消失了” “哦?其中又有什么特别的?” “倒是有一个,以前依附十部的有两个部落,一个叫做沙陀,一个叫做处月,经过突骑施一番折腾后都迁到了沙洲北面的蒲类海一带了,眼下这两个部落已经合二为一,部落酋长也统一成处月姓,大唐称之为‘朱邪’,算是一个意外” “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通过行商,在十五岁的时候,作为修行的一部分,我曾经跟着师傅去过伊州、蒲类海” “司马” “说” “前面二十里后就是怛逻斯河谷了,我多次去过那里,河水两岸的部落都信仰袄教,至少贵族是如此,每一部至少有五千帐,加上依附于其的小部落,总数大致在一万五千帐左右,想要完全不走露风声地通过肯定做不到,但眼下职部倒是有一个法子” “先不管北岸的哥舒本部,彼等本就与突骑施不对付,南岸的哥舒部刚刚脱离突骑施人控制没多久,其部落大型叫哥舒海,与在下相识,不如由在下先去试探一番再说,彼等若是能让路最好,若是不能再越过怛逻斯河,从北岸通过,与南岸相比,北岸的哥舒本部巴不得我等去找突骑施人的麻烦,绝对不会前去通风报信” 孙秀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立即问答哥舒迷奴的话。 “难道是夫蒙灵察早就知道在碎叶川的源头有一座石堡,按照他的想法,我带着的这些少年兵就算能拿下石堡也绝对会惊动突骑施人,拿下来也是几日以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带领的大军已经赶到了” “就在赶过来的突骑施大军要对自己进行最后一击时,夫蒙灵察出现了,顺理成章击溃突骑施人,还得到了拯救者的名头” “但他若是知晓有石堡存在的话,也肯定知晓哥舒正部的事情,难道他也认为哥舒正部不会通知突骑施人,抑或亲自下场阻碍甚至攻击我军?若是这样的话大唐对于西突厥各部的研究倒是颇为深入,这完全不符合传统中原王朝的传统” 就在疑惑间,哥舒迷奴又说道:“司马,怛逻斯河谷东西长约一百五十里,宽约二十里,草场、农地广袤,加上两侧的山坡草场,是养育大部的地方,但突骑施人兴起后,将这里的粟特人、汉人全部迁到了碎叶川中游,也就是雪山北麓的绿洲地带,哥舒人占据此地后也只是将这里当成了牧场” “在河谷的尽头,正西面是一处荒漠,向南可通石国所属的白水城,西北面则是怛逻斯河有一段峡谷所在,长约两里,原本突骑施人只是在那里设置有石堡,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碎叶川的源头也设置了……” “你的意思是说,后面不远处的石堡不是突骑施人设置的,而是哥舒部所为?” “……,司马,应该是这样,我仔细查看过石堡敌人的服饰,确实是哥舒部的” “哦?” “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但在部分士兵的袖口发现了火焰的图案,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哥舒人……” “这也是你要求给他们实施天葬的原因?” “是的,多谢司马成全” “也就是说,我等在前面绝对会面临更大的凶险?” “还不一定,苏禄刚刚被杀,各部都在观望,对自己控制牧场的边界加强管束也是应有之意,但要想进入怛逻斯城附近,必须越过怛逻斯河中游的石堡,否则就要穿越几十里完全没有任何水源的荒漠,实在太过凶险”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夫蒙灵察想的是自己在攻打第二座石堡的时候再出现,第二座石堡距离怛逻斯城只有五十里,沿途都是绿洲平原,骑兵快的话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确实是埋伏、伏击的好地方,但他们又是怎么过来的?” “从怛逻斯河北岸,买通了哥舒本部?” 半晌,孙秀荣才说道:“也罢,你去一趟吧” …… 纳伦晓风带着右营两百骑兵在前面探路,自从离开石堡后他们按照比正常行军稍快一些的速度行进,遇到小河,若是有道路的也会进去探查一番,若是没有的就直接往前走,半日后他们就抵近到怛逻斯河谷附近。 一个念头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几十里路,虽然甚为荒芜,但两岸仍有树木、野草、灌木分布,这样的情形对于牧户来说也是很好的牧场,为何连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没多久,一个骑兵化妆成当地牧童进入到了河谷,等他返回来汇报时,纳伦晓风才知道前面的山口并没有石堡、军寨之类的设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决定先占住那山口再说,再派人回去报讯。 报讯的人走了一阵后,哥舒迷奴带着几个骑兵到了。 对于哥舒迷奴,纳伦晓风还是比较佩服的,得知他是前往怛逻斯河谷接洽哥舒部落酋长的,这心里的佩服便更强烈了,但哥舒迷奴在少年兵中除了对孙秀荣、杨守瑜有些尊敬(他很快意识到杨守瑜与孙秀荣的关系很不一般),剩下的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见到纳伦晓风对自己毕恭毕敬,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只是在略拱了拱手便打马远去了。 搞得纳伦晓风手下的少年兵一阵大骂,纳伦晓风却制止了他们,“不可,此人的武艺仅次于司马、杨郎,又极为通晓唐语,深受司马器重,若是你等中任何一位有他的成就,我也会尊敬有加,按照司马的说法,对于能耐强的人,你除了更加努力,便别无他法,多余的话语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第五十六章 “奇袭”怛逻斯(3)哥舒正部( 与哥舒力微相比,哥舒海才是哥舒翰真正的“族兄”。 在后世吉尔吉斯坦国塔拉斯(怛逻斯河南岸),附近,一顶白色大帐篷矗立在怛逻斯河南岸,周围围着一圈小一号的帐篷,所有的帐篷上都绣着一幅金色火焰图案。 时间来到秋季中期了,怛逻斯河河谷无论是气温还是牧草都到了最适宜的季节,一眼望去,怛逻斯河两岸高达一米多的牧草下面不时有牛羊马匹从里面钻出来,这里虽然没有农田,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牧草穗粒成熟的味道,哥舒部的牧户将其收割后,一部分自己食用,一部分喂给马匹。 带着穗粒的牧草是马匹最爱的,也是冬季最适宜储存的牧草。 二十九岁的哥舒海静静地端坐在大帐正中间,对于哥舒人来说,在正常情形下能活到四十五岁,二十九岁正是一个人的巅峰。 突厥人模样,但编着发辫,这正是典型哥舒人面目。 眼下离安史之乱还有十余年,那之后,大唐对西域的控制逐渐减弱,怛罗斯之战后,珍珠河以北,突骑施、葛逻禄、回鹘交替兴起,哥舒人也会逐渐融入到上述各部里去,最终成为喀喇汗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萨图克让整个喀喇汗国信仰天方教后,并完全接纳了取代大食的萨曼王朝那一套后,喀喇汗国就是一幅标准波斯人形象了。 但在眼下,虽然信仰了袄教,但哥舒人依旧保留着部族的传统。 曾几何时,哥舒海也只能匍匐在苏禄可汗的脚下瑟瑟发抖,对于苏禄委派的颉利发也只能毕恭毕敬,还要将自己的小妾和妹妹献给颉利发,不过这一切在苏禄死后就变样了。 突骑施人委派的颉利发的大帐就是眼下哥舒海端坐的这顶,以前的哥舒海只能住在环绕在大帐附近的小帐里,成为颉利发掌握着任命权的十个千夫长之一,当然了,这十个千夫长家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了今年,十个千夫长也只有两个家族完全传承下来了,剩余的都是颉利发不断重新任命的。 那两个完全传承下来的千夫长中就有哥舒海家族,当然了,这里面饱含着家族的屈辱和心酸。 但无论如何,哥舒海家族得到了传承,由于颉利发的信任,他的部落就能源源不绝地获得从怛逻斯城运来的兵器、铁锅、布匹等物,与其它几个千夫长相比终究要强大一些。 苏禄一死,哥舒海就杀死了颉利发,并杀死了与他同样得到传承的另外的千夫长家族,眼下的他是整个怛逻斯河南岸最强大的哥舒部落大酋长。 当然了,前任颉利发也信仰袄教,这也是哥舒海能够侥幸活到现在的重要原因,但在哥舒海眼里,不管是袄教,摩尼教还是景教、萨满教,都没有丁口、士兵、牧场来的实在。 故此,当哥舒迷奴以袄教总部光明尊者麾下五大使者之一妙火使者的大徒弟身份出现后,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重视。 火纹刀,在昭武九姓诸国自然是响当当的存在,但在刚刚接纳袄教不久的突骑施诸部并非是不可仰视的存在,他以前能够接纳哥舒迷奴,那是因为他是作为商人的随从而来的,现在能接纳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身后的大唐! 大唐,强悍的大唐依旧牢牢地占据着突厥后裔的内心,虽然苏禄在位时与南面的大食打了好几仗,但大唐,一个稳定的大唐对突厥诸部来说依然是需要仰视的存在。 “他一人杀死了哥舒力微和他手下的十员干将?” 听到哥舒迷奴的讲述后,哥舒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纳伦盆地的哥舒部落就是从怛逻斯河南岸的哥舒本部迁过去的,自然是受不了突骑施颉利发的残酷压榨迁过去的,而哥舒力微的威名也曾传到本部大酋的耳朵里。 听到这里后,哥舒海虽然突然端直了上身,还猛地说了一句,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一群毛孩子,加上一千南弓部青壮又有何能为?自己有三千精骑,击败彼等后就能拿下整个纳伦盆地!” 但忍辱负重多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哥舒海自然早就练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面目,他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此人就是我教正在寻找的光明使者之一?” 他见哥舒迷奴点点头,不由冷笑道:“你说盖嘉运抑或夫蒙灵察我倒是有几分相信,毕竟彼等手底下有几万强悍的唐军,就算在突骑施里面,莫贺达干、都摩度都有可能,但一个叛军之后,区区羁縻州司马,嫡系军力就是一帮尚未长大的半大小子就能成为拯救本教的光明使者?我不信” 哥舒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晓,无论是是哥舒部,还是阿悉结部、拔塞干部落,抑或三个部落加起来都不是大食人的对手,以前苏禄整合整个西突厥余部,也只能与大食人打一个平手,何况单独某个部落? 哥舒迷奴心里也在暗自叹息。 “我教难道时运不济到如此地步了?除了昭武诸国,教主指望的就是突骑施各部了,可眼下对本教号称‘最为笃信’的哥舒本部就是这个态度,遑论其它部落了,看来教主、师傅还是看的很准,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部落上” 虽然哥舒海有些不屑于孙秀荣,但作为部属的哥舒迷奴也得将自己的差事办完,当他说完后,哥舒海斜睨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夫蒙灵察这老奸贼干的好事!他让孙秀荣带着两千老弱打前阵,自己藏在某处,告诉你吧,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手下有一万精锐骑兵,都是黑姓本族的,城外还有抽调的其它部落部族骑兵一万,孙秀荣这两千人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这样,既然是妙火使者的事情,我也不能完全不理会,告诉孙秀荣,要从我的牧场经过也不是不可以,假如侥幸打败了尔微特勒,怛逻斯城的东西我要分三成,假如你等败了,除了袄教徒,剩下的人侥幸撤到我的牧场都要成为我的奴隶” 哥舒迷奴说道:“假如胜了,那肯定是大唐的主力出现了,夫蒙灵察会允许你参与洗劫怛逻斯城?” “假如失败了,那肯定是尔微特勒最光辉的时刻,你允许唐军从你的牧场通过,难道尔微特勒就不会找你算账?”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选一边?” “是,可汗,我没有能力和威望让你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教主和妙火使者!” 此话一出,哥舒海逐渐冷静下来,特别是在哥舒迷奴有意无意地将那把象征这拜火教权威的火纹刀亮出来后更是如此。 哥舒海最后服软了,令他服软的不是火纹刀以及背后的拜火教,而是大唐。 他相信大唐不会仅仅派出这么一支小部队去攻打怛逻斯,而是另有主力,这支主力肯定就是碎叶川的唐军了,因为就在几日前他刚刚得到消息。 在碎叶城外的贺罗岭,盖嘉运击败了吐火仙,全歼了他的骑兵,并俘虏了吐火仙! 这个消息,估计眼前的哥舒迷奴并未掌握。 “好吧,我可以让你等通过,不过回去时不能从这里通过” “好,一言为定!” …… 得到哥舒迷奴的讯息后,孙秀荣并没有多大欢喜,他一直在琢磨着夫蒙灵察的用意,不过始终没有头绪。 进入怛逻斯河谷后,他将一千少年兵的行军顺序又做了调整。 他自己带着配置了两百强弩的中营走在最前面,全部由十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少年组成的哥舒迷奴左营继之,南弓熏的前营(1718岁为主)次之,纳伦晓风的右营再次之,李进才的后营殿后,南弓黑夫的一千部族骑兵在最后。 孙秀荣的盘算是,若是骤然遇敌,最前面的中营可以利用强弩先射出一拨箭枝,然后是左营、前营、右营、后营,从三石力的单弓弩到五斗力的单体弓不等,可以对前面的敌人形成不停歇的好几个波次的远程抛射压制。 之后,孙秀荣会亲自带着左营,杨守瑜带着前营,对经过好几个波次弓箭抛射压制已经产生混乱的敌人进行近身打击,获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至于黑夫的部族骑兵,一来可以作为生力军,二来可以遮护战场侧翼。 深入敌境后,他的行军速度便快了许多,一百五十里的怛逻斯河谷,他们两日便走完了。 一座真正的石堡挡在前面,那是一座建在大道上的石堡,两岸各有一座,两岸相隔不到三十米,都在弓箭的打击范围内,想要安安全全从这里通过就不太容易了。 这才是突骑施人自己的石堡! “司马,西边是一大片荒漠,但在百里外的地方有一条道路直通怛逻斯城”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的道路了?” 看着眼前远比碎叶川源头石堡大得多的军堡,孙秀荣不想按着夫蒙灵察的想法按部就班地通过攻打石堡将怛逻斯城的突骑施人吸引到石堡附近,以便为夫蒙灵察的大军创造机会了。 “约莫六十里的地方也有一条道路可以抵达怛逻斯城,道路是沿着怛逻斯河的支流阿斯哈河形成的,司马,在这条道路上有突骑施人的一座军营,若是职部猜的没错,彼等一定会在这里驻扎大军与怛逻斯城形成掎角之势的,我军如果从这里过去,还要面临比石堡更大的障碍” “哦?” 第五十七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 怛逻斯城西南十五里,阿斯哈河畔。 怛逻斯城西南方向,大多是荒漠之地,阿斯哈河从中穿行而过,与怛逻斯河一起将怛逻斯城紧紧包在中间。 但在十五里远的地方,在阿斯哈河的东岸却有一片树林,一片由此地罕见的栎树、杉树组成的密林,传说是由汉代驻屯西域的汉军种植的,几百年过去之后,这片树林砍了又长,由于有怛逻斯河、阿斯哈河两条河流的浸润,这片总面积大约有一万五千亩的树林一直没有消失。 这样的景象在当地人看来是在太过神奇,不知从何年何月起,虽然这片土地的主人变幻莫测,但这片树林一直得到了保护。 一开始,这片树林叫做汉军林,后来又演化成哈斯浑林,到如今变成了“阿斯哈林”,实际上都是从汉军林里演化而来。 而阿斯哈林旁边的小河也有汉军河演化为阿斯哈河。 这样的地方,所有的当权者虽然不敢擅自砍伐森林,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开始只有一间旅栈,后来变成了小镇,直到今日的大型军堡,一座能够容纳上万人的大型军堡。 阿斯哈堡,距离怛逻斯城只有十五里,虽然号称是怛逻斯的卫城,但也有人说它们是双子星座,由于怛逻斯城的城池无论是规模还是高大程度在碎叶川、珍珠河流域都是首屈一指,住在里面虽然颇有安全感,但一旦被围住了想要跑出去也不容易。 这一点对于传统的游牧部族突骑施来说便更是如此。 故此,这些游牧部族在大城之外设置大帐看似可笑,实际上也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阿斯哈堡只有一道围墙,高约一丈,对于突骑施人来说不过是一道大型军营罢了,住在里面恐怕比在城里还安全。 对于已经知晓东边的吐火仙汗骨啜已经被盖嘉运大军俘虏后的尔微特勒来说更是如此。 尔微特勒,前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庶长子。 其父苏禄在位时是突骑施汗国最强盛的时候,其既能越过天山劫掠安西四镇,又能南下乌浒水与大食人一争长短,若不是部落联盟骨子里的脆弱性,继承了西突厥大部分丁口和领土的突骑施绝对是此时一个强大的汗国。 但它的脆弱性是天然的,不可避免的,以前有“天潢贵胄”阿史那氏带领都不行,遑论其它贱姓。 苏禄在位时,分别娶大唐、吐蕃、阿史那氏女人为妻,都称可敦,显然是想要在各大势力之间游走以保持平衡,除了三大可敦,这三大可敦所生子女都是嫡系,除此之外都是庶支,而尔微特勒就是其中的长子。 尔微特勒的母亲就是来自哥舒部,当他得知东边的弟弟,苏禄的嫡长子吐火仙可汗骨啜大败被俘后便第一时间从城里搬到了阿斯哈堡。 他打的主意也很明确,一旦不敌唐军,他就会逃亡南边怛逻斯北岸的哥舒部。 原本阿斯哈堡只有五千军力,但在尔微特勒来到之后便膨胀到了一万骑! 尔微特勒这几日是在极度惊恐和忐忑不安里渡过的。 去年,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被莫贺达干杀死后,在哥舒人以及苏禄封给自己的黑姓突骑施部落大将的拥立下毫不犹疑自立为汗,原本是要抢在骨啜之前当上大汗以削弱骨啜的势力,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骨啜的母亲是阿史那氏,这份血亲在此时的突骑施各部看来仍然了不得。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除了自己所辖的黑姓部落以及一半哥舒部,便再没有更多的部落正式出面声援他了。 从西突厥里分出去的、远在咸海以北、里海东岸的塞尔柱部落倒是愿意支援他,并请他驾临那里称汗,但被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自己也知道,只要自己去了,必定会成为傀儡。 吐火仙汗被俘后,东边的盖嘉运大军一直没有动静,这让尔微特勒更是忧急如焚,因为骨啜被俘后的命运如何他不知道,故此也不敢随意做出投降或抗拒的策略。 直到一支在他看来十分“寒碜”的军队的到来。 来的正是孙秀荣的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族骑兵, 在这个时代,十五岁的男丁虽然已经完全当成壮丁来使用了,但那是用在民事上,在军事上,依旧不可能成为主力,但唐军就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了! 至于其余一千南弓部族骑兵,在尔微特勒看来更是不值一提。 在此时的两河一带,尔微特勒认为,战力最强的还是突厥人,然后才是其它部落,当然了,大食、大唐除外。 “怎么办?” 站在大营里正中间一座用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望着前面那支“孱弱”得有些滑稽的军队,尔微特勒陷入了沉思。 他倒不是担心打不赢眼前这支军队,而是担心其它的。 据说东边占住碎叶城的吐火仙汗也是在一支弱旅的诱惑下出城迎战,结果被一旁埋伏的唐军精锐一举破之进而大败被俘的。 “唐军肯定不止这点力量,不过按照自己布置在哥舒部密探的汇报,这支军队是从碎叶城源头的山口过来的,进入怛逻斯河河谷后两日就抵达了这里,但眼下并没有其它军队出现在怛逻斯河谷的迹象,自己若是不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等到唐军的主力到了就来不及了” 他又想到:“东边的都摩度、骨啜的军力远胜于自己,至少有三万精骑,但还是大败于唐军之手,这么说盖嘉运将北庭、安西的主要军力都带过来了,能够放到这里的军力必定有限,但他们若是聚在一起的话,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机不可失了” “唐军主力若不是从东边过来,那就是从南面了,眼下占据白水城、柘折成、俱战提的石国是唐国的盟友,而阿斯哈河上游又控制在石国手里,唐军若是从那里出现的话,倒是大有可能”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敌人聚成一团,要各个击破!” 或许是为了试探一下眼前这支军队的战力,他让从小跟着自己的奴仆,后来一直掌管着三支主要常备军之一的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部族骑兵出战。 在突厥语里,贺兰是“战马”的意思,苏尼,“带兵官”,原本是突厥人官职的一种,像贺兰苏尼这样的人便用来当做姓名,就如同历史上中国人的“司马”、“司徒”、“司空”一样。 贺兰苏尼是铁勒人,准确地说是薛人(薛延陀就是由薛部和延陀部结合起来的),世代是突骑施的奴隶,到了眼下,有了贺兰苏尼的官位后,自然又成了突骑施人。 游牧部族,想要准确追溯某个部落的世系不是不可能,而是没有可能。 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骑兵出战了! 虽然是奴隶出身,但他能成为尔微特勒信任的大将,自然有其独到的一面。 贺兰苏尼曾经参加过苏禄可汗亲自指挥的与大食人的“行礼日之战”,领略过苏禄可汗与大**锐骑兵的战法,作为几乎完全继承了突厥人战法的部落,突骑施人在骑战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若是势均力敌的骑战,最远程有弓箭,中程有标枪、骨朵、短斧等物,近身一开始有长斧、狼牙棒等重武器,最后才是贴身鏖战,若是一般军队,在接受了前面几轮打击后多半一早就崩溃了,突厥人近身贴上来时便是追击之时。 当然了,他们一旦遇到在装具、兵器、阵势、军纪更加占优的唐军这一套就不灵了,只有夺路而逃一途。 但眼前这支“唐军”肯定不是这样的。 “限你在一个时辰内击溃这支唐军!” 尔微特勒对贺兰苏尼下达了命令,下达这个命令后他立即让自己亲领的五千最精锐,内中更有一千铁甲的骑兵准备好,以便一旦敌人主力出现后,自己也有后手,至于剩下的两千人,那是留守大营的,轻易不可能出动。 阿斯哈堡的南门打开了,为了掩护贺兰苏尼出动,大营里的射箭高手也发出了一拨又一拨抛箭,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敌人并没有趁着贺兰苏尼阵势未稳而抢先发动,依旧在远方肃立。 见到这一幕后,尔微特勒不禁想到:“敌人的将领难道是一个书呆子?抑或被我军突然出动吓傻了?” 对面,有着一百多年经验,指挥过大量战役的孙秀荣自然没有被吓傻。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攻击出营的突骑施人,这是因为,一旦他接近敌人的大营,就会遭到大营里居高临下大量弓箭的打击,眼下是少年兵第一次正式的战斗,若是己方首先遭到敌人远程武器的打击,就算自己有严苛的军法,对于场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也无法有效约束。 于是,静等敌人来攻将是唯一可行之道。 何况,他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那就是,想要让这支少年兵临敌时不乱,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用远程武器先发制人,让敌人先乱起来,然后再杀入,那将是自己唯一取胜的机会! 到了此时,当处于一场大战的正面战场时,孙秀荣的心智立即恢复到后世最鼎盛时的状态。 “夫蒙灵察的主力肯定是从石国北上的,按照行程,他已经比自己晚了至少四日,自己一定要在他出现之前击溃当面之敌!” 能做到吗? 第五十八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 眼下孙秀荣的布置是: 一千少年兵以中营为中心分列左右,其左边依次是左营、后营,右边依次是右营、前营,后面是黑夫的一千部族骑兵。 身材粗壮,面目黝黑的黑夫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不过从他的神色还是可以瞧出端倪——“难道自己的人还不如一帮半大小子?算了,既然司马要逞能,就由他去了,反正等会儿还是需要自己出马的” 从对面贺兰苏尼的眼里看来,对面的敌人中,前面那一层倒是极为严整、肃然,但都是些娃娃兵,战斗力恐怕连后面的部族骑兵都不如,为何要逞能站在第一排? 若他是唐军,就算要历练少年兵,也会让成年的骑兵站在最前面,在挡住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后再让少年兵上或许会有些帮助,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 作为参加过几次与大食、大唐战争的突骑施将领,贺兰苏尼还是惧怕大食、大唐那种步骑结合的战阵,唐军就不说了,他们的步军和骑兵都很强,大食方面,大马士革步军结合呼罗珊骑兵也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但若是纯粹的骑兵之间争斗,还都是轻骑兵,对于贺兰苏尼来说,没有谁能打得过突骑施! 虽然是这样想,对面又是以娃娃兵打头阵,久经战阵的贺兰苏尼还是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一千人有着皮甲的骑兵放在最前面,对于游牧部族来说,精锐的唯一标准就是骑射,这一千人自然在骑射上高人一筹。 除此之外,这一千人还配置了一些短枪、骨朵等中程打击武器,其中的两百人更是拥有长柄狼牙棒、大斧、铁枪等重武器。 长、中、近三个层面都有利器在手,区区娃娃兵岂非一鼓而破? 三百步! “这些娃娃兵战阵如此整肃,若是全杀了实在有些可惜,若是俘虏了作为我的奴隶那该有多好?然后以这些人为核心组建自己部落的常备军,自己虽然是奴隶出身,但未必就不能与他人一争雄长” 两百步! 对面的娃娃兵依旧没有动静,两百步,大致是三百米,到了这个地步,突骑施骑兵的速度已经提起来了,对面若是战意盎然的话,也应该催马上前才是,但对面依旧没有动静! “呵呵,将步军的战法用到骑兵上来了?这支唐军的将领到底是谁?竟然如此书生意气?” 而在对面,阵中的孙秀荣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只也有两千骑,但实际上除了哥舒迷奴的左营,南弓熏的前营,剩下的三营战斗力甚为可疑,当然了,后面的黑夫千骑还是有相当的战斗力的。 但他还是冒着天下大不违甘愿成了夫蒙灵察诱敌的炮灰,还是一位不按照套路出手的炮灰。 因为他是孙秀荣,三世穿越的孙秀荣,对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着精心的筹划,虽然偶有意外发生,但大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蹉跎。 “呜……” 他身边的耿思都吹响了准备迎击敌人的牛角号,同时耿思都身边一个高个子少年兵在马匹上站了起来,双脚踩着马镫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拿着好几面小旗。 依次是:左营/东方/绿旗,右营/西方/白旗,前营/南方/红旗,后营/北方/黑旗,中营/中央/黄旗。 他身边还有一人举着中营的大黄旗。 “呜!” 一声短促的号角,提醒着中营要行动了,随即旗手手中的小黄旗向前一挥,中营两百张单弓弩斜着指向了天空。 “呜!” “咻……” 两百根重箭划破了两军对垒前些许的凝重,带着贪婪的啸声扑向了对面的敌人! 接着便是有着一石力弓的左营,七斗力弓的前营,以及同为五斗力弓的后营、右营! 当最后后营的两百少年兵将手中的弓箭斜着指向天空时,后面的南弓黑夫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赶紧让自己手下的骑兵也将弓箭举了起来,他的部族骑兵在排兵布阵上自然没有少年兵那么齐整,都是按照小部落各自汇聚,大部分是使用单体弓的,也有少数人使用角弓,与少年兵一样,力数从五斗力到两石力不等,当然了,作为成人,彼等大多数能拉动七斗力的单体弓。 与所有人一样,贺兰苏尼习惯将自己最精锐的力量放在正中,也就是中间那两百精骑,都是一石力以上的角弓,携带着至少三根标枪/骨朵/短斧,都拿着长柄重武器。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失算了,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对面中间的少年兵竟然从身后拿出了强弩! 单弓弩是大唐军队威力最差的弩,但那也是有三石力,平射射程一百六十步,抛射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强弩! 对于这支少年兵来说,尚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双方之间的距离,这一点只有孙秀荣自己能办到,故此,当敌人骑兵踏入两百步的范围时,他立即向耿思都发出了命令。 指望少年兵人人都开得动三石力强弓那是天方夜谭,但要让他们在短时间里学会上弩非常容易,学会平射瞄准不容易,那需要长时间训练,但学会抛射还是很容易的。 作为游牧部族的少年,举起八斤重的单弓弩完全没有问题! 两百根重箭约莫有一半落到了贺兰苏尼前面中间最精锐两百骑的上空,然后以一个六十度的入射角度击中了他们! 当然了,作为孙秀荣来说,他不可能知道对面第一排中间的就是敌人的精锐,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在战场上变更阵型,不过是常规操作罢了,前面中间不管是什么敌人,都会受到他第一拨打击! 然后是对方右侧、左侧,按照少年兵各营的射程依次展开了抛射! 其实,虽然都是骑在马上,但面对着敌人开始冲锋时还能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无论其近身肉搏的能力如何,但就凭这一点,孙秀荣的少年兵就达到了强军的基础。 其实,作为对面突骑施骑兵的将领,当面临对方箭枝的打击时,若是放在以往,贺兰苏尼完全可以不理会,那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但多半会在进入弓箭射程后由后阵的骑兵射出,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娃娃兵竟然将步军的战术用到了骑兵上! 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支娃娃兵竟然还有强弩! 强弩,作为游牧部族最惧怕的武器,没有之一。 李陵能够以区区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骑兵周旋好几日,凭的就是强弩,大唐军队纵横天下,在西域更是屡屡以少击多,强弩更是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贺兰苏尼恰好就在中间精锐的后面不远处,当漫天的箭枝在两百步的距离扑面而来时,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前面这支军队虽然都是娃娃兵,但毕竟都穿着唐军的服饰! 而当他前面的精锐约莫有二三十人被射落下马后,他不禁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就是这一顿让他再一次失去了先机。 他这一顿,身后扛着大旗的人也顿了一下,此人一顿,整个大队也跟着顿了一下。 这一顿,整个大队的速度突然又慢了下来。 这才让孙秀荣的五拨箭枝起到了最大的作用,否则,若是贺兰苏尼对自己的抛射不管不顾,依旧以强劲的速度向前冲的话,自己绝对讨不了好去。 在大唐军队强弩的最底层,单弓弩,还只有区区两百副,成了这次战事的胜负手! 五拨打击后,贺兰苏尼的阵势大乱,以前虽然有些凌乱,但依旧是一个整体的大队便成了稀稀拉拉了。 更致命的是,当贺兰苏尼镇定下来再次向前猛扑时,他自己已经冲到了最前面。 作为尔微特勒手下三支精锐之一的大将,贺兰苏尼也是有着一身漂亮的铠甲的。 唐军的明光甲太重,而大食人的锁子甲倒是十分贴合游牧部族的需要,与大食骑兵不同的是,突骑施人并没有将一整套锁子甲(细小的铁环串起来,最长的可以盖住膝盖)全部穿戴起来,而是进行了裁减。 为了持久作战,贺兰苏尼的锁子甲只盖住了胸腹部,其余位置则与对面的唐军一样没有任何遮掩! 饶是如此,贺兰苏尼那一身锁子甲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有些耀眼。 “呜呜呜……” 孙秀荣的大队这一次变更了次序,变更了进攻的次序,他亲自来到了哥舒迷奴的左营,杨守瑜来到了南弓熏的前营,这是他纳伦都督府司马下辖的最精锐两支力量了,年纪大多在十八岁左右,已经与成人相差无几了! 孙秀荣一早就见到了贺兰苏尼,并将自己的黑云弓取了出来,在眼下这个距离上,三石力的黑云弓几乎是百发百中! 他一气搭上了三支箭,一箭快似一箭连环射出! 而一旁作为前营临时首领的杨守瑜打起了与孙秀荣一样的心思,几乎与孙秀荣同时射出了三箭! 于是,贺兰苏尼悲剧的一日出现了,六箭全部射中了他,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无论是孙秀荣的三石力黑云弓,还是杨守瑜的强弓,射出的劲箭都不是锁子甲可以阻挡的! 六箭至少有一半穿透了锁子甲射进了贺兰苏尼的身体里! 贺兰苏尼倒下了,带着太多的不甘倒下了。 除了他附近的人,他的大队依旧在往前冲,此时,孙秀荣已经握着虎枪冲了上来! 自从经过胡弩镇的战事后,孙秀荣经过反复思考,并没有采取白孝德的双铁枪抑或马璘的铁枪、流星锤的配置,而是依着前世飞龙骑的经验,给自己的左小臂挂了一面铁制的小盾,他决定让自己的左臂成为专门格挡的武器。 而小盾份量不重,依旧可以与右臂一起挥动虎枪进行攻击。 当他冲入突骑施骑兵大阵时,就明显感到了其阵型的稀疏,不禁为自己之前看起来有些冒险的布置暗自庆幸。 能够开动三石力强弓的他双臂都有几百斤的力气,自然能够单手挥动八斤重的虎枪进行战斗,这一世的他可比前一世的尼堪在力气、武技上强出太多,进入突骑施骑兵大阵后,一路上直接被他击杀的敌骑数不胜数! 第五十九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 当一道黄褐色的土墙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孙秀荣才意识到他已经带着哥舒迷奴的左营杀了一个对穿! 没多久,前营的杨守瑜、南弓熏也杀出来了,等纳伦晓风、李进才以及南弓黑夫的部族骑兵也出现后,场中的形势大变! 三千突骑施骑兵在唐军的冲击下已经七零八落了,少量逃向了大营,大量的人则向四周奔逃! 随着突骑施人的奔逃,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少年兵顿时信心大增,但对于孙秀荣来说眼下却面临着极为急迫的选择。 是将部队化整为零去追击四散奔逃的突骑施人,还是跟着逃向大营的骑兵进入突骑施大营? 此时,若是从外面观察,大营的外墙尽头只是影影绰绰的,可见大营非常辽阔,里面肯定还有更多的敌人,自己这点人马冒然进去了,被敌人困在里面包了圆又当如何? 可一旦让敌人全部逃入大营,而自己与大营的敌人对峙起来,自己这一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按照夫蒙灵察的筹划,自己就是一个诱饵,一个炮灰,在既定的时间,既定的地点将突骑施人引出来,从而为主力将其歼灭创造条件,但由于自己的特意安排(或许还有夫蒙灵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晚上就攻下了碎叶川源头的石堡),自己虽然没有将敌人的主力引出来,但至少将一部分主力引出来了! “大郎!” 杨守瑜就算在骑战中也更加喜欢弓箭,虽然他的骑枪技术也非常了得,他单手拎着他那张力数高达五石的角弓,一脸通红地朝着孙秀荣喊道。 这是在催促自己赶紧下达新的命令了。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二郎,立即通知黑夫,让他的人跟随敌人进入大营!” “大郎,这……” “少废话,赶紧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此时,一直跟在孙秀荣身边的录事参军宇文邕奴眼睛一亮,“司马此计甚好,南弓部的人面目虽然与突骑施人不同,但装束却差不多,若是黑夫能够跟着敌人突入大营,并占据一座营门,然后司马的少年兵再突入,还真有一战而定乾坤的可能” 在孙秀荣等人的后面,黑夫也是一脸既兴奋又疑惑的模样。 “咱南弓部是从弓月部里面分化出来的,而弓月部却是依附于原本属于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的胡禄居部落的,后来号称突骑施别部,而人家突骑施却是取代西突厥的强部、大部,可眼下司马的一千娃娃兵、自己的一千南弓兵就将彼等几千精锐打败了?” 不过,当他接到孙秀荣的命令后,这心里不禁犹豫起来,一旁的杨守瑜不禁大急,向他喊道:“你个狗奴贼,若是怕了,就将部队交给我!” 黑夫是南弓晓月的奴仆,听了这话倒也恼了,一股悍勇也从内里升腾起来,“狗羌奴,你敢同我一起去吗?” “有何不敢?” 刚才,杨守瑜神乎其技的箭术着实将黑夫吓了一跳,他虽然被他所激,但涉及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也由不得他不犹豫,但若是有杨二郎在一旁协助他,他就不怕了。 “好!” 黑夫听了爽快,带着南弓部族骑兵就朝着大营南门冲了上去。 此时,为了加剧逃入大营突骑施士兵的混乱,孙秀荣让已经下马操控单弓弩的中营掩护,自己带着前营、左营对着那些慌乱的士兵展开了射击! “轰!” 没多久,原本就是窄窄一道土墙中间用十几根木头钉在一起的大门轰然倒塌,连带着两侧的土墙也倒了一片! …… 大营正中间,高高的望楼上。 以此时的条件,就算你视力再好,想要看清约莫两里路外的战斗情形完全没有可能,对于旗帜稀少的游牧部族来说更是如此,故此,一直到贺兰苏尼战败乃至退却这一幕发生,大营中望楼上的突骑施黑姓可汗尔微特勒依旧不明所以,直到士兵们开始疯了似的涌进南门! 是的,是涌进南门,因为当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骑兵出营时,各处大门自然都关上了,而当溃兵逃回到这里是,守门的士兵需要向大营正中间的尔微特勒禀报后才能开门,但溃逃至此的士兵已经等不及了,在他们的推搡下,没有等到尔微特勒的答复大门连带着一段土墙便应声而倒! 此时,就算再笨,黑夫也知道战机到了,他带着约莫八百南弓部族骑兵冲了进去! 此时的尔微特勒才明白了一个事情。 自己深为信任的贺兰苏尼败了,不但如此,敌人还尾随着败军进入到了大营! 尔微特勒虽然是庶长子,但苏禄上位后发生的每一场大的对外战斗,比如南边的大食,东边的大唐,北边的基马克(此时占据后世哈萨克斯坦北部大草原的强大部落)他都参加了,作为庶长子,没有别的,只能立下赫赫战功来增强自己的地位,故此,他并不是庸才,至少是汗国里有着中人之姿的贵族子弟。 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怎么回事?贺兰苏尼怎会败在一群娃娃兵手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实际上大营里还有五千整装待发的精锐奇兵,若是他还处于冷静状态,将从各个大门溃逃回来慌不择道的士兵斩杀立威的话,主动权依旧在他掌握之中,但眼下却不同了,他不是优秀的将领,否则也不会被他弟弟骨啜夺走了汗位,而他只能自立为汗。 也不会在历史上占据着高大坚固的怛逻斯城却被疏勒镇的几千唐军“偷袭”成功,夫蒙灵察在大唐算得上优秀将领,但绝对算不上名将,但他依旧奇袭成功,虽然眼下孙秀荣对夫蒙灵察是如何“奇袭”成功的依旧懵懵懂懂,但他毕竟成功了! 带着几千军力,穿行在异域,突然抵达怛逻斯城下,无论如何,夫蒙灵察的统兵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 闲话少说,就在尔微特勒愣神的功夫,黑夫已经带着南弓骑兵驱赶着溃兵冲到了尔微特勒身后“整装待发”了许久的突骑施骑兵! 不过对于黑夫以及跟随着他进入大营的少年兵来说,想要凭借他们的力量一举将大营里的七千精锐歼灭实在力有未逮,但对于尔微特勒与他的骑兵来说,发生了眼前这一幕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唐的主力来了! 尔微特勒踉踉跄跄跌下了高台,在亲兵的扶持下哆哆嗦嗦上了马,混在溃兵当中逃出了大营! 当你奔逃时,就算你有再高的武技也无济于事,一个小兵也能将你击杀,故此,孙秀荣的少年兵、黑夫的部族骑兵在今日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酣畅淋漓”的杀敌。 大约半个时辰后,孙秀荣攻占了大营! …… 盘腿坐在尔微特勒的大帐里,身边还有两个胡姬小心翼翼伺候着,孙秀荣正在听取杨守瑜的汇报。 “二郎,清点了一下,今日一战,我军击杀、俘虏敌兵接近两千,经过审讯,知晓大多数人还是逃出去了,他们都逃回了怛逻斯城,我军少年兵、南弓兵各损失了约莫两百人” 孙秀荣的眼神一凛,暗忖:“这还是在局势大为占优的情形下达到的战绩,若是面对面硬抗,自己这两千人马绝对不是尔微特勒的对手,恐怕连贺兰苏尼的对手也不是,时也命也,两百少年兵一死,自己自然不能再进行战斗了,只有依托大营与敌人周旋了” 又想到,“今日之战实在太过仓促,相信尔微特勒逃回怛逻斯城后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最快今晚,他应该会纠集人马前来攻打大营,由于顾忌到我军的援军,这一波的攻击肯定是暴风骤雨” “援军啊援军,你在哪里?” 面上却是一派肃然,“缴获如何?” “嘿嘿”,杨守瑜一张黑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憨笑,“尔微特勒应该是将怛逻斯城主要的粮草全部搬到这里来了,此人不知怎地,竟然舍弃坚城不用,巴巴地跑到城外的大营驻扎,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他搬到大营之后,将怛逻斯城的六成粮草也搬了过来,可满足一万骑兵三个月的需要” “大郎,我等放发财了” “哦?”,前世见过太多缴获的孙秀荣却波澜不惊,“除了粮草就没有其它的东西?” “自然有的,在一间库房里,发现了尔微特勒的私人财物,有金银物品和瑟瑟石,大郎,你猜有多少?” “上万贯?” 杨守瑜摇摇头,孙秀荣此时也来了精神,“难道有十几万贯?” “嘿嘿,那倒没有,大郎,铸成金锭的大约有一百斤,这便是一万贯,银锭、银币约一千斤,这又是一万贯,还有十个木头柜子,每个里面都装着五颜六色的上品瑟瑟石,不知价格几何,不说瑟瑟石,就是这些金银都有两万贯,两万贯啊,大郎” “看你那个穷样儿,好像没见过钱似的”,孙秀荣撇撇嘴,区区两万两银子的财物就让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杨守瑜一愣,心想:“大郎你也从来没有阔绰过啊,两万贯难道不是一大笔钱?” “还有什么?” “再有的就是棉布、绸布了,有几千匹,上好的乌兹钢刀有一百把,多半是尔微特勒用来赏赐手下人的,倒是便宜我等了” “想要守住这些财物吗?” 杨守瑜再次愣住了,“大郎,难道尔微特勒还想夺回这处大营?” “废话,他在怛逻斯河这里一共有一万五千人马,这次在我等手里只折损了两千多,今日是事发突然,被我等抓住了机会而已,事后他一定后悔的要命,以我估计,最早今晚,最迟明早,他一定会带领大军前来夺营!” “那……” “莫慌,对了,大营里发现了草袋子没有?” “有,不过都装着粮食” “嗯,离天黑还有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 “嗯,我等少年兵每人携带了五个草袋子,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立即通知各部,其一,马上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在大营里面再建一道矮墙,矮墙以能满足两千人驻扎为宜,我等人手少,尔微特勒若是全力进攻,大营四周围墙太长,必定抵挡不住” “若是草袋子不够,就用装粮食的,若是在矮墙建好之后尔微特勒还没有进攻,就连夜行动,将外面的围墙推倒!” “大郎!” “赶紧行动,敌人人多,若是占住外营进攻我等,若是围墙还在,还可以挡住我军的援军,那时候我等就徒呼奈何了,推倒围墙后他们就必须顾忌一下了” “是!” 第六十章 “奇袭”怛逻斯(5)援军疑云① “大郎!” 随着命令的下达,孙秀荣很快冷静下来。 “按照尔微特勒这资质,想明白这些事情多半要到明早了,一个晚上,足够我军做很多事了” 果然,当夜幕降临,杨守瑜指挥着众人将一道长宽都在五十丈左右(一百五十米)、高约三尺、厚约三尺的矮墙砌好后,敌人依旧没有动静。 “南弓部推墙,少年兵埋锅造饭,休整!” 孙秀荣的命令继续下达了,这一次黑夫倒是没有推脱了,他也意识到要守卫好来之不易的缴获(孙秀荣已经答应给他们每人两匹布),必须推倒外围的围墙。 等所有的围墙推倒后,时间来到了子夜时分。 一大片火光从北面出现了! 矮墙是围绕着尔微特勒的望楼砌成的,当孙秀荣看见那片火把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再有准备,若还是傻乎乎地呆在大营里享受缴获,不出明早,自己这支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军队就会被歼灭”。 又想到,“尔微特勒还是不错啊,没有推到明早才过来攻打,也知道我军的援军随时可能出现” 不过眼下八百少年兵早就用完饭食,也休整了大约两个时辰,这些少年兵,让他们出营再次与敌骑战斗,绝对是败多胜少,但依托矮墙进行射击还是做得到的,大营里除了杨守瑜汇报的那些东西,自然还有一些箭枝,突骑施人的骑兵大多数自备兵器,但尔微特勒的亲兵所用箭枝肯定是有储备的。 …… 回到一个时辰以前,亥时中刻时分(晚十点左右)。 怛逻斯城外来了一支军队,一支惶急、窘迫的军队,刚回到城里没多久的尔微特勒本来不想理会这支军队的,不过在听到领军的是黑姓大将都摩度后还是决定接纳他。 都摩度,是突骑施黑姓中与莫贺达干并驾齐驱的大将,原本在碎叶城协助吐火仙汗守城的,眼下他跑到了这里肯定是辗转逃过来的。 经过白日的战斗后,尔微特勒深感自己在军事上确实乏善可陈,加上都摩度又刚刚经历过与唐军的战斗,虽然此人以前一向与自己不对付,但他是左翼阿悉结部落的叶护,而怛逻斯城附近最大的部落除了哥舒就是阿悉结了,接纳他对于自己今后还是大有好处的。 都摩度年约四十,高大雄壮,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额头上勒着一根黑带子,这样的装束正是阿悉结部落的标志。 在以前的西突厥十部中,左翼五部中除了阿悉结,其余四部都是以黄褐色头发为主的部落,而右翼五部主要以黑色头发为主,这才有黑姓、黄姓之说,苏禄代表的突骑施部落正是右翼五部之一,右翼的核心地盘在伊犁河流域,而左翼的核心地盘则是碎叶川流域。 眼下,以前的左翼五部中,阿悉结泥熟的部众被阿悉结、突骑施瓜分了,而哥舒处半的部众则被哥舒、突骑施瓜分,只剩下哥舒、阿悉结、拔塞干三部,其中拔塞干远走咸海以北,突骑施汗国能够管束到的部落也就是哥舒和阿悉结。 而在东边右翼五部中,最强大的自然是莫贺达干所在的处木昆部,其中也有黄姓的存在,比如依旧占据着伊犁河最好草场的胡禄居部落,他们的贵酋普遍长着黄褐色的头发。 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原本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上游(后世阿勒泰地区到斋桑泊一带),突骑施崛起后,苏禄让其南下迁到热海以南以平衡胡禄居黄姓,在苏禄的默许下,莫贺达干吞并了不少黄姓、黑姓小部落,最后成了与都摩度的阿悉结部并驾齐驱的有数大部。 都摩度的牧地本在碎叶川下游,靠近怛逻斯城,他在碎叶城拥立苏禄的嫡长子骨啜当吐火仙可汗(实际上就是桃花石可汗)实际上在内心肯定有着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碎叶川中游的心思。 一身黑衣的都摩度匍匐在尔微特勒面前。 “可汗,看在长生天的份上,请赐给我罪责!” “你有什么罪?骨啜是嫡长子,你拥立他也是应有之意,好了,眼下形势危急,我突骑施急需团结一心共同对敌,我问你,骨啜是如何兵败被俘的?” 虽然也有骨啜的逃兵从碎叶城逃到了怛逻斯,但他们毕竟是小兵,对于大局不熟,虽然传递了骨啜被俘的讯息,但具体如何尔微特勒依旧不知晓。 “回禀可汗,这一次盖嘉运带来了磧西一整个军团,两万左右的唐军精锐,这样的军力,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何况,石国、史国也各自出动了五千步骑,加起来就是三万步骑” “在我的建议下,碎叶城驻兵一万五千,城外各有两座大营,分守碎叶川两岸,在下镇守北岸,盖嘉运的大军抵达后,用车弩轰击南岸大营,不到一个时辰便轰开了一个大约十丈的缺口,而在此之前,南营大将一见到车弩知晓必定讨不了好去,可汗,你是知晓的” “那车弩的弩箭长三尺五寸,粗达五寸,别说一道简单的土墙了,就算城墙撞上了也抗衡不了几日,若是击中人体,真正化为齑粉,为了免遭车弩的轰击,南营大将率先出动了五千精骑从其它几门出来,准备主动出击” “可汗……” “都摩度,你也是我国少有的猛将,为何哭哭啼啼的?” “可汗,你是不知晓,唐军又新出了一个军种!” “哦?是骑兵还是步军?” “是步军” “步军,全身披挂重甲的步军,以前我等也见过啊” “不是,大不同,彼等全部身材高大,至少也有六尺,身穿重甲,人手一杆通体由精铁打制的长刀,后来我才听说唐人称之为陌刀,长一丈多,重达二十斤,一刀挥下,人马俱裂,实在惨不忍睹,彼等尚未出动骑兵,单是这陌刀兵一出,南营大将就彼等砍成了两截!” “啊?!” “不出意外,一天功夫,彼等就攻破南大营,占住南大营后,彼等用府兵守卫大营,加上胡兵协助,然后全军移师我的北大营,那时,在下对于南大营的消息尚不知晓,故此便遭遇了与南大营一模一样的败仗,” “不对,唐军在攻打南大营时,你和骨啜难道都在袖手旁观?” “……” “南大营的将领是谁?” “胡禄居部索侍斤的弟弟” “难怪,哼,索侍斤是黄姓叶护,又靠着与大唐接壤的伊犁河谷,这一败后肯定彻底与我国离心离德了,彻底投靠唐国了” (胡禄居部是西突厥右翼五部中唯一的黄姓部落,还是最强大的部落,连突骑施人也只能对该部实施怀柔之策,原本以突骑施人为主的黑姓就对其十分忌惮,当唐军对其展开攻击时,无论是骨啜还是都摩度都采取了观望的策略,故此尔微特勒有此一说) “我见机快,带着几千骑逃入了碎叶城,此时,唐军的车弩、陌刀队的厉害终于传到了碎叶城中,骨啜与我商议过后,决定由他带着突骑施精骑一万五千人出城与唐军对战,而由在下留守碎叶城” “为了避免遭到唐军陌刀队的打击,骨啜将战场选择到了靠近雪山的贺罗岭,不过还是大败,自己也被俘被擒,我见状只得打开城门撤走了……” 尔微特勒陷入了沉默,他知晓,在军事上,眼前的都摩度、没有出战的伊丽河谷的黄姓大将索侍斤,以及自己的弟弟骨啜都强于自己,若是自己在碎叶城,下场恐怕也不会比他们好上许多。 半晌,他还是将眼前唐军的状况分说了,当然了,他略去了眼前的唐军只是一支包括少年兵以及部族骑兵在内的混合部队一节,只是说,“大约五千骑,唐、胡各半,当时彼等攻入大营时,声势猛烈,我还以为他们的援军到了,不得已撤了出去,现在想起来还是大意了” “哦?” “若是彼等援军到了,肯定会对我部进行追击的,但直到我退入怛逻斯城也没有见到彼等之踪影,多半是虚张声势让我上了当” “不好!” 对面的突然说道,尔微特勒也是耸然一惊,“你发现了什么?” 对面的说道:“唐军自恃强大,在天山南北一共只有一个野战军团,若是加上屯垦的府兵,最多两个军团,四万人左右,盖嘉运在碎叶城就有一个军团,如此说来,彼等能用在怛逻斯方向的兵力肯定不多,在碎叶城,石国、史国的旗号出现了,而在安西,唐人最大的助力是拔汗那,于阗镇的军力要对付吐蕃,决不能轻动,盖嘉运能够动用的也就是庭州、天山、伊州、龟兹、焉耆五军,如此一来,能够来到怛逻斯城的也就是疏勒镇以及拔汗那国了!” “石国、史国直接面临大食人的重兵,岂能为了唐人的事倾巢出动来到碎叶城?若在下猜得不错,在此之前,疏勒镇夫蒙灵察的部队以及拔汗那国的军队已经秘密潜入了石国,让石国看起来依然有重兵把守” “他让这支唐胡混合部队进攻怛逻斯肯定是一个幌子,为的就是让你主动出击,这是因为,以夫蒙灵察的军力,是不可能拥有车弩和陌刀营的,无法击破营寨,就只能在野外浪战” 说到这里时,都摩度暗自腹诽,“以尔微特勒的德性,对方肯定没有五千骑,若真有五千唐骑来此,他岂敢出营攻击?多半是两三千骑” 他继续说道:“估计这支部队提早抵达了怛逻斯,或者他们的主力晚一步抵达了,导致今日白日的战斗……” “你的意思……” “大汗,敌人主力肯定尚未抵达,否则,彼等是不会平白让你从容撤到怛逻斯城的,夜长梦多,我等必须趁着彼等兵力微弱,夺回阿斯哈堡!” 尔微特勒一听大惊,“这……该如何应对?” “大汗,末将不才,愿率本部人马去夺阿斯哈堡!” “都摩度,城里还有两千粟特步军,你一并带着,先用粟特人攻一阵,等到彼等疲倦了,再用本部人马猛烈攻击,相信以将军的威势必定一鼓而下” 第六十一章 “奇袭”怛逻斯(5)援军疑云② 都摩度抵达阿斯哈堡后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究竟——“尔微特勒这个蠢货,唐军就是因为人数少不利于防守才将阿斯哈堡的外墙推到了,若是彼等有五千人,岂会这么做?真是白白丢掉了一座大营” 在看到唐军拆除外墙后重新在里面砌筑的内墙,都摩度大喜,“矮墙不过三尺高,一部分战马都能越过,彼等这样做究竟是为何?” 想了半晌也没想通,在观察矮墙每边的长度后,他下定了决心。 “每边大约五十丈,可放百人,粟特人都有大盾,每次上两百人,一百人举着大盾,一百人猫着腰跟在后面,等抵达矮墙后后面的一人踩着前面那人的肩膀冲上去就是了,唐军这么蠢,竟然将尔微特勒的一万大军都吓走了?” “这样的话一次就是八百人,若是第一攻击不奏效,那就只能安排最多三个波次的进攻了,嗯,每次一百六十人,这样的话就有三个波次的满员进攻,粟特人虽然孱弱,但我在四周安排拿着弯刀的巡弋骑兵,若是有谁不奋力向前的,立斩不饶” “唐军人少,在三个波次连续不断的进攻后肯定乏了,一个波次按照半个时辰计,那时,时间恐怕也来到了寅时时分,我的骑兵先下马歇息,三个波次后再上,而矮墙里面的唐军在外面有大军压境的情形下肯定是歇息不好的,那时,彼等疲累交加,我军已经歇息好的精锐再给其致命一击,大营就拿下了……” “可恶!现在终于明白了唐军为何将大营的外墙拆了,因为就算我军夺回了这里,也不能驻扎大军,等敌人的主力一到还能轻易再次夺去!” “无论如何,在天明之前要将这股敌人消灭!” “呜……” 很快,在经过了短暂的喧闹之后,在火把的映照下,突骑施人对矮墙的进攻开始了! 矮墙的四面都出现了敌人,最前面的一人扛着大盾,后面跟着一人,对着影影绰绰的矮墙奔去。 在夜间,孙秀荣好像生怕敌人看不见己方似的,在矮墙的四个角都点上了火把,如此一来,敌人不需要点上火把就能大致辨别方向冲过来。 为了应对敌人的攻击,孙秀荣将八百少年兵也分成了两拨,矮墙的每一面也是两百人,一百人主攻,一百人辅助。 推了一晚上外墙的黑夫南弓骑兵全部在里面歇息。 孙秀荣就这样相信自己的少年兵?他们面对的可是此时中亚地区最大的步军来源粟特兵,虽然在各游牧部族眼里看来战力不佳,但终究是训练有素的步军,区区少年兵就一定有把握在步战时击败他们? 四个方向分别有前后左右四营镇守,无论是进攻方还是守卫方,人手都是一根长矛,而三尺左右的矮墙对双方来说都可视为一道屏障,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何况粟特人还有超过三尺的大盾护卫! 孙秀荣一脸镇定地站在大营正中间的望楼上,完全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的身边放着好几把上好弦的单弓弩,由于矮墙的四边只有五十丈,也就是说从矮墙到大营的正中间也只有三十丈左右,五六十米的样子,若是对方阵中有一个神箭手的话,完全有可能将其射杀,当然了,反过来,孙秀荣站在望楼上居高临下,凭着单弓弩高达六十丈的射程,亦可轻松地将敌人射杀。 孙秀荣淡定,但不包括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负责镇守东端矮墙的纳伦晓风更是如此,在孙秀荣的五大营中,哥舒迷奴的左营、南弓熏的前营,无论在年纪上还是战力上都是名列前茅,李进才的后营属于年纪大但战力一般的,耿思都的中营属于战力强但年纪最小的。 就只有纳伦晓风的右营,平均年龄在十六岁左右,不上不下,战力也就是比李进才的后营强一些,何况,在少年兵损了了两百人后,孙秀荣已经将几乎没有损失的中营全部分到了另外四营,如此一来,纳伦晓风的右营就是年纪最小的营头了。 秋天的怛逻斯夜晚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还穿着唐军夏季战袍的纳伦晓风的脸上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作为营中战力最强者,纳伦晓风没有资格躲在后面“指挥”,他端着一根一张二尺长的长矛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纳伦晓风的长矛矛杆是自己制作的,取材于雪山的栎树,这种树木材质坚硬,但缺乏韧度,不过在树种稀缺的雪山附近能够找到这种材料做矛杆也算不错了,作为游牧部族,若是事事都依靠外来输入的话,这个部族很快就会消亡,起码的制作兵器,鞣制皮子还是会做的。 但话又说回来,孙秀荣将这些少年兵聚在一起后,除了给他们发放军服,还有的就是为他们更换了矛头,对于都护府来说,铠甲、强弩,甚至横刀都是不传之秘,但矛头则是对周围部族实施羁縻的物资之一,自然没有对纳伦都督府吝惜的必要。 连带套筒、锋刃在内的矛头通体黑色,只有矛尖有一抹雪亮,半个时辰前所有的少年兵刚刚磨过! “晓风,莫要惧怕,等会敌人不可能扛着大盾跳上矮墙,多半会采用一人伏低,一人端着长矛从其背上踏过,那时彼等中门大开,我等在纳伦时除了练习弓箭,练得最多的就是这长矛了,按照平时练的法子,统一行动,在彼等刚一露出半个身子时立即刺出,记住,统一刺出,大喊着刺出,敌人是不可能战胜我等的” 一想到孙秀荣之前对自己的抚慰,纳伦晓风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但就在此时,敌人已经杀到眼前了! 正如孙秀荣所说,敌人不可能扛着大盾跨过矮墙,他们带着大盾无非是为了在抵近矮墙的途中不被己方弓箭射中罢了,这一节孙秀荣早就料到了,况且这一次,他也没准备将弓箭作为抵御敌人的主要武器。 作为前世利用矮墙的高手,在训练长矛时,除了平常对敌的左刺之术,自然也练习了对付准备越过矮墙上来的敌人之术,无非是将寻常的“左刺之术”改成“左上刺”罢了。 与左刺之术相比,左上刺更需要长期的习练才行,因为与纯粹的左刺可充分利用腰腹力量相比,左上刺主要习练的就是双臂的力量,挥臂的速度,若是长期习练并形成条件反射的话,配合矮墙使用,将是进攻矮墙敌人的噩耗。 “收!” 等敌人出现后,纳伦晓风刚才还狂跳着的内心倒是平歇下来了,当矮墙上出现了几十个敌人时,他立即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人将手中的长矛向后收了一下,由于是向左上刺,收矛的幅度比寻常略大。 “刺!” 一百杆长矛闪电般地刺向半空,霎时,在火把暗淡光芒的映照下,血雾伴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照面,就将所有在矮墙上探出半个身子的粟特兵全部刺倒! 这就是群体的力量,若还是在大唐,抑或部族里面,依托地形或城防设施防御时,虽然某段防御面有一定数量的士兵,但在敌人抵近后基本上都是各自寻找敌人厮杀,像野战那样一起出枪刺击的方式少之又少,那样的话,是能将勇猛顽强者显露出来,但一旦遇到比如“先登”这样的锐士,大多数守卫士兵是抵挡不住的。 于是缺口就出现了,逐渐形成连锁反应,最后缺口越扩越大,乃至崩溃。 但在孙秀荣的体系下,最胆怯的人在与群体几乎同时做出刺击的动作时也会变成胆气横生之人,若是身边正好站着一位强悍之人那就更是如虎添翼,假若正好刺杀了一人,见过血后他也很快就成了强悍之人。 孙秀荣孙秀荣的少年兵虽然还是“少年”,但游牧部族的少年,到了十五岁的年纪基本上成丁了,不说打仗,寻常在放牧牲畜时也会遇到狼群,若没有一定的能力,牲口群指定会被狼群全部吃掉,故此,他们比中原少年还是强上一些。 一抹伴随着惨叫的亮光过后,矮墙后面又平静了,由于后面第二排的人已经被刺下了矮墙,前面扛着大盾的人想要进行第二拨攻击便只能扔掉大盾,用手中的短刀与少年兵手中的长矛相对。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看来都摩度之前还是有演练的,这些扛着大盾的人明显比第二排端着长矛的人更加悍勇,当长矛兵被刺倒后,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猫着腰将大盾斜靠在矮墙的中间,让大盾变成了一处可以通行的桥梁,然后退后几步,各自拿着一把长约三尺的弯刀从桥梁上冲了上去! 与刚才的长矛兵不同,当他们在矮墙上探出身体时,用手中的弯刀横扫了一下,这一次,他们的策略稍微奏效了,少年兵中有的长矛被弯刀扫中了,但当一百名少年兵的长矛同时向左上方刺出时,当中一两个被扫中无关大局,这一次,所有在矮墙上探出身体的大盾兵依旧无一例外全部被刺杀! 像这样的攻击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考验的就是双方的耐心和胆气,若还是在以前,都是捉对厮杀的话,这样的战斗恐怕要进行很长时间才能告一段落,但在孙秀荣的训练下,他的少年兵在两个照面就将敌人击退了! 见到这一幕后,不光是孙秀荣,所有的少年兵都长舒了一口气,矮墙外没有来得及冒头的粟特兵也退了回去,每面矮墙后面是两百人,一个照面之下就有大约一半人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人自然心胆俱裂,没有任何理由再坚持下去,因为率先冒头的肯定都是勇悍之辈,他们都不行,遑论其他? 孙秀荣又下达了命令。 他将守在矮墙后面的士兵中原本属于耿思都中营的人重新汇聚起来了,每一面五十人,人手一把单弓弩,而前面手拿长矛的士兵第一排则变成了八十人,第二排七十人。 他顾虑的是,当地人第一拨攻击失败后,肯定不会再傻乎乎地凑上来实施第二拨同样的攻击,肯定会有新花样的,而在当下这个世界,所谓的新花样,无非是两样。 其一,改变平均用兵的方法,将最为勇悍的士兵集中在某一侧实施重点攻击,这个法子对于孙秀荣来说也没什么大用,当击退第一拨进攻之后,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在这种高度机械化、同一化的刺击下,饶是你有再高的武艺也白搭。 其二,用弓箭的抛射对进攻士兵进行掩护,孙秀荣估计敌人会面用这一招,便有了重新将中营汇聚起来以便快速应对的命令。 但事情却不是孙秀荣所想像的那样,敌人依旧派出了第二拨攻击部队,与第一拨一样,很快就铩羽而归,然后是第三拨,结果同样如此。 看来,敌人的将领根本没有将粟特兵的性命放在心上,第一拨逃回去的粟特兵的讯息也没有完全反应到突骑施人将领的耳朵里。 在他们的眼里,粟特人孱弱、怯战才是主要原因。 从外面己方阵地抵近到矮墙附近,加上攻击、不敌、败退,每一波进攻大约需要小半个时辰,三次进攻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倒是都摩度没有想到的。 这下他的眼睛有些凝重了。 第六十二章 “奇袭”怛逻斯(5)援军疑云③ 其实,对于都摩度来说,回到怛逻斯而不是他的老巢(后世水哈萨克斯坦楚城附近)也是有所考量的。 他扶持的是骨啜,并不是尔微特勒,本就打定了将阿悉结部落的影响力从碎叶川下游扩展到中游的注意,他的主意自然没错,突骑施汗国崛起后,大量的突骑施本族青壮便成了专职的士兵,并取代了以前的阿史那氏,成为世袭的士兵,其中的百夫长、千夫长更是取代了以前的诸部贵族成了新贵族。 一开始,这样的策略自然没有问题,西突厥九部供养突骑施一部更是没有问题,但时间一长,没有嫡系部落的缺点便显现出来了,那些表面上加入到“突骑施”部落的部族依旧保留着彼等的本部传统,这样的传统他们在突厥系汗国里已经传承几百年了,岂能轻易割断? 这也是在苏禄死后,阿悉结的都摩度、处木昆的莫贺达干能轻易崛起的重要原因了,放在以往的突厥汗国是不可想象的。 在苏禄成为突骑施汗国的大酋长后,他为了控制其他九部,将突骑施部落又分成一个个小部落迁徙到各地,本来是为了控制各部,实际上最终反而融合到其它部落里去了。 于是,从怛逻斯到碎叶城,突骑施的核心地带看起来是控制在突骑施贵酋手里,但实际上他们控制的只是这些城堡以及城堡周围的唐、粟特农户,更远地方的牧户实际上还是隶属于以前的部落。 在眼下,伊犁河流域是黄姓大部胡禄居实际掌控,而碎叶川流域就是由黑姓大部阿悉结掌控,热海附近则是由同样是黑姓的莫贺达干的处木昆掌控。 碎叶川流域,最大的部落就是阿悉结,而都摩度就是阿悉结的大首领,也是被苏禄封为叶护的两人之一(西叶护,大唐并没有承认苏禄的可汗名位,只是封他为十姓叶护,而在突厥系汗国里,只有可汗才有资格册封叶护),苏禄死后,他立即从碎叶川下游来到中游拥立骨啜为可汗,而没有选择靠近自己老巢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一来是没有将尔微特勒放在眼里,二来嘛,就是为了将整个碎叶川中下游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自从在碎叶城附近大败后,他突然对大唐的战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按说,此时他应该趁着唐军军力不多,以及不耐烦深入草原作战,只是为了劫掠城堡里的财富的心思,回到自己的老巢老老实实厉兵秣马静待时机才是,但他回到老巢后还是按捺不住了,还是带着两千精锐骑兵来到了怛逻斯。 对于都摩度来说,来到怛逻斯与其说是来协助尔微特勒守城的,不如说是来浑水摸鱼的。 而粟特步兵在不到一个时辰里的惨败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了,本来预料到这里最多只有唐军一个镇的野战军力,那些令人胆寒的武器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没想到就是这点兵力先后击退了尔微特勒,还让粟特步军在短时间铩羽而归,这与他原来的盘算相差太远了! 于是,作为一个投机分子,他是不会将自己的精锐骑兵投入到如此惨烈的攻城战的。 他撤退了。 这一撤就准备撤回自己的老巢去,什么一统碎叶川,成为苏禄可汗真正继承人的野心到了此时也浇灭得干干净净,他可算明白了,经此一战后,唐军无论会不会在碎叶川待下去,苏禄一系突骑施的影响力都会一去不复返了,而作为唐军盟友的莫贺达干的崛起也只是时间问题,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草原上作威作福才是正经。 …… 就在都摩度没有理会粟特人的惨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实施了三拨进攻时,大营里的孙秀荣通过审讯矮墙边的粟特俘虏弄清楚了对面带兵大将的来由,此时,他也陷入了沉思。 “其一,都摩度就算亲自来攻,我也不怕” “其二,都摩度若是醒目的话,肯定不会再利用骑兵来攻了” “其三,他作为西突厥左翼为数不多保持了部落完整性的大酋,肯定也不是庸人,既然不是庸人,为何在碎叶川惨败后又跑到怛逻斯来蹚浑水?” “苏禄已死,目前整个突骑施汗国实力最强的就是两大黑姓部落,都摩度的阿悉结和莫贺达干的处木昆,以及与大唐联系紧密的胡禄居,但胡禄居是黄姓,基本没有可能接替苏禄的位子,于是都摩度、莫贺达干就有希望了” “而盖嘉运是应了莫贺达干的要求前来助拳的,有大唐这个强援,都摩度肯定讨不了好去,他来到怛逻斯除了想挟持尔微特勒号令汗国,难道就没有趁着尔微特勒心慌意乱时在怛逻斯抢一把?因为与前者相比,这件事才是有可能的” 他赶紧将熟悉怛逻斯的哥舒迷奴叫了过来。 “迷奴,尔微特勒手下的精锐五千人是什么构成,哦,是由哪些部族的青壮构成的?” 他这样问,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一个庶长子,是不可能从苏禄那里得到太多突骑施本部常备军的,多半是从交给他管辖的各部中抽调的精壮。 “回禀司马,尔微特勒手下的军队有三个部分,其一是哥舒诸部,由怛逻斯河北岸哥舒头目之子担任统领,其二是突骑施常备军,大约有一千人,苏禄上位后,自己住在曳建城,让嫡长子骨啜驻扎碎叶川控制热海附近以及碎叶川中游,遥控伊丽河流域” “实际上是将以前西突厥右翼诸部交给了骨啜” “而让尔微特勒驻扎在怛逻斯,尔微特勒的母亲来自哥舒部落,他自己又兼任阿悉结、拔塞干两大部落的颉利发,有着任命该两部百夫长以上职位以及赋役的决定权,何况,他的一千突骑施亲卫中,有一些就是哥舒、拔塞干、阿悉结三大部落的贵族,当然了,彼等并不直接管辖那些部落,而是跟中原的爵位一样,让某些部落直接成为彼等之封地罢了” “那些部落本来应该上缴给汗国的牛羊牲口直接交给这些亲卫家族享用” “再就是靠近怛逻斯城的阿悉结部了,阿悉结部是碎叶川流域最大的部落,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几乎都是他的牧场,最近在夷播海北面崛起了一个部落,叫基马克,阿悉结又担任着抗击基马克部落的重任,故此,就算是苏禄可汗在位时也对该部笼络有加” 基马克孙秀荣自然知晓,实际上他就是钦察的前身,两个名字不过是翻译成汉文不一样罢了。 眼下的基马克还是一个部落联盟,成为一个强大的汗国还要一些年头。 他暗忖:“基马克主要在南西伯利亚草原上,与碎叶川流域接壤的多半是些依附于彼等的小部落,都摩度在这些年难道就没有通过小规模的战事不断兼并这些小部落,从而让自己的阿悉结部慢慢强大起来?” 他继续问道:“这么说除了那一千常备军,尔微特勒麾下骑兵的主要来源就是阿悉结喽?” “是的,司马。当然了,都摩度只是阿悉结最大的部落首领,阿悉结里面又分了好几个部落,按照惯例,为了分化都摩度的势力,尔微特勒肯定主要从其它部落抽调精壮,但都摩度的人马也会有一些” “……” …… 都摩度带着有些颓丧的心情走在去往怛逻斯城的道路上,没多久般见到了亮着灯光的城堡。 见到城堡后,都摩度想道:“老子的青壮还有两千在里面帮着尔微特勒这个废物守城,自己若是回到老家,怛逻斯城肯定会被唐军攻陷,唐军一旦陷城,除了将城堡洗劫一空,也是有收集头颅的传统的,那都是我部的精锐,平白损失了岂不可惜?” 作为一个部族的人,他自然有联络城中本部人马的法子,他准备抵近城堡后通过响箭来联络,既然已经不想协助尔微特勒守城了,就没必要再回到城里了,以免见面后尴尬。 此时,从他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片火光。 尔微特勒见到那火光后,立即大喊道:“准备战斗!” 奇怪的是,那片火光在离都摩度大队约莫一里的地方便停下来了,接着又飞来一骑。 都摩度的手下将来骑领到他的身边,只见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不过都摩度一见却吃了一惊。 “哥舒迷奴,是你?!你何时加入了唐军?” 来人正是哥舒迷奴,他笑了笑,“叶护,正是在下,眼下我奉司马之命想与叶护谈一桩生意” “哦?” 都摩度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同为拜火教的哥舒迷奴,他还是信任的,他只在身边只留下几个本部的亲兵,然后其他人全部退下了。 “司马什么意思?” “两个意思,其一,一同拿下怛逻斯城,里面的财宝对半分,但唐人、粟特人丁口属于大唐,尔微特勒的士兵可任由叶护带走” “事后大唐保证不波及到阿悉结部落” 都摩度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望着遥远的星空默默祈祷着,他这个部落刚刚皈依祆教没有多久,他祈祷时心里实际上还是想着长生天。 “干了!” 虽然对哥舒迷奴以及他身后的这支唐军的战力依旧有些怀疑,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促使他下定决心的除了这支唐军身后的大唐,还有哥舒迷奴的火纹刀! 与已经笃信祆教的拔塞干、哥舒部相比,阿悉结只是刚刚接纳不久,但祆教的传教方式与其它宗教不同,他没有正式的教义,全靠口口相授,他不在乎拥有众多的教徒,而在于不断寻找能够成为本教助力的“使者”。 而火纹刀就是本教最有力的信物之一,这在祆教徒不是秘密。 “连哥舒迷奴都加入到大唐里去了,看来能够拯救本教的也就是大唐里的某人了,自己若是逆潮流而行,肯定不妥” 于是,在一个诡异的夜晚,黎明前的某个时分,一天最黑暗的时刻,都摩度先是用响箭联络了城里的阿悉结部众,又叫开了城门,当正在忐忑不安的尔微特勒亲自前来迎接时,都摩度杀死了他! 孙秀荣以一个近乎奇迹的方式拿下了怛逻斯城! 第二日,担心唐军大队驾到的都摩度带着重新依附于他的全部阿悉结士兵以及城里一半财物走了,将整个城堡留给了孙秀荣。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夫蒙灵察是如何拿下怛逻斯城的,但发生了今晚的事情后,站在高达两丈、夯筑得异常结实的土质城墙上,迎来了东方第一缕晨曦后,孙秀荣大致了解了夫蒙灵察的办法,多半还是利用了都摩度,与自己相比,夫蒙灵察的军力更加强大,都摩度更是没有理由拒绝他。 而在那之后,都摩度还被大唐封了官职,并赐了姓名,多半也有夫蒙灵察的功劳。 新问题又来了。 自己以区区一千少年兵、一千部族骑兵就拿下了在整个碎叶川流域最大的怛逻斯城,而此时的夫蒙灵察大军依旧没有踪迹,等他到了,会怎样对待自己? 第六十三章 尾声(1)绸缪 九月末,怛逻斯城,内城。 怛逻斯城是以前石国王族修建的大城,带着明显昭武风格,但城墙的夯筑又明显采用了汉唐以来的强夯,无非是城门楼、城里的建筑物大多是平顶、圆顶的罢了,石国建成此城后,先后被突厥、突骑施夺取,在雪山北麓一众城堡中,与东边的碎叶川一时瑜亮。 大多数时候盘踞在碎叶川流域的各势力都以碎叶城为都城,而以怛逻斯城为陪都,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了。 根据从碎叶城逃回怛逻斯的突骑施人供述,盖嘉运之所在击败吐火仙之后迟迟没有分兵怛逻斯,除了这一处战场已经许给夫蒙灵察了(唐军惯例,雨露均沾),还有其它的事情。 一是分兵去碎叶城周围攻打吐火仙的嫡系部落,抢劫财物,俘获丁口牲畜。 第二个原因对孙秀荣来说打击有些太大了。 盖嘉运拆毁了碎叶城! 盖嘉运摆明了大唐是不会重新设置碎叶镇了,但问题来了,眼下唐军在碎叶川流域大获全胜,苏禄一系突骑施贵酋死的死,囚的囚,大唐该如何安排此战后的碎叶川流域形势? 在历史上,盖嘉运是将从怛逻斯到碎叶川一带依附于突骑施汗国的突骑施常备军、粟特人、汉人全部赠给对大唐最为友好的拔汗那国,让其充实纳伦盆地,以对抗本就在那里的南弓部、哥舒部。 但眼下的情形大不一样了,在孙秀荣这个妖孽的干预下,大唐鬼使神差新设了羁縻地纳伦都督府,并破天荒地由汉人担任都督府司马,这一次,盖嘉运还会像历史上那样做吗? 当然了,以眼下他的地位,想要干预此事的走向实在力不从心,他现在也知道了,怛逻斯城以前是碎叶镇的羁縻州,也是大唐在碎叶川流域能够实施有效管辖的最西边,再往西,从根上来说,对于还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度来说,已经到了帝国管辖的极限了。 更何况,眼下进攻怛逻斯城的正主,安西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疏勒镇镇守使夫蒙灵察尚未抵达! 而夫蒙灵察以及肯定会以监军的身份跟着来的大宦官边令诚是他想要改变历史走向的最可能的依靠! 历史上石国建设怛逻斯城后原本是想以此城为基地,徐徐经营整个怛逻斯河、碎叶川、伊犁河流域,进而将影响力拓展到北疆一带的,故此城池建得很大,他们前前后后花了十年才最终建成。 眼下是孙秀荣带着“先锋”抵达怛逻斯城附近后的第三日,夫蒙灵察的主力依旧未见踪影,面对着这样一座城池,还是在碎叶城被毁后唯一的一座大城,他岂有不细细考究一番的? 他仔细测量过,怛逻斯城周长约莫十里,内城两里,若是放在中原一带,也就是一个普通县城,但在碎叶川流域却是了不得的大城,比大唐名将王方翼筑造的碎叶城还要大(碎叶城只有八里,且城墙高度不如怛逻斯城)。 城墙完全采用了汉代的制式,底座阔三丈,顶部一丈,高三丈,有四座城门,城门楼采取了中亚一带典型的圆形穹顶风格,或许是不知晓汉人城池马面墙的妙用,怛逻斯城并没有这样的设施。 内城应该是王宫和官府办公的场所,尔微特勒被杀后,都摩度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妻妾儿女、仆役、财物全部卷走了,这样的地方孙秀荣是不敢住的。 在王宫的一侧是一处小校场,是以前护卫尔微特勒亲卫驻扎的地方,能够驻扎一千骑兵,一侧则是一大片房舍,房舍参照了中原的制式,前面是衙门,后面是居所,内城里面全部是石质的建筑物。 外城则按照对着内城的角度分成了八大片,东西南北之外还有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等街区,有些类似于皇太极占据沈阳后重建的城池格局。 占据此城后来他才知道,城池里的主要居民除了被都摩度杀死的突骑施贵族,大部分都是是粟特人,只有少量汉人,大多是以前大唐经营西域时,跟着大军最远深入到咸海附近后留在当地的汉人后代,当然了,怛逻斯城以前只是大唐的羁縻州,肯定没有多少汉人,而碎叶城是镇守使府所在,肯定还是有不少汉人存在的。 但这些人多半落到了盖嘉运的手里,若没有意外的话,这些已经有些胡化的汉人会被盖嘉运连同粟特人一起赠给拔汗那国,让其充实纳伦盆地的力量,因为此时由于大食人的步步紧逼,原本占据整个费尔干纳盆地的拔汗那国的国土只剩下珍珠河以北的领土了,为加强拔汗那计,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与后世的紧挨着怛逻斯河的塔拉兹城不同,眼下的怛逻斯城却修建在怛逻斯河与阿斯哈河之间,估计是眼下的气候还比较湿润,雨水较多,加上一到夏季,雪山上的冰雪融化后大量雪水冲下来让无论是怛逻斯河还是阿斯哈河都异常充沛,建在河边风险较大的缘故。 由于紧挨着两条河流,城中地下水自然也不缺乏。 唯一令孙秀荣欣慰的是,都摩度出其不意杀死尔微特勒后,随后并没有在城里大肆屠杀和劫掠,他只杀死了尔微特勒的一些死忠部下及其亲属,抢走了他们的财产,但对城里的其他人,特别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粟特人并没有波及, 占据此城后,孙秀荣让宇文邕奴带着少年兵仔细盘点了一下。 “司马,由于你要求我军严守军纪,不杀一人,不抢一物,只作登记,故此,能够获得猜的财物也就是内城府库里的,但由于大部分值钱的财物都被尔微特勒带去了阿斯哈堡,这里剩下的并不多” “杂七杂八,抛去都摩度带走的,又缴获了两千多石粮食,近千匹棉布,还有大量的牛羊毛皮,都是一捆捆的,也有几千石,金银合计约莫一万贯,瑟瑟石五袋” 孙秀荣暗道:“阿斯哈堡的财物自己肯定不会交出去了,但平白得了一座城池,若是再分润一把的话,在夫蒙灵察那里也交待不过去” 便道:“将布匹交给南弓黑夫,剩下的原封不动锁在库房里,对了,城里发现纸张没有?” “有,官衙里有少许” “很好,将这些纸张都用上,锁住库房后,再贴上封条,就写‘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下辖纳伦都督府司马封,对了,那些财物都要整整齐齐码好,做好登记’” “那瑟瑟石呢?” “你的意思呢?” 自从踏入怛逻斯河谷后,十六岁的宇文邕奴就是在如梦似幻地渡过的,饶是他满腹经纶(相对而言,在西域游牧部落他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得到太多的书籍,但对于大唐来说,除了部分军事物品,从来没有保守秘密一说,无论是科技还是书籍都向周围诸部开放,故此也只是相对而言),也不会认为以纳伦都督府区区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部族骑兵就能拿下怛逻斯城。 别说拿下怛逻斯城,能不能顺利抵达怛逻斯城也是一个疑问。 但孙秀荣做到了,虽然有种种机缘巧合之处,但他在一夜之间身先士卒拿下石堡,抵近怛逻斯附近后并没有按照夫蒙灵察的安排直接靠近城池,而是靠近城外的大营,并一战而胜之,在再次挫败突骑施人准备夺回阿斯哈堡的企图后,此时都摩度身边还有三千骑。 此时,他竟敢带着八百少年兵追了上去,此时若是都摩度横下一条心与他在野外进行骑兵大战,少年兵必败无疑,但他又赌对了,竟联合都摩度对怛逻斯城杀了一个回马枪! 种种事情,斑斑行径,都让宇文邕奴瞠目结舌,到此时,他已经对孙秀荣死心塌地了。 听到孙秀荣的问话,他赶紧回道:“司马,镇守使最迟两日,最快一日也就到了,届时如此大功劳竟被我等小卒获取了,虽然还是在他的名头下获得,但他颜面上终究不好看,这五袋瑟瑟石自然要给他,加上封存的府库,也差不多了” “不”,孙秀荣却摇了摇头,“远远不够,首先我等今后要咬定一件事” “哦,何事?” “阿斯哈堡是本司马拿下的,但与都摩度联络,赚取怛逻斯城,杀死尔微特勒都是夫蒙镇守使的功劳,赶紧传下去,让每一名士兵都知悉并记牢!” “是”,宇文邕奴心理一凛,他从孙秀荣凝重的脸色上也知晓了此事确实关系重大,弄得不好,他们这一趟不仅保不住财物,连性命也有可能丢掉。 “通知下去后,按照我刚才所说的撰写战事经过,等镇守使一到就呈上去,再者,五袋瑟瑟石,两袋给边中丞,三袋给镇守使,如何分配就有他们自己去吧” “知道了,司马,还有吗?” “立即通知哥舒迷奴前来见我” …… 哥舒迷奴走在秋日的怛逻斯城大街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面上也蒙上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其实,年仅十八岁的哥舒迷奴与宇文邕奴一样,这几日也是在如梦似幻里渡过的,他的师傅是将孙秀荣视为能够拯救祆教的光明使者之一,但也只是之一,教主还有很多选择,但从他踏入怛逻斯河谷以后的表现来看,似乎师傅的选择正在变成现实——虽然孙秀荣目前依旧很弱小,但他只有十九岁啊! 十九岁! 哥舒迷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从十五岁起就被视为族人翘楚的他眼下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纪上,别说一众少年了,就算放在成人里也是光耀万丈的存在。 想要完成这些事,勇气、能力、运气缺一不可,作为祆教徒,他最看重的还是运气。 孙秀荣有了自己,才能顺利通过怛逻斯河谷,又碰上看似强大实则虚弱的尔微特勒,若他遇到的是碎叶城的骨啜,还能走到这一步吗? 宇文邕奴摇了摇头,骨啜他见过,不仅精明强悍,其更是继承了苏禄可汗最精锐的常备军,战斗力可不是尔微特勒可以比拟的,别说贺兰苏尼的三千骑了,骨啜出动一千常备军就可以打败少年兵! 这难道不是运气吗? 只有光明尊者的眷顾着才一直有运气陪伴着他。 在以前怛逻斯城尔微特勒任命的“索葛”(城主,类似于中原的刺史)衙门里,宇文邕奴见到了孙秀荣。 孙秀荣一脸严肃,也没同他废话。 “立即出发去南哥舒部落,联络哥舒海,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并请他带三千骑兵在怛逻斯城附近驻扎!粮草就用城里的缴获供给” “这…….” 哥舒迷奴心理一凛,但他瞬间就明白了。 “司马早就知晓我等寻找光明使者之事,我与哥舒海都是祆教徒,哥舒海在得知司马之事后,恐怕也会莫名震撼,会进一步相信我师傅所说的事,加上唐军已经拿下了碎叶城、怛逻斯城,突骑施人大势已去,为了向唐军示好,哥舒海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有了哥舒海这三千骑,加上司马又在城内外招募同样在十五岁至十八岁的粟特少年当兵,并准备招够一千二百人,加上以前的八百人,凑够两千人,加上黑夫的一千骑,这就是三千人了,哥舒海表面上是三千骑,但他却代表着整个哥舒正部,司马啊司马,就算夫蒙灵察来了,也不敢将你怎么样,你做的好事!” “是!” 哥舒迷奴走了,带着一丝敬畏走了。 “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能做的吗?” 第六十四章 尾声(2)输诚 夫蒙灵察终于到了。 他带了三千精锐步骑,其中有衙将毕思琛的一千五百精骑,还有守捉使赵崇玼带领了一千五百全部配置了强弩、长枪、横刀的精锐步军,加上拔汗那国王阿斯兰达干的三千步骑,六千步骑就是他的主力! 虽然才六千步骑,但对于夫蒙灵察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要对付的不是兵强马壮的骨啜,而是尔微特勒。 作为长期镇守西域的宿将,对于突骑施这个大敌还是很熟悉的,自然也知晓尔微特勒的虚实,若没有孙秀荣的存在,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会让阿斯兰达干作为奇兵突然出现在怛逻斯城附近,吸引尔微特勒出来交战,而他与阿斯兰达干保持着一日的距离,只要阿斯兰达干能坚持一日,他就有把握击破尔微特勒。 他也遇到了都摩度,但那是在一个不同于孙秀荣的场合下遇到的。 将孙秀荣的两千弱兵抛出去,一来他想考验一下这厮的能力,二来嘛,是因为他似乎从孙秀荣身上发现了一些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以前,边令诚、高仙芝,包括耿直的封常清也会让他产生不舒服的感觉,边令诚就不用说了,边军监军大使天然与镇守使不和,这也是朝廷乐意见到的。 高仙芝自然是恃才傲物,历史上的他击败小勃律后竟然不通过夫蒙灵察单独向朝廷汇报,气的夫蒙灵察骂他是“狗日的高丽奴”就可见一斑。 至于封常清,此时还是一个微末人物,他的耿直倒是让夫蒙灵察有些欣赏,让他产生的不舒服很快就会消散了。 但孙秀荣不同,一开始他是作为发配到胡弩镇的府兵出现在他面前的,由于其身份地位太过低微,夫蒙灵察虽然感受到了些许的不舒服,但由于地位的悬殊让他起了“爱才”的心思。 但此子在纳伦盆地一系列表现之后让他有些不适了,虽然在边令诚、独孤峻的建议下让他担任纳伦都督府的司马,但那终究是权宜之计,得知朝廷要他在九月份进攻怛逻斯时,他立即就想到了孙秀荣。 现在想起来,孙秀荣带给他的“不适”来自两方面,一是其所作所为似乎不像唐人,二是此子以区区十九岁的年纪所作所为太过骇人听闻,假以时日,实在难以估计,自己马上要位极人臣了,不需要太多的功勋了,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像孙秀荣这样时不时给他来一些变故。 当然了,按照他的想法,孙秀荣很难抵达怛逻斯河谷,别的不说,碎叶川源头那座石堡就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按照他的估计,就算孙秀荣不惜代价攻打,最少也要三日才能拿下。 然后就是怛逻斯河谷了,南面的哥舒部落也不是那么好通过的,此时突骑施人占据此地已经多年了,而自从大唐撤销碎叶镇之后对这一带的影响力就不大了,对于这样一支部队,哥舒海没有理由会放过他。 故此,他真正的奇兵,也就是吸引尔微特勒出来迎战的就是拔汗那国的军队,由于拔汗那国的三千步骑也异常严整,那一次尔微特勒亲自出马攻击了,结果自然被突然杀出的夫蒙灵察击败。 故此,当从白水城出发,白日休息,夜晚行军的夫蒙灵察大军沿着驿道“潜往”怛逻斯城,并抵达距离阿斯哈堡只有三十里的雪山余脉山口时,他得到了那个惊人的消息后不禁有些天旋地转。 阿斯哈堡已下! 怛逻斯城已下! 他手中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马鞭跌落了,并跌落到一侧的峡谷里,但夫蒙灵察并没有意识到,他愣住了,面上的神色极为复杂。 跟着他一起行军的边令诚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对他来说,任何能让镇守使不愉快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愉快的事情。 对他来说,什么孙秀荣、王秀荣都不值一提,孙秀荣此子为他夺回了桃花石只不过让他略微上心罢了,区区一个镇将还不放在他眼里,何况眼下正是他与正经的磧西监军大使李辅国勾心斗角的当口,区区镇将又有何能为? 上次他让孙秀荣正式拥有了那十个金饼,无非是一个位高权重者见到一个极卑微的人物,偶尔大发善心对他略加褒赏而已。 区区十块金饼,他边令诚还不放在心上。 但孙秀荣在纳伦盆地的所作所为倒是让他开始重新将其考量一番了,孙秀荣能够从夫蒙灵察那里获得一些粮食和衣物,他边令诚起的作用也不小。 让孙秀荣担任纳伦都督府的司马明面上是独孤峻起的作用,实际上边令诚也出力不少。 但对于像边令诚这样一位品级极高的大宦官来说,这样的事情依旧没有放在心上,略略考量一番后他又放下了,眼下他的头等大事是要立下更多的功勋以便与忠王府出身的李国辅较量一番,进而为回到京师执掌内廷大权奠定基础。 故此,当夫蒙灵察将孙秀荣派出去“诱敌”时,边令诚并没有阻拦,那时在他的心上,孙秀荣若是侥幸成功了自然是好,但若是兵败身亡也没什么,但眼下却大不一样了! 边令诚先是震惊,接着便就像溺水的人见到稻草一样,眼神中露出了精光。 一种能让他翻身的精光。 “咳咳”,边令诚轻咳一声,“你等还愣着作甚,还不下去将镇守使的马鞭捡回来” 接着他凑近夫蒙灵察,“镇守使,我倒觉得是好事,孙秀荣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不是你允许他参加跳荡营的遴选,他能有今日?估计现在还在胡弩镇喝西北风!” “跳荡营之后不是你将他遴选为牙兵,他能一到胡弩镇就是伙长?进而立下那些功勋?” “回到疏勒镇之后,不是你又提拔他为外行官,岂有机会与刘珧判官一起去拔汗那国公干?没有这个机会,他如何能立下击杀哥舒力微,一统纳伦诸部的大功,进而得封都督府司马?” “这一切,都是镇守使给予的啊,我等还担心什么,进城再说” 夫蒙灵察此时已经从复杂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中丞说的是,若不是我慧眼有加,孙郎岂有今日……” “报!” 正说着,前面飞来一骑,“报,纳伦都督府司马孙秀荣来了!” “哦?” 夫蒙灵察与边令诚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复杂的神情。 孙秀荣早就知道夫蒙灵察一行的行踪了,占据怛逻斯城后,他立即让南弓熏带着前营向前后左右探出了三十里,每日都是如此。 得知夫蒙灵察大军的动向后,他带着杨守瑜、耿思都以及二十名中营少年兵赶紧出发了。 “扑” 孙秀荣单膝跪在夫蒙灵察、边令诚两人马前。 “大唐疏勒镇麾下纳伦都督府司马孙秀荣启禀!” “讲!” “是。启禀镇守使、监军大使,职部侥幸击败突骑施人,夺下怛逻斯城,来龙去脉,都在这份奏报里,请两位上官明察!” 夫蒙灵察与边令诚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由夫蒙灵察接过了奏报。 这一次,孙秀荣见到宇文邕奴撰写的奏报后又亲自更改、誊写了一份,前前后后写了几千字,重点突出了自己的“运气”以及哥舒部对大唐的“友好”,有了友军的帮助,一切都好说了。 当然了,自己的功绩直到“夺取阿斯哈堡”为止,剩下的都是“记录”,“镇守使亲率大军与都摩度接触,得知此人心向大唐后,便抚慰有加,在都摩度的带领下,镇守使亲冒矢石,监军使约束三军,顺利拿下怛逻斯城” 还有一张小楷,上面写着:“职部夺得怛逻斯城后,封存了府库,在都摩度离开后,没有骚扰一户,没有劫掠一人” 隐含的意思是,夫蒙灵察若是意犹未尽,可以重新洗劫该城,若是嘉许他的所作所为,接手该城就是了。 “起来!” 夫蒙灵察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事到如今,再有任何不满甚至不适也晚了,有边令诚在侧,他就是在不满也不可能将其当场斩杀了。 何况孙秀荣站起来后又轻声说了一句。 “镇守使、监军使,职部在尔微特勒房中收缴了五袋上品瑟瑟石,不敢妄动,两位上官看……” 到了此时,边令诚已经将孙秀荣当成自己在西域重新崛起的重要人物了,他笑着说道:“有劳孙郎了,还不前面带路!” 孙秀荣赶紧接过夫蒙灵察和边令诚的缰绳,牵着两位的战马走在前面,过了五里地后夫蒙灵察才让他骑上自己的战马在前面带路。 当晚,得知城外还驻扎着三千哥舒骑兵后,夫蒙灵察也打消了洗劫怛逻斯城的心思,按照他的想法,孙秀荣这家伙肯定已经捞了不少好处了,既然假模假样地封存了府库,自己若是再纵兵大掠的话,那城外的哥舒部该怎么看,就算哥舒海不理会,但劫掠得来的财物也该分润他一些才是,既然如此,干脆不抢了。 对夫蒙灵察来说,若是按照孙秀荣亲自撰写的奏报上奏,他还是奇袭怛逻斯城大功的首功人物,接替盖嘉运担任下一任节度使完全是板上钉钉了。 拿下磧西节度使后,自己手底下就有了七个军镇,无数个羁縻州,到时候还怕钱财不滚滚而来? 当晚,尚未享用晚餐,夫蒙灵察赶紧依着孙秀荣的奏报撰写了一份呈报给盖嘉运的报告,当然了,在撰写这份奏报之前,他必须与边令诚统一好口径,因为边令诚可是能单独向当今圣天子上奏折之人。 对于边令诚来说,既然一路顺风抵达怛逻斯城,又有大功可以捞取,还与将来的副大都护、节度使搞好了关系,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孙秀荣奇袭阿斯哈堡的功勋也是不能拉下的,从这一刻起,边令诚隐隐将孙秀荣当成了自己制衡李辅国的砝码,一颗极为重要的砝码。 当然了,光凭这个他是扳不倒李辅国的,不过孙秀荣另外给他上了一份大礼。 “中丞,眼下曳建城还在突骑施人的手里,不过城中只有几百骑,交河公主安然无恙,咳咳,原本都摩度、莫贺达干都对公主殿下虎视眈眈,不过都被在下派驻在那里的人拦住了” 边令诚一听不禁两眼放光。 交河公主,虽然只是当今圣上的义女,但毕竟是公主啊,公主,只有他这样的宦官才能接近、联络啊。 “莫贺达干也来了?派了多少人过来?” “回禀中丞,只有几十骑,听说大军正在路上,咳咳,中丞,要赶紧啊,若是让莫贺达干娶了公主,那就……” “你这厮,为何不将公主迁到怛逻斯城?!” “中丞,不是在下不愿意,而是身份低微,不敢唐突了公主殿下,若是中丞带着手下前去迎接,自然马到成功!” 三日后,边令诚迎回了交河公主,那位阿史那氏公主。 边令诚是带着毕思琛五百精骑去的,据说在迎回公主后,毕思琛放纵手下抢了曳建城,边令诚也赚得盆满钵满。 第六十五章 尾声(3)波谲 阿史不来城。 该城位于怛逻斯城与碎叶城之间,原本是西突厥王庭所在,是一座专供突厥汗王及其亲眷居住的小城,方圆约莫三里,全部有石块垒成,是前突骑施可汗苏禄的行宫之一,眼下成了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以及安西、北庭监军大使李辅国的居所。 得知是边令诚抢走了交河公主,李辅国恼怒在心。 李辅国今年三十五岁,比边令诚还小十岁,原本也是寂寂无名,不过在去年他服侍的忠王李亨被封为太子后,他也是水涨船高,先是到高力士掌管的内侍省历练,然后又拜高力士为义父,很快就升到了从五品的内官,李亨被封为太子后,立即遥领安西大都护府,于是又将其派到安西担任监军。 李辅国面色煞白,五官扭曲,相貌极丑,凭着对李亨的忠心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由于太子遥领大都护,自然要事事为太子着想。 若是在以前,圣人还宠幸武惠妃时,李辅国就算是当今太子的人,也不敢对武惠妃儿子寿王的人太过放肆,但眼下不同了。 就在前年,武惠妃因病去世,李隆基郁郁寡欢,此时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媳妇,也就是寿王妃杨玉环,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眼下尚没有正式册立为妃,但杨玉环获得圣人的宠幸只是时间问题,李隆基同志不过是觉得尴尬,先后让杨玉环在女官、女道士之间装点门面而已。 杨玉环出现后,君王对武惠妃的思念之情自然逐渐消减了,连带着寿王受到的宠爱也慢慢消退了。 这一切,作为谙熟内廷事务的李辅国自然瞧在眼里,他知道彻底威压边令诚的机会来了。 但边令诚监军拿下突骑施人的“陪都”怛逻斯城,又抢先一步迎回交河公主,立下的功勋一点也不亚于他,这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由于毕思琛洗劫了交河公主所在的曳建城,如今尚完好无损的只有阿史不来城,在李辅国的鼓动下,在碎叶城、裴罗将军城、保大军城赚得盆满钵满的,收纳了十八名妖艳胡姬的盖嘉运勉强迈动脚步来到了阿史不来城。 阿史不来城正中间是一间圆形的建筑物,建筑物仿照大帐篷设计、建造,以前是突厥汉王的王帐,之后先后被阿史那贺鲁、斛瑟罗、乌质勒三任西突厥的继承人占据,到苏禄时代时,他让吐蕃公主居住此城,大唐公主居住曳建城,突厥公主居住碎叶城。 苏禄一死,由于安西四镇已经被大唐收复,吐蕃公主孤立无依,自然被嫡长子骨啜夺走了,但她依旧住在阿史不来城,盖嘉运抵达后,吐蕃公主自然又成了他的新欢。 钱财、女人,对于边镇大将来说唾手可得,在西域当了好几年节度使的盖嘉运也是这样过来的。 当然了,作为宦官的李辅国全部心思除了在建立功勋外,自然又扑在了钱财上。 在李辅国的撺掇下,盖嘉运命令夫蒙灵察等前来阿史不来城汇报战况。 夫蒙灵察不敢怠慢,得到均令后让赵崇玼镇守怛逻斯城,自己带着边令诚、衙将毕思琛出发了,在此之前,在边令诚的再三劝说下,他勉强带上了孙秀荣。 从怛逻斯城到碎叶城一带,约莫六百里的距离,地貌气候大致与后世的天山北麓仿佛,都是草场、农地相间之处,是七河流域除了伊犁河谷最好的地方,从西汉开始,中原王朝的身影便在这里出现了,在两汉的影响下,原本的乌孙人也在这里放牧、种地,修建城堡,更是参照大汉的规制修建了驿道。 大唐再次进入西域后,这里的驿道又恢复起来了,夫蒙灵察让亲信毕思琛带着五百轻骑,加上荔非元礼的三十牙兵,沿着驿道风驰电掣般奔向阿史不来城。 自从孙秀荣又在怛逻斯立下大功后,连夫蒙灵察都是有些错愕,何况毕思琛、荔非元礼? 以前毕思琛以为孙秀荣无论如何也不会爬到他的头上,但眼下却不一定了,故此,他看向孙秀荣的目光很是不善,倒是荔非元礼经过此事后知晓自己已经远远被孙秀荣拉下了,倒是对他热络起来。 孙秀荣带着宇文邕奴、耿思都,倒是符合他少年兵头目的形象,他紧紧跟着边令诚,在夫蒙灵察与边令诚中,他想要左右逢源是办不到的,只能选择一个,眼下只能是边令诚。 边令诚自从经历了在瓦罕谷地被劫之事后,大凡自己出行都带着至少百骑,除了内侍省允许的二十骑,自然还有他在西域收的一帮义子,其中更有部分或自愿,或被他胁迫阉割了的胡人,都是弓马娴熟之辈,将他紧紧簇拥在中间。 而他最宠爱的义子边令徽,眉清目秀的边令徽,每天给他暖被窝的义子边令徽自然须臾离开不得。 眼下刚满九岁的边令徽的神情却是十分愁苦。 边令诚在内廷盘桓多年,岂有将自己在寿王一棵树上吊死的? 前不久他在内廷的好友给他来了一封信,信中说道眼下太子殿下十分宠幸一个年轻的宦官,叫鱼朝恩,由于鱼朝恩眉清目秀,李亨对他的宠幸还在李辅国之上,何况李辅国眼下名义上已经是圣人的人了,再不济也是高力士的人了。 边令诚立即决定交好鱼朝恩,当他听说鱼朝恩没有义子时,便想到了边令徽,可巧了,边令徽本姓鱼,与那鱼朝恩还是老乡,边令诚得知后大喜,便决定将边令徽转让给鱼朝恩。 此事他已经同边令徽说了,边令徽虽然年仅九岁,可他六岁就被边令诚收养了,察言观色一点也不亚于常人,得知后表面上装的悲悲戚戚,实际上巴不得早日离开这整日风沙肆虐的西域,回到中原故土。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的名字将改成鱼令徽,在史书上也会留下一笔。 与李辅国比较,边令诚还有一处优势,按照大唐内廷规制,监军宦官在边镇待满三年后有一次回京述职的机会,而李辅国刚刚从京城调到边镇,虽然可以通过书信与京师联络,但终究没有人亲自到来的真切。 在这一节上,李辅国还得暂时巴结边令诚,谁知道他回去之后会说什么,又会得到什么样的职位? 在暗地里,李辅国被人称为“丑怪”,但在这一点上他还是知晓的。 这一次,边令诚还将交河公主带来了,回到安西之后,边令诚就要启程回京了,自然要将交河公主带回去。 交河公主的马车被边令诚的牙兵护卫着,那是一辆披着丝幔的马车,公主孙秀荣见过一次,她是在开元初年就嫁给苏禄了,算起来也接近四十岁了,由于南弓晓月是她的义女,他想要迎娶南弓晓月,进而掌控整个南弓部,交河公主这一环他就绕不过。 当他拿下怛逻斯城后,立即派哥舒迷奴带着左营、后营共三百骑去了曳建城,终于在莫贺达干下手前将公主护住了——其实公主身边还有从吐蕃陪嫁过来的一百亲卫,就算莫贺达干要来硬的估计也不行。 但孙秀荣毕竟得到了一个“护驾”的名声。 抵达怛逻斯后,公主也接见过孙秀荣一次,那时孙秀荣说起了南弓晓月的事,公主自然满口应承。 公主、边令诚,有了这两人,孙秀荣相信自己迎娶南弓晓月便有了五成的把握,接下来已经拥有了一个五千帐的部落头目,朝廷会怎么做,自然要乐观地看待,何况一旁还有一个与孙秀荣之间互相狐假虎威的哥舒正部大酋哥舒海! 在大帐里,孙秀荣排在最后,见到四十五岁,满脸酒色味道的盖嘉运,以现任北庭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前于阗镇镇守使程千里,以及那位丑的令人陡生厌恶的大宦官李辅国。 他还见到了一人。 马璘。 这一次,马璘作为盖嘉运的牙兵队长,跟着盖嘉运来到碎叶城后立即成了一个真正的骑兵队正,就是他这个骑兵队正,带着一百五十精骑,在与骨啜精锐的交战中大显身手,马璘一枪一锤突入突骑施精锐常备军里,一个人就斩杀了百夫长以上将领五名,事后叙功时,深受盖嘉运器重,已经被破格提拔为副尉(营副校尉),品级已经与孙秀荣相同了。 但马璘在得知孙秀荣的事迹后,脸上的神色就颇值得琢磨了。 大帐里,夫蒙灵察正在讲述他是如何晓行夜宿潜行至怛逻斯城下,先以孙秀荣的少年兵为诱饵诱使尔微特勒出战,然后大破之,再遇到了前来夺营的都摩度,在他的劝说下都摩度归顺大唐反戈一击,在怛逻斯城里当场斩杀了尔微特勒的头颅,眼下头颅带来了等等。 这些情形夫蒙灵察早就通过快马汇报给盖嘉运了,不过终究没有现身说法来的真切,一众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汇报中,夫蒙灵察只提到了三个人。 一个自然是“约束”有方的边令诚,当李辅国听到边令诚的名字后煞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加上斜眼歪嘴,一张脸十分可怕,这一幕边令诚自然也见到了,他倒是处之泰然。 一个肯定是在与尔微特勒的精锐骑兵对战中,大破对方的毕思琛,当然了,这一幕从未发生,被可恶的孙秀荣抢了先。 最后倒是提到了孙秀荣,但无非一个诱饵有功罢了。 边令诚、孙秀荣听到这话都有些吃惊。 “难道镇守使将少年兵夺取阿斯哈堡的大功抹去了?可边令诚也有奏报到盖嘉运那里呀” “哼!”,边令诚此时突然冷哼了一声。 夫蒙灵察这才意识到此人马上就要送公主回京了,自己这副大都护、节度使的位置只差一步就要到手了,若是边令诚在朝堂上乱讲一通,自己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咳咳”,夫蒙灵察来到孙秀荣的身边,并拉起了他的手。 “节度使,监军使,此次本将能够成功拿下怛逻斯城,此子立功不小,他是我的牙兵,因功升任纳伦都督府司马,孙郎,还不拜见两位上官!” 第六十六章 尾声(4)云诡 在即将拜见盖嘉运、李辅国的一刹那,孙秀荣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就算再厉害,在盖嘉运等人眼里也不过是夫蒙灵察督领有方,何况自己若还是显得沉稳大方,岂不是让他们起疑?” 于是,他一改往日沉稳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面色也憋得显出红晕,穿过众人在盖嘉运、李辅国面前单膝跪下时,还差一点摔倒在地,这一幕,让盖嘉运不禁皱了皱眉头,却让李辅国眼前一亮。 三十五岁的李辅国自从来到西域后,见到的不是赳赳武夫,便是慷慨文人,与他们相比,自己面目丑陋、畏畏缩缩的形象更是让人耻笑,当然了,作为一个能被李隆基、李亨父子看中并派到西域监军的宦官,基本的能力肯定是有的,非但如此,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宦官对皇家的忠诚那是不用说的。 李辅国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自卑,他来到西域后,一直想拿某位高级将领开刀来立威,可让他失望的是,能升到高位的将领不是能力强,便是关系盘根错节,想要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何况,这些将领,特别是守捉使以上的将领都不缺钱财,李辅国一来,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将大把钱财奉上,让他也下不了手。 李辅国表面猥琐,内心却明镜似的,刚才夫蒙灵察汇报时,他就发现了端倪。 “这孙小子是从纳伦出发的,而夫蒙灵察是从石国出发的,虽然约定了日期,但想要完全按照日期实施方略谈何容易?别的不说,踏入怛逻斯河谷后,孙小子就要独自面对哥舒部落,别说尔微特勒的突骑施精锐了,那一帮子哥舒人就不是他能轻易应付的” “可他偏偏毫发无损地通过了,非但如此,还以一己之力拿下了阿斯哈堡!” “事情真是夫蒙灵察说的那样吗?” 而孙秀荣眼下的表现明显不是一个能做到这一点的将领,李辅国见状便冷笑道:“孙郎为何发抖?” 孙秀荣说道:“初见方面大员、大使,心中紧张,故此发颤” 李辅国点点头,他头一次见高力士也是这样,暗道:“这样的人才是正常的,人人都是霍嫖姚才是不正常,有些人啊,不怕上阵杀敌,就怕面见高官”,便有些喜欢上了他的坦诚。 盖嘉运见李辅国如此说了,也说道:“孙郎年纪轻轻,前有葱岭守捉种地,后有胡弩镇单骑退敌,再有十箭定纳伦,这次又千里奇袭怛逻斯,了不得,了不得啊” 孙秀荣讪笑道:“大都护也听过对小子的谬传?” 盖嘉运是副大都护,虽然当今太子是大都护,但在私下里,你说一句大都护任谁也不会挑刺,听了这话,盖嘉运也笑了起来,他作势要一脚对孙秀荣踢去,骂道:“叫你逞能!” 盖嘉运这一踢,自然没有踢到孙秀荣,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一丈远,但这么一踢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其实,如果孙秀荣听了盖嘉运的话,回复:“那都是谬传,小子愧不敢当”,还是一脸义正辞严的模样,就算盖嘉运的地位与他相距甚远,盖嘉运多半也会仔细探查他这些功绩是否真的存在,以往在没有见到孙秀荣时,盖嘉运见到奏报时,心里只会为自己手底下又出了一名年轻俊杰感到高兴,绝对不会细究其功绩的。 但眼下孙秀荣这么一来,他想细究的心思全没了。 等孙秀荣退到毕思琛后面后,边令诚和夫蒙灵察都是若有所思,而毕思琛的眼里自然充满了妒火。 随后毕思琛等夫蒙灵察的手下也被盖嘉运叫上去会见,无非讲几句抚慰、鼓励的场面话罢了,没多久,这几日在吐蕃公主身上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盖嘉运就打起了哈欠,今日的会见就到此结束了。 至于如何叙功,如何封赏,不是今日一见面就能谈定的。 等盖嘉运回到了后堂,他一改疲沓模样,再次召见了夫蒙灵察,除了夫蒙灵察,还有一人也在座。 莫贺达干。 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的处木昆部大酋,突骑施汗国两大将领之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瘦的突厥汉子。 他头上的黑发编成了一缕缕小辫子,然后用一根火红色的丝带系在额头上,丝带正中却是一颗蓝色的宝石,蓝宝石呈幽蓝色,不时还闪着白光,一看就是品相极佳的蓝宝石。 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留着山羊胡子,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时闪露出的精光让人不可小觑。 莫贺达干原本也是突厥系官僚的名称之一,现在也成了此人的姓名,就跟贺兰苏尼一样,当然了,与奴隶出身的贺兰苏尼相比,一直是处木昆部世袭大酋的莫贺达干神态气度完全不一样。 其实,莫贺达干跟着盖嘉运来到阿史不来城已经好几日了,他一直盼望的与盖嘉运之间的谈话并没有进行,这让他十分着急。 说起这突骑施汗国,前面说过,突骑施原本是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也是最强大的部落,但在苏禄上台后,突骑施精壮都成了常备军,还成了原来的西突厥十部,最近的八部不少部落的贵族,不在部落长待的贵族,虽然突骑施将哥舒处半、阿悉结泥熟两个左翼大部吞并了,但却是换汤不换药,突骑施贵人只是占据了中上层的位置,广大的牧户还是以前的部落,本族的贵人依旧在他们心中占据重要份量。 这也是突骑施汗国疏忽而灭的重要原因。 在苏禄死后,都摩度、莫贺达干都蠢蠢欲动,显然莫贺达干技高一筹,他攀上了大唐,当然了,像盖嘉运这样即将离任的边镇大将也需要功勋和钱财在离任前捞上最后一票。 实际上,眼下吐蕃、大食的实力非同小可,若是大唐真正想经营好西域的话,与突骑施结盟,用突骑施来对付大食才是上上之选。 当然了,无论是李隆基还是盖嘉运,都没有这个眼光,至于都摩度、莫贺达干更没有这个心思,以前苏禄几次与大食大战,那都是为了争夺河中地区富裕城市的控制权。 但无论如何,莫贺达干赌赢了。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叙功,而是如何处置苏禄之后七河流域的形势。 碎叶城之战中,盖嘉运将抓到的突骑施常备军全部斩杀了,为的就是让突骑施这个姓氏完全消亡,而在都摩度反水尔微特勒的战事中,为了防止突骑施人的报复,都摩度同样将尔微特勒的常备军全部杀死。 也就是说,作为突骑施汗国的核心支撑——出身于突骑施部落的青壮在这次战事中几乎覆灭殆尽! 但是,没了突骑施,还有一个名号需要除了突骑施以外各部的大酋去争取,而这个名号只能由大唐赐予。 十姓叶护,自从西突厥灭亡后,大唐再没有册封“可汗”的名位给执掌大权的大酋了,苏禄后来被封为忠顺可汗那是因为他的实力实在太大,又早就自称可汗,不得已而为之。 但眼下的局面就不同了,作为一个部落,突骑施已经不存在为了,但以前的西突厥诸部尚在,而交河公主是真正的阿史那氏十姓可汗的女儿,谁娶了她变相就是十姓可汗了,难怪都摩度、莫贺达干都对公主垂涎三尺。 但按照眼下盖嘉运、李辅国的安排,交河公主明显是要送回长安的,这怎能不让耗尽了部落钱财(贿赂盖嘉运出兵),失尽了西突厥诸部的人望(本是突骑施汗国内部的事,可他引来了唐军)的莫贺达干忧急如焚? 在莫贺达干心里了,娶交河公主,就算不被封为十姓可汗,成为变相的十姓可汗也行,这是底线,当然了,若是被正式册封为十姓可汗那自然是好,有没有交河公主都可以。 但大唐看来并不想这么干,等夫蒙灵察一进来,莫贺达干就急急忙忙说道:“两位天朝上官,交河公主在碎叶川流域深孚众望,百姓爱戴,一旦离去,七河流域恐怕徒生变乱!” 盖嘉运没有理他,夫蒙灵察说道:“叶护,公主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家了,这次跟着监军使回京也是应有之意,七河流域民众自然重要,但我等也不能罔顾天理人伦吧” 其实当今天子对此事早就有了安排,否则区区磧西节度使哪有资格将公主送回长安? 当然了,作为臣子,盖嘉运、夫蒙灵察都不能说出来,只能用天理人伦的话语遮掩过去。 还有,盖嘉运攻占碎叶城、保大军城、裴罗将军城后全部拆毁了,明显是不想再扶持一位十姓可汗了。 莫贺达干精通唐语,知晓里面的小九九,干脆退而求其次。 “节度使、副使,两位都在此,眼下突骑施已灭,碎叶川空虚,在热海以南,我部三万帐实在局促,恳请迁一部分到碎叶城游牧” 实际上,就算没有盖嘉运批准,等唐军一走,由于眼下雪山(吉尔吉斯山)北麓空虚,莫贺达干大可将一部分牧户迁到那里,当然了,他要跟下游的阿悉结大酋都摩度以及伊犁河流域的黄姓大酋索侍斤赶时间赛跑才行。 所谓三万帐,自然也是虚张声势之言,他莫贺达干手下的处木昆部最多两万帐,虽然也是强部了,但还是达不到三万帐的水平。 盖嘉运虽然在离任的最后两年被酒色缠身,但终究是边镇大将,虽然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但头脑尚在。 “呵呵”,他笑道:“叶护,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不过基于你我双方的友好,这次圣上肯定会正式册封叶护的,多半会更进一步,叶护就静等佳音了” 实际上,皇帝在对盖嘉运的指示中,已经透过兵部的信件说的清楚明白。 “册封莫贺达干为突骑施可汗” 只是突骑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可汗,连右翼五姓可汗都不是,这就是李隆基、李林甫的盘算,摆明了是要让突骑施汗国四分五裂的,对于这二位来说,什么大食,那太遥远了,西突厥后裔才是他们的心头大患,何况不久前苏禄还出动大军深入四镇劫掠。 但盖嘉运这么一说,莫贺达干当即相信了,并满怀希望,他相信,盖嘉运这么说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旨意,否则是不会乱说的。 “多谢”,莫贺达干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对眼下已经极为稀少的和田羊脂玉白马,那是极为罕见的极品羊脂玉雕成,连见多识广的盖嘉运、夫蒙灵察也是双眼放光。 第六十七章 尾声(5)献策 边令诚要走了,在长安的皇帝没有做出进一步指示之前,已经命令由夫蒙灵察带领军队驻扎雪山北麓,而盖嘉运则押着俘虏(献俘)、部分珍贵财物(献宝)回京述职。 盖嘉运这一回估计不会再回来了,所有人都是这么估计的,有了“奇袭”怛逻斯的“大功”,夫蒙灵察接任磧西节度使也是板上钉钉。 夫蒙灵察从自己“奇袭”落空,平白得了一个大功的些许“羞赧”中完全解脱出来了,盖嘉运走之后给他留下了一堆女人,虽然都是盖嘉运用过的,但这个时候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夫蒙灵察便在阿史不来城悠哉乐哉逍遥起来。 临行前,边令诚将孙秀荣叫到了他的房间。 经过这么多的事,边令诚也明白了,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小子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屡屡创造奇迹也是需要实力来匹配的,但这个小子的实力到底是什么? 武力? 不是,在安西之地,他自然是显眼的,但并不是最显眼的,武艺比他还厉害的还有。 智谋? 在游牧部落里,智谋只能从属于武力,就如同绿叶对红花的衬托,此子倒是有些聪明,但智谋却谈不上。 人望? 不可能,一个刚被赦免不久的叛军家属后代,能有什么人望…… 想到这里,边令诚突然想到一事,“此子是前朝皇族后裔,难道……”,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隋炀帝直系后裔在本国任职的就有不少,按说彼等的人望更大,何况我国国泰民安,天下归心,隋朝二世而亡,岂有趋附短命王朝而抛弃大唐的?绝对不是” “那又是什么?” 这时边令诚才想起此子身上那种特殊的神韵,对了,就是神韵,一种虽然长相是唐人,但举止言谈隐隐约约与唐人不大相似的人。 “难道是受到了葱岭胡人的影响?嗯,多半如此,胡人天性洒脱,不拘小节,孙郎从小与这些人在一起,岂有不受影响的?” 但问题又来了,“受到胡人影响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孙郎一人脱颖而出?” 等孙秀荣来了,边令诚说道:“孙郎,你做的很对,你年纪太小,若是大功都由你一人拿了,其他人的老脸往哪儿搁?能有夺占阿斯哈堡的功劳就不错了,有了此功,你一个野战军的校尉或地方守捉使的官位是跑不了的,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孙秀荣说道:“多谢中丞关心,小子想问的是,此战过后,朝廷是如何安置七河流域诸势力的?” 边令诚眼睛一亮,此事也是他这几日苦思冥想而不可得的,李辅国当然知道,但他不可能告诉他,他只能在路上询问盖嘉运了。 “以孙郎来看呢?” 这几日,孙秀荣已经将整个两河、七河流域的诸势力弄清楚了,并在一大张白纸上画了一幅地图,与唐人一样,他用尖锥形表示山脉,用曲线表示河流,用一小段城墙表示城池,用“x”表示关隘。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还用几株小草表示草原,用汇聚的小点表示沙漠,用几棵树表示树林,看起来图案更生动一些,这样的“舆图”边令诚倒是头一次见到。 “中丞,这是乌浒水,眼下两岸都被大食人占据了,这是珍珠河,在下游又叫药杀水,珍珠河与乌浒水之间的地方势力眼下都是在大唐与大食之间摇摆,哪一方压迫得紧一些必定会投向另外一方” “哦?这里面你有何见解?” “中丞,大食人与大唐不同,彼等一旦接管某地,肯定要推行彼等之天方教,然后用天方教的方法来管束民众,最大的特征就是收取异教徒的重税,这在当地诸国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大唐则不同,只是羁縻,最多有三两官员前去索贿……” 说到这里时,孙秀荣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边令诚一眼,见他神色若常,便继续说道:“这无损这些国度大局,都在承受范围之内,大唐对其治理国度的规制丝毫不干涉,与大食比较起来就好多了” 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今后高仙芝对石国的苛厉,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逼反了石国,进而引发石国向大食人投诚、借兵以及怛罗斯之战的事,暗忖:“大唐虽然不理会诸国内部事务,但官员们无休止的勒索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彼等忍耐的限度,还是会反叛的” 他继续说道:“故此,稳住这些国度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此其一” “其二,若突骑施是一个内部稳定、万众一心的汗国,那大唐可与之结盟,让其对付南边咄咄逼人的大食,但该国自然不是这个模样,最近战败之后更是会四分五裂,在下最近同哥舒海聊过,眼下的突厥八部至少还有户口十万帐,丁口几十万,虽然四分五裂,但若是有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出现,还是很容易重建汗国的” “于是,维持住其四分五裂的局面对我国北庭最有利,但对大唐的大局不利,因为南面的大食一旦稳定了乌浒水流域诸国,整顿兵马后还是会向北扩展的,一个四分五裂的西突厥余部肯定不是大食人的对手,而我国重兵云集北庭、安西,就算雪山北麓发生战事也是鞭长莫及,何况将军力投送到那里也是劳民伤财” “若是碎叶城没有拆除的话,利用碎叶城周围的农田实施屯垦,只要有一个军团存在,就会对突厥余部产生威慑,然后利用碎叶镇督领各部兵马,未尝不能将大食人压缩在乌浒水一带,何况两河之间还有石国等国作为缓冲” “重设碎叶镇原本是上上之策,因为这样一来还可以将眼下各部中最强大的、莫合干达麾下的处木昆部压缩在热海附近,让其不能进入雪山北麓,但碎叶城已经拆毁,如此一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怛逻斯?” “是的,按说怛逻斯城离安西、北庭都太远,最多只能是下下之选,但眼下雪山北麓的城堡都拆的拆,毁的毁,阿史不来城又太小,只有怛逻斯城能驻扎大军,周围的绿洲至少能耕种五十万亩中田” “五十万亩,按照亩产一石计,那就是五十万石,抛去谷壳、留种,至少有七斗粮,这就是三十五万石,若是按照三成收取赋税,那就是十万石” “十万石,可让两万人,也就是一个军团吃上一年,但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光够吃上一年是不行的,但由于屯垦人手有限,五十万亩已经是极限了,故此,按照驻屯一万人计,可以消耗两年” “有两年的消耗,就可以独立作战了,一万人的大唐精锐,加上周围诸部的襄助,守好北庭的西境还是没有问题的” “哼!”,边令诚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五十万亩,以前碎叶镇还在的时候,拢共才十万亩,整个安西才七十万亩!何况一万军士,身后便是一万户人家,需要耗费多少你算过没有?!大唐人才济济,岂会没想到这一点?” “中丞说的是”,孙秀荣赶紧说道,“在下正要说到这一点。全靠大唐移民自然不行,靡费太大,但如果是纳伦都督府的规制呢?” “纳伦都督府?你的意思是说只任用汉人当官,管束当地胡人?” “是的,中丞,从怛逻斯到碎叶城,至少有五万粟特人定居在此,还有几千汉民,彼等都是擅长种地之人,以在下愚见,与其送给拔汗那国,不如汇聚在怛逻斯城附近,由一名汉人担任都督或司马,再从周边对大唐亲善的部落里拣拔青壮当兵,岂非是不耗费国家一文钱而达到稳固西陲的作用?” 边令诚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冷笑道:“如何能保证此人不会成为新的苏禄?” 孙秀荣笑道:“在周围还有都摩度、莫贺达干以及强大石国的情形下,这有可能吗?难道这些胡人都对大唐任命的官员死心塌地?不可能,完全能不可能” “真的? 此时边令诚自然知晓了他是在自荐,他这么一说倒是很有可能,但让一个汉人带着一帮胡兵驻扎在周围都是突厥人的部落里,实在是险象环生,孙秀荣虽然与他非亲非故,但也不能这么折损了。 “你小子肯定还有后手,说吧” “嘿嘿,中丞明见万里,小子叹服,我的后手就是南弓部,只要在下与南弓晓月成婚,并将整个南弓部迁到怛逻斯附近,在下不就有了外援吗?在下在纳伦盆地略有威名,让南弓部听从我的号令还是做到的” “南弓部撤出纳伦盆地后,大半个盆地都由拔汗那国掌控,该国已经失去了珍珠河以南的土地,有了大半个纳伦盆地,至少是聊胜于无,可比丁口强多了” “怛逻斯这边,伊犁河流域的弓月部与南弓部系出一家,在我的引诱之下,不断吸引该部民众前来投靠,若是部众能达到一万户,加上与哥舒部的结盟,完全能稳住怛逻斯一带了” 最为一个监军宦官,自然凡事都会往坏处想,就算是面对着区区十九岁的孙秀荣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边令诚很称职,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事。 “孙小子在纳伦练兵时,在校场操练时曾大呼‘大唐万岁’,这些少年兵虽然多是胡人,不过大唐已经深入彼等心中了,并不是孙小子,而是大唐让彼等死心塌地跟着孙小子的呀,哎呀,我怎地没早一点想清楚此事?” “也罢”,边令诚睁开了眼睛,“你将你刚才所说的详细写出来,加上这张舆图,我带回去请高明的人瞧瞧,在这半年里,夫蒙灵察都会在此地,在正式的圣旨下达前,你就守好怛逻斯吧”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物。 “孙郎,你是知晓的,我原本同寿王亲近,这枚桃花石原本是要作为寿礼呈给寿王的,但眼下忠王已封太子,若是我再将这枚桃花石献给寿王,由于桃花石的名声,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寿王要如何如何,我岂能陷寿王于不义?就暂时寄在你这里吧,记住,好好保存,等我回到安西再还给我!” 孙秀荣大喜,赶紧说道:“放心,中丞,我一定会像护卫亲眷一样护卫此宝!” “真的?” “若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第六十八章 尾声(6)粮税 孙秀荣回到了怛逻斯,此时,夫蒙灵察已经将他的主力部队迁到了阿史不来城附近,盖嘉运走之前给他留下的女人和财富让他可以在朝廷圣旨下达之前尽情享用。 李辅国是整个磧西的监军,盖嘉运回京了,他自然要回龟兹镇坐镇。 边令诚也回去了,剩下的夫蒙灵察就是最高上官,为了稳住周边形势,他让阿斯兰达干带着少数兵马返回了拔汗那国,而让他的儿子薛裕留下来带兵,于是夫蒙灵察在阿史不来城附近还有五千左右的精锐人马。 在都摩度目睹了尔微特勒竟败在区区两千殊为可疑的“唐军”手里,自己又杀了突骑施本部的常备军,并将并非突骑施本部的常备军押到自己的阿悉结部落后,最近一段时间他都要为了消化、稳固这些人以及这些人身后的牧户殚精竭虑,根本没有时间来理会怛逻斯的事。 无论如何,都摩度有了这些新增丁口后,就算没有拿下怛逻斯附近区域,也有了向西、向北扩展的能力。 在怛逻斯的北面,是号称基马克的一支由鞑靼人、突厥人组成的部落联盟,据说有七大部,四部操着突厥语,三部操着鞑靼语,但无论是突厥部落,还是鞑靼部落,其上层人物都是突厥人,这也是基马克或钦察一词的来由——由突厥贵人控制的部落。 所谓鞑靼人,就是留在大草原上的鲜卑及其后裔与突厥人的混血种,至少在眼下是这个意思。 哈萨克大草原足够广阔,基马克诸部没有理由南下与强悍的突厥人斗个死活,碎叶川、珍珠河的下游原本是西突厥左翼五部之一的拔塞干部落的牧场,但在此时已经渐渐崭露头角的乌古斯部落(塞尔柱帝国前身)、基马克的压迫下逐渐向西迁徙,最终占据了里海西岸、咸海以北的土地。 突骑施强大时,无论是乌古斯还是基马克都不是对手,当拔塞干部落西迁后,他们并没有趁着药杀水流域空虚抢占附近的牧场,乌古斯看上了花拉子模绿洲,但那里已经有大食人进驻了,不过大食人在那里的统治并不稳固,与其它地方相比,花拉子模绿洲地带更让乌古斯人垂涎。 而基马克人大多游牧于伊希姆河与南西伯利亚草原之间,草场完全够用。 于是,当七河流域的形势尚未明朗之前,都摩度抢占了药杀水下游原本属于拔塞干部落的土地,大致是后世克孜勒奥尔达与突厥斯坦一带,有了这些地盘,他对怛逻斯的觊觎之情便大大降低了。 在碎叶川以北,夷播海附近,此时新出现了一个部落。 葛逻禄。 这里的葛逻禄是原来能在蒙古高原一争雄长的大葛逻禄的一部分,与他们在蒙古高原的本家相比,眼下只是一个人数在万帐左右的部落,他们完全崛起还要等到漠北的所有阿史那系汗国全部消亡,而回鹘汗国尚未崛起之时才行,那时的葛逻禄是能左右漠北形势的大部,回鹘人自然要全力对付他们。 等到回鹘汗国成立,就代表着葛逻禄部要开始逃亡了,那就是西域葛逻禄部落大兴的时候。 夷播海与天山之间还有大量的西突厥右翼诸部以及依附于他们的游牧部落,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占据伊犁河流域的胡禄居,但胡禄居的大酋索侍斤一向对北庭都护府毕恭毕敬。 于是,夫蒙灵察唯一可虑者反而是与他一样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朝廷圣旨的处木昆部大酋莫贺达干,那位被苏禄封为东方叶护者,莫贺达干若是沿着碎叶川北上,就算只有一万精骑,也够夫蒙灵察喝一壶的。 但多日过去之后,或许是为了得到“十姓可汗”的封号,从而名正言顺管束整个十部牧户,自从盖嘉运走后,莫贺达干一直窝在热海南岸的老巢贺猎城没动。 夫蒙灵察可以在纵欲中等待,但孙秀荣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的将来开始盘算、筹划、实施了。 在不费一兵一卒、一文钱的前提下就让原来西突厥占据的区域稳固下来,他想不到朝廷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就算对自己抱有戒心,不过自己以汉人之身周旋于一种胡人部落之间,还是几十万人的胡人部落之间,要做到扬名立万,称雄一方,那难度绝对是地狱级别,朝廷衮衮诸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因此,他没有征求夫蒙灵察的同意,便让黑夫先回去了,并让他通知南弓晓月,立即带着部族迁到怛逻斯一带来,这中间要通过哥舒海的地盘,但他已经与哥舒海谈妥了,而哥舒海在得到孙秀荣的认可后,首先要考虑的是将以前与尔微特勒关系密切的怛逻斯河以北的哥舒部落统一到自己麾下来。 以他目前的实力还做不到,不过若是因为自己在大唐攻打突骑施的战事中站在唐军一边的功劳,被封一个“哥舒都督府都督”,甚至“哥舒可汗”,那就完全不同了。 故此,哥舒海答应了孙秀荣,敞开道路让南弓部通过。 事后,若是朝廷埋怨起来,孙秀荣也有话说,在西域广袤的牧场上,某个部族今日在某地,明日迁到他地都寻常见,比如葛逻禄部本来在阿尔泰山一带游牧,眼下却迁到了巴尔喀什湖附近,并且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不过一个大部要完成迁徙,就算只有千里,没有半年是做不到的,想要南弓部早日对自己形成襄助不太实际,但南弓部有五千牧户,抽调两千青壮加入黑夫的军队,让剩下的三千精壮护送部落来到怛逻斯还是做得到的。 经过阿斯哈堡一战后,南弓黑夫对孙秀荣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这位未来的南弓女婿也是打心眼里臣服。 对于所有的南弓人来说,守着一个女主实在太过凶险,有一个有着唐人背景的强悍女婿再好不过,这在草原上都是寻常见。 再就是怛逻斯附近的人口了。 孙秀荣再次回到了怛逻斯,正与宇文邕奴两人细细筹算。 “司马,怛逻斯城有粟特人一万余户,已经抽调一千余少年兵,杨郎正在操练着,这一万户中,原本突骑施贵族妻妾家族居多,多半在城外拥有田庄、牧场,大约有四千户,还有两千户商户,由于这里是北上基马克,东去伊丽河,南下石国,西去咸海的要道所在,商户众多,当然了,真正经商的只有两百多户,都是从大商户里分化出来的” “彼等实际上是靠着铺头、田地收租的小贵族” “再就是匠人了,这里的粟特工匠颇多,约莫五百户,各种匠人都有,其中大的几家都是在以前唐人工匠的协助下兴旺起来的,另外还有同样五百户匠奴,都是以前苏禄可汗南下与大食人交手时从昭武诸国里俘获而来的” “再就是众多的以给突骑施、粟特贵族担任仆役为生的人了,这其中大多数也是粟特人,也有少量突厥人、波斯人、汉人” “城外还有大小田庄上百处,有田地约莫二十万亩,突骑施人对农户倒是十分优渥,粮获四成交给他们就行了,剩下的全部自用,粟特人的规制与大唐不同,彼等几乎没有小民农户,土地全部是贵族的,不过租给小民耕种,剩下的六成中,地主、租户各收一半,小民勉强能果腹” “有多少小民?” “一百个田庄,每个田庄大约两千亩,两百左右的农户,大约五千户,两万丁口” “司马还记得攻打阿斯哈堡的粟特步军吗?别看彼等在突骑施人眼里是炮灰,但在粟特人眼里都是老爷,其中的百夫长以上职位者,多半在城外拥有田庄,这些步军总共有两千人,全部是贵族出身,阿斯哈堡一败后,彼等只剩下八百人,司马,你看……” “你的意思是说,城中的这些商户、匠户以及有产业者大多与这些人有关?” “是的” “你的意思呢?” “不好说” “这里有无别人,但说无妨” “司马,眼下怛逻斯城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那些粟特步军虽然被我军解除了武备,但谁家里没有备着一些武器?不如……”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孙秀荣未置可否,问道:“在怛逻斯城招募的少年兵中是否严格按照我的条件招募的?” “自然是的,不是来自乡下田庄,便是穷困牧户,再有的就是城中匠户、仆役子弟,绝无问题” 孙秀荣闭上了眼睛,暗忖:“自己尚没有完全掌握该城,若是起了杀心,将城中粟特贵族、地主一股脑都杀了,无论如何都会造成动荡,但留着这些人隐患实在太大,嗯,不如这样……” 他又问道:“这次秋收,彼等以前交给尔微特勒的粮食交上来没有?” “约莫两成的人交了,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壮丁在阿斯哈堡战事中战死了的,大部分未交” “好,通知下去,限彼等在三日之内将粮税交齐,否则每多一日便多交一成!” “司马的意思是,最后负隅不交者……” “看看吧,彼等有八百人,而我这里只有两千少年兵,其中的一千两百还是刚刚招募的,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八百人,这些人岂有不动心的?密切关注这八百户,但三日之后再说” 三日后,宇文邕奴过来汇报,“司马,有一半交了粮,大部分还是家里壮丁战死了的,剩下的都是在那次战事中活下来的” “不管了,通知这些人,大唐准备将其全部纳入正规军行列,城外田庄依旧是他们的,武器等物也会还给彼等,明日上午在大校场集合登记、发放,对了,对他们说,为大唐当兵,可以免除赋役” “司马……” “少废话,赶紧去通知” 第六十九章 尾声(8)都督 大唐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四月初。 南弓晓月已在三月份带着部众迁徙到了怛逻斯附近,令孙秀荣欣慰的是,纳伦盆地的哥舒部落也一同迁过来了。 于是,在怛逻斯附近,名义上他能够动员的部族就有八千帐了。 为了犒劳两部迁徙的不易,孙秀荣拿出了大量的粮食和食盐、布匹,与此同时,杨守瑜回了一趟疏勒镇,将侯琪等府兵种植的棉花全部运到了怛逻斯。 在长达半年的等待时间里,孙秀荣也没有浪费时间,在他的亲自过问下,原本城里的五百匠奴完全脱了籍,彼等自然要向孙秀荣效忠。 这五百人在孙秀荣的眼里不亚于两千少年兵,在靠近雪山西端之地,孙秀荣让这些匠人新设了冶炉,以前这里的冶炉最高只有一丈,冶炼时将木柴、铁矿堆在一起煅烧,封炉冷却后取出烧成一团的铁块,然后不停锻打形成熟铁,再用熟铁制作各种器具。 这样的铁器,民用尚可,用在兵器上就能差远了。 于是孙秀荣只能用从石国过来的铁料打制兵器,不过石国的铁料也有限,最终他还是决定在雪山西端新开冶场。 在上一世,他可是以铁器起家的,到了这一世自然轻车熟路,他亲自督造的大窑高达三丈,直径可达一丈,炉口、炉身、炉腰、炉腹、炉缸都有一定之规,还有专门的风口、出铁口。 他还亲手制作了由三人或一头骡子轮番拉动的风箱,以增强炉窑里的温度。 时下大唐最先进的炼铁方法是灌钢法,但依然是在炉膛里完成的,将熟铁片与生铁捆在一起煅烧而成。 作为三世穿越之人,自然不屑于如此安排,他采用大夏国普遍使用的淋钢法,即大明后期苏州一带炼钢的法子,那是明清两季最贴近后世现代炼钢的法子,将生铁重新煅烧后形成的溶液均匀地淋到熟铁上而成。 这里面的关窍时,当生铁溶液淋到熟铁片上火会产生剧烈的反应,轻微的爆炸声以及大量气泡会出现,不过当这一现象趋于停止后就可以得到接近于后世钢料的优质铁料。 若还是炒钢法,火候的掌握完全掌握在工匠手里,不利于标准化和传播。 当然了,如果是民用或者矛头、箭头这些铁器,用熟铁夹着生铁捆在一起煅烧就行了,但想要得到像横刀、陌刀、马槊锋刃这样的利器,用现在的法子非得多次煅烧、多次锤炼才行,成本高的惊人,大唐匠人众多,家底殷实,这么做自然无不可,但对于孙秀荣来说肯定就不行了。 直到四月份的时候,粟特匠人才初步掌握了大唐现有的冶铁法子,而更为先进的淋钢法孙秀荣只是示范过几次,彻底掌握估计还有大量的功夫才行。 孙秀荣一边在怛逻斯当起了铁匠,一边却是忧心忡忡。 虽然从常理来看,大唐不花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北庭西部的形势稳定下来,还能分化众突厥部落,但眼下依旧是奸相李林甫大权独揽的时代,就算李林甫一心为公,但保不准一句“保有七镇就不错了,何苦多生事端”就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对于南弓部、哥舒部迁到这里,他们倒是巴不得,让一众黄黑姓突厥部落里平白多出一个其它部落,将怛逻斯附近搅得天翻地覆朝廷自然愿意看到,在那种情形下,都护府就会作为调停方大大方方玩起左右平衡之术,封一个部落酋长为左卫大将军,另一个就是右卫大将军。 然后将酋长继承权抓在自己手里,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定例,当然了,若是出现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自然不需要这些,但雄才大略的人物都是百年一遇,大多数时候,这些“册封”、“赐姓”、“和亲”还是很有效的。 大唐将如何对待自己? 眼下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边令诚身上,这位被他暗地里坑了一把,又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的“死太监”身上。 时也命也,谁也说不清楚。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就要开始春耕了,东边却没有任何消息,他决定就算没有新的任命下达,他也不走了,开什么玩笑,有了这八千帐部落,自己还要听从大唐的安排走东走西? 他将从粟特地主那里夺过来的土地按照每户五十亩分给了以前的粟特奴户,为了缓解可能到来的失望心情,他亲自带着耿思都中营在田间丈量起来,每日从早忙到晚,不时还督促少年兵操练,去冶场视察,晚上自己也重新整理前世的一些个知识,并亲自装订成册,将自己弄得劳累无比,否则是无法安然入睡的。 因为他知道,若是真正惹恼了大唐,别的不说,就算还驻扎在阿史不来城的夫蒙灵察三千精锐就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来的。 何况,就算自己能击败这三千唐军,进而将磧西节度使麾下一个军团招来了,自己连带着整个南弓部、哥舒部以及怛逻斯城一万多户粟特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到时候就只能逃走了,这一节他倒是想好了。 向西、向南都不现实,石国眼下还是大唐的附庸国,西边有乌古斯和拔塞干,只有向北进入辽阔的北哈萨克草原才有可能。 根据他得来的讯息,眼下的基马克部落联盟人丁稀少,东到额尔齐斯河,西到咸海北边总共只有两三万帐,非但如此,彼等还分成了七个部落,每个部落也就两三千帐,自己若是迁到后世哈萨克斯坦资源最丰富的加拉干达一带还是有可能的。 但那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日,为了振奋人心,在完成春播之后,孙秀荣给在怛逻斯战事中战死的两百少年兵、两百部族骑兵进行了一场带有明显后世萨满风格的祭祀仪式,他在靠近雪山的南麓修建了一处祭祀场所,修了一座小石头房子,房子里放着四百人牌位,房子面前是一个小广场,上面立着十根顶部雕刻着各种神仙模样的木柱。 一种经过他自己精心挑选过选择的萨满教神仙,一共十名,当然了,这些都是大神,在如今的大唐东北一带,室韦人、靺鞨人、契丹人都信仰着原始的萨满教,神仙众多,但从未人想过这方面有所创见,直到辽国耶律德光时代。 当时耶律德光为了与汉人的儒释道三教抗衡,才让部族里的智者对本部的原始宗教进行了优化。 这些雕刻着神仙头像的木柱,实际上就是图腾柱。 孙秀荣想要在怛逻斯闯下一番天地,没有大量汉人协助的话,只能靠宗教,眼下祆教、摩尼教、景教、天方教各有传承,轮不到他来当老大,而以前的西突厥余部大多数部落中下层还是信仰原始的萨满教,其中的鞑靼人更是如此,想要依靠宗教,就只能在萨满教上有所创新。 在上一世,孙秀荣曾让索伦智者罗秀对萨满教在大辽的基础上进行了再次优化,教义的大致情形他还记得,自然拿过来就用。 为了标新立异,他也邀请了一些周围依旧信仰萨满教的小部落,都是些依附于突骑施的部落,比如巴尔喀什湖南面的葛逻禄部落,伊犁河下游的阿利施部落。 当天,孙秀荣亲自披挂上阵,花了一整日时间进行了让四百灵魂回归长生天的祭祀天神、地神、河神、太阳神、月亮神、山神、湖神、林神、鹰神、虎神(信仰萨满的人认为老虎管辖着百兽,猎鹰管辖着百鸟)十大神,一整套仪式下来,浑身披挂叮当作响的他也累垮了。 不过当天的效果非常好,葛逻禄部落、阿利施部落的大萨满都对他敬仰不已,还决定留下来修习。 孙秀荣自然高兴得很,当晚正准备与两位大萨满通宵畅饮时,荔非元礼到了。 “镇守使让你立即去阿史不来城!” 接到这个命令后,孙秀荣十分忐忑,最终他还是带着耿思都的中营跟着荔非元礼走了。 两日后,他们抵达了阿史不来城,甫一抵达以前西突厥大汗的王帐,一个人的出现让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边令诚! 一个带着笑意的边令诚! “……兹尔秀荣,原本贵种,羁旅大荒,不失菁志,沉心田亩,单骑退蕃,十箭平胡,千里奔袭,得获酋首,功莫大焉……” “特设碎叶都督府,委任孙氏秀荣为都督,正五品下,策勋上骑都尉,挂宁远将军衔……望尔……” 孙秀荣赶紧跪向东方谢恩。 边令诚将他拉了起来。 “孙郎,这里还有两份诏书,一份是给杨守瑜的,圣上得知他的来历后,让他改姓荔非,还任命他为都督府司马,任命封常清为都督府长史,从六品上” “封常清?” 孙秀荣立即想到这肯定是边令诚帮他争取来的,自己与封常清关系甚佳,肯定逃不过边令诚的耳朵,而封常清从一个法曹兼田曹一跃成为从六品的长史,他原本是从八品,中间可是相差了三级! 大唐的官位品级虽然远多于后世,但想要往上升一级殊为不易,封常清如此出色的人才,因为没有军功,三十岁了,还是一个从八品的法曹! “还有,圣上已经正式封南弓晓月为南弓郡主,同时在给她的诏书里任命你为郡马都尉,这就认可你迎娶她了” “别慌,还有呢,朝廷已经正式任命夫蒙灵察为磧西节度使并兼任北庭、安西副大都护,在你来之前,他接到诏书后就返回龟疏勒镇了,今后碎叶都督府直接归节度使管辖” “咳咳,中丞,是谁接任疏勒镇镇守使?” “赵崇玼,他本就是副使,夫蒙灵察之前推举高仙芝担任于阗镇镇守使,盖嘉运也同意,最后圣上也恩准了” “对了,刘珧家族已经被圣上赦免了,刘珧也举家返回了长安,独孤峻升任安西大都护府司马” “根据圣上旨意,分别从北庭、天山、伊州、焉耆、龟兹、疏勒、于阗抽调府兵一队,总共七队千余户前往怛逻斯屯垦,在怛逻斯新设折冲府,不过是下府,由你兼任折冲府都尉,我来之前已经跟各镇打过招呼了,没多久这些人应该就会到了” “北庭都护府的四百五十户人家从伊丽河过来,安西四镇从纳伦过来,呵呵,孙郎,与你甚为友好的侯琪那队也在其中,在我的斡旋下,他被任命为折冲府校尉” 孙秀荣现在真正有些感激涕零了,虽然只是千余户,但这也是边令诚花了巨大的心思才落成的,他突然想到一事,“中丞,难道李公公又调回去了?” 边令诚脸上堆满了笑意,“孙郎,还是你那一封奏折起了作用,我抵达长安后赶紧重新誊了一份,并在当日呈递到宫中,第二日圣人就召我进宫,一问之下,对我很是赞许,并当着太子、宰相的面说‘知边事者,莫如边奴’,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圣人他老人家夸奖一个奴才,然后就将李公公召回去了,让他继续担任太子府内廷总管呜呜……” 孙秀荣一时也愣住了,趁着边令诚对着东方鞠躬啜泣的当口,他暗忖:“李隆基多半是瞧在省钱的份上才会这么做,若是新设一镇,打死他也不会做的,而将自己任命为正五品的普通都督,而不是像部族都督那样动辄三四品,挂至少公爵以上勋位,以及大将军以上军衔的虚衔,说明他还是将自己当成汉人来对待” “还有” 此时边令诚又转过来了,眼中隐隐带着泪痕。 “你在胡弩镇训练的那一镇三百人府兵全部调到怛逻斯,应该会与七镇的府兵一同赶到,朝廷设在碎叶都督府的兵马就这些了,剩下的就只能由你自己编制了” “另外,朝廷封莫贺达干为突骑施可汗,金吾卫大将军,并未封他为十姓可汗,连十姓叶护也无,不过将阿史不来城以西,包括碎叶城、保大军城、碎叶城三地所辖牧场赐给了他,而怛逻斯城、曳建城、阿史不来城由碎叶都督府管辖” “前次我军在从曳建城到碎叶城俘获依附于突骑施人男女近四万,原本是想拨给拔汗那国的,不过既然整个纳伦给了他,就无须再给这些了,朝廷决定,将俘获男女就近安置,一半,约四千户划给的都督府,另外一半划给莫贺达干” “咳咳,中丞,都督府可有申领强弩、明光甲、陌刀的权限?” “没有,孙郎,你在胡弩镇的那伙人马中就有五十强弩兵,前往怛逻斯的府兵中肯定有匠户出身的人才,所谓强弓、强弩,弓身、弩身无非是木竹、牛角、牛筋、丝线、鱼胶等物,这些东西西域也有,朝廷并没有说都督府能不能自己制作” 孙秀荣一听自然大喜,他赶紧再次向东方跪下。 “多谢圣主隆恩,圣主万岁万万岁,大唐万岁!” 当边令诚将他再次扶起来时,见他眼角也隐隐有些红润,内心也有些感动,说道:“孙郎,还别说,当时圣人在宫里听说你在纳伦操练胡兵说出大唐万岁时也很是感动了一番,若不是有这一节,你能不能如愿以偿还不一定” “真的?” “浑话,圣人金口玉言,那还有假?!” 本书第一卷“寂寂天山雪”到此结束,历经两年后,孙秀荣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还是远离本土管辖的地盘,自可大展拳脚了。 不过,他的前途依旧凶险,周围还有西突厥余部几十万,南有祆教重地石国、史国等,更南有正在厉兵秣马,整顿阿姆河流域昭武诸国的大食国,哪一方都不好对付,更何况还有对朝廷封赏甚不满意的突骑施黑姓大酋莫贺达干在一侧虎视眈眈,目前的他手底下只有两千少年兵,七队、一镇千余府兵,能在怛逻斯熬下来吗? 第二卷“汩汩碎叶川”更加精彩,拭目以待! 第一章 先军怛逻斯(1)北周府兵 “什么?北周府兵?” 六月份,当封常清带着千余户汉人府兵以及胡弩镇东镇三百人抵达怛逻斯时,在以前的尔微特勒“汗宫”,现在的都督府里,新任都督却给了他一张纸。 封常清大概看了一下,当发现纸上的核心内容时不禁大吃一惊,不禁叫了出来。 “是的”,孙秀荣笑着说道,从封常清见到他的神态来看,他是愿意跟着自己干的,高仙芝担任四镇节度副使以及都知兵马使时带着一众衣着鲜亮随从的威风凛凛模样还有好几年才能出现,那时封常清见到后才怦然心动,从文官转到武官,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从心底里,孙秀荣对封常清非常欣赏,因为与安西一众文武官员相比,他是真正与自己有些类似的人,做事非常有条理,关注细节,并打理的井井有条,而此时的武官达到一定品级肯定是不屑于亲自打理后勤辎重的,而进士出身的文官在文字功夫上自然出众,但对于兵事却不知晓。 像封常清这样读过书,本身武人出身,却长期担任军曹者实属罕见。 一想到再过十余年,封常清在潼关带着几十万未经训练的新兵惨败于安禄山之手,进而被边令诚诬陷杀害的事情,孙秀荣不禁为他叫屈,眼下大唐平白多了一个碎叶都督府,地位模棱两可,但从朝廷同意迁移上千户汉人府兵来看,还是当成一个正经的都督府来经营的。 故此,就算过几年高仙芝发达了,封常清也不可能跟着他混了,无他,因为现在的封常清已经是从六品、一州(都督府类似于州)长史的高位了,如果不是进士出身,寻常人想要达到这个高度谈何容易,当然了,像白居易那样将京官当成至宝,放到一州担任司马还要发出“江州司马青衫湿”感叹的纯属装逼。 “封兄”,孙秀荣知晓他有些转不过弯来,“你年少时就跟着阿耶到了安西,对各游牧部族应该很是熟悉,我问你,彼等之间有何不同?” 封常清一愣,他低头想了一想,“不知,我实在不知彼等有何分别” 孙秀荣说道:“我在胡弩镇待过,曾见过以前的魏龙国王族后裔,此人是象雄族,曾经到过西海附近,又对象雄、吐蕃十分熟悉,他说过一番话我倒是颇有些感触” “哦?还请都督赐教” “封兄,你我之间就无须这些虚礼了,今后你称呼我‘孙郎’、‘大郎’皆可。好了,那人说,在吐蕃人、吐谷浑人进入西海前,当地的羌人虽然有部落,但部落人数极少,部落酋长也是由众人推选的,彼等无须缴纳赋税,无非是遇到事后由头目召集起来一起应付罢了” “而除了这些羌部落,剩余所有的部落,包括漠北、漠南、西域、吐蕃之部则全然不同,彼等的大酋不但要求牧户缴纳牛羊赋税,还要服兵役、徭役” “他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史书上所载之事,后汉时大将段颖出兵讨伐百羌,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区区西海地羌部就有百部之多?但名将段颖依旧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兵力才勉强功成,封兄,以你来看,这是为何?” 这一节倒是封常清读过的,他脱口而出:“孙郎,既然是百部,肯定还不止百部,每一部人数很少,都居住在深山大壑里,想要找到十分不易,段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将其一个个全部扑灭,幸亏他调度有方才勉强成功” “呵呵,这就是我要说的,羌人虽然对大汗边境有威胁,但威胁并不大,无非是时常袭扰罢了,肯定比不上匈奴、鲜卑,这是为何?因为羌人没有赋税,没有固定的头人,看起来内部十分平等,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同姓者聚在一起罢了” “西晋末年,彼等倒是暂时啸聚在一起,内里肯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赋役、奴隶肯定有了,但那之后,随着隋朝的建立,彼等又处于分散、以小部落为主的状态,直到吐蕃人、吐谷浑人的到来” “我要说明的是,像羌人那样的形制作为牧户来说自然自在一些,当作为部落来说肯定不如已经实施了固定酋长、有赋役约束,甚至有奴户的部落,这是为何?因为就是赋役,特别是赋税将其揉在了一起,原本不是一个部落的人,有了赋税之后久而久之也承认只是某部落的人,而随着部落越滚越大,认同的人便越来越多” “故此,赋役是维系部落是散乱还是紧密的关窍,突厥人虽然远不如大唐,但其至少有文字,有官制,彼等本就是锻奴出身,也不乏兵器使用,若不是有巍巍大唐,还是像晋朝、北齐那样的朝廷,彼等早就一统天下了,在漠北,不时传出那甚十姓突厥,九姓铁勒,九姓回鹘,说明这些大部也都是由一个个小部落汇聚而成的,靠什么汇聚?” “语言自然是一方面,但头人、赋役才是关窍,有了头人、赋役这些部落才能汇聚在一起,进而战胜其它部落” “比如像南弓部这样的部落,彼等也有头人,大多都是百夫长之类的名目,他凭什么来管束部众?无他,常备军,一个百夫长,手底下肯定至少有二十常备军,这些人无须放牧,成日跟着百夫长巡视牧场就是了,在草原上一个牧户往往占据一大块地方,想要彼等汇聚起来并不是易事” “于是一个有着二十常备军的头人就长期处于优势地位,而头人依靠什么来养活常备军?自然需要手下牧户提供牛羊乳品,自己牧场里连接道路的桥梁也需要牧户汇聚起来修建,否则人人都依托有利地形不接受百夫长管束那成何体统?” “故此,我决定在牧户中也实行府兵制,八千牧户,其中南弓部有五千,哥舒部有三千,但家里男丁多者南弓部只有两千左右,哥舒部只有一千左右,这些牧户已经有少年加入到我的少年兵,干脆将其全部纳入府兵” “平素彼等用牛羊及其皮毛向官府换取粮食、食盐、布匹、针头线脑等物,既然是府兵,彼等就无须在市场上交易了,那样的话府兵就没有用处了,官府专设一个平价榷场,专供府兵交易,可以交换实物,亦可得到钱财,以用于彼等筹办军备” “既然是家里男丁众多者,就有时间腾出来一起操练,每年不要太多,等冬季彼等固定下来,改用干草料喂养牛羊时就可以用来操练,眼下就由我的少年兵对其进行操练,今后等彼等熟悉后就由其中的佼佼者实施,佼佼者可担任中下级军官,彼等武备可由官府提供,或者在指定榷场交易时享受更多的优惠” “如此原来我等仅仅花费些许钱财就能坐拥三千远比以前单纯部族骑兵强得多的骑兵!” 封常清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是的”,孙秀荣笑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既然朝廷将阿史不来城作为我等与莫贺达干的分界线,那里就是重中之重,南弓部的黑夫跟着我干过,就让他带着两千府兵在阿史不来城附近驻牧,同样,侯琪的千余汉人府兵全部迁到阿史不来城附近屯垦,千人及其家属正好在城里住下” “夫蒙镇守使拨给我等的四千户俘虏中,也有近千的汉人农户,都是以前我等被吐蕃隔断疆域后不幸落到胡人手里的,彼等继续担任府兵,同样驻扎在阿史不来城,以一队一百五十人为一个村落,围绕城池形成七个村落,村落建设土墙,若只是小股敌人来袭,以我大唐府兵的厉害,一队就可将其驱逐出去” “其中一个村落建得稍大一些,紧急情形时其它六个村落就可跑到该村落一起御敌,封兄,按照一户五十亩计,一个村落最远的边界也就是七八里外,最大的村落靠近城堡,都围绕城堡设置,在紧急情形下,其余六个村落的府兵跑到大村汇聚最多半个时辰,之后就与城堡里的府兵形成掎角之势” 封常清听到这里,不禁又重新打量了孙秀荣一番,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孙秀荣除了种地厉害,就是武艺高强了,诸如这样细细筹划之事像他这样的镇守一方的将领是不屑于做的,就算做也是做不好的,而他封常清无论是眼下还是将来都是以法度严谨,每一步都筹划得极为细致、紧凑著称。 孙秀荣笑道:“封兄,莫非我脸上有花?” 封常清也笑道:“看来我来到这里还真是来对了” “这是为何?” “以前我在疏勒镇担任田曹、法曹时,但凡遇到大事,必定细细筹划,然后小心实施,最后又反复权衡得失,最终形成报告呈递给上官,但上官从未重视这些,大多只是草草看一眼就揭过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赏识你的人只是高仙芝,可惜眼下你已经没可能在去他麾下效力了,封郎啊封郎,你的前途如何,我倒是颇有些期待呢” 封常清说道:“这样一来阿史不来城附近就有两千汉人府兵,两千胡人府兵,呵呵,还是游牧府兵,而莫合干达手下最多两万帐,常备军不会超过三千,按照碎叶城的重要地位,他肯定会将汗帐迁到那里,就算对我等不利,阿史不来城的四千府兵至少能抵挡一阵,那曳建城附近呢?” “曳建城被镇守使,不不不,罪过罪过,应该是节度使才是,被节度使拆毁了,不过此城位于怛逻斯城与阿史不来城之间,就让我以前管辖的那个胡弩镇东镇府兵镇守就是了,加上一千哥舒牧户府兵,其东面有四千人马,西面有怛逻斯,千余兵马,足够了” “嗯”,封常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大郎,既然牧户府兵有专门的榷场买卖牛羊,那汉人农户府兵没有岂不是厚此薄彼?不妥不妥” “那依你之见呢?” “大郎,西域适宜耕种的土地稀少,粮食更是难得,既然有牧户平价榷场,干脆一并设置农户平价榷场,都在一个榷场里,由专人一起管理,里面的人时刻盯着市面,用高于市面的价格向农户……” “不妥”,孙秀荣赶紧打断他,“榷场的收购价格还是要与市面上一样,我突然想起来了,牧户卖出的牛羊也应该一样,不过在榷场里我等有农户、牧户需要的物品,这些物品的价格低于市面,算是给予府兵的补贴,若是收购价格高于市面,若是府兵的农户、牧户纷纷将粮食、牛羊卖到榷场又该如何?” 封常清也点点头,“确实如此,那此事就这样定了” 孙秀荣问道:“你既然是都督府的长史,手底下有多少人?” “各曹都有,彼等都是有品级的,每人还有一到两人的录事,都是没有品级的,但官府需要支付薪饷,一共十五人,都是读书人,或者从军卒里拣拔的识字的” 孙秀荣眼睛一亮,“这都督府还是没有白得啊,一下就多了十五个读书人!” 便说道:“那好,就让户曹或仓曹其中一人兼管吧,人手不够的可以在城中招募,需要多少薪饷,都从公中支付,不过你要拿出一个详细的规制才行,比如榷场是时时开,还是定时开,榷场是开在城里还是在城外,需要军卒守卫吗?等等,诸如此类都需要详细规程才行” “在下明白” 第二章 先军怛逻斯(2)新募兵制 “再就是那些少年兵了” “职部正想说此事了,不如将彼等都纳入府兵吧” “不妥,若是在内地,纳入府兵影响不大,但这是在异域,离大唐最近的直属镇守府疏勒镇超过千里,若是从拔焕城出发也要七八百里,更兼山川阻隔,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要三日才能到” “故此,必须让都督府时刻保持一支能够震慑诸部的常备军,不是新到四千户胡汉农户吗?从中同样挑选一千人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加入少年兵” “大郎,既是要压服诸部,不如挑选十八岁以上成丁之人” “不行,封兄,你也见到了,大唐想要在此地屯田十分不易,天山南北各出一队府兵已经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这也才一千人,而周围的胡人部落加起来肯定超过十万户,以千户对十万户,我不是班超,也不是陈汤,实在支应不过来” “故此,利用在下在纳伦时建下的些许名声暂时将南弓部、哥舒部,对了,还是哥舒别部,正部还在怛逻斯河两岸呢,将两部暂时压服,短时间尚可,时间一长肯定会出问题,故此,就必须充分利用彼等人力” “南弓部出自霫部,面目与我等相似,只是语言不同,若是不趁着彼等年少,教授其修习汉文汉语,遵守汉人规制,反而蹉跎于怛逻斯一事无成?合纵连横自然是好,不过眼下大唐在西域并非一枝独秀,尚有吐蕃、大食在一侧掣肘” “徐徐教化,入华夏则华夏,何分胡汉?如此一来,彼等必定心向华夏,有了南弓部、哥舒别部,自然会有其他诸部渐次而来,比如上次我在雪山下面祭奠阵亡将士来的葛逻禄、阿利施部落,彼等人数不多,夹在突厥大部中瑟瑟发抖,我等既然已经在怛逻斯立下了旗号,岂能让这些部落都投靠了突厥大部?” “少年是各部的未来,假以时日,这些少年都功成名就了,正好给各部做出榜样,然后会有更多的少年络绎而来,先是少年,若我大唐在怛逻斯立住了脚跟,青壮也会前赴后继,不是本督开口,我有信心在三年之内将诚心归附于都督府的部落扩大到两万户,加上汉人府兵,稳固整个雪山北麓也不在话下!” “整个雪山北麓?大郎莫非对碎叶城也有想法?” “那是自然,眼下朝廷一来没有意识到整个雪山北麓的重要性,二来也是对莫贺达干有一个交待,而将整个北麓分成两半” “但莫贺达干也只有两万户,其东北边是盘踞伊丽河流域的胡禄居大部,东边是两大哥舒部落,都不是好相与的,故此,彼等便只能向纳伦地、怛逻斯扩展,放心吧,以莫贺达干的心思,绝对是不会眼看着雪山北麓被大唐生生分出去一半的,本督所辖区域一定首当其冲” “那干脆灭了莫贺达干,将都督府的疆域彻底与大唐连接起来?”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忖:“那可不是我愿意看到的,隔着处木昆部,大唐的人就不会频繁到都督府来巡视,若是处木昆部没有了,自己岂不是被夫蒙灵察手拿把掐?不行不行” 嘴里却说道:“谈何容易?西突厥灭亡后,突骑施兴起,尤以右翼为重,左翼现在只剩下三部,阿悉结的都摩度肯定也有一统哥舒、拔塞干两部的心思,右翼中除了突骑施,便是胡禄居、处木昆两部,另外两部都被突骑施兼并了” “都摩度、莫贺达干号称突骑施汗国黑姓大将,东、西叶护,手里头肯定还是有两下子的,彼等不像我等,从牧户里抽调兵力时思前想后,一旦大的战事发生时,肯定是全数动员的,那最少也有一万五千精骑,若是联络上右翼其它部落,更是了不得,以都督府眼下的形势能占住怛逻斯,分隔阿悉结、哥舒就不错了,想要彻底消灭莫贺达干,并稳住热海南部的形势,至少要有一个军团才行” “何况,一旦将莫贺达干消灭了,其它大部必定不安,人家会想,连被大唐册封为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都被消灭了,遑论其他?反而会让步彼等汇聚在一起,若是其中有一位雄才大略人物,重建西突厥汗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封常清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常备军就达到了三千人,规制如何?是否效仿京师卫军?” 孙秀荣摇摇头,“自然不是,京师卫军实际上还是府兵,不过是抽调的府兵精锐罢了,轮值时间也长一些,在怛逻斯,我决定让这些少年兵成为职业兵……” “职业兵?” “咳咳,就是采取募兵的法子,在我大唐府兵序列里,只有管辖一百五十人的队正以上军官拥有职田,一万人里面最多百人拥有固定的俸禄,对于这些少年兵,只要彼等见到当兵的收益远大于放牧,自然会甘心在军营里待下去” “就拿队正来举例,其一年俸禄是:奉钱十五贯,奉料五十石,职田两百亩,仆役钱一年五贯,不少了,养活一大家子完全不成问题,而队正以下者全部是自筹粮饷、武备的府兵,若还是用府兵的规制来打发彼等就不行了” “西域职田有限,但奉钱、奉料还是不应该少了,否则彼等何必在此当兵?非但如此,我等给予的奉钱料钱应该高过彼等喂养牛马所得才行,先不说牛羊,就说这奉料” “眼下汉人农户,一户人家耕种五十亩土地正好,再多就有些吃力了,再少又只能养活自己,不能贡献国家,一户往往有壮丁、壮妇三口,平均下来就是每人可耕种十五亩田地,这里的小麦若是拾掇得好的话,亩产一石还是做得到的” “十五石,三成上缴的地方作为田赋,还剩十石,抛去种子、谷壳,还有八石,每人一年下来最多吃上四石,这就余下四石,这里粮食价格稍贵,约莫一贯一石,他就可以留下两石应急,卖出两石,这就是两贯钱” “两贯钱,按照西域的物价,可置办棉布、麻布各一匹,加上一口横刀,就没有再多的余钱了,但若是八石全部卖出,则可以置办起全套武备,马匹另算” “故此,我等给普通士兵的俸禄不能少于八石,彼等衣着、马匹、吃食都由官府度曹支应,每年还能落下八石粮或者八贯钱,这才有奔头” “这样,没有品级者,每年十贯,年过二十五岁还可成家,成家后家属也可以调到军营附近,可就近照顾” “我算过,在怛逻斯附近有二十万亩田地,我已经拿出五万亩作为公田,也就是各级官员的职田,十五万亩都是纳税田,三成就是四万多石,每年三千常备军每年需要消耗万余石,加上奉料的发放,刚刚好” “打下怛逻斯时,我缴获了尔微特勒大约两万贯,每年再收购一万石作为储备就是了” “大郎,若是这钱财用完了……” “那是我接下里要同你说的。怛逻斯附近可开垦良田五十万亩,眼下只有二十万亩,不是土地不够,而是人手不够,八千户牧户抛去刚才所说的三千府兵,还剩五千户,里面能够在参与战事者最多三千户,眼下都安置在怛逻斯城附近方圆两百里的范围里放牧” “没有谁是天生的农夫,这里的胡人,也就是粟特人就是大月氏的后代,以前也是游牧的,但眼下却以耕种为主,放牧为辅,更是有大量的人经商,从事各类匠户的也不少,故此,南弓部、哥舒部就不能种地?” “我准备先让其中的一千户变成农户,每户分五十亩田地,这也才五万亩,这几年,随着大食人不断向北逼迫,想必会有更多的粟特农户会逃到这里,而在大唐腹地,封兄你不是外人,我就直话直说了,听说京畿、河南、太原三地的府兵制完全破坏殆尽,大量的无地农户孤苦无依,四处飘零,以作仆役、打短工或者租种过活” “封兄作为长史,自然有责任向朝廷上书,向这里迁徙更多汉人农户,三年,若是每年能有一千户,整个西域的形势就完全稳定下来了!” “对了,葛逻禄、阿利施都是农牧皆宜的部落,干脆与彼等结盟,让其农户到怛逻斯来种地,我问过葛逻禄大萨满…..” “大萨满?那是何物?” “咳咳,忘了告诉你了,这些小部落都是信仰山川日月的部落,部落里有一些人专门通过某种祭祀舞蹈仪式来与上苍沟通,或占卜,或治病,不一而足,上次我在雪山下祭奠阵亡士兵时曾经请他们来到怛逻斯一起观摩,彼等深为感动” “我阿耶跟着一些被发配到葱岭的契丹人学过这些仪式,也传给我了,故此……” “大郎!”,封常清脸色变了,“你教娃娃兵读书识字,学习汉话也就罢了,那是教化有方,但这……” 孙秀荣说道:“非也,这里的部落众多,信仰繁多,有些已经深入骨髓,想要旦夕纳入教化范畴谈何容易?暂时虚与委蛇,让彼等为我所用岂不更好?眼下我等四周险象环生,自然要有权宜之计!” “唉”,封常清叹了一口气,“大郎说的在理,也罢,既然是权宜之计,那就管三年再说吧,对了,你老是在说三年,为何有这一说?” 孙秀荣笑道:“封兄,三年后,这些少年兵最小的也有十八岁,最大的二十一二岁了,经过三年的修习、操练、历练,早就成了一支精锐之师,若是铠甲等配合得上,就以这三千精锐,我都有信心与莫贺达干干上一仗!” “原来如此!这么说在三年内你还是会与莫贺达干相安无事?” “也只是一个大概的算法,一年之内自然不行,其实到了两年后也有了一战之力,到时候再说吧,若是莫贺达干老老实实臣服我大唐,我等岂不更好?” 封常清暗忖:“从你一路来的行径,就没有安分的时候,信你才有鬼!” 第三章 先军怛逻斯(3)度支 “再者,可效仿磧西跳荡营形制,每年在怛逻斯举行一次,让周边的石国、拔塞干、阿悉结、处木昆、哥舒、胡禄居、葛逻禄、阿利施诸部年轻俊杰过来参与遴选” “每部以百人为限,若是贵人子弟选中,就可借机影响该部,若是百姓子弟选中,亦可对其形成榜样,这些部落大的有七八个,小的有几十个,若每年只有十个部落愿意参加跳荡营,我等就可坐收一千精锐,哈哈哈” 封常清看着他这张还尚显稚嫩的脸,暗道:“这都是些什么妖魔?如此年纪就能想到这些?但他所说的还真有道理,胡人多,汉人少,就只能让其人为我所用,与本部相比,大唐毕竟是天朝上国,一旦进入跳荡营并选中,肯定还是愿意留在本地的” 孙秀荣哈哈大笑之后很快平静下来。 “封兄,不瞒你,最关键的就是头一年,不过这一年对我等威胁最大的还是处木昆部,但莫贺达干刚刚得到朝廷的封赏,应该不会马上翻脸的……” “不然”,封常清却打断了他,“我说的不是处木昆部,像这样的部落,朝廷多半会施以羁縻之策,但有些部落就不一定了,在焉耆、龟兹的西北面有一条大河叫鹰娑川,原本是安置以前的西突厥右翼大部鼠尼施部的,其牧场在北天山以南,中天山以北,西邻处木昆部,东南接龟兹都督府,有户万余” (鹰娑川,后世新疆开都河) “其牧场东西长七百里,南北宽三百里,都是高山、河谷草场,原本一直与北庭、安西相安无事,但前不久从河西迁来了一个部落,叫达奚部,好像是从吐谷浑里分化出来的鲜卑部落,有五千余户” “朝廷将该部迁到了鹰娑川一带,原本认为那里的牧场足够大,足以安置该部,但没想到该部却反客为主,一举灭掉了原来的鼠尼施部,一统鹰娑川草原” “等安西反应过来时,已经木已成舟,鼠尼施部高过车轮的男丁都被达奚部的人杀死,妇孺都收归己有,达奚部这几年倒是对盖节度毕恭毕敬,不过大郎也知晓,我国边镇大将、监军才能都是有的,就是贪图财色” “达奚部又紧邻大都护府,还在没有禀明大都护府的情形下擅杀鼠尼施人,自然成了大都护府诸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断有官员过去向其索贿,该部大酋长自称鹰娑川可汗,叫达奚文明,前几年还对我国虚与委蛇,这两年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达奚人剽悍耐战,极不好惹,若不是我国索求过度,让其与莫贺达干、索侍斤互相争斗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这厮最近好像暗地里在与胡禄居部的大酋索侍斤来往,虽然部落之间来往也是寻常事,不过在我看来,一旦有这种事发生,多半没有好事” “我国在天山南北有七镇,每镇五千人,统共三万五千人,疏勒镇是面向大食的,于阗镇是对付吐蕃的,于是能够出动的军力只有两万五千,东突厥灭亡后,我国将一些东突厥部落迁到了北庭东部,比如拔悉密、处密等部,都由阿史那氏贵族子弟担任大酋长” “眼下在漠北、漠南,突厥汗国死灰复燃,登利可汗也是一代雄主,天山北部的拔悉密、处密等部岂有不与他私下联络往来的?” “大郎”,封常清变得严肃起来,“我说的是,天山七镇看似风平浪静,那是因为眼下在陇右,掌兵大将是杜希望、皇甫惟明、王忠嗣等,都是文武双全之辈,在吐蕃东线将其压得死死的,让其不敢西顾” “与吐蕃地相比,安西四镇要好得多,吐蕃人食髓知味,岂有在一旁坐视的道理?一旦变故发生,彼等肯定要再次进入四镇的” 孙秀荣也严肃起来,“封兄的意思是,安西等地看似平静,变故就在眼前?” “那倒不至于,我为人耿直,又勤恳,颇得镇守使的赏识,有些机密大事他也会说与我听,不过像夫蒙节度使这样的人,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一员武将,做到节度使的高位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像达奚部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是要压服下去的,若是一个小部落,你压下去并无问题,但像已经膨胀到如斯地步的达奚部就不行了” “那达奚部的情形朝廷是否得知了?” “应该知晓了,独孤峻应该写过奏折,但也是石沉大海,渺无踪影,在朝廷看来,安西、北庭本就是边外之地了,何况是边外的边外?眼下北面突厥汗国复兴才是诸公关心的,契丹、奚次之,什么达奚部,在没有损伤帝国根本的情形下是不会关心的” “好了”,孙秀荣赶紧将话题捞回来,“说到这度支,刚才我说了,需要扩大屯田范围,要以区区一个都督府抗衡几十万突厥余部,没有一万精锐是难以做到的” “故此,这三年,你我分头行事” “请都督明示” “你负责前往节度使府、上书朝廷,呼吁向此地迁徙汉人农户,以每年一千户计,你是长史,可以离开都督府一段时间,去长安、去洛阳,查访具体情形,暗中招募,边中丞眼下对本督颇有好感,他在内地肯定广有人脉,有眉目后便呈奏朝廷,关中、河南土地兼并严重,应该问题不大,何况才区区三千户?” “对了,这些人最好本就是府兵的,普通农户也行,不过顺位在府兵之后” “我这边会亲自去各部落联络,在三年内争取葛逻禄、阿利施两部靠近怛逻斯游牧,其中的耕种者看能否弄到这里,我初步想法是,粮获六成归农户,两成归部落酋长,两成归都督府” “此其一” “其二,抽空去一趟石国、史国,看能否再弄一些粟特农户过来,封兄,我俩要不来一个比试?” “作何比试?” “呵呵,还有甚?自然是迁徙农户来此,你负责三千汉人农户,我负责两千部族农户,两千粟特农户,如何?失败者罚没一年薪俸” 封常清笑道:“大郎,你是掌兵大将,手中有的是钱,就不要笑话老哥了” “那好,十坛拔汗那极品葡萄酒,如何?难道封兄这点信心都没有?” “也罢,就与都督赌上一铺” “好,你三千,我四千,假若最终只得到五千户农户,那也是二十万亩良田,三成就是六万石,加上怛逻斯、曳建城附近的,堪堪满足万人常备军吃食、奉料” “这是不行的,我等四周接敌,没有储存一年以上的粮食肯定不行,于是就需要花费钱财购买,咳咳,当然了,我等手下有牧户,可以补充一些肉食、奶品,会少耗费一些粮食,但我等无论步骑都需要马匹,马匹对粮食也是有消耗的,这就不够了” “于是只能购买,眼下能给我等提供粮食的也就是石国了,封兄,上次缴获的两万贯我全部放到了府库了,你安排人购买就是,我的手下哥舒迷奴是祆教徒,与石国一些人熟识,第一次叫上他就行了,之后就由你的人联络买卖事务” “这还不够,剩下的还要向大都护府申领一些,有多少就要多少吧,再采办一些,但由于要经过拔汗那、处木昆、哥舒等部,就算成功要到了,或采办到了,想要顺利运过来也是一件难事,故此,主要采买对象只能是石国” 封常清听到这里十分感动,他知道像怛逻斯这样的地方就算大酋也没有多少缴获,大郎说两万贯那就肯定只有两万贯,他竟然全部拿出来放入府库,就凭这点就值得他追随,当然了,这厮肯定会私藏一些金银玉石之类的,那也是应有之意,他是堂堂一府都督,肯定要有一些财物来打赏手下。 实际上孙秀荣隐藏了一万贯等着应急用,并没有全部交给封常清。 “另外,我来到怛逻斯城后将五百匠奴除籍了,眼下彼等都是我大唐在册的匠人,在城池东边雪山西端,有煤铁之物,在你等尚未抵达时,我已经指挥众人新设了几处窑厂和冶场,每月可出精铁一万斤” “在城里另有制作横刀、矛头、槊头之人,你带过来的府兵我看过名册,有二十人在武库司弓弩所干过,因为罪责被发配到安西,就让彼等抽调出来加入到兵曹下马,专司制作强弩……” 封常清心理一凛,“大郎,按照规制,异域都督府是没有资格制作强弩的” 孙秀荣说道:“你以为上次我能击败尔微特勒靠的是少年兵的勇猛?非也,全靠夫蒙镇守使赠送的两百单弓弩,你想想啊,周围几十万胡人,就凭区区三千少年兵如何抵挡?必须有强弩才行,这是根本,这一节我同监军大使边中丞说过,他也同意了” “也罢,可强弩制作不容易,需要上好的木料和弦料” “无妨,在最近半年,我亲自到雪山山查访过,那里有栎树、桦树、杉木,就用栎树制作枪杆和弓身、弩身,至于弦料,牛筋各部多得是,采办就是,丝线也可向龟兹镇申领,申领的时候就说要制作弓弦,彼等不会连角弓都不让我等制作吧,实在不行,我这里还以后一千匹绸布,将丝线拆解下来就是,至于鱼胶,碎叶川出产白鱼,这里的部族弓弦也用上了白鱼的鱼胶,我会安排少年兵隔三差五去捕鱼,一来果腹,二来取鱼漂给你用” “三千常备军,其中一千五百当成骑兵来使,春夏就用战袍加部分皮甲,秋冬则用棉甲,剩下一千五百人全部改成骑马步军,五百强弩兵,五百重步兵,五百轻步军,这里只有两百单弓弩,至少还要一百单弓弩,两百角弓弩” “骑兵、重步兵着棉甲,轻步兵、强弩兵着战袍就是了” “棉甲?就是你那件深蓝色的古怪布甲?有用吗?” “那你有能力置办铁甲?” “……” “既然是这样,就用棉甲,我试过,棉甲比铁甲轻盈一半,防护力自然差一些,但在关键部位镶嵌有铁片,加以锻得密实的棉片,对弓箭还是有些防护力的,何况有了此甲冬日就无须穿上厚厚的战袍了,战时再穿上冰冷的铁衣,一件棉甲即可搞定……” “高定?” “咳咳,我的意思是一件棉甲就可以起到厚战袍加铁甲的作用,虽然防护稍差,但胜在轻便,穿戴又方便,在目前我等这样的情形下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铁甲嘛,一来大都护府肯定不会给我等,也不会让我等自行打制,自行打制又耗费太过,退而求其次,就只能用布面棉甲了” “棉甲的制作方法我已经写了一个小册子,等会而就给你,记住,必须按照我的步骤严格实施,我已经从疏勒镇采办了一些棉花,不够的去向石国采买” “接下里就是铁器,雪山西端的窑厂、冶场完成后,出产铁料我看过,品相不亚于大唐所出,除了我等需要的横刀、矛头、箭头、槊头、铁钉等必须之物,还可以大肆打造铁锅、菜刀、柴刀、炊具等,稍次一些的铁料亦可打制横刀或弯刀,品级绝对超过怛逻斯城那些胡商铺子里的” “这一宗,我估计每年可得五千贯” “还有食盐,彼等从咸海弄过来的食盐颗粒粗大,中间还掺杂沙土,品相极差,勉强能用而已,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以将其再次加工,加工之后都是雪白的细盐,价格至少在三倍以上,这一宗,估计也有五千贯的进项” “以前突骑施汗国利用汉人、粟特工匠分别在碎叶城、怛逻斯城用铜锭、银锭铸造铜钱和银币,铜锭就来自雪山,矿场、人手还在,自然要继续利用” “银锭的来源有两处,在热海以南,靠近拔焕城,有一处顿多银矿,目前是一伙粟特人在打理,出产银锭由粟特人、莫贺达干各一半,这里的银锭便是从那里流过来的” “我仔细瞧过突骑施汗国铸造的银币、铜钱,含铅很少,含银、铜都在九成左右,非常不错了,城里就有铸造坊,嘿嘿,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既提高产量,又提高品相,还不多掺杂杂料,我等铸造突骑施汗国的钱币,大都护府应该不会理会吧” “当然了,这里赚钱的主要是银币,城里的粟特胡商自有办法弄到银锭,而由我等加工成银币,呵呵,我算过,一成铅锡钱,一成加工费,每加工一枚银币,我等可白得近两成利润,由于银币极为稀缺,就算八成的价值依旧是供不应求” “这一节,连带铜钱,每年可获利两万贯”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每年三万贯,不少了,至少是三万石粮食,区区怛逻斯每年能有此收获相当不俗了,当然了,我这只是初步计算,具体还要到真正运作起来后再看” 见封常清依旧怔怔地盯着自己,孙秀荣笑道:“封兄难道也有断袖之癖?” “呸”,封常清啐了一口,“大郎,你这厮还没来由,刚才我被你所说的惊到了,没想到你除了种地,治国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将来建立更多功勋了,我拼死也要推荐你担任磧西节度使,你一人就能当一个军团使用!” “是吗?”,孙秀荣端起了面前的水杯,悠悠地喝了一口。 第四章 先军怛逻斯(4)曳建镇 再给封常清交待清楚后,孙秀荣便当起了甩手掌柜。 能够有历史上明确记载执行力最强,细节扣得最细,最严正无私的封常清协助他处理除开军队以外诸事,他放心得很。 自从胡弩镇那伙人过来后,孙秀荣只是草草见过一面,眼下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加上周围强敌环伺,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故此草草见过一面后就打发他们去曳建城了。 当然了,此时的雪山北麓一带,除了怛逻斯城、碎叶城,其它地方的田地很少,只有曳建城有少许,孙秀荣一镇三百户府兵便安置在那里,也是因为那里只有能够满足三四百户人家的现成田地。 接受近四千户胡汉俘虏后,他将一千户汉人农户安置在了最东面的阿史不来城,加上侯琪担任校尉的一千户从磧西迁过来的府兵,一共两千户,田地却只有几千亩,今年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开荒。 幸运的是,雪山北麓在后世条件差很多的吉尔吉斯坦都是主要农业带,在气温、湿度远比后世好的唐代,几乎每一个城池附近都有多条从雪山流下的河流,以两千府兵的能力,在下一个春耕季节到来之前完成十万亩田地的开垦完全没有问题,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两千户人家的粮食就需要都督府提供了。 另外这里还有南弓黑夫统辖的两千户南弓部牧户府兵。 这四千人就是都督府对付东边碎叶城莫贺达干的全部力量,如此重要的地方,孙秀荣安排杨守瑜镇守,不对,他已经被圣上改回原名了,从今日起就要称呼他荔非守瑜了,否则就是大不敬。 孙秀荣在得知自己还是原名,而杨守瑜却改回原名后,自然也有一番琢磨。 “按照边令诚的说法,自己是隋朝杨勇之后,后来祖父跟着契丹人孙万荣姓了孙,李隆基依旧让自己姓孙,而不是姓杨,但却将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杨守瑜改回了荔非守瑜,显然是要让自己忘掉杨姓,呵呵,想的真细” 再往西,曳建城,这里原本是突骑施可汗苏禄安置交河公主的城堡,周围肯定有一些田地,孙秀荣在这里安置了一千户粟特俘虏,他们需要的五万亩田地同样需要自己开垦,这里还安置了一千户哥舒牧户府兵。 以前胡弩镇骑兵伙伙长,元丰,已经被孙秀荣任命为新设的曳建镇镇将,管辖一千牧户府兵,以及一千户粟特俘虏,虽然还是一个镇将,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守捉使了,曾几何时,元丰只是胡弩镇骑兵伙一个小小的什长,陡然拔到如此高位,若是没有他孙秀荣的抬爱完全没可能,就算他是北魏皇族后裔也不行。 除了元丰,尚有来自四川的府兵,重兵伙伙长席元庆,来自沙州的昭武九姓后裔石玉奴,他是轻兵伙队正,一个不会说粟特语却长得像粟特人的“汉人”。 眼下大局虽然暂时稳住了,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孙秀荣带上了耿思都的中营两百骑,加上已经任命为内行官的宇文邕奴,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向曳建城奔去。 当然了,元丰等已经抵达一个月了,他也需要去查看他将曳建城修复得如何了,以及麾下一千粟特农户开荒得如何了。 曳建城距离怛逻斯只有一百五十里,第二日黄昏,孙秀荣一行便见到了曳建城影影绰绰的身影。 孙秀荣心里一喜。 “既然见到城堡的身影,那城池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周围的城墙建起来了,里面的设施再慢慢建设就是,眼下都应该住在帐篷里” 不过当他抵达曳建城的西门时(该城只有东西两座城门),却发现城堡几乎完全恢复了,城里的土房子又重新立起来了,周围的瓦窑场还在冒烟,显见得他们正在烧制砖瓦。 得知孙秀荣来到后,元丰带着席元庆、石玉奴赶紧从城里出来了。 “这……” “都督,职部是这样想的,反正今年一整年直到明年四月份都只能开荒,种不了地,不如让那些粟特人先协助我等恢复城堡,毕思琛衙将拆除此城时并没有一把火烧了,拆毁的砖瓦、石块、泥土都能用上,以前督建此城的粟特人也在俘虏里面,在下便让他出面指挥,一千多人同时动工,这进度自然就快了” “眼下城墙、城里主要设施已经恢复,可以驻扎一镇军卒和家属,剩下来的活计我等接手就行了,粟特人继续去开荒……” 孙秀荣一听便笑道:“你干的不错,确实要这样安排,对了,这些粟特人有何怨言没有?” 元丰说道:“彼等何敢!都督仁义,将彼等从奴户全部解放出来,还允诺每户五十亩田地,只缴纳三成赋税,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孙秀荣暗忖:“这些土地本就是他们的啊,可在元丰看来就是那么义正辞严” 他向元丰那行人瞧了瞧,“怎地没有见到李继勋?” “都督,这厮原本与你不和,还是都督仁义,既往不咎,让其继续在骑兵伙待着,可自从你走后便同以往一样,疲沓惫懒得很,白守捉使看在都督的份儿上还将其提拔为骑兵伙副伙长,可惜这厮依旧如常,在下接任镇将后就将其免为普通骑兵了” 孙秀荣暗道:“这厮看来还真不是李林甫的远房亲戚了,否则怎会沦落至此?但其毕竟是武进士出身,如今却是区区一兵,还是边军一兵,终究是可惜了” 便说道:“元郎,今晚有甚可吃的?” 元丰说道:“都督,得知你今日要来,特地到雪山打了一只岩羊,乖乖,有两百多斤,还命人到碎叶川捉了几条白鱼,至于其它兄弟就只能风干肉、野菜、粟米混在一起煮食了” “走!” 进到城堡里面后,在一间特地腾出来的房间里,原胡弩镇东镇什长以上大约三十人济济一堂,每人面前摆着一盘羊肉,一碗野菜,一大碗浊酒。 各就各位后,元丰起身说道:“诸位,我等原本都是在胡弩镇打拼的苦哈哈,没想到还有今日,就拿我来说,若是没有都督,眼下还在胡弩镇担任骑兵伙伙长,各位也是小兵一名,这一切全拜都督所赐,这一碗,我等敬都督!” “敬都督!” 一大群异口同声喊起来时声势还是很惊人的,孙秀荣笑了笑,将大碗也举了起来,视线落到每一人身上时都点了点头,最后他对元丰说道:“怎么说李继勋也是同僚一场,还是将他也叫来吧” 元丰只得点点头,“是,谨遵都督之命” 等元丰离去了,孙秀荣不禁有些感慨,以前在胡弩镇时,他虽有些威望,但所有人称呼他时不是“孙郎”便是“大郎”,到了如今却整齐地变成了“都督”,内中的敬畏之意跃然面上。 但这一切已经一却不复返了,眼下还称呼他为“孙郎、大郎”的,也就是封常清、荔非守瑜寥寥几人了,作为一个都督府的最高长官,他想要平易近人亦不可得了,这是传统使然,他也左右不了。 没多久,李继勋到了,只见他比以前更憔悴了一些,双眼也浮肿着,看起来神情极其不佳。 “镇将!” 李继勋见到孙秀荣后竟然跪了下来,这在此时的府兵中还是很少见的,府兵见到上官后一般是单膝跪下,只有在犯了大错,接受责罚时才会双膝跪下,李继勋这么一做,让其他人更加鄙夷他了。 孙秀荣没有立即将他扶起。 “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你到底是不是宰相的远房侄子?” “千真万确” “那你为何沦落至此?!”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镇将以及诸位了,我的父亲确实是宰相的堂兄,还是李家的族长,宰相在小时候曾受到我家的怠慢,故此……” 孙秀荣冷笑一声,暗忖:“所谓怠慢,无非是李林甫这一脉并非嫡支,母亲估计是小妾,受到长房的欺辱罢了,以李林甫的为人,发迹后自然是要报复的,按说想李继勋这样的人是上好的穿越人选,面对李林甫这座简直无法逾越的大山开始起地狱级磨难才是” 又想到,“他李家也是世家,肯定有家学渊源,还是武进士,虽然与自己有些龃龉,终究有些才气,这样的人在大唐也不多见,还是拉他一把吧” “起来吧”,他让人又拿来一个大碗,亲自给他倒了一大碗酒,然后说道:“李郎,现在有一个机会,以前在胡弩镇时,据说你在年少时曾去漠北去过,通晓突厥语,今后就担任我的外行官吧,本督周围全是突厥人,需要时常联络,你正好用得上,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 “到了我这里,无论是普通一兵,还是贵为司马、长史、校尉,都必须打起精神做事,若再看见你这般模样,就去跟胡人一起种地,或去山上挖矿去吧” “都督!” 李继勋再次跪了下来,并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赶紧起来喝酒!诸位,你我重聚,本是天大的喜事,不过本督实在事务缠身,直到今日才来到这里看望你等,实在对不住了,本督先罚一碗!” “都督!” “都督!” “都督!” “……” 第五章 先军怛逻斯(5)荔非守瑜 杨守瑜改成荔非守瑜了。 非但如此,他还成了碎叶都督府的司马,仅次于都督、长史,一跃成了正六品的高官。 当然了,虽然朝廷往这里迁徙了六队千余户府兵,但明显还是当做羁縻州/都督府来对待的,孙秀荣等若是以千余汉军府兵就能稳住原西突厥辖地的形势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损失区区千余府兵也没什么。 一般来说,朝廷对于羁縻州/都督府的胡人都督、长史、司马职位都是高配的,都督自然任用原来的部落酋长,长史一般任命二号酋长,司马则一般封给掌握兵权的都督子侄。 但碎叶都督府明显低配了,也显示了朝廷既想少花钱多办事,又想让其朝正式州靠拢的矛盾心情。 当然了,正四品的大太监边令诚在此中居功至伟,不过有一个人的功劳也不能抹杀。 李泌。 前面说过,李泌由于从小是神童的关系,又都是关陇李姓大族后裔,很小的时候就进过宫,与李隆基、李亨父子以及诸多朝中大臣都熟识,他从西域回到长安后又制订了一个修行计划,准备游遍五岳,最后去终南山隐居。 此时,在大多数眼里,大唐依旧是煌煌盛世,就如同诸葛亮一样,在天下没有颓坏到一定程度时,他是不会出山的,周游天下,寻仙访道,教书育人,才是他们共同的兴趣。 故此,虽然见到孙秀荣有些特别,但那也只是特别而已,并没有动摇他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念头。 李泌在动身去南岳衡山之前,专门去了一趟宫中,并向李隆基、李亨父子谈起了孙秀荣,加上边令诚在一旁襄助,才有碎叶川目前的形势,进而让边令诚的命运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孙秀荣与南弓晓月的婚礼定在今年八月份举行,在此之前,孙秀荣为了拉近与怛逻斯河南岸哥舒部的关系,决定让荔非守瑜与哥舒部的贵族女子成婚。 该哥舒部可是哥舒正部,还有一统怛逻斯河两岸哥舒部的实力,可不是区区纳伦哥舒部可比,虽然定下的并非哥舒海的亲眷,但也是远亲,有了一门与哥舒部的姻亲,荔非守瑜的心气陡然热切起来。 他若还只是那个在弓箭上有着非同寻常的造诣的牙兵,且没有孙秀荣的影响(这一世的孙秀荣),他的人生轨迹非常简单——被夫蒙灵察相中后一直跟着他,夫蒙灵察调走后他最终成为河东节度使府的一名中级将领,并在安史之乱中崭露头角。 但有了孙秀荣后,他的人生轨迹完全被改变了。 他的武艺没有变,变得的是其它方面。原本的他不识字,也没有修习胡语的动机,没有宏图大志,能够进入跳荡营成为镇守使的牙兵是最大的梦想,但有了孙秀荣以后就大不相同了。 作为与孙秀荣从小玩到大,情同兄弟的挚友,他不仅会读书识字,品性、能力也在朝孙秀荣靠拢,可以说现在的荔非守瑜已经是一个加强版的荔非守瑜了。 孙秀荣担任碎叶都督府都督后,立即让他到阿史不来城担任守将,以司马名义管束包括侯琪在内的两千汉人府兵,以及南弓黑夫在内的两千南弓牧户府兵。 按照孙秀荣的安排,就算是府兵,一年之中,也应该有三成的人马作为事实上的常备军存在,也就是说碎叶都督府的府兵与大唐其它地方的府兵大不相同,并不是有战事或镇戍任务时才服兵役。 于是,在阿史不来城,一直有两镇(六百)部族骑兵,两镇(六百)汉人府兵在警惕着周边的形势。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宽裕的都督府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但孙秀荣还是这样做了。 按照他的说法,在如此险恶的情形下,稍有不慎整个都督府就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便只能让所有事务都向军事看齐,一切资源都向军事倾斜,他还专门提出一词,叫甚“先军规制”。 当然了,在三成人马服兵役时,其家眷会受到另外七成的照顾,这也是先军先军规制的一部分。 夏日的阿史不来城,白日正午的气温陡然上升到三十度,虽然湿度不大,不过让过惯了葱岭高寒生活的荔非守瑜很有些不适应。 与孙秀荣不同,在给夫蒙灵察当牙兵的时候,为了拉拢部下,作为副队长的荔非守瑜就得到了两个胡姬作为小妾,加上贵为司马的一应仆役,荔非守瑜今夕不同往日了。 他父亲杨承恩也从胡弩镇因“伤残”退休了,家里面一应事务都由他打理着,完全不用他操心,他的任务就是守好阿史不来城,时刻应对东面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可能的挑衅。 对他来说,折冲府一应事务不是他感兴趣的,实际上阿史不来城的二号人物就是侯琪,他实际上兼任着录事参军的职务,荔非守瑜的兴趣还是在训练士卒上。 “二郎,四千府兵,按照我的法子每三个月轮训一次,一年之后必定会成为比以前的大唐府兵更强的存在” 此时,茶叶已经在中原出现了,但在大多数情形下只是作为一味中药存在,不过此时周游天下的胡商却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药材”的不同之处,他们是大唐第一拨发现将其添加到奶中一起烹煮,然后就着胡饼、羊肉享用,并感觉到风味大不同,并逐渐影响到各部的人。 但孙秀荣却不同,他知晓有这种“药材”存在后,竟然直接拿来泡水喝,一开始,他可是受尽了荔非守瑜的嘲讽,不过几年后他也逐渐习惯了“喝茶”,特别是在吃了太多荤食后就更是如此。 当然了,“喝茶”的习惯只是在都督府部分官员中悄然流行,尚没有影响到更多的人群。 与孙秀荣不喜蓄须不同,才二十岁的荔非守瑜上下颌的胡须已经颇为可观了。 兴许是受到了其胡人母亲的基因影响,他的胡须略略有些弯曲,在胡姬的修剪下,一抹短须也打理得整整齐齐。 “大唐府兵?难道大郎想打造别的府兵?” 一想到孙秀荣不久前同他说的话,荔非守瑜原本没有觉得什么,因为自打他们一起走出葱岭开始,孙秀荣的所作所为都不同寻常,但他从来没有觉得他会脱离大唐的窠臼,因为那完全没有可能。 但现在喝下一口热茶后,他的灵台陡然清明起来。 “大郎胆子实在太大,在葱岭时,就因为为了报复边令诚,就偷偷将讯息告诉了聂叙丹樨那厮,在喀喇昆仑山附近作战时又接受了丹樨赠给他的桃花石和十枚金饼,遇到边令诚时还大大方方将此事说了出来,依着宦官的狠厉,他那次竟然逃脱了” “当上夫蒙灵察的外行官后,老老实实去拔汗那国公干也就罢了,他偏要学那薛仁贵,冒着偌大的风险击杀了哥舒力微等,从而一举成名,而奉命进入怛逻斯河谷后的种种行径若是放在他荔非守瑜身上简直不敢想象” “大郎是杨家之后,天道循环,难道……” 他赶紧摇摇头,还掐了一把自己,“不可能,不可能,大唐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与晋末、隋末大不相同,大郎就是想也没有半丝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偷偷向外望了一下。 他住在阿史不来城的索葛府,以前的突厥王庭他没敢住,自然是为大郎留下的,因为天气炎热,房门和窗户都打开着。 半晌,他跌坐在孙秀荣亲自画出图式让木匠打造的“椅子”里。 他抚摸着椅子,叹道:“大郎本就不是常人,从他走出葱岭后的种种行径,每一桩都有丢掉性命之虞,但他竟然全部躲过了,不但躲过了,还都立下大功,这里面全部归结于运气自然说不通,按照大郎平常所说的,从来没有什么运气,都是审时度势的结果” “但我怎么觉得在他身上还是有些许‘天命’所在呢?” “不管了,这辈子已经与他绑在一起了,我家本就是他家的世代奴仆,从未想过还有当上大官的时候,眼下借着他的势力兴起了,自然要与他一起共进退,还是大郎说得好,人死灯灭,不要考虑什么身后事了,关键是把握当下,把握人生最好的几十年,干他个轰轰烈烈!” 想到这里,刚才因为烦热引起的焦躁一扫而空。 他走出了司马府,门外的亲兵凑上去说道:“司马,天气这么热,司马还要出去?” 荔非守瑜骂道:“你个憨货,都督将如此重任叫到我手里,岂能坐困愁城做那书呆子嗟叹,走!都督要来了,我等一边前迎,一边巡视各处,看这帮府兵开辟田地有没有偷懒” 那亲兵笑道:“那哪能呢,都是自己的田地,肯定是起早贪黑干着,牧户们眼下也全部上了雪山山顶草场,正在一刻不肯浪费喂养牛马,谁会偷懒?” “就你多嘴” 荔非守瑜骑上了以前夫蒙灵察送给他兄弟二人的大宛马,带着从汉人、南弓部抽调的三十名亲兵走出了城池,然后一甩鞭子,风驰电掣般向西奔去。 一日后,也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正午,他见到了孙秀荣一行,他们全部披挂整齐,浑身是汗地奔走在路上。 “大郎,天气如此炎热,你怎地还将棉甲穿在身上?” “呵呵,我在检验在夏日穿戴棉甲能够忍耐多长时间,从曳建城出发后我就穿上了,直到晚上才脱下,我可算是明白了,棉甲虽然厚重,但中间夹着铁片,还是可以忍受的,若是全部铁甲,在日头的长时间照射之下必定滚烫不敢抚摸,还不如棉甲” “到了冬日就更好了,这里的夏季也就是两个月,其他月份气候都能穿棉甲,棉能保温,内衬铁片遮护,既能当冬衣又能当甲胄,今后就当做我等的主力铠甲吧” “……” 第六章 先军怛逻斯(6)来自碎叶城的消息 在阿史不来城沐浴更衣后,孙秀荣在自己的书房里召见了荔非守瑜。 “二郎,侯琪彼等开垦荒地进展如何?” “很快,这帮家伙劲头可大了,两千户一起行动,以五人为一组,家里老小都参与进来,实际上远不止五人,每日可开垦五百亩,已经辟出一万亩田地了,都种上了苜蓿,距离明年春耕还有七个月,可开垦田地十二万亩,彼等一边开荒,一边兴修水利,水渠、堰塘” “黑夫那边也是如此,如今彼等都在山顶草甸子放牧,按照大郎你的安排,在雪山山坡草场还专门辟了一处育马场,让焉耆马与大宛马杂交,明年这个时候就有第一批小马驹诞生了,对了,大郎,新的马种总得有个名字,还是由你起一个吧” “哦?”,孙秀荣眼睛不禁亮了起来,“大宛马高大耐旱,焉耆马耐力好,又耐寒,若是新的马种同时具有这两种马匹的优点就好了,我等既然叫碎叶都督府,就叫碎叶马好了,对了,我写的小册子可给了牧曹的人?” “大郎,放心吧,早就给了,何时配种,配种后对母马的养护,包括添加盐水、豆料都按照小册子来做的,我说大郎,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焉耆马不错了,都用此马也足够压制突厥人了,彼等的马匹普遍矮小……” “你懂个屁,但凡马匹,虽有自己的优点,但也有致命的缺点,只有不断杂交才能规避那些缺点,再者,焉耆马虽然好,但据我观察,其胜在力大、耐力强,作为挽马、驮马最好,作为战马不阉割还好,一旦阉割了就只是勉强能用,还是比不上大宛马,连突厥马也比不上” (突厥马,后世蒙古马的祖先) “大郎,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东西的?” 孙秀荣笑道:“难道你不知晓什么是天纵之才?本督就是,好了,不与你玩笑了,东边的莫贺达干有什么动静?” “自然是有的,莫贺达干对待那四千胡人俘虏明显不像我等,完全是将其当做奴隶来看的,自从他得了碎叶城,虽然是一座被拆毁了的废城,由于此城先后是西突厥、突骑施的都城,能够占据此城意义重大,莫贺达干得了这些人后,并没有让彼等开垦荒地,而是全部投入到重建此城的活计中去” “他要恢复碎叶城?” “是的,从那里过来的胡商说了,还是以前的规制,外墙用土夯筑,内城用石头砌筑,依着彼等的动静,起码要有一年才有可能竣工” “在碎叶城南面,雪山北麓,莫贺达干将大帐迁到了那里,与你猜想的不错,他身边有三千常备军,都是有皮甲的精锐处木昆部族骑兵,有着统一的弯刀、长矛,由于经常操练,战力应该还是相当可观的” “四千户胡人修城,吃食从那里来的?” “以前盖节度拆毁此城时,缴获了大量的粮草,唐军回去后并没有一并带走……” “都留给了莫贺达干?” “这哪儿能呢,莫贺达干掌控着顿多银矿,有的是银锭,莫贺达干是用银锭换来了粮草,另外,碎叶城附近不比这里,那里本就有二十万亩原来由碎叶镇府兵开垦出来的田地,今年秋天就可应收获,明年春季直接就可以耕种了” 孙秀荣点点头,不禁有些羡慕起莫贺达干来,因为与怛逻斯相比,碎叶城的位置更好,由于碎叶川从热海西边的高山峡谷冲出来后在碎叶城附近冲刷出来大量的肥沃土地,而越往西土地就只能依靠雪山上的河流了,几乎用不到碎叶川的河水,条件大不如那里。 何况,碎叶城扼控峡谷出口,易守难攻,周围的绿洲又是最肥沃的,最适宜农耕,却被不懂农耕的莫贺达干占据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热海以南的牧场是谁在照看?” “他现在是突骑施汗,自然可以任命官员了,他让自己的幼弟骨多罗为右杀,自掌管碎叶川以东的地方,亲自兼任左杀掌管碎叶川流域” “那热海以北呢?” “大郎,我正要跟你说这事,热海以北的牧场原本是是由苏禄以前的大汗斛瑟罗的部众掌管的,本是突骑施核心部落之一,斛瑟罗死后该部便以他的姓名为部落,自号斛瑟罗部,占据着絜山山南草场” (絜山,后世伊塞克湖北面昆格伊阿拉套山) “该部部众不多,约莫五千上下,碎叶川流域剧变后,其倒是想向西扩展到碎叶川流域,不过更加强大的莫贺达干却先一步抵达了,这都不算什么,就在前几日,莫贺达干在碎叶川会见了斛瑟罗部落的酋长…..” “哦?听说斛瑟罗是正经的阿史那氏,若是放到以往,莫贺达干需要向该部匍匐屈膝才是,眼下竟然一个命令就将其招来了?阿史那氏衰弱至此?不对啊,眼下在漠北,突厥汗国又兴起了,这一节莫贺达干不可能不知晓,虽然该汗国远不如以前的东突厥强大,但毕竟是突厥汗国,不对!”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你又想到了什么?” 孙秀荣说道:“对于莫贺达干来说虽然没有被封十姓可汗或十姓叶护,但毕竟是突骑施可汗,还是大唐册封的,就凭这一节,就稳压周围部族一头,若你是他,在得到碎叶城这处极具象征意义的城池后,这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重建此城?” “浑话,这还用你说?他所辖的处木昆部虽然是突骑施汗国右翼大部,但并并不是唯一的,伊丽河流域的胡禄居,双河的弓月部,盐泊州的摄舍提部只比胡禄居、处木昆略小一些” (双河,后世博尔塔拉一带,盐泊州,后世克拉玛依一带) “若我是莫贺达干,这首要的任务便是统一右翼诸部,胡禄居太大,仓促压服不了,但弓月部、摄舍提,以及一些诸如斛瑟罗、阿利施、葛逻禄、处密等小部落肯定是首当其冲,斛瑟罗与他一湖之隔,他以前贵为突骑施汗国右翼叶护,在苏禄还在的时候,面子上抹不开,眼下苏禄以及他的子孙全部不在了,他还有什么顾忌?肯定是要先拿下斛瑟罗部!” “大郎,热海以北的山地纵横,都是山地草场,还都是一个个小部落联合起来的,该部酋长若是诚心固守,莫贺达干一时也奈何不得” “非也,若是莫贺达干用突骑施可汗的名义给其下令呢?他将该部百夫长以上的小酋招到碎叶城,然后全部杀掉,就跟纳伦的哥舒力微一样,岂不是完全掌握了该部?对于普通牧户来说,死掉了一个实力更小的酋长,得到了一个更大的,还有大唐诏书的大势力,完全无所谓” “这么说,莫贺达干肯定会杀掉斛瑟罗诸酋?” “多半如此了,可惜我等没有半点办法可以阻挡莫贺达干这么做,斛瑟罗部并没有亲自到长安甚至龟兹表达臣服之意,就算莫贺达干将其吞并了大都护府也不能说什么,何况莫贺达干还是朝廷钦封的突骑施可汗!” “那,大郎,我等又该如何?” “当下之计,是要保住絜山北部,以前大唐设置絜山都督府管辖的阿利施部不被莫贺达干吞并,彼等不是答应向我等靠拢吗?眼下走到那里了?” (阿利施部落的牧场大致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前首都阿拉木图一带) 荔非守瑜说道:“前不久我亲自去了一趟那里,那里的牧场也非常不错,估计彼等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还有,彼等想要迁徙的话,只能在都摩度的阿悉结部落南面越过碎叶川,那里有大量的阿悉结牧户,若是都摩度不同意的话,彼等也迁不过来,若是都摩度也起了心思……” “无妨,都摩度眼下已经带着大军去了药杀水,没有精力看顾这一边,既然如此,我就得去一趟阿利施部落了” “大郎,还是我去吧,你坐镇阿史不来城就行了” “不行,阿利施部落的酋长绝对不会听你的,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还有夷播海以南的葛逻禄,若是我等三家能结盟就好了” …… 就在孙秀荣在阿史不来城忧心忡忡时,在碎叶城附近,莫贺达干的大帐里,同样一出歃血为盟的把戏在那里上演了。 这一次的主角是莫贺达干,如同哥舒力微一样,他将斛瑟罗部的小酋以上人等招到了这里,名义上是“共襄盛举”,实际上在大约五十个头人喝得面红耳赤之时下了毒手,埋伏在大帐周围的处木昆常备军一拥而入,将这些人斩杀干净。 斩杀之后,莫贺达干换了一座大帐,而那五十人就埋在原来的大帐里面,与此同时,这些头目携带的随从也被另外的处木昆勇士杀死了。 自此之后,斛瑟罗这个部落已经不存在了,而只有处木昆北部这一称呼。 莫贺达干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约五千户的牧户,实力自然大增。 这一幕,千百年来不断在草原上上演着,从未有停歇的时候,有时候这些小部落也是无可奈何,如果你不去,人家就有名目大大方方出兵讨伐你,届时就不只是接受部落那么简单了,整个部族成年男丁全部死亡,只剩下妇孺是可以预期的。 如果这样的部落有一位中人之姿的首领,绝对不会轻易动身去碎叶城的,但很不幸,眼下的斛瑟罗部并没有这样的首领,但无论如何,他们并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莫贺达干身上,也没有将全部常备军带到碎叶城,肯定留了后手。 故此,莫贺达干虽然将斛瑟罗部的骨干屠杀殆尽,但并不能轻易将整个部落全部由收入囊中,接下来是利诱还是威压,抑或大军进入,都要煞费思量,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这就给孙秀荣腾出了联络葛逻禄、阿利施两部的时间。 但时间不会太久,作为在史书上留下了姓名的人物,莫贺达干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既然是了不起的人物,没准很快就能继续压服这两部。 孙秀荣得抓紧了。 第七章 夷播海风云(1)乙室钵 孙秀荣决定先去葛逻禄部落。 与阿利施部落所在的絜山北麓优质草场相比,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的草场只能是说差强人意,如果能全部迁到碎叶川流域,该部自然求之不得。 但楚河下游几乎全部掌握在突骑施左翼大部阿悉结部手里,该部的牧场本就在碎叶川与珍珠河之间,原本占据珍珠河下游(药杀水)的另一左翼大部拔塞干西去后,阿悉结又接管了该部留下的空隙,加上一些不愿意跟随拔塞干部落西去的小部落,阿悉结的实力又增强了。 实际上是以前突骑施汗国两大黑姓大酋的实力增强了。 故此,葛逻禄部落想要来到碎叶川流域,首先就要过阿悉结部落这一关。 而阿悉结部落原本就有近两万帐的规模,接受尔微特勒手下几千突骑施常备军后实力大增,继续与东边的莫贺达干并驾齐驱,不是像葛逻禄这样的小部所能比拟的。 夷播海东南,伊犁河下游几十里处。 伊犁河在注入夷播海之前分成了无数条支流,形成了南北宽约两百里的三角洲,在这个时代,夷播海周围的沙化还不是很明显,这两百里的三角洲地带虽然没有伏尔加河、顿河那样宏伟,但在中亚一带还是十分惹眼的。 巨大的三角洲吸引了大量的鸟兽云集,这里自然也成了渔猎部族的天堂。 来自蒙古高原西部,如今几乎占据着整个郁督军山(杭爱山)以西广袤牧场的葛逻禄部整体实力与漠北的突厥、回鹘不相上下,他们在北面贪漫山(唐努山)、中间的郁督军山、南面的金山(阿尔泰山)、西面的青山(萨彦岭)游牧、射猎,中间的大湖区域更是他们的核心牧场所在。 迁到七河流域的葛逻禄部落自然是在那些地方待不下去了,被其它部落排挤过来的,他们历经几十年后又分成了三个小部落,迁到夷播海以南的叫谋落部,大酋叫乙室钵,实际上也是突厥官员的名字,祖先显赫过,自然要拿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乙室钵的部落本就是金山山中的部落,游牧、射猎兼而有之,来到伊犁河下游后便像其它纯粹的游牧部族,对于沼泽地纵横,一不小心人畜就会陷进去的沼泽地敬而远之,而是大大方方将此地占据起来,还将自己的大帐设在伊犁河下游无数条支流中的一支岸边。 这是谋落部的生存之道,单纯比拼部族战力,他的部落肯定比不上西突厥十部中的任何一部,但在这一广袤沼泽地为中心的地带,葛逻禄人会过得很好,而金山葛逻禄人就是王者。 葛逻禄与靺鞨部落有些像,他们除了射猎、游牧,还能进行简单的耕种,在伊犁河下游广袤三角洲地带上,他们将一些沼泽地排干后当成农田进行耕种,他们的作物是一种眼下在整个中东亚都很少见的黑麦,似乎隐隐约约显示了该部落的传承,或许他们就是中东亚草原偶然发现野生黑麦并移栽者,与欧洲的种植者分别独立展开的? 无论如何,黑麦的种植是天赐的也好,是外来输入的也好,它的存在让葛逻禄人的生活水准相比其它部族要好了许多。 黑麦茎叶肥大,根系深厚,不仅能够肥田,其枝叶无论干枯都是牲畜的上好饲料,可比一般牧草要好得多,冬天若是储存足够的话,牲畜根本无须迁徙。 眼下的葛逻禄还很弱小,而十余年后高仙芝带领的葛逻禄部落就是该部,当时其最多能出动五千骑,而不是再以后几乎继承了突骑施人遗产的大葛逻禄部,那是在回鹘汗国的压迫下大量向西迁徙的大葛逻禄部,那个部落以后是喀喇汗国的主体部族之一,可不是高仙芝能够压服的。 一个惬意的下午,乙室钵游闲地在自己的大帐里品尝本部族酿造的黑麦酒,佐以烤羊羔肉。 他的对面就是上次去过怛逻斯,并参加了孙秀荣举办的阵亡将士葬礼的谋落部大萨满乙失密,乙室钵的哥哥,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萨满教葬礼,乙失密回来后就同自家弟弟说了。 对于萨满教来说,越是山林部族,便越是笃信,越是草原部族,则越容易接受外来的信仰,对于刚从金山迁过来不久的谋落部来说就是如此,此地附近虽然没有大的山林,但伊犁河下游三角洲事实上起到了山林的同样作用。 对于谋落部来说,众多的伊犁河下游支流每一条就是一个小部落,几十年来他们完全摸清了那些地方能走,那些地方暗藏陷阱,那些地方在涨水时要避过,那些地方适宜居住,但对于外人来说,若是贸然闯入肯定会碰得鼻青脸肿。 三角洲就是谋落部的长生天,就是他们的庇护所,几十年的繁衍生息之后在他们众多信仰的神祗中自然就多了一个沼泽神,一个有着蛇头龟身、长着翅膀的奇怪大神便应运而生,实际上是他们对于沼泽地普遍存在的蛇、龟、鸟的本能反映而已。 孙秀荣想差了,他本来觉得定夷播海以南牧场品级,荒漠很多,葛逻禄人是很愿意南迁的,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了,一个有着五千户牧户的部落算得上是一个大部了,其核心部落藏在沼泽地里,但也不乏一些依附于他们的小部落,这些部落自然都在沼泽地外面的荒漠草原上挣扎求生。 在吃完最后一口羊羔肉,喝完最后一杯用琉璃制作的酒杯盛装的美酒后,乙室钵用白黄相间的丝绸衣袖抹了抹嘴巴,对着乙失密说道:“听说大唐新成立的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往这里来了,此子虽然年轻,毕竟是一府都督,还是汉人都督,还是莫要得罪了好” 乙失密点点头,“那南迁之事……” “大哥,现在是孙秀荣实力微弱,需要求我等,而不是我等求他,何况我等只要牢牢占住伊丽河下游地带,就不缺粮食、皮毛、肉食,牛羊马匹也能毫不担心撑过冬季” “突骑施人灭亡后,剩余诸部必定大乱,而在郁督军山附近,突厥人、葛逻禄人、回鹘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但漠北从未有以大湖区域为根基闯下一番天地的,薛延陀倒是沾点边,但是彼等却被大唐玩弄于股掌之上,疏忽而灭,算不得数” “故此,我判断,要不是东突厥复兴,便是回鹘人兴起,因为他们才是娑陵水部族” (娑陵水,色楞格河,漠北大部几乎全部发源于此地,就好像汉地的中原一样,对于游牧部族意义重大) “至于这里,若是唐人逼得急,就让外围的一些小部落,最多几百户,让其南迁就好了,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就少了一些屏障,敌人打到跟前我等才知晓,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大唐份儿上,我才不理会这个娃娃” 两人联袂走出了大帐,乙室钵身材高大,面相俊朗,而作为哥哥的乙室钵身材瘦小,面相还类似于鞑靼人,这自然是他们的老爹,以前谋落、踏实力两部大酋长妻妾众多的缘故。 没多久,他们骑着马,带着百余随从便穿出了这片沼泽地,来到了外面的荒漠上,当然了,虽然号称荒漠,但眼下是夏季,一片黄褐色中依旧有绿色盎然。 他们向西南又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那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葛逻禄人修建的一处小木堡,抵达此处后,乙室钵、乙失密两人只带着少数随从走了上去。 半晌,从西南方向过来了一队人马。 见到这队人马之后,乙室钵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震撼,也有了一些担心,连他以前带领部族越过盐泊州的摄舍提部、双河的弓月部牧场时也没有如此担心。 那是一支大约两百骑的小队伍,若是寻常游牧部落常备军,就算时常操练也没有如此整肃的,乙室钵带队穿过弓月部的领地时曾经受到大唐北庭都护府管束弓月、摄舍提两部的西林守捉唐军的协助,西林守捉位于北庭都护府的最西边,自然最为精悍,但在乙室钵看来,其整肃程度还比不上眼前这支队伍。 渐渐地,那支队伍走近了,由于小山脚下就是进入沼泽地的唯一道路,小山也只有几十米高,那支队伍便愈发清晰起来了。 全部是一人双骑,约莫百骑以四人一组处在最前面,剩余百骑带着两匹马在后面。 所有的骑兵都是唐军夏季战袍,皮盔,肩部、颈部、腰部戴着皮甲,每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完全一样。 弓箭、长矛、横刀,这是大唐无论步军还是骑兵的标准三件套,眼前这支队伍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乙室钵还看到了强弩! 所有的人都挺直上身,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骑兵用的长矛,小山附近的道路虽然依稀可辨,但并不是平顺通畅的,但他们的队伍依旧异常整肃,在越过障碍物时略有散乱,但没多久就恢复原状了。 在这支部队身上乙室钵还见到了一种特殊的气质,一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杀气! 半晌,从那支队伍里跑过来一人,对着山顶木堡喊道:“我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外行官李继勋,当面可有乙室钵大汗?” 原来这支队伍正是孙秀荣携带的耿思都中营,这一次出行,他将外行官李继勋也带上了,自从踏入葛逻禄人的部落后,自然有人引导他们行军,并与乙室钵约定就在此地会面。 李继勋说的是突厥语,那种在东突厥灭亡后被大唐迁到后世内蒙呼和浩特一带,也就是单于都护府一带的突厥口音。 那时,从北到后世乌珠穆沁,南到后世巴彦淖尔一带,都是东突厥余部的领地,唐人可以自由出入经商。 就是那个时候,尚没有考取武进士的李继勋到过那里游览。 乙室钵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乙失密下山了。 很快,一个穿戴打扮与他人差不多,但年纪明显大一些的少年跃入乙室钵的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瞧清这支队伍大多数人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只有刚才想木堡喊话那人以及眼前这人年纪大一些,不过也大的有限。 但此人明显让乙室钵感到了与众不同。 一种远超其他人的自信铺在那人脸上,那种自信不是装扮的,而是天生的,凛然不可侵犯,似乎是一个四五十岁饱经沧桑的老者带有的那种自信,一种恬淡的自信。 “谋落部特勤乙室钵在此,请问……” “我就是孙秀荣” 对面那人说话了,讲的是一种奇怪的突厥语,虽然乙室钵能听懂,但其声调、语气与当世的突厥语都大不同,金山葛逻禄部中也有不少鞑靼人,乙室钵当即醒悟那是一种东北森林边缘部族说突厥话才有的腔调! 越来越有趣了。 第八章 夷播海风云(2)乙失密 沼泽地是乙室钵的禁地,自然是不会让孙秀荣等进去的,当下,就在小山脚下,由乙室钵做东,一场盛大的烤羊肉、烤伊犁河白鱼,佐以谋落部特产黑麦酒的宴会开始了。 席间,孙秀荣完全了解了谋落部的现状,并知晓将他们从沼泽地里弄出来的难度,他们现在这个模样像极了被匈奴人撵到鲜卑山仙人洞挣扎求生的景象,外面若是没有大的变故,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兴许是看到了他稍稍显出来的失望之意,乙室钵说道:“都督,不是我部不愿迁出来,而是我部本就是射猎、放牧、耕种兼而有之的部落,这伊丽河下游恰好都能满足,而在靠近碎叶川地方牧草并不茂盛,突然多出来我部这样的大部肯定不够” “其它部落多半也是如此,都督,我的意思是,所有的部落能够拥有眼下的牧场,那都是几百年几十年落下来的,若是没有极大的变故,彼等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若都督府附近尚有广袤的空域牧场,还有山地,我等自然无不从,但按照你的说法,已经有哥舒、南弓八千余帐在那里,加上以前突骑施的部落,已经载不下如此多的部落了” “至于农户,大唐有的是,又何必向我等这样的小部落讨要?” 孙秀荣虽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他说的实话,就算乙失密坐在他这个位子上,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十余年后,来到这里的葛逻禄部落肯定更多了,那时彼等估计已经击败了弓月部、摄舍提部,将夷播海东部全部占据了,大唐才会重新注意到他们,无非是册封一个微不足道的汗位以示羁縻罢了,但那时彼等依旧不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能够出动的军力依旧不多。 “都督以一千少年兵、一千南弓部族骑兵击败尔微特勒的壮举我也听说了,不是我等不愿意,而是实在离不开这里,这样,我在部落里再看看,看有没有愿意去碎叶川流域种地的,若是有,我可以保证,放任彼等离开” “至于外面的牧户,凑在一起大约有一千户,都督可以带走一半,靠近碎叶川的部落全部可以迁走” 孙秀荣点点头,自从知晓沼泽地的妙用后,他就明白葛逻禄部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该部能被高仙芝重用,那是因为漠西的葛逻禄大部西迁后占据了碎叶川以北的地方,丁口比现在多得多,大唐又有以该部来压制西突厥诸部的心思。 “难道自己的四千突厥农户的赌约就要失败?” “都督”,这时乙失密站了出来。 “碎叶川与伊丽河之间是阿利施部落,伊丽河上游是胡禄居的牧场,但伊丽河下游北岸是弓月部的牧场” “所谓弓月部,那是唐人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葛逻禄,不过该部本就是从我部中少有的鞑靼部落,南弓部更是纯粹的鞑靼部落,在整个七河流域,该部是唯一的以鞑靼人为主的部落,原来依附于葛逻禄大部,后来迁到这里,比我部来到的时间还早” “该部中有不少操着靺鞨语的贵人,不过头领是突厥人罢了,都督既然要迎娶南弓部的公主,何不前往弓月部示好?该部原本有三个小部,一是葛逻禄,部族里面虽然有不少鞑靼人,但主要说突厥语,二是弓月部,唐人这么称呼他们后就干脆用了新名字,部民情形与葛逻禄部相似,不过首领是鞑靼人” “另外就是南弓部了,彼等是从弓月部里分出去的,有人说南弓部实际上来自室韦部落,而弓月本部主体是靺鞨人,都督既然通晓南弓语,建议前往弓月部,不过弓月部是隶属于西宁守捉使管辖的,虽然是羁縻,不过你是千里之外的碎叶都督,人家则隶属于庭州,你到了那里是否会触怒西林守捉?” 孙秀荣暗忖:“乙失密对周边形势的掌握还在乙室钵之上,他若不是大萨满,肯定就是大酋长,他的相貌类似东胡,难道其母也是……” 便问道:“达卡姆,你对周边部族如此了解,在下甚为佩服,再看两位相貌……” (达卡姆,突厥语中的“大萨满”) 乙室钵见他与乙失密颇为投机,还以为两人又要谈起萨满教了,便说道:“两位慢慢聊,本汗有些倦了” 乙室钵回去休息了,乙失密继续说道:“都督,不瞒你,我的父亲原本是葛逻禄诸部的大首领,本部虽以讲突厥语的人为主,但也有不少由于战乱和灾祸从遥远的漠东迁徙过来的室韦人、靺鞨人,甚至还有来自霫部落的人” “我的母亲就是来自弓月部最大的靺鞨人部落,与讲突厥语的部族相比,室韦人、靺鞨人对腾格里更是笃信,我母亲通晓卡姆仪式,我从小就学会了,后来更成了部落里的达卡姆,并在周边诸部里颇有些名气” (腾格里,长生天,突厥语、蒙古语均这样称呼) “诸部贵酋家眷,有生老病死的,若是本部卡姆不奏效的话,多半会派人来这里请我去,一去二来,我在诸部略有薄名,都督刚才说道相貌,我随我母亲,自然长得像靺鞨人” 孙秀荣隐隐有些激动,上次乙失密去怛逻斯,看他面相颇类东胡人,但还是一口突厥语,便以为葛逻禄部落多半如此,眼下听他这么一说,没想到葛逻禄、弓月还有这样复杂的传承和关系。 而他嘴里的靺鞨人正是女真人的祖先,而索伦人同样如此,从传承来看,索伦人比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继承的靺鞨人血统更纯正,因为深处林中的他们与中原一带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小,而其中的鄂温克人由于处于最丛林最深处,自然最为纯正,当然了,由于蒙古人的影响,索伦人也融入了不少蒙古人的血统。 但无论如何,若还是在明朝,鄂温克人是黑水靺鞨最纯正的传人,语言自然应该最接近。 何况,在此时,北室韦虽然被归入室韦一类,但从承袭来看,显然是黑水靺鞨的分支。 他本来想问乙失密母亲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太过唐突,便说道:“多谢达卡姆,不知那个靺鞨部落位于哪里?” “在伊丽河中游,离开此地后沿着伊丽河一路向东南行走,大约四百里的地方就是彼等大帐所在,彼等大首领叫索葛,手下有两个千夫长,其中一个就来自靺鞨部,突厥人称呼他为梅奴,带兵官的意思,关起门在自己部落内部他却自称萨哈连” 孙秀荣赶紧问道:“难道他面目黝黑?” 有什么吃了一惊,“都督也懂得靺鞨语?没错,在突厥语里,黝黑叫喀喇,而在靺鞨语里,正是叫萨哈连!” 孙秀荣赶紧说道:“估计达卡姆也知晓了我的来历,我是契丹叛军之后,契丹人估计靠着东胡,懂一些靺鞨人的语言” 乙失密不虞有他,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后,气候虽然比以前温和,但除了少数部落,大多数人都讲突厥语,弓月人十分孤独,为了生存下来,他们往往推选部落里的突厥人担任大首领,自己只担任部属,但彼等不像其他部落,时间一长就完全忘了自己的传承,反而是倔强地坚持着” “都督,我说这话的意思没有别的,在以靺鞨人为主的弓月部,有一位达卡姆,不不,他们自己叫萨满,他的舞蹈仪式与上次都督在雪山脚下演示的颇有些类似,我以为,弓月部之所有能坚持到现在没有被周围突厥部落同化,除了语言,还有的就是与周围不同的达卡姆仪式了” 孙秀荣点点头,“达卡姆几次都提到大唐的西林守捉,不知守捉使是谁?” 只见乙失密神色一暗,他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眼下夷播海以东诸部,无论有没有接受大唐的册封,名义上都受大唐的管辖,突骑施崛起以后,这管束暂时中止了,不过经过碎叶城、怛逻斯两战之后,相信这管束又会兴起” “无论突骑施有没有兴起,大唐的西林守捉使一直存在,在西林守捉以东,还有黑水守捉、东林守捉,在突骑施兴起期间被周围诸部拆毁了,但西林守捉一直顽强存在,大唐从吐蕃人人手里收服安西四镇后,又重新建起了东林守捉,黑水守捉彻底废弃了,但仍以西林守捉为主” “西林守捉可驻兵一千五百,现任守捉使是一个叫刘龙仙的匈奴人后裔,武艺高强,二十多岁,原本是平卢节度使麾下小校,因恶了兵马使安禄山……” “安禄山?” “都督也知晓此人?” “咳咳,听人说过,不十分了解” “呵呵,此人本是粟特人,后来给平卢节度使张守珪做了义子,此后便发达了,如今更是高居节度使府第二位,知兵马使,仅次于节度使,据说此人骁勇善战,就是心眼小,刘龙仙有一次骂他是‘胡狗’,安禄山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私底下却在攻打契丹时将他的小队卖给了契丹人,让其被契丹人生擒被俘” “这厮也是命大,以前在营州时,他与安西前任节度使盖嘉运的衙将交好,在此人的斡旋下,他从契丹逃出来后自然不敢待在营州了,连幽州也不敢逗留,辗转来到了北庭,最后被安排在西林守捉” “此人面目凶悍,骑**强,寻常人进不了他三尺之内,来到西林守捉后手段更是极为残忍,不仅极力压榨周围诸部,强娶了诸部贵女多名,还让诸部幼子全部进入西林守捉城服役,当时我部就因为实在忍受不住此人的压榨才窜入沼泽地…..” “刘龙仙?”,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一人,暗忖:“难道是他?此人后来又加入到了叛军,被白孝德单枪匹马格杀?居然来到了安西?” 乙失密继续说道:“盖嘉运走后,此人又极力奉承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程千里,财宝、美女大量奉上,听说马上要调到庭州担任瀚海军副使了” (瀚海军,北天山三镇之一。北庭三镇:瀚海军,驻地后世奇台;天山军,驻地后世吐鲁番,现在高昌;伊吾军,驻地后世哈密) 第九章 西林守捉(上) 就在孙秀荣与乙失密谈兴正浓的时候,大唐瀚海军麾下西林守捉使刘龙仙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刘龙仙,号称匈奴人后裔,大唐优容部族后裔,一来因为诸胡多半擅长骑射,二来此时的汉人普遍认为胡人生性豪爽,不拐弯抹角,他们呈现出来的就是他们的全部,因此不值得提防,皇帝李隆基更是如此认为。 实际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胡人中有豪爽忠诚的,也有狡诈的,就如同汉人一样。 刘龙仙祖上是内迁到河东的匈奴人,先祖曾跟随刘渊起兵很是阔绰过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后来刘龙仙家族退到后世娄烦一带游牧,算是重操旧业,到了大唐时代由于几任皇帝普遍宠幸胡将,刘家便又开始进入军中。 刘龙仙在营州(时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后世辽宁朝阳)一开始与安禄山的义兄弟史思明关系甚好,没几年就做到了副尉的职位,按说以他的能耐今后将是一马平川才是。 因为,在前不久,大唐名将王忠嗣在桑干河之役大破契丹、奚联军,两部联军全军覆没,大唐报了王孝杰兵败之仇,经此一役,两部虽然丁口众多,但最少需要五年才能缓过劲儿来。 于是,作为平卢节度使的麾下,刘龙仙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何况又碰到一位毕生将契丹玩弄于股掌之中,作为行走的“功绩”的安禄山? 可惜他不慎得罪了安禄山,眼下的安禄山还不是集几个节度使于一身,有着大气量的大将,自然容不得他,于是刘龙仙只有远走他乡。 一个喷嚏打过后,刘龙仙将身边新纳的突厥小妾推到一边,然后赤身露体地下了床。 他就这样走到了院子里。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气候适宜的晚上,他突然想到了弓月部那个美娇娘。 作为匈奴人后裔,又经过了几百年汉化,刘龙仙早就是活脱脱的汉人模样了,来到西域后放眼望去都是“胡人”(刘龙仙自认为)面目的人,女人也是如此,西林守捉是一个单纯的军镇,附近并没有汉人府兵屯垦,故此,刘龙仙几年没有见到过汉人女子了。 几天前,刘龙仙在诸部巡视时发现了位于伊丽河北岸的弓月部,那是一个面目有些类似契丹人的部落,这一见之下让刘龙仙不禁喜出望外,他立即召见了该部酋长萨哈连,并命他在部族内部挑选十名未嫁女子送到守捉城。 至于他自己,他瞧中了萨哈连的年仅十五岁的妹妹,一个叫佛库伦(女真语:仙女)的美娇娘。 想到佛库伦后他突然有来了兴致,立即返回室内。 次日,丝毫不觉得疲倦的刘龙仙一刻也等不了了,只带了一百名亲随便直奔弓月部去了。 抵近弓月部后,他觉得就这样直奔萨哈连的大帐有些不妥,自己若是娶了佛库伦,弓月部就是自己的“嫡系”部落了,如此“强横”实在有碍观瞻,便脱下了军服,换上了一身文官袍服,然后又在马额绑了一朵用红绸布扎成的花朵。 这一切,都来自从小与他一起在河东长大,他来到西域后追随他而来的读书人第五馨建议的,此人实际上也就是勉强会读书识字,不过在刘龙仙的运作下摇身一变成了西林守捉城的录事参军。 刘龙仙长得高大英俊,乍一看也是一表人才,但他时不时从三角眼露出的凶光以及嘴角常挂着的讥诮显示了此人的本来面目,而第五馨无论相貌、人品都不堪入目之人,用獐头鼠目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 刘龙仙在营州待不下去,那是因为他遇到了比他更加狠厉的安禄山,否则以他的能耐完全可能爬得更高。 但无论如何,在大唐,作为武将,只要你剽悍善战,些许小节朝廷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何况,凡是“小节”不佳者朝廷更放心。 论起征战杀伐,刘龙仙完全当得起“剽悍善战”四字,他的武器是一杆一张二尺长的十二斤狼牙棒,其实他原来的武器是长柄斧,后来或者是为了想起祖上是匈奴人,或者为了在朝廷诸公眼里加深自己是“胡人”的印象,将长斧改成了狼牙棒。 他的身后还有一副三石力的角弓,在他的狼牙棒和角弓的威慑下,近三年西林守捉一带完全相安无事,北面的摄舍提、中间的弓月、南面的胡禄居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的。 这就很了不起了,要知晓,胡禄居是两万户的大部,摄舍提、弓月也是万户的部落,任意一部只要出动几千骑就够西林守捉喝一壶的,但刘龙仙凭着他的凶悍以区区一千五百府兵便将彼等压服了。 就凭这一点,无论他在西林守捉如何胡作非为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龙仙身后的一百骑也大有来头,其中的十名什长都是来自以前他营州的手下,内中有汉人、契丹人,也有新近从辽东崛起的渤海人(粟末靺鞨人)以及高丽人,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在一般人印象里,好像游牧部族的牧户都很剽悍善战似的,实际上他们大多是普通牧户,绝大多数时间是与牲口待在一起,虽熟悉弓箭,但若是遇到正规的骑兵还是要差得远。 何况是刘龙仙这种从四战之地(契丹、高丽、靺鞨)营州杀出来的? 他被契丹人俘虏后竟能一个人从遥远的松漠都督府逃到汉地,其精明强悍就可见一斑。 杀气,远比孙秀荣少年兵浓烈的杀气弥漫在这支骑兵身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满是杀气的话,会连带着他的马匹、猎犬也是杀气满满,刘龙仙这一百骑都是清一色黑色焉耆马,加上他又擅长装神弄鬼,每人弄了一件黑色披风,百余“黑骑”奔驰起来十分拉风,十分恐怖,让遇到的牧户纷纷躲避不迭。 在这个时代,想要有人死心塌地跟着你,最便捷的法子就是让他们与你一起享福,刘龙仙就是这么干的,他从各部压榨得来的财物他统统只取三成,剩下的全部分给手下,对他最亲近的十名手下更是十分亲厚。 眼下,他让第五馨守城,十名亲随全部跟着他去弓月部了,因为他向萨哈连索要的十名女子就是送给这十人的。 从西林守捉到弓月部有五六百里,但刘龙仙就只带着百余骑好像一道黑色狂飙一样从诸部牧场上卷过,毫无顾忌地朝西南飚去。 对于刘龙仙来说,粮草是不需要携带的,眼下还是夏季,战马随处可饮食,骑兵则随时从各部牧户中掠来肥羊宰杀,偶尔也会掠来一两个牧人女子玩弄。 一路上,诸部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目送刘龙仙远去。 对于诸部首领来说来说,刘龙仙祸害牧户他们是不管的,只要不作出危害整个部落的大事,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刘龙仙等没几日便抵达了弓月部位于伊丽河中游北岸的牧地。 不过,这一次,刘龙仙似乎碰到了钉子。 以往,若是听到他的名字,弓月部大酋索葛、萨哈连都会出迎三十里的,这一次不但索葛没有露面,连已经与他达成赠送十名女子去守捉城的萨哈连也没有出现! 索葛没有露面也就罢了,但萨哈连没有出现让刘龙仙勃然大怒! 一刹那,他心里竟起了将萨哈连大帐周围一百帐常备军(百夫长)全部击杀的念头,但眼下萨哈连大帐周围似乎多了几百帐,刘龙仙虽然残暴,但也知晓在这种情形下使蛮力是行不通的。 “难道彼等就不怕大唐大军来此将其尽数剿灭?那时子女玉帛就任凭我等发落?” 就在他看着那些突然多起来的帐篷咬牙切齿时,从帐篷群里驶出来一队骑兵! 一队唐军! 见到唐军,刘龙仙倒是松懈下来了,“难道长安派到这里的某个监察御史或者观察使出巡来了?抑或边令诚那厮又想到各部敛财来了?这样一来老子的大事就要落空了,也罢,先打起笑脸将这些人送走再说” 没多久,那支骑兵从四面八方将刘龙仙的队伍围了起来,刘龙仙仔细一看,这些骑兵都是些少年兵,每人手里举着一把单弓弩,见到这一幕他突然想到一事,便向当面拱了拱手。 “难道是碎叶都督府都督到了?” 来的正是孙秀荣一行,得知在伊丽河北岸还有一部以靺鞨人为主的弓月部后,在乙失密带领下他立即赶过来了,得知萨哈连的事情后,他决定管上一管。 他也知晓,西林守捉背后的人是磧西节度副使、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瀚海军的实际掌控人程千里,但为了弓月部他还是出头了。 来到弓月部后,当他用几百年后的索伦语与萨哈连交谈起来后,竟然大部分内容双方都听得懂。 而见到精通萨满教仪式,并被各部敬仰的沼泽地葛逻禄部落大萨满乙失密都甚为推崇的碎叶都督府都督的孙秀荣也能讲一口虽然有些奇怪但还能沟通的“靺鞨语”,萨哈连十分激动。 在伊丽河北岸的弓月部有万帐左右,萨哈连的手下就有一半,若是能迁到对自己友善的碎叶都督府辖区,而不是继续在程千里、刘龙仙手下苟延残喘,对于弓月部来说自然最好,何况,这位年轻的都督竟然要迎娶已经被封为郡主的南弓晓月,他作为郡马都督,后台不会比刘龙仙差。 故此,萨哈连一口答应迁到怛逻斯附近。 令孙秀荣更为欣喜的是,得知萨哈连要迁到怛逻斯附近后,弓月部名义上的大酋长、突厥人索葛也同意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的部落大部分都是鞑靼人,只有少数突厥人,一旦萨哈连离开,唐人绝对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自己这个大酋长也当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便有了刘龙仙到来后令他勃然大怒的一幕。 “我是孙秀荣” 孙秀荣笑嘻嘻地说道。 刘龙仙强忍着内心的怒火说道:“孙都督不在怛逻斯逍遥,跑到北庭辖区来作甚?” 孙秀荣笑道:“我是南弓部的女婿,而南弓部出自弓月部,也算是郡主娘家的娘家,我作为郡马,岂有不前来拜见外祖亲眷的?” 第十章 西林守捉(中) 刘龙仙无法,孙秀荣说的让他无法反驳,他不禁暗自恼怒:“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南弓部虽然是个小部,不过其酋长却是一个年轻女人,更过分的是这女人还是交河公主的义女,这契丹狗贼后代平白娶了一个郡主,自己也堂而皇之成了郡马,你说可气不可气!” “但这厮是都督,还是郡马,无论官职品级还是尊贵上都不是我能攀得上的,也罢,眼下只得忍一忍” 便问道:“郡马准备在这里盘桓几日?” 孙秀荣笑道:“本督见这里山清水秀,准备多住几日,正巧南弓部的首领萨哈连十分好客,恐怕十日后才能走” 此时萨哈连正好在孙秀荣的身边,刘龙仙不敢对孙秀荣怎么样,只得狠狠地瞪了萨哈连一眼。 孙秀荣继续说道:“守捉使,听说你武艺高强,而我也是于阗、疏勒两镇跳荡营的头名,按说你我是不容易相见的,可巧今日竟相见了,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刘龙仙听了此话倒是十分高兴,在他看来,什么跳荡营的少年,武艺高倒是真的,不过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杀过人的娃娃,没见过真章,北庭跳荡营的头名他也见识过,那人倒是身高力大,武艺也十分精熟,不过按照他的估计,他能够在二十个回合拿下他。 而龟兹镇的头名马璘他也见过,先给盖嘉运担任外行官,盖嘉运走后转给程千里担任外行官,曾带人来到西林守捉巡视,刘龙仙曾与他交过手,双方倒是不胜不负,不过刘龙仙认为自己当时看在程千里的面子上谦让了,若是全力以赴的话,马璘在他手下走不过五十回合。 “跳荡营出身的少年多半心高气傲,我只要答应他,然后赢了他,他在气恼之下多半会立即离开,那时再慢慢找萨哈连算账,原本只想娶他的妹妹的,他既然跟孙秀荣勾搭在一起,明显是瞧不起我,将他杀了,然后将其财物、妻妾全部掳走,以泄我心头之恨!” “好”,刘龙仙面上也露出了笑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眼下,孙秀荣的少年兵以及萨哈连的亲卫虽然将刘龙仙的一百骑围在中间,但孙秀荣与刘龙仙的距离还有大约十五丈左右,足够两人交战。 孙秀荣想到与刘龙仙交战自然是有考虑的。 边令诚回来后,并没有向他索要桃花石,就在边令诚不在的那半年,孙秀荣明显感觉到体力、敏锐度、力量又有增强,他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石的作用,抑或是自己在年纪逐渐增大后身体的自然反应。 在那半年,他与曾经在长安武库司弓弩所制作过弓弩的府兵一起制作了一具能够在马上使用的骑兵弩,还是单弓弩,不过只有一石力,长度只有一尺半,在马上单手拉着就能上弦,最为关键的是,对卡住弩弦的牙机进行了改装,弩弦卡在牙机处时,若是没有扣动悬刀(弩的扳机),弓弦将会固定在牙机上,当扣动扳机时,牙机同时松动,弩箭激射而出。 当然了,在扣动悬刀之前,需要先在牙机附近拨动一个小装置,否则,若是不小心扣动了悬刀岂不是要误伤同僚? 这样的一石力单弓弩只做了十具,孙秀荣自己就有一具。 在他的心目中,这样的弓弩才是白孝德“双铁枪”,马璘“流星锤”等辅助武器的完美替代者,只要训练充分,完全能够起到后世短铳对于骑兵的作用。 在这个时代,能够熟练开动一石力角弓者无一不是身强力壮之士,射程也超过一百米,将他用在骑兵上至少在现在看来很少有人用过,不过孙秀荣倒是很有信心将其发挥到极致。 刘龙仙这厮既然在今后的安史之乱中大显身手,肯定是有两下子,他年近三十,正是一个男人在气力、敏锐上的巅峰时刻,而孙秀荣作为心怀大志者,虽然他在虎枪上的造诣也是登峰造极了,但与刘龙仙进行马上拼死近战他是不愿意的。 “哒哒哒……” 刘龙仙也见到了孙秀荣身上的那具短弩,作为一位出身于民间,无论是打架还是正式战斗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近战高手,他是不会忽略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的,在他看来,如果孙秀荣拿起短弩射向自己,自己肯定有充分的时间将身后的三石力强弓取下并在对面上好弦之前射出一箭的。 只见那具短弩挂在孙秀荣的左侧,此时双方都在策马向后跑以便在最远的距离发起冲刺。 半晌,双方都转过身来了! 双方相差仿佛,都是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杆兵器,刘龙仙的狼牙棒自然不是纯铁的,那样的东西太重了,而是在木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铁钉罢了,狼牙棒的最前端还有大约半尺的矛头,这样的武器既能砸击,还能刺击,一旦砸中敌人,一下就会出现多个血洞,若是结结实实砸在头部,无论是头顶还是面部,就算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故此,这样的兵器与其说马上利器,倒不如说威慑力远大于真正的战斗力。 但刘龙仙是少数将威慑力、战斗力很好地统一起来的武将。 在营州时,死在他手下的高丽人、契丹人、奚人、汉人不在少数,人送他一个外号“仙不救”,也就是说被刘龙仙的狼牙棒击伤后神仙也是摇头叹息,无法救活了。 刘龙仙平时命令牙兵将狼牙棒上的铁钉磨得晶亮,就是为了震慑敌人,不过对面的孙秀荣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虎枪枪刃同样晶亮锋利,锋刃末端斜伸出来的倒钩同样闪着寒光。 五丈! 到了这个距离,若是放在以往,双方的战意将达到最高,接下来的一击将是石破天惊! 但此时孙秀荣却用左手将身侧的那具短弩举了起来! “怎么会……” 刘龙仙大惊,刚才,那具短弩一直在他眼眸中没有离开,并没有见到他拉弦搭箭啊?! “咻……” 早就上好的箭枝夺弦而出,此时由于双方的拥趸都屏住了呼吸,弩弦恢复原状发出的“嘣嘣”声,以及弩箭划破空中的轻啸声都清晰可见。 射出这一箭后,孙秀荣用右脚马靴上的倒刺狠狠刺了一下火龙驹,同时双腿夹紧,火龙驹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疾驰! 区区五丈的距离,还是一把短弩,若是在这个距离上孙秀荣还让敌人有躲避的机会,他也不会夺得跳荡营的第一名了,弩箭正中刘龙仙的胸口! 前面说过,为了不让自己的“迎亲”活动显得不那么突兀,刘龙仙抵近弓月部萨哈连大帐附近后换上了一件文官袍服,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在袍服里加了一件制作得极为轻巧、便利的锁子甲,一件半身锁子甲。 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就算有锁子甲也于事无补,弩箭的锥形箭头击破了锁子甲细小的铁环并深入到身体里。 “啊!” 剧烈的疼痛让刘龙仙生平第一次大喊起来,并让他几乎握不住十二斤重的狼牙棒!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也产生了强烈的晕眩,而此时,一道寒光陡然出现在他面前,当他意识到这是对方兵刃反射出来的光芒时,一切都晚了。 孙秀荣长一尺、宽一寸、带有一道明显血槽的虎枪锋刃已经切入了刘龙仙因为疼痛青筋直冒的粗壮的脖子,然后随着马匹的带动,一枚大好头颅被完美地切了下来! “嘶……” 孙秀荣再次扭转了马头,这时,他已经用锋刃刺入到了刘龙仙头颅的喉管里,他一边往回疾驰,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咻……” 两百少年兵手中的两石力单弓弩开始抛射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等孙秀荣再次回到大队里里时,对面的刘龙仙手下这时才醒悟过来,不过彼等在弩箭的打击下已经有些慌乱了,孙秀荣对着身边的萨哈连吼道:“还在等什么!!!” 萨哈连面色一白,最终还是带着自己的三百精锐骑兵冲了上去。 而耿思都的少年兵此时已经将单弓弩收了回去,每人手里一根骑枪,在四周严阵以待。 刘龙仙的这一百名手下果然骁勇,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即恢复了常态,在刚才那一拨箭雨后他们能够战斗的只剩下五十左右,但依旧与萨哈连的精锐骑兵斗了个旗鼓相当。 孙秀荣转身看着面色发白的李继勋,“李郎,能否上前一战?” 李继勋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孙秀荣骁勇他自然知晓,但击杀友军,还是一个堂堂的守捉使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刘龙仙声名狼藉,但毕竟是大唐在册的守捉使啊。 虽然不知晓孙秀荣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眼下已经明白了,他只能二选一,要么策马冲上去协助萨哈连击杀刘龙仙亲兵,要不被孙秀荣处死。 最终,他一咬牙带着少年兵冲了上去。 少年兵的加入,让场中的局势陡然一变。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场厮杀终于结束了。 刘龙仙一百亲兵全部被杀,萨哈连这边损了了约莫一百骑才达到这个战果,孙秀荣少年兵倒是只有几个轻伤。 见到这一幕,孙秀荣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精锐唐军的战斗力还真是可怕啊” 第十章 西林守捉(下) “呼……” 当李继勋带着一百少年兵,一百弓月部青壮将刘龙仙以及他的一百名亲兵尸体扔到两百里外的伊丽河三角洲的沼泽地,并亲眼看到尸体以及兵器渐渐淹没在泥沼里,浑浊的水面上泛起大量的泡泡后,李继勋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孙秀荣让萨哈连、索葛的人跟着李继勋去扔尸体,自然是要将整个弓月部绑在自己的战车身上。 在趁着夜色往回走的时候,想着孙秀荣斑斑行径,李继勋越想越后怕。 “边令诚以往西域行走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马贼的抢劫,偏偏在孙秀荣等走出葱岭的前后当口他就遇到了,而孙秀荣离开葱岭守捉前往胡弩镇就是边令诚下令的!” “在胡弩镇的时候,给‘马贼’搜身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当时并没有见到孙秀荣搜到桃花石和金饼,但事后这些物品偏偏又出现在他帐篷里,对了,在与所谓的‘魏龙王族后裔’分别的那个晚上,那人曾到孙秀荣的帐篷与他倾谈了半夜,奇怪的是,若是没有机密的事,孙秀荣为何让杨守瑜亲自在帐外守卫?” “还有,在胡弩镇的时候,盖嘉运、夫蒙灵察、高仙芝这些人高级将领碰到我,就算李林甫不喜欢我,但我毕竟是李家的人,这些人至少在面子上对我客客气气的,白孝德这样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但孙秀荣区区一个伙长竟敢如此对我,差一点就杀了我,难道他不知晓如今的李林甫位极人臣,能轻易定人生死吗?抑或他根本就不知晓李林甫是谁?” “如果是后者那还好说,如果是前者,那就跟更加可怕了,他多半从我的处境就当即判断就算杀了我李林甫也不会说什么……” “在作为外行官去拔汗那国的路上,他遇到了南弓部的变乱,若是被刘珧碰到了,按照唐军的惯例,自然是要承认哥舒力微的地位的,因为那样的话最便利,又能在各部中造成‘只要你有能力就能登上部落酋长大位的印象’,进而让各部内部的纷争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这样的情形自然对大唐最有利” “至于那南弓晓月,肯定就会赐给哥舒力微,但孙秀荣这厮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他通过击杀哥舒力微以及控制南弓晓月一举控制了整个南弓部,进而控制了整个纳伦部落,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反复的思量是不可能发生的,这厮肯定一早就预料到了种种后果,他的表现就好像一个在部落里生活了许久之人,实在奇哉怪哉” “还有攻打怛逻斯的事,夫蒙灵察明摆着是要牺牲掉他这位风头实在太劲之人的,反正,他手下的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骑兵全部死掉也没什么,而孙秀荣能不能完成引诱的任务并不重要,真正的诱饵自然是拔汗那国的人马,孙秀荣彼等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没想到其竟然单独完成了奇袭怛逻斯的壮举!” “成了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后,按照惯例,他肯定要依仗侯琪的那一千从北庭、安西七镇迁徙过去的府兵才是,然后通过对周围部族的恩威并施勉强稳住局面,没想到这厮竟然在没有知会疏勒镇的情形下,提前让南弓部迁到了怛逻斯,他是如何知晓朝廷一定会让他待在怛逻斯的?” “更诡异的是弓月部的事情,此前,他并没有向萨哈连等表明要为其击杀刘龙仙,只是协助他劝走刘龙仙而已,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又改变了主意,一举击杀了包括刘龙仙在内的百余唐军!” “刘龙仙名声是不好,不过大多数边军将领哪一个不是刘龙仙这样的,对部族不凶残一些如何压服得了彼等?刘龙仙放在整个磧西七镇也没什么出奇的,但孙秀荣竟将其击杀了,虽然他的官职比刘龙仙大,但擅杀大将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协助孙秀荣犯下如此大罪的人,骑在马上,任凭战马带着他前行的李继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外行官?” 此时,耿思都那张虽然还有些稚嫩,却铺满了剽悍的脸在月色下显现出来了。 “可得小心一点,这里虽然离沼泽地有些距离了,可还是伊丽河的下游,到处是泥沼,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呵呵” 听到耿思都这话,李继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想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孙秀荣这厮为何不重用府兵,反而是这些胡人少年了,虽然表面上说甚少年人好打交道,好控制,云云,实际上是因为彼等都是胡人,对于大唐并没有十足的忠诚啊” “放到眼前此事,彼等做起来就不会像我这样满怀心思” “回到眼前此事来,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与区区刘龙仙相比,总户口高达万帐的弓月部才是孙秀荣想要得到的!在弓月部的地盘上击杀刘龙仙,不管萨哈连等有没有参与,都脱不了干系,事后追究起来,以唐军的威势,让其整个部族灭亡也是做得到的” “此事之后,整个弓月部就紧紧与孙秀荣绑在了一起!” 李继勋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厮……,这厮究竟想作甚?他是汉人,虽然阿翁曾是契丹人的义子,不过那是久远的事情了,以一个汉人拉拢、掌控如此多的部落究竟要作甚?!” “话又说回来,他能掌控得了吗?” “还有,趁着尚未引起弓月部太多人注意,将刘龙仙等人就近秘密埋葬也就行了,他又为何要安排我等将其尸体扔到两百里外的伊丽河三角洲边缘?” “葛逻禄部!” 作为曾经的武进士,李继勋可不是一个废物,在李林甫对其家族还没有最终厌恶之前,他曾经到朔方节度使府担任过虞候一职,此时的虞候刚刚出现在边军里,除了掌管军纪,还有外出侦查之职,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的。 随着将所有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全部串起来,李继勋终于理清了一些脉络。 “这厮肯定是要嫁祸给葛逻禄部,让挨着自己的葛逻禄部在唐军追查到彼等那里时,不得已投靠碎叶都督府!” “可这厮就不怕新上任的磧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拿他开刀?就算他是郡马,不过那不并算什么,夫蒙灵察完全有权利先斩后奏将其法办” “边军守捉使虽然有外出巡视的惯例,但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眼下是七月份,秋季,西林守捉虽然没有兼任折冲府,没有收缴赋税的责任,但到了此时,城里的人也需要派人到北庭都护府请粮,届时若是刘龙仙不在肯定会发现端倪的,何况刘龙仙的左膀右臂第五馨还在,他自然是知晓刘龙仙的动向的,最迟到年底夫蒙灵察就会发现端倪……” 在往回走的路上,李继勋一直魂不守舍,他知晓孙秀荣胆子大,没想到竟然大到如此程度! 次日晚上,一行人回到了萨哈连的驻地,此时,李继勋已经知晓弓月部已经准备好要迁徙了。 来到孙秀荣的帐篷汇报时,他看见萨哈连那里,正要回避,孙秀荣却叫住了他。 “李郎,无妨,你是我的外行官,有些事情你知晓也好,根据萨哈连首领的消息,处木昆部的莫贺达干、达奚部的达奚文明前不久曾前后派人前来联络他,并送上了丰厚的礼物,你知晓这是为何? 达奚部的事情李继勋也知道一些,听了这话便说道:“达奚部在没有知会大唐的情形下擅自出兵灭了鼠尼施部,事后大唐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不断有官员前往部落索贿,自然会让其不安,其吞并鼠尼施部落后,部落膨胀到两万户之后,但依旧不是唐军的对手” “于是就私下联络以作自保之道” “呵呵”,孙秀荣看了他一眼,“差不离,本督还有消息来源” “哦?” “达奚文明已经暗中与莫贺达干商议好了,他准备叛出大唐!” “啊?!” 如此机密的大事他是如何得知的?李继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孙秀荣却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本督判断,最快明年年初,最迟上半年,达奚部就会发动,彼等既然与莫贺达干联络好了,如果不敌唐军,就会从热海东端进入阿利施部落,然后向西奔逃,届时,呵呵……” 李继勋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倒是不是不相信孙秀荣的话,而是一下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胆敢毫不犹疑击杀刘龙仙等了。 “若是达奚部发动,就是一场波及整个七河流域的大事,届时大唐就要全力对付达奚部,以及在经过碎叶城战事后,仅仅封了一个‘突骑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可汗’从而心存不满的莫贺达干了,想要扑灭达奚部的叛乱,没有一年时间是下不来的” “那时,位居碎叶川西端的碎叶都督府将会成为重中之重,谁还会在意区区刘龙仙的生死?届时,就算追查到他的头上,他来一个‘与刘龙仙争夺弓月部女人不幸引发械斗就遮掩过去了’,朝廷看在大局的份儿上绝对会放他一马的,何况此时的他已经掌控了两个大部!” 在草草汇报了丢弃刘龙仙等尸体的经过后,李继勋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作为孙秀荣的外行官,他有资格拥有自己独立的帐篷。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这样的年纪能干得出来的?!自己该怎么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依着孙秀荣平时交给彼等的呼吸法子盘腿静坐了一会儿,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了。 “也罢,这厮肯定是个做大事的,自己已经牢牢与他系在一起了,前面是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花团锦簇都不能回头了,只能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奇怪的是,原本最近几年睡眠都不太好的李继勋这一晚却睡得异常踏实。 第十一章 农牧之辩 八月份,收获前夕,孙秀荣带着万余户南弓部牧户抵达了碎叶川北岸,也就是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以前依附于葛逻禄部的一些小部族所在的牧场,面积高达三万平方公里,虽然以荒漠草场为主,但依旧能够养活上万的牧户。 孙秀荣前世自己就是牧户,后来又管辖着上百万户各式各样的牧户,其中的精华还都纳入到博格拉部,自然清楚牧户们的生存状况。 在眼下这个时代乃至后世,由于牧场、气候的约束,一户人家能够饲养的牲口是由限度的,若是优质草场,比如阴山以南的河套草原,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只羊,一户牧户饲养的牲口除了羊,自然还有牛马,它们需要的草场远大于羊,不过全部折算成羊,平均每户人家饲养的羊只在一百左右。 若是阴山南麓的草场,五百亩地就足够一百只羊生存了,但在西域,除了伊犁河上中游地带,其它地方的草场自然比不上阴山南麓,按照十亩地一只羊计算,一户人家就需要一千亩草场了。 一万户就是一千万亩,折合约七千平方公里,足够容纳整个南弓部了,何况南弓部本来就紧挨着该牧场,不过是向西迁徙了四五百里而已。 四五百里,对于牧户来说实在是一个短距离的迁徙了,在孙秀荣的前世,大明时期,位居呼伦贝尔一带的牧户在冬季时会迁徙到阴山以南,迁徙路程远在一千里以上。 但任何事情对时局产生的影响都不是单方面的,弓月部的突然西迁,不禁给碎叶城下游的阿悉结部造成震动,也给碎叶都督府的人带来了不安。 怛逻斯,都督府。 对于孙秀荣竟然能够将一个强大的部落邀请到靠近怛逻斯游牧,该部落还诚心接受都督府的管辖,这对封常清来说实在太过突兀了。 “都督,你不是就想用这一万户牧户来遮掩过去吧” “自然不是,不过在碎叶城以北的部落里,只有葛逻禄部有种地的,但彼等全部隐藏在易守难攻的伊丽河下游三角洲里,那里水源不缺,彼等已经耕种了十几年,岂能轻易离开?” “那都督准备在何处弄来这两千户胡人牧户?” “有两个途径,其一,眼下少年兵已经步入正轨,整日操练也不现实,怛逻斯附近的耕地还多得是,干脆让其每日花费一半时间进行开荒,按照每人五十亩计,这便是十五万亩” “待到明年春耕时节,若是没有战事的话,就由少年兵耕种,平素则由府兵协助看管,收获时适当给府兵一些粮食而已,若是有战事在身,则委托现有的四千户农户代为耕种,当然了,自然是在自家田地耕种之后再进行” “若是彼等忙得过来,干脆就将这些田地一并分给彼等,若是忙不过来,还是由少年兵耕种,这样的话,少年兵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能成为屯田的先锋” “还有新到的一万户弓月部,我准备在里面抽调一千户变成农户……” “都督,万万不可,彼等胡人,千百年来都习惯了放牧,农耕,乃我等汉人所熟悉,放牧与农耕相差太大,强迫胡人耕种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孙秀荣听了倒是一怔,“这是为何?都是人,只要有人教习,没多久就应该会了,这西域之地,粟特人都是种地的,而在汉代彼等还是以放牧为主,而汉人也有专司放牧的,无论是放牧抑或农耕,并不是什么非常难的事情……” “都督”,封常清也严肃起来,“我说的不是这些。你想啊,千百年来,汉人聚居、农耕,只要天公作美,加上水利保障,养活自己无甚问题,耕种就是在播种、收获时十分辛苦,剩余大多数时间实际上还是颇为清闲的,于是便有时间来做其它的,比如匠艺、操练等” “在北方冬歇时更是如此,因为没有田地可以照看,便可以全部投入到操练上来,此时也是大唐府兵操练最为密集的时间,人口集中,又经常操练,每个村落还有堡子,就算有敌人来了也不怕” “但胡人就不同了,就算在冬日没有明显牧草的情形下,彼等也需要将牲口放出去透透气,但由于野外凶兽众多,彼等也不得不学会在马匹上射箭、使用武器,久而久之也精通了骑射” “但彼等终究缺乏聚在一起习练战阵的机会,都是勉强凑在一起而已,若是出了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精通军略,那汉人自然不能轻易战胜,但在绝大多数情形下彼等都不是汉人的对手” “眼下你若是让胡人也学会了耕种,彼等又不放弃放牧,那样的话胡人、汉人的优点彼等就兼而有之,岂不是对我等汉人有莫大的威胁?” “哈哈哈”,听了封常清此话,孙秀荣先是一笑,进而又有些哭笑不得。 “封兄,你何出此言?我问你,夏商之前可有牧户?” “这个,着实不知,不过那时中原人口估计也不多……” “对了,肯定人口不多,凡是能种地的地方人口都不多,而牧场所在的地方又远不如中原,以后估计随着人丁越来越大,土地所产实在养不活这许多人丁了,有些人自然会迁到更远的地方,当然了,有的人是被迫的” “来到草原后,彼等发现想要种地是不行了,不过那时草原上兽类众多,彼等可以通过射猎来勉强存活,此时,彼等肯定尚未学会饲养牲畜,在与兽群的对抗中,彼等的射技、武艺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但此时的他们依旧没有办法与种地的人对抗,无他,纯粹靠射猎肯定养不活一个大的部落,彼等只能零星地来到种地的地方劫掠” “在某一个时间,彼等学会了驯化、饲养兽群,这时其丁口才有了快速的增长,但此时还不是种地的对手,原因很简单,种地的多半住在一起,还有围墙进行保护,又有好的兵器可以利用” “但放牧的人不甘心,时时刻刻想着中原,但由于力有未逮,往往事与愿违,直到一物的出现……” 封常清带着几分欣赏的神态看着孙秀荣,因为这样的事情若是在读书人内部探讨的话,绝对不会说出像他这样的话,而绝对是会围绕着儒家那一套展开辩论,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孙秀荣却往往出人意表,他可以从其它的层面进行探讨。 封常清也是聪明人,立即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马匹?” “是的,一开始,彼等只能驯养像羊、猪这样的小动物,后来才发现大型动物也可以驯养,不过一开始肯定是驯养相对温驯的牛,最后才是马匹,发现马匹的妙用后彼等的战力自然上了一个新的层面,此时,双方的实力开始快速拉近” “但中原之人也不是傻子,在中国战国时代,当赵武灵王见到了骑兵的好处后自然有样学样,并一举成为七雄之一,此后若不是赵国国君昏庸无能,唯一能阻挡秦国一统天下的就是有着骑兵、战车、步军最为合理结构的赵军了” “当中原国度一旦大规模使用骑兵后就没有草原人的什么事了,此时,中原国度能够携带少量干粮,拿着优质的兵器深入草原深处去打击草原人,但草原人若是要南下,要不靠劫掠,要不带着牛羊,如何有中原人的轻便快捷?” “加上操练、战阵、武器、兵书等加持,中原人自然远胜胡人,当然了,若是中原人自己作死,比如晋末时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本督的意思是,人,一开始肯定都是种地的,但当时适合种地的地方不多,随着人口的增多,有些人自然要去其它地方,最终变成了牧人,谁知道几千年前彼等还是一家?” “与种地相比,牧户更为艰难,草原规制不全也不严,杀戮无处不在,牧户在放牧时不仅需要时刻提防凶兽的袭击,还有小心其它部族牧户的袭击,整日提心吊胆,哪儿有种地安稳?” “故此,本督决定在新到的弓月部里抽调两千户家里男丁众多的,一千户成为新的农户,其适龄男丁加入到少年兵,一千户加入到牧户府兵,已经提前与索葛、萨哈连说了,彼等也知晓本督的规制,也没有什么异议,抽调后,牧户府兵放到曳建城附近,少年兵还是纳入到怛逻斯来” “这样的话还缺三千户农户,在怛逻斯附近的南弓部再抽调一千户变成农户,由田曹组织老农对彼等进行协助” “剩余两千户就只能去南面粟特人地界打主意了”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怛逻斯附近就有五千户牧户,若是算上少年兵,那就是八千户,按照五千户计,那就是二十五万亩” “已经从附近原本就有两千户粟特人牧户,加上新进来的一千户弓月部农户,就是三千户,十五万亩” “阿史不来城原本有汉人农户两千,粟特农户两千,四千户,二十万亩” “加起来便是六十万亩,相当于安西四镇的一半了,按照亩产一石计,抛去杂田,至少还有五十万亩粮田,这便是五十万石” “再抛去两千汉人府兵的八万石,至少还有四十万石的税基,按照三成缴纳,这就是十二万石” “纯粹步军一万人每年要消耗四万石粮食,加上马匹,则要翻倍,十二万石意味着我等能够养活一万马步军,并能储存半年的粮食,加上购买农户余粮,储存一年也不是难事” “这么说都督要准备将常备军扩张到万人?” “远景如此,当下按照新增一千少年兵合计,常备军也就是四千人,加上府兵也就是八千人,对了,这四千农户、牧户府兵大部分情形下是无须官府提供粮草的” “八千人,假若操练成熟,足以应付周围一带了” “……” 第十二章 少年兵的日常 胡人到底能不能种地? 孙秀荣决定从少年兵做起。 自从他掌控怛逻斯后,立即将大唐那一套复制到了这个城市。 由于城市是由粟特人建起来的,而突厥人来到七河流域后,上层人物也开始向祆教或摩尼教转变,虽然并不诚心,但一个系统的宗教对他们来说还是比原始的萨满教强一些。 在内城里面原本有一座高高的祆教寺庙,庙里还有非常深的井,与寻常寺庙不同的是,祆教寺庙与其说是一座寺庙,不如说是一座高塔。 高塔的顶部分为三层,那是为死去的男、女、孩童使用的,祆教徒死去后会被脱个精光然后分别置入那三层高塔,任由鹰鹫啄食,被鹰鹫啄食得只剩下骨架时便投入下面的深井。 寂寞塔,是祆教徒对这处地方的定义。 对于这样的地方,若是放在野外自然没有人说什么,但若是放在城里就有些有碍观瞻了,突厥人接手后立即封了深井,不过高塔他们并没有毁掉,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将空荡荡的塔楼彻底封实了,只剩下最上面一层用于军事瞭望。 孙秀荣再次接手后,虽然以前在林中时索伦人也有树葬的习惯,但在城里进行天葬还是闻所未闻的,他立即拿出一部分钱财将此地建成了一座佛教寺庙,并请于阗镇的不空大师来此主持。 不空大师没有来,却将其弟子,也就是那位与孙秀荣交过手的疏勒王族后裔慧琳派了过来,并带来了十余名弟子。 孙秀荣虽然是后世过来的人,但对于死亡依旧带着深深的敬畏,在祆教寺庙基础上改成佛教寺庙自然也有利用佛教徒的修为来镇住死魂灵邪气的意思。 何况慧琳大师是佛门中少见的“怒目金刚”。 改成佛寺后,其最顶部设置了大钟和大鼓,时辰一到,寺庙里的和尚就会敲响钟鼓报时,也算是他们为孙秀荣为他们修建寺院做出的报答。 人都是善变的,虽然最近一百年整个河中地区祆教昌盛,但佛教并没有离他们太远,眼见得祆教寺庙便成了佛寺,城中的部分粟特居民在很短的时间又成了佛教徒。 石国、西突厥、突骑施、大唐,连番不停的争夺让这些本来对“黑暗”与“光明”争斗有所准备的祆教徒有些失望了,三千年,对他们来说时间太长了,而佛教的往生之说对他们来说更现实一些。 于是,改成“金刚寺”的寺庙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香火不绝了。 这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 一日的卯时中刻(约早晨六点),内城军营的牛角军号响起来了。 驻扎在内城的少年兵中营、后营两营士兵听到后赶紧起床了,等士兵们赶到小校场并排好队时,只见他们的都督早已经在那里了。 先是小半个时辰(半小时)的跑步,然后是小半个时辰的自由锻炼(练习各类器械和兵器),大约卯时末刻时分,他们就可以进食早饭了。 虽然粮食依旧不十分充裕,但孙秀荣对他的少年兵还是很大方的,胡饼、馒头、肉菜混合的汤汁管够。 接下来后营继续在内城的小校场操练,而中营则需要去外城的大校场。 自从招满三千人的少年兵后,原来的八百“老兵”自然成了另外两千余人的“教练”,招满后孙秀荣按照两百人一队分成了十一队,原来的五大营各负责两队的训练,中营则需要负责三队的训练。 对于来自粟特平民以及南弓、哥舒三部的少年郎来说,军服是强化他们由散漫、操着不同语言的牧童转变为真正少年兵的关键一环,在等待自己任命的漫长半年里,孙秀荣已经让城里的裁缝按照唐军战袍的样式做好了三千套,眼下的他们都是穿着唐军夏季战袍在训练着。 这些人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勉强学会了基本的队列,听懂了基本的口令,这一次,孙秀荣并没有一开始就用粟特语对彼等实施训练,而是一开始就用上了唐语,不管你听懂与否都是如此。 当然了,在训练时,训练者在用唐语大声喊出口令时,老兵会先做出示范,一连三次,再喊时一部分人就听懂了,这一部分人便交由一部分老兵操练,剩下的再示范几次也就会了。 一个月后,这些人基本上能按照唐语口令进行操练了,再训练一个月就完全精熟了,接着在下一个月就会安排带着武器演练,骑马演练,最后才是列阵演练。 一般来说,最少半年时间,少年兵才具备基本的战斗力。 这日上午,这些少年兵便是在不断进行的队列训练中度渡过的,虽然枯燥无比,但在都督巨大的威望以及军营优厚伙食的诱惑下他们都坚持住了。 对于一个军营来说,光有恩是不行了,在前一个月的训练中,也不乏少年兵无法按照军营的作息生活、操练的,也有私自跑回家的,这样的人,连带家属全部贬为奴户,成为都督府公田的耕种者。 故此,眼下这些人无论如何是会坚持下来的。 中午,少年兵的伙食还是那些,不过每人碗中多了一些肉块,有时候是军营买来的新鲜牛羊肉,大多数时候都是孙秀荣一早就在纳伦做好的风干肉,混合野菜炖就的,每人大约有一两块。 风干肉只能在冬季做,眼看着在纳伦做的风干肉快要见底了,孙秀荣一咬牙还是用上了新鲜肉。 不过这也并不需要都督府多花费什么。 在南弓部、哥舒部八千牧户中,抛去三千已经加入府兵的牧户,还有五千牧户,其中家里有少年兵的自然无须缴纳赋税,但剩下的牧户每年必须向都督府提供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 这些缴纳过来的牛羊马匹大约占据牧户饲养数量的半成左右(家里有一百只羊的情形下需要缴纳五只羊的赋税),缴纳过来后都被饲养在城外的牧场,由少年兵轮流饲养。 下午未时初刻(一点左右),少年兵的操练变化了,他们没有进行常规的操练,而是一半人马拉到了城外一大片荒郊野地里。 孙秀荣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要带着少年兵开荒! 开荒,看似简单,但真正要获得良田的话,也不简单。 由于人手多,孙秀荣并没有采取烧荒的方式,而是采取了更为精细的除掉杂草、灌木的方式,他以什为单位,每什占据大约五十亩土地,分下去匠户营刚刚用雪山脚下新冶场冶炼出来的精铁打制的锄头、铁锹、柴刀后,一场对荒地上的杂草、灌木斩草除根的活动便正式开始了。 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用锄头翻地,将里面的石块找出来堆到一边。 最后则是用孙秀荣亲自设计、打制的曲辕犁,套上一匹健壮的焉耆马后再次将土地犁一遍,这一次,贵为都督、郡马的孙秀荣亲自做了示范,然后让各军官下场操练。 孙秀荣并没有让附近的农户前来协助自己训练这些少年兵如何耕地,而是亲自动手,在教会军官后,再由军官交给士兵,在自己的示范下这些人倒是很快学会了。 一切都要自己动手。 孙秀荣似乎一开始就让自己的少年兵体会到“自力更生”的意味,而不是一切指望着农户、牧户,自然也有一旦让这些少年兵深处完全陌生的异域,自己就能很快丰衣足食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将那些收集起来的杂草、灌木堆积在已经翻过一遍的田地里盖上泥土后点燃,灌木、杂草烧尽之后与泥土混合在一起,这便是初步的“肥料”,将其均匀地洒在田地里,来年开春后将会混合牛羊粪便再翻耕一次,然后就可以播种了。 这期间,可能随时会有杂草、灌木再次从土地里长出来,少年兵们也会按照划分好的片区不时过来查看,将其除掉。 眼下的孙秀荣在经过了纳伦、怛逻斯、弓月部三战之后威望如日中天,特别是在崇拜英雄的少年人眼里更是如此,他干什么少年们自然不折不扣跟着他,没有丝毫拖沓,没多久,这些少年都成了熟练的“农夫”。 在孙秀荣的影响下,在弓月部挑选一千农户、一千牧户府兵、一千少年兵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孙秀荣只在开荒的头半个月出现了,接下来便由各营队正领着干就行了。 半日操练,半日开荒,这便是时下少年兵的日常,由于有都督孙秀荣的亲自带领,无论哪一样进展都很快。 半个月后,田地里、校场上就不需要他每日都要亲临了,由李进才等人带着干就是了,这里面,除了他,府兵出身的李进才肯定不是最好的将才,但在在操练、耕作上是眼下最好的人才。 很快,李进才的头衔上除了后营队正又加了兵曹参军一项,全力协助孙秀荣实施操练、屯田事宜(少年兵的屯田)。 而在城里,在孙秀荣小册子指导下,封常清亲自带着仓曹参军正在督领已经扩张到一千户的匠户营(又从城里的粟特平民中挑选了五百户)诸人制作两石力单弓弩、三石力的角弓弩、一石力用于骑兵的短弩,打制专门用于骑兵的略带弧形的骑刀。 用陶制模具浇铸矛头、箭头的事务也有专人负责,另外,将孙秀荣从疏勒镇那里得来的棉花配合棉布、铁片制成棉甲的事务则由匠户营家属来完成,这件事封常清倒十分上心。 他知道朝廷是不允许像碎叶都督府这样定位模糊的都督府自行制作铁甲的,当然了,都督府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完成,不过既然都督说棉甲有用,他便亲自按照小册子上的方法花费一个月时间做出来一件,当然了,最后的缝制是由他婆娘完成的。 最后,当他将这件棉甲套在一具木制的人偶上进行了试验,最后得出结论。 “这棉甲的难点就在不断浸湿、晒干、捶打棉花,让其成为极为致密的棉片,最后的棉片几与蛛网仿佛,配合铁片、部分皮甲后确实有相当的遮护能力,不说别的,其对于弓箭的遮护十分显著,虽然不能完全阻挡箭枝,但其对于箭头深入人体有极大的阻缓作用,虽然不能完全替代铁甲,但对于战场上可能的敌人,各部部族骑兵常用的七斗力单体弓射出的箭枝还是有相当的遮护的” “加上心口、腰部皮甲的辅助,完全可以保证士兵在受到打击后不至于马上丧失战斗力,而且不会受到重伤,况且与铁甲相比,棉甲更为轻便,穿戴方便,在大部分时间并不炎热的西域十分适用!” 他赶紧将制作棉甲的任务交代了下去,计划在在冬季来临之前至少让少年兵每人穿上一件。 第十三章 婚礼(上)青牛白马 中秋终于到了。 孙秀荣穿了一件绯色五品武官常服出门了,今日似乎与往日大不同,李继勋、耿思都、宇文邕奴都穿着红色战袍,一色的赤色大马,带着整个穿着红色战袍的中营跟在后面。 从怛逻斯城穿过时,街市两侧的居民都自发站在两侧,对于大多数粟特居民来说,孙秀荣自然是残酷的,如同从石国里接手的突厥人,以及从突厥人手里接手的突骑施人一样,甫一接手无不在城里掀起腥风血雨的。 虽然都有腥风血雨,但孙秀荣治下的怛逻斯又颇为不同,以前,无论是粟特人、突厥人,抑或突骑施人(实际上还是突厥人,为示区别,便如此区分),一旦接手城池,几乎都是对城里的粟特贵族、地主恩威并施,顽抗分子自然一杀了之,剩余的优容有加。 他们是靠原来的粟特贵族管辖广大的粟特平民乃至奴户的,突厥人不谙农事,不精商事,自然需要粟特人替他们办理,他们控制怛逻斯后,往往会给粟特贵族封一个“焉洪达”的突厥贵族职位,准许彼等参与政事。 若是真正的大唐进入,多半也会如此,就如同眼下的安西四镇一样,镇守使府、都督府/王府都在一座城池里,还各自拥兵镇守,唐人管辖自己的府兵,胡人管辖自己的牧户和农户。 但孙秀荣明显是不同的,他一上来就将城里城外拥有大量土地的粟特贵族、地主(实际上就是闻名此时中亚一带的粟特步军,只能由贵族子弟担任)不服从命令的全部斩杀,然后只给他们每户留下五十亩土地,剩余的土地一部分纳入公中成为都督府的官田,事实上是各级官员的职田。 大部分则分给了以前的平民或奴户,实际上绝大多数是奴户,在此时的昭武诸国,很少有平民存在,绝大多数都是奴户,他们有的直接为贵族耕种土地,有的就直接是奴仆。 分了土地后,还按照两百户为一个村落让其集中居住,闲暇时分由府兵对其进行操练。 城里的匠户也是如此,原本是粟特贵族的奴户,突厥人接手后对于这些人倒是没有放给粟特人管理,而是自行管辖起来,五百户,整个突厥副汗(无论是西突厥还是突骑施,基本上是以碎叶城为王都,汗王带着嫡长子居住,而以怛逻斯为陪都,让庶长子居住,这样的规制被后来逃到这里的回鹘人全部接受了)所辖常备军的兵刃、甲胄全部出于此。 与以前的粟特人相比,突厥人明显更加重视农户、匠户一些,但与孙秀荣相比就差一些,他竟直接让这些人摆脱了奴籍! 当孙秀荣骑着以前夫蒙灵察送给自己的红褐色大宛马穿过长街时,碰到的眼光大多是欢欣的、热切的,当然了,也少不了表面欢欣,实则复杂者,毕竟他们的家主或顶梁柱不是死在阿斯哈堡之役,便是死在大校场。 孙秀荣一点也不在乎,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带着中营飞过了长街,飞出了城门,来到城外都督府专门用来圈养牧户上缴牛羊马匹的地方。 按照大唐的规制,这样的地方是少不了一个品级不等的“牧监”的,日常放牧虽是少年兵来完成,但对税赋管理则是由长史府来管理的,封常清也在这里设了一个“牧曹”进行管辖,眼下同样一身绯色官府的封常清正带着牧曹一干人等在外面。 “大郎,你接亲就好了,为何一定要用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这些青牛白马我可是花了很大工费才从周边部族弄来的……” 孙秀荣闻言向他身后看去,那里果然拴着一大群牛马,牛全是青色的,马匹全部是白色的,后营李进才带着人手在那里看管。 “封兄,你不知晓,在漠北,凡是信奉萨满教的部族,特别是东胡部族,笃信长生天,青牛代表天空,白马代表白云,是长生天的化身之一,最是吉祥不过,大部族王子、公主嫁娶,部族之间结盟,都要用上青牛白马,当然了,嫁娶时要用活的青牛白马,结盟时则要杀青牛白马,用其鲜血盟誓……” 说完此话时,孙秀荣不禁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大草原纵横驰骋的模样,内心的激动一下涌了上来。 封常清倒只是点点头,“这也是契丹人告诉你的?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你要迎娶郡主,用此礼倒也不僭越” 是的,今日是孙秀荣迎娶南弓晓月的大喜日子,也是整个都督府的大喜日子,不但用上了青牛白马的贵礼,大都护府、周边部族肯定会派人来,因为婚礼的日子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钦定的。 南弓晓月的大帐就在怛逻斯城西侧约莫五里地的地方,孙秀荣带着五百头青牛、五百匹白马花了半个时辰才抵达,抵达时,那里已经人声鼎沸了。 东胡人普遍尚白,今日的南弓晓月一身丝绸白衣,上面绣着各色花朵,头上插满了珠翠,珠翠上披着一条轻纱,部族与中原不同,新娘子躲在房间盖着大红盖头等着新郎来接,晓月是一部之主,又是草原儿女,原本也是在大帐里忐忑不安地坐着的,得知孙秀荣真的带着一千青牛白马来了,自然坐不住了,一早就在大帐外等着。 而南弓部、哥舒部的贵人夫妇见到一千青牛白马后,也是激动不已,作为女方代表的黑夫更是大声嚎哭起来。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埋怨他,不少贵人夫妇也嚎哭起来。 孙秀荣拉起南弓晓月的手,笑道:“看来他们是舍不得你啊” 晓月嗤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在草原上,青牛白马大礼只有称汗者嫁娶时才用得上,我部从漠北迁徙到这里,上下起码有百年了,无论是在漠北还是在这里,不仅是本部,还从未见过用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的,在部族的传说中,如果有谁凑齐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就有当大汗的前景”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难道自己犯了禁忌?” 便讪笑道:“我这都是从各部借来的,行完大礼要还回去的,不算是聘礼” 晓月啐了一口,“送都送来了,岂有又收回去去的?” 孙秀荣赶紧陪笑道:“看你急的,同你玩笑呢,就算是借的,再用钱财买下就是了” 晓月知晓他爱开玩笑,倒是不以为意,而是问道:“大郎,你是如何得知我部有这样一个风俗的?” 孙秀荣暗道:“前世时,我娶多西珲、哈额尔敦、阿茹娜、格根塔娜都用上了这大礼,岂有不知的?没想到这种风俗竟然延续了几百年” 嘴上却说道:“我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弓月部出自霫部,风俗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最后在南弓部大萨满的主持下成了礼,按照风俗,南弓晓月或骑在大马上,或坐在大车上跟着孙秀荣回去,但孙秀荣却将她抱上了大宛马。 “孙郎!” “不怕,我来时就布置好了,可以骑两个人” 说着,他也跨了上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闻着混合着大草原、农田以及晓月秀发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抱着晓月腰肢的孙秀荣不禁痴了。 …… 抵达怛逻斯时,只见西门外已经站了一大堆人,为首一人一身穿四品文官袍服,不是重新挂了“御史中丞”头衔的磧西监军大使边令诚是谁?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重新成了高仙芝外行官的段秀实,夫蒙灵察的外行官康怀顺,程千里的外行官马璘,当然了,当下安西大都护府司马独孤峻的到来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部族方面,阿悉结的都摩度、处木昆的莫贺达干、哥舒部的哥舒海、弓月部的萨哈连、索葛、葛逻禄部的乙失密、阿利施部的大萨满阿史那骨啜都来了,这些人身上都有大唐钦封的官职和头衔,碎叶都督府又挨着各部,这些人自然要来。 当然了,一个人的到来倒是让孙秀荣有些意外。 紧挨着龟兹镇的鹰娑川(开都河)都督府都督、左卫大将军达奚文明竟然也来了! 除此之外,石国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王子史泰染缅、拔汗那王子薛裕都来了。 一个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聂峰! 聂峰自然是代表魏龙国国王聂叙丹樨来的,聂叙丹樨近况如何?孙秀荣倒是有些好奇,不过见到聂峰代表魏龙国到了孙秀荣自然也明白了,“魏龙国已经与大唐联络上了,多半得到了册封,魏龙国抗住了吐蕃人的进攻” 如此盛大的场面让这一世的孙秀荣有些措手不及,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多半是来探查虚实的,就拿都摩度来说,原本夷播海以南只有一些小部族,对他的阿悉结部根部不构成威胁,眼下万户弓月部西迁至此,对他来说就是非常大的威胁了,他们是突厥人,而弓月部却是以鞑靼人为主的部落,原本还有同为突厥人的葛逻禄部隔着,眼下却紧挨着了,都摩度肯定要向我询问究竟的” “莫贺达干、达奚文明自然是来探查虚实的,他们没有见过自己,趁着婚礼的当口以祝贺的名义前来,一来交好,二来探查虚实也是应有之意” “石国、史国自然是来诚心祝贺的,听胡商说大食人内部目前出现了乱子,他们对河中一带的压迫似乎缓和下来了,不但石国、史国长舒了一口气,连已经落到大食人手里的安国、康国等都在蠢蠢欲动” 第十四章 婚礼(下)礼物 跟着边令诚来的还有一位专程从长安过来的鸿胪寺官员以及专司公主、郡主嫁娶事务的内谒者太监一名,孙秀荣见过后自然有一袋瑟瑟石奉上。 皇帝也有礼物赐给孙秀荣,既然是皇帝钦赐,肯定也是有诏书的: “……特赐金饼十枚,银饼二十枚,新钱五十贯,宫绸一百匹…..” 这些都是皇帝从自己的私库大盈库调拨出来的,专司打赏文武官员用的,虽然差强人意,但人家从长安千里迢迢运过来这心意还是不可怠慢了,孙秀荣赶紧跪下来谢恩。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孙秀荣的内行官宇文邕奴便当起了那专门登记礼物的人,一般人将礼物交给他后,他会在账簿上写下来,但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是要将礼物当面交给孙秀荣的,这也是此时婚礼上的重要环节。 等着内谒者太监宣读诏书完毕,接下来各人就要将各自的礼物唱出来了,眼下虽然像夫蒙灵察、程千里等高管没有亲至,不过他们的外行官是他们的代表,按照职位高低,大家都正等着边令诚,但边令诚却说道:“还是司马先说吧,咱家的最后再说” 独孤峻只得站起来说道:“大郎,当时你在纳伦地立下大功,并荣登纳伦都督府司马一职,当时你才十九岁,我就觉得至少还有好几年你才会立下新功,没想到才区区两年,你又高升为都督,可喜可贺啊,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老夫没有别的” 只见他的手上托着一个用青色绸布包裹着的书匣,约莫五寸长、三寸宽、三寸厚,正面还有几个大字——“论语”。 “你身在胡地,在纳伦时就知晓要用微言大义感化胡人少年,我见你身边并无半本书籍,这套论语跟着我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有我多年的心得,如今就便宜你了” 孙秀荣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还了一礼,然后接过了书匣。 “多谢司马” 康怀顺说道:“都督,来之前节度使说了,‘你是由节度使亲自从跳荡营拣拔出来的,如今高居都督之位,他老人家高兴得很,听说你又招收了两千胡人少年,总数达到三千,足以支应大小事务,准许你安排人手去龟兹镇领取军服三千套’” 此一节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无论如何,夫蒙灵察对他依旧有知遇之恩,他赶紧回道:“多谢节度使,在下没齿难忘” “还有呢”,康怀顺笑道,“今日是你与郡主的大喜日子,节度使听说你家里只有一对边中丞送给你的老仆,这哪儿能够,钱财等物对你用处不大,特选了五队年少童仆,五男五女,胡汉皆有,今后就留在你这里伺候” 孙秀荣暗道:“莫非里面有他的眼线,不管了,先收下再说” 便道:“多谢镇守使” 马璘上前说道:“孙郎,你是历届跳荡营最杰出者,在下甚为佩服,节度副使托我给你带来了北庭骏马十匹作为贺礼” “多谢节度副使” “还有,上次你我去拔汗那,我见你对我的流星锤有些兴趣,便让人又打了一副,都是用精铁打成,手柄是镀金的,孙郎,在下只是小小的外行官,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另外对于如何配合长枪使用,我也写了一些心得,希望能对你有用” 孙秀荣内心十分感激,上次他对流星锤只是顺口一说,如今有了骑兵用的短弩,他肯定是不会再用流星锤了,但马璘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不可辜负了,他赶紧抱拳说道:“马郎有心了,多谢” 段秀实笑道:“瞧你个马璘,人家新婚大礼,你不送金银珠宝也就是了,如何巴巴地送来一个流星锤,难道要孙郎用此锤对付郡主?” 此话一出,自然哄堂皆笑。 不过马璘似乎也不着恼,也笑道:“我倒要瞧瞧段虞候有什么大礼送上” “虞候?” “呵呵,段郎眼下既是高镇守使的外行官,还兼任着对吐蕃方向的虞候之职” “原来如此” “孙郎,高将军送给你的是一对正宗和田玉制成的玉如意,一阴一阳,你和郡主正好一对,另外,你也知晓,镇守使是高丽人,那里出产高丽参,这次一并给你带来了一匣,据说都是百年品相” “多谢镇守使” “另外,孙郎你是知道的,我家并无余财,不过得知你既精于兵事,对农事也很上心,特托人从沙州弄来一部《齐民要术》,愿此书对你有所裨益” 孙秀荣自然大喜,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可是与后世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一时瑜亮啊,那里面对于各种作物的种植方法有详细的记载,对于各种食物的做法也有所涉猎,还有各种酒类的制作方法,这本书别人不在乎,他孙秀荣却是十分看重的。 “多谢段郎” 等唐人这边的礼物送完了,石国的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王子史泰染缅联袂上前说道:“上次哥舒迷奴与你的度支曹来到石国、史国购买棉花、粮食时,迷奴曾说其怛逻斯附近田地虽多,但农人缺乏” “恰好了,安国、康国等国由于陷于大食人手里,不少信奉祆教的农户逃到石国、史国了,我等农田也有限,就算让彼等全部租种也不够,便说你这里正好缺人手,还与长史打过赌,便凑了两千户过来了,眼下还在阿斯哈堡附近” 这下孙秀荣有些感激涕零了,虽然知晓彼等已经将自己视为所谓的拯救光明的使者之一,不过人家一下花费如此大的心血将农户送过来还是异常难得的,无论如何,他们对自己都有大恩。 “多谢二位,请回去之后替我向国王问好” 史泰染缅笑道:“孙郎,我这里尚有礼物送上,明日再说与你听” 孙秀荣倒是有些诧异了,他暗忖:“史泰染缅是祆教的妙火使者,难道又接到了教主的什么任务需要我协助?以我现在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对大食人下手的,那会是什么?” 又想到他既然不在此说出,自然有些隐秘,便说道:“那好,王子有心了” 接下来就是各部的礼物了,都摩度拿下珍珠河下游的药杀水流域后,领地就极度靠近咸海了,他送给孙秀荣的礼物是“细盐”十石,“骏马”五十匹,而藏在沼泽地的乙室钵让乙失密给他带来了如今极为珍贵的黑麦种子十石,用黑麦酿造的酒水十坛,上次与乙室钵会面时孙秀荣就提出来要向他购买黑麦的种子,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让乙失密送过来了。 “多谢特勤 当着大唐诸人的面,孙秀荣是不好当面说出“多谢大汗”四字的,乙室钵自称特勤,干脆就以此称呼他。 哥舒海的礼物也是骏马和上等皮毛,在怛逻斯河两岸的山上,紫貂、野狐、豹子、黑熊众多,这次他给孙秀荣的礼物是一百匹骏马,十张品相极佳的貂皮、狐皮。 而阿利施部落的大萨满阿史那骨啜给孙秀荣的礼物则是骏马五十匹,都是白色的,青牛五十头,显然也是知道青牛白马的贵重的。 莫贺达干的礼物是玉马一对,银锭十颗,倒也符合他占据顿多银矿主人的身份。 孙秀荣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突骑施新任可汗,虽然眼下他只能管束处木昆、斛瑟罗两个部落,不过一个两万五千户的大部在实力上依旧位居西突厥各部之冠,这样的礼物不好也不坏,对于他这样的人物,孙秀荣自然在面子上不敢怠慢。 “多谢大汗” 莫贺达干凑近他说道:“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就不与你啰嗦了,明日是否有空?” 孙秀荣暗道:“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吧,也罢,与你见上一见,倒是要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大汗,自然有的” “那好,哈哈哈” 达奚文明也带着笑意上来了,他是一个典型的吐谷浑人模样,身材中等,看起来还有些精瘦,但此人的双手骨节都很粗大,一看就是长期练武之人,四十左右,留着发辫和山羊胡子,一双小眼睛不时散发出精光,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雕刻着骷颅头的白色骨戒。 “难道此人也加入到了苯教?” 正想着,达奚文明开口说道:“都督,听说你是契丹之后……” 他是用鲜卑语说的,在场的没有一个听得懂,但孙秀荣还是听懂了,虽然有些别扭,但他依旧听懂了,因为这种语言与契丹语有些接近,而契丹语与后世的蒙古语、满语也有些接近,对于孙秀荣来说,就好像后世一个说普通话的突然遇到一个说粤语的,虽然有些难度,但依旧能听懂一些。 作为一部之长,达奚文明自然会说唐语,但他如此做派,肯定是从某些人那里听到了孙秀荣的消息。 “我送你一对上品猎鹰,一对獒犬,十名美女”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带着些许坏笑,“都是处女” 孙秀荣倒是一怔,对于女人他并不特别在意,但此人送他猎鹰和獒犬(吐谷浑部落送的就是后世的藏獒),肯定是别有用意的。 “多谢可汗”,孙秀荣同样用契丹语回答了他,当然了,这是一种被他改造了的契丹语,达奚文明听到后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被孙秀荣亲自劝说迁徙过来的弓月部,则由萨哈连出面了,“都督,你在南弓部就纳了三千少年兵,怎地在我部就要了一千?我部男丁众多的牧户多得是,除开那一千,与索葛大汗商议过后又凑了两千户,还望都督莫要推辞” 这真正是重礼了,对于南弓部、哥舒别部,由于自己有威望在先,加上又要迎娶南弓晓月,自己已经将他们当成自己的部落了,如何行事都能直言无忌,但但对于刚刚迁过来的弓月部他就不能这么做了,一旦压服过甚反而适得其反,本来是想徐徐图之的,没想到萨哈连竟然如此识相。 “多谢”,孙秀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当晚,当宴会过后,边令诚叫住了他,“孙郎,我的礼物已经在你手中了,你可要好好看管才是”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他要将寄存在我这里的桃花石送给我?” 正想询问一句,边令诚却在小宦官的扶持之下远去了。 等他回到卧房,那些诸人送给他的贵重礼物都堆在角落里,独孤峻送给他的《论语》和段秀实送给他的《齐民要术》则放在桌子上。 而南弓晓月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前的纱帘里影影绰绰的,让他不禁有些按捺不住。 不过他还是来到书桌面前拿起了独孤峻的那套《论语》。 将书匣打开后,放在最上面的确实是三册《论语》,但在最下面还有一本书。 “大唐世家名录?”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书,不过当他略略翻了几页后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大唐版的护官符! 而他自己的身世也在这本书里记载的清清楚楚! 第十五章 尔虞我诈(1)边令诚的试探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二日,当孙秀荣起床时,已经到了午饭时分。 “都督”,宇文邕奴那一张嫩脸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莫名的光彩,“大部分人都走了,边中丞、独孤司马、都摩度、莫贺达干、达奚文明、史泰染缅还在,都说要与都督单独见一面” “知道了” 孙秀荣暗道:“这厮十五岁就成婚了,自然知道其中滋味,看把你能耐的” 草草用过午饭后,他赶紧来到了边令诚的住处,以前石国兴建此城后参照汉人的做法也在城里建起了类似鸿胪馆(相当于外交部迎宾馆)的建筑物,里面分成了好几个院落,边令诚住在最里面的院落。 见到孙秀荣来了,在外面值守的小宦官喊了一声,“都督到了……” “让他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孙秀荣心理一凛,暗忖:“怎地这声音里很是透露着不满的意思,难道这里的伙食不好,抑或驿馆里的人服侍不好?” 进到书房后,他堆起了笑脸,“中丞,午饭可用过了?本想请您到都督府一起吃饭的,没想到却睡过了头” “是吗?”,孙秀荣刚进来时边令诚似乎在伏案写着什么,他进来后,写着的东西已经被一大张白纸盖上了。 孙秀荣一阵头皮发麻,他从刚才的声音里听到了两年前在葱岭守捉城杨承恩宅院前骑在马上的边令诚对他说话时的声音,异常冷酷,带着深深的讥诮。 “坐” 等孙秀荣跪坐下来了,边令诚端起他特意为贵客们准备的“茶叶”泡制的茶水喝了一口,没想到边令诚头一次喝茶竟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孙秀荣讪笑道:“中丞,此物如何?” 边令诚说道:“你这厮,净会弄些稀奇古怪之物,这树叶子也能弄来饮用,原本我想将水杯砸了,勉强试了一口,感觉还不错,虽有些苦味,但对于我这样的人倒是十分贴合” 孙秀荣说道:“若是在食用了太多肉食后再饮此物情形更佳,还有,此物可在部分层面替代菜蔬,对于西域之人大有裨益” 边令诚冷笑道:“此物在中原也就是入药用,难道你还想卖到草原来?” “中丞,不瞒你,根据在下的了解,南诏、西海一带的牧户早就用来与牛奶、羊奶一起烹制了,但在漠北、漠南、西域一带尚没有传开了,若是彼等知晓了此物的妙用,绝对会大量需求,此物眼下在剑南、山南、江南一带有出产,但并没有大范围种植,如是能大量运到西域,绝对会大卖” “好了”,边令诚冷冷地看着他,“我问你,这弓月部是怎么回事?还有,据瀚海军下辖西林守捉汇报,其守捉使刘龙仙离开守捉城前往弓月部已经一个多月了,迄今没有回去,此事是否与弓月部的迁徙有关?有人看到在刘龙仙去之前你正好在弓月部”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娘的,该来的总会来,但此事不同私藏金饼的事,一旦承认了,估计连边令诚也保不了我,刘龙仙事件发生后,知晓详情也就是我部中营以及萨哈连的三百常备军,边令诚不可能去弓月部探查,多半是自己在去弓月部的过程中遇到的其它部族的人说的” 便说道:“原来让中丞忧虑的是这件事。是这样的,眼下碎叶都督府孤悬于磧西千里之外,周围尚有几十万西突厥余部,南面强大的大食与此地也只隔着石国、史国等寥寥几国,须臾可至” “于是,都督府想要自保,就必须有一定的军力,而军力又需要足够的粮草来供应,但眼下的地方除了从七镇抽调过来了的七队千余户府兵,加上一些粟特农户,便没有更多了,我听说北面的葛逻禄部、阿利施部落都有种地的牧户,便起了招募的心思” “于是先去了葛逻禄部,但是彼等藏在伊丽河下游三角洲的沼泽地里游牧、种地、射猎,自然不想出来,该部的正东面就是弓月部的牧场,一想到晓月郡主的南弓部就是从该部分化出来的,便起了前往拜访的心思” “等我抵达弓月部,正好碰到彼等部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 “中丞,这件事正好与刘龙仙有关,按照萨哈连等人的说法,刘龙仙自从当上西林守捉使以来,对周围的部落极尽残酷压榨之能事,葛逻禄部落藏入沼泽地便与他有关,刘龙仙瞧上了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妹妹,便让他将妹妹以及另外九十九名未婚少女送到西林守捉城” “此时,刘龙仙身边已经有了十名小妾了,萨哈连自然不肯,眼看着一月之期就要到了,为了躲避刘龙仙的肆扰,萨哈连便与另一位大酋索葛一起将牧户迁到碎叶川中下游,我当时就想,‘如果能拉拢弓月部,并让他迁到怛逻斯附近,对都督府也大有裨益’,当萨哈连提起这事时,自然毫不犹疑便同意了” “当真?” “千真万确” “那刘龙仙呢?” “中丞,在下在弓月部的时候并未见到刘龙仙本人,哦,对了,按照萨哈连的说法,这刘龙仙来到西域后,放眼望去都是高鼻梁深眼眶的胡人,汉人面目之人少之又少,但弓月部却有大量的东胡人,这也是他要强娶萨哈连妹妹的重要原因” “还有,听说在鹰娑川的达奚部是从以前的吐谷浑部落分化出来的,面目与汉人类似,兴许刘龙仙见弓月部迁走了,便又去达奚部了也说不定” “可达奚部的达奚文明说根本就没有见到刘龙仙!” “中丞,在下自从担任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后,由于兵力微弱,自然对周边形势十分关切,前不久侥幸探知了一件大事” “哦?” “中丞,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落的事情你肯定知晓了,还不止此,莫贺达干已经暗中与盘踞伊丽河上游大草原的胡禄居的大酋索侍斤、达奚部的大酋达奚文明联络了好几次……” “你是如何得知的?” “中丞,以前突骑施人称霸七河流域,除了武运昌盛,靠的是霸占了雪山北麓的黄金走廊……” “黄金走廊?” “咳咳,中丞,是这样的,怛逻斯附近,北边有基马克诸部,西边有拔塞干、阿悉结等西突厥左翼诸部,东边有右翼诸部,南面则是昭武九姓诸国,地理位置异常紧要,自然成了粟特商人的大据点” “西边咸海的食盐,南面石国等国的棉花、粮食、铁器、瓜果,北边诸部的皮毛,东边诸部的银锭都在这里交汇,雪山北麓道路上的商户络绎不绝,故称‘黄金走廊’,比喻生财有道,这里的胡商也是周围诸部都认可可自由行走的商户,恰巧的时,莫贺达干与索侍斤、达奚文明私下联络的事都被彼等瞧见了” “哦?”,这一次,边令诚的眼睛里倒是泛出了些许光彩。 “中丞,碎叶城之战后,立下大功的莫贺达干只被朝廷封了一个突骑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叶护抑或十姓可汗,况且交河公主也没有嫁给他,他根本无法仅以突骑施可汗的名义号令西突厥诸部…..” “哼!”,边令诚冷哼一声,“朝廷已经让交河公主的弟弟阿史那昕担任十姓可汗,马上就要正式宣布了” 孙秀荣也是一惊,“难道莫贺达干提前得知了?” “或许吧,你继续说” “是,中丞。这是莫贺达干,他吞并斛瑟罗部落后,便可以穿过热海北面的大山直抵阿利施部落,在下原本是想让阿利施部落也向怛逻斯靠拢的,但由于先去了弓月部,阿利施部落的事情便搁下了,依着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落的做法,阿利施部落必定是他下一个目标” “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三万户的大部,实力位居西突厥各部之冠,但并不能对其紧邻的哥舒、大戏、胡禄居三大部落完全压制,哥舒部落与在下交好,他自然指望不上,于是只能私底下与达奚部、胡禄居部联络” “他联络有何用?达奚部、胡禄居部都是接受了我大唐册封的部落,都封了可汗之位,不在莫贺达干之下,彼等能听他的?” “中丞,在下还听过一事” “说” “是。听闻以前的鹰娑川都督府都督是管辖西突厥右翼大部鼠尼施部落的,而鼠尼施部落却被后来的达奚部落灭亡了,我大唐胸怀宽广,既往不咎,依旧任命达奚文明继任都督及鹰娑川可汗,但由于这个污点,咳咳,大都护府不少官员不停前往鹰娑川勒索,据说达奚文明已经忍无可忍……” 边令诚正欲发作,因为“前往鹰娑川勒索”一事中就有他的身影,但他听到“忍无可忍”四字后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许久,最后又平复了心情。 “继续说下去” “是,中丞。我也是听胡商们说的,而胡商则是听从草原上的牧户说的,咳咳,按照胡商的说法,达奚文明对我国官员的不满已经广为人知的,若是刘龙仙等人大大咧咧去到鹰娑川,向达奚文明讨要达奚女子,达奚文明一怒之下动了手也是有可能的” “鹰娑川都是高山大壑之处,彼等事后随便找一处地方掩盖了旁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 “好了”,区区一个刘龙仙还没有放在边令诚心上,何况刘龙仙这厮在李国辅在此监军时对其异常逢迎,而对自己敬而远之,如今下落不明倒是让他隐隐有些快意。 何况,按照边军的规制,守捉使每年需要外出巡查三个月以上,眼下才一个多月,没准过一段时间刘龙仙又出来了也说不定。 “大郎”,边令诚的声音顿时柔和起来,“我知晓你一人在此地支撑不易,你拉拢周边部族以作己用也是应有之意,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中丞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像碎叶都督府这样的都督府,对于大唐来说也是极为少见的,你不可能事事都要向大都护府回禀,但有一样你可记牢了,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我大唐自有规制,切不可僭越太过!” “是,在下明白” 第十六章 尔虞我诈(2)独孤峻演说独孤史 与边令诚一样,虽然不是太监,但对“茶水”并不排拒的独孤峻很快就领略到了它的好处。 “大郎,此物甚好,庄子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但终究寡淡了,失去了人情,但加了此树叶后虽有些苦味,但更加醇厚了,饮过之后更兼精神抖擞,实乃妙物,可叹中原一带还只将此物用入药材”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司马……” 独孤峻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新婚燕尔,略略贪欢也无不可,可你要管辖偌大一个都督府,还是要修身养性为佳” “是,是…..” 孙秀荣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难道你就没有看过我送给你的书?” “自然看过了,还正想要向司马请教呢” “你说吧” “我只翻到‘独孤氏’一节,按照书里的说法,我是前隋废太子杨勇之后,而曾祖母来自霫部的独孤氏,按照辈分,司马还是在下同一支的舅父……” “那你还叫我司马?” 孙秀荣一阵恶寒,暗道:“这都隔了多少辈了,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水分?” 不过面上却是一凛,随即肃然道:“甥儿见过舅父” 独孤峻将他扶起,微笑道:“这就好,这就好,秀荣,不瞒你说,我独孤氏前有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后有两朝两开国皇后,尊荣一时无两,眼下大唐嫡脉身上就留着我独孤氏一半血液” “到了眼下,我独孤氏虽然式微,但由于一部的存在,依旧是几大世家之列” “霫部?” “是的,说到霫部这渊源就长远了。两汉间,北境有匈奴,其右贤王管辖的部落叫做休屠或叫屠格,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独孤……” 这一节孙秀荣倒是没有想到,听到这里他也隐隐有些期待。 “鲜卑兴起之后,大量的休屠牧户便加入到鲜卑部落,并也以‘鲜卑人’自居,其中主要的牧户都是在宇文鲜卑部落,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不知” “后汉光武帝刘秀次子刘辅之孙刘进伯曾为度辽将军,攻打匈奴时失败被俘,先是囚禁于独山之下,其后曾被封为尸利单于、谷蠡王,因其祖先被囚于独山之下,便将屠格部改成独孤部,长期以来,独孤部都是以独孤氏为贵姓” “直到晋朝建立,独孤部中宇文氏崭露头角,逐渐取代独孤氏成了屠格部的大酋,但独孤氏依旧保留着部分牧户,在如今奚人、契丹人西北面游牧,宇文鲜卑灭亡之后,独孤部又分成三大部,大致就是现在的奚、霫和契丹,占据了漠南中东部一带” “大隋建立后,霫部就每况愈下” “这是为何?” “哎呀,很简单,休屠三部中,奚部紧挨着汉地渔阳郡,契丹紧挨着柳城郡,与中原接触久了之后,先是通过劫掠,获得了大量的汉人农户、工匠,后来隋末大乱,大量汉人再次北上,奚部、契丹两部更是如虎添翼” “如今,奚部、契丹两部号称游牧部落,实际上在上百年汉人的影响下已经有相当多的牧户变成了农户和匠户,其实力自然与普通游牧部落不可同日而语,而霫部在两部之北,西边有强大的突厥部落,东边、北面有契丹、室韦,南面有奚部,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在此情形下,霫部还能维持不倒就算不错了,但依旧是举步维艰,唐初时,一部分牧户北上投靠了室韦人,这一部分室韦人被大唐称为羽厥室韦,实际上就是从霫部分出去的,眼下却在漠北之北的密林中求生” 听到这里,孙秀荣暗忖:“没有这么夸张,对于唐人来说,那自然是极北之地了,实际上那里既有密林,也有草原,除了寒冷一些,条件一点也不比漠北差” “大唐初建,霫部更是每况愈下,似乎受到了周围部族的诅咒,从那时起独孤氏后代凋零,连续几代都是女丁当家,由于羽厥室韦、契丹八部之一的乌隗部都是从霫部分出去的,各女主都是与这两部通婚,但依旧摆脱不了人丁不旺的局面” “南面的奚部、契丹见状,岂有不趁火打劫的,由于女主当家,其对部落内部的管束自然不力,女主实际能够管束的部落实际上只是一小部分,这一部分号称是刘进伯直系后裔,勉强能听从女主指挥” “可惜的是,不知怎地,从大唐高宗时代开始,霫部王族后裔夭折率极高,就算有限的几位女主也是浑浑噩噩、羸弱不堪,勉强能延续后代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道:“肯定是近亲结婚造成的,其如果不将自己的婚姻对象固定在羽厥部、乌隗部,而是血缘更远的奚部、契丹其它部落,恐怕也不会出现此种情形” “由于部落是这般情形,自然被周围大部所觊觎,特别是同出一源的奚部、契丹两大部落,或利诱,或威逼,近百年来,原本在三部中最大的霫部已经变成最小的了,在唐初,霫部还有三万余帐,而奚部、契丹却不到两万帐,到如今,霫部已经衰减到一万五千帐左右,而奚部、契丹却成了近三万户的大部!” “幸亏自从大唐兴起以来,不断对草原诸部实施严厉打击,原本强大的突厥汗国四分五裂,眼下虽然复兴,也是苟延残喘,而契丹、奚部虽然强大,但在其东面却兴起了粟末靺鞨,加上前不久我朝大将王忠嗣对两部的歼灭性打击,让霫部衰减的迹象稍稍有了缓解” “但眼下的情形仍不乐观,现任女主才十二岁,父母双亡,全凭刘氏、独孤氏老人扶持,更兼羸弱痴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她这般模样,就算入赘了羽厥、乌隗部夫婿,能否诞下一男半女也是问题”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问道:“舅父,听说我族中的独孤修乃世袭安北大都护府长史,还世袭历阳郡公,管辖漠北、漠南诸部,是否由于他的存在奚、契丹两部才没有最终吞并霫部?” 独孤峻点点头,“差不多,他这一支是娶了大唐公主的,自然亲贵一些,更何况娶的还是太宗皇帝最钟爱的安康公主,让其世袭大都护府长史以遥摄霫部也是应有之意,但关窍却并不在此” “哦?” “对于大唐来说,刚刚复兴的突厥汗国自然是最大隐患,但奚部、契丹也时常作乱,令人烦不胜烦,更何况在武周时期,名将王孝杰曾惨败于契丹人之手,损兵折将近十万,秀荣,可知道,这王孝杰可是从吐蕃人手里将安西四镇收复了的有数名将,可依旧惨败于契丹人之手,其剽悍耐战可见一斑” “那一战过后,朝廷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两部,无非是让突厥人、契丹人之间互为仇敌,互相攻伐不止,而平卢节度使也时时提防彼等暗中联络做大,不时让游骑深入其境,调拨、分化之,新上任的都知兵马使安禄山特别擅长此道,倒是让圣天子圣心大悦” “眼下的问题是,一旦年幼女主离世,刘进伯之后断了血脉,霫部肯定会被奚部或者契丹吞并……” “这是为何,西边的突厥诸部、北边的室韦诸部都可以将其吞并,为何单单说起这两部?” “秀荣,亏你还是在游牧部落待过几年的,竟然连这点关窍也不知晓?依附于突厥人的诸部,无论拔也古,还是同罗、仆固、回鹘,彼等都讲突厥语,而霫部、奚部、契丹讲的却是鲜卑语,对于这样的部落,若是突厥部落将其征服了,也只是向其征收赋税而已,不可能让其彻底融入本部落” “北面的室韦诸部语言倒是相近,但其规模还不如霫部,又如何吞并?于是便只有南面的奚部、契丹两部了,特别是契丹,彼等内部已经有了一定之规,迭剌部专司兵事,号称夷离堇,遥辇氏为可汗,为各部名义上的大首领” “独孤修前几日刚好来了一封信,内中便说到这迭剌部现任大酋涅里,据说他颇有些雄才大略,而迭剌部还占据着饶乐水流域最好的草场和林地,假以时日恐怕势大不可制,朝廷已经有钦封遥辇氏后裔为王,加强其威望以减弱涅里实力的想法,但不知何时实施” (涅里,耶律氏祖先,耶律氏真正兴起之祖) 孙秀荣问道:“这么说以前与我大唐几仗都是以迭剌部为主打的?” “多半如此” 孙秀荣暗道:“独孤峻与自己说这么多,肯定大有深意”,于是便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独孤峻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重新开口说道:“朝廷原本也有让中原的独孤氏后裔去霫部担任大酋长的想法,但很不幸,所有的独孤氏子弟包括我在内早就忘掉了草原的生活,鲜卑语也早忘了,何况也早就熟悉了汉地的一草一木,又多是饱读诗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去得大草原?若是紧挨着汉地也就罢了,可那霫部所处却是四战之地” “故此,虽然有人提起,但并没有真正实施” 孙秀荣现在终于明白了,“舅父,难道想让在下去担任这一职务?” 独孤峻点点头,“原本你是没有资格的,但从这两年来看,你反倒是最有资格的!你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肯定学会了契丹语,契丹语与霫部语言类似,从你昨日与达奚文明交谈来看,你显然会鲜卑语,因为达奚部落就是从营州迁到西海一带的吐谷浑部落的一支,彼等同样是鲜卑人” “何况,从你这两年在胡弩镇、纳伦地、怛逻斯的表现来看,你不禁精通鲜卑语,还精于兵事,眼下又娶了郡主,有了大名份,若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愿意向上面推荐……” “千万别”,孙秀荣赶紧说道,“舅父,就算你要推荐,也再过几年再说吧,等甥儿将碎叶川流域诸部好好整顿一番,手里头也有了一支强有力的精锐人马再说,否则陡然去到饶乐水,也是紧赶着送人头的份儿” “也好”,独孤峻点点头,“你说的在理,眼下突厥汗国变幻莫测,契丹、奚又虎视眈眈,凶险之处不亚于这里,过几年再说吧,秀荣,这几年,你可得悉心打理都督府才是” “那是自然” 第十七章 尔虞我诈(3)都摩度与莫贺达干 西突厥十部中两大黑姓将领,左翼大部阿悉结的都摩度与右翼大部处木昆的莫贺达干,同处一室。 在前任突骑施大汗苏禄死后,两人发生激烈内斗,由于莫贺达干不顾突厥人的体面,亲自前往龟兹镇向大唐节度使盖嘉运求援,最终引发了唐军大举进入碎叶川进而消灭了真正的突骑施人的核心力量,让整个雪山北麓的碎叶川流域形势发生了巨变,莫贺达干从而成了整个突厥部落心目中的“叛徒”。 当然了,对于处木昆部落来说,继承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自然不是叛徒,而是妥妥的英雄,因为莫贺达干有了突骑施可汗的名头后周围诸部就不敢随意对他如何了,而他却可以打着大唐的名义四处征伐。 所谓师出有名,此之谓也。 大唐,至少在眼下就是那个“名”。 若是没有孙秀荣的捣乱,无论是节度使盖嘉运还是副使夫蒙灵察,在碎叶川击败突骑施人后,烧杀掳掠一番,将所有的城池全部拆毁,然后带着缴获的人丁、牲畜、财物离开便是,但有了孙秀荣的“莽撞”介入,以及后来的碎叶都督府,碎叶川的形势再次发生巨变。 一个大唐飞地般的都督府横亘在阿悉结、处木昆、哥舒部落之间,都督府的出现让周围已经深深领会到大唐军力厉害的诸部动弹不得。 当然了,都督府的存在也不是全无好处,由于他的存在,得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就不能堂而皇之将各部全部收入囊中了。 对于在上次战事中站在苏禄两个儿子一边的都摩度就更是如此了,此战后他并没有得到大唐的册封,也没有主动去龟兹镇拜见大唐官员,打的心思实在耐人寻味。 在西突厥灭亡后,原右翼各部逐渐接受了祆教的影响,但左翼各部,也就是以莫贺达干的处木昆为代表的碎叶川以东诸部却依旧信仰着原始的萨满教。 若是没有都督府横亘其中,莫贺达干、都摩度肯定会打成一团,最终的胜利者极有可能被大唐封为“十姓叶护”,两人是不可能坐在一起的,但眼下在怛逻斯城的鸿胪馆,两人还是坐到了一起。 无他,因为朝廷准备正式册封西突厥王族后裔阿史那昕为继往绝可汗,也就是十姓可汗,并封阿史那昕的妻子为交河公主(以前的交河公主是阿史那昕的姐姐,苏禄的正妻),显然是不准备让黄姓、黑姓大将接管雪山北麓的大权的。 阿史那昕是室点密可汗的后裔,一家人早就在长安定居了,也早就汉化了,身边根本没有半个效忠于他的军队,他来了之后只能依附于碎叶都督府,当然了,凭着室点密后裔的威望,多半也会聚拢一部分小部族在他的周围,但毕竟于事无补。 这件事,不禁让西突厥各部的大酋恼火,也让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孙秀荣头疼不已。 一个稍好的消息时,由于阿史那昕恐惧不敢前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抵达碎叶川,最快也要半年以后了,有了这半年的时间,无论是孙秀荣还是像莫贺达干、都摩度等人,都可以从容筹划了。 这也是莫贺达干、都摩度等人愿意来到怛逻斯城参加孙秀荣的婚礼的重要原因。 至于达奚部的达奚文明,他虽然是吐谷浑出身的鲜卑部落,但毕竟继承的是原本属于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鼠尼施部落的鹰娑川都督府都督之位,若是十姓可汗阿史那昕到了,他至少在明面上要接受阿史那昕的管辖。 当然了,达奚文明来到此地的意图自然不止如此。 无论如何,一个孙秀荣就让人有些不安了,再多一个室点密后裔阿史那昕更是让人惶恐。 莫贺达干高瘦,都摩度矮壮,神情都十分剽悍。 在草原上以实力为尊,当然了,若是有尊贵的血统,可以让实力加倍,但若是完全没有实力,再尊贵的血统也无用。 但阿史那昕若是有了孙秀荣的协助情形就不大不相同了。 不过,眼下两人正在谈论的不是孙秀荣,也不是阿史那昕,更不是两人以前都垂涎三尺的交河公主(不是贪图交河公主的美色,而是因为交河公主身后代表的大统),而是达奚部! 谈论已经进行到中途了,两人都是神色若常,只见都摩度说道:“这么说达奚部想要迁到西边来?西边哪里还有牧场?碎叶川下游、珍珠河下游都已经是我的领地了,难道他想要通过你来传话,莫想了,不可能” 莫贺达干笑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都摩度说道:“纳伦地的南弓部、哥舒部被孙秀荣迁到了怛逻斯,牧场正好空了下来,听说唐人已经将此地许给了拔汗那国,拔汗那国大部分都是农人,能有多少牧户,更何况纳伦地都是牧地,而根本不合适耕种” 莫贺达干说道:“你的意思是让达奚部迁到纳伦地,那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彼等也挨着,不过无论是鹰娑川还是纳伦地,都靠着安西四镇,若是达奚部恼了唐人,还是躲不开” 都摩度冷笑道:“那就迁到弓月部的牧地,眼下彼等向西迁徙了几百里,剩下了大片的牧场,不过彼等要想来到伊丽河中游,必定要过胡禄居索侍斤的地盘,就看索侍斤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唉”,莫贺达干不禁长叹一声,“其实最好的地方就是雪山北麓,这里能满足两三万户牧户游牧,若是没有这劳什子都督府存在,达奚部迁到怛逻斯附近也行” 都摩度盯着莫贺达干看了许久,让他不禁有些发毛了,“都摩度,你这是何意?” “哼!”,都摩度呸了一口,“鼠尼施部落原本是我西突厥十部之一,更是右翼五部之一,你现在可是正经的突骑施可汗,鼠尼施部落被吐谷浑蛮子灭了,你就一点也没有为其报仇的心思?你这样做派,如何号召右翼诸部?” “呵呵”,莫贺达干倒也没有羞惭,“我只是突骑施可汗,连处木昆可汗都不是,突骑施人已经不存在了,我这个虚头可汗有何理由向达奚部寻仇?何况达奚部是从西海高原过来了,个个剽悍耐战,其灭掉鼠尼施部落后部众膨胀到了两万帐左右,而我眼下加起来不到三万帐,虽然略有优势,但想要轻轻松松拿下达奚部完全办不到,何况彼等都在深山大壑里!” 都摩度的眼睛转了几转,“你是我黑姓的智者,肯定想好了该如何办,说吧,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明说了吧” 莫贺达干点点头,“也罢,唐军的战力确实不是我等能比拟的,达奚人若是反出鹰娑川,只有往西奔走一途,接下来无非两条路,咳咳,都在热海附近” “一条是北面,沿着胡禄居部的西部边缘向北,先占据以前弓月部的牧场,然后再向西,你莫要误会,彼等只会对迁到此地的弓月部造成混乱,届时你抽调人马在碎叶川两岸严阵以待就是了” “那接下来呢?” “放心吧,不会影响你的部落,在夷播海以北不是还有广袤的草场,其东西几千里,达奚人若是窜到那里唐军是不会跟上去的” “再就是热海以南了,我部让出一条道路允许其沿着碎叶川上游、雪山南麓前进,由于孙秀荣占住了怛逻斯,故此彼等行进时也不会对你部造成影响,无非是对哥舒两部造成混乱罢了” “若达奚人击败了哥舒海,就能占据雪山南麓草场,若是不能就只能从阿斯哈河南下,让其去袭扰石国也无妨” 莫贺达干此话表面上看来并无大碍,但都摩度何许人也,一下就厘清了其中的关窍。 “这厮还真是奸猾,他能说出这些话,肯定是与达奚文明商议好了,其若是从热海北边走,不可能长期待在靠近唐人势力范围的前弓月部牧场,而只能继续向西,届时,彼等不仅会影响弓月部,还会影响到我部!” “再说南面,让其与哥舒部拼个你死我活自然是好,可依着彼等一举灭了鼠尼施部落来看,哥舒海肯定不是对手,而雪山南麓对于彼等来说依旧靠唐人太近,于是只能继续向西,来到了珍珠河下游!” “这厮端的好计,无论走哪一条路,不仅让达奚部削弱途中各部,还会对碎叶川都督府造成破坏,更会对我部造成莫大影响,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届时其率领一万骑兵徐徐跟在达奚部后面就是了,恐怕等达奚部成功抵达夷播海北面,整个雪山南北都是他莫贺达干的牧场了!” “那你找我的意思……” “若是你同意达奚部西去,你的建议是从北面走还是南面?” 都摩度笑道:“自然是北面,新来的弓月部已经与都督府同为一体了,我等都是西突厥大部,岂有让唐人或鲜卑人来到雪山南北的?其过来后彼等与弓月部、都督府交恶,等彼等刀兵相向时我等静观其变就好了” “咳咳”,他又说道:“届时曳建城以东全部是你处木昆部落的,我只取怛逻斯城” 莫贺达干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同为老狐狸,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好,那南面的哥舒部该如何处之,上次若不是有彼等协助,区区孙秀荣一人想要在怛逻斯立足?谈何容易?” “你的意思?” “咳咳,怛逻斯河两岸的两部哥舒正在内斗,哥舒海实力强一些,但也有限,最终就算哥舒海赢了也是元气大伤,不如这样,届时你部对碎叶川以东严阵以待,而我部抽出一部精锐突入怛逻斯河” “……”,都摩度暗忖,“这厮打的好主意,达奚部明显较为强悍,若是与其正面硬扛肯定讨不了好去,而他在两部哥舒酣战时趁火打劫,可以一举拿下怛逻斯河上中游!” 兴许是猜到了都摩度的想法,莫贺达干说道:“若事情成功,雪山北麓除了碎城都是仁兄的,如何?” “很好,就这样定了” 第十八章 尔虞我诈(4)达奚文明 在孙秀荣见莫贺达干和达奚文明之前,都摩度已经将他与莫贺达干会面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一来自己与孙秀荣有联合击杀尔微特勒的“友情”,二来嘛,“此子今年才二十岁,不过仗着几分武勇侥幸得了怛逻斯之地,甫一听到这个消息岂有不心慌意乱的?肯定会向自己求援,届时我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孙秀荣竟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他笑道:“由他去吧,最好去夷播海以北,那里土地辽阔,三个达奚部也载得下” 都摩度说道:“难道都督就不怕彼等从弓月部的牧地过来,损毁弓月部,进而影响碎叶川以南的南弓、哥舒等部?” 孙秀荣却摇摇头,“弓月部也是万户的大部,且也是由鲜卑部落转化而来的,”彼等祖先能够从遥远的饶乐水迁到这里,途中要经过多少比其强大、凶恶得多的大部?但是彼等依旧抵达了这里,还发展成万户的大部,完全没有本事岂能做到?” “我倒要看看是弓月部厉害还是达奚部厉害,何况,达奚部若是要要到弓月部,必定先到以前弓月部占据的碎叶川中游北岸地带,南岸又有阿利施部落,眼下离弓月部迁走已经一个多月了,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北面双河地区的摄舍提部,东面胡禄居部多半已经提前占据此地了” “这两部都是右翼五部之一,岂能轻易让达奚部过来?达奚部过来时必定拖儿带女,又有大量的牲畜,行动必定极为迟缓,想要悄没声息的抵达弓月部附近完全做不到” 都摩度心理一凛,“这件事我等为何没想到?摄舍提部恐怕不敢迁过来,但强大的胡禄居部必定会捷足先登,胡禄居部索侍斤也是被唐人钦封的可汗、嗢鹿州都督府都督,一向臣服于北庭都护府,本身又得到了不少唐人的军械,战力不在莫贺达干之下,岂有不抢先占住弓月部腾出来的地方?” “嗯,我与莫贺达干商议时,没有谈到索侍斤,就是因为他是大唐最忠诚的部落可汗,没有大唐允许下是不可能轻易变更游牧地的,但在明显的利益前面岂有不动心的?” “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紧挨着胡禄居部,其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厮,肯定隐瞒了什么!” 沉吟半晌,他说道:“都督,事已至此,我先走了” 孙秀荣说道:“大汗意欲何往?” 都摩度说道:“还能如何,赶紧回去加强常备军力,守住碎叶川和珍珠河下游牧地” 孙秀荣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哦?” “咸海水域广阔,周围除了乌古斯和拔塞干部落便没有其它大部了,而咸海出产之食盐占据西域一带大半份额,若是控制此地,用富可敌国来说一点也不为过,以大汗如今的实力,若是向西兼并拔塞干、乌古斯两部,独霸咸海,进而占据南面的火寻绿洲,绝对比眼下强得多,火寻绿洲面积与安国、康国、石国加起来差不多,又连在一起,可养活十万农户,周围又有草场,真是得天独厚之地啊” “据说眼下火寻国被大食人占据了,但只有少量归附了大食人的波斯兵在那里,你若是先并拔塞干、乌古斯,再占火寻,必定成为一方之霸,恐怕以前的西突厥也比不上啊” 这一节都摩度自然想过,不过以他的心思肯定没有想到这么远,现在被孙秀荣一下点透了,他也是有些激动,但他面上却说:“说得容易,拔塞干也是万户的大部,乌古斯部落虽然是好几个部落联合而成,加起来也有一两万帐,我何德何能能将其吞并?好了,我话已至此,再会” 孙秀荣将其送到了门外,见其步态明显比以前威势得多,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 …… 孙秀荣紧接着接见了达奚文明。 与从饶乐水迁过来不久的弓月部相比,虽然也是鲜卑部落,但却是从晋末就迁到西海附近游牧,与当地的羌人早就深度融合的达奚部落的语言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党项羌里的拓跋部就是这样来的),孙秀荣只得用鲜卑语(契丹语)、唐语混合着与他沟通——达奚部是被吐蕃人赶出西海的,之后曾在河西、祁连山东麓游牧了一段时间,与唐人接触颇深。 达奚文明能以五千达奚部族灭掉万户的鼠尼施大部,自然不是常人,他来见孙秀荣完全是为了“一探究竟”,瞧一瞧这位被大唐委以重任的飞地都督究竟如何。 他没有将包括胡禄居、处木昆在内的突厥部落放在眼里,一来因为他已经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处木昆部的莫贺达干有了联络,二来嘛,肯定是对自己部族的战力颇为自负。 真实历史上,在他叛出大唐后,从鹰娑川一直杀到碎叶川,所到之处望风披靡,最后也就是败于高仙芝之手,若是大唐没有在怛逻斯突然设置了一个由汉人打理的都督府,他才懒得过来参加那甚婚礼。 当然了,孙秀荣以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压服南弓部、哥舒部,击杀尔微特勒,说服弓月部西迁,这一连串动作还是让他惊到了,他一直认为此人身后肯定有老成持重之人辅佐,这几日一见,没想到并没有见到此人,都督府长史封常清年纪倒是大些,但封常清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才之人。 昨日在大厅里与孙秀荣见面时,虽然被他竟然会鲜卑语惊到了,但更令他感到惊异的是他的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他自然知晓孙秀荣的来历,更打听到了此人竟然会一整套萨满教的仪式,这让已经接受了苯教某些教义的达奚文明更是惊叹不已。 达奚文明那满头的发辫,满手的骨戒,硕大的银耳环,都让孙秀荣有些感慨,“这样的装扮,明显是鲜卑人与羌人的混合体,他在讲话时,眼睛滴溜溜乱转,说出来却是语调平稳,显见得是一个厉害人物”。 在这种场合见面,又没有切肤的利害关系,双方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虽然是闲聊,但显然话语的主动权都是掌握在孙秀荣嘴里的,半晌之后连老练的达奚文明也绷不住了。 “都督,你真的只有二十岁?” “这还有假,除非爹娘算错了” “也罢,事到如此我也不隐瞒了,鹰娑川一带虽然不错,但毕竟都是深山大壑,牧户施展不开,本汗准备西迁到夷播海以北,据说那里地域辽阔,夏季可迁到北边,冬季可迁回夷播海附近,碎叶川都督府既然是大唐设在夷播海附近唯一的都督府,于情于理,我都要提前知会于你” “是吗,贵部属于焉耆镇管辖的,大汗可有向焉耆镇镇守使禀告?” 达奚文明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自然会的,这不是凑巧了嘛,都督这里正好举行大婚之礼,干脆就先过来了,此后自然会向焉耆镇镇守使禀告” 孙秀荣问道:“贵部有多少牧户?有多少丁口?有多少牛马羊只?从鹰娑川往北,都是大山、丘陵,迁徙整个部落可不容易啊” 达奚文明笑道:“无妨,届时将部族精锐汇聚起来,起码也有上万精锐,三千探路,四千居中与大队一起,三千压后,我达奚部不像突厥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射箭,就算有敌人杀到,也有一战之力” “好好的鹰娑川不呆,为何要迁走?” “这…..,咳咳,我部近几年人丁繁衍很快,现有的牧场已经装不下这许多丁口了,向外扩展,东面是大唐的焉耆镇,西面是处木昆部,北面是胡禄居部,都不是好相与的,只得迁到夷播海以北、以西” “可夷播海以北也有一个基马克部落,你知晓吗?” “自然知晓,彼等是有七个部落联合起来的,四个突厥部落,三个鞑靼部落,其中最靠近夷播海的就是一个鞑靼部落,呵呵,不瞒都督,该部落原本就是以前慕容鲜卑的部落之一,与达奚部几百年前还是一家” “哦?”,这一节倒是孙秀荣所不知晓的。 “不瞒都督,几百年前,我等都是慕容鲜卑下面的部落,我部祖先跟着吐谷浑酋长来到了西海附近,而剩余的牧户一直依附于慕容鲜卑,后来又依附于柔然、高句丽等,也不知什么时候迁到了这里,部落名称也变了,但依旧保留着鲜卑人的传统,其头领知晓我部之事后一口答应可以迁过来,否则我怎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迁徙整个部落?”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没甚意见” “那就太好了,我回去之后就禀告镇守使” 看着达奚文明远去的背影,孙秀荣却想道:“此人在历史上以叛乱而闻名的,叛乱发生的时间就在这两年,难道真是事出有因?若是他要向西迁徙,这怎么说也算不上什么叛乱,不过依着夫蒙灵察、高仙芝等人的行径,逼其作乱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高仙芝,他不禁有些疑惑,“高仙芝是于阗镇镇守使,怎会管到焉耆镇的事情?” “对了,此时的塔里木河纵贯整个沙漠,罗布泊也是大湖,难道达奚部叛乱后东出鹰娑川,洗劫了焉耆镇?夫蒙灵察命令高仙芝沿着塔里木河向焉耆镇进发,以奇兵的姿态出现在焉耆镇?可此时罗布泊一带属于河西节度使府下辖的沙州管辖呀,多半是沙州的兵马不堪用,而夫蒙灵察认为高仙芝可用” “算了,管他呢,反正就算他要叛乱,打到碎叶川来时消息早就传遍各部了,何况他是被高仙芝少数人马击溃的,也不难对付” 第十九章 史泰染缅的真正礼物 在书房里,孙秀荣接见了史泰染缅。 孙秀荣一见面就笑道:“王子能够将两千户无地农户送给我就是莫大的礼物了,竟然还有其它的礼物?” 不等史泰染缅回答,孙秀荣继续问道:“河中一带的形势到底如何?” 闻听此言,史泰染缅神色不禁暗淡起来。 “不好。河中诸国大多是信仰祆教的,只有少数国家信仰佛教、景教,大食人一开始只是对非天方教信仰者征收额外的税赋,信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最近五年情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哦?” “税赋不仅又加了一成,还隐隐又将全体非天方教信仰者当成奴隶的趋向,以前的税赋都是田赋,如今又加了沉重的徭役,凡不是天方教徒,每年要为大食人服三个月到半年的徭役,这简直要了命,逼得一些教徒只得改信天方教” “一些信仰坚定者自然向北逃亡,最近五年逃到史国、史国者至少有十万人,史国、石国的耕地有限,特别是史国,完全在绿洲上,哪里还有多余的田地,石国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不过石国矿产丰富,便打发彼等去矿场上采矿,自然也有不愿意的,原本平静的矿场也是暗流涌动” “石国国王见了便与史国商议如何安置这些人,恰好那时哥舒迷奴到了,两人商议后便决定让一些农户去怛逻斯,你这里缺少丁口,石国、史国缺少土地,倒是两全其美” 孙秀荣点点头,这波农户迁过来后,加上从牧户改过来的两千农户,将能新增加二十万亩土地,再加上四千俘虏、两千大唐府兵将要开垦的三十万亩,以及怛逻斯本就有的二十万亩,加起来总计七十万亩,几与整个北庭都护府相当,可以了,再多就要与牧户争地了。 七十万亩,若是能净收五十万石粮食,赋税便是十五万单,加上购买的每年二十万石不成问题。 二十万石,足够一万精锐常备军两年多的花销了。 这也是怛逻斯的极限了,若是有一万常备军,其身后肯定也有了同样数目的农户、牧户府兵。 按照孙秀荣还优于大唐的训练,两万人,就是一个军团了,足以压服诸部。 当然了,他现在手里只有六千常备军,还都是少年兵,其中只有一千人谈得上精锐,剩余五千还在训练中,不过按照他的计划,到了年底或明年年初,这五千人的战力就能达到怛逻斯之战中少年兵的水平。 六千人,足矣。 在唐军的训练中或编制中,无论哪个兵种,都会将优秀者挑拣出来单独成军,比如骑兵中的优秀者拨入“骁骑”,步军中的优秀者拨入“跳荡”(重步兵),射击兵中佼佼者拨入“强弩、强弓”,一旦战事不利,就会让这些“锐士”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普通士卒再跟上收割胜利。 这样的战法对付眼下的游牧诸部完全够了,加上强大的武备,只要不是将领作死,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但孙秀荣的练兵、排布迥异于唐军,士卒中就算有佼佼者,也只会提拔为军官,并不会让其单独成军,一句话,若是这些少年兵真正成年了,战力多半不如唐军的骁骑营、跳荡营,但也相差不远,若是全部比较起来,少年兵还胜出一些。 于是,那两千粟特农户的到来就至关重要了,无论如何,这件礼物都远在其他人之上。 孙秀荣郑重地向史泰染缅行了一礼,“多谢王子” 史泰染缅回礼后继续说道:“你自然是要谢我的,我是史国的王子,又是石国的女婿,与你又熟,若是没有我恰好在石国,光靠一个哥舒迷奴也无法让两位国王决定让两千农户迁到你这里” 孙秀荣说道:“又是拜火教起了作用?” 史泰染缅点点头,“两位国王是仅存的拥有国土的祆教教徒,自然是我教的莫大依仗,得知教主将你视为本教的光明使者之一后……” “之一?” “呵呵,不瞒大郎,本教的教众西至大马士革、巴比伦,南到天竺,东到大唐,北到石国,皆有分布,虽然大多数地方都被大食人占据了,但大食人丁口稀少,不可能全部看顾的过来,自然要通过当地的部族皈依天方教来实现统治” “这些人信仰本教已经上千年了,岂能一朝割舍……” “这么说也有一些原本信仰祆教的当地贵族暂时改信了天方教只是虚与委蛇之计,但我可是听过,天方教有一套严密的教规,以及诸般禁忌,别的不说,就说那礼拜,每日就有好几次,在这一套的灌输之下,不说多的,十年,十年足以让其彻底转化了” “这也是我教担心的,但是寻常人会这样,贵族却不一定” “好吧,我对天方教、祆教都不关心,你不是说还有礼物送上,那是何物?” 史泰染缅将一个包裹递了上去,一旁的耿思都赶紧接了过来,打开之后却是一把短刀。 短刀约莫一尺多长,刀鞘是铜制的,上面刷了两色漆,一半黑色,一半红色,黑色里画着红色的神鬼图案,红色里画着黑色的神鬼图案。 刀柄约莫四寸长,与寻常用棉麻绳索缠绕的刀柄不同,其上面雕刻着大量的火纹。 孙秀荣将其从刀鞘里抽了出来,甫一出来,刀身散发出来的寒光让人精神一振! 还是明显的乌兹钢刀模样,内里黑白两色的纹路十分清晰,但与寻常乌兹钢刀不同的是,在刀身的一侧隐隐透着大团的火纹,另一侧却时隐时现出一个人头形象。 “这是如何做到的?” 鬼怪他自然是不信的,“多半在钢刀成型之前将一部分金粉渗入,然后锻打成型,饶是如此,能做到如此惟妙惟肖,在当下这个时代也算是极为精湛的了,若是在春秋战国时代,那就是干将莫邪般的存在了” 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把刀,还是一把短刀,除了造型有些特别,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用途。 “这…..” “大郎稍安勿躁,实话告诉你吧,在怛逻斯到碎叶城一带,所有的粟特农户、工匠都是信仰本教的,就算是突厥人、突骑施人统治的时候也是如此,彼等并没有对寻常人家的信仰有过多干涉” “以往,都是由本教使者以上人员前往这里督导教众,其实也没什么好督导的,无非是是否按照本教教规行事罢了” “不瞒大郎,哥舒迷奴是我的徒弟,也是本教中仅次于教主、使者的第三代弟子,他眼下就起到这样的作用,但他还没有资格号令信众……” “难道这把刀可以?” “是的,这把刀本是本教无上信物之一,大郎或许听说过,本教教主麾下有五使者,每名使者均有一把这样的刀,原本是让各使者分别居于东、南、西、北、中号令信众的,我是妙火使者,本是号令北方信众的使者,但眼下信仰本教的掌握权势者四分五裂,五方位早就名存实亡” “眼下本教核心力量全部聚集石国、史国,自然也无须五方位……” “难道你等就没有隐藏的力量?” “自然是有的,但是一旦发动,稍有不慎就有万劫不复之虞,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是不会做的” “于是你就将此刀送给我,好让我有号令众祆教徒的机会?” “大致如此” 孙秀荣暗忖:“说到底,他或者他们还是存了将我扶持起来以对付大食人的心思,但他还是对寻常人的心思想的太简单了,一个宗教,除非是深入骨髓了,否则也就是在危机之时拿出来用一用而已,大多数时候,无非是排遣寂寞、愁苦、恐惧的工具罢了” “真正影响彼等的还是衣食诸务,若是彼等处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衣食无忧,子女兴旺,宗教的用途就不大了,比如在碎叶川都督府,再过个三五年,这些粟特农户在体会到作为都督府农户的美妙后自然会淡忘什么祆教、天方教” “但无论如何,他能将此物奉上,对我来说终究是事半功倍” “多谢王子,对了,这么说来这样的短刀应该有五把喽,都送出去了?” “是的” “那你等使者寻常如何与信众联络?” “咳咳,除了暗纹刀还有其它法子” 这就是祆教的不传之秘了,孙秀荣再问下去就是自寻烦恼,便笑道:“我倒是有些奇怪,你等为何不自己厉兵秣马……”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道:“这才是彼等高明之处啊,以前有波斯国王支持自然无不可,眼下平白出现了一个大食人,信仰的又是完全与祆教不同的天方教,国内又有大量的波斯人改信了天方教”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独善其身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向外扩展,于是便只能借助外力,而如果最终击败了他们心目中的黑暗魔君,那些外力如果不是我这样的穿越者,多半也会笃信起来的,这还真是一举两得啊” 史泰染缅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也暗道:“此子聪慧无比,兴许早就猜到了我教的用意,也罢,这厮在两三年之内,每年都有惊人之举,都有惊人之获,我在师尊面前立下重誓,力保此人为光明使者之一,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啊” 第二十章 聂叙丹樨的礼物 “聂峰” “伙长,不不,都督” 最后孙秀荣接见了从魏龙国远道而来的聂峰。 眼下的聂峰已经完全是一幅象雄人装扮了,与以前那个来自于于阗镇的象雄府兵相去甚远,他留了发辫,额头上勒着一根五彩绳,留着短须,神情也与作为大唐府兵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宗教、部族竟能让一个人做出如斯改变?” 孙秀荣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堆着笑意,“快跟我说说,丹樨那里如何了?” “回禀都督,自从山口一战后,吐蕃人在半年后才知晓战事的经过,而在这半年里,丹樨大王利用拉鲁多吉带来的象雄兵加上魏龙青壮,聚集了五千军力,在与吐蕃人交界的山口修筑了要隘,安排了一千五百人守卫” “然后他亲自带领大部军力横扫印度河上游一带,半年时间,完全统一了大勃律以东,魏龙以西十二个城邦国度,收获丁口二十万,招募青壮一万人当兵” (魏龙,后世拉达克列城) “等到次年六月份,吐蕃人终于知晓了此事,镇守象雄万户府的贵酋琼布赞婆自然大怒若狂,亲自带了一万精锐前去攻打通往魏龙国的山口,半年过后,他损失了五千人也没有将山口要隘攻下” “其实,他若是集中精力攻打要隘,要隘最终还是会被攻破了,不过兴许是得知唐人也掺乎到了山口之战,另外派在内于阗镇西南、昆仑山南麓草甸上游牧的前吐谷浑部落前往攻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胡弩镇已经升级为守捉城,还以为是以前的一个小小镇堡,他们派过去的是吐谷浑一个分部,叫甚赫连部,此时于阗镇的镇守使已经是高仙芝了,此人正愁没有功勋可拿,他一边命胡弩镇的白孝德将军坚守,一边自己带着两千精骑越过最危险要的建德力古道来到了喀拉喀什河” “就在赫连部坐困胡弩镇堡下时,高仙芝的两千精骑已经包抄过来了,一战之下,赫连部几乎全军覆没” “经此一役,高仙芝名声大振,原本属于河西管辖的沙州也被纳入到于阗镇的管辖范围…..” 听了此话倒是让孙秀荣有些意外,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抓不住要害。 “而在魏龙国,得知自己的东边崛起了一大大国,大勃律自然不愿意,其国王也派出了几千人马进攻魏龙,也被丹樨大王击败,不过此战之后在丹樨的倡议下魏龙国、大勃律、小勃律达成了盟约” “以前魏龙等印度河上游诸小国、大小勃律都是吐蕃王国的附属国,但眼下有了魏龙国挡在彼等东边,大小勃律自然放心了,便杀死了吐蕃人的公主以及少数吐蕃护卫,彻底与吐蕃闹翻” “在我等南面,还有一个叫箇失密的大国,由于大食人的压迫,彼等也与三国联合起来了,如此一来,吐蕃人要进入三国十分不易,由于赫连部的覆亡,魏龙国的丢失,象雄万户府的万户长琼布赞婆被免职了,而让吐蕃王族接替,眼下彼等与大唐勉强维持了和平的局面” “此后丹樨大王派我去于阗镇向大唐示好,高仙芝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汇报给夫蒙灵察,最后大唐册封丹樨大王为怀忠象雄王,得知都督大婚后,立即派我过来祝贺”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周身漆黑,造型极为奇特,一看就不是中土的形制,聂峰将小盒子打开后,只见里面用白色丝绸布裹着一物,将绸布揭开后露出了一对东西。 东西大致是戒指模样,一大一小,白中泛红,那种红竟然是血红,好似血丝浸润在白骨里,看起来十分惊悚。 孙秀荣暗忖:“聂叙丹樨能够大老远派聂峰过来送礼,此物肯定不简单” 果然,聂峰继续说道:“都督,在印度河上游,大多数人信仰苯教,但也有信仰佛教、祆教的,为了一统人心,大王将所有的佛教寺庙、祆教高塔都拆毁了,将里面的僧侣或杀死,或贬为奴隶” “在印度河上游诸国中,有一个以佛教为主的国度,叫菩提国,在魏龙国的军队准备拆毁该国最大的寺庙时受到了里面的僧人拼死反抗,最后我等才知晓,里面有一座七层高塔,塔下面埋藏着佛祖的舍利……” 孙秀荣心中一凛,他盯着这队白中带红的骨戒,暗道:“难道此物是从宝塔底下挖出来的?” “攻破寺庙后,士兵对僧人严刑拷打,终于让彼等吐露了宝塔的虚实,并将其起了出来,原本大王是想将其毁了的,不过转念一想,此物终究是佛祖的遗骨,而大唐笃信佛教者甚众,安西四镇也大量存在,便决定将此物献给都督” 孙秀荣暗骂:“我大婚的日子,你给我拿来这样的东西!” 兴许是见到了孙秀荣有些不满,聂峰赶紧说道:“此物乃佛教圣物,按照彼等的说法,拥有此物者可保一方平安,若是夫妇拥有,可百年好合,多生贵子,家业兴旺……” 孙秀荣笑道:“也好,多谢了” 聂峰在怛逻斯住了几日便走了,孙秀荣并没有将那一对骨戒拿出来给晓月看,而是在某日去了城里的金刚寺,向那位疏勒镇王子、不空大师的弟子,现在这座寺庙的主持慧琳展示了这对骨戒。 甫一见到这两枚骨戒,慧琳竟然瘫倒在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慧琳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一把抓着孙秀荣的衣袖,“都督,此物从何而来?” 孙秀荣说道:“是有人送给我的,作为大婚贺礼的,不瞒你,此人来自临近佛国的魏龙国,既然他千里迢迢从那里将此物带来,想必是真的,本督是这样想的,这样的物件儿寻常人消受不起,本寺的高塔胡人使用了上百年,终究不太纯净,若是推倒此塔,将此物重新装在铜铁盒子里埋在塔底,然后按照中土形制再造一座宝塔岂不更佳” “我给你拨五百贯,加上一袋瑟瑟石,足够建造宝塔了,需要协助的,就找封常清,我已经与他说好了” “此塔若是建起,此庙的名号也应该改了” “以都督的意思?” “作为佛家信徒,能够有一座埋藏着佛祖遗骨的寺庙进行修习、历练、供奉香火,实乃佛祖莫大的恩典,莫如叫承恩寺,有佛祖遗骨在此,今后信徒自然络绎不绝,你等也能衣食自足了” “阿弥陀佛” 慧琳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给孙秀荣施了一礼。 “都督所言极是,但兹事体大,非我一人能够决定,我即可动身去于阗镇,找我师傅……” 孙秀荣说道:“你找你师傅自然无不可,但此物既然是本督送给你的,就一定要埋在承恩寺” 慧琳点点头,“都督的想法,贫僧尽知,这样,在我回来之前,此物就保存在都督手里如何?”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此物是真的?” 慧琳说道:“那是自然,这还是佛祖舍利中的极品,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一切形制都由佛祖幻化而来,终究有所传承,佛家子弟也不能忘本,建造何塔,埋葬时诵读何经都有一定之规,不空大师正是佛祖故乡之人,如何行事他是最清楚的” 孙秀荣的想法慧琳都知道了。 “西域安西四镇以西,不是祆教就是天方教,佛教凋零,而信仰佛教的大头还在中土,虔诚的佛教徒若是知晓怛逻斯有佛祖极品舍利在此,必定会像玄奘、法显不远万里去佛国取经一样前来此地朝拜的,久而久之便会汇聚众多大唐人口,让这周遭都是突厥人之地也成了供奉佛陀的香火旺地” 慧琳出家之前也是一个武将,身手了得,出家之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醉心于佛家经典,但也没忘了练习武艺,他本是疏勒国王子,骑术精湛,当日他在身上草草背了一个包裹,骑上马独自一人就往于阗镇去了。 一个月后,包括慧琳在内,不空以及十余位安西高僧都来了。 他们对献出骨戒的孙秀荣自然感激莫名,其中一人年纪与孙秀荣相仿,却是于阗国国王侄子尉迟胜,得知是孙秀荣将这惊世圣物捐献出来的,更是对他敬仰不已。 他将孙秀荣拉到一边,对他说道:“都督高义,实乃我佛子弟之幸,来这里之前,家父特意让我带上金佛、玉佛各一尊,一来庆贺都督大婚,可惜上次我等并未得知消息,故此未能及时前来庆贺” “二来稍稍减缓都督献出绝世圣物之损” 说着他从下人手里拿过来一个用黄色绸缎包裹着的木箱,孙秀荣接过之后手上不禁一沉,再看时,尉迟胜却是淡定自若,暗忖:“没想到这位在后世继承了于阗国国王之位,并在安史之乱中派兵协助大唐平乱之人还是一个练家子,不过就是此人上台后将佛教立为国家,避免了祆教、景教、摩尼教、佛教在于阗纷纭几百年的乱局,也是一位人物” “若不是他,后世喀喇汗国出现后,于阗国肯定不能坚持那么长久” 便笑道:“佛祖圣物,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承受,自然要进入佛寺供奉才是” 尉迟胜说道:“话虽这么说,但真正的凡夫俗子是看不到这一层的,都督能够做出此举,分明不是凡夫俗子啊” 孙秀荣知道他又要劝自己一心向佛,又见到众位高僧都盘腿围绕着骨戒坐了下来,一个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知晓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便随便与尉迟胜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将包裹一打开,只见两具栩栩如生的佛像出现在面前,金佛与玉佛几乎一模一样,每尊高约思忖,金佛约莫十斤,玉佛轻一些,也有七八斤,是用上品和田玉雕成的。 “于阗人的雕刻技艺一点也不亚于中土啊” 看着这两尊佛像,孙秀荣由衷地感叹道。 第二十一章 龟兹镇(1)收获 九月份,怛逻斯的麦田熟了。 少年兵开荒过后种植的黑麦、苜蓿也熟了,黑麦的生长期很短,产量也不高,但它与苜蓿一样,种过黑麦之后,其深厚的根系对土壤的肥力有所增加,再种其它作物则无须歇田。 与怛逻斯以往的景象不同,少年兵在继续开荒的同时,由于此地的秋季很短,冬季旦夕可至,他们也开始了收割苜蓿和牧草的活动,在城外由牧曹负责的牲口棚附近开挖了不少地窖,地窖专门用来储藏晒干的苜蓿和牧草。 当然了,宰杀牛羊后,除了及时食用,在秋冬季节制作风干肉的时候也到了,这也需要少年兵自己完成。 去年下半年征收的八百纳伦少年兵已经训练一年多了,并参与了石堡、阿斯哈堡、怛逻斯之战,两千二百粟从粟特奴户以及再次从南弓、哥舒部落招募的少年兵已经训练了接近一年。 按照孙秀荣的规划,少年兵半年训练后就可以单独作战,八百纳伦兵平均年龄接近十八岁,已经有很强的战斗力了,后来的两千余少年兵的平均年龄也接近十七岁了,近一年的训练过后,其战斗力已经不亚于大唐的普通府兵了。 由于采取了一切资源向少年兵倾斜的“先军”策略,少年兵比以往成长的更快,不仅在身体上,在素养上也是如此。 在他们的都督强力要求下,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掌握了至少会书写三百个汉字,会说简单的汉话,其实在这个时代,特别是在进入开元盛世后,大唐军人的战斗力在西域一带稳稳压着突厥人一头,加上以前太宗时代对此地的莫大影响,唐语本就是与突厥语并驾齐驱的存在,这些孩童修习起来也不是全无基础。 在身心两方面的异军突起下,三千少年兵的身形、形象、神态已经迥异于周围的各部常备军了。 少年兵平日里上午在东京城训练队列、刀枪弓箭以及各类由孙秀荣亲自督造的各类器械,下午开荒、种地、照顾庄稼,傍晚则在城外进行骑兵训练,每日出城、进城时便成了怛逻斯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纠纠少年行! 这一日,孙秀荣决定去一趟龟兹镇,他手里积存了大量的皮子以及从尔微特勒手里缴获的瑟瑟石,听说龟兹镇的胡商开设的商铺能够及时兑换成金银,而又有大量的胡商、唐商将粮食、茶叶(随同药材一起输送过来)、布匹、笔墨纸砚运到此地贩卖,都督府正好缺了,正需前往购买一批。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夫蒙灵察承诺的三千套唐军冬季战袍需要他亲自去提取,为了提到这三千套冬季战袍,他将所有的瑟瑟石分作了十份,五份用来送人,五份加上皮子用来交换金银。 没有办法,直接去提取多半提不到,必须有所打点才行。 此时,由封常清亲自督造的棉甲已经做好了一千件,孙秀荣带了一千人携带了棉甲出发了。 这一千人也是最精锐的一千少年兵,他让荔非守瑜、封常清镇守都督府,并让新招募的三千弓月部少年兵分别交给阿史不来城的荔非守瑜(两千人)、曳建城的元丰(一千人)训练,而由哥舒迷奴暂时在怛逻斯统领剩下的两千精锐少年兵。 已经成军的三千人中,孙秀荣打破了前后左中右五部的规制,设置了一千五百精锐骑兵,计划在冬季全部披挂棉甲,配备骑枪、横刀、短弩、弓箭,是他的核心力量。 另外一千五百人全部是马步军,其中强弩兵五百,配备两百角弓弩、三百单弓弩、双手横刀、部分皮甲,重步兵五百(唐军里的跳荡营),配备棉甲、长枪、单手横刀,重步兵的长枪采用了类似于孙秀荣虎枪枪头的制式,长一丈二尺,是防御骑兵伙冲阵时的利器。 五百轻步兵,配备普通长枪、单手横刀、七斗力以下的单体弓,只有战袍及部分皮甲,既然是轻步兵,按照孙秀荣的想法,就要作为能远程奔袭的奇兵使用,彼等力气、剽悍不如其它军种,但在耐力上肯定要胜之才行。 也就是说,万一没有马匹,他们也要凭着两只脚进行一昼夜连续不断的急行军,中途只有极为短暂的歇息就食时间。 故此,虽然分成了四大类,但没有一个军种能够凌驾于其它军种之上,每一个军种都有其独到的作用。 按照都督府的责权,还是一个飞地都督府,孙秀荣是有资格任命守捉使及以下官员的,但还是需要报到大都护府备案。 这一次,他准备让前营队正南弓熏、右营队正纳伦晓风分任一千骑兵的正副校尉,让耿思都担任强弩营校尉,让从胡弩镇转过来的四川人、原重兵伙伙长席元庆担任跳荡营校尉,让李进才担任轻兵营校尉。 至于剩下的五百骑兵,孙秀荣决定亲自兼任,并让李继勋担任副尉。 而少年兵中实力最强大者哥舒迷奴、曳建城镇守使元丰、轻兵伙伙长石玉奴将成为另外三千少年兵的头领,这三千人将来由荔非守瑜统领。 这一次,孙秀荣也准备将元丰提拔为曳建城守捉使,哥舒迷奴、石玉奴均提拔为校尉。 九月一过,雪山北麓的气温便陡然降下来了。 在这段时间里,怛逻斯城的一千匠户除了打制各类兵器、农具、用具,在铠甲上也就是为少年兵打制了一千顶头盔。 一千顶铁盔! 一千顶类似于后世大明那种宽檐铁盔,铁盔直径约莫十二寸,里面装有用于缓冲的由弓弦线串起来的缓冲层,这之外,若是在夏季,则是一层布面与头部接触,若是在冬季,则是一层带着羊毛的羊皮。 铁盔并非是一件件打制出来的,而是用上了铸造、锻造混合的制作法,先用上好的铁料浇铸一个帽胚,然后套在模胚上捶打而成。 其承受力自然无法与完全由手工打制而成的铁盔媲美,但也比完全由浇铸、磨制而成的铁盔强,质量介于二者之间,胜在产量大。 在棉甲上,由于大唐对红色、黄色的限制,他只能使用灰褐色,普通士兵使用纯色棉甲,从什长开始,棉甲上开始绣有不同的飞禽走兽,品级越高,飞禽走兽越多。 路程来说,沿着雪山北麓以及碎叶川东蜿蜒而行,然后穿过占据热海南部的处木昆部的地盘,经过扼守中天山要隘以及银矿产地的顿多城后沿着拔焕河(后世库马拉河)直抵拔焕城(后世新疆阿克苏),然后沿着驿道北上就可抵达龟兹镇,这条路也是最近的,不过要翻越中天山,在冬季还是异常险恶的。 再有的就是北线了,经过碎叶城后北上,沿着伊丽河往其上游而去,经鹰娑川抵达焉耆镇。 然后南下去龟兹镇。 这一条路也要经过天山险道,不过可经伊丽河抵近距离鹰娑川最近的地方,沿途海拔也比经顿多城低得多,这也是大汉、大唐往来碎叶川最便捷的道路。 当然了,走这条路,就要穿过胡禄居、达奚两大部落,不过本就知晓达奚部落可能发生叛乱,孙秀荣倒是要看看该部是如何发动的,又是如何将远在于阗镇的高仙芝引出来的。 何况在此时,达奚部落应该远远没有准备好,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不利,退一万步,就算达奚文明恶向胆边生,准备对自己这一千人下手,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 至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他一向与大唐交好,应该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临行前,他对南弓晓月说:“晓月,西域丁口稀薄,男女老幼都要用起来才是,节度使给我等送来了五对男女童仆,达奚文明也送来了十名年轻女子,全部放在后院伺候我等便有些浪费了” 南弓晓月正在为此事忧虑,幸亏孙秀荣与她成婚后好似并没有将那些女子纳位小妾的意思,便说道:“孙郎有什么主意?” 孙秀荣笑道:“莫慌,如今你我已经成婚,便是夫妻了,何况还是当今天子认可的夫妻,你我都是孤儿,今后就是最亲近的人,我不可能时时都在城堡里,总有外出的时候,有时候可能时间还很长” “你是圣天子钦封的碎叶川郡主,我走之后,虽有封常清一众文武官员打理诸务,终究以你最尊,彼等肯定会将大小事务向你汇报,你一个人如何支应得过来?” “眼下风平浪静,正是用功的时候,这些男女不妨让其读书写字,你是交河公主的义女,学过几年,记住,不要教授太多,会帮着你撰写文书,会算术即可,其中多半也有聪明灵透的,将其拣拔出来作为头目,或伏案,或奔走,你也不会为外人所蒙蔽” “我将宇文邕奴留下来辅佐你,他本就是南弓部的才子,让他协助你教授,其中的男僮协助你跑外面的事,女仆协助你主理后院之事,你也轻松一些” “孙郎”,晓月见他发自肺腑,不似作伪,也十分感动,不禁抓住了他的双手,“你何时回来,我眼下可是一刻也离不开你” “好了,你赶紧将我所说的办起来,记住,内事不决,就找宇文邕奴,外事不决,就找封常清,若是有战事,赶紧将荔非守瑜召回来” “郎君……” 第二十二章 龟兹镇(2)胡禄居 九月中旬,伊丽河流域下了入秋之后第一场雨。 一场窸窸窣窣的小雨,勉强将大地打湿而已。 但这就够了,这场小雨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场小雪! 气温陡然降到零度左右,小雪过后,从夷播海以北广袤无垠的丘陵草原上刮过来的北风风势陡然大了起来。 与孙秀荣料想的完全相同,原本属于弓月部的牧场已经被人占据了,不过并不是胡禄居和摄舍提两部中的一个,而是一个叫做踏实力的葛逻禄部落,踏实力部落投靠了胡禄居部落,被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允许在此地游牧。 自从怛逻斯出发之后,孙秀荣就将这次出行当成了一次远程拉练,这一次拉练,路程长达两千余里,周围部族环绕,居心叵测者众多,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自然要全力应付。 孙秀荣虽然将部队分成了骑兵、重步兵、强弩兵、轻步兵四种,大致效仿大唐府兵的规制,但在实际上,他的少年兵全部来自胡人部落,从小都生活在马背上,骑射都很精通,若是全部当成骑兵使用自然也是可行的,不过在外人看来是依照唐军来布置罢了。 这是少年兵的秘密之一。 所有的少年兵都是一人一马,不过在轻兵营中多了两百匹驮马,这些马匹驮着帐篷、备用军械以及部分粮草。 而在军械里,最多的就是长矛,能让除了所有的少年兵瞬间变成全部正式骑兵的骑枪! 既然是长途拉练,孙秀荣自然让人提前准备好了炒面、干菜、风干肉,每人携带了十日的干粮,加上驮马驼载的,足够他们抵达龟兹镇了。 所谓“奇兵”,在一般情形下自然是不会用的,故此,轻兵营就兼着辎重营的角色,而在唐军里,辎重营是单独存在的。 新来的踏实力葛逻禄部落牧户乍见到这只装扮奇怪的部队,一开始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在见到带着明显大唐风格的大旗后便放下了心来——唐军只有在战时才会对战区牧户进行劫掠,一般情形是不会这么干的。 这一次,孙秀荣让南弓熏的骑兵营作为先锋走在最前面,在每一个骑兵营里,都有一成、五十人左右反应灵敏、迅捷者在行军时作为侦骑存在,战时则作为营校尉的亲卫队,也就是说,一营骑兵共有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五十人则是校尉的预备队和亲卫队。 每一次,五十侦骑也不是全部撒出去,五十人分成五什,每次出动两什二十人,按照上官的要求分别在各个方向探出十里、二十里、三十里不等。 眼下碎叶川以东的所有部族名义上都接受大唐北庭都护府的管辖,自然不需要探出三十里那么多,但十里还是需要的。 侦骑前出时,因为是在“己方区域”,在背上插一面大唐军队常见的令旗就可以了。 若是在战时,肯定是要扮成对方的军卒或者牧户来行动。 而大队人马则以队为单位凑在一起,形成大致的阵型滚动前进,宽檐铁盔、灰褐色的齐膝棉甲,整肃的队形,严格的军纪,自从少年兵出发十日后,就已经在整个伊丽河流域传开了。 碎叶军,这是诸部对怛逻斯少年兵的称呼,孙秀荣得知后也没有抗拒,干脆就将这支军队叫做碎叶军。 没多久,碎叶军便抵近了胡禄居大酋、大唐钦封的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胡禄居可汗被赐“索”姓的索侍斤大帐所在(后世伊宁市附近)。 到了这里后,孙秀荣再次将部队聚到了一起,因为索侍斤是胡禄居部可汗,手底下至少有两千常备军,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前面说过,以前的西突厥十部中,右翼大多是黑头发,俗称“黑姓”的便是,左翼多是黄褐色头发,俗称“黄姓”是也,但也有例外,左翼的阿悉结部大多是黑头发,而右翼的胡禄居部则大多数是黄头发。 按照有些人的考证,黄姓部落大多是白匈奴后裔, 而胡禄居部,据说是原高车六部之一斛律氏后裔,也有人说他们是忽律居,忽律,此时河东、河北一带居民对剧毒四脚蛇的称呼,其喜欢将乌龟杀死后吃掉其皮肉,只留下空壳,然后藏在壳里等待下一餐,所谓“旱地忽律”是也。 这个称谓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该部的一些特性,否则在以黑姓占据主要成分的右翼诸部,还是在突骑施兴起之后的右翼诸部里能够独占优质的伊丽河上游地带的黄姓大部,没有一些个本事是很难想象的。 索侍斤正是这样的人。 得知碎叶都督府都督要经过他的领土前往龟兹镇后,他当即带了三百常备军沿着伊丽河北岸前往迎接了。 上一次孙秀荣大婚时,他正好去了长安,他是西突厥诸部中少数亲自到长安接受李隆基耳提面命之人,从而错过了婚礼,回来后原本并没有觉得如何,不过当他得知周边所有的大部的首领几乎都去了时便有些不安了,何况孙秀荣的娶的还是当朝郡主! 虽然只是一个册封的部族郡主,但那也是郡主啊。 索侍斤是一个明显带着印欧血统的白人长相之人,五大三粗,满面胡须,头发披散着,额头上勒着一根嵌着宝石的黑丝带,稍稍缚住凌散的长发,坐下一匹当地特产的高头大马。 胡禄居部明显尚白,包括索侍斤在内的人都骑着白马,穿着白袍,冬季瞬间来临后,伊丽河河谷已经有些冰冷了,但索侍斤却只穿着一件单衣,上身罩着一件羊皮坎肩而已,联想到他亲自去过长安,可见此人虽然身居大部酋长之位,多半从未停歇过对身体的打熬。 在后世霍尔果斯附近,两队人马终于相见了。 甫一见到这支特殊的军队,索侍斤的眼神一下凝重起来,这样的军容,这样的装扮,这样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见过磧西节度使下辖七大军镇的精锐,也见过长安最为精锐的神武军,前者让他畏惧,后者让其赞叹,但面对着前面这支军队,他的神情却异常复杂。 此时,随着小雨、小雪的落下,伊丽河北岸的驿道已经是泥泞一片了,若是马璘的虞候军从这里经过,其剽悍、嚣张、自信会让索侍斤虽然感到畏惧,但隐隐会有些不适。 若是以前苏禄大汗的突骑施常备军来此,清一色的突骑施壮汉会让他感到强烈的压迫。 但这支面相普遍看起来异常年轻的军队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 最终,在西突厥余部中虽然战力并不是最强,丁口并不是最多,但最会左右逢源的索侍斤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支部队太过整肃了,队伍里的骑兵虽然面目不同,但几乎没有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者,更没有嘻嘻哈哈的,在伊丽河北岸宽阔的驿道上策马奔驰时大致以五人为一排,整个队伍就好像一道黄褐色的洪流一般将整个驿道淹没、卷过! 一支看起来年轻,却冷静的可怕的部队! “难怪” 索侍斤叹了一口气。 “为何大唐俊杰之士总是层出不穷?” 他赶紧迎了上去。 “大唐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骁卫大将军、奉义王索侍斤在此,请问当面…….”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南弓熏了,眼下,这位南弓部少年也是十九岁的成人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被孙秀荣收到后院的十名达奚部美女在经过南弓晓月的训导后会有一人成为他的正妻,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因为孙秀荣已经同他们说过郡主正在教授彼等读书识字。 少年兵诸人中,哥舒迷奴本就是贵族出身,又在史国祆教总部长期驻扎,身上自然带着一种特殊的贵气。 纳伦晓风出自南弓部贵族家族,经过商,带过兵,家里的大人被哥舒力微杀死之后更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部落,身上带着此时游牧小贵族常见的神情,那种既谨慎又剽悍的神情。 就是南弓熏出自普通牧户,从小与牛羊为伴,与狼群为伍,神情带着拘束,长期一个人在野外放牧牛羊马匹,骨子里带着的警惕是藏不住的。 “在下大唐碎叶川都督府都督麾下骑兵营校尉南弓熏,请奉义王稍候,都督立时便到!” 与南弓熏相比,不不不,与所有的少年兵相比,身高六尺,绣着前猛兽、后猛禽的黄褐色棉甲将上身绷得紧紧的,略黑的面孔下面系着一根蓝色用来固定头盔的红色丝带的孙秀荣就大不相同了。 “神态安详、恬淡,仿佛能看穿一切,不卑不亢,此子能够以二十岁的年纪被大唐委以重任,原来也是来由的呀” 索侍斤想着,催马上前而去。 …… 索侍斤大帐。 孙秀荣用娴熟的突厥语与索侍斤交谈着,得知他前不久去了长安,便说道:“大汗,我虽然是唐人,但一出生就在葱岭,从未去过长安,有何观感,何不说来一听?” 作为一个能够左右逢源之人,及时获取周围各部的详情自然是重中之重,孙秀荣在婚前婚后与各人见面的情形也传到了他这里,自然了,消息都是各部酋长传出去的,他自然也知道了孙秀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精通藩汉各种语言,武艺高强,思虑老练” 最后索侍斤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见到本尊之后更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呵呵”,索侍斤脸上一闪而没的神色还是被孙秀荣捕捉到了,虽然他接下来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出挑的。 “大唐疆域之广,民众之富,上国之神威,都让在下叹为观止,此次东去、后返回,途中在长安呆了一个月,沿途都收到了很好的接待,在下深感圣天子厚恩,没齿难忘!” 孙秀荣点点头,这些套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应有之意,自己与他刚见面才一日,岂有刚见面就将实话脱口而出者? 于是他接着说道:“听了大汗一席话,在下深神往之”,尾音还带着一丝叹息状。 内心却忖道:“这厮明显见到了大唐衰败的一面,只不过不想说出来而已”。 第二十三章 龟兹镇(3)北鹰娑川 在索侍斤的大帐附近歇息一晚后,第二日一早孙秀荣就带着大队离开了,离开前,他借着要观赏伊丽河的风景,爬上了一座小山,在那里他得到了围绕在索侍斤大帐附近的小帐数量。 整整一百顶! 所谓小帐,也就是比大帐略小的一点,每帐能够居住十名士兵,这么说索侍斤的常备军也就是一千人。 但昨日他可是见到了索侍斤的三百骑,各个膘肥体壮,挎着弯刀和大弓,显然不是好相与之辈,何况,以伊丽河上游之富饶,养活区区一千常备军让部落也得到了更多的休养,加上该部一向与大唐交好,几乎不存在受到周围某部大举进攻的危险,只养活一千常备军也是应有之意。 更何况,伊丽河上游精华地带也就五百里,部落都在河谷里生息繁衍,还是很容易召集到一起的。 临行前,索侍斤指着一堆少年说道:“都督,这是我部家里男丁众多的牧户子弟,都在十八岁左右,上次都督的大婚盛景很遗憾没有赶上,也没有奉上礼物,我部的特产马匹、羊只都督也不稀罕,听说都督麾下都是备受关爱的少年兵,我连夜从周围部族里挑选了一百名,就帮着都督伺候马匹吧” 这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他想到了索侍斤会给他礼物,但没想到是这个。 在如今的游牧部落,丁口最为重要,牛马次之,它能将最宝贵的丁口贡献一百名可算是厚礼了——这些人明显是奴户,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无论草原还是中原,都习惯将奴仆转赠给他人,一旦转赠,这些奴仆就必须重新效忠新主人。 孙秀荣仔细瞧去,只见这些少年多半是黑头发的,便有些明白了。 “多谢了!” 孙秀荣也不客气,立即让这些少年接替李进才看管两百匹驮马,自己带着大队沿着伊丽河继续向东驶去。 十日后,大队来到了伊丽河的上游,穿行于群山之中、后世被称为巩乃斯河的河段,来到这里时,才发现山道已经被积雪铺满了厚厚一层,但道路依旧宽约一丈,路上马蹄印、车轮印、脚印依旧络绎不绝。 “都督” 在巩乃斯河右岸的山道上,一位奴仆少年正在与孙秀荣说话。 原来这些少年多半是胡禄居部与弓月部、达奚部发生小规模战斗中被俘的牧户后代,这位少年就是达奚部的,原名库格斯,鲜卑语野狼的意思,由于在一众奴仆中无论长相、身手、敏捷等方面都是上上之选,便被孙秀荣赐姓孙,全名孙孝恪,成了孙秀荣的贴身小厮。 孙孝恪一家是在三年前被掳到胡禄居部的,到了胡禄居部后专门为索侍斤的常备军养马,他能说突厥语以及鲜卑语,倒是让孙秀荣开心不已。 “这一段河面原本是胡禄居部独占的,不过自从几年前达奚部迁到鹰娑川后,双方针对这一地带展开了长久的争夺……” “哦,大唐焉耆镇就没有出手调停?” “都督,若是两部的大战,大唐自然会出来调停的,不过争夺这一段河面的都是依附于两部的小部落,人数都是两三百户,莫说大唐了,胡禄居、达奚也是听之任之,最后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部落丁口削减的厉害,干脆都迁出了这一地带,眼下这一地带大约百里除了零星的牧户便没有部落存在了” “边荒之地”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头涌出了一个词语。 这样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最明显就是江淮地区,在南北朝时代作为双方的缓冲最为知名,后世的某武侠小说家还以此写了一部有名的小说。 由于是边荒之地,无甚阻碍,虽然是河边山道,队伍行进的很快,次日便出了这一段河面,眼前的风景又为之一变。 前面依旧是大山,不过山势平缓,这样的地方,正是上佳牧场的所在,见到孙秀荣他们后,前面也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但孙秀荣见到后不禁心理一凛。 约莫两三百骑,都是黑衣黑袍,披散着发辫,面目类似后世青海一带的人,令孙秀荣惊讶的是,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漆成黑色的皮甲,手里一手长矛,一手滕盾,马匹也多是黑色,明显是焉耆马。 那些骑士与少年兵颇有些相似,神色宁静中带着剽悍之气,当中一人约莫十八九岁,面庞瘦削,嘴角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邪气。 “都督”,一旁的孙孝恪赶紧说道,“这是达奚部大汗达奚文明庶长子达奚丑奴,其母亲来自羌奴,不大受达奚文明重视,不过其十五岁得到独立部落后,一个人带着几百骑就肃清了北鹰娑川一带……” “北鹰娑川?” “都督,鹰娑川原本发源于焉耆镇西北部大山,但有一支流却从北天山流下,形成东西长约三百里,南北宽约七十里的广袤牧场,原本这里有不少小部落驻牧,达奚丑奴来到之后,只花了一年时间便将这些部落或歼灭,后征服,全部变成了他自己的部落” “当时达奚文明只分给他一千帐,等他完全征服北鹰娑川后,牧户已经膨胀到五千户之多,让达奚文明也感叹不已,便封他为小可汗,镇守北鹰娑川一带” “那达奚文明为何不喜欢此子?” “都督,听说达奚丑奴是达奚文明在一次酒后乱性中与羌人女奴生下的,生下后其母亲也没受到达奚文明的重视,在他十五岁之前母子与普通牧户无二,其母亲修习过羌人的巫术,久而久之,达奚丑奴便成了这般模样”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这厮倒是有可利用之处” 便让人喊道:“大唐郡马、碎叶都督府都督在此,还不过来拜见!” 对面的达奚丑奴听到后眼神一凛,犹豫半晌还是催马过来了,实际上他一早就得到了伊丽河群山段来了一大队骑兵的消息,否则也不会纠集三百精锐骑兵来此,原本他以为是索侍斤出尔反尔要占据整个群山段,没想到却是大唐的军队。 他自然也瞧见了碎叶军的整肃模样,与出身漠北的突厥部落相比,出身青海的吐谷浑部落明显受到了当地羌人的影响,部落规模更小,更散漫,但单兵战斗力更强,这也是在更加残酷的高原草场上厮杀了几百年落下的。 故此,一旦见到明显整肃的部队,让一向自负的达奚丑奴终究软化了。 在离孙秀荣大约三丈的地方,达奚丑奴飞身下了马。 “大唐鹰娑川都督府麾下千夫长达奚丑奴拜见都督!” 达奚丑奴说的是达奚语,也就是慕容鲜卑掺杂了部分汉语、羌人语言的语言,孙秀荣倒是一下就听懂了。 “免礼!” 他说的也是模仿达奚语的契丹语,这让对面的达奚丑奴也有些吃惊。 达奚文明回到鹰娑川后并没有有关情形告诉他这个庶长子,故此,他对西边的形势一无所知。 见到孙秀荣后达奚丑奴更是有些吃惊,“此人面目与我类似,怎地如此沉静?难道是大唐贵人之后,来到西域历练的?” 再看那些肃然的少年兵,达奚丑奴更是有些敬佩,他一改以往在整个达奚部的孤傲狂放,竟一把抓过了孙秀荣的缰绳,亲自在前面带路。 来到达奚丑奴的大帐后,达奚丑奴亲自烤了一只山羊,伺候孙秀荣吃完,然后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上等着他的吩咐。 见状,孙秀荣不禁有些好笑,暗忖:“此人的面目亦正亦邪,平素肯定也是一个狠人,怎地在我面前如此恭敬?” 便笑道:“丑奴,大都护府的人来过这里吗?” 达奚丑奴恭恭敬敬答道:“自然来过,文武官员,每年至少有五六拨,每一次过来,我部的少女、骏马就要少一些,不过若是彼等大大方方提出来,数量又不多的情形下,我还是会满足彼等的,若是狮子大开口,也会被我赶出去的” “哦?若是边令诚大使亲自过来呢?” “哼!他是一个阉人,何须少女、骏马伺候,他喜欢的是金银,我部根本没有,大汗那里倒是有一些,都是从死去的鼠尼施酋长大帐里搜获的,自然会去那里” 孙秀荣心理一凛,“这厮倒是大胆,若是传到边令诚耳里,非得将该部灭了不可!” “只有一人,我倒是心甘情愿将女人、宝马奉上” “哦,是谁?” “前盖节度麾下牙兵头目马璘,他武艺惊人,在下不是对手,何况此人不好女色,只喜宝马,我敬他的为人,每年会为他提供一些上等马匹” 孙秀荣点点头,“这倒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看起来有些狠厉,并带着邪气,估计是从小在父亲的歧视以及巫女母亲的唠叨中长大而形成的” “都督……” “听说你是于阗镇、疏勒镇两镇跳荡营头名,而马璘是焉耆、龟兹两镇头名,二位到底更强一些?” “呵呵,你想试一试?” “在下不敢” “无妨,你最擅长什么?” “这……,自然是骑射,我可开三石力大弓” …… 北鹰娑川北岸,孙秀荣、达奚丑奴两人相对而立,中间相距约莫十丈,半晌,两人都相向而驰,相距三十丈后两人几乎同时扭过身来! “咻……” “咻…….” 两只重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 “扑!” 两箭在中途相遇了,此时两人又策马向回跑,跑到箭枝跌落的地方,达奚丑奴弯腰拾起了两只箭枝,见到后神色一暗。 “都督,我输了,我等几乎同时发箭,可你的箭枝飞行的距离更远,还带着一个角度,将我的箭枝切断了,神乎其技,我不如也” 孙秀荣倒是愈发喜欢此人了,他这种表情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王文慧! 第二十四章 龟兹镇(4)天鹅湖的暗影 鹰娑川大草原(后世巴音布鲁克草原)。 当孙秀荣带着少年兵沿着北鹰娑川进入鹰娑川流域时,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幸亏有达奚丑奴派遣的熟悉路径的向导多人,否则在大雪天气想要在这处长约百里、宽约三十里,由鹰娑川干流及其从南北大山下流下的无数条支流形成的高山草原湿地找到一条没有陷阱的路异常困难。 在草原湿地中间,后世天鹅湖附近,达奚文明带着部落里的贵酋出迎了五里。 大雪过后,以往飞禽走兽云集,花草繁盛,无数条河溪、胡泊、水洼子纵横其中的湿地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在北鹰娑川时,河面虽然已经结冰,但还是薄薄一层,抵达鹰娑川干流时,湿地所有的河流、湖泊、水洼子都已经冻得结实了。 这里是焉耆马的真正故乡。 孙秀荣他们是从高处往下走的,抵近天鹅湖附近时,一大片白色的帐篷掩映在雪地里,几与雪地融为一体,也就是其上面的炊烟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每一顶白色帐篷附近必定有一个用木栅栏圈起来的牲口棚,焉耆马、西域青牛、骆驼、大尾羊全部圈在里面,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大圈子,内里又分成了羊圈、马圈、牛圈、骆驼圈,还有少量的棚子,那是为要生产的牲口准备的。 达奚文明笑吟吟地看着孙秀荣一行,实际上他的内心十分震撼。 大雪过后,鹰娑川核心地段的气温下降的厉害,但穿着“奇怪”衣服的碎叶军在丑奴向导的带领下依旧异常整肃地行进在驿道上。 到了雪天,碎叶军的宽檐铁盔里面已经垫了一层带着白毛的羊皮,羊皮的下摆可以将整个脖子护住,里面也缝制了一些铁片,实际上就是孙秀荣自己发明的顿项(护颈甲)。 外翻的羊毛似乎让达奚文明意识到这支由契丹叛军后代将领带领的“唐军”产生了些许的亲切感。 实际上,由于天山的阻隔,处于盆地的鹰娑川大草原并不十分寒冷,至少与前一世的尼布楚大草原差远了,若是气温再低一些,孙秀荣肯定会让少年兵们将自己的羊皮短褂套在外面的,但眼下似乎并不需要。 天鹅湖的盛景没有见到,但湖中某些地方不断升腾起来的蒸汽让周围完全处在一片如梦似幻里,让人不禁产生身在幻境里的奇异感觉。 不算山坡草场,光是这处鹰娑川湿地草原面积就达上千平方公里,可以让三千牧户在此栖息。 达奚文明也是这么干的,他的部落原本只有五千帐,灭亡鼠尼施部落后,又获得上万帐,此后原鼠尼施部落的女人孩童全部分给了他的部下,这几年丁口繁衍的很快,实际上整个部落早就超过两万户了。 眼下以天鹅湖为中心分布着他的核心部落两千户,这两千户都是百夫长以上贵族,有突厥奴隶为彼等放牧牛羊马匹,他们则是达奚文明的常备军,一千人日常四处巡逻,一千人离达奚文明寸步不离。 达奚文明以一个外来的鲜卑部落小部竟然一举灭掉了原西突厥右翼五大部之一的鼠尼施部落,自然在部族里面有着偌大的威望,在眼下甚至到了不亚于以前的慕容吐谷浑地步。 但在达奚文明眼里,自己这点军力在唐军面前还是不足为虑的,在河西祁连山西麓的草场时,他见过知兵马使哥舒翰手下的唐骑,见过之后河西节度使让其迁到天山,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因为他知道哥舒翰三千骑就可以将其整个部族灭掉。 但眼前这支既像唐军又像游牧部落常备军的碎叶军让他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眼下,他准备举族迁走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对于这一点,大唐倒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对于他们来说,由于鹰娑川大草原的存在,这才在焉耆设置军镇一级的城堡,若是大草原没有部落存在了,焉耆镇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当然了,没了达奚部,很快会有其它部落过来填补空缺,鹰娑川大草原虽然不如伊犁河谷草原,但也是天山附近极为优质的草原了。 若是单纯的唐军,抑或单纯的游牧部落精锐,他达奚文明都要应对的法子,但单单对上孙秀荣后他似乎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今日,达奚文明戴着尖顶羊皮帽子,帽子两侧垂下两根编织着羊毛球结的坠饰,这一次他的发辫不是散乱着,而是辫成了两根粗大的辫子垂在两肩上,加上鲜卑人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让孙秀荣似乎看到了在尼布楚大草原时的情形。 而在达奚文明的身边站着一人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人约莫三十许,身材高大,却穿着一身唐装,无非是在上身加了一件羊皮短褂罢了。 那人见到孙秀荣后似乎有些躲避他的眼神,低着头一言不发。 随着达奚文明的介绍,孙秀荣知晓了他的名字。 “郡马,这位是我的军师,同样来自吐谷浑部落的赫连伏允” “哦?” 孙秀荣的反应明显有询问的味道,达奚文明自然听出来了,他笑道:“走,回大帐说话,那里有上好的羊肉和奶茶” 最后能够与达奚文明、孙秀荣一起走进的大帐也只有那位赫连伏允。 三人跪坐在烧着羊粪的炉子前面,由于没有烟囱,帐篷里烟雾缭绕,不过三人似乎都很习惯这一切似的,围坐在炉子前面用小刀切着羔羊肉,喝着刚刚兴起不久的奶茶。 与后世放着食盐或者糖的奶茶不一样,来自祁连山草场的达奚文明在奶茶里放置了当地一些香料,让孙秀荣喝起来味道怪怪的。 除了奶茶,这里自然还有西域盛产的葡萄酒,经过漫长跋涉后孙秀荣毫不顾忌大口吃喝起来,达奚文明笑着看着他,自己偶尔吃上两口,而那位赫连伏允却是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他。 等酒足饭饱了,又喝了一碗没用香料而是加了少许蜂蜜的奶茶,孙秀荣对着达奚文明说道:“大汗,这位军师也是贵部的?” 达奚文明看着赫连伏允,然后笑了一下,“若是我部能出这么一位军师就好了,唉,说起来此事还与都督有关?” “哦?” “都督,几年前你在胡弩镇以区区百余人马竟敢与拉鲁多吉的吐蕃精骑正面相对,此事过后,吐蕃人终于知晓了这其中也有唐军的功劳,于是便命迁到阿克赛钦附近的赫连部攻打胡弩镇……” 他这么一说,孙秀荣自然记起了聂峰的话,不过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揭穿此事。 “于阗镇高仙芝是一个悍将,竟然冒着火山喷发的危险越过了建德力古道,来到了赫连部骑兵的后面,最后赫连部大败亏输,一半人战死,一半人做了俘虏……” 孙秀荣笑道:“莫非军师也在其中?” 达奚文明点点头,“是的,这些人来到于阗镇后,都成了唐军的奴仆,一部分人帮着唐军喂养马匹,也有一部分被官府安置在了矿场上,军师是赫连部有名的谋士,精通鲜卑、羌、吐蕃、唐四种语言,自然被高仙芝留下了” “不过军师是牧户出身,自然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没多久便给高仙芝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他辗转来到了鹰娑川,以前我等熟识,自然接纳了他” “都督”,此时赫连伏允接过了话茬,他说的是唐语,字正腔圆,浑没有半点初学的味道,“不瞒你,以前吐谷浑大王从遥远的东北营州附近迁过来时,除了慕容氏,尚有几个大姓,其中以赫连、白姓最为显著,三家贵姓互为姻亲,吐蕃人来到西海后,吐谷浑不敌,部落四分五裂,以前的慕容氏与吐蕃公主结亲,以吐蕃国王外甥的名义在逻些城遥领诸部” “剩余的部落也被彼等迁到各处,慕容部与羌人部落互相掺杂,而白部、赫连部则从西海、祁连山牧场迁走一半,来到象雄故地,在此之前,我等都是信仰萨满的,吐蕃人介入后,自然让我等都信起了苯教,我听说都督曾在雪山底下专门开辟了一处萨满教祭祀场所,将战死将士的灵位都放置在那里” “从过来的胡商嘴里得知都督祭祀舞蹈的虚实后,在下也十分向往,今日得见都督真人,实乃三生有幸” 孙秀荣何许人也,自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蒙骗过去,他在第一世是骑兵连连长,长期沿着额尔古纳河巡逻,自然也学过现代侦查之术,他见赫连伏允对着他说话时眼皮不时在轻微地跳动,便知晓此人似乎极力在掩饰着什么,或许在自己抵达之前,他与达奚文明正在商量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被他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但其还没有从刚才紧张、兴奋中缓过劲儿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哦?” 百余岁的历练让孙秀荣早已经养成了波澜不惊的面目。 “……..” 没多久,赫连伏允终于说完了,无非是自己在祁连山、阿克赛钦的所见所闻罢了,对于如何被高仙芝击败一节倒是惜墨如金,最后他说道:“大汗,都督,在下有些倦了,先告退了” 孙秀荣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并将他送到大帐外,只见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天鹅湖边上,随着他的到来,他的帐篷附近也出现了好几个人,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那些人似乎突然从雪雾中冒出来似的,显得十分诡异。 等进到大帐里,他问道:“大汗,难道军师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达奚文明点点头,“他是赫连部的贵人,投降高仙芝后,原本跟着他的几个仆役高仙芝又还给了他” “那高仙芝对他的离开就没有怪罪?” “没有,在此之前,由于军师的谋划,高仙芝将赫连部部分牧户迁到了昆仑山北麓,当时又击杀了不少前来阻击的吐蕃骑兵,立下此功后高仙芝便由着他离开了” “哦?” 第二十五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上) 次日,虽然大雪弥漫,但孙秀荣没有打算在鹰娑川逗留,而是继续向前赶路,又过了大约十日一行人才抵达焉耆镇。 与鹰娑川大雪弥漫不同,十月初的焉耆镇虽然也出现了寒意,但依旧是天高地远的秋末景象。 焉耆镇处在焉耆湖(博斯腾湖)北岸,鹰娑川西岸,一座由于扼控高昌与龟兹之间的要道而修建起来的大城,身后又是大面积的鹰娑川千百年冲刷形成的绿洲地带,前面则是水产富饶、水草丰美的焉耆湖,唐军西进攻打游牧部落或者昭武诸国,这里既是出发地之一,也是主要的粮草中转点,城池规模与疏勒城相差仿佛,不过其城里的驻军就没有疏勒镇多了,只有马步军三千。 焉耆镇眼下镇守使空缺,得知孙秀荣来了,焉耆镇副使、原铁门关守将贺娄余润让其在城外空地驻扎,傍晚时分,贺娄余润的牙兵请孙秀荣进城会面。 镇守使府邸,孙秀荣带着耿思都、李继勋见到了这位副使。 约莫四十余岁,方面大耳,三缕长须,穿着六品武官袍服的贺娄余润在书房里接见了孙秀荣。 来之前,孙秀荣自然也下过功夫,知晓此地的主官叫贺娄余润,一个鲜卑将领,当然了,此人是北魏时代就进入中原的鲜卑人,早就高度汉化了,除了姓名还像鲜卑人,无论样貌神情还是打扮、话语已经没有半点鲜卑人的模样了。 鲜卑人,真正的鲜卑人还真是吐谷浑人,虽然他们也因为与羌人、汉人的融合大为改变了,但鲜卑人的底色还在。 贺娄余润自然知晓夫蒙灵察镇守使许给孙秀荣三千套冬季战袍的事,而想要将三千件战袍以及部分粮草在秋冬季节越过天山运到怛逻斯,带着一千人马也是应有之意,若只是几十人,就算是唐军,想要将这些物资运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沿途的部落随时有可能将你灭了。 虽然孙秀荣是郡马,但老于宦海的贺娄余润知晓他是什么货色,他能让孙秀荣进城见面也是看在他曾是夫蒙灵察牙兵、外行官的份上,在如今的大唐,由于圣天子对周围诸部普遍采取了联姻的策略,在宫里养了一大堆准备随时用来和亲的“义女”,到岁数后封为公主、郡主不等嫁出去。 故此,别说郡马了,驸马也到处都是,何况南弓晓月还是阿史那氏交河公主的义女,与李氏宗亲之间相隔万里。 留孙秀荣吃了一顿饭,略略说了一会话就打发他走了。 孙秀荣倒是没有生气,他知晓像贺娄余润这样的人才是大唐军将的常态,此人以后还高升为剑南节度使,自然是熬出来的,但至少在做官上四平八稳。 他没有住在贺娄余润安排的驿站,而是回到了城外营地里。 次日,他并没有立即出发去龟兹镇,而是准备在此次盘桓几日——焉耆镇也是四镇之一,人口众多,屯田广布,城里城外胡商云集,眼下已经是冬初了,他回去最好的走的路还是这里,如果能在此地购买到一些物品就可以节约不少路程,无非是找一家客栈存起来就是了。 基于方便存取考虑,他选择了城外紧挨着通往鹰娑川驿馆的那一片商铺。 到了这里,由于紧挨着曾经被汉人统治几百年的高昌王国,这里的汉人很多,商铺也是胡汉各半,当然了,这里的汉商都是以前高昌王国的。 一家家问过之后,他得知对于大宗交易而言,反而在城外为佳,因为焉耆镇为了与鹰娑川的部落交易,也在驿馆附近辟了榷场,几十年后,榷场附近自然形成了一片商铺。 他最终选定了两家,一家来自河中石国的胡商,一家则是来自高昌的汉商。 胡商的货品主要是葡萄酒、西域香料、食盐、宝石等,而汉商则经营着食盐、粮食、布匹等大宗物品,当然了,想要在大唐辖地经营食盐买卖那也是要得到官府授权的。 与他设想的不同,胡商铺子里还兼做买卖宝石的生意,孙秀荣决定先进胡商铺子里瞧瞧。 台前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粟特人,孙秀荣此时没有穿那件在此时有些奇特的棉甲,而是一件普通的唐军冬季战袍,像他这样的人在四镇多得是,自然也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客官,欢迎,欢迎,小店专卖西域诸国特产,葡萄酒、香料、宝石、麻布应有尽有,要看你货品的话请跟我来” 一口标准的长安口音,倒是让孙秀荣似乎又回到了后世逛街时的情形,他点点头后便看向柜台后面对堆着的货品,当他见到一袋袋半卷着敞开的布袋子,便问道:“那些是什么?” 那人还以为他是焉耆镇的普通府兵,便说道:“这是昭武诸国普遍种植的蔬菜和瓜果种子,很是适合在四镇种植,客官,买些吧” 孙秀荣心里一动,“都有些什么?” “你看,这是皮牙子,煮菜最佳,这是萝卜,对了,你们唐人叫它胡萝卜,这是黄瓜,哦,你们的皇帝以前叫它胡瓜,最近才改成黄瓜,这是菠菜,这是芹菜,这是大蒜……” “好了,每一样给我来一些” 实际上这些东西都已经传入中土了,但尚未大面积铺开,眼下孙秀荣无论是在以前的葱岭,还是在眼下的怛逻斯,种植的还是府兵们熟悉的中土原本就有的在北方普遍种植的粮食和菜蔬,刚才这人所说的也有人种,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不过来自后世的孙秀荣却知晓这些东西的妙用,特别是胡萝卜、大蒜、菠菜和洋葱(皮牙子,西域古时就这么称呼,此时都是红葱),在没有辣椒的情形下,那可是辅助营养、佐餐之极品啊。 买完了蔬菜种子,那人自然看出来眼前此人是一个大主顾,便说道:“这位小哥好面生,是屯田使下面的吗?” 孙秀荣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你这里也收瑟瑟石?” “是的,无论多少都收,只要货真价实,品相上佳,没有不收的” “那你等都卖给谁呢?” 那人笑道:“你是在安西长大的吧,呵呵,如今在大唐长安、洛阳、扬州、太原、成都,除了铜钱,能够代替其使用的一是布匹,其二就是瑟瑟石,特别是中上之家,装饰在衣帽上、武器上都寻常见,由于瑟瑟石越来越少了,其价格自然越来越高” “我这里有一些瑟瑟石,可以交换何物?” 那人眼睛一亮,“于阗国的金饼、石国的银饼、突骑施的银币都行,你若是需要来自拔汗那国的上等葡萄酒,对了,那种用琉璃杯盛放的葡萄酒都行” 孙秀荣招招手,让耿思都将一袋三十枚瑟瑟石递了上去,“你瞧瞧看,这些瑟瑟石价值几何?” 那人将布袋子上的绳子小心翼翼解开了,解开之后不禁惊呆了(西域虽然特产各种宝石,但经过汉唐之间长时间开采后数量也很稀少了,虽然依旧在大唐境内流行,但几乎都是存量市场,往往有价无市,也只有像尔微特勒这样的部落大酋仗着手中的武力强取豪夺得到一些,可想而知盖嘉运攻破吐火仙的碎叶城后获取了多少)。 那人将一枚枚五颜六色的瑟瑟石拿出来一一仔细查看,看到特别喜爱的宝石也不时赞叹一声,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看完。 看完之后,他将这些宝石放回布袋子,盯着孙秀荣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么多瑟瑟石的人,按照大唐规制,拥有三十枚瑟瑟石以上者都必须说出这些物品的来历……” 这也是虚张声势了,真正拥有三十枚瑟瑟石的人不是巨贾便是豪绅,他也不敢这么问。 孙秀荣笑道:“我抢来的……” 那人听了正要大叫,却被孙秀荣捂住了嘴,“你这厮好没来由,我既然能来到此地,身上自然有通关文牒,昨日焉耆镇副使贺娄余润还请我吃了一顿饭,跟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 那人却不理会,用粟特语向后院喊了一声,没多久,从那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粟特人,约莫二十出头,面目虽是胡人,却穿着一身唐装,面目英俊,神采不凡,他听了那人用粟特语说的话后,笑着对孙秀荣说道:“客官,不是小店不通融,大唐规制如此,小店每收购多少瑟瑟石,都有记录,运到长安贩卖时,一路上都有官府的文牒为证,稍有差错就会全部没收,小店也是无法……” “大唐管束的如此严格?”,孙秀荣暗忖,不过他还是笑道:“这些东西确实是我从他人手中抢来了的,不过此人叫尔微特勒,原本是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庶长子,在下有幸攻破了尔微特勒所在的怛逻斯城,抢了这些东西,这下行了吧” 那年轻人一听便愣住了,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孙秀荣一下,“客官,你是从怛逻斯来的?是都督府的麾下?” 孙秀荣不想与他再纠缠了,他将自己的身份文牒掏了出来,“看看吧,我就是大唐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 那人一听赶紧将文牒接过来看了,上面写着孙秀,荣的年龄、籍贯、相貌等名录,孙秀荣又将自己的铜制大印拿了出来,“也罢,一并与你等瞧瞧” 这下那年轻掌柜再无疑议,赶紧赔礼道:“失敬失敬,没想到眼下闻名七镇的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竟能驾临小店,实乃……” “好了,这些货品价值几何?” “里面请” 第二十六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中) 最终,孙秀荣的五袋各三十枚瑟瑟石以平均每枚五十贯的价格卖出去了,得到了七千五百贯,七千五百贯那可是极为沉重的东西,孙秀荣自然不会这么做,因为此人的总店在石国都城柘折城(塔什干),便委托他们将相同价值的粮食、葡萄酒、食盐、精铁送到怛逻斯,当然了,由于要送到怛逻斯,其中自然打了一个折扣。 临走前,孙秀荣突然想到:“既然在石国都城有总店,肯定是石国王族或者国内的贵族开办的,石国、拔汗那国是大唐在西域主要的盟国,自然能在大唐境内通行无虞,若是被大食占了的安国、康国,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便问道:“石国,我认识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我认识史泰染缅王子,你这店铺是哪位贵人名下的?” 那年轻掌柜听了却是半信半疑,此时孙秀荣见到了他左袖口绣着一朵极为鲜艳的火焰,心里一动,便说道:“你等也太过谨慎了,前不久本督大婚之时,石国王子、石国王子都到了,还给我送上了厚礼,我何须诓骗你等?” 又暗忖:“虽然我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的名声已经传到四镇了,但在彼等看来依旧不如四镇镇守使啊,也罢,就让你见个真章” 他将随身的那把史泰染缅赠送的乌兹钢刀抽了出来,钢刀原来的黑白两色刀鞘实在太过惹眼,已经被他替换了,而刀柄也被他缠上了一层普通的麻线,不过当他将短刀拿出来时,刀身黑白分明的纹路以及一面隐隐显出的火纹,另一面暗藏的人头景象却表露无疑。 这下确定无疑了,史泰染缅在石国、史国、祆教里是什么身份作为祆教徒都知道,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拜见光明使者” 孙秀荣赶紧将他拉了起来,正色道:“小声说话,若是传了出去,岂有不说是非的!” 那人赶紧又忙不迭地请罪,此时才说道:“此店是国王赐给二公主的产业” “金丝凯亚?” “是的,都督也知道?” “嗯,记住,我今日来你店买卖之事切莫透露出去,特别是光明使者之事,万万不可,否则……” 那人自然知晓厉害,“一定,一定” …… 其实什么光明使者就算透露出去了也不算什么,祆教鬼鬼祟祟,此时在大唐已经不大受欢迎了,连带着摩尼教也受到了排挤,摩尼教兴起还要得益于回鹘人信奉了此教,由于回鹘人对大唐有恩(协助平乱),摩尼教才又在长安等地兴起。 孙秀荣只是想瞧瞧这柄短刀的成色如何,试一下便知晓了。 他转身走进了另外那家汉商店铺,里面李继勋已经在那里与掌柜的达成了一些交易。 店家姓鞠,高昌鞠氏王族后裔,当然了,鞠氏王国早就是过眼云烟,由于高昌国是汉人建立的国度,被大唐灭亡之后也没有设置一个高昌都督府以示羁縻,而是将整个高昌到伊州(哈密)一带彻底纳入了大唐的郡县管辖,鞠掌柜能够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肯定是有所依凭的。 果然,孙秀荣从他嘴里套出了他的东家竟然是前任节度使盖嘉运,眼下盖嘉运身兼河西、陇右节度使,就算不在安西了,也能照拂到这一带,何况像夫蒙灵察、贺娄余润这样的人物都是他提拔起来了,足以让这处店铺平平安安开下去。 “我需要大量的布匹,丝绸、棉布、麻布,还有,棉花也要,对了,那种叫做荼叶的药材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好说” 有着深厚官员背景的鞠掌柜此人倒是识趣得很,并没有像胡商那样问东问西,孙秀荣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还是最优惠的价格,在汉商眼里,都督、郡马,那都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对了” 孙秀荣突然想起一事。 “你既然能从本土弄来大量的粮食、布匹、食盐,也能弄来人口吧” 鞠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道:“都督说的是奴仆?那好说,如今本店的总店就在长安,是唯一一家将分店开到安西来的……” 孙秀荣一凛,“难道其身后还有比盖嘉运更大的官员?盖嘉运虽然贵为两镇节度使,不过放到长安也算不了什么,比盖嘉运更大的只能是三省六部的高官了,若是那样那就好了” “都督,如今每日在长安东西两市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家不在少数,都督需要多少,本店每三个月往返一次,每一次都可携带一些奴仆……” “那是多少?” “本店虽有各级官员照拂,不过通关时候依旧要登记货物、丁口,我等是大商户,自然可携带不少护卫、随从、伙计等,每次一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算了” 孙秀荣当即否决了这个交易,每次一百,最多二十户,一年不到一百户,还是要自己私下搜集,然后禀明朝廷后大大方方行事才好,否则太麻烦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掌柜的,贵店在长安规模如何?” “还不错,不算最大,但肯定是最大之一,本店专走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实际上已经是专营了” 孙秀荣点点头,“多半新上任一任节度使、监军大使都会在店中抽分子,就算盖嘉运不在了,夫蒙灵察肯定自动续上分子,这么说来,其身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若是寻常官员,或是来去匆匆的官员,肯定没有这个份量,这么说来人选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多半是李林甫、高力士以及哪位皇亲国戚的后台” 再问下去,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说,估计像鞠掌柜这样的人物也弄不清楚,就算是李林甫、高力士也不会亲自冲到前头的,其得力手下、门客、义子众自然会为其打理好一切。 他最后还是说道:“也罢,我都督府读书人缺乏,若是有犯了事被官府发卖的官员家属,不妨为本督购买一些,若是能送到怛逻斯自然是好,无法办到的,先弄到这里,我自有办法前来接回”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怛逻斯一带都是胡人的天下,都督府自然要以恩德对其施以教化,这些犯了事的官员家属多半读过书,会识字,在我那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能戴罪立功,岂不比奴仆好上许多?” 鞠掌柜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孙秀荣决定将购买的布匹、棉花之物寄存在店里,等他从龟兹镇返回时再取出来,与鞠掌柜又聊了一会高昌、伊州一带的风物便离开了。 买完想买之物后,孙秀荣带着耿思都、李继勋就在街市上逛起来,临到饭点时,准备在街市上随便找一家饭馆吃了午饭,见到市面上有一家叫做“醉仙居”的客栈规模颇大,里面吃饭的人也很多,便走了进去。 恰好,二楼还有临窗的座位,三人便上楼了,在楼梯上刚走到一半,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孙秀荣的眼帘。 张翰! 那位以进士身份因为犯了事全家被发配到安西的胡弩镇录事,只见他坐在一楼靠窗的座位,身边尚有妇人和孩童,那几个人孙秀荣也见过,正是张翰的妻子和儿女。 说起这张翰,若他还是以进士身份,比如状元刘单(岑参嘴里的刘判官)、岑参等人,都入不了孙秀荣的法眼,倒是夫蒙灵察的内行官王滔(主动要求到安西来历练)、封常清那样通晓庶务的人他才看得上眼,张翰自然是后者,他在胡弩镇历练了十年,由于整个胡弩镇的文官(不入流的录事)只有他一人,自然样样精通。 何况在胡弩镇那样周围几百里都难见一人的地方,能够待上十年,该历练的东西也都历练到了,特别是心理上的。 “难道……” 他让李继勋去探查,自己上了二楼。 没多久,张翰跟着李继勋上来了。 “镇……都督”,今年张翰已经四十岁了,以前此人十分圆滑,浑不似一个进士出身的人物,但眼下他的神情完全变了。 “张录事,你被赦免了?” “是的,圣天子洪恩,我的事已经彻底查清了,全家可以返回幽州了” “幽州?可是担任府县父母官?” 张翰摇摇头,神色也黯淡下来,“我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已经革去功名,虽然可以回到乡梓,但此生只能担任不入流的吏员了,在胡弩镇这几年,特别是都督去了之后,我的运气突然好了起来,这几年承蒙上下关照,也得了一些回乡的盘缠,这不刚从龟兹镇办完手续过来,准备趁着严冬尚未完全到来之前先去河西” “河西?” “哦,沙州那里有我的同届好友,先去他那里盘桓几日,等待春季时再出发回幽州” “幽州可还有亲朋好友帮衬?” “以前自然是有的,不过自从犯了事,又蹉跎了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无非是回到老宅苟延残喘罢了” 孙秀荣心里一动,“录事,既然是这样,何不去我那里?虽然只是一个都督府,不过需要的人手众多,边镇不似内地,只要略有功绩,就可以上书恢复功名,最多三年,最迟一年,你就有功绩了” 张翰眼睛一亮,其实这几年,由于他是胡弩镇唯一的文官,钱财也着实捞了一些,足够他下半辈子花销了,但一来他举目无亲,以文弱之身独自带着家眷返回遥远的幽州,想想也很可怕,来到安西时有官府押送,看似屈辱,实则安全无比,但回去却要一个人,他自然可以雇人,但终究不放心。 而眼前此人可是在一两年内便从一个小小的伙长窜到一府都督的高位的,他说行多半就行。 “那就多谢都督了” 第二十七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下) 次日,孙秀荣让张翰一家人就住在鞠掌柜的铺子里,一边看守货物,一边等着他们从龟兹镇返来。 而大队人马自然要继续南下龟兹镇,一千碎叶军整装完毕,正要列队出发时,从驿道北面飞来了三骑,马速非常快,三骑背后都插着令旗。 时至今日,孙秀荣自然研究过安西四镇行旗的规制,那三骑身后都插着黑旗,形制在所有令旗里面位居第二,最大的自然是节度使的令旗了,故此,那应该是镇守使一级的令旗,而在磧西(北庭、安西)北庭位居最北,自然尚黑,也就是说这三骑是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程千里发出来的。 彼等从北面疾驰而来,不可能是来焉耆的,而是去磧西节度使府所在的龟兹镇的。 瞧那三人的模样,应该是不眠不休奔驰了半日之久! 八百里加急! “北庭有什么事紧急到需要程千里使用八百里加急的飞递?眼下北庭周围的游牧部落主要是突厥王族后裔担任大酋的拔悉密部以及处月部、沙陀部,难道因为后突厥内乱导致北庭的部落也纷纷响应?可没听说过这两年北庭一带有什么大事啊” “再就是西边了,葛逻禄、斛律金、摄舍提……,难道是北庭都护府的人查到了西林守捉使刘龙仙一行人的下落?” 一想到这一节,饶是他三世为人也隐隐有些紧张。 半晌,他决定原定计划不变。 “若这三骑确实是程千里派出来向夫蒙灵察汇报刘龙仙失踪之事的,我若是现在不去龟兹镇了,而是突然返回了怛逻斯,当然也无不可,但是眼下我带着上千碎叶军跋山涉水一千多里才来到焉耆镇,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买上一些东西就回去了,那样的话还不如去更近的石国购买!” “于是彼等就更加会怀疑到我头上,还是按原定计划去龟兹,然后见机行事,不过……” 他将张翰、纳伦晓风叫了过来。 他首先对张翰说道:“你也知道,碎叶都督府偏隅于大唐国境之外,周围都是胡人,急需汉人丁口充实,你去怛逻斯不如去长安……” “长安?” “是的,我已经同鞠掌柜说过了,你同鞠家商行的人一起去长安,抵达后,在长安城里寻找一处大一些的宅子,我这里有十枚金饼,你先拿去用,不够的可先向鞠家商行借一些” “到之后,由鞠家商行为你办理新的身份文牒,应该可以四处自由行走,不断搜罗人丁,主要是失去了土地,又没有找到新的活计之人,找到后便集中到租来的宅邸里” “若是情况顺利,丁口众多,你可以去禁军万骑营找一个叫喻文景的将军,他与我有一些情分,或者去找东市找边家商行,那里是边中丞的家人开设的,你只要亮出我的名号,人家应该不会难为你” “实在不行的话,你去紧挨着兴庆宫的永嘉坊去寻找李泌,他眼下应该不在京城,不过你可以亮出我的名号,打听他去了哪里,若是就在终南山,就直接去寻找” “只要找到任何一人,就可将碎叶都督府准备迁徙内斗一些无地、无业民户去怛逻斯的情形说出来,让其代为向上禀告,期间,你也可以回一趟老家幽州,沿途自然要仔细留意生民百态,到幽州盘桓一段时日后再回长安” “这十枚金饼都是五十两重的,每一枚可值五百贯,十枚就是五千贯,听说长安的普通宅邸都要几百贯,你可以多租几处,在没有联络到以上诸人之前,或者联络到了人家不愿意帮忙,就少招募一些,都督府长史封常清会在明年上半年去长安,等他到了之后再说” 回头又对李继勋说道:“我虽然将你的名字写在了这次晋升的名录里,但这名录终究是要汇总到兵部备案的,你看……” 李继勋神色一暗,“都督的意思是…..” “李郎,不是我狠心,而是眼下碎叶都督府的影响力还很小,还不足以撼动像李大宰相那样的高官,故此,你不如跟着张翰去长安,你本就是那里的人,亲眷应该都在,你在少年兵里抽调十人,混在商队里去长安” “协助张翰搜罗人丁,若是张翰外出时,你就坐镇长安,反之就由张翰坐镇,你文武双全,又是武进士出身,不像张翰,功名还在,大可四处行走,结交俊杰之士,若是愿意来碎叶的那自然好” 李继勋略一思忖便点点头,“也好,我自从三年前离开长安,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家母了……” “放心吧,李郎,到兵部备案至少需要两年,你眼下依旧可以打着碎叶川都督府都督外行官的名义,身份文牒、令牌你都有,你是知道的,人家王滔是文进士出身,眼下也三年了,还是夫蒙节度使的内行官……” “都督,不用说了,在下明白” 孙秀荣想了想,将两个小包裹分别给了张翰和李继勋。 “二位,你等此去长安,一来为我办事,二来自然要照顾好家里,这里面有一些瑟瑟石和银饼,原本是准备去领那三千件冬季战袍时打点节度使府上下的,但昨日在贺娄余润府里听说王滔还是节度使的内行官,其人倒是爽快得很,何况,你等也知晓了,本督与大都护府司马独孤峻有些关系,需要花费的应该不多” “每袋总价大约一千贯,就算本督送给你二位家人的……” “都督!” “都督!” “收下吧,张翰离开老家已经十年了,李继勋也三年了,官位虽然没有多大,但多少挣了一些银钱,多少也能向家里交代了” 接着他对纳伦晓风说道:“我等人数太多,全部去龟兹镇不太妥当,你带两百骑以及索侍斤部落的一百少年将我等置办好的货物先沿着来路运回去” 他安排纳伦晓风而不是别人也是有所考量的。 纳伦晓风的右营眼下都年满十八岁了,战力早就上了一个台阶,两百骑若是戒备得好,一路上应该没什么人能够阻拦他们,再者,他手下诸将领中,李进才太过四平八稳,南弓熏有些激进,耿思都年岁尚小,就是纳伦晓风最为合适。 他又叮嘱道:“记住,就算我等与达奚部、胡禄居部关系都不错,但万事还是要小心才是,一路上,一什前探二十里,一什拖后二十里,行进时,五十人弓不离手随时戒备,一百人押着货物居中,五十人同样全副武装拖后,一旦遇敌,记住,货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等的姓名” “若是敌人不多,自然一举歼之,若是敌人太多,迅速找一有利地形据守,然后向焉耆镇和我这里派出求援快马” 等孙秀荣带着大队人马走远了,张翰、李继勋两人还弯着腰抱拳站着,一旁的鞠掌柜赶紧他二人拉起来。 “二位,已经走远了” 等两人起了身,鞠掌柜笑道:“你等好运气,碰到这么一位体恤下属的上司,对了,都督是碎叶川郡主的郡马,而碎叶川郡主是交河公主的义女,我可是听说了,交河公主回到长安后被改封为顺化公主,在圣天子的撮合下又嫁给了渭源县公、兵部尚书李适之为继室” “李适之?” “呵呵,此人祖先可是太宗嫡长子” 张翰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人物,“废太子李承乾!” …… 越过铁门关后,就来到依旧属于焉耆镇管辖,却属于另外一个都督府——渠黎都督府管辖的地方,所谓渠黎,就是后世的库尔勒,从这名字亦可稍稍窥见此时大唐的语言确实与粤语有些相近。 得知这里有一条河流从焉耆湖(博斯腾湖)流出来向东流去,此时该河叫做渠黎河,也就是后世的孔雀河,该河越过大沙漠北缘后最终汇入蒲昌海,也就是后世的罗布泊,此时的蒲昌海还是一处水草丰美之地。 沿着渠黎河也有一条驿道可通往沙州、于阗镇,见到这条驿道后孙秀荣眼睛不禁一亮,他带着耿思都等少数人沿着驿道向前奔驰了一段,直到遇到一座驿站后才停了下来,暗道:“既然这里可直通沙州,自然也可以抵达祁连山了,难道…..” 正想着,从驿站里出来了几骑,甫一见到那几人,孙秀荣赶紧将头上戴着的毡帽帽檐压低了。 “赫连伏允!” 其中的一人确实是赫连伏允,他们倒是没有理会孙秀荣等,走出驿站后就策马向东驰去了。 孙秀荣皱起了眉头,“按说赫连伏允是从高仙芝府上出走的,身上肯定没有高仙芝给他的令牌和文牒,那就是鹰娑川都督府的文牒,不过像鹰娑川都督府这样的羁縻都督府不像本土,虽然也有文牒,但通关住店限制颇多,此人去的又是高仙芝新增的辖区沙州方向,就不怕高仙芝见到了怪罪?” 猛然想到一事,“历史上达奚部落叛乱,按照史书记载,从祁连山靠近沙州的黑山一直到碎叶川,波及范围之广令人咋舌,难道达奚文明真的计划回到祁连山?所谓西迁只是幌子?最后又被高仙芝赶到西边去了,那赫连伏允在此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想到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所闻,特别是大多数边军将官多将周围诸部当做“行走的功绩”、“现成的宝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顾虑到刘龙仙之事事发,再去龟兹镇时他就没有那么急迫了,渠黎都督府到龟兹镇还有五百里,他花了十日方到。 抵达城外后,他让耿思都进城向节度使府禀报,自己带着大队在外面候着。 没多久,只见夫蒙灵察的外行官康怀顺骑马出来了。 “都督,节度使有令,让你等就在城外驿馆附近扎营,都督可先进城等候均令” “多谢外行官” 孙秀荣最后想了想,让李进才镇守大营,自己带着耿思都、南弓熏以及十名中营少年兵进了城。 第二十八章 龟兹镇(5)意外 在城里驿馆住了一日后,孙秀荣终于见到了夫蒙灵察。 说起来夫蒙灵察比焉耆镇副使贺娄余润还小一些,也就四十出头,可从孙秀荣的角度看起来,他当上从三品的节度使后这一年内似乎憔悴了不少。 大权独揽后贪恋酒色所致? 独自一人镇守西域战战兢兢所致? 其实到了眼下这个阶段,夫蒙灵察已经升无可升,再往上就是货真价实的大都护,原本一开始这个职位也是为边军大将准备的,但后来多半由亲王、宰相兼任,对于做到节度使高位的人来说,再当下去就是挂一个三省六部正副职的头衔,多半是“御史中丞”,最多来一个“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然后兼任多个辖区的节度使。 至于做到宰相的高位,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自从武周之后便极为稀少了。 何况,在一个有着实权的节度使大位上,还是在唐军战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大为上,周围部族都战战兢兢的情形下便更是如此了,西域一带,从汉代开始,黄金、白银、宝石就是其特产,一个丁口超过五千户的大部酋长手里,多少会有一些这类物品的。 像在西域盘桓了几百年的昭武诸国,国王、贵族家里自然是富得滴油。 这也是后来高仙芝起了觊觎石国之心,攻破其都城柘折城后劫掠一空的重要原因,当然了,以眼下诸人的见识,多半与高仙芝一样,高仙芝号称这个时代的山地之王,无非是胆子更大一些罢了。 夫蒙灵察的胆子明显没有高仙芝大,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拥有与高仙芝一样的财富,因为他手底下有的是胆子大的将领,比如眼下的磧西节度副使、天山以北的瀚海军镇守使程千里,那是一个有名的既狠辣又贪婪之人。 手下人贪婪,也不会忘了他这位最高上官,故此,他可以在龟兹镇坐收大量的钱财、美女。 夫蒙灵察的房间里还坐着独孤峻,一见是他,孙秀荣刚才还有些忐忑的心情终于定下来了。 独孤峻当上安西大都护府的司马之后,品级便跃升为从四品下,也是了不得的高官了,当然了,夫蒙灵察的内行官王滔坐在一旁进行记录。 在进来前,他已经得知王滔马上要升任大都护府的判官了,眼下恐怕是他最后一次以“油水多,但职位低”的内行官身份在场记录。 “职部孙秀荣拜见节度使、司马!” “坐” 与夫蒙灵察稍显憔悴的面色相比,独孤峻倒是神色若常,这让孙秀荣更是放宽了心。 “三骑八百里加急应该不是为了刘龙仙的事……” “大郎” 说话的是独孤峻。 实际上,有唐一代,长史、司马都是工资高、实权低的闲职,若是在内地,那都是有名无实的职位,多半用在贬官身上,在边镇,特别是在大都护府,长史、司马也很少设置,多半用判官、录事参军来具体管事,而由身在长安的某些官员兼任——比如宰相身边、太子身边某人,因为宰相、太子本身就兼任着大都护。 但在边镇,一旦实授了,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高官。 安西大都护府的长史一直空缺,多半是由长安某人兼任着,眼下既然独孤峻实授了,他自然就是仅次于夫蒙灵察以及副使程千里的第三号人物。 孙秀荣在跪坐下来喝水时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都说我粘了独孤峻的光,其实也可以说成独孤峻粘了我的光,碎叶都督府毕竟是大唐在异域的唯一飞地都督府,多半已经入了圣天子的法眼,连带着独孤峻也成了实授的司马” “咳咳” 随着独孤峻一声轻咳,孙秀荣赶紧从看似寻常实则纷杂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副使派出来的快马带来消息……” 孙秀荣赶紧屏气息声。 “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外出巡查,三月不归,其守捉城录事参军禀报给了瀚海军,瀚海军派出了虞候外出探查,功夫不负有心人……” 孙秀荣心里一咯噔,表面上却依旧若常,端着洁白如玉的河北道邢窑白瓷水杯慢条斯理喝着水。 “在伊丽河下游,沼泽地纵横的沙洲地带,发现了刘龙仙一行人的尸首,当时前往探查的是瀚海军虞候马璘,他从当地牧户嘴里发现了端倪,最后按图索骥,最终发现了彼等尸首” “哦?”,孙秀荣表现出了十分好奇的神色,“刘龙仙是谁?” 夫蒙灵察盯着他瞧了许久,半晌才说道:“刘龙仙是我磧西麾下有数的大将,骁勇善战,可惜啊” 独孤峻继续说道:“由于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所有尸首面目已经糜烂已极不可辩,但从彼等服饰、武器来看应该就是刘龙仙一行” “刘龙仙他们遇到了马贼?” “马贼?”,夫蒙灵察哼了一下,“刘龙仙一个人就能对付几十马贼,何况他还有上百的精锐亲兵,哪伙马贼胆敢去捋他的虎须?” “这么说是当地的部族?” “嗯”,此时夫蒙灵察完全接过了话茬,“有两个疑点,一个自然是沼泽地里的葛逻禄部,不过彼等大酋乙室钵打死也不承认,声称是有人嫁祸于他” “一个就是,根据西林守捉录事参军第五馨的禀报,刘龙仙一伙是前往弓月部的牧地视察的,不知怎地彼等尸首却出现在葛逻禄部的牧场边缘,而最大的疑点是,就在刘龙仙失踪的那几个月,弓月部突然举族迁到了碎叶川流域” 说着,不仅是他,包括独孤峻在内都盯着孙秀荣看。 孙秀荣微微一笑,“节度使、司马,此事职部已经来信说过了,碎叶都督府自从成立后,职部殚精竭虑周旋于诸部之间,算得上夙兴夜寐,生怕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你等是知晓的,原本的西突厥余部有十部,突骑施吞并了右翼的阿悉结泥熟、哥舒处半两大部落,实力最强” “但在碎叶城、怛逻斯两战中,以这三部为核心的突骑施汗国精壮被我大唐天军剿灭干净,也就是说,虽然突骑施的名号还在,但这三个部落已经灭亡了,其牧户一部分归了阿悉结部,一部分归了处木昆部,一部分依附了胡禄居部,当然了,也有少量投靠了都督府” “此后,都督府周围的形势并未有大的改变,阿悉结、处木昆、哥舒、胡禄居都是有着两万以上牧户的大部,丁口几十万,仍不是都督府所能抗衡的” “由于职部正妻来自南弓部,而南弓部出自弓月部,夹在刚才所说几大部之间的弓月部自然成了我拉拢的对象,还有,该部绝大多数牧户都是来自漠北的东胡部落,与周围的突厥人部落格格不入,职部自然又有了拉拢的机会” “职部来到弓月部后,并未见到刘龙仙一行人,与弓月部的索葛、萨哈连两位大酋详谈过后,彼等也同意接受都督府的管辖,并将牧户迁到碎叶川流域” “好了”,这一节,之前孙秀荣已经跟独孤峻说过,也给夫蒙灵察来了书信,夫蒙灵察听了后便摆摆手,他的神色很复杂,作为一个羌人后裔,能在汉人环伺的边镇高居节度使之位,察言观色还是有两下子的,他自然怀疑是孙秀荣捣鬼,不过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再横生事端了。 刘龙仙已经不在了,若是因为他的事还将已经在怛逻斯一带站稳脚跟的孙秀荣拿下,西域肯定不稳,这也是他,若是高仙芝,肯定立时就将孙秀荣拿下的。 “既然认定是葛逻禄部落干的好事,就必须对其施以惩罚,该部靠近怛逻斯,就让都督府实施吧” 孙秀荣心理一凛,他做好了种种准备,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蒙骗过去了,他赶紧说道:“如何惩罚?是灭族还是抓获乙室钵?” 夫蒙灵察说道:“灭族就算了,你是不知晓,彼等只是葛逻禄的一个小分支,在漠北西端,还有一个强大的葛逻禄部,有着几万户,与突厥、回鹘、拔悉密分庭抗礼,我军灭掉该部倒是容易,若是在漠北又掀起了波澜就不好了” “抓住乙室钵,另外扶持一人上位也就是了,让新上任的人前来大都护府接受训导,然后去长安朝贡,等着圣天子封赏” “是!” “对了”,夫蒙灵察看向独孤峻,“此事还是司马来说吧” 独孤峻点点头,“秀荣,前不久从长安来了圣旨,说碎叶川都督府也要派驻宦官监军,眼下此人已经到来了,正在边中丞的府邸里,年岁与你相近,正好相互协助” 孙秀荣心里暗叹,暗忖:“终究逃脱不了” 嘴上却说道:“那自然是好,请问此人姓甚名谁?” 独孤峻说道:“此人叫鱼朝恩,原本是内侍省的一个小太监,后被拨入太子府,李辅国公公回去后,便将其派到这里来了,你也知道,眼下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大都护都是太子殿下兼任的” “是他?” 孙秀荣内心一阵叫苦,怎地唐中几个有名的太监自己都碰到了? 独孤峻说道:“秀荣,此人十岁入宫,眼下才十八岁便身居高位,年纪虽轻,可极为聪慧,手段也很老到,你可要与他好好相处” 孙秀荣点点头,“那是自然,在下一定与鱼公公好好相处” 夫蒙灵察接着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无非是那三千套冬季战袍,等下你跟着王滔去办就是了”,说着便打了一个哈欠,孙秀荣见状赶紧告退了。 独孤峻跟着走了出来,他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 “秀荣,你莫要偷懒,战袍的事让手下的人去办就行了,赶紧去见监军大使,那鱼朝恩年仅十八岁就能入了圣天子和太子两人的法眼,绝对非同小可,你今后可得小心点” “是” 第二十九章 龟兹镇(6)面团鱼朝恩 “面团,一个极致的面团,肤色发白,略胖,不是纯净的白,而是面糊糊的白,好像一个长了毛的白馒头,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的嘴角以及小眼睛不时散发出来的光芒显示了他的与众不同” 这就是孙秀荣见到鱼朝恩后的第一印象,他能够想象到这位后来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的厉害,但现实往往与想象相差甚远。 在他的印象中,边令诚是典型的太监形象,有能力,贪婪,刻薄寡恩,面色阴鸷,而李辅国却是另外的代表,极度自卑,自然极度残忍。 但鱼朝恩这坨面团的出现却颠覆了了他惯常的印象。 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鱼公公” 面团却没有任何笑容,只是略微点点头,然后指着一个蒲团说道:“坐吧” 他的声音还是男童的模样,自然是在变声期前就阉割了的缘故,孙秀荣看看边令诚,他却没有理睬。 想到强若边令诚,在盖嘉运、夫蒙灵察面前也不会这样,孙秀荣不禁暗自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厮估计是将自己当成了某个胡人部落的酋长,可以随意拿捏,难到他来之前就没有做一些功课?” 不过三世为人的他还是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然后端起面前矮几上的茶水喝了起来——边令诚已经学会喝茶了。 “记住!” 鱼朝恩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后到了怛逻斯,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举荐七品以上的官员,没有我的许可,不能接见任何一个部落的酋长,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带兵出城,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私自纳妾!” “是吗?”,这下孙秀荣不禁有些好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鱼朝恩,眼光自然流露出一丝不屑。 “是的” “假若我不遵从呢?” “那我就上书圣天子,告诉你在怛逻斯包藏祸心,与胡人串通一气,危害我大唐!” “这是鱼朝恩?能够左右朝政的鱼朝恩?”,孙秀荣顿时陷入了一阵幻觉,他实在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只得看向边令诚。 边令诚略微顿了顿,随即笑道:“鱼公公刚正不阿,可不是寻常内官能比,秀荣,今后可得好好与鱼公公相处!” “是!” “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今晚你就住在这里” …… 晚饭后,正在房间里郁闷的孙秀荣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嘎吱”,随着房门被打开,露出了鱼朝恩那张面团似的脸,不过此时的他却洋溢着笑意,手上也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子上邢窑白瓷茶杯正冒着香甜的味道。 孙秀荣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等鱼朝恩将放了蜂蜜的茶水放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他不禁正色道:“鱼公公,怎敢劳你大驾?” 鱼朝恩却笑着,他笑的时候眼睛眯缝成一条,妥妥的人畜无害,“都督,你是郡马,对于我等内官来说那就是半个主子,伺候你是天经地义” 说着还蹑手蹑脚走到孙秀荣后面,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给他按摩起肩膀来。 “咳咳”,孙秀荣何许人也,前一世也是受过宦官贴身伺候的,倒也不像寻常人,为鱼朝恩前后这迥异的表现吓坏了,而是安心接受了他的服侍。 半晌,孙秀荣说道:“鱼公公,夫蒙节度使答应了给怛逻斯都督府三千套秋冬战袍的,不如等会儿由你一并办了算了” 鱼朝恩凑近了孙秀荣的耳朵,此时一阵浓烈的香气直扑而来,“放心吧,此事我早就听说了,安西、北庭七镇,统共一个军团两万余人,大多数都是在当地屯垦的府兵,只有少数是从河西、陇右调过来的” “就是这样,前任节度使盖嘉运那厮竟然在府库储存了上万套袍服,主要是为了让那几千常备军更换使用的,哪里用得了那许多,我早就同夫蒙节度使说好了” “哦?你是如何同节度使说的?” “我说啊,怛逻斯孤悬于异域,既然都督使用了不少胡人屯垦,那粮食自然不愁,何况,就算从这里调拨,几千里的路,沿途都是胡人部落,想要从容运粮是做不到的,但胡人服饰迥异于中土,既然是大唐直管的都督府,正衣冠就是重中之重,故此,咱家这次不仅为都督要到了三千件秋冬棉袍,还有三千套春夏军袍” “这还不算,既然咱家去了那里,岂能没有利器傍身,按照大唐规制,非本土都督府是不能拥有铁甲和强弩的,但既然派去了监军大使,这规制也得改一改了,铁甲靡费太巨,都护府府库也没有多少,但强弩还是有一些的,这次我好说歹说,又从夫蒙那里要来了五百副强弩,其中两石力的单弓弩三百,三石力的角弓弩两百” 孙秀荣自然大喜,不禁赞道:“小恩子做得好!” 话刚一出口就觉得不妥,正准备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没想到鱼朝恩却停住了按摩,喃喃自语道:“小恩子?小恩子?这名字好,不过今后也只能由郡马一人称呼,若是别人称呼了……” “如何?” “那我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用他的皮制成大鼓一面,用他的骨头制成鼓槌,用他的头骨做成酒器,每日没事就打打鼓,喝喝酒,哈哈哈……” 鱼朝恩的笑声既尖锐又带着些许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孙秀荣转过身,只见他的面上又恢复到了那种看似一团和气却蕴藏着杀机的神情,小眼睛也显露出凶光。 他总算明白了,他与边令诚都是大太监,虽然眼下边令诚的职位比他高,但他是太子的人,在前寿王心腹的面前自然不能失了威势,不惜对自己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呵斥。 半晌,他的双肩又感受到了鱼朝恩胖乎乎小手的恰到好处的力道,并感受到他一边按摩着还一边叹息着。 此时的孙秀荣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享受。 “鱼公公作何叹息?” “唉,以前在太子府伺候太子殿下时,由于太子殿下事务繁冗,很少有时间打熬身体,就变得有些胖硕,我等奴才见了自然不敢落后,只得一个个吃得胖胖的,我以前可是一个瘦子,不到一百斤,为了赶上太子殿下,不得已拼命吃,但也比不上其他人” “都督到底是武人出身,身材健硕,肩膀上都是结实的筋肉,一摸就知晓了,在长安时,我时常劝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要惜福养生,可惜……” 孙秀荣暗道:“有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老爹,还出奇的长寿,能够熬到太子大位在身就不错了,由于老爹成年儿子众多,这太子之位并不稳当,自然每日焦虑忧愁不已,只能沉醉于酒色来麻痹自己,自然就胖了” 就这样,两人天南地北地胡乱聊着,经过聊天,孙秀荣终于知晓了鱼朝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肯定读过书,还读过不少,博闻强记,随口说出来的典故不比一般文人差,到底是在内侍省历练过的并担任过“书令史”职位的人。 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最终掌握大权并煊极一时。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一事,“鱼公公,边中丞以前有一个义子,叫边令徽,我初见他时才七八岁,如今应该十岁了,据说送给你当义子了?” 鱼朝恩突然停了下来。 半晌才说道:“他现在叫鱼令徽,养在长安,是我最钟爱的义子” 孙秀荣点点头,又问道:“鱼公公可知晓,怛逻斯周遭都是胡人,急需汉人府兵前往屯田,可惜如今朝廷对都督府的职责十分模糊,说他是羁縻州嘛,也不像,说他是直隶州嘛,更不像,本督虽然在诸部中竭力平衡,终究力有未逮” “都督,你想招募汉人农户?” “是的,可惜就是不知晓朝廷的意思,我可是听说了,长安附近如今出现了不少失去田地并暂时没有找到活计的农户,有不少还是府兵,可否弄到碎叶都督府来屯田?” 鱼朝恩在孙秀荣耳边轻声说道:“都督,在我面前你就莫在隐瞒了,在焉耆镇时,你不是安排那个落魄书生张翰去长安打点此事嘛” 孙秀荣心里一惊,“这厮如何这么快就知晓了此事?” 鱼朝恩轻柔的声音继续说道:“放心吧,我既然要去怛逻斯担任监军,就不会坐视不理,等张翰一到长安,自然会有人联络他” 孙秀荣身上不禁有了一些寒意,“鱼公公,可否说的细一些?” “呵呵,你说的那些人每一个中用的,前葱岭守捉使喻文景已经调到幽州去了,担任密云威武军副使兼北口守捉使” (北口,后世古北口) “而边公公虽然眼下圣眷正隆,但他毕竟无根无基,在长安的铺子若不是由我照看着也撑不了几年,至于李泌小儿,其从西域回来后倒是去了宫中一趟,你以为是边令诚说了好话,你才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从一个小小的伙长飞升为都督的的高位?” “非也,李泌小儿是眼下除了我等内官唯一能够自由出入宫禁之人,陛下义子众多,其实李泌也算其中之一,不过没有明说罢了,就是李泌提前为你说了好话,让陛下有了好印象,等边令诚再进宫时就事半功倍了,否则,呵呵……” “那公公可是在长安有实在的人……” “既然都督是李泌小儿十分欣赏之人,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与我表弟一起入宫的,我表弟运气很好,没多久就成了高力士公公的义子,还是最亲近的义子,而我与我表弟一向很好……” 孙秀荣心里点了点头,“难怪,说起权势,太子府出身的李辅国、寿王府出身的边令诚哪里比得上高力士!” 没多久,孙秀荣在鱼朝恩的按摩中睡着了。 鱼朝恩将他扶到了床榻上,然后以一种十分怪异、复杂的眼神瞧着他。 “这厮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不过这厮的言谈举止与寻常人大不同,难道是因为生在胡人之地,从小沾染了胡人习气的缘故?” “不过他是叛军之后,应该从小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才是,为何如此天真烂漫?” “如此天真烂漫,岂能杀伐果断,屡立功勋?” 第三十章 龟兹镇(7)再会白孝德 几日后,军官拔擢、任命的手续全部办好了,不过由于需要到长安兵部备案,他们的文牒、令牌、令旗还没有,只有在兵部职方司备案通过后,节度使府司马下辖录事参军才能安排人具体制作。 不过孙秀荣手中也拿到了一份文牒,上面写着“……哥舒迷奴权知怛逻斯折冲府副尉,元丰权知曳建城守捉副使,等等”,权知,就是代理,等正式任命一到,那就无须权知了。 至于六千套冬季、夏季战袍,自然就由八百少年兵自己带着了。 孙秀荣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发回怛逻斯,今日眼看无甚事,便在城里闲逛起来。 作为大都护府所在,龟兹城的规模自然最大,东西两座军营完全可驻扎一万马步军,整个规制类似于长安,城北是大唐官吏、豪商居住之处,其中西边是龟兹王府所在,东边是大都护府兼节度使府所在。 孙秀荣带着耿思都信步来到了西街,也就是胡人众多的街市,刚到那条最热闹的街口,前面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没多久,从街市里面出来了几骑,都是白衣白袍,一幅典型胡人打扮,为首一人面向英俊,身材挺拔,身后背着一长一短两支长枪,正面带着笑意向周围的人点头示意。 白孝德! “这厮怎地也调回来了?看这幅打扮不应该是唐军,而是当地都督府的胡兵!” 带着心中的疑惑,孙秀荣沿着街心走了过去。 “镇将!” “……,孙郎?!” 孙秀荣是不愿意忘本的人,在胡弩镇时,若是没有白孝德的支持和配合,他不可能得到前往沙沙尔山口对敌拉鲁多吉的机会,说起来他与前世相比就幸运多了,在葱岭时有喻文景,胡弩镇有白孝德,都是他命中的贵人。 骑在一匹高大白色大宛马上的白孝德见到孙秀荣后也是有些意外,但孙秀荣见到他面上更多的是惊喜——“这厮果然非同寻常”。 …… 在西市最大的一座胡人开设的酒楼里,整个二层都被白孝德包了下来,满桌的酒菜、白孝德让随从从自己家里拿来的极品葡萄酒,二人已经酒过三巡了。 “孙郎” 白孝德端起了一杯酒,“我果然没看错你,但我没想到的是,仅仅三年,哦,三年还未到,你就从一个伙长飞升到都督的高位” 喝到现在孙秀荣还没有问起他为何回到了龟兹镇,便没有回答他这个有无数人感叹的问题,而是问道:“白兄,你不是在胡弩镇担任守捉使吗?怎地又回来了?” 只见白孝德苦笑了一下,先是一口将琉璃杯中的殷红色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白孝德,龟兹国国王唯一的弟弟,十五年前在观看龟兹镇唐军操演时便被震撼住了,打那时起便起了加入唐军历练的心思” “七年前我加入了跳荡营,并以整个磧西第一名的名头成为了节度使的牙兵,跟你一样,也是先从外行官做起,等心智历练成熟了,就被调到胡弩镇担任副镇将,在极短的时间里由于功勋突出就提升到了镇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托你的福,我升为守捉使” “守捉使,好多将领终其一生也升不到这样的位置啊,可我在二十出头就做到了,本是非常值得开心的时候,不过有你这个明月在前,我这个萤火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我在得知你升为纳伦都督府的司马以及碎叶川都督府的都督后还很是为你开心了一阵子,大郎,我说的是真心的……” 孙秀荣也有些动容,有些人,不需要披肝沥胆,一开始就会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喻文景如此,白孝德何尝不是如此?! “白兄!” “大郎,莫说了,你走后没多久,家兄因为突然病重,便将我召回来,让我们担任龟兹都督府司马,统管都督府的本土兵马,咳咳,大郎你是知晓的,四镇之中,每座城池虽都有两座大校场,但主要是唐军在镇守,本土兵微乎其微”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他倒是门清,拿下四镇后,大唐虽然优容有加,让四地以前的贵族继续存在,还让其继任国王,并兼任都督府都督,但大唐对其军制有颇多限制,大唐让国王与镇守使同处一城,说好听的是和谐共处,不好听的自然就是就近监视罢了。 白孝德这个司马手底下应该没多少兵,几乎都是国王,也就是他哥哥白孝节的亲兵,大约有两三百而已,白孝德文武双全,又英俊潇洒,回来后自然成了一众男女的偶像。 四镇胡兵真正做大还是要到安史之乱后,由于大唐对西域管制的松懈,丁口较多的地方,比如于阗镇,才会出现尉迟胜那样纠集几千兵马前往长安“护驾”的情形。 孙秀荣心里也有些默然,暗道:“若不是安史之乱,白孝德也没有机会进入史家的视线,再者,自从我的出现,魏龙国横空出世,若是没有别的意外的话,吐蕃国也没有机会渗透到大小勃律了,因为他们中间隔了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的魏龙国” “于是,高仙芝就没有机会施展他那跋涉几千里奇袭小勃律的惊人功夫了,没有这个大功,他能否当上节度使还是一个问题,而没有当上节度使,就没有机会拿石国开刀,进而引发怛逻斯之战,当然了,没有了高仙芝版本的怛逻斯之战,孙秀荣版本的怛逻斯之战……” “不不不,晦气,既然是我在碎叶川都督府都督这个位置上,岂能让大食人打到怛逻斯来,自然是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 “大郎?大郎!” 就在孙秀荣习惯性魂游天外时,白孝德的呵斥将他又拉回了现实。 孙秀荣讪笑道:“白兄,对不住了,一时有些走神。对了,怛逻斯你应该知晓了,除了侯琪两千府兵,剩余的全部是我从周围诸部搜罗的少年郎,眼下成军的已经有三千人之多” “以前在葱岭时,诸人都说我是‘契丹狗崽子’,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眼下倒是坐实了,我就是这些胡人少年郎的头目,我倒是看得淡,只要心向大唐,何分胡人、汉人?白兄若是在这里不开心……,对了,尊兄眼下如何?” “好多了,不过那一场大病让我吓了一跳,也不准备再回到唐军里去了……” 孙秀荣瞧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三世为人的他自然知晓究竟,“他兄长无论如何还是龟兹国的国王,就算兄弟情深,也比不上大权独揽,等他大病痊愈后,对这个回到龟兹的兄弟自然是多加防范,而白孝德的气度、勇武恐怕更是会引起他的嫉恨,西市胡人对白孝德的爱戴恐怕更是祸福相依啊” 他敬了白孝德一杯酒,试探着说道:“白兄,你的境地兄弟全部知晓,不是在下狂妄,碎叶都督府,大部分地方都在天山余脉雪山北麓,雪山上流下的溪流众多,从高山的草甸子,到优质山坡草场,一直到河谷绿洲地带,宜农宜牧,比河中有所不如,但也是西域上佳之地了” “前汉时,国家曾那里屯垦,后来废弃了,石国曾短暂恢复了一些田地,但还是被突厥人再次变成了草场,眼下由兄弟我掌管,自然不会轻易让其再次更易,从怛逻斯到碎叶川,八百里碎叶川,可养活几十万丁口,雪山矿物众多,完全可自给自足,若是打理得当,可建成大唐牢不可破的根基之地” “该地地理位置异常重要,北有不时从大漠迁过来的游牧部落,东有大唐,西有在七河流域、两河流域来回变更的游牧部落,南有昭武诸国,真乃形胜之地,眼下由于在下力量有限,百废待兴,白兄若是有意,今后若是在此地厌倦了,无妨去怛逻斯走一趟” “兄弟我的大门永远对你打开,届时,必定倒履相迎!” 说到这里时,孙秀荣也是有些感慨,暗忖:“我的手下,除了荔非守瑜,都是些自己从民间发掘的人才,能否成才尚不知晓,但像白孝德、段秀实、李嗣业、马璘等眼下就已经崭露头角了,今后成为名将那是肯定的了,段秀实、李嗣业、马璘都是汉家男儿,深受儒家传统影响,想要招募谈何容易,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也做不到” “但白孝德就不同了,他本就是胡人了,无非是心向大唐罢了,但那也是表面上的,大唐进入西域时,也不光是怀柔,无论是侯君集还是薛仁贵、苏定方,自然还是以武力为主,施恩为辅的,他白家身上难道就没有半点与唐军的仇怨?” “肯定不是,无非是大唐军威太盛,不得已暂时隐忍罢了,就如同石国,若是大唐压榨太甚,比如高仙芝那样的,自然会倒向大食人,后来因为大食人强迫彼等信仰天方教,又偷偷摸摸到长安‘朝贡’,对彼等来说,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大唐、大食,都是虚与委蛇罢了” 无论如何,他在今日的一席话实际上已经接近“披肝沥胆”了,白孝德作为在历史上留名之人,肯定有所领悟的,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你知我知罢了。 果然,听了孙秀荣这一番话,白孝德顿时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说道:“多谢大郎,到时我会考虑的” 第三十一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1)家 孙秀荣一行没有任何波折回到了怛逻斯。 时间来到了大唐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十一月份,雪山北麓正式步入冬季了。 白雪,北风,再次掌控了一切。 雪山北麓北面就是广袤、地势平缓的丘陵草原,西伯利亚过来的大风夹带着砂砾毫无顾忌地肆虐着这里。 风沙能肆虐到这里,自然也能肆虐到河中地带。 与中土相比,无论是两河流域,还是七河流域,都远远不如。 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中土由于丁口暴增,土地的承载也是气喘吁吁了。 这里,自然不是三世为人的孙秀荣的终点,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国乐土”,不过好不容易在远离强大政权直接管辖的地方有一块较大的地盘,放在历练队伍的层面考虑,也不能荒废了。 这一日,刚回到怛逻斯不久,他就在都督府会见了封常清、荔非守瑜、侯琪、元丰等人。 首先汇报的是封常清。 “都督,根据你的小册子,职部再进行了细化,已经完成了三千套棉甲,由于在全力以赴打制棉甲,弓弩方面就缓下来了,不过你从都护府弄来了五百副强弩,加上以前节度使提供的两百副,以及胡弩镇过来的五十副,统共有七百五十副” “按照大唐规制,一个上等折冲府也就是三千府兵,其中骑兵一半,自然不需强弩,剩下的重兵、轻兵、轻弩各五百,留两百余副备用,剩余的足够装备一整个强弩营了” 孙秀荣点点头,“骑兵用的短弩呢?” “我正要说此事,由于放缓了强弩的制作,全部投入到棉甲、短弩、骑刀的制作上来,如今勉强有了五百副短弩、五百把带有弧形的骑刀,可以装配一个骑兵营” “骑兵用的新式矛头倒是铸造了许多,一千五百人全部用上完全无问题,等待明年一月份,因为第一部分棉甲已经做完了,第二部分由于棉花已经用完,无法再投入到棉甲制作,就能全力打造短弩、骑刀,这些人全部能用上新式骑枪、骑刀和短弩” 孙秀荣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怛逻斯什么都好,就是种地的只要用心也能找到,但匠人就没有太多了。 他倒是想大规模招募工匠学徒,不过眼下他在匠户营施行的是与军营一模一样的薪饷规制,招募太多的人在眼下的“先军”大战略下有些不妥,银钱米粮也跟不上,只能慢慢来了。 “眼下达奚部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多半会在上半年发动了,到时候我这里有三千人有着新式装备且训练有素的精锐,加上另外三千虽然装备不佳,但同样训练有素的碎叶军,加上府兵,绝对大有可为” 封常清继续说道:“虽然尚未到年末,不过雪山冶场出产的其它铁器在西域一带大卖,我等在成本之上加价三成批发给城里的胡商,半年功夫就赚了不少银钱,比都督预想的还要多” “铸造突骑施银币、铜钱也如同都督所料,胡商都是来者不拒,每一枚银币、铜钱我等都能赚取两成的利润,还没到年底,就在这一项就已经提前赚取了两万贯” “细盐差一些,主要是需要此物的人太少,不过也达到了都督的预估,等到年底,五千贯应该还是有的” “按照都督的筹划,今秋存入府库的粮食能够满足六千常备军两年所需,若是算上府兵,就刚好是一年,都督府收购了一些,虽然价格极为优惠,但收上来的粮食还是预想中少了三成,只收了两万石” “眼下,都督府需要官府支付薪饷的官员、吏员有一百人,这还是在三座城池的街面都是由府兵或常备军维护的情形下达致的,匠户一千户,常备军六千人,按照都督筹划,官员薪饷略高,常备军与工匠一致” “故此,平均一人按照十石一年计,这些人每年就需要支付七万余石,常备军日常食用也是在军营,连带马匹,粗计每年需要四万八千石,加上奉料,这就是十余万石” 孙秀荣心理一凛,“每年的税赋有多少?” “都督,这就跟税田有关了。今年是人多田少,肯定没有结存,勉强能熬到下一年秋收,从明年开始算起,怛逻斯原本有四千农户,二十万亩土地,新增四千农户,其中两千从石国迁徙过来的,两千从南弓部、弓月部变更过来的,于是就新增了二十万亩税田” “加上少年兵开垦的十五万亩,这就是五十五万亩” “曳建城只有三百府兵,新增两千粟特俘虏农户,新增田地十三万亩,其中税田十万亩” “阿史不来城有两千府兵,一千粟特农户,新增税田只有五万亩” “合计税田五十五万亩,每年可纳税十三万石,每年若是按照两万石购买农户、府兵余粮,这就是十五万石” “前面说过,需要都督府支付薪饷以及提供吃食的人员每年就需要消耗十万石” “那每年只剩下五万石?” “都督莫慌,刚才只是粗略计算,常备军每日除了粮食,还有风干肉等补充,加上牧户缴纳的牛羊,还有新鲜肉食可用,这样的话,粮食的消耗按一半计算就行了,职部仔细算过,每年可积存粮食八万石!” 孙秀荣眼睛终于放亮了,“也就是可满足六千人马两年所需?” “还不止,都督,我等还有少年兵开垦出来的十五万亩公田,抛去入流官员的职田以及俸料钱、仆役钱等,加上租种之人的劳累钱,每年最少可上缴府库五万石,可满足一万大军两年所需!” “嗯,也罢,我等也是尽力了,对了眼下都督府所辖农户、牧户各有多少,可由一一核计?” “核计过了,当然了,新来的弓月部只是粗略计算。三城总计有农户一万五千六百户,其中府兵两千三百户。有牧户一万九千户,其中弓月部按照一万户计,南弓部、哥舒部由于有三千户纳入牧户府兵,一千户纳入农户,只剩下四千户,剩余五千户则是以前的突骑施各部留下来在三城附近游牧的” “总计户口近四万户,丁口近二十万,抛去弓月部,我都督府能够完全控制的有三万户,十五万丁口” “今后不要这样说了”,孙秀荣严肃起来,“本督大婚时,弓月部索葛、萨哈连为我等送上来大礼,提供了三千少年,这样的大礼还不能将其完全纳入我等正式管辖之中?今后切莫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起了!” 封常清心理一凛,赶紧说道:“都督说的是,职部记住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不少了,近两万牧户,一万多户农户,若是放到任何一个游牧部落来说,就相当了不起了,眼下还无法达到石国的规模,但与史国也相差无几了,也就是我不喜欢使用部族骑兵,若是全部动员的话,搜罗两万大军还是可以的,那样的话,假以时日,碎叶川都督府的真实实力几与眼下的契丹人相当了” 半晌,他又问道:“另外三千少年兵的装备何时能全部完成?” 封常清答道:“不论衣服,因为棉甲需要大量的棉花,只能等到下一个收获季节收获了棉花时才能重启制作,单论头盔、新式兵器以及都督特别关照的马蹄铁,最快明年四月份可以备齐,明年上半年一定可以备齐” 说到这里,封常清心里也是由衷地赞叹。 “大郎不禁种地了得,连对牲畜也十分熟悉,他让少年兵、府兵都学会给战马修剪马蹄,还装上那耐磨的蹄铁,这战马的使用时间以及战力立即又拔高了一层,加上几乎与士兵一样留存出来的杂粮和豆料,战马个个膘肥体壮,比整个磧西设在北庭唯一的牧监养育的战马也不遑多让” “按照大郎的练兵之法,与大唐最精锐的力量自然有所不如,但整体加起来却有过之,若这六千少年兵全部练成了那还了得!” 孙秀荣却没有理会这些,他看向荔非守瑜,“士兵练得如何了?” 原来孙秀荣去龟兹镇后,练兵大计自然落到了都督府二号人物司马的头上。 荔非守瑜答道:“头三千少年兵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练的,早就成军了,拿到新式兵器后会再进行新的战阵配合,主要是骑兵短弩如何配合骑枪使用,都督已经给了一个小册子,眼下正在按照小册子习练,最终在抵近敌骑多少步施放合适,若是遇到雨雪天气该如何办,都在摸索之中……” 孙秀荣问道:“你的初步想法如何?” 荔非守瑜答道:“西域干旱,无论是用弓箭还是短弩都无妨,但总有雨雪天气,而有时候雨雪天气反而是进行奇袭的绝佳时机,故此,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短弩上也不合适,以都督的思量,肯定不是准备与敌人进行消耗战的” “于是,在三千人的大队中,只有一千五百真正的骑兵,由于短弩制作缓慢,无妨对已经装备好此物的那个营头五百骑再装备五百标枪,由于接敌就是一刹那,胜败的关键也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 “故此,人手一杆四尺长的标枪足够了,这样的话,在明年上半年第一支三千人的大队就完全成军了,今后若是……” 孙秀荣却止住了他,“标枪制作简单,既然是这样,干脆在短弩尚未完全装备之前,一千五百骑兵人手配备一杆标枪” “是。新到的三千少年兵是职部亲自训练的,由于南弓、哥舒少年兵例子在前,训练起来就容易多了,彼等是八月份都督大婚以后纳入到正式训练当中的,眼下才三个月,作为辅助战力应该够了,成为主要力量使用还不够,还不如侯琪的和黑夫的府兵” “嗯,眼下冬季漫长,你就全身心投入到这三千人的训练中” “是” 第三十二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2)演 伊丽河下游三角洲西部边缘,上次孙秀荣与乙室钵相见的地方。 自从在自己的牧地边缘发现了刘龙仙一伙的尸首后,乙室钵每日都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 他自然知晓是有人嫁祸于他,不过他却无法辨别到底是谁嫁祸给他的,结合弓月部西迁的事情来看,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不是弓月部就是孙秀荣,抑或两者都有份。 这两个势力都不是区区沼泽地葛逻禄部能够抗衡的,自从弓月部占住其西边后,他的北边是摄舍提部,东边是胡禄居部,南面是阿利施部,加上夷播海的阻隔,沼泽地里虽然稳妥,但却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为防不测,他准备联络更远的突骑施可汗莫贺达干以及阿悉结部的都摩度,准备向这两位输诚,莫贺达干倒是一口答应了,不过他与莫贺达干和之间还隔着弓月和阿利施,莫贺达干就算支持他也得先越过这两部才行。 与他的境地相差仿佛的是阿利施部落,他不是右翼五大部之一,只是依附于吐火仙的小部落,不过酋长出自阿史德家族,在西突厥余部略有些威望罢了。 自从热海北侧的斛瑟罗部落被莫贺达干吞并后,阿利施部落的酋长阿史德莫贺弗的心境与发现刘龙仙尸首后的乙室钵差不多,成日里都是惶急不安。 与强横的莫贺达干相比,东边伊丽河上游的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倒是相对温和一些,权衡之下,阿史德莫贺弗投靠了索侍斤。 而在怛逻斯河流域,哥舒海所在南哥舒部落正在与北岸的北哥舒部落明战、暗战不断。 实际上两个部落源出一脉,在以前的突骑施汗国大汗苏禄的分化下分成了两个部落,几十年过去后,由于苏禄采取了亲近北哥舒,疏远南哥舒的策略,让两个部落互相愈发仇视。 吐火仙、尔微特勒相继灭亡后,北哥舒立时失去了靠山,加上唐军已经占据了怛逻斯,北哥舒人自然肯定一早就暗自防备起来,于是,就算南哥舒的哥舒海有孙秀荣的协助也没有办法一举统一哥舒全部。 得知孙秀荣要见自己后,一开始乙室钵打定注意不理会他,最终还是在其兄长、达卡姆(大萨满)乙失密的劝说下决定还是出来见一见。 乙失密是这样说的,“大汗,眼下北面的摄舍提、东面的胡禄居都彻底投靠了大唐,并接受了册封,南面的阿利施又投靠了胡禄居,西边的弓月部显然是碎叶川都督府的部落,若是惹恼了唐人,彼等从四面八方攻过来,我等就算有沼泽地之便也无法做到万全啊,届时,这一部葛逻禄就要灭族了!” “去见孙秀荣,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听说他只带了三百骑,我等也带三百骑,就算不敌唐军,也能及时撤到沼泽地,若是彼等并没有灭我之心,而我等又没到,岂不是让彼等怀疑我等‘做贼心虚’,坐实了杀害刘龙仙之事?” 在乙失密的劝说下,乙室钵决定还是见一见。 见面的地点就在沼泽地西边二十里的小山附近,小山上乙室钵设置有瞭望台一处,周围都是平缓的旷野,一目了然,为了防止意外,乙室钵派人提早抵达这里,发现周围并没有敌情时,便带着三百骑出来了。 当然了,他出来时留了一个心眼,他让乙失密带着另外三百骑在沼泽地出口接应他,一旦唐人发难,自己退回沼泽地时也有人断后。 初冬的伊丽河三角洲地带附近只下了一场小雪,雪层早就化了,加上这几日成日里北风呼啸,大地一片苍凉,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乙室钵在小山下忐忑不安地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唐军终于到了,在前面,自然也有乙失密的侦骑,在唐军抵达之前,侦骑已经风尘仆仆地向乙室钵汇报了。 “大汗,发现唐军,大约三百骑,打着‘孙’字大旗!” 葛逻禄人自然不识得汉子,但是彼等知晓唐军的规制,“孙”字的模样自然一早就辨识了。 乙室钵点点头,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立即列队,戒备!” 对于沼泽地葛逻禄部这样的小部落,所谓列队,无非是将精锐骑兵摆在最前面,簇拥着乙室钵,两翼是轻骑兵,张弓搭箭,随时可以从侧翼对敌人发起攻击。 “隆隆隆……” 没多久,一道黄色的狂沙从小山西南处出现了,渐渐地,三百唐骑从黄沙中出现了,处在最前面的都是打着旗帜的旗手,虽然只有三百骑,但也是旌旗招展,声势夺人。 见到这三百骑后乙室钵的眼神一下凝重起来,他能在乙失密的劝说下来见孙秀荣自然也是存了孙秀荣的部队大多是少年郎,战力可疑的心思,可当他见到这支仅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时,便一下就明白了孙秀荣为何能凭借着这些少年兵就能纵横碎叶川一带了。 这些“唐军”都带着宽檐铁盔,铁盔的顶部妆点着红缨,都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缝成一块块,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奇怪衣服。 他们在行进时几乎浑然一体,虽然都是沿着好走的地方走的,队伍就像一处长蛇忽左忽右,但长蛇的身体并没有突然膨大或者缩减的情形出现,更令人惊叹的是,当他们发现已经有乙室钵的人马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换了阵型,排成一个方队在他们前面约莫五十余丈的地方停住了。 这个距离,已经是草原部落单体弓抛射的最远距离了,此时抛射下来的箭枝威力也衰减的厉害。 不过,在乙室钵看来,这也是唐军也在提防自己所致,而这个距离,大声说话的话,双方勉强听得到。 不过在这个距离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当面可是孙都督?” 乙室钵当即让人喊话。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乙室钵有些不安了,赶紧又让人连续喊了几遍,但对面依旧沉默以对。 就在乙室钵感觉到不妙时,对面突然发动了。 从对面大阵的后方传来一大片箭矢! “射箭!” 乙室钵一见,一下就从刚才的惶急不安中变成了极度的愤怒,他立即下令部下射箭回击。 不过在这个距离上,他手下的单体骑弓却力有未逮,就算有箭矢落到对面大阵的上空,造成的杀伤肉眼可见非常有限,倒是箭矢落到对面宽檐铁盔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对方射出来的箭枝却几乎完全覆盖了乙室钵大队的上空,虽然箭枝不多,但一刹那就造成大量的杀伤。 “出击!” 乙室钵大怒,紧接着下达了新的命令。 对面,孙秀荣自然没有来,按照大都护府的要求,他要拿下乙室钵,扶持新人上位,这样的事情由他人出马就行了,来的是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带来了严格按照一半有着骑枪、短弩、弓箭、骑刀配置的骑兵,一半带着强弩、骑刀的部队,一半骑兵全部穿上棉甲之后实际上已经是一支更为轻便的“重骑兵”了,当然了,以孙秀荣眼下的财力,他是没有能力为马匹置办盔甲的,不过这三百匹战马马脖子以及头部都罩上了一件形制与棉甲差不多的甲胄,防的就是对方的抛射。 这样的甲胄也就三百件,荔非守瑜全部用上了。 与骑士棉甲相比,由于全部套在脖子以及头部,包裹在棉片里的铁片就不能太厚,否则战马会头重脚轻,肯定会不适而拒绝奔跑的,于是战马的甲胄里面的铁片只是薄薄的一片。 见到受到打击后的乙室钵出击了,荔非守瑜也亲自带着最前面的一百五十骑出击了。 此时,这一百五十骑一手拿着骑枪,一手拿着短弩,同时操控这战马,拿着短弩的左手下垂,当战马奔跑起来后也没人会发现这一点。 十步! 就在乙室钵的骑兵带着愤怒准备给唐军致命一击时,对面的敌骑又给了他们一击! 又是一片箭矢飞了过来! 这一片箭矢射出后,双方立即短兵相接了! …… 在经过两次“意外”后,乙室钵的骑兵有些溃不成军了,在接下来的短兵相接中,他们手中的弯刀也不是唐军骑枪的对手,在很短的时间里,乙室钵就大败,最后他只带着几十骑拼命向沼泽地跑。 区区二十里的距离,若是拼命跑的话须臾可至,很快他们就瞧见了沼泽地,并瞧见了乙失密带着的另外三百骑兵。 不过,迎接他的并不是同族之情,而是另外一拨箭枝! 随着乙失密将弯刀刺入他的胸膛,乙室钵完全明白了。 “你……,一早就与孙秀荣勾结起来了?” …… 沼泽地葛逻禄部乙室钵的时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乙失密时代,当然了,历史上乙失密的时代也没有维持多久,在争霸漠北败于回鹘人手里后,大批的葛逻禄人逃到七河流域,沼泽地葛逻禄部很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乙失密” “司马” “都督让我转告你,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稳固本部,然后在都督府人员的陪同下去大都护府接受训导,然后去长安朝贡,你可明白?” “明白” 一场部族内部的变乱很快结束了,这种变乱千百年来在草原上层出不穷,它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对于乙室钵来说,将自己的部落藏在沼泽地而不投靠任何一个大部落或大势力就已经宣告了他的最终命运。 在他第一次与孙秀荣见面时,如果他主动接受都督府的管辖,也是不用迁徙的,但机会却被他错过了,也就永久地错过了活下来的机会。 草原上,永远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信义、道义永远处于次要地位,在那一刻,孙秀荣变成了一个狠辣的部落酋长,而乙室钵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而荔非守瑜经过刚才那一场小规模战斗的演练,也印证了孙秀荣所说的,“先用强弩进行抛射,让敌人措手不及,短兵相接时,在用短弩射击,再次打击敌人的信心,经过两拨打击后,敌人的阵型肯定会变得稀稀拉拉,惊骇之下速度也会慢下来” “但我方的速度没有减缓,快速将短弩放在身后,紧握骑枪,以三人一组的队形冲向敌人,应该无往而不胜!” 第三十三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3)农 “候兄,你麾下的两千府兵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唯一的来自本土的汉人府兵,是骨干,是根基,这个冬季很关键,不禁要操练好,还要带着胡人农户一起兴修水利” “雪山北麓,虽然到了春耕季节有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但有两个问题,一是洪水,虽然短暂,但正好处于播种后育苗的时候,对作物危害极大,二是由于碎叶川河谷平坦,河水留下来后肆无忌惮到处乱走,导致河汊、水洼众多,如果都是水量充足的河流也罢了,但除了干流碎叶川,没有一条河流能够长期保持不断流的” “于是,找出河水相对较多的支流,并让其两侧的其它支流都汇入到这些支流里去,在上游地势较高处修建水渠、堰塘,在谷物生长的关键时刻就没有缺水之虞了,以前粟特人种地时只能用了四五月份河水充沛的时候,以后就指望着六七月份少有的雨水了” “那样的话一旦遇到干旱就万劫不复,就算六七月份有雨水,产量也不高,本土小麦产量好的地方接近两石,这能只有一石,大多数时候还达不到,眼下你等按照齐民要术进行耕种、施肥,再加上本督的法子,怎么也要将亩产稳定在一石以上,于是大兴农田水利就势在必行了” “还是老法子,在长达半年的秋冬季节,每日半日操练,半日兴修水利,这里冬季并不太冷,雪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壤也没有冻得结实,正好大兴水利” “记住,在这样的地方如何兴修水利,如何纲举目张、有条有理地实施才是关键,不妨先到各地详细探查,然后制订细则,有那几条溪流要保留,那几条溪流要汇入该溪流,需要挖掘多长路径才能达到此目的,哪些溪流的堤坝需要加高,那些溪流的走向需要调整” “按照目前农田的分布,哪些地方需要修建堰塘,地方需要修建水渠,每一处堰塘可以保证多少亩土地灌溉,每一处水渠同样是如此,都要细细筹划” “侯琪,我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种地的农户,而是有能力按照新的法子带着农户保证一定收获的新式府兵将领,并能让新法子写入书籍,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府兵将领” 十二月份,阿史不来城的权知守捉副使兼录事参军,原胡弩镇骑兵伙队正侯琪正带着一千汉人府兵、一千胡人农户在修建堰塘和挖掘水渠。 侯琪亲自参加了水渠的开挖,在十一月份的时候,都督孙秀荣就召集三城负责农耕的头目开会,进行冬季大兴水利的动员,自然又给他们分发了他自己编制的小册子。 由于都督本就是在葱岭由于“善耕”而小有名气之人,对于他的小册子诸人倒是愉快地接受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侯琪带着府兵什长以上的人跑遍了阿史不来城方圆五十里的地方,并对水渠、堰塘的布置进行了详细的筹划,还绘制了详图。 此后,他就将两千府兵一分为二,一千人照常训练,同时警戒四周,一千人则带着一半胡人开始大兴水利了,然后每一个月轮转一次。 阿史不来城南面有六条河流从雪山上流下,实际上只要两条水量较大,剩下四条都是时断时续,按照孙秀荣的规划,这样的河流自然是要通过人力来改变其走向,并最终汇入那两条较大一些的河流的。 由于河流流到平坦地带后由于地势平缓,造成的分叉极多,挑选离目标河流最近的一条分叉开挖便是应有之意,当然了,由于要保证水源不浪费,就要将其它的分叉全部由堵住,堵住后又要防止主干道河道载不下太多河水,而汇入目标河流后同样要考虑河道载不下这许多河水而造成泛滥的问题。 这个冬季,留给侯琪的时间并不多,他需要做的则非常多。 中午时分,歇息饮食的时候,来自河南府老府兵后代侯琪坐在高处土包上,一边就着用风干肉、野菜干熬着的热汤啃着胡饼,一边仔细想着孙秀荣之前说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着。 “在大唐,府兵,包括队正以下的头目亲自种地那都很正常,不过再往上由于都有职田、薪俸,很少有人亲自下地的,在河南府,眼下连队正都不会下地了,伙长也在请人耕种,也就是区区什长才会亲自下地” “在安西,情形特殊一些,队正也要亲自下地,但再往上,副镇将、副尉等就不会下地了,自有普通府兵或租地的人为其完成,可在碎叶川都督府,五品大员都督竟然也抽出一定时间亲自下地做事” “虽然都督每次下地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个表率而已,但相比其他人,他做的已经够好了,没有他的带动,那些胡人,特别是刚从牧户改过来的农户能老老实实在地里泡着?以我估计,彼等勉强将种子播下,然后静等收获就是了” 他突然又想到他去怛逻斯开完会临走前孙秀荣对他说的话。 “候兄,你那里府兵最多,都是种地的老把式,我自然是放心的,大唐的耕种比这里的粟特人强,但依旧亩产不高,你道这是为何?” 侯琪摇摇头,孙秀荣接着说道:“无论是作战还是种地,都有一定之规,比如作战,你就必须有合格的士兵,何为合格?自然是有一定的气力、耐力、武艺,识得配合,懂得金鼓,知进退,遵守纪律,令行禁止” “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合格的士兵了,但想要百战不殆还不行,这支部队还需要合适的装备,比如甲胄、武器、战马,做到这一点后,这支部队就算是强军,但还不是赫赫长胜不败之师” “那怎样才能做到长胜不败,除了有一个英明的将领,也需要将诸如李卫公兵法、太宗兵法那样的心得写成条例规制化,我在胡弩镇练兵、作战的法子已经有操典,眼下人更多了,操典就需要进一步细化” “名将不是时时都有,大多数都是常人之资,不过有了操典,何如行军,如何扎营,如何对战,如何撤退,都有规定,这样的人带兵恐怕不能大胜,但也不会大败” 说到这里时,侯琪说道:“诸葛孔明倒是这样的人物”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是,加上我等选拔将才也有一定之规,选出来的人都是在机变上超出一般人者,彼等自然无法与名将相比,但也是眼下做好的选择了” “种地也一样,以往的经验往往会禁锢自己,加上疏懒,往往导致亩产不高,咱大唐百姓是最勤劳的,但亩产已经达到最高了吗?自然不是,对于自己的田地来说多半是了,但所有的田地加起来就不是了,实际上这些事务应该由郡县或折冲府的田曹来牵头进行,可惜啊……” “在我这里,绝对不能让名不符实、德不配位的官员存在,一县之地,有多少亩水浇地,需要多少水渠和堰塘,何时开启,如何开启不引起纠纷,都必须列明,并作为官员功绩考核的依据,没有达到者一律清退” “侯琪,实话告诉你吧,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两个能按照我的法子种地或带领人种地的人,而是一帮人,一大群人,有了这些人,无论到了哪里,很快就能打出一片天地” 侯琪啃完最后一口胡饼,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后,默默地想着都督这句话,虽然不甚明白,不过还是鼓舞了他。 他将烫碗放到一边,又想到了在疏勒镇时孙秀荣送给自己的金饼和种子田,看着眼前似乎永没有完工时候的渠道,他拍了拍手,赶紧大踏步走了上去。 而在曳建城,权知守捉副使元丰也是如此,作为北魏王室后裔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真正种地的一日,调遣到安西之后,他作为常备骑兵也只是挂了一个府兵的名头,可他不会种地,他手下的石玉奴却是好手,元丰便让石玉奴带队按照孙秀荣给的小册子先在图上画出来,然后他才亲自带着一众人进行农田水利建设。 在怛逻斯,孙秀荣自然亲自参与了周围水利设施的规划,并每日抽出半个时辰一起参与劳作。 同样是正午,他作为都督也没有独立的帐篷,同样坐在土包上啃着胡饼,喝着肉菜汤。 但他想的明显与侯琪不一样。 “我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一开始并不能让全部人员都过去,只能先让士兵过去,我的士兵,既要成为强兵,还要成为优秀的农夫,这个难度一点也不小啊” 都督亲自参与农事劳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怛逻斯都督府,并传到了大都护府,夫蒙灵察得知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大郎,你还真是一个农户出身的人啊” 他又想到:“怛逻斯孤悬于异域,周围全是胡人,胡人种地肯定比不过汉人,孙秀荣他不亲自垂范,粮食估计也不够吃的,倒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头上,不是拼命向都护府请粮,便是竭力要申请迁徙府兵的,但孙秀荣却没有这么做” “他才二十岁,自然不会想到要效仿刘备来到许都后在曹操面前那种行径了,也罢,在年终给圣天子的谢恩折子中,我多少提两句吧,看本土能不能再往怛逻斯迁徙一些农户” 北庭的马璘知晓了却不以为然。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何苦拘囿于泥土之中?” 而于阗镇的段秀实得知后却是另外一份心境,他当即向高仙芝请命,要去屯田使麾下干一段时间。 孙秀荣,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一举一动却还是影响着安西之地,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第三十四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4)雪 十二月份,怛逻斯附近又下了一场小雪。 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小雪。 大地再次从苍凉中变成了白茫茫,当小雪停止了,北风也似乎受到了感染,肆虐了多日的它也消停下来了。 一轮冬阳悬挂在半空,人们并没有感受到它的热意,反而增添了些许寒意。 惟余莽莽,只有半空的烟雾显示了人类的存在。 雪山西端山脚下的烟雾似乎更浓一些。 原本这里只有两座矮窑,用时下西域、中东一带最原始的块炼法将木材、铁矿混合在一起煅烧,等估摸着烧得差不多后封闭窑孔让其冷却,然后将结成一团的铁块扒出,在再进行二次冶炼、锻打,最后制成各类铁器。 这样的法子效率实在太低,眼下大唐的冶炼水平已经进化到灌钢法的第二阶段,已经知道在窑炉上设置专门的出铁口(炉水),简单捶打后形成熟铁,然后将熟铁片与生铁片捆在一起放进窑炉煅烧,这样再次出来炉水的含碳量会处在合适的水平,就能制作软硬适度,坚硬与柔韧性适中的铁料,俗称精铁的便是,不过要想得到接近后世钢的水平,还需要多次煅烧,多次锤炼才行。 不过用这种夹钢法制作出来的精铁已经能满足绝大多数铁器质量的需要了,想要制作兵器,无非是多烧几次,多锻打几次罢了。 这种方法出产精铁的问题是,将生铁、熟铁混在一起煅烧,由于投入的木材不同,同一木材干湿度不同,火候不同,最终得到的精铁含碳量完全无法掌握,只能在后续锻打中慢慢摸索。 故此,这样生产出来的精铁质量依旧不高,在固定时间里得到上品铁料的产量依旧很低。 但真正的灌钢法就不同了,含碳量最高的生铁液均匀地淋在制作均匀的熟铁片上,如果操作的当的话,会得到含钢量适中的铁料,虽然依旧含有一些杂质和气孔,但在后续的锻打中可以有效去除。 这种冶炼方法的要点一是炉温,二是在这个时代最为合适的炉膛设计,多高、多宽、各个炉区如何划分都有一定之规。 这一切都在孙秀荣的大夏国时代末期完全掌握了,无非是寻常合适的耐高温黏土,制成耐火砖后贴在炉壁上,然后寻常合适的地方按照一定之规将炉窑建成就是了。 用人力或牲畜拉动的风箱是保持足够炉温的关键,煅烧的时间是第二个关键,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此时的雪山既有煤也有足够的木材,在大夏国时代,由于西伯利亚的木材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然多采用木材冶炼,后来因为铁料需求量很大,才慢慢转到煤炭,如果采用煤炭的话,需要的工序会更复杂,在眼下这个光景,孙秀荣依旧选择了木材。 在侯琪带过来的千余府兵中,有二十多位曾经在窑场、铁器作坊以及兵器作坊干过,来自四川的府兵头目,前胡弩镇重兵伙伙长席元礼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窑场干了,只是在小时候跟着家里的亲戚干过,不过孙秀荣依旧将其从府兵中拣拔出来,让其专门来管辖矿场、冶场、作坊。 无他,在时下的大唐府兵中,稍微有些作为的府兵头目都识得几个字,算得几个数,矮矮壮壮的席元礼就是其中之一。 工曹参军,是二十六岁的席元礼新的职位,虽然有着一身力气的他不大乐意,但孙秀荣依旧让他赶鸭子上架了。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都督府各曹中,都督将工曹拔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原本只是副镇将级别的他已经享受守捉副使的待遇了,而在眼下中等羁縻都督府里,各曹都是勉强入了流官行列。 而对于孙秀荣来说,向席元礼这样力气大的人在少年兵里多得是,何况胡人少年由于吃肉多,高大精壮者相比汉人更多,比如在新招收的三千弓月部少年中,就有一位身材高达六尺多的,他是萨哈连的外甥,原本叫萨克哈,实际上就是后世的苏哈,孙秀荣得知后便将其改成了苏哈。 苏哈训练三个月就接替了席元礼重兵伙头目的职务,担任五百身穿棉甲加部分皮甲,装备一丈二尺长虎枪、双手横刀、普遍在七斗力以上单体弓重兵营的头目,当然了,上次去龟兹镇时孙秀荣并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上,眼下仅仅是代理,他这个代理连“权知”二字也无。 不过已经十八岁的他凭借着身高力大已经能够熟练使用虎枪、双手横刀,作战时勇猛无前的劲头还是被孙秀荣特别拔擢出来。 与席元礼的矮壮不同,他又高又壮,更适合带领重兵营。 有了苏哈的存在,席元礼只得退而求其次,虽然从府兵里退出来了,但席元礼对新职务还是很尽心的。 眼下,在雪山脚下,一溜排开了五座规制一模一样的大窑,其中的三座一直在运转,两座最为备用,按照眼下的水准,加上孙秀荣来自后世的知识,每座炉窑能坚持运转一年半时间,为了以防意外,他还是多建了两座。 席元礼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自然来自孙秀荣。 自从来到冶场后,席元礼不时会掏出小册子查看,而他放回怀里时也是用一块白色的绸布细细包裹好后再放进去的。 “都督建造的大窑容量是以前的三倍,出铁量则是四倍,若是算上能够有效利用的,则是五倍,区区一座大窑就相当于以前的五座,炉口、炉腹、炉腰、进风口、风箱都有严格的规制,风箱由一个人看着两头骡子轮流拉着,只在填料、出炉时人手较多,平时由炉头盯着,何时再填料,何时加入石灰,都在都督的小册上规定好了” “炉水出来,淋到熟铁上后,不同用途的器物需要在寻常火炉中煅烧几次,淬火几次,是放在何种液体里淬火都明明白白,若是我自己掌握了这个秘诀,回到四川必定发大财,可都督却将这秘密交给了我,无论如何,可不能将这秘密透露出去了” 为了让席元礼安心在冶场工作,孙秀荣还在以前的重兵伙里挑选了五位他以前的手下给他打下手,冶场附近也有常备的一百少年兵盯着,名义上是怕有不怀好意者前来捣乱,但席元礼却是门清。 “都督这是怕自己的冶炼秘诀被他人学去了,或者窑场的工匠跑了将秘诀散发出去了,这里的炉工都与都督府签订了三年之内不得擅自离开冶场的协定,可我奇怪的是,难道三年之后就可以随便离开了?” 席元礼摇摇头,这不是他能理解的,干脆也别想的,那位比自己还小六岁的都督肯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与之前相比,出炉水的操作也大不相同。 眼下都督府需要用淋钢铁料制作的大头无非是这几样:横刀、骑刀、虎枪枪头、宽檐铁盔四样,剩余的直诸如普通矛头、箭头、棉甲铁片都用普通铁料浇铸然后稍微锻锤而成就是了,并不需要用上等精铁。 于是,根据横刀、骑刀、虎枪枪刃、铁盔大致的形制先用熟铁制成母胚,然后再将生铁液浇在上面,最后运到城里作坊进行二次加工,这样的效率最高,雪山冶场也是这么干的,此时放置母胚的位置,一次性放置多少,何时移走再浇淋下一批都马虎不得。 这也是在大冷天里席元礼最紧张的地方。 今日,正好是出炉水的日子,据说都督也会来此观看,席元礼更是有些忐忑。 “哒哒哒”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席元礼赶紧迎了上去。 来的正是孙秀荣和封常清。 见到席元礼后,孙秀荣问道:“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见到席元礼额头上还有汗,孙秀荣不禁笑道:“也不是第一次了,紧张个甚?开炉吧” 席元礼点点头,将手中的小旗子一挥。 “开炉!” 炉头将出水口打开了,半晌,一股火焰一般的铁水从用耐火砖砌成的炉管里流了出来。 而在炉管下面,站在两个炉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同样用耐火土烧制的、放置了十根母胚的泥版,两人不断变更泥版的位置,让炉水均匀地淋在母胚上,然后赶紧抬着泥版走到远处,附近另外两个抬着泥版的炉工再上去重复这一操作,周而复始,直到炉水出尽为止。 过程中,兴许是见到有都督在一旁观看,也有慌乱之下没有把握住泥版的位置,让炉水流到地上的,自然招来席元礼的一阵喝骂。 见此情形,孙秀荣却与封常清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从远处抬来了一块泥版,加入到了浇淋母胚的行列。 这个举动其实还是有危险的,一旦泥版质量不过关,在浇淋的过程中断裂了,铁水淋到身上后就是灭顶之灾。 但显然按照都督的小册子制作的泥版都是合格的,这一幕也没有发生。 事后孙秀荣对席元礼说道:“在我手下做事,并不希望人人都是多面手,所有的军官都能强过士兵,但专门管事者必须懂得操作,否则肯定管不好事” 席元礼十分羞惭,他以前自然自己试验过,但正式出炉时自然没有想到自己要亲自上手。 孙秀荣再看向封常清,这位历史上以事无巨细著称的“名将”显然对自己的话十分赞同。 在主要以人工为主的工匠时代,规制化自然是需要的,但要想打理好冶场或工坊,事必躬亲,事无巨细也是需要的。 第三十五章 光明使者(1)史国来人 就在碎叶都督府农、工在冬季大兴之时,孙秀荣对军队的训练也没放松,此时,新招募的三千弓月部少年经过近半年训练后已经成军了,不过为其配备的兵器却还不够,完全成军估计还要三个月才行。 传说中的“达奚部叛乱”毫无踪影,别说叛乱了,就连迁徙也没听说起。 但无论如何,最先训练的那三千少年兵完全成军了,超过一年的训练后,按照孙秀荣一贯的想法,若是没有在实战中进行演练,训练再多也是不够的。 这三千人成军后,孙秀荣将其按照唐军的规制进行了改编。 一千五百骑兵,全部装备棉甲、骑枪、短弩、骑刀、弓箭,其中最精锐者五百骑配备虎枪,剩余一千是普通骑枪。 五百重兵营,装备棉甲、虎枪、双手长刀(备用)、弓箭,这样的配置,既能在两军对垒时当跳荡营使用,又能独立作战。 五百强弩营,装备棉甲、双手横刀、强弩、弓箭,所谓强弩营,眼下只有两种强弩,两石力的单弓弩,使用时用双脚踩住弩身,双手拉动弩弦即可,这样的单弓弩平射射程一百六十步(两百四十米),抛射时可达两百步(三百米)。 单弓弩使用方便,有三百具。 还有两百具角弓弩,力大的士兵也能采用使用单弓弩的法子,大多数人只能坐在地上,用双脚蹬着弩身,双手、腰部综合发力将弩弦拉好。 像荔非守瑜、孙秀荣这样天生力大,单臂就能拉动三石力以上的强弓者自然是少之又少,但大多数人在使用强弩时也只能采取上述的法子。 角弓弩平射距离达两百步(三百米),抛射可达四百五十米,与单弓弩、弓箭配合的话可在四百五十米、三百米、一百米的三个距离上对敌人实施三拨远程打击。 如果是大唐一个军团(两万人左右),内中有三千强弩兵,三拨箭矢过后敌人冲过来的阵型必定是稀稀拉拉了,此时己方的骑兵再突入胜率非常之高。 不过像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那样双方都是大兵团,才有集中使用强弩的可能,一般情形下,强弩兵也是拆开来使用的。 五百轻兵营,没有棉甲,只有部分皮甲,加上冬季战袍,配备普通长枪、单手横刀、弓箭,在碰到特殊地形的情况下,轻兵营也可当成奇兵来使用,由其轻装简从(实际上携带东西也不少)跋山涉水越到敌人身后,或切断敌人退路,或截断援军路线。 在唐军的序列里,是有专门的辎重兵的,不过孙秀荣并没有这么干,一来他的兵员不多,恨不得将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自然不会专设辎重兵,而是由轻兵营兼任,除此之外,亲兵营还兼任着工兵营的职责,之前已经专门训练过了。 可以说,经过孙秀荣调整过的碎叶军是一个精简版的唐军小军团(没有辎重兵和陌刀兵)。 由于这三千人今后的驻扎地点是怛逻斯,孙秀荣便称之为“怛逻斯旅”,而在阿史不来城接受荔非守瑜训练的自然就是“阿史不来旅”了。 时间很快来到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年初,都督府的监军鱼朝恩自从来到这里后倒是一反常态,他除了经常来到孙秀荣的府邸小坐,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做什么,在这个以胡人为主的地方,孙秀荣就是天,若孙秀荣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会对他敬畏有加,但他自然不是,故此,鱼朝恩的存在感极低。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之前在边令诚府邸吹嘘的那一套自然都不能实现,不过在杀死葛逻禄部的乙室钵后,孙秀荣灵机一动,将功劳全部按到鱼朝恩的头上,并让他带着乙室钵的首级以及新上任的乙失密去大都护府请功。 这倒是鱼朝恩求之不得的,自从他离开怛逻斯后一直没回来,孙秀荣自然更是乐得自在。 至于达奚部,虽然孙秀荣隐隐约约记得该部就在最近几年会叛乱,波及范围从北天山一直到碎叶川,不过具体时间自然记不太清楚了。 或许是因为新出现的怛逻斯都督府让达奚文明有所顾忌,故而推迟了叛乱。 抑或有新的外力介入了,让达奚文明有了新的谋划。 或者该部内部出现了新的变化,达奚部是来自吐谷浑的鲜卑部落,虽然吞并了鼠尼施突厥部落,但该部依旧有一些未高过车轮的男丁长大了,达奚文明也不可能让所有的突厥人都成为奴隶,肯定会让部分突厥人担当一定职务。 有了职务便有了威望,就能徐徐聚拢一些人丁,就会在达奚部造成新的变化。 还有像达奚丑奴这样明显与达奚文明面和心不和的人存在,这些都是随时可能造成部落内部出现变故的因素。 无论如何,孙秀荣期望中的达奚部叛乱进而自己可以浑水摸鱼的情形没有出现。 就在他正在为自己的碎叶军因为没有战事历练而忧急时,有人送上门来了。 史泰染缅。 事情也很简单,眼下的大食国还是白衣大食,历史上那位在怛罗斯之战赫赫有名的并波悉林(阿布***)还在麦地那学经,其回到呼罗珊传教并聚居大批人马还需时日。 而白衣大食眼下已经拿下了阿姆河以南诸国,以及东边靠近葱岭高原的罽宾国、护蜜国。 这样一来,光靠呼罗珊总督来管辖整个河中地区就有些力有未逮了,呼罗珊总督便在阿姆河流域新设了低一级的河中总督,管辖整个阿姆河流域以南诸国。 “都督” 史泰染缅眼含热泪地说道。 “呼罗珊总督麾下有两员大将,一名叫做埃米尔,眼下是河中总督,还有一名叫做纳斯尔,原本纳斯尔与埃米尔地位相当,但自从埃米尔当上河中总督后,驻扎在曹国的他便心怀不满” (曹国,河中地带北部重要国度,与锡尔河流域重要城堡俱战提一河之隔) “呼罗珊总督为了安抚纳斯尔,便允许他带兵攻打史国、安国、康国等国,并承诺一旦攻下这些国家,就新成了河北总督,由他担任总督” “原本大食人也派人来过我国,要求我国加入大食,自然被我国拒绝了……” 对于这一点孙秀荣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此时,假若大食人首先压服安国、康国,那史国就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岂有一口拒绝的?多半是在大食与大唐之间左右逢源罢了” 史泰染缅继续说道:“大食大军出动之后,安国、康国投降了,原本我国还可以通过康国北上与石国、怛逻斯联系,眼下却……” (石国,以后世塔什干为中心的国度,安国,以后世布哈拉为中心的国度,康国,以后世撒马尔罕为中心的国度,史国,以后世沙赫里萨布兹为中心的国度,石国最北,安国、康国居中,史国最南) “大食人的军队进入到了康国?有多少人?” “不大清楚,不过纳斯尔的机动兵力只有大约一万人,其中的大食骑兵与大马士革步兵各有一半,安国、康国投降后,每处他至少要布置两千军力镇守,故此围困史国的军力最多六千,加上从阿姆河以南区域抽调的当地步军,人数最多一万” “那他就不怕大唐从拔汗那国策应史国?” “都督,我正要说这个,得知纳斯尔轻易拿下安国、康国后,河中总督埃米尔也行动了,在我出发之前,其已经彻底拿下了乌浒水流域的罽宾、护蜜两国,由于担心大唐从东面支援,便奇袭了钵和州,眼下,整个钵和州已经是大食的领土了!” (钵和州,大唐在葱岭高原最西端的领土,大唐刚设置直隶州不久) 一听此话,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原来如此!达奚部叛乱的秘密多半在此了,眼下大食人得到了钵和州,则葱岭守捉岌岌可危,进而会影响到疏勒镇,若我是夫蒙灵察,注意力肯定会转移到疏勒镇一带” “若是大食人沿着瓦罕谷地继续前进,估计夫蒙灵察会亲自到疏勒镇坐镇,届时北面的龟兹、焉耆两镇必定空虚,在那样的情形下,达奚部才会叛乱啊,而那时,唯一能够出动大军剿灭达奚部的也就是于阗镇的高仙芝了!” 又想到,“大食人毕竟不同唐军,不可能在冬季从葱岭高原发起战事,就算彼等要从西南面威胁疏勒镇,估计也到今年春夏季节了,那时夫蒙灵察的大军也被吸引到葱岭守捉—疏勒镇一带,双方就在那里对峙”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达奚部突然发动……” 想到这里,孙秀荣已经有些笃定了,达奚部的叛乱还是会发生的,多半会在今年下半年直到明年上半年。 “这么说,史国还在?” “都督,原本我国南有那色波,北有乞史城,那色波早就被大食人占领了,只剩乞史城周围十余个小城,小城都不大,都是土墙小堡,只能容纳两三百士兵,只有乞史城最大,可容纳五千兵马,眼下除了乞史城,剩余小城全部被大食人占据” “等等”,孙秀荣打断了他,“你刚才说纳斯尔与埃米尔争雄,而纳斯尔手里总共只有一万马步军,抛去驻守安国、康国的,就只有六千兵马围攻乞史城了……” “都督,肯定不止这些,彼等占据乌浒水以南诸国后,也在当地组建了步军,人数具体不知,但加起来一万还是有的” “可以一万人的军力攻打乞史城,想要旦夕可下也做不到吧” “是的,故此,在敌人合围之前,父王赶紧派我出来求援了” “你是石国的女婿,路过石国时彼等怎么说?” “都督,石国国王就一句话……” “什么话?” “若是大唐出兵,他也出兵响应” 孙秀荣暗骂,“还真是老狐狸啊,他知晓单凭自己是奈何不了大食人的,而一旦大唐出手,最少也能与大食人斗个不分胜负,而战事又在史国发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失去什么” “好了”,孙秀荣站了起来,“你赶紧回去,就说本督一定会去救援,三日后就会出发,路过石国时会带上他们的人马,此去史国有五六百里,我最快半月,最迟一个月也就到了,让你父王一定要坚守到本督抵达的那一刻” 孙秀荣决定还是南下救援史国,一来他的怛逻斯旅需要实战历练,二来人家将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光明使者,还送来了两千户农户,怎么也要报答一番。 第三十六章 光明使者(2)石国公主 石国,最北面有白水城(奇姆肯特),最南面有吉扎克,东面与俱战提(后世苦盏),中间有眼下中亚最大的城堡柘折城(塔什干),国土南北长约六百里,东西宽约三百里,境内农田、牧场、山地都有,其与费尔干纳盆地相隔的山上富产矿物,故此还能冶炼铜铁,还是此时出产瑟瑟石最多的国家,自然也是最富的国家。 这样的大国,自然是不会一下投靠某个国家的,历史上若是没有高仙芝逼反他,石国完全可能在大食、大唐之间保持独立更长的时间。 石国国王莫贺咄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去年,莫贺咄被大唐封为顺义王,也被大食承认为石国国王,兼任石国总督,每年象征性到呼罗珊缴纳一些物品而已。 由于石国富产瑟瑟石,实际上莫贺咄每年只需要给呼罗珊总督上缴一袋五十枚瑟瑟石就行了,如此优厚条件莫贺咄自然愿意。 至于去大唐,更是优厚了,石国每年派往大唐的朝贡商队带着的包括瑟瑟石在内的货品自然远比去呼罗珊多,但他们得到的远远比带去的多。 这样的朝贡是石国上下所渴望的,每年可赚取五倍以上的利润。 莫贺咄,并非是土生土长的石国贵族后代,西突厥强盛时期,也在石国派遣了俟利发,实际上就是石国总督,大约百年前,阿史那氏的俟利发迎娶了石国公主,最后,在一场“大火”中,石国王族全家葬身于火海,俟利发的后代反而成了最接近其血统的家族。 于是,在几十年前,石国国王的世系变更了,实际上是阿史那氏的后代。 当然了,新国王上任后,为了迎合石国国民,自然取了石国名字,信仰了祆教。 这个背景,大唐自然知晓,像石国这样的披着昭武石姓的突厥王族后裔也是为大唐所忌惮的,故此,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被高仙芝逼反了,其都城也被唐军洗劫一空,但李隆基并没有怪罪高仙芝,还不断给其加官进爵。 中亚其它诸国,情形大致类似石国,不过史国倒是一个例外,由于山川阻隔,西突厥的脚步并没有深入到他们那里,于是他们依旧保持着粟特人的王族传承。 当然了,几十年过去后,在强大的本土惯性下,这些后来的西突厥王族后裔早就被粟特人高度同化了。 若是没有怛逻斯都督府的存在,见到纳斯尔大军入侵后,莫贺咄肯定会向安国、康国一样投降的,但有了怛逻斯都督府,他就不会这么考虑了。 柘折城(塔什干),位于珍珠河支流柘折河(后世奇尔奇克河)西岸,方圆约莫八里,城墙由石头垒成,但只有一丈高,城内有军民两万户,是当下中亚最大的城市。 在城市的正中,是一座全部由磨制整齐的条石垒成的内城,方圆约莫两里,包括围墙在内的整个建筑群通体呈白色,建筑风格也深受波斯影响,石国上下都称之为“白城”。 白城里有花园,有泉水,有军营,有装饰的美轮美奂的王宫。 花园是围绕着原本就有的一座小山建成的,小山有一股清泉从半山腰沁出,泉水常年微弱,流到山下后,原本是一个深潭,如今被石国国王改造成了花园的一部分。 泉眼附近却是按照大唐亭子模样修建的一歇息处,上面还有前任安西都护董宝亮所题的“归义亭”字样。 眼下正值深冬,石国也是一片萧索,按说半山腰的归义亭应该无人来自玩赏才是,不过此时却有两人正在上面说话。 一男一女。 男的就是当下的石国王子,王位继承人顺为第一的那俱车鼻施,女的则是他的妹妹,年仅十五岁的金丝凯亚。 石国国王莫贺咄妻妾众多,这两人的母亲却是来自汉地的粟特人,也就是在大隋年间就娶了汉人女子并一直定居在长安,并在大隋当上官员的粟特人后裔。 几代混血之后,两人的母亲实际上已经完全是汉人模样了,不过反映在兄妹二人的容貌上却是大相径庭,哥哥那俱车鼻施完全是胡人模样,而妹妹金丝凯亚却是一幅典型的汉人模样。 当然了,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依旧残留着粟特人的痕迹。 因此,莫贺咄也对两人施行了完全不同的教育,对于那俱车鼻施自然进行了一整套粟特贵族的教育,而对于金丝凯亚却实施了唐人的教育,不过到最后却事与愿违,金丝凯亚却成了一个虔诚的祆教徒。 金丝凯亚的全名叫“阿尔塔特.金丝凯亚”,前面那个词实际上就是水神,是祆教几大光明神之一,后面才是她父王起的名字。 能够拥有这样的名字,来历肯定不简单。 眼下,虽然只是面对自己的妹妹,但那俱车鼻施并没有颐指气使,反而对她似乎十分尊敬。 金丝凯亚坐在一张垫了软垫的石凳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的哥哥在极力地说着什么。 “……” “……” “妹妹,只有你能够说服父王,让其派兵跟着唐军一起南下” 说了半天,这次句话才是重点。 问题来了,身为大王子,为何不亲自向莫贺咄请求,而要退而求其次恳求自己的妹妹出马? 对于这一切,金丝凯亚似乎也司空见惯,刚才在听自己哥哥诉说时,他并没有请他一起坐下。 那俱车鼻施所说的问题金丝凯亚自然也知晓。 就在昨日,城外来了一支大军,人数约莫三千,声称是得到了史国王子,也就是两人的姐夫史泰染缅的求援而南下的,还请石国也派出一支军队跟着南下。 但国王莫贺咄却拒绝了,他不愿意深入到史国境内,只愿意象征性地派出一支军队去俱战提,以加强那里守军的姿态威胁大食人的侧翼。 那俱车鼻施跟着莫贺咄去过长安,对大唐疆域的辽阔、富庶十分了解,自然心向大唐,但莫贺咄却不愿意在大唐、大食之间站队。 当然了,他的真正心思是,一旦分出了胜负,他会立即倒向胜利的一方,在此之前,他是不会请轻易表态的。 而金丝凯亚如此作难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今年,莫贺咄准备将她许给康国国王之子咄曷,因为咄曷继任康国国王是迟早的事,但眼下事情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前,康国也是在大唐与大食之间虚与委蛇,但眼下康国彻底投靠了大食,咄曷出人意料地提前成了康国的国王,如此一来,金丝凯亚的婚约到底还要不要履行就是一个问题了(康国国王才四十岁,国王之位突然被自己的儿子取代,这里面肯定有大食人的运作),这才是她惆怅的原因。 “那怛逻斯都督府都督的使者还在王府?” “是的,那人是姐夫的徒弟,叫甚哥舒迷奴,曾多次来到王府” “那汉人都督为何不亲自来王府?” “大唐都督自然自视甚高,又多半又害怕我国骤起发难,故此……” “也罢,要不你我去城外一趟,见一见那都督再说” “这……,要不先禀报父王再说吧” “不了,父王你还不知晓?他打定的主意很难有人改变的” …… 城外大营,带着怛逻斯旅来到这里的孙秀荣见到了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石国公主。 一刹那,孙秀荣也被金丝凯亚的美貌打动了,不过更令他惊叹的是此女雍容大方,不卑不亢,不像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而像一个经历了很多事的成年女子。 “难怪” 孙秀荣在心里发出一阵暗叹,历史上的高仙芝攻陷柘折城后,自然大发其财,不过最让他心动的是两样宝物,一个自然是金丝凯亚了,另外则是两枚宝石,一枚就是凤者宝石,孙秀荣手里的那枚桃花石,另外一枚则是火红的瑟瑟石,是石国的镇国之宝,也是石国祆教徒称为圣物的宝石。 高仙芝取走的这枚宝石多半就是火红的瑟瑟石了。 “像她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从小有过一番历练才会成为这样的” 孙秀荣暗暗想道。 “都督” 金丝凯亚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话,加上她声音悦耳,说出来时犹如空谷幽兰中鸢啼凤鸣,让人陶醉不已。 “你真的有把握击败大食人的军队?大食人在乞史城下不下一万,你这里才有三千人……” 孙秀荣说道:“以公主来看,突骑施人的军队与大食人的相比如何?” 金丝凯亚说道:“以前苏禄大汗在位时曾与大食人大战好几场,双方不胜不败,这么说双方应该是相差无几才是……” “这就是了,我大唐进攻怛逻斯河碎叶城时,人数远少于突骑施人,特别是在我这一路,只有部族骑兵一千,少年兵一千,而怛逻斯的尔微特勒大军却有一万五千,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也不能取胜,但依旧击败之,眼下我的少年兵已经增加到三千之数,更兼武备精强,难道连一万大食兵也打不过?” “若是石国再有三千人一同南下,击败大食人更是易如反掌” …… 次日,金丝凯亚说服了莫贺咄,不过莫贺咄只让那俱车鼻施带了两千骑兵跟着孙秀荣南下了。 不过莫贺咄也不是完全没有计较。 临行前他对孙秀荣说道:“都督,我国国小力弱,受不起大的波折,这次让那俱车鼻施带着两千骑兵南下,自然要以大唐马首是瞻,不过这一次他还带了五千大军一个月的粮草,就让他做一个看管辎重的辅助力量吧” 孙秀荣并没有反驳他,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本来目的本就是为了锻炼少年兵,加上石国的人马,以及乞史城里面的军队,足以让大食兵吃不了兜着走了,原本南下时主要忧虑粮草无继,眼下此事无忧,夫复何求?” 第三十七章 光明使者(3)纳斯尔的筹划 萨末建城(后世撒马尔罕)。 一个冬日夕阳西沉的傍晚,在由康国国王提供的宅邸里,三十五岁的艾哈迈德.纳斯尔游闲地泡在浴池里。 浴池是用磨制得异常光滑的大理石砌成,每一块大理石长、宽、高大约是三尺、一尺、一尺,正面雕刻着火焰图案,浴池的西端正中立着一个狮头驼身雕像,雕像下面则是供人斜靠着的圆润的坡面。 这座宅邸原本是西突厥汗国俟利发、也就是眼下康国国王的祖先驻康国的住所,眼下被国王让出来供大食将领居住倒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对于纳斯尔来说倒是别有韵味。 纳斯尔,听这个名字就知晓他是突厥系部族的后代。 是的,几十年前,他是西突厥汗国留在史国俟利发的后代,西突厥灭亡后他的家族流亡到了呼罗珊,由于俟利发的威望,在其身边逐渐汇聚起几百突厥人,大食兴起后,地理环境与阿拉伯半岛极为相似的呼罗珊便成了其重要基地,而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渐渐成了历届呼罗珊总督用来压制力量日益强大的东波斯人的力量。 于是,纳斯尔家族便再一次崛起了。 纳斯尔家族是大食人大规模启用突厥人的开端,大食大规模启用突厥将领和士兵那还要等到怛逻斯之战,大唐彻底退出天山以西之后。 而眼下呼罗珊总督任用的河中总督埃米尔就是来自呼罗珊本地的东部波斯人,他许诺一旦纳斯尔拿下阿姆河以北的地区,便任用他担任河北总督自然也有压制埃米尔的意思。 纳斯尔是呼罗珊突厥人的杰出代表,以前,突厥人在那里主要担任雇佣兵,最高职位莫过于百夫长,有些类似于几百年后掌握着乌克兰主权的波兰人对哥萨克的态度,但艾哈迈德.纳斯尔凭借着赫赫战功一跃而成为千夫长,娶了呼罗珊大伊玛目的女儿后更是在呼罗珊突厥人的历史上第一次进入贵族行列。 原本的历史上,纳斯尔毫不费力地拿下了史国、康国、安国,并一改以往对这些地方单纯羁縻的态度,开始在各国驻军了。 当然了,由于突厥人、大食人、波斯人的内斗,大食对于这些国家的占领并不是那么牢靠,完全掌控则需要等到阿拔斯王朝建立后(750年,今年是741年)。 纳斯尔占据康国、安国后,立即让粟特步军接替他麾下由少量突厥将领为骨干,大食骑兵和大马士革步军为主精锐对史国都城乞史城的包围,自己带着主力来到了萨末建城。 纳斯尔知道,史国实际上是北方强大石国的附庸国,一旦史国被围,若是有援军的话,石国肯定首当其冲。 至于更远的大唐,大食人目前尚没有与之接触过,不过在纳斯尔担任千夫长时,曾跟随呼罗珊总督与以前占据雪山北麓一带的突骑施汗国大战过几场,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大唐既然灭了突骑施汗国,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于是,为了彻底拿下石国,以史国为诱饵,围城打援便是纳斯尔的既定战略了。 故此,当起部下甫一合围乞史城,他就瞒天过海,将精锐力量全部转移到萨末建城——眼下从石国到史国,必定经历康国,而要抵达康国,就必须穿越一道长约五十里的山谷——吉扎克山谷。 吉扎克山谷是由发源于葱岭西端的吉扎克河流过之后形成的,两岸皆是连绵不断的小荒山,山体不高,大多在两三百米,极易隐藏伏兵。 三日前,得知从石国来了一支援军后,纳斯尔便命五千大马士革步军在山谷靠近萨末建城这一端埋伏起来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纳斯尔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投入到那里,在他自己的手里还有三千大**骑。 在波斯人、突厥人进入大食军队体系之前,大食骑兵几乎都是没有铠甲的,连弓箭也无,除了一口弯刀便什么也没有,大食人能够在中东崛起,来自前大马士革、巴比伦两个前罗马、波斯辖区的青壮和武器起了很大的作用。 灭亡波斯后,大食人自然全盘接受了波斯人的军队和武备,至此之后才有了成体系的铠甲和武器,加入突厥人后,他们的骑兵战术才进一步丰富起来。 纳斯尔手下的大食骑兵单论单兵能力,一点也不亚于突厥人,不过在战术上就乏善可陈了,也就是在纳斯尔手里,他们才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纳斯尔掌握这支军队后,为其配置了铠甲以及远程武器,想要大食人陡然全部掌握骑射是不可能的,不过人手一些标枪还是可能的,再加上大马士革步军的有力支持,他这一万精锐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实际上,与骑兵相比,五千大马士革步军才是真正的中坚,他们都有甲胄,手持长的吓人的长矛,辅以短刀、盾牌,单独拎出来对付突骑施汗国的骑兵都行。 前不久突骑施汗国大汗苏禄与呼罗珊总督的大战中,苏禄本来大获全胜,本可以乘胜追击的,不过在见到阿姆河岸边密如蛛网的大马士革长矛阵后最终选择了退却。 纳斯尔坚信,区区三千“唐军”以及两千石国援军由那五千大马士革步军就足以应付了,何况他这里还有三千大食骑兵? 大理石的台面上放着刚从外面拿进来的葡萄酒,纳斯尔拿起来抿了一口,浴池的热意加入冰凉的葡萄酒后,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不过,他终究是方面大将,并没有被快速拿下安国等胜利冲昏头脑,对他来说,拿下整个石国、拔汗那国才是完全的胜利,特别是大唐的盟国拔汗那,在没有拿下这两国之前,他这个“河北总督”都名不符实。 冰凉的葡萄酒下肚后,他又在脑海里对自己的筹划梳理了一番,最终他觉得应该没有什么意外。 “大马士革步军战力强横,又有有利的地形,就算不敌唐军,也不可能在几日内退却,而在这几日,自己带领的骑兵就能从山谷两侧任何一处豁口冲出来!” “吉扎克山谷两侧的豁口有十几处,进入豁口后又会遇到通往各个方向的豁口,若不是当地人绝对会晕头转向的,唐军侦骑绝对摸不清头脑,当唐军与大马士革步军激战正酣时,我的骑兵突然出现,胜利就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纳斯尔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他一招手,在浴池里伺候的两个粟特女奴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 很快,夜幕完全笼罩了萨末建城。 大食人刚刚接手不久的萨末建城城里的军民大多信奉祆教,也有少数人信奉佛教、景教,在祆教的体制下,一到晚上城里几座主要的寺庙顶上会燃起巨大的火把,象征着来自祆教最高主神阿胡拉.马兹达的“黑暗之眼”,火把有避风装置,在大风天气也不会熄灭。 作为祆教重镇,城池东南西北中各有一处祆寺,象征着光明尊者麾下妙风、妙火、妙水、清气、明力五大弟子,眼下夜色正浓,位居城池正中的前俟利发府邸最高处正好可以看到这五处火光。 以前为了监视康国军民,俟利发的府邸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原本是突厥俟利发向长生天祈祷之处,后来见到康国大部都信仰祆教,渐渐也接受了此教,故此,对于祆教,纳斯尔并不陌生。 实际上,在皈依天方教没多久的纳斯尔家族心目中,长生天、真.主、阿胡拉.马兹达(以下简称马兹达)一直在交替出现,眼下不过是中间那位暂时占据主位罢了。 “这一次若是占据了康国等国,必须让彼等悉数皈依天方教,否则全部贬为奴隶” 一想起呼罗珊总督的话,站在高处眺望着五方火焰的纳斯尔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了。 当然了,他不光是为了祆教而凝重。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接到了一个令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消息。 “总督” 之前向他汇报的是一个前俟利发部将的后代,一个极为优秀的侦骑,按照突厥人的最高评价,“那是一头真正的野狼,能够独自穿越几百里,能够几日不吃不喝,能够在热天穿着皮袄,在寒冬穿着单衣长时间埋伏的野狼” “职部探知,从石国南下的五千左右援军抵达吉扎克后突然消失了!” “哦?” “第三日,才从那里开出来两千五百人,看那服饰,应该是五百唐军,两千石国骑兵,他们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吉扎克山口,不过并没有连夜穿越山口,而是在山口北端停了下来” “还有两千多唐军完全消失了……” “怎么可能?多半还在吉扎克城堡” “总督,我等在吉扎克有密探,亲眼见到五千援军进入到吉扎克军营,并混在给军营送粮草的当地人队伍里到过军营,却发现只有那两千五百人,并没有发现剩余两千多人的踪影!” “怎么可能,难道军营有密道通往外面?不可能,若说柘折城倒是有可能,但吉扎克绝无可能,对了,你的探子亲眼见到他们进到了军营?” “是的” “你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法子联络的?” “是的,那法子是按照我等突厥人特有的方式进行的,外人绝无识破的可能,总督,你也是知道的,那是一种古老的法子,就算在突厥人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一想到这些,站在高处迎着冷风的纳斯尔神色更加凝重了。 第三十八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 吉扎克山谷西端。 吉扎克山谷两侧连绵起伏的小山东西横向距离都有几十里,就算纳斯尔熟悉这里也不可能将每一处出入口都封锁,也不可能在每一处出入口都设置隐秘哨位。 在这里,包括西边的安国、南面的史国、北面的石国,主要的人口还是农户,在各绿洲地带辛勤劳作的农户,在这个时代的河中,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普通农户是不存在的,除了农奴就是佃户,而佃户也是指破了产、没落的贵族或者军人家族。 佃户们依旧有从军的权力,只要立了功,或者在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中侥幸活下来,也极有可能被高兴之余的国王重新分封土地的。 当然了,除了占多数的农户,在绿洲地带之外的山上,荒漠草原上,还有放牧的牧户,与对田地异常看重的贵族不同,这些国家对牧户的管辖倒是没有那么严格。 这些牧户才是河中地带唯一的“平民”。 当然了,这些牧户为国家提供战马也是他们能够获得眼下地位的关键,再者,若是国家压迫得很了,牧户们完全可以北上窜入以游牧部落为主的地带,这也是这些国家担心的。 但无论是农户,还是牧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祆教徒。 在吉扎克山谷两侧的群山之中,就生活着许多牧户,他们每一户可能就占据好几个山头,加起来也就是几千户,纳斯尔想要将通过“坚壁清野”的方式将他们全部杀死或驱逐出去完全办不到,无非是将五千大马士革步军藏身附近的牧户杀死罢了。 但要做到天衣无缝也办不到。 孙秀荣还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带着三千怛逻斯旅进入吉扎克城后,除了让重兵营的苏哈跟着那俱车鼻施的两千粟特骑兵继续南下,剩下的人则在天黑后扮成石国士兵模样向东去了。 东边是石国重镇俱战提,眼下这个局面,从吉扎克抽调兵马去加强俱战提的防守也是应有之意,何况孙秀荣手下的怛逻斯旅本来就有不少粟特人,天黑之后再出发看得出来的人绝对不多。 向东行进一段距离后,怛逻斯旅便折了回来,从吉扎克山口西端最外面一个入口进入到了群山。 孙秀荣此时才体会到史泰染缅送给他的那把火纹刀的价值了,一进入山里后,作为前锋的哥舒迷奴手握那把刀鞘是黑白两色、刀身一侧蕴含火纹、一侧则是祆教大神马兹达头像若隐若现的火纹刀,一路上不禁畅通无阻,还得到熟悉路径的祆教信众给他们带路。 在此时,这些祆教的信徒对火纹刀的信任就好像后世农户对某支军队的信任一样,何况,这片土地几十年前还属于大唐的管辖范围,大唐与大食不同,人家才懒得理会你信仰什么宗教,只要国王向大唐效忠就是了。 而大食人占领阿姆河以南土地后对祆教徒加重赋税甚至贬为奴隶的做法早就传到了这里。 两相比较之下,牧户们向着谁就不言而喻了。 黑夜,在火把的映照下,火纹刀一侧的马兹达头像就更加清晰了(实际上是处恰到好处的裂纹罢了),在晚上,这把刀就是信徒们的护教圣物,有了它,孙秀荣叫这些信徒们马上去死都做得到。 一夜功夫,怛逻斯旅就越过了群山,来到了山口附近,山口西南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萨末建城了。 晨曦中,站在小山上,萨末建城城中那五处最高的祆寺高塔清晰可见,呼吸着隆冬清晨寒冷的空气,孙秀荣陷入了沉思。 “虽然得知了大食人在山口南端埋伏的消息,但那里到底有多少伏兵还是一个未知数,虽然识破了敌人的埋伏计划,但最终如何破解还是一个问题” “如果敌人的伏兵只是纳斯尔的一部分兵力,若是我等绕到伏兵身后攻击,则城里的敌人还可出来攻击我身后,按照史泰染缅介绍的大食人的兵力结构,其主力应该是大食骑兵与阿拉伯步军,也就是历史上统称为大马士革步军的便是,然后是粟特步军” “眼下既然纳斯尔到了这里,那包围史国都城乞史城的多半就是粟特步军了,如果纳斯尔像我一样瞒天过海,那史国肯定以为城外的敌人还是大**锐,而萨末建城附近的军队自然就是大**锐了” “此时的大食将领没有弱者,纳斯尔作为突厥人能够做到二级总督的高位就更是如此了,他不会傻到将所有兵力,特别是极难隐藏行踪的骑兵也提前埋伏起来,肯定是等到敌人进入埋伏圈,与阿拉伯步军交战后再介入方为上策” “于是,他的骑兵极有可能还在城里,若是也与步军一样埋伏在山里的话,这一路上就会不断有侦骑出现的……” 正想着,耿思都突然说道:“都督,你看……” 孙秀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从山口外的绿洲上飞过来一小队骑兵,原本是一个个小黑点,渐渐地都跃入了眼帘。 “八名骑兵”,见到这些骑兵时,孙秀荣不仅没有感到担心,反而浮现出了笑容,“这些骑兵都是典型突厥骑兵模样,肯定是纳斯尔手下的侦骑了” 来骑确实是纳斯尔的侦骑,为首的正是那日向他汇报的勃利(野狼),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剽悍突厥汉子,自从得知孙秀荣这支唐军主力突然消失后,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自己安置在吉扎克城里的密探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对于两人联络的手法也从未失去信心。 不过他却碰到了孙秀荣,这位前一世大夏国的用间高手,并从他派往哈萨克汗国的雅安身上学到了突厥人传承几百年的沟通手段,并一举抓获了那位密探,然后用同样的法子向外传递了“一切正常”的讯息。 若不是孙秀荣,放到此时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识不破突厥人从柔然汗国开始就传承了几百年的古老法子的。 其实,群山里的主要道路都被勃利探查过了,但一来突厥人的探查全部放在白日,二来他们是从山谷附近逐渐向外探查的,故此一开始并没有探查到孙秀荣大队人马的存在。 加上祆教徒的保密,自然让一向精明的勃利也徒唤奈何。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当抵达萨末建城附近后,孙秀荣自然不会将大部队全部铺到道路上,而是与纳斯尔一样在小山两侧隐藏起来了。 此时,想要将马匹的行踪隐藏起来殊为不易,只能将马嚼子将马口紧紧勒住,不过仅仅是勒住也不保险,若是战马着恼了,打起很亮的响鼻也是极有可能的,于是,就只能将埋伏地点离道路远远的才行。 今日,是勃利亲自带队最后一次前往群山探查了,若是还没有发现大唐军队的踪影,纳斯尔决定继续埋伏,先吃掉山口北端那两千多石国、大唐联军再说。 甫一进入山道,生性敏感的勃利立即意识到了有些不妥。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这支小队伍已经深入群山之中有一里多路了,此时他意识到不妥是因为他坐下的战马打起了响鼻——马匹终究是畜生,嗅觉极为灵敏,吉扎克群山并没有大型猛兽,更没有狼群,但它们对自己的同类身上传递到空气中的气味还是十分敏感的。 随着一声响鼻响起,不远处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道路的两侧各驶来了一队骑兵! 此时,在山道两侧,并没有豁口可供勃利窜出去! …… 半个时辰后,哥舒迷奴前来汇报了。 “都督,一共八骑,我等当场射杀了六骑,杀伤了两骑,逼问之下,才得知了详情” “……” 得知纳斯尔还带着三千骑在萨末建城时,孙秀荣再次陷入了沉思。 “按照这个叫勃利的说法,纳斯尔若是没有等到他的消息,肯定就知道自己在何处了,如果我是他该如何安排?” “嗯,摄于唐军的威势,其在城里按兵不动才是上策,我等都是骑兵,就算突然出现在绿洲中,也不会对其有何伤害,而如果我等前往山口南端揭破伏兵,其还可以从城里出兵侧击我身后,无论如何都是他占据上风” 半晌,他还是决定大摇大摆从萨末建城下经过,并朝山口方向行进,并通知山口北端的苏哈联军缓缓向南端压过去。 若是纳斯尔不动,自己干脆就让一千轻步兵、强弩兵试探着去攻打大食步军,然后与苏哈联军前后夹击,大食步军是不亚于骑兵的精锐,纳斯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纳斯尔出动了,自己正好在萨末建城外与其大战一场。 令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是,当纳斯尔没有等到勃利的消息,却发现了唐军的踪迹后立即意识到一些事情,他很快带着三千骑兵出城了。 “按照勃利的供述,城里除了纳斯尔的三千骑兵,就只剩下康国的一些兵马,在这种情形下,康国上下既然见到了大唐的旗帜,依着彼等早就习惯了的左右逢源的做法,在我与纳斯尔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可纳斯尔确实一下将所有骑兵全部带出来了!” “纳斯尔这么做,肯定是下达了连他的侦骑队长也没有掌握的命令,哼哼……” 一想到这里,孙秀荣豁然开朗。 第三十九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 苏哈有些意兴阑珊地带着五百重兵营进入到山谷之中。 隆冬的吉扎克山谷清晨飘着些许薄雾,在风势的吹拂之下在山谷间飘来飘去,就好像山间的云彩一般。 这样的景象,苏哈以前在伊丽河中游地带经常见到,这一带的景象也与伊丽河中游十分相像,让他一时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虽然他从他舅舅萨哈连嘴里得知他们弓月部一开始的故乡是在大唐以北的漠北,但从小在伊丽河一带长大的他还是将那里当成了他的故乡。 作为一个带着鲜卑、靺鞨甚至部分高句丽血统的混合部族后代,苏哈几乎融合了这几个部族里“勇士”的所有特点。 鲜卑人善于骑射,靺鞨人精于骑战,高句丽人善于步战,这几样,苏哈都精通,才十八岁的他身形已经达到六尺之高了,幸亏这里的马匹远比漠北高大,他骑在一匹高大的弓月部自己喂养的焉耆马上也不显得身形突出。 作为重兵营的代理副尉,苏哈手中的一张二尺长的虎枪既能步战,也能骑战,作为弓月部里少有的勇士,他能像孙秀荣一样单手挥动虎枪作战,他身后还背着一张两石力的角弓,而作为他身后的大队重兵,既然能分到这个营头,身上的力气肯定不小,使用的弓箭普遍在七斗力以上。 于是,虽然是孙秀荣按照大唐府兵规制编制的“重兵营”,实际上将其当成重骑兵来使用也是可行的。 得知山口南端就有大食人的伏兵时,苏哈便命令队伍加快了速度——山口南端距离北端只有四十里,依着战马的正常速度,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当然了,届时战马肯定处于疲劳状态。 但这就是重兵营的秘密。 苏哈带着重兵营战马的速度很快到了最大,没多久就在抵近埋伏地点约莫两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全体下马了! 此时,骑士们的体力并没有消耗多少,彼等在附近稍微歇息一阵后,便步行着继续向前走。 此时,对山地极为敏感的苏哈已经察觉到敌人的存在了。 但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朝前走,按照孙秀荣派过来的人告诉他的,埋伏的敌军都是步军,有部分甲胄,手里是令人望而生畏、长达一丈半的长矛,但并没有多少弓箭,只有辅助的短刀和盾牌。 “停!” 苏哈的大旗停住了,后面的大队也停了下来,这就是大旗的作用了,若是用喊叫来沟通,虽然也能起到作用,但终究没有旗帜来得迅捷。 最前面的五十人手中都张弓搭箭对准了山坡! 一阵抛射之后,山坡上终于传出了一声惨叫。 “继续射!” “咻……” “咻…….” 没多久,不断有身影从大约二十丈左右的半山腰出现了!山谷两侧都是! 苏哈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狠厉了,眼下的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从下往上仰攻,在此处埋伏的敌人必定是断后的,只要将其击败或者往里驱赶,更远的敌人必定大乱。 二是在原地不动,敌人的埋伏既然被己方识破了,就没有继续埋伏的道理,从上往下冲击己方才是正理。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在被识破的情形下,眼下依然是敌人占据上风,一来因为少年兵人数少,二来己方毕竟处于低处,敌人无论是继续坚守还是往下冲都两便。 苏哈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让一部分人继续向对面的山坡射击,以将那里的敌人激出来,而自己则亲自带着一百名重步兵上了这一侧的山坡! 其实,所谓重步兵,那是对唐军里披挂了浑身几十斤重铁甲士兵的称呼,而碎叶军的棉甲一整套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斤,二十斤的份量搁在一个强壮的汉子身上,加上长期训练,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孙秀荣让重兵营单独成军,除了其有马、步两便的优势,还有山地作战的功能! 是的,孙秀荣是将其当成大夏国的猛虎营来使用的,并亲自对其进行了训练,在眼下这种局面下,由于敌人人数明显占优,又占据有利地形,若是“静观其变”的话是要吃大亏的。 苏哈端着虎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往上冲的时候他将头部略略低着,身后跟着两人,一人张弓搭箭,一人却握着双手横刀,再看时,这一百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形制。 苏哈想的不错,这附近埋伏的人马确实是用来断后的,手中几乎没有远程武器,而在正式埋伏圈里埋伏的人手中则有少量弓箭和标枪、提前准备好的石块等物。 若是在山下静等,等敌人大量聚集了形势就会更加复杂。 苏哈带着的这一百人都是出身游牧部落里的少年兵,如果这一百人都是刚刚成军的汉人少年或粟特少年,孙秀荣是不敢让其加入重兵营的。 无他,游牧部落出身的少年从小就要学会骑马射箭,超过十岁就要有独自赶着羊马牛外出几里甚至十几里放牧,途中极有可能遇到狼群以及陌生人,都要靠其独自处置,慢慢长大后,别的不说,一身胆量是普通粟特、汉人农户少年是比不了的。 汉人府兵厉害,那也是在经过长期的训练以及严苛的军法中历练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经过一次战事杀了人而自己却能活下来的,就是合格的府兵了,粟特兵相差无几,不过与汉人府兵相比,其武备、训练明显差一些罢了。 苏哈这百人大多是从南弓部、哥舒部里出来,最早跟着孙秀荣的纳伦少年兵,由于已经经历了石堡、阿斯哈堡两战,其战力实际上已经在大唐普通府兵之上了,当苏哈带着他们往上冲时,他们的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满满的都是兴奋之色。 在冲上去之前,苏哈就在想着不久前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的情报。 “大食步军不可小觑,彼等手中的长矛长达一丈五尺,比我等的虎枪还要长三尺,除了长矛还有短刀和盾牌,部分人还配备有标枪,若是在平地上,我军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们,不过若是在山上,一定要先发制人!” 正想着,苏哈的眼中便出现了这样一根长矛。 长矛周身涂得漆黑,矛头的形制与中土迥异,倒是与粟特步军的长矛差不多,介于三棱锥形与匕首形之间,矛头也是漆黑的,只有锋刃磨得雪亮。 长矛抓在一个身材同样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食人手里,他头上戴着一顶带着冠羽的铁盔(脱胎于罗马铁盔),身上披着短装锁子甲,锁子甲的圆环比唐军的略大,与苏哈想象中可能会遇到密如织网的长矛阵不同,在这杆长枪的周围,同样布置着一手盾牌,一手短刀的辅助兵,以及握着标枪蓄势待发的士兵! 此时,若是苏哈的部队全部握着虎枪冲上来的话,虽然有山坡下弓箭的掩护,但抵达目的地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会受到敌人标枪的打击! “咻!” 就在对面那杆扬起的标枪扔出之前,苏哈身后那名弓箭手射出了一箭! 那人捂着脖子倒下了,几乎在同时,正中那位端着长矛的大食兵闪电般向苏哈刺出了一枪! 按说在距离十分抵近的情形下,由于大食长矛比碎叶军虎枪还要长三尺,只要那人平时的训练足够,苏哈是挡不过这一枪的,但就在那人刺出时,苏哈手中的虎枪也毫不犹疑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双方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处,不过此时双方面部的表情却是大相径庭,苏哈刺出这一枪后立即将虎枪抽了回去,准备再次刺出第二枪,而对面那人却有些目瞪口呆。 这就是虎枪的妙处了,在双方都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情形下,同时刺出长枪后,长枪多半会压在一起,不过由于虎枪锋刃端部带着一个向外翻的钩刃,在刺出的一刹那实际上是可以当做长戟使用的。 于是,苏哈的虎枪枪头直接迎上了对面长枪的枪杆,并切断了枪杆! 就在那人目瞪口呆之时,苏哈又闪电般地刺出了第二枪! 苏哈是弓月部的少年,并不是孙秀荣从纳伦地带过来的少年之一,他能够从刚刚投靠不久的弓月部少年中脱颖而出,除了他与萨哈连的关系,主要靠的是他的勇武。 他原本只会用刀,不过在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他在长枪的技法已经超过那些已经习练了一年的少年兵了,而所谓训练,无非是长时间的刺枪、收枪、背枪、取枪罢了。 对于重兵营来说,每日习练在马上、马下背枪、取枪训练至少一百下,而向上、中、下各疾刺几百下也是最小的安排,眼下苏哈的第二枪就是重兵营里训练最多的枪头略略向上,枪杆稍微向左的疾刺! 此时,兴许是见到了那人的危险,其身边的长矛兵、刀盾兵都扑了过来,意图档下苏哈这一刺。 “噗!” 在受到阻碍前,苏哈的虎枪一尺长、两面开刃、中间一道血槽的锋刃已经抢先一步切入到了那人的喉咙里,当他将锋刃向回抽时,正好碰到那人身边一人递过来的盾牌,盾牌边缘与锋刃交错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咻!” 此时,苏哈身后的弓箭手再次射中一位举着标枪的人,而握着刃部三尺、刀柄两尺的双手长刀兵也与另外的刀盾兵杀在了一起! 对面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虽然苏哈正对面那个小队被击退了,但这样的小队还有很多,苏哈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冷风正烈的山谷吼了一声,端着虎枪又上前了一步! (大马士革、阿勒颇,是东罗马帝国两个重要行省之一,后来虽然被大食人夺去了,不过罗马人的武备和战法却被他们吸收了,实际上,所谓大食人,除了大量的轻骑兵是真正来自阿拉伯半岛荒原,大多数实际上是罗马、波斯的混合体) 第四十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③ 而在山谷南端,孙秀荣的主力也遇到了一个糟心的局面。 正在山谷埋伏的大食步军统领明显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在得知后面有敌人进攻,而前面又来了敌人的骑兵后,他立即当机立断放弃了埋伏,并在已经出城追击唐军的纳斯尔骑兵的掩护下在山谷出口的绿洲地带上布置好了阵型。 一个三千人的步军大阵,此人只在山谷里留下两千人对付苏哈。 一个周身都是刺猬的糟心大阵! 如果只有这个大阵,孙秀荣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对付他,但眼下情形却不同,离他只有五里地,纳斯尔的主力骑兵须臾可至! 如果苏哈的重兵营在此,他当然可以让他来对付这个刺猬阵,但苏哈此时还在埋伏圈里另一侧苦战。 不过他还有时间,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 纳斯尔的大队骑兵离这里还有五里地,按照骑兵的速度,最多五分钟也就到了,不过他们是从萨末建城出发的,萨末建城离山口还有几十里,他们不可能一直保持着高速奔驰的状态,抵近山口时肯定会缓下来。 也就是说,留给孙秀荣的时间是五分钟到十分钟。 这个时间足够对付眼前这个刺猬阵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就在知晓城里的纳斯尔亲自追了上来后,他立即让战力最弱的李进才轻兵营占据了途中一个小山包,并在上面布阵。 届时,一旦纳斯尔大队路过此处必定会受到轻兵营弓箭的射击,基于后阵安全考虑,纳斯尔不是分兵来攻打李进才,就是会放缓前进的速度。 无论哪样,都会给孙秀荣对付刺猬阵创造足够的时间。 饶是如此,为了以防万一,孙秀荣还是让骑兵营中战力最为强横的哥舒迷奴带着五百人在远处警戒,以防突然出现的纳斯尔大队。 布置好之后,孙秀荣带着剩余的一千五百人马缓慢逼近了刺猬阵。 抵近刺猬阵大约一里时,大队停了下来,强弩营对着刺猬阵进行了第一次抛射! 然后在大约两百步的距离再次停了下来,强弩营再次进行了一次抛射! 所谓抛射,实际上指的是在最好的夹角下形成的有效打击,而不是随随便便让强弩指着天空漫射,那样的话箭枝降落后造成伤害极其有限。 两次打击后,三千人刺猬大阵明显受到了影响,不过这些大食兵都带着头盔,身上也穿着锁子甲,大阵的整体依然完好无损。 孙秀荣带着大队继续向前,在抵近一石力弓箭的抛射射程后,大队第三次停了下来——这就是步军的局限之处了,就算你再厉害,也只能原地待着,被动接受敌人的打击——什么?骑马步军?放眼全天下,也只有中前期的大唐府兵有这个能力和水平,放眼整个封建王朝也是如此。 到了这个距离,强弩营就只能平射了,而弓箭手可以抛射。 “咚咚……” 命令强弩营射击的鼓声响了,五百强弩以平射的角度将五百只重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千弓箭手以抛射的姿态也发出了箭枝! 发射完这一波后,对面的刺猬阵立时出现了变化! 原本刺猬阵是一个近乎方形的大阵,四面都是伸出来的一丈五尺长长矛,密如蛛网,让人望而生畏,此时大阵里面若是有弓箭手配合,将是一个可攻可受的大阵,不过现在还是前中世纪,像西班牙大方阵那样的阵势还要上千年才能出现,接受了罗马人战法的大食步军不可能会想到这一点。 刚才那五百强弩的平射,让其对着碎叶军的那一面立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约莫两百多大食兵都倒在地上,在强弩近距离的攒射下,就算有锁子甲护身,大部分也会被带着强劲动能的重箭射破然后钻入体内,也有锁子甲防住了重箭的劲射的,但重箭与甲胄接触后虽然未能击断锁子甲,但却能对骨骼造成损坏,一刹那带来的疼痛也能让其短时间丧失战斗力。 此时,孙秀荣依旧没有下令让骑兵突入阵中厮杀,因为刺猬阵从外面看密如蛛网,好像中间很容易攻破似的,实际上中间依旧是一层层的长枪,不过因为有外面那一层长枪的遮护,中间的长枪手将长枪收起来罢了,一旦最外面那一层被击破了,后面的长枪手自然会接替他们的位置。 此时,强弩营一个奇怪的动作出现了。 前面说过,所谓强弩营,最大的力数也就三石力,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也需要用双脚踩住弩身,然后用双手提起弩弦来上弦,但那都是在地上来进行的,由于纳斯尔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强弩营全部下了马,肯定会遭到敌人骑兵的打击。 这一节孙秀荣早就考虑到了。 只见强弩营的士兵以两人一组,一人双手握着弩身,一人却将马身上一根绳子钩在弩弦上,随着战马的慢慢跑动,两人很快在战马上上好了弩弦! 这又是碎叶军不同于唐军的地方,唐军的强弩营到了作战地点,肯定是要下马列阵的,从来没有想到还能在战马上完成上弦,当然了,这需要强弩营大量的训练才行,在上完弦的一刹那,你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钩子取下,否则弩弦就有拉断的危险。 无论如何,强弩营在稍稍经历了慌乱之后已经将弩弦上好了,重整队形后对着已经打开的那个豁口又是一阵平射! 此时,远处的绿洲上已经出现了敌人骑兵的身影了,不过孙秀荣一咬牙还是亲自带着一千骑兵对着那个缺口冲了过去! 在抵近缺口的一刹那,骑兵们用手中的短弩射出了最后一拨箭枝,就在敌人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顶点,就要崩塌之时,一千骑兵分成两个大队一前一后切了进去! “隆隆隆……” 当孙秀荣带着骑兵大队从刺猬阵中穿过来后,纳斯尔的骑兵大队也赶到了现场! 但刺猬大阵一旦被骑兵洞穿之后肯定是七零八落了,没有了大阵遮护的步军孤零零的东一个西一个散落在原野上,就算彼等手中的长矛依旧在冬日的早晨闪着寒光,但已经于事无补了,此时孙秀荣留下一个骑兵营继续在原地追杀他们就行了,他自己带着一个营头来到了纳斯尔骑兵大阵的另一侧! 此时,在战马上的纳斯尔营瞧见了己方步军大阵败局已定的形势了,见此情形,他的心不仅在流血。 这些号称大马士革步军的步兵其实只有少数骨干来自大马士革,大多数人都是呼罗珊四城的波斯人以及部分突厥人,他们接受了以前正宗大马士革步军的武备和战法而已,这样的大阵以前在对付苏禄的突骑施骑兵的战事中屡立功勋,没想到在遇到唐军后在短时间里就战败了! 但令他忧急的还不止这些。 此时的大食骑兵传承了正宗阿拉伯轻骑兵的特色,周身除了一件长袍以及少量皮甲,几乎没有甲胄,武器也是骑枪和弯刀,三千骑看起来声势很大,但若是遇到真正的重骑兵,他们还是有些胆寒的。 而孙秀荣的碎叶军中的骑兵营就是这样的骑兵,当然了,他的骑兵营只在马头、马脖子上为了防备敌人抛箭而包了一层棉甲,骑兵也只有一件棉甲,武器也只是长枪和骑刀,但相对于大食骑兵来说已经是相当“重”的存在了。 “呜……” 这是孙秀荣身边的亲卫用产自碎叶川青牛长角发出了命令哥舒迷奴骑兵营出击的命令。 哥舒迷奴的营头是怛逻斯旅一千五百骑兵中年级最大的,平均岁数在二十岁左右,自然也是力气最大的,饶是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使得动虎枪,五百人中,只有一百骑用上了虎枪,剩余四百人都是普通的骑枪。 但每一位骑兵手中都有短弩! 眼下,哥舒迷奴右手握着他师傅史泰染缅送给他的长挝,左手端着短弩,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若说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碎叶军自从成军后,无论是石堡之战,还是阿斯哈堡之战,不是出奇制胜,便是依托堡垒与敌人周旋,硬桥硬马的骑战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少年兵来说自然也是第一次,在各自的部落中,他们也参加过战斗,但在有青壮存在的情形下是轮不到他们来打头阵的,但眼下的情形不一样了,他们不仅要与敌人进行骑战,还要以数量远少于敌人的情形战斗! “哒哒哒” 哥舒迷奴催动了战马,或许是前面敌人普遍的长袍让他放下心来,也或许是他作为一个祆教徒面临此种情形时突然想到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的争斗,让他突然有了莫大的使命感。 随着哥舒迷奴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原本也有些忐忑的骑兵也在一刹那放弃了胆怯,跟着冲了上去。 哥舒迷奴长挝刃部长约一尺,中指直直地向前指着,实际上就是一个矛头,小指、无名指、是指呈“抓”状,作为刃部的指甲向下,实际上也可以用来砸击,拇指外翻,与虎枪的倒钩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给了他进一步力量的并不是这杆奇形怪状的兵器,而是他左手的短弩! 一刹那,他不禁对自己从小信仰的祆教产生了疑惑,因为长挝是他师傅给他的兵器,也是他打小习练的兵器,可就在刚才,其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动力,反而是习练并不久的短弩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和动力! 正想着,前面一色白色长袍的大食骑兵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天方教教义日积月累的宣贯下,在伊玛目们长年累月的教导下,这些骑兵完全不惧死亡,手中高高扬起的弯刀、端平的长矛在上午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第四十一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 “当一支队伍出现一成的伤亡后,军心开始动摇” “当出现两成的伤亡后,剩下的士兵开始恐惧了,甚至握不住兵器了” “当出现三成的伤亡后,绝大多数部队开始逃亡,反之,如果其依然坚持战斗,那绝对是一支强军” ——某军事哲人 见到敌人率先冲了过来,纳斯尔也让其麾下的一千骑在一个千夫长的带领之下迎了上去,因为在战场的另一侧,还有一批唐骑,虽然人数远少于己方,不过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小心无大错,何况自己派出去的骑兵数量依旧超过对方。 与碎叶军整齐的骑枪相比,大食骑兵则完全是五花八门,当然了,冲在前面的还是在勇武上明显胜过他人者,他们有的拿着大马士革弯刀,有的拿着一丈长的长矛,也有的明显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两地,手里的武器竟然是长柄斧。 这些人都是职业兵,他们自然早就皈依了天方教,但支撑他们成为大食骑兵前列,并拿着很高的薪饷的不是让人奋不顾身的天方教,而是长期作战积累起来的技艺和经验。 后面的人则是分别来自阿拉伯半岛、波斯以及流亡到呼罗珊的突厥人,他们倒是信仰坚定的骑兵,人手一把大食弯刀,面目沉静、视死如归,若是碰到普通的骑兵,他们也是有可能取胜的,但遇到绝大多数职业骑兵,他们只有如愿升入天堂一途。 当然了,哥舒迷奴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对着那些穿着一身白袍,连头部也裹在白袍里面的骑兵感到有些诧异罢了。 前面说过,当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出动与敌人对战时,不可能一窝蜂冲上去与敌人捉对厮杀,而依旧是有战术的,哥舒迷奴带着一百拿着虎枪的精锐冲在最前面,后面则是将骑枪背在身上,张弓搭箭的四百人。 三十步! 后面四百骑的弓箭开始抛射了! 仅仅一轮抛射,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将弓箭放入身侧的弓囊,将骑枪取了出来握在右手里,而左手端着与前面一百勇士一样、已经上好弦的短弩! 想要充分利用武器和战术带来的优势,充分的训练是唯一的前提,虽然有少数人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景象,但大多数人还是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了上述动作,此时若是有人用望远镜观望的话,会发现所有的碎叶军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几百人好像一个人一样。 “咔嚓!” 哥舒迷奴的长挝拇指切断了对面一位看似凶神恶煞般,包着花花绿绿的头巾,穿着半身皮甲的大食骑兵手中的长矛,以他的身手,长挝切断对方的骑枪后,完全可以控制长挝并让其中指刺入对方的身上,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战马依旧在向前冲! 半晌,估计来到了敌人大队的中间,途中,他的长挝切断、磕飞敌人骑枪、弯刀十余具,杀死杀伤了七八人,左手的短弩却依旧没有施放,对于他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施放短弩的。 不过,不是所有的碎叶军骑兵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多半在前几个回合就将短弩施放了,然后双手握持虎枪、骑枪紧紧跟着哥舒迷奴,实际上,这样的效果也是惊人的,在近距离,短弩的有效杀伤高达六以上,当五百骑完全切入到大食骑兵阵中后已经杀死杀伤几百骑了! 这还没算短兵相接击杀的,也就是说,哥舒迷奴这蓄势的一击,最少让一千大食骑兵的伤亡达到了三成! 三成,那些信仰坚定但武艺一般的大食骑兵依旧在坚持着,但其中的职业兵却胆寒了,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地向后退。 此时,后阵的纳斯尔又派出了一千骑,从侧面向哥舒迷奴的骑兵营包围过来,这样的情形孙秀荣自然不会让它出现,他立即带着五百骑迎了上去。 第一次与敌人进行大规模的骑战,孙秀荣有着的只是兴奋,与其他人一手骑枪、一手短弩不同,他的左手攒着五只重箭,硕大的黑云弓则握在右手里。 三十丈左右时,其身后的骑兵抛射尚未开始,他的连珠五箭已经劲射而出,这一次,他的五箭箭无虚发,箭箭夺命! 当对面一个大食骑兵清晰的面目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手中黑云弓已经变成了虎枪! 一张二尺长,刃部呈匕首状,尾部呈尖锥状的虎枪! 在前一世,大夏国飞龙骑的虎枪的尾部只有少数人带有尖锥状,那是因为一杆长枪若是两头开刃,习练起来难度很大,在以密集阵型冲锋时极容易伤到队友,不过在这一世,由于一个骑兵营只有两成的人配备了更重一些、更长一些的虎枪,使用尾部也开刃的制式就是应有之意了。 两端开刃后当双手握持着冲锋时就可以左右开弓了,比如当你向左前方疾刺后无论有没有命中目标,此时右面若是有敌人进行了偷袭,就可以用枪位倒刺,让敌人防不胜防。 前一世,孙秀荣就是用枪的高手,但在瀚海军序列里海排不到前十,不过到了这一世,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武技上的擅长,当虎枪握在他手里时,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昂昂战意瞬间就充满了心胸,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土鸡瓦狗一般。 实际上,对面的敌人一早就瞧见了他这位在短时间发出五箭并全部命中的骇人“悍将”当他切入到大阵立时,周围的骑兵一个个躲避不迭,直到他遇到只有一身白袍、一把弯刀的大食骑兵。 这些人倒是没有躲避,反而发了疯似的向他冲过来。 孙秀荣不退反进,先是以一招迅捷的左前刺命中敌骑的胸膛,然后看也不看就将虎枪的尾椎向后猛地一抽,随着一声惨叫,正准备在右后方偷袭的敌骑也应声而倒! 就这样,他在敌人的大阵里左突右挡,如入无人之境,等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时,这一路下来死在他手下的敌骑至少有二三十人了。 正前面一里的地方就是纳斯尔尚未出动的一千骑了,到了此时,就算那些信仰坚定的大食骑兵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了,而他的身边原本有十人紧紧跟着的,眼下也只有三人了。 孙秀荣看着这三人,笑道:“不错,能跟着本督杀出来的,多半是勇士了”,剩余七人倒不是因为牺牲了,而是以他们的武艺,还不足以很快击杀围上来的敌人进而紧紧跟着孙秀荣一起往前冲。 三人中的一人就是胡禄居大酋索侍斤赠给他的一百名少年之一,原名库格斯,后被孙秀荣改为孙孝恪的达奚少年,听了都督这话赶紧说道:“都督,今后可千万不可如此了,幸亏我等碰到的是大食骑兵,若是碰到达奚部抑或胡禄居部的骑兵,彼等身上都有弓箭,都督虽然骁勇,但若是周围一大拨箭枝射来,我等可是百死莫赎!” 孙秀荣点点头,他这话倒是没有虚言。 “前面尚未出动的骑兵应该就是纳斯尔亲自指挥的骑兵了,他眼下依旧未动,自然是等着另外的援军了,以大食人的布置,除了在萨末建城有三千骑,再往西就是曹国的瑟底痕城了,那里多半还有一定的军力,他能够在见到我军主力后追了出来,肯定是提前让瑟底痕城的军队也出动了,呵呵,就看李进才轻兵营的表现了” …… 说到李进才的轻兵营,此时也陷入了苦战。 在萨末建城与山口之间的道路上,李进才的轻兵营此时已经围绕着一座小山布置好了防御阵型,纳斯尔大军通过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绕过小山继续追击碎叶军主力去了,这让李进才一时不禁有些郁闷。 但没过多久,他的战机又来了。 一支人数大约千骑的部队从西边过来了。 对于这支部队李进才没有放过,当其出现在小山附近时,他立即命令对其进行了弓箭射击。 对于骑兵营来说,大多数人使用的弓箭都是五斗力到七斗力,有效射程多半在三十步左右,敌人若是不理会的话还是可以绕过去的,但这一次为了留住敌人与其战斗,李进才特意让一位能够开动一石力强弓的士兵专门瞄准军官模样的人射击。 让骑兵营这样的营头也拥有少量能够使用角弓的好手也是孙秀荣设计的战术之一。 这位士兵果然不负众望,他连续射出了五箭,有两箭命中了两名穿着皮甲的骑兵,在大食骑兵中能够穿戴皮甲者至少是十夫长以上的人物了,此举激怒了这支骑兵的千夫长,在见到依托小山布防的敌人并不多时,他一时忘了纳斯尔的嘱托,而是让自己的手下一半人下了马,举着盾牌和长矛逐渐靠近骑兵营的营寨。 所谓营寨,自然就是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垒成的矮墙形成的简易寨墙了。 不过这一道简易寨墙也不是手中只有标枪,只有少数人配备了皮甲的大食骑兵能够轻易拿下的,李进才的轻兵营虽然只有一身冬季战袍,但其手中却都配备了弓箭,虽然只有五斗力到七斗力,但其射程还不是标枪可以比拟的,在举着盾牌,握着标枪的敌人还没有进入标枪的射程之前,轻兵营弓箭的抛射已经将让其狼狈不堪了。 不过依旧有部分大食士兵高举着盾牌通过了从天而降的箭网抵近到了标枪的射程里,不过此时彼等一方面要防御从天而降的箭枝,又要面临平射过来箭枝的威胁,故此,虽然有一些人抵近到了营寨附近,但也是寥寥无几,面对着营寨附近的长矛,这些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再对寨墙的攻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带队的千夫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不应该在此,不过等他丢下百余士兵带队赶到主战场时,那里的战局已经开始告一段落了。 第四十二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 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 当孙秀荣还在享受自己以区区数人便冲出大阵的快感时,他的真实处境实际上已经有些险象环生了。 以往,无论他到哪里,身边总有十人形影不离,其中就有举着大旗的旗手,以及随时将其命令用鼓声、钟声、号声传递出去的钟鼓手,其余七人将包括他在内的三人紧紧围在中间。 孙秀荣现在的旗手就是胡禄居部大酋索侍斤赠给他百名少年之一的孙孝恪,他身材高大健壮,能够单手长时间举着重达十斤的大旗,作为都督府最大的一面旗帜,还是战时用的旗帜,它存在的意义十分重大,只要看见这面旗帜就知晓孙秀荣所在。 若是这面旗帜不见了,不是旗手被杀了,就是孙秀荣遇到了巨大的危险,故此,剩余七人一方面是亲卫,另外一方面则是护旗手,随时准备在孙孝恪出现意外时接替举旗的大任。 作为战时的大旗,旗帜长约六尺,宽约三尺,呈长方形,红底黑字,上书“大唐碎叶都督府都督孙”字样,旗帜顶端还有矛头,旗手在紧急情形下也可以挥舞大旗作战。 故此,此时的旗手一半都是力大之辈担任,孙孝恪除了左手举旗,右手还能挥舞骑刀作战,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孙摇旗”,这是孙孝恪自从成了孙秀荣大旗的护旗手后的外号。 而另外的金鼓手同样也是如此,作为主帅的金鼓手,腰鼓、金钟、号角绝对不能太小,太小了在纷纭嘈杂的战场上根本听不清楚,能在身上挂这些东西的人身材也十分高大,与旗手不同的是,金鼓手除了身材高大,还要极为聪敏,能够在短时间将主帅发出的指令通过鼓声、号声、钟声传递出去。 若对面大食骑兵的主帅就是大食人,抑或波斯人,对于突然杀出重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三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对于突厥人纳斯尔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经过与大唐长时间的作战后,突厥人自然知晓了大唐军队的一些规制,就算他们逃到了河中地带,这些东西也传给了后代。 见到这三人出现后,对面的纳斯尔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大鱼,他毫不犹豫将最后全部骑兵旅用上了! 他亲自带着最后千骑朝着孙秀荣三人冲了过来! 而在孙秀荣身后的骑战中,随着他这位杀星不见了,大食骑兵顿觉一松,竟然逐渐稳住了阵脚,与碎叶军骑兵厮杀起来,刚才孙秀荣能够酣畅淋漓地杀出重围,那也是因为身边另外七名骑兵的拼死护卫,眼下大阵里杀成一团,到处都纠缠在一起,想要再杀回去也不容易了。 两百步! 此时,兴许是见到了孙秀荣的大旗,逐渐有一些碎叶军骑兵也杀出了重围汇聚到大旗底下,在纳斯尔大队抵近两百步左右时,孙秀荣身边已经有了大约五十骑。 但这依旧无济于事,以少量骑兵穿过人数绝对占优的大阵而毫发无损者历史上自然有不少人做到,最典型的自然是三国时的甘宁、凌统了,而在大唐,则是太宗皇帝对阵窦建德时驱动赫赫有名的玄甲重骑时做到的了,但经历了前一世几十年的以骑兵为主的征战后,孙秀荣自认为还做不到。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此时,他自然可以选择撤退,事后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不过如此一来,他无往不胜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了。 就在他罕见地犹豫起来时,对面骑兵大队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孙秀荣赶紧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他的神情顿时松了下来。 耿思都的强弩营到了! 刚才,当南弓熏的亲兵营冲进大食步军大阵后,虽然几乎将大食步军打垮,不过也就是打垮而已,想要彻底击毁这支队伍,还是需要继续厮杀一番才行,耿思都的强弩营在完成任务后又协助南弓熏的骑兵营厮杀了一阵,等到场中大局已定,他这才发现孙秀荣的大旗已经不见了。 等他重新将强弩兵汇聚在一起并赶到另外的战场,发现了孙秀荣的大旗时不禁有些后怕——他再迟一步极有可能造成不测! 五百强弩兵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侧翼,就算纳斯尔胆子再大,决心再大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他犹豫了。 眼下的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分出一半人马去迎击耿思都部,剩下一半人马继续冲向孙秀荣部,二是不管耿思都部,因为他见到耿思都部手里全部是弓弩,并没有短兵相接的武器,刚才的连番大战他也清楚了,自己的两千人队上前迎战,在人数少得多的敌人面前并没有占什么便宜,自己若是再分兵能否一击得手还是两说。 战场瞬息万变,就在稍稍犹豫之时,汇聚在孙秀荣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而纳斯尔大队的上空又从天而降一大拨弩箭! 耿思都射完这一轮弩箭后,按照常理,他应该将强弩放下,然后抽出双手横刀杀入敌阵才是,以为孙秀荣脱离战场创造机会,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有的强弩兵将强弩放回后又拿出了弓箭! 前面说过,强弩营的配置是:强弩、弓箭、棉甲、双手横刀,双手横刀虽然能够勉强在马上使用,但其主要用途还是在步战上,而对面纳斯尔大队是其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其中约莫一半配有铁甲,一半则是皮甲,如果强弩兵手里有骑枪或骑刀,耿思都自然会毫不犹疑杀进去,但用双手横刀杀进去实属智者不为。 耿思都带着强弩营围着纳斯尔大队游走起来,一边走着一边不时扭身射出箭枝,来回游走几圈后,孙秀荣身边的骑兵越聚越多,纳斯尔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撤退了。 这一次,孙秀荣并没有追击,而是返身杀入了依旧酣战不止的骑兵大战中。 傍晚时分,战场终于平静下来,怛逻斯旅以牺牲三百多骑的代价歼灭了大食骑兵约莫一千八百骑,几乎全歼了大马士革步军,其中俘虏骑兵五百多、步军一千多。 而纳斯尔在撤退的途中遇到了正赶来支援的瑟底痕城骑兵,两支骑兵汇聚到一起后并没有进入萨末建城,而是一路向西狂奔,直到最绿洲最西端的阿滥谧城(后世布哈拉城)才停下。 这里,还有他纳斯尔的一千骑。 这一战,他虽然损失惨重,不过依旧有接近三千骑保留下来,其中的一千突厥骑兵更是他的根本,若是连这一千骑也没了,别说什么“河北总督”了,他纳斯尔家族能否在呼罗珊待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在撤向阿滥谧城的途中,他向史国派出了骑兵,让那里正在围城的粟特步军撤围,他打的主意是,这次带过来的五千大马士革步军能够在唐军的打击下撤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了这些精锐精锐步军,他只能重新训练粟特步军。 抵达阿滥谧城后,属于他河北总督的还有安息州、贵霜州、木鹿州,半个史国(那色波)以及阿姆河以北的俱密、解苏、但没、骨啜四地,以前还都是大唐的羁縻都督府,实力仍不可小觑。 而在山谷中,苏哈的重兵营依旧与两千大马士革步军酣斗不止,随着时间的推进,平时接受过山地训练的重兵营明显比大马士革步军更适应山地作战,大马士革步军长的过分的长矛在山上确实施展不开,最后,他们不得不舍弃了长矛,改用短刀、盾牌。 但这依旧不是重兵营的对手,一个时辰过去之后,苏哈的重兵营将一面山坡的大马士革步军全部赶下了山,此时,那俱车鼻施带着两千石国骑兵赶到了,与此同时,主战场那里被碎叶军骑兵击破后少量大马士革步军也跑到了这里。 于是,结局是明显的,残余的大马士革步军投降了。 山谷之战中,重兵营也损失了上百精锐,加上在主战场损失的,怛逻斯旅一下有少了接近五百人。 得知山口附近战事的结果后,康国国王咄曷赶紧出来劳军,孙秀荣自然也不客气,将大军连带俘虏全部带到城中歇息。 三日后,史泰染缅也带着少量骑兵赶到了。 救援史国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多日后,孙秀荣与纳斯尔达成了秘密协议,康国、曹国以及半个史国归属大唐管辖,剩余的同属那密水(后世泽拉夫尚河)流域的贵霜州(何国)、木鹿州(东安国)、安息州(安国)依旧归属大肆管辖。 俘虏的事情他没提,也许他是故意的,作为突厥人将领,他对骑兵的控制力远大于步军,让五千大马士革步军消亡以免让大量的消息泄露到呼罗珊总督阿萨德那里也是他希望的。 因为在此时,前呼罗珊总督麾下大将哈里斯正在鹤悉那城(后世加兹尼)、护闻城(后世喀布尔)“起义”,总督阿萨德正在那里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形下,他若是再逼反纳斯尔,整个呼罗珊总督辖区将是一片焦土,这是阿萨德承受不来的。 纳斯尔筹划已久,准备一战而定河北的山谷埋伏战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对于孙秀荣来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战争,永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这次来河中,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有深远的目的。 第四十三章 光明使者(5)光明尊者与众使者 咄曷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典型粟特人长相,高鼻深目,栗色皮肤,绿、白、红三色头巾上插着一根非常漂亮的鹰羽,头巾的正中同样镶嵌着一块火红色的宝石。 前面说过,以前西突厥管辖河中地带时,往往会派出阿史那家族、阿史德家族(阿史那家族的后族)中的贵族前往昭武诸国担任俟利发,相当于大唐的节度使,抑或大食的总督,与诸国国王共同管辖国民。 于是,如同安西四镇一样,城池很快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由以前的国王管辖,另外一部分则由新来的俟利发以及他的部属管辖。 在以前的昭武诸国,石国(塔什干)、康国(撒马尔罕)、安国(布哈拉)、窦国(拔汗那,后世费尔干纳,国王窦姓)号为四大国,一开始丁口都在十万户以上,不过在先后经历了大唐、大食的征伐后,这几国的丁口大为缩减,到了眼下几乎都缩减了一半。 康国王子咄曷原被大唐封为曹国国王,还与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定了亲,不过随着纳斯尔的入侵,咄曷突然返回康国,等到纳斯尔败走,原来的国王乌乐伽及其众多子女全部不见了! 而咄曷成了新的康国国王。 非但如此,原来的康国还有东曹、西曹、中曹三个属国,当战事结束后除了咄曷兼任的西曹国国王,剩余几个国王也全部不在了! “钦化王” “都督” 钦化王是大唐封咄曷为曹国国王赐给的称号,在萨末建城以前纳斯尔居住的地方,孙秀荣接见了咄曷,虽然咄曷的地位高于他,不过谁叫他是大唐直属都督府的都督呢,别说他了,就算他以以前的外行官身份前来康国,咄曷依旧会前来拜见的。 “怀义王呢?” 怀义王,就是咄曷的父亲乌乐伽,前康国国王,被大唐钦封为怀义王。 咄曷的面上呈现出了悲戚之色,“回禀都督,纳斯尔大军过来时,我正在西曹国,本国国小力弱,城墙只有六尺高,为了避免大食人屠城,我只好虚与委蛇,投……靠了他” “纳斯尔接纳我后,先后攻占了中曹、东曹以及康国,斩杀了各国王族及其家眷,然后任命我为各国国王,我原本是不愿意的,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委身于仇敌?不过一想到大食人的残暴,为了国民着想,我暂且忍下了,得知史国派人去向都督求援后,便日夜祈祷,期盼大唐天军早日赶到……” 孙秀荣不置可否,他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咄曷绣着金色花边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朵火焰花! 孙秀荣的目光一凛。 “你在祆教中担任何职?” 咄曷听了此话也是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说道:“舔为五使者之一” “哦?妙风还是明力?” 孙秀荣从哥舒迷奴那里知晓了祆教大致的架构,光明尊者地位最尊,实际上就是祆教教主,尊者下有五使者,分别是清气、妙风、妙火、妙水、明力,其中清气、妙水是由女性担任的,而史泰染缅是妙火使者,咄曷就只能是妙风或明力了。 “舔为妙风使者” “那你知晓我的来历吗?” “自然知晓,听师尊说,都督是本教挑中的诸多救世的光明使者中最出色的……” “哦?纳斯尔是否也是其中一个?” “这……” “是的,都督”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说的是粟特语,不过是一种腔调与河中大不相同的粟特语,就如同后世的河南话与普通话的区别。 这种腔调孙秀荣前几日见过,那是与纳斯尔的使者一模一样的腔调。 呼罗珊语! 孙秀荣不禁皱了皱眉头,今日是由哥舒迷奴值守,此人能够没有通报就直接进来了,多半是在祆教中身居高位者,还是一位让哥舒迷奴不容抗拒者,此人不是他的师傅史泰染缅,难道是明力? 眼下正是夜间,孙秀荣的房间里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那人在哥舒迷奴、史泰染缅的扶持下很快出现在门口。 只见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袍里,头上也戴着黑色的宽檐毡帽,面部也蒙着一层黑纱,让人看不清其真正的面容,不过以声音来判断,此人至少已经六十岁了。 咄曷见了此人赶紧跪倒了。 “拜见师尊” 孙秀荣依旧不为所动,出于礼节,他向刚才咄曷跪坐的蒲团指了指,“坐” 孙秀荣与一般位居上位者不同,他喜欢生活在光明中,就算在夜间,他也会在靠近自己的地方点上蜡烛或油灯,那人自然不是他这样的人,只见他并没有听从孙秀荣的指示,而是径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盘腿坐下了,如此一来他就掩藏在暗色中了,加上他这一套行头,更是显得异常诡异。 “我来说吧” 虽然声音有些苍老,但依旧中气十足,在空气中传播时隐隐还有金石裂空之声。 “你说的不错,我教有五使者,手中有五把火纹刀,每一位都有责任寻找能够为本教带来助力的光明使者,不过眼下五使者中的明力使者自从上一任去世后尚没有接替者,故此只送出了四把火纹刀……”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后世他看过的一本书,说道:“不过教主身上还有很多火纹刀,可以直接送出去的” 那人点点头,“说的不错,在五使者之上尚有左右使者,他们也送出去了两两把” “纳斯尔也是接受火纹刀的一个?” “没错,在大食人中,我亲自送了一把,光明左使送出去了一把,纳斯尔那把就是光明左使送出去的” “这么说你等对纳斯尔的期望还在本督之上?” “是的,至少在这场战事之前是这样的,不过在这场战事之后,都督的地位就在纳斯尔之上了” “呵呵,这么说我还要感谢这场战事” “……” “好了,能够得到教主亲自挑选的,肯定是万里挑一的英杰了,本督倒是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何人?” “都督,眼下你的地位仅次于此人了,不瞒你,此人是波斯人,年岁与都督相仿,已经打入大食内部,其人文采武功不亚于都督,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孙秀荣未置可否,“为了贵教前途,像妙风使者这样将自己身边的家属屠杀殆尽的你等也能容忍?” 黑暗的中的人身形略微动了一下。 “听史泰染缅说过,都督对本教好像有一些了解。不瞒都督,在本教中,每一个人都是两面性的,既有光明的一面,有些时候他就是其他人常常见到的形象,也有阴暗的一面,也就是其他人很少、很难见到的那一面,到底那一面是他的本来面目,很难判断” “本教的修行就是如此,在光明、阴暗两面的争斗中,真正的光明一面最终会脱颖而出,有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合常理,最终反而会以光明的一面呈现出来,而有些事情看起来合乎常理,最终造成的结果却以黑暗的一面为主” “哦?这么说妙风使者杀尽家眷也有光明的一面?” “……,都督,你也知道,本教在乌浒水以南式微,非有大果决者不能承担重任,前任康国国王虽然心向本教,却并不虔诚,故此……” 孙秀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故此你等与纳斯尔一起杀了他,还有他几个担任曹国国王的儿子?让咄曷成为康国、诸曹国成为唯一的继承人?本督实在有些好奇,莫说纳斯尔,他是天方教徒,还是大食国的埃米尔之一,实在难以相信他能帮助贵教” “就说咄曷,他虽然是妙风使者,不过一旦得到康国、东曹、西曹、中曹四国,手底下有户口十余万,胜兵上万,你有何依凭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此时,黑暗中的人以及咄曷的身体都震动了一下,孙秀荣能够看得出来,咄曷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唉”,孙秀荣叹了一口气,“好了,或许贵教自有一套让信徒矢志不渝的法子,本督不深究了,不过前国王是大唐钦封的,眼下却被其子杀死,无论从国体威望以及孝道上来说都不可饶恕” 咄曷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过暗中那人却纹丝不动。 “都督想必有了万全的法子,我洗耳恭听” “好,我的部下哥舒迷奴也是祆教徒,还是贵教中少见的人才,经过此战后,我让他回到这里,教主会让他担任何职?记住,本督训练士兵的法子天下无双” 听到此话,那人的身形又动了一下,半晌,他说道:“既然都督宽宏大量,迷奴回来后可以担任本教的明力使者,这倒不是得力于都督,而是本尊之前与他的约定,在此战之前,本尊自然还要考虑一番,但此战之后他完全符合要求了” “好”,孙秀荣点点头,“我有两个条件,其一,取消石国公主与咄曷的婚约,其二,由教主出面,让石国、康国、史国各出兵一千,年纪都在二十以下,由哥舒迷奴训练、指挥,在俱战提与萨末建城之间的东曹国驻扎” “大食人虽然铩羽而归,不过彼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有哥舒迷奴三千劲旅位居各国中间,想必大食人也不敢妄动” “成军之后,本督建议由哥舒迷奴迎娶石国二公主” “你……” 此时咄曷终于愤怒了,他站了起来,满脸怒容指着孙秀荣,但又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四章 光明使者(5)光明尊者与众使者 孙秀荣不为所动,他笑道:“失去了东曹国,你还有康国、中曹国、西曹国,在河中一带,实力依然仅次于石国,石国,乃河中首屈一指的大国,你就连第一继承人都不是” “唉……” 黑暗中的人叹了一口气,咄曷听了赶紧重新跪坐下来了,还将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那人说道:“既然到了这一步,本尊也不隐瞒了,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是我的徒弟,也是五使者中的妙水使者,大唐道家一些东西本尊也了解过,本教与道不同,在五使者中,水的力量最大,妙水使者乃五使者之首,岂是普通信徒的大公主所能比拟?” “咄曷,也罢,既然都督如此说了,你与金丝凯亚的婚约就取消吧,我让史泰染缅去向石国国王分说,康国以南就是史国,本教的总坛现在就在那里,史泰染缅的妹妹也十四岁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再破例一次收她为徒弟,等他出师后你再娶她,如何?” 咄曷的眼睛一开始有些失望,不过一闪而没,他朝向那人磕了一个头,“全凭师尊做主” “我不同意!” 院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声音,听到这声音,不仅咄曷眼睛一亮,连孙秀荣的眼睛也是大亮。 金丝凯亚! 金丝凯亚进到房间后,先是朝黑暗中那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师尊,你让我嫁给哥舒迷奴也行,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要与都督分说,能否让妙风、妙火两位回避一下”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咄曷虽然有些不愿意,不过在史泰染缅的拉扯下还是出去了。 就在史泰染缅刚才那个蒲团上,金丝凯亚跪坐了下来。 “都督,你为何要让哥舒迷奴娶我?” “哥舒迷奴是贵教少有的人才,文武双全,不过在河中一带并没有什么人脉,如果娶了石国公主,这身份地位自然不一样,首先,他就成了史国王子史泰染缅的连襟,驻扎在康国境内,咄曷也不能拿他怎样” “那你就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孙秀荣心里一动,“难道你还是愿意嫁给咄曷?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无话可说,或者里自己心目中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如果是那样,我也愿意说服教主、你父亲成全你” 金丝凯亚盯着他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想问的是,你既然将我送来送去,就没有想到自己娶了我?” 孙秀荣笑道:“我对公主也是十分向往的,不过眼下已经不可能了,我娶了大唐的郡主,就只能以她为正妻,你是尊贵的石国公主,还是贵教五大使者之首,无论哪方面都不可能做小妾,哥舒迷奴是史泰染缅的弟子,跟着我又历练了两年,不是我夸大,他将来的成就不在你等之下” 这话让黑暗中那人的身体再次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不过还是被孙秀荣捕捉到了。 金丝凯亚笑了一声,声音明显有些凄凉。 “也罢,那我就嫁给哥舒迷奴,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让哥舒迷奴一个人在这里,就这么放心他能掌控全局?” “不是要他掌控全局,而是让他作为大唐驻军首领存在,让周围诸势力,包括大食人在内都不敢妄动,这就行了,昭武诸国,如果联合起来实力还是很强大的,别的不说,百万丁口,胜兵三万还是能够做到的,有人统一指挥的话,不见得打不过大食人” “不过眼下这情形明显不可能,大食人一来,安国、曹国、康国二话没说都投降了,留下史国、石国勉力支撑,若不是本督到了,估计多半全部被纳斯尔拿下了” “有哥舒迷奴在,纳斯尔就得小心一些,至少眼下的他知晓了唐军的厉害,而他在新败之后在未来三年内是不会发动新的攻势了,三年,足以让哥舒迷奴将那三千人训练成一支劲旅,于是河中的局势也就安稳下来了” “本督知道你等的想法,不过老实告诉你等,我碎叶川都督府眼下的实力还不大,还没有一举协助你等收服乌浒水北岸全部领土的实力,眼下能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了” “好”,金丝凯亚继续说道,“哥舒迷奴是祆教徒,还是师尊徒孙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眼下又成了明力使者,他有了三千人为何还要听你的指挥?就不能自立为王?”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我也想过,不过,他是突厥人,不是粟特人,能够在河中立足,凭的不是祆教徒的身份,而是大唐给他的身份,若是没有了这一点,别说大食人了,他连咄曷也打不过,于是,他只能依附于大唐而存在” “就这一点就够了,我需要时间,若是哥舒迷奴能够为我带来三年的时间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三年后,你就能与大食决一死战?” “我不敢保证,不过三年后碎叶都督府的实力更强了那是肯定的” “都督,我有些心里话,不知……” “但说无妨,反正你师尊也在” “好吧。都督,以我观察,你虽然是大唐的官员,不过自从你出现在众人视野以来,我就仔细思虑过你的一举一动……” “哦?” “你不是典型的大唐官员,以前的大唐官员,无论是监军大使,还是外行官、守捉使等,只要诸国保持着对大唐上国的尊敬,彼等无非是索要一些子女玉帛罢了,你完全不同” “你的部下大多是唐人眼里的胡人,而你虽然长得像汉人,但行事方式却不像汉人,反而像胡人,而你也能很好地将所有来自不同部落的胡人捏合在一起,当然了,汉人也在其中” “对于周围部族,从未听说过你索要贿赂的,反而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有的被你纳入到府兵里,有的被纳入到农户里,赋役也与汉人一模一样,而不像大食人,对非天方教徒课以重税” “而大唐对你的态度也十分奇怪,除了给你派遣监军,倒是放纵你为所欲为,或许是因为你没有花费大唐一兵一卒一文钱就稳定了西部疆域的缘故,但如果大唐真心想羁縻你,封你为王才是正经,但他们也没有这样做” 此时,孙秀荣身边的油灯突然暗了下来,或许是灯芯需要挑一下了,也或许需要加油了,但孙秀荣没有安排人做这些,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时他的面容也藏在暗色里了,金丝凯亚也不清楚他眼下的神情。 “这样的关系是非常罕见的,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呵呵,说吧” “都督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将这一次的战事上报给朝廷的……” 孙秀荣心理一凛,这金丝凯亚完全说到他心坎里了,这次击败大食人后,他准备悄没声息地回到怛逻斯,除了将荔非守瑜那里的五百人补充到怛逻斯旅,就没有另外的想法了,最多让康国再挑选一些农户跟着他北上。 “这是为何?我立了大功,自然要禀告朝廷的,然后得到朝廷的封赏就是我这样的官员所想的啊” “呵呵,都督说谎了。都督才二十一岁,就连续立下了大功,若是正常的唐人,都督眼下最小也能位列镇守使,抑或四镇兵马司也说不定,但这一切多半不会发生,都督自从崭露头角以来,太过灿烂,让其他人都相形见绌,都督若是上报,被彼等弄一个擅启边衅,无视监军的罪名是可以想象的,故此,我猜都督一定不会上报” “那我为何要前来救援史国?” “这就不是在下所能揣测的了,说不定都督有另外的盘算也说不定” “咳咳”,黑暗中的人这时说话了,“好了,无论如何,都督都是我教贵人,有哥舒迷奴在,本教至少能在河中再安稳两三年,这就够了,嗯,这次都督回去之前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有的,我救了史国,自然是需要回报的,我的回报也很简单,不要钱财,听说史国、石国、康国都是生产棉花的大国,我需要一些棉花,从俱密、解苏、骨咄、洛那以及乌浒水沿岸诸国逃到这三国的农户应该不少,我那里需要不少,上次承蒙史泰染缅、那俱车鼻施二王子关照,为本督弄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 “我这次南下救援史国,虽然战力强横,不过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精锐的少年兵也有五百牺牲,这五百人可是我费劲心力才练成的,故此,若是有家里男丁众多的农户能够北上那最好不过” “好”,那人接过了话茬,“你说的对,那些地方北上的农户几有十万之众,大多都是本教教徒,我会让本教中人四处联络,等你北上时,最少五百户,最多两千户,无论如何,本教看好的五百户是最少的,他们能够很快对你的少年兵进行补充” 孙秀荣点点头,“那就多谢教主了” 一个月后,教主承诺的两千户农户,其中包括祆教忠实信众五百户都到齐了,孙秀荣自是喜不自胜,除此之外,能够再制作三千套棉甲的棉花也备齐了。 孙秀荣决定次日就出发,当天晚上,一人来到了他房间。 次日出发时,孙秀荣罕见地有些魂不守舍,面上带着一些惋惜和不舍。 第四十五章 光明使者(6)尾声 又过了一个月,大唐开元末年(741年)春耕前,孙秀荣带着大队包括怛逻斯旅、粟特农户以及大批俘虏在内的人群回到了怛逻斯。 两千粟特农户自然放在由少年兵开垦出来的十五万亩公田里,公田所获四成归都督府,六成归农户,也就是说都督府每年可以获得六万石左右的公粮。 近两千大食俘虏自然被孙秀荣安排到了如今人手奇缺的矿场上,按照都督府的规制,这些人需要在矿场上劳作五年才能放回去。 新到的两千粟特农户里,有五百户是祆教教主特意提过的,里面的五百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全部补充到怛逻斯旅里,新的一轮训练自然也开始了。 至于牺牲的少年兵家庭,每人都得到一笔数量相当可观的抚恤金,加上都督府“永不缴纳赋税”的承诺,让稍稍有些不大安定的人心终究是平歇下来了。 这就看出孙秀荣一直要在家里男丁众多的家庭里拣拔少年兵的优势了,若是独子家庭,就算有上述抚恤和承诺也不一定能安抚失去独子的悲痛。 孙秀荣南下时打的是“拉练”的名目,回来也是静悄悄的,寻常人问起,不过是“恰逢史国遇难,顺手解救罢了”遮掩过去。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监军鱼朝恩从龟兹镇回来了。 还是笑嘻嘻的面团模样,他显然掌握了孙秀荣这次南下的虚实了,但他显然也是一个知进退的人——一个在偏隅于大唐本土之外,周围都是胡人部落的都督府,能够将周围部族管束得服服帖帖的也不多见,此时,若是他还是仗着监军的威势作威作福的话,随时可能有性命之虞。 何况,鱼朝恩早就看出来了,孙秀荣不是寻常唐将,更不是寻常唐官。 “嘿嘿,都督,真有你的,一次普通的长途行军竟然又立下大功,要不由我书写奏报,传递给大都护府,如何?” 孙秀荣知晓他的心思,也笑道:“如何写?报到何处?” 鱼朝恩说道:“因为此次出兵并没有监军同行,自然还是打着操练的名义,偶然碰到了战事,故而立下些许功勋罢了,既然是这样,先报到夫蒙节度使那里再说” “然后呢?以监军来看,我能有何封赏?” “呵呵,眼下七镇皆有主将,瀚海军的主将还兼任着北庭副都护一职,安西四镇也没有空缺,恐怕都督也瞧不上,无非是挂一个北庭抑或安西副都护罢了” 孙秀荣将一个小布袋子递了过去,“这是康国国王给的,本督给监军留了一份,其中有二十枚上好的瑟瑟石,每一枚价值五十贯左右” 鱼朝恩眉开眼笑接了过去,孙秀荣笑道:“此事到底如何了局,还请监军不吝赐教” 鱼朝恩说道:“康国伪国王咄曷竟敢大逆不道,擅杀其父,还夺了国王大位,其父国王之位是圣天子亲自封赐的,他这样做就是犯上作乱,必须亲自到长安请罪才是” 孙秀荣点点头,“可康国现有王族家世已历十代,眼下血统最尊者只剩下咄曷一人,若是将其杀了,康国必定四分五裂,康国四分五裂不打紧,不过若是让大食趁虚而入就不好了……” “谁说不是呢”,鱼朝恩扼腕叹息道,“这厮倒是逼迫我朝不得不继续任用他,不过作为大唐藩国,去长安朝贡是必不可少的,否则,我天朝颜面何在?” 孙秀荣腹诽道:“屁的颜面,以前突骑施强大时,苏禄大汗娶了四个正妻,都与交河公主平起平坐,娶妻之后还不时带兵进入四镇劫掠,朝廷还不是封他为突骑施可汗?” 不过让咄曷这样狠厉无情的人物去长安见识一下“我天朝上国”的威势也是必要的,想到这里便说道:“也罢,这些事情都是监军的管辖范围,监军何时去康国同本督说一声就是了,届时我派人护送” 没想到鱼朝恩却摆摆手,“不用,我的手下本来就有十人,加上从周围各部招收的义子,也有三十人,我乃天朝监军,我倒是想瞧瞧有谁敢犯上作乱!” “那这件事?” “也罢,都督说的是,都督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是五品上官,还是独掌一方实权的都督,如果将此事再报上去,无论是大都护府还是朝廷还真不好安排,压一压再说吧” 等鱼朝恩走后,孙秀荣回到了后院,南弓晓月大着肚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怀孕了,今年秋季就要生产。 孙秀荣见了便说道:“略略晒一会子就是了,怎地还在这里?” 南弓晓月身边一个一直伺候着的小丫鬟,也就是达奚文明送过来的一个汉人女子此时说道:“郎君,这几日夫人胃口不佳,成日倦倦的,茶饭不思,今日太阳很好,晒着晒着便要睡着了,可郎君一来又将她惊醒了” 孙秀荣笑道:“哎呀,都是我的不是,也罢我陪夫人坐一坐吧” 南弓晓月对丫鬟说道:“你回避一下,我同郎君有话要说” 等丫鬟走远了,南弓晓月抓着孙秀荣的手,“孙郎,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位石国公主?” 孙秀荣笑道:“胡诌个甚?人家前不久已经同哥舒迷奴成亲了” 南弓晓月却摇摇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刚回来那几日就像怀孕的我一样茶饭不思,做事也是颠三倒四,浑不似你平日精明强干的模样,我可是听说了,你多半认为自己娶了大唐的郡主,就不敢再娶其他人了,是也不是?” 孙秀荣说道:“不光是这些,我有晓月一人足矣,根本就没有想到其他的” “昏话”,南弓晓月却打断了他,“别说你一个掌管着几万部族的大都督,以前在纳伦地,我的父亲,一个五千户部落的可汗,身边至少有五个女人伺候着,我这个郡主是什么来头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是没有你,我也得不到这个封号” “还有”,南弓晓月盯着孙秀荣看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与你成亲这么久了,岂有不揣摩你的心思的” “哦?以晓月来看,我的心思到底如何?” “孙郎,你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在最近三年屡立大功,也就是在大唐的规制里忍辱负重罢了,若是在部族里,手底下若是有几万户,还有六千常备军,早就自称可汗了,就算是大唐,也要巴巴地奉上一个王爵,或者那甚大将军的称号” “但你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既不是正经的部族出身,又不是正经的大唐官员出身,你若是娶了石国公主,又有援救史国、康国的大恩,碎叶川都督府就能将掌控范围伸到河中一带了,而河中一带原本是由疏勒镇管束的” “那样一来,若是被大都护府知晓了,你不但无功,还会被同僚、上司妒火中烧,随便找一个由头将你诓骗到龟兹镇,然后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罪名将你斩杀也是大有可能的,故此,你虽然深爱石国公主,却不敢表露出来,还大大方方让给哥舒迷奴,是也不是?” 孙秀荣看了看四周,暗道:“自从自己经历了两遭穿越后,重视的多半是男人,对于女人,无非是联姻罢了,从来没有想到彼等还能有大作为,可眼下通过金丝凯亚、南弓晓月这两人的表现,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们” 便说道:“晓月,你想的有一定道理,不过并不是全部。我年岁还小,又管束着太大的地方,太多的丁口,这些丁口又大多数是胡人,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在朝廷诸公看来都不是善茬,肯定会小心对待的” “也就是大唐,它太过强大,对我这样的人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会放过的,否则放到任何一个王朝头上都会找个由头将我灭了,虽是如此,我还是要小心一些” 南弓晓月点点头,“孙郎,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哦?” “你到底在想什么?若是要在大唐好好做官,自然要经常与大都护府殷勤联络才是,可你又没有这么做,若是想要独霸一方,你应该大大方方迎娶石国公主才是,眼下你与大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一切何尝不是你自己有意营造出来的?你究竟意欲何为?孙郎,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为何不向我说实话?” 孙秀荣心里一紧,半晌才说道:“晓月,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种种事情,斑斑行径,自有因果,我是大唐的官员,现在是,将来也是,大唐早就撤销了碎叶镇,我无非是将其恢复起来罢了,等到时机到了,我一定正式上书恢复碎叶镇,这就是我的想法” “真的?” “自然”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一声,“都督,内行官来了” 孙秀荣笑道:“晓月,你再晒一会子就回房去吧,眼下虽然临近春耕,天气还是有些凉意,千万别着凉了” 他来到前院的书房,宇文邕奴正在那里等着。 “都督,张翰他们来信了” “哦?” “城里去过长安的胡商还带来了口信,张翰、李继勋他们找到了住处,并找到了李泌” “哦?”,孙秀荣眼睛大亮。 第四十六章 碎叶川(1)起风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转眼就来到了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的秋季,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碎叶川到处是流光溢彩。 南弓晓月在秋天顺利诞下一子,此子一生,孙秀荣手下的一众官员倒是长吁了一口气,就连一向以大唐忠臣自诩的封常清也不例外。 都督府接连几日都是迎来送往,很是热闹了几日,孙秀荣自然也顺手收了一些礼物。 不过,一个人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 北鹰娑川的达奚丑奴。 与达奚丑奴的会面是在书房里进行的。 “都督,我部决定迁徙了” “咳咳,你说的是整个达奚部,还是你自己的北鹰娑川部落?” “自然是整个部落,父亲准备将大部落迁回祁连山与昆仑山之间的草场。前不久于阗镇守使高仙芝深入到昆仑山东麓,将那里的赫连鲜卑、细封党项羌两部击败,并占据了那里的牧场,上报朝廷后,准备在那里设置羁縻都督府,既然要设置都督府,就要有部落,高仙芝便想到了我部” 孙秀荣心理一凛,“竟然是这样?难道这是我掀起的蝴蝶效应?”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哦?这么说你父亲同意了?” 达奚丑奴苦笑了一下,“原本我父亲是不堪大唐官员的压榨才想到要迁徙的,既然要迁徙,肯定要远离大唐,岂有又回到原地的?明人不说暗话,若是都督没有建立碎叶川都督府,他原本是想迁到怛逻斯附近的,可自从碎叶川都督府建立后,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回到祁连山也是一个选项” “哦?” “在祁连山与昆仑山之间,属于大唐、吐蕃的交界处,眼下虽然大唐强一些,但吐蕃也不容小觑,迁到那里后,就不像在鹰娑川必须投靠大唐才行……” 孙秀荣笑道:“我也是大唐的人,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达奚丑奴也笑道:“自从都督出现后,我父亲仔细探究过你的每一件事,最会得出一个结论……” “哦?” “都督并非一个寻常的唐将,也非一个寻常的唐官” “怎么说?” “你出身契丹叛军家属之后,虽是汉人,却一直背着契丹后裔的名义,以后种种行径更与寻常唐将不同,寻常唐将,在没有闯下偌大名头之前,一定是埋手低语,重在历练的,就算武进士出身的也是如此” “但都督却不同,胡弩镇之后的每一件事都透露着要立大功,干大事的迹象,可巧还都干成了……” 孙秀荣笑道:“大唐宽容,但凡人才都能脱颖而出,否则薛仁贵如何能入得了太宗皇帝的法眼?” “那不同,薛仁贵本就是名门世家之后,就算当时太宗皇帝不在,他迟早会脱颖而出,但都督就不同了,好了,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说破了就不好了” “也罢,既然要迁徙回祁连山,为何要知会于我?” “都督”,达奚丑奴凑近了孙秀荣,“对于都督,我、我父亲都是十二分信任,不过对于其它官员却不敢尽信,从鹰娑川迁徙到祁连山,近两千里,我达奚部是一个有着两万户的大部落,丁口超过八万,牛羊牲畜无数,迁徙起来谈何容易” “何况此次东去,虽然有渠黎河可依,但沿途水草并不多,想要养活如此多的牛羊牲畜不大可能,中途必须要斩杀至少三成方行……” (渠黎河,后世孔雀河)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丑奴,你莫诳我,鹰娑川草场可是罕有的优质草场,周围群山环绕,就算有外敌入侵,也是易守难攻,你等为何不就在该地游牧,反而成日里巴巴地想着迁徙?放眼天下,凡是稍好一些的牧场都有主了,祁连山哪里有鹰娑川好?” 达奚丑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半晌才说道:“你说的也是,你也知道,我部是灭了鼠尼施部才拥有整个鹰娑川的,一开始我部只占据着北鹰娑川一带,而鼠尼施部是西突厥右翼大部之一,该部一灭,周围诸多突厥部落岂有不兔死狐悲的?” “也就是在大唐的规制里,彼等不敢联合起来做大,否则早就将我部灭了,此其一,其二,我部灭了鼠尼施部落大唐倒是无所谓,在彼等看来,周围的胡人部落自然越少越好,不过前鼠尼施部大汗是有大唐天子钦赐封号的,被我部无端端灭了,自然成了龟兹大都护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彼等隔三差五来到鹰娑川,反复索要子女玉帛,若是每年都有定量我等也也忍了,可是彼等监军、节度使府各个层级,每一次前来巡视的人都是浩浩荡荡,索要美女、骏马的络绎不绝,特别是后者,由于鹰娑川是焉耆马的原产地,更是成了各级官员心目中的肥肉” “我部就算家大业大,也禁不住如此勒索,几项事情加起来我父亲也抵挡不住了,若是能迁到祁连山一带,可以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左右逢源自然是好,何况我等对那里也很熟悉……” 孙秀荣点点头,知晓他说了实话,“说吧,你肯定还有话” “是的,都督,此去祁连山,凶险未卜,虽然得到了节度使府、于阗镇守使的承诺,但毕竟风险太大,故此……” “呵呵,你等准备狡兔三窟?” “谈不上,我父亲决定兵分两路,由他带着部落主力迁向祁连山,而由我带着四成的部落迁到夷播海以西,要完成迁徙,必须得到都督的承诺才行” “不对呀,你想要却迁到夷播海附近,必须经过胡禄居部落的领地,需要得到索侍斤的认可才行,然后若是从热海南部北上,还要得到莫贺达干的认可才行,与我有何干?” 达奚丑奴点点头,“这一节,我父亲已经想到了,胡禄居那里肯定是不会让我部通过的,不过还可以沿着鹰娑川的支流特克斯河西进,绕到热海南部,父亲与莫贺达干谈起过此事,莫贺达干也同意了,无非是在经过他的领地时奉上一些钱财和牛羊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以前达奚文明与莫贺达干来往密切,多半谈的就是此事,不过莫贺达干一直存着一统西突厥各部的心思,对于像达奚部这样送上来的肥肉岂有不动心的?”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不过达奚丑奴不会说实话” 便轻咳一声,“就算只有四成,那也有八千户,三四万人,你有信心将其全部带到夷播海附近?” “没有” “你这厮!” “都督,莫慌,这就是我要亲自出来与你会面的原因” “说吧” “都督,莫贺达干与我父亲达成可从他的领地自由通过的协议,通过之后给他留下两成户口以及附带的牛羊马匹就行了,两成,就是近两千户,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之前,我部行走何路线,何时交付丁口牛羊都商议好了,我父亲也给我交了底,不过我还是有些忐忑” “你有何盘算?” “都督,莫贺达干也不是什么好人,突骑施前大汗苏禄也是大唐钦封的可汗,但莫贺达干也将他杀死了,之后又吞并了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得到碎叶城后,莫贺达干便将大帐迁到那里,眼下他在雪山北麓设有大营,平时他在城池与大营之间不断变换驻地” “处木昆部原本有两万户,其中嫡系部落有一万户,全部被他迁到了碎叶川流域,而剩下的一万户依旧在热海南部一带游牧,由他的弟弟骨多罗统领,莫贺达干母亲还在,跟着骨多罗一起生活” “都督,我看你也是一位通晓部落生活的人,有些话也无妨与你说了,骨多罗与你我年纪差不多,自然也是野心的人物,莫贺达干当上突骑施可汗后,骨多罗只得到了一个突骑施东部叶护的封号,连处木昆小汗的封号也无” “在下这几年也不完全窝在北鹰娑川,与骨多罗也有接触,谈不上惺惺相惜,不过互相有些好感罢了” “直接说出你的筹划!” “是,都督”,估计是说到紧张处了,达奚丑奴不禁抹了一把额头,“我部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热海南岸,届时再沿着碎叶川来到雪山北麓就快了,眼下是八月底,预计十月初就可抵达连接热海与雪山北麓绿洲的峡谷” “都督,我大致了解你的心思,我问你,此时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拿下整个雪山北麓你会抓住吗?” 孙秀荣心里一凛,此时的他完全明白达奚丑奴的盘算了。 “你的意思是,在十月初由我部从西往东进攻,而你在碎叶川峡谷从南往北进攻,灭了莫贺达干?” “是的,都督,此后,大唐多半会钦封骨多罗为新的突骑施可汗,而都督可将整个碎叶川中下游肥美之地握在手里……” “那你呢,没有些许好处你会这么干?” “都督,我的目的还是夷播海附近,只要你允许我抵达那里就行,途中,我不会对都督府所辖的牧户、农户有任何肆扰,若你不放心可以派遣军队跟着就是了,抵达雪山北麓后,我部不会在绿洲附近逗留太久,会很快来到夷播海南部,在那里渡过整个冬季后再北上” “可基马克部落在冬季时也会南下” “那就无须都督烦忧了,在下自有办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都督,你在康国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放心吧,以我一部之力是没有机会挑战都督府的” “可如果你与骨多罗联合起来呢?” “都督,如果你连这样的情势都花解不了,你也不会在怛逻斯附近站稳脚跟了,怛逻斯附近,北有阿悉结部,南有哥舒部,都是两万户的大部,你南下时带走三千精锐,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两部的趁虚而入?” 孙秀荣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 他伸出了右手。 “成交” 第四十七章 碎叶川(2)下雪了 离孙秀荣带兵南下“救援”史国已经快一年了,另外三千套棉甲以及武备也全部配齐了。 经过史国救援战后,为了让重兵营也拥有骑战的能力,孙秀荣又让这支部队增加了骑刀的配置。 九月底,达奚部分两部迁徙的消息已经传到怛逻斯了,达奚丑奴与孙秀荣的密议其余人自然不知晓,不过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怛逻斯都督府也不能淡然处之,于是,孙秀荣召集了会议商议对策。 封常清、荔非守瑜、侯琪、元丰以及怛逻斯旅、阿史不来旅主要将领都到齐了。 封常清是最后到的。 作为都督府实权长史,封常清这两年过得相当不错。 以他正六品下的品级,俸钱三十贯,奉料一百石,仆役钱三十贯,职田四百亩,在职田日趋缩减的今日,他在怛逻斯倒是全部拿到了,光凭这些俸禄,他在怛逻斯又娶了一房小妾,多了三个仆役。 这一切都来自孙秀荣。 当然了,若是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再过个两三年,由于高仙芝的崛起,他也会死皮赖脸成为高仙芝的大龄牙兵,然后继续以善于打理后勤辎重事务得到他的青睐,最终得以接替他成为节度使。 与正常轨迹相比,封常清更快升到高位,更快独掌一方大权。 但封常清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在孙秀荣从康国回来后更是如此,按说孙秀荣又打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却一直闷闷不乐? 就在刚才,他跨入这座以前尔微特勒的“汗府”,深秋的阳光撕开云雾毫无顾忌地照射到他脸上时他终于明白了。 “孙郎斑斑行径,用胆大妄为来说也不为过,此次南下,他竟然没有请示大都护府,也没让监军随行便独自南下了,打了胜仗也没有向都护府禀报,就好像都督府不受都护府管辖似的,他自然是怕自己功勋太多引起他人的觊觎,不过作为大唐辖下的都督府,这么做真的好吗?” 以前他在疏勒镇担任田曹和法曹的时候,满眼看去都是恃强凌弱、贪赃枉法之事,这在他看来倒好像更加正常一些似的,怎地到了怛逻斯这种到处是遵纪守法、各族平等的地方就觉得不正常了呢? “孙郎瞧中我,难道不是看中我也是一个遵纪守法,不阿谀奉承之人吗?” “都督府自从成立以来,孙郎虽然树立了偌大的威望,但依旧是在大唐的规制之下呀,难道都像夫蒙灵察那样的官员才能让我心安?” 等他走近孙秀荣的书房,见到他正与手下诸人热切地交谈着,浑没有半点上官的形象,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不畏惧他,但对他的尊敬也是满满的。 封常清一进来,众人的交谈便结束了,弄得封常清自己倒是有些尴尬。 孙秀荣笑道:“封兄,就等你了,坐吧,还是由你来说一下这一年我都督府的收获” “是”,封常清恭恭敬敬向孙秀荣行了一礼,“老天保佑,我都督府又是一个丰收年……” 孙秀荣摆摆手,“不是老天保佑,不是我等利用去年冬歇时间大肆兴修水利设施,如何能保证田地的收成,你等难道就没感觉到今年的雨水比去年还少一些吗?” 封常清一愣,“都督说的是,是下官妄语了。截止到眼下,我都督府共有税田五十五万亩,其中粮田四十万亩,收获赋税十二万石,公田十五万亩,全部种植了粮食,收获六万石,这就是十八万石” “按照都督之前筹划的,一万人马每年需要八万石粮草,两年就是十六万石,都督府可算是做到了两年的储存” “武备方面,时至今日,六千常备军的铠甲、兵器全部备齐,人手一件棉甲也使得了,今年都督府也收获了一些棉花,可以利用冬歇时间可再储备一些棉甲” “铁器、细盐、铸币、皮子等也为都督府带来了近十万贯的受益,其中购买农户手里多余的粮食已经花出去四万贯……” 孙秀荣插道:“也就是说我都督府库房如今有二十万石存粮了?” “是的,不仅如此,还有能够支撑到明年四月份的草料,能支撑外出三个月作战的风干肉、野菜干,农户们上缴的麻线、棉花抛去制作棉甲的,还能额外提供布匹上万匹” 封常清说这些的时候,虽然语气轻松,但他的内心还是激动不已,他是田曹出身,对于安西四镇的田地是十分清楚的,安西四镇加上天山三镇的税田加起来也就与怛逻斯差不多,不过若是加上府兵的免税田,总数则要超过一些,也就是刚刚超出百万亩的模样。 也就是说,碎叶都督府三地的田地数已经超过安西任何一镇了,还不光如此,都督府还有两千户工匠,比龟兹镇还多,经过两年摸索后,都督府的工匠眼下完全能够自如地制作强弩了,陌刀、铁甲也就是大都护府不允许,都督府制作起来其实一点难度也没有。 这一点封常清是非常清楚的,铁甲就不说了,那需要海量的人手来堆集才行,至于陌刀,除了人手,更需要大量上好的铁料,眼下龟兹镇的工匠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就积累了两千陌刀。 而怛逻斯冶场的产量和品质,若是人手充足的话,配齐一个营头(五百人)的陌刀利用一个冬歇时间也就做到了。 “大郎的虎枪其实一点也不比陌刀差,需要的人手也没有陌刀那样挑剔,够用了” 正想着,孙秀荣又问道:“学堂筹备得如何了?” 封常清心理一凛,转瞬又释然了,他赶紧答道:“快了,明年一月份就可以入学了” 这便是孙秀荣准备在怛逻斯施行的第二个令人有些不解的大事了。 以前他在少年兵中教授读书识字,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不过那也有少年兵来自各部,语言不通,风俗各异的考量,需要让彼等都统一到大唐语言来,可在怛逻斯办学就有些怪异了。 在时下的大唐,中央一级有太学和国子监,地方有长史负责的儒学馆和医学馆(太医院垂直管辖),不过那可是在汉人为主的内地啊。 当然了,孙秀荣也是振振有词,在周遭都是胡人的地方,“正是大兴儒学之时”,可惜他的所谓“大兴儒学”却是挂羊头卖狗肉,按照他的说法,“让胡人学习儒家经典太过艰难,比少年兵多学几个字,以三千为限,会读几本书,会撰写公文,会算术就行了” 对于这一点,封常清虽然觉得诧异,不过还是接受了,让胡人满口之乎者也肯定做不到,不过能成为一个能吏也就不错了。 于是,计划中的学校每年招收适龄孩童三百,从城里、城外各部族中拣拔,学校实行寄宿制,招收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男童,食宿一律免费,只有两门课程,其一自然是选择的简单易懂的内地开蒙教材,然后就是算术了。 算术中,“大食数字”(此时刚刚兴起,从印度传入大食)加算盘依旧是施行数学教学的不二法宝。 当然了,在上一世就将“兵”、“学”当成自己基本盘的孙秀荣对学校的期望自然远不止如此,此乃后话。 “好了”,诸人还在交头接耳时,孙秀荣将双手向下压了压,“马上进入正题,对于达奚部一部要借道怛逻斯去往夷播海以北之事,想必诸位都听说了,虽然本督与达奚丑奴达成了借道的协议,不过那也只是虚与委蛇而已,到底如何,请各位畅所欲言” “都督”,宇文邕奴说道。 眼下宇文邕奴虽然还是孙秀荣的内行官,不过由于外行官李继勋的离开,实际上外行官也由他担任,到了时下这个光景,孙秀荣也暗自将前一世灰衣卫那一套传给了他,他也在少年兵中挑选了几十人加以训练,当然了,一开始的训练自然是孙秀荣亲自实施的。 这一世自然不能再叫灰衣卫了,眼下在大唐,守捉使以上人等都有拥有牙兵的资格,孙秀荣干脆就将其称呼为牙兵。 宇文邕奴还兼任着牙兵头目的职位,由于眼下牙兵只有三十人,孙秀荣便给了他一个“仁勇校尉”的散官头衔,该职衔正九品,勉强入了流。 后来,这伙牙兵越来越多,不过由于其一开始的头目只是一个仁勇校尉,也被外人称为“仁勇都”,孙秀荣也认可了,于是仁勇都就完美地取代了灰衣卫。 “刚刚接到的消息” 其实孙秀荣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大食人占领钵和州之后,我大唐在整个葱岭高原就只有葱岭守捉这一个据点了,而大食人要牢牢控制住钵和州,必须拿下整个拔汗那,前不久彼等大将埃米尔突然出兵越过了珍珠河,向拔汗那国进发,拔汗那国是大唐的盟国,自然向龟兹镇求救” “夫蒙节度使自然洞悉了大食人的阴谋,亲自带着万人大军挺进到纳伦盆地,隔着拔汗那山与大食人对峙……” 这就是孙秀荣让他将这个情报说出来的原因了。 达奚部肯定是知晓了唐军主力已经被大食人吸引到纳伦盆地了才会放心大胆进行迁徙的,在迁徙的途中没准也会做一些顺手牵羊的举动,而这一切自然又被高仙芝算计了,他是不会放过这个“行走的功勋”的。 高仙芝,就是因为灭亡达奚部才最终走上历史舞台,这一次就算有了孙秀荣也不会有什么例外,不过由于他的介入,原本全部迁往祁连山,被高仙芝击败后又向碎叶川迁徙的达奚部眼下是一分为二罢了。 宇文邕奴这个情报果然引起了众人的热议,不过孙秀荣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他看向了窗外。 恰好似的,窗外的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 怛逻斯秋季第一场小雪不期而至。 “下雪了” 他喃喃地叹道。 第四十八章 碎叶川(3)对策 其实针对达奚丑奴的对策孙秀荣早就想好了,他将诸人召集过来无非是再看一看众人的心思究竟如何,虽然这些人有的是自己最为“嫡系”的少年兵出身,有的是以前对其有恩,比如侯琪等,但在大事上如何表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最好观察。 荔非守瑜说道:“都督,不是在下疑惑,而是太过匪夷所思,就在我来之前的几日,东边盘踞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已经将常备军增加到了五千人,眼下人数还在增加之中,眼见得是为了防备达奚部的,趁着达奚部长途跋涉疲惫已极的情形一举拿下该部也是有可能的” “再往前,达奚部要穿越热海南部,而莫贺达干的弟弟,骨多罗也是一个狠人,前不久,由于牧场纠纷,骨多罗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还干了一仗,虽然规模不大,但骨多罗却与索侍斤斗了个不胜不败,都督,诸位,可见这骨多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真实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样的骨多罗能够信守承诺,大大方方借道让达奚部通过他的地盘?想想也不可能,眼下莫贺达干掌控着处木昆部最核心的人马,骨多罗掌握的多是依附于处木昆部的部落,战力肯定比不上莫贺达干,何况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又成了莫贺达干的禁脔”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你认为达奚丑奴肯定会在半途被骨多罗截获喽?” “多半如此” 孙秀荣又将视线投向南弓熏,这位自从哥舒迷奴离开后,原纳伦地少年中最出色者,他是正经牧户出身,对于像达奚丑奴这样人物心思的理解肯定比汉人强一些。 南弓熏说道:“都督,以前在纳伦地时职部就听说过这两位,都是骁勇斗狠之辈,不过与骨多罗比较起来,达奚丑奴的城府自然更深一些,首先我认为以处木昆部的悍勇,达奚丑奴作为路过的客部,绝对不会主动挑起事端的” “这是因为,骨多罗再是轻浮,也不会什么也不做,坐视达奚丑奴离去,肯定会像其大兄一样一早就准备好了兵马以防万一,热海以南也有上万户,眼下牧草最旺的时候已过,骨多罗的部落没有地方迁徙,要不提早储备好了草料,要不将牲畜每日赶出去就近啃食枯草,无论如何,牧户都在原地没动” “这样一来,骨多罗就能很快聚起至少三千精锐人马来应付达奚丑奴,他还是以逸待劳,而达奚丑奴那里,他有八千户,几乎可以肯定已经将所有青壮全部聚集起来了,不过他需要护卫老弱妇幼,大部分兵力就不能用在战斗上,能够出动的最多也就是三千骑左右” “在这种情形下,达奚丑奴没有任何理由去主动攻打骨多罗,他主要以防御为主” “你的意思是达奚丑奴会有惊无险通过骨多罗的地盘?” “是的” “都督”,只见纳伦晓风站了起来,“我认为像达奚部这样的大部迁徙,光是考虑一条迁徙路线是行不通的” “哦?” “达奚丑奴完全可以向胡禄居部借道,与处木昆的骨多罗相比,胡禄居部的索侍斤可是大唐钦封的可汗和大将军,一向并不主动四处挑事,若是达奚丑奴与之商议好了,完全可以从处木昆部与胡禄居部的结合部,也就是热海东岸附近来到碎叶川流域,之后,达奚丑奴需要考虑的是刚刚迁到那里的葛逻禄踏实力部” “踏实力部才五千户,以达奚丑奴的强悍,肯定是不会放在眼里的,顺手灭了也说不定,当然了,由于他有太多的妇孺,估计也不会这么干,凭着占据优势的青壮大大方方从那里通过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达奚丑奴来到怛逻斯与我商议,以及与莫贺达干、骨多罗商议只是一个幌子?” “很有可能” “都督”,说话的是纳伦晓风,前依附于南弓部的纳伦部酋长之子,“假如达奚部是从处木昆部与胡禄居部的结合部过来的,我等就要操心弓月部的事情,由于弓月部的索葛、萨哈连已经有所准备,就算达奚丑奴顺利抵达那里也讨不了好去,届时,西边是阿悉结部,南面是我部,他不可能前去碰壁,只有拼死向北一途” “故此,他向都督示好,自然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全、顺利地通过弓月部而已,既然是这样,我等也不用操心了” “其如果是从骨多罗、莫贺达干的地盘来到我部附近,若是顺利通过,那我等就要思量,若是达奚部与处木昆部联合起来对付我等该如何应付?别的不说,骨多罗带着五千骑、莫贺达干五千骑,加上的新成立的五千骑,一万五千骑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他也有所考量,“无妨,眼下阿史不来城有三千碎叶军,还有侯琪的两千府兵,以及黑夫的两千牧户府兵,对了,二郎,你来之前通知黑夫将部下聚集起来没有?” 荔非守瑜答道:“自然聚起来了,非但如此,侯琪的两千府兵也得到了通知,一旦有战事发生,府兵能在半日内汇聚到靠近城堡最大的那个村落里” 孙秀荣点点头,“这就是了,七千人马,莫贺达干肯定知晓,以这七千人马吸引住彼等,然后本督再率领三千常备军随时救援,就算有一万五千骑兵也不怕,想必莫贺达干等不会不知晓这些” 纳伦晓风继续说道:“这么说,达奚丑奴就只有老老实实通过弓月部的牧地去向夷播海北面了?” “都督,诸位”,说话的是封常清,他一说话,连孙秀荣也竖起了耳朵,他自然不是因为名人情结,而是封常清能够名垂青史,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有着这个时代难得的逻辑思维和极为精细的实施,就算他后来没有坐上磧西节度使的高位,放在中原任何一州也是极为优秀的州刺史。 有这样思维的人,判断起其他事情也是极有参考价值的,虽然他并不是牧户出身。 “首先,我想不通的是达奚部究竟为何要迁徙到其它地方,以前在河西时,达奚部是迁入到大唐的吐谷浑诸部中最受恩宠的,达奚族出来的为大唐所用的人才也最多,迁到祁连山北麓后,他们直接被安置在焉支山附近,诸位,那你可是最好的牧场” “后来朝廷为了平衡突厥诸部,将达奚部迁到遥远的鹰娑川,这里也是极好的牧场,仅次于伊丽河上游,达奚部吞并了鼠尼施部自然也有朝廷的授意……” 他这话一出自然引起轩然大波,连孙秀荣也有些诧异,这样的话封常清以前可没同他说过。 封常清脸色也是有些尴尬,半晌才继续说道:“也罢,我以前在大都护府干过,就是帮着判官打理文牍,自然明白一些事情,朝廷自然不会落下口实,更不会在文牍上体现,不过在下是一个喜欢刨根究底之人,偶然间便发现了此事” “具体就不细说了,反正达奚部突然对鼠尼施部落出手肯定有朝廷的意思在里面,朝廷的想法也很简单,在强大的西突厥余部里掺杂一些像达奚部这样的部落也是应有之意,但明白朝廷苦衷的磧西官员并不多,得知此事后,彼等便将达奚部当成了勒索的对象,说实在的,这些人的贪婪实在超出想象,但达奚部突然迁出鹰娑川还是大出我的意外” “鼠尼施部落是西突厥大部之一,还是阿史那氏担任大酋的部落之一,部落里肯定有不少财宝,达奚部灭亡此部后,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其丁口和牲畜,那些财宝用来应付磧西官员的勒索,就算勒索十年也不在话下,等十年到了,达奚部早就成了一个连磧西官员不敢随意勒索的大部,达奚文明能够一举灭掉鼠尼施部落,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一节,孙秀荣也仔细思考过,不过最终还是了无头绪便放弃了,他实在想不出达奚部为何放弃上好的草场,而是巴巴地迁到祁连山抑或夷播海附近。 “诸位,就是在那几年,在下也是带着疑问翻阅了大都护府的文牍,自然没有明面上的,不过我在字里行间还是发现了端倪” “达奚部,号称跟随着慕容吐谷浑迁到西海一带的慕容部落之一,不过几百年以后早就物是人非,北魏时代,拓跋鲜卑部落也烟消云散,不过在下却在一段公文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上面说道‘达奚部乃北魏王族唯一没有纳入中原的部族’,也就是说达奚部实际上就是拓跋部,还是正经的拓跋部” “北魏灭亡后……” 封常清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这一幕让孙秀荣见到了,他突然想到一事。 那就是传国玉玺的事情,大唐初年,由于隋朝的玉玺被带到了草原,一开始大唐是没有真正的传国玉玺的,后来萧后才将玉玺带回来,不过也有人说那块玉玺是假的,真正的玉玺在魏晋时代就丢失了。 唐朝君臣自然不会说玉玺是假的,不过作为后世来人,孙秀荣自然知道来龙去脉。 真正的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而萧后带回来的却刻着“昊天之命,皇帝寿昌”,据说北魏皇帝拥有两枚玉玺,传世的就是这枚假玉玺,真正的玉玺却被拓跋宏放在部落里,拓跋宏虽然一心想汉化,不过在这件事上的举动却有些出人意外。 当然了,这些都是传说,当时孙秀荣也是一笑了之,不过眼下听封常清这么一说,他不禁也打起了精神。 “按照我的猜测,一枚极为珍贵的玉石落到了拓跋部手里,或者是北魏君臣故意放在该部也说不定,在达奚部迁往鹰娑川之前,朝廷并不知晓此事,但其迁走之后,或许是知晓该部底细的部落禀告了此事,也或许是朝廷偶然发现了此事,于是……” 孙秀荣点点头,止住了他继续向下说的势头,封常清能将这些话说出来,说明他已经心向自己了,再说下去就于事无补了。 “好了,达奚部的过往不要说了,就说说达奚部接下来可能的行径吧” 封常清点点头,“既然是这样的部落,肯定不是简单的部落,达奚文明在灭亡鼠尼施部落后,还能周旋于诸部之间就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若我是达奚部,迁到祁连山的那一路肯定是虚晃一枪,人数也不会很多,因为就算迁到那里,也在我大唐的眼皮子底下,何况,彼等也知晓,接受我大唐的管束远好于吐蕃人,彼等没有任何理由去向吐蕃人称臣” “于是迁到地广人稀的夷播海就是唯一的选择,而要抵达那里,途中处处险象环生,就算达奚部厉害,一路杀过来,等真正抵达后,部落丁口也不会剩下多少,故此,彼等一定进行了极为精细的筹划” 听到这里,孙秀荣却在内心摇了摇头,“可惜他们遇到了高仙芝这位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仅仅出动两千精骑就将达奚文明的美梦击得粉碎” 封常清继续说道:“无论是从胡禄居与处木昆部的结合部出走,还是从热海南部骨多罗的地盘出走风险都很大,人人都知晓,达奚部是一块肥肉,没有不咬上两口的” 孙秀荣点了点头,暗道:“说的在理,后世土尔扈特部落西迁,提前与哈萨克汗国的叶斯木汗打好了招呼,奉上了大量的钱财美女,可真正西迁时还是受到了中玉兹、小玉兹诸部的击杀,叶斯木汗还是一位有着莫大威望的大汗,区区莫贺达干又算得了什么?” “咳咳”,封常清轻咳一声,“怛逻斯南部,是哥舒部所在怛逻斯河谷,经过长达两年的战事,河南的哥舒海部终于征服了河北的部落,不过以前两部哥舒加起来有两万户,眼下据说只有一半丁口了,可见其惨状” 孙秀荣看向荔非守瑜,他娶了哥舒海的妹妹,荔非守瑜说道:“差不多,在下曾陪同夫人回过一趟哥舒部,那里几乎家家都有死伤的壮丁,眼下正是该部最虚弱的时候” “这就是了,莫贺达干灭亡热海北端的斛瑟罗部后,将其一半牧户迁到了碎叶川上游,也就是热海西岸,而在纳伦地与热海之间,到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体,达奚部完全可以通过某条山间道路不到骨多罗的地盘,直接来到热海西端,那时,达奚丑奴只要安排三千精骑殿后,大队人马就能徐徐安然退入碎叶川上游” “那里的斛瑟罗部自然抵挡不住达奚部,达奚部顺手将其裹挟带走也是大有可能的,然后以五千精骑突然闯入怛逻斯河谷,哥舒海一统哥舒部后为了防止有人作乱,将两部精壮全部收到自己手中,在其大帐附近一直有三千常备军,达奚丑奴若是能一举歼灭这三千人,就能再次灭亡哥舒部!” “此时,达奚部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部落了,依照我大唐的规制,自然是给他一个可汗或王爵的封号以示羁縻的,那时,达奚部是继续西进,还是就在怛逻斯河谷待下去都两可” 孙秀荣点点头,他已经同意了封常清的判断。 “如果是这样,我都督府该如何应对才能最有利?” 封常清说道:“都督,其实,无论是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还是达奚文明的达奚部,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其暗中强大起来的” (处木昆部在真实的历史上被夫蒙灵察所灭,时间就在这几年) “都督时常对朝廷取消碎叶镇耿耿于怀,其实无论是哪一部占据着碎叶镇附近,朝廷都是不会让其做大的,以前师出无名,眼下正好机会来了,我了解磧西诸军将,彼等是绝对不会坐视达奚部迁往祁连山的,途中总会找到机会施以打击的” “达奚部不敌之下,本来用来诱敌的那一部也会调转方向折回鹰娑川,然后依托鹰娑川的地形与唐军周旋,以掩护大部顺利抵达怛逻斯河谷,无论是非曲折,达奚部至少在明面上成了大唐的敌人,而达奚部若是顺利通过了处木昆部,自然私底下与其有所勾连,我军自可大大方方攻击莫贺达干,夺回碎叶城” “若是没有通过处木昆部,凭着朝廷对‘突骑施可汗’五个字的忌惮,都督就算师出无名,事后也不会受到谴责,反而是拿回碎叶城后还可大大方方上书朝廷请求恢复碎叶镇,朝廷多半会顺水推舟同意” “至于达奚部,就算其一路裹挟,部众越来越大,抵达碎叶川或怛逻斯河后都是疲累已极,肯定不是都督的对手,届时是招抚还是出战均可,就看都督的盘算了” “好!”,孙秀荣眼睛大亮,一拍矮几便站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上) 就在孙秀荣等人意气风发,好像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落不堪一击似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并没有进入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同样意气风发。 不久前,七河流域三个并不属于西突厥左右厢十大部落之一的阿利施部落(后世阿拉木图附近)大酋阿史德莫贺弗正式投靠了莫贺达干。 阿利施部落与莫贺达干盘踞的碎叶川东端只有一山之隔,中间有山谷相通,虽然险峻无比,不过对于游牧部族来说那并不算什么。 于是,身为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手下就有三万帐了,抛去他弟弟骨多罗掌控的万帐,他自己身边还有两万帐。 莫贺达干是亲自参加过围困前突骑施可汗吐火仙的,当时碎叶城的吐火仙以及城外的大营各有万余精骑,不过都被唐军轻易攻破了,莫贺达干到过庭州,也到过龟兹镇,深知唐人城池的高大坚固。 故此,当朝廷将阿史不来城以东的地方划给他管辖,并分给他四千户粟特农户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碎叶城恢复起来,不仅如此,原本只有两丈高的城墙也被他加高到三丈高。 在过去的一年中,分给他的四千户农户几万丁口被他活活累死在新建的碎叶城下面,碎叶城建成后,按照处木昆部落的风俗,那些粟特人的尸骨不是埋在城墙下面,就是被烧成灰后与黏土一起成了城墙中间夯土的一部分。 处木昆部没有怨灵一类的说法,该部落信仰的是原始的萨满教,让这些人累死后成为城池的一部分在他们眼里反倒是“回归”了大地。 对于农户,莫贺达干不像以前的苏禄大汗那样关照有加,他掌控着顿多银矿,手头有的是银锭,而为了银锭,也有的是往来奔走的胡商,有了胡商,那甚粮食、布匹、食盐源源不绝会送上门来,于是他恢复到了以前西突厥室点密时代的做法,重视牧户、商户,其它的一切都视为奴隶。 四千户、两万多人不分昼夜筑造起来的新碎叶城除了比以前更高一些,规模还是与以前一样大,也就是前碎叶镇镇守使王方翼修建的方圆八里的大城模样。 今年的秋雪来的似乎早了一些,且雪势越来越大。 碎叶城位居碎叶川南岸,而在北岸,也有一座营寨,那是一座专门的兵营,兵营是用木头垒成的,清一色用来自热海北岸昆格伊山的雪杉建成的,这一座军营自然是充分接受了吐火仙的教训,建造得同样高大无比,木制的寨墙上可以驻扎士兵,营寨里可放置五千精锐骑兵。 而城里可驻扎一万精骑,眼下莫贺达干自然没有这么多人,不过就在达奚部开始迁徙后,莫贺达干立即将自己的常备军扩张到一万人,城外大营驻扎了三千,城里驻守七千人。 有了顿多银矿银锭的支撑,莫贺达干也为自己的三千常备军打造了完备的铠甲和武器,以前碎叶城吐火仙手里的汉人、粟特工匠他倒是没有杀掉,两年来也是不分昼夜地为他打造铁甲和兵器。 眼下他这三千人有着清一色的用长约三寸、宽约一寸铁片缀连起来的铁甲,加上仿造大唐制式的铁盔,这三千全部配备了铁甲的骑兵战力相当可观。 加上统一的长枪、弯刀、标枪、弓箭,这三千常备军除了不能长途奔袭,用在两军对垒时突破敌阵一点也不亚于大唐的重骑兵。 这是历史上的莫贺达干所没有的,历史上的他由于没有得到碎叶城,虽然也压服了不少部落,终究还是一个以轻骑兵为首的大部落酋长。 对付轻骑兵,唐军有的是办法。 在碎叶城与碎叶川北岸的大营之间有木桥相连,当然了,由于春季雪水的汛情,以眼下突厥人的能力,只能在其上建造一座浮桥,想要通过一支大军还是很慢的。 将大营设置在北岸也是莫贺达干经过深思熟虑后安排的,以前在吐火仙时代,与城池呈掎角之势的大营设置在雪山脚下,这让敌人可以不用顾忌河水的阻隔,集中精力各个击破,眼下有了河水的阻隔,以及秋冬季节碎叶川处处可渡的现状,敌人若是对碎叶川有所觊觎的话,必须要首先拔除城外大营。 还有一事是孙秀荣他们没有想到的,不到关键时刻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 这是莫贺达干的秘密,就是有了这个秘密,在风雪中,在碎叶城他的府邸,一座外形与帐篷十分相似但实际上是用磨制的圆润光滑的条石垒成的居室里,居室顶部有通风口,下面正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吊着一头烤炙得香气四溢的肥羊,莫贺达干与他几个亲密手下正一边用小刀切割着羊肉,一边喝着胡商弄来的上等葡萄酒。 喝到尽兴处,莫贺达干还不顾风雪带来的寒冷,脱下了身上的羊皮大氅,光着上身、满面红光地大声说着话,莫贺达干的面容看起来是一个干瘦之人,实际上他身上却是筋肉饱满,胸膛上还绣着一个硕大的狼头,那是一只黑狼的头部,赤红的眼睛栩栩如生。 半晌,莫贺达干将头上的抹额也去掉了,让编成多缕辫子的发辫随着从房顶通风处吹来的寒风四散飘荡着。 另外几人也相差仿佛,房间很大,围绕着他们几个的却是八个身形袅娜的胡女,她们正在胡人乐师的伴奏下起劲地跳着如今风靡河中、大唐的胡旋舞。 这个舞蹈,粟特的胡人几乎都会,眼下大唐皇帝新纳的爱妃正在孜孜不倦地学着,平卢节度使麾下的都知兵马使安禄山也会,正是胡旋舞让他成了那位爱妃的干儿子。 作为一个突厥人,莫贺达干自然也喜欢上了这种舞蹈,特别是在雪天,围着篝火,看着穿着火红衣服的胡女疯狂旋转着,配合着让人暖烘烘的好酒,人生之最惬意也不过如此。 半晌,几人都是半醉半醒,只见莫贺达干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利施部落的人到了哪里了?” 在这种情形下莫贺达干还没有忘记大事,自然是因为在场的人中也有清醒的,在一众突厥人中,此人的打扮却十分显眼。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一幅大唐士子的打扮,神情眉目既像突厥人,又像唐人,说来也奇怪,莫贺达干对在场的几人都是随意呵斥,唯独对此人还是保持了一分敬意。 听到莫贺达干的问话,此人说道:“正在山谷中行走,很快就能抵达碎叶川北岸,届时,北岸大营的镇守就能由阿利施部落的人接替,我等之人就可以全部退到城中” 莫贺达干点点头,对于此人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杀死苏禄,向盖嘉运求援,都是出自此人筹划,他能有几日,此人功不可没。 不过对于外人来说,甚少人知晓此人的存在,隐隐约约知道一点的,多半认为此人无非是大唐某个不如意的士子来到此地投奔了莫贺达干而已。 但此人完全不简单。 武周时代,武则天曾派武承嗣次子武延秀前往漠北向突厥大汗默啜可汗求亲,当时默啜可汗认为武延秀并非李氏之后而没有答应接亲,不过在扣押武延秀那段时间还是赏给他好几个突厥美女,有的还诞下了子女。 此人,正是武延秀留在漠北的诸子女之一,由于武则天下台后武氏一门几乎被斩杀殆尽,此人自然也是对大唐恨之入骨,年少时,此人曾在幽州待过一段时间,还曾以其它的姓名经过幽州儒学堂,并在开元年间考取了进士。 但此人并没有接受朝廷的官职,而是仗剑周游天下了,直到他碰到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倾心接纳了他,还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他,眼下,此人在处木昆部的地位仅次于莫贺达干,比骨多罗还高。 此人的突厥名字叫安阐居力,在以前的突厥官制体系里,类似于“国师”、“大军师”之意,后来就成了此人的名字。 当然了,他也有汉人名字,武多祚。 就在莫贺达干等人大呼小叫,尽情欢宴之时,武多祚却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莫贺达干自然见到了这一幕,便笑道:“默啜,你又在想甚?” 由于多祚与默啜在突厥语里很像,在大部分情况下莫贺达干都称呼武多祚为“默啜”,对于这一点,通晓突厥语的武多祚倒是泰然受之。 他笑了笑,“也没甚,眼下达奚部应该到了热海西头,我在想彼等是准备沿着碎叶川北上抵达我部牧地,还是继续西进,奔向哥舒部落” 这话倒是让莫贺达干陡然清醒起来,眼下他能够尽情狂欢,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虽然大部分细节都是武多祚筹划的,但这毕竟关系到部落的前景,他立即将酒杯放下了,怔怔地望着武多祚。 “你的意思是……” “大汗,你认为骨多罗拦得住达奚部吗?” 莫贺达干摇摇头,“达奚文明虽然与我商议过借道之事,不过我等都是游牧部族,轻易不会相信他人,他不会举族来到热海边上的,肯定会沿着热海与纳伦地之间的山谷向西行走,此时彼等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多半已经抵达了碎叶川附近,骨多罗自然知道彼等会如此做,他带着三千精骑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达奚丑奴是疲惫之师,按说应该不是骨多罗的对手,但达奚部都是奸猾之人,以前的鼠尼施部落就中了彼等奸计,而骨多罗虽然悍勇,恐怕不是丑奴的对手” 武多祚笑道:“那骨多罗就只能目送丑奴远去?” 莫贺达干也笑道:“这一节军师不是早有了筹划?” 武多祚却摇摇头,“达奚部强悍,只要成功抵达热海西端,东南西北都可去得,恐怕防不胜防啊” 第五十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中) 半晌,武多祚又说道:“想要北上,就要通过卡在碎叶川峡谷唯一的石堡,达奚部人数太多,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多半还是西去了,以达奚文明的狡猾,肯定会突袭哥舒部” 莫贺达干接过了话茬,“若是彼等拿下了哥舒部,就是一个不亚于我部的大部了,还是要……” 武多祚摇摇头,“哥舒部没有这么简单就被达奚部攻下的,何况我等一早就知会了哥舒海,哥舒海眼下肯定正日夜注视着碎叶川的源头呢” 莫贺达干说道:“本汗到现在也不知晓在这件事中我部有什么好处!” 武多祚说道:“不能这么看,眼下碎叶都督府的孙秀荣不是我等可以随便觊觎的,就算我等能将其击败,若是将磧西节度使惹恼了,任何一人带领一万人前来碎叶川也不是我等能够抵挡的” “不过眼下既然不能招惹碎叶都督府,其它部族还是要尽力拉到我等这边,唐国虽然只给大汗一个‘突骑施可汗’的封号,并没有突骑施十姓可汗的名头,但还是有突骑施三个字,有了这个名头,那甚胡禄居、阿悉结、摄舍提、拔塞干却不来碎叶城向大汗拜贺,着实可恶” “故此,利用达奚部迁徙的事情将其削弱也是好事,如果达奚部从胡禄居部通过那自然最好,我部的牧场若是延伸到伊丽河上游,就算唐军来了也不怕,退而求其次,将哥舒部削弱也好” “可是军师,我到如今还是想不通,就算哥舒、达奚两部斗个两败俱伤,只是便宜了孙秀荣,又与我何关?” “不然”,武多祚摇摇头,“按照唐人的习惯,除非你求他,部族内部有任何争斗彼等都是不会管的,直到偃旗息鼓后才会出来当和事佬,一旦哥舒部、达奚部两败俱伤,我等的机会就来了,哥舒部本就是左翼大部之一,而达奚部吞并了鼠尼施部,一旦达奚部里的鲜卑精壮丧失殆尽,剩下的那些孩童至少有一半拥有突厥血统,届时大汗再以突骑施可汗的名义出现将会顺利将其拿下” “可是碎叶都督府的机会并不比我等少” “呵呵,这就要着落在磧西唐军身上了” “这是何意?” “大汗,你想啊,唐人好不容易将达奚部从祁连山迁到鹰娑川,又怎会让彼等再回到祁连山?就算要迁走也不行” “你的意思是,唐人在使诈?” 武多祚眼里闪现出一丝愤恨,“那是自然,若是四周风平浪静,这些武将有何功勋可捞?磧西,荒僻之地,这些武将多半不会长待,但要尽快回到内地,就需要立下大功,达奚部一旦有异动,彼等总能找到理由出兵讨伐” “届时达奚部在前面逃窜,后面有唐军跟着,你说在这种情形下哥舒部、达奚部还会听碎叶都督府的?” 莫贺达干点点头,但他眼神里还是有一些疑惑,“军师,不是我不相信你,这达奚文明实乃太过狡诈之人,他提前与唐国、我等、碎叶都督府都打好了招呼,眼下又兵分两路迁徙,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现在已经知晓彼等并没有抵达热海南部,多半到了西端,可我这心思依旧不能落定啊” “对了,按说应该有消息从西端传过来了,可眼下……” “大汗无忧,既然认定了达奚部大部会从热海以南的山谷穿过,而骨多罗一早就在西端布下大军,就算彼等有何阴谋诡计也没甚用处……” 正说着,“大帐”里挂着的、用多层牛皮制成的门帘一下打开了,外面的冷空气夹杂着风雪一下卷了进来,猛烈的风雪一下就吹灭了篝火。 莫贺达干大怒,正要拿起身边的弯刀砍下去,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不禁大吃一惊。 “骨多罗!” 那人正是骨多罗,一位身材异常雄健的年轻汉子,眼下的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浑不似他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大汗!” 骨多罗一下扑到在莫贺达干跟前,还抱着他的马靴大哭起来。 此时,屋子里的舞女赶紧退出去了,只剩下莫贺达干、武多祚等几个亲近的人。 当骨多罗闯进来时,武多祚就知晓事情不妙了,因为能够无须通报直接进到汗府的,整个处木昆部落只有他骨多罗一人而已。 若是热海南部出了事情,骨多罗最多让他的亲卫星夜来到碎叶城禀报就是了,但骨多罗亲自来了,肯定大事不妙! “怎么回事?”,莫贺达干也有些忐忑,不过他还是厉声问道。 “大汗,自从达奚部开始迁徙后,我一直派人盯着彼等,不过自从达奚部全部进入山谷后我就感觉有些不妙” “怎么回事?” “达奚部这次往西迁徙的不是其分支,而是主力!带队的也不是达奚丑奴,而是达奚文明本人!由于达奚部精壮的装束、长相都差不多,我……一直到彼等全部进入到热海西端的碎叶川西岸后才发现这一点” “为何不尽早禀报?!” “大汗,一开始,在彼等的大队里我并没有瞧见成队的骑兵,而是与老弱妇幼掺杂在一起,故此就有些轻视了……” “等到彼等抵达西端后,此时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听了这话,武多祚不禁大惊,他一把抓住了骨多罗,“是不是彼等有一支大军埋伏在顿多附近,等大队人马西去后,彼等才出来,从顿多城突入到热海南部?!” 莫贺达干也是大惊,此时骨多罗除了继续趴在地上大哭之外并没有反驳,显见得是承认了此事。 莫贺达干大怒,他一耳光扇了过去,然后骂道:“哭哭哭,你以往那股子剽悍劲儿去哪里了?” 骨多罗哭道:“大汗,我的精锐都抽调到热海西端,整个南面、东端军力空虚,被达奚人席卷一空,大帐也被彼等洗劫了,母亲……母亲大人也被彼等劫走了……” “而彼等的大队抵达西端后,很快也出现了大约一千多聚在一起的骑兵,此时若是我立即展开进攻没准就赢了,还能夺回母亲,可我生怕彼等在附近设下伏兵,用这千骑来引诱我,便忍住了,最后彼等的骑兵越聚越多,几日后,彼等又从东边攻了过来” “得知母亲大人被掳走的消息后,我……我方寸已乱,此时那可恶的达奚人两边夹击,我……我抵挡不住,最后只得向北边退却……” 莫贺达干正要一脚踢过去,却被武多祚拦住了,他已经从刚才的些许慌乱中定下神来。 “大汗,事已至此,再责怪叶护也没用了,幸好处木昆部落的主力都在碎叶川流域,留在热海南岸的都是老弱病残,我等依旧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对了,骨多罗,我问你,眼下达奚部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继续沿着碎叶川上游西去了,还是军师说得对,彼等还是去哥舒部了!” “达奚部后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 武多祚拧着眉毛眼睛也骨碌碌转了几下,最后沉声说道:“大汗,看来东去祁连山的多半是北鹰娑川的达奚丑奴,他那一路多半没有老弱,而是完全的骑兵,不过扮成老弱妇幼模样罢了,眼下唐军主力已经被吸引到了纳伦地,此时达奚丑奴若是前出焉耆镇一带,完全可能将焉耆城外的乡下劫掠一番” “在焉耆湖的东南面是黑山,黑山之南是渠黎河,焉耆城他肯定拿不下来,不过与焉耆城只隔着铁门关的渠黎都督府却极有可能,由于有铁门关的阻隔,渠黎城平日里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达奚丑奴若是通过黑山来到渠黎城附近,再次大掠几日,然后或回到鹰娑川,或直接去祁连山,都使得” “不过按照眼下彼等情形,多半不会去祁连山了,达奚丑奴在焉耆、渠黎一带烧杀劫掠,就是为了将唐军吸引到这一带,而让达奚文明的大队从容脱逃” “可彼等逃得了吗?西边还有碎叶都督府,孙秀荣也不是省油的灯!” “大汗,我等与达奚文明大战一场,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也抓了几个达奚部的骑兵,逼问之下才知晓一事” “何事?” “彼等自从来到热海西端后,达奚丑奴前出鹰娑川去往焉耆镇时便在各处大肆宣扬,说甚整个安西、北庭一带,除了碎叶都督府的孙秀荣,个个都是贪官污吏,彼等在鹰娑川待不下去了,只得西去投奔孙秀荣” 武多祚神色一凛,“这厮端地好计,如此一来,就让碎叶都督府与大都护府之间出现隔阂,兴许彼等还认为达奚部一早就与都督府串通好了” “如此一来,孙秀荣最好的应对方式只能是接纳达奚部以自保!” “为何?孙秀荣还可以击败达奚部以自赎啊?” “大汗,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了解唐人的心思?孙秀荣才二十出头就如同皓月般出现在安西,一下将其他将领都比下去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够扳倒他的机会,岂有不拼命弄成事实的?故此,就算孙秀荣将达奚部击败了,安西的夫蒙灵察等人也会将其污蔑成叛贼一伙” “于是,孙秀荣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彻底接纳达奚部,届时,他就有南弓部、哥舒本部、弓月部、达奚部、沼泽地葛逻禄部,加上自己的常备军,丁口几万,此时唐军就要掂量一下了,为了不酿成更大的祸患,兴许就会赦免他,但达奚部主要人物的头颅肯定是要送出去的” “可还有哥舒部” “大汗,哥舒部的哥舒海原本有常备军三千,经过长达两年时间的内战,只剩下一半,最近才从各部勉强再抽调了一千五百,勉强凑够了三千人,其战力怎能与剽悍耐战的达奚部相比,何况达奚部得到我等热海南部牲口、草料的补充,再也不是那甚疲惫之师了,而是妥妥的士气高涨之师!” “那我等就坐视彼等西去?” “大汗,只能如此了,如果孙秀荣得知此事,肯定会在怛逻斯以南地带进行阻击的,怛逻斯唐军厉害,前不久还南下击败了大食人,其战力还在安西唐军之上,虽然人数不多,但也够达奚部喝一壶的,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第五十一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下) 就在达奚部肆虐热海南部处木昆部时,在贺猎城,以前莫贺达干大帐所在,一个粟特商队毫发无损地出了城堡,正带着几十头骆驼沿着碎叶川东岸朝碎叶城进发。 在这个时代,在磧西到河中、七河流域,唯一不受任何局势变化影响的就是粟特商人了,他们在大唐受欢迎,并不是因为大唐缺少物资,而是大唐海纳百川,连胡人将领、官员都接纳了,遑论商户? 而西域诸多势力则是因为彼等大多是游牧部落,不事生产,需要的大部分物品都需要商人替彼等置办,一旦表现出对商户不友善的一面,那该部落估计也基本上断绝了重要商品的输入,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故此,在达奚部祸害了热海南部,并洗劫了贺猎城后,他们并没有损害胡商,反而任凭他们或继续待在贺猎城抑或自行离去。 商队离开后,行走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许多,这在达奚部人眼里看来也属正常,任谁见到了一场刀兵相加的祸乱后也会害怕。 但这支商队显然不是这样。 虽然各大势力都对商队礼遇有加,但依旧有像马贼这样的觊觎商队财货之徒,故此,商队依旧保有一定的护卫规模,眼下这支商队的一个护卫骑着马飞快跑在最前面,看样子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没多久,此人便来到了以前的突骑施汗国设在碎叶川峡谷的石堡,眼下自然由莫贺达干接手了。 这一段的碎叶川平时河宽不到三十米,两岸都是悬崖峭壁,石堡设在两岸,中间有一座吊桥相连,也就是说,你想要从热海地区来到碎叶川中下游绿洲地带,必须经过石堡,当然了,对于这样的地方突骑施人也不是傻子,国王商户还是要缴纳一定数量的商税才能通过。 当然了,如果商队实力雄厚,平常与各部落大酋往来密切,也会得到彼等颁发的信物,有了各式各样的信物,自然可以无需缴纳赋税而到处行走。 这支商队显然就是这样的,只见此人来到石堡面前后就从身上掏出了一物,那是莫贺达干颁发给商户、类似于大唐令牌的信物,此时突厥文字已经出现,上面自然刻有该文字,还有莫贺达干的印章,写有“突骑施可汗颁发”字样。 当然了,这样的信物极易假冒,不过能够往来的商户在像碎叶城、贺猎城、怛逻斯城这样的城池都有商栈,查起来也容易得很,莫贺达干隔三差五对其进行检查,想要假冒也不容易。 何况,有精于大唐事务的武多祚在此,自然设有预防措施,石堡的守军手里也有同样规制的令牌,不过却是“阳”的,商户手里的则是“阴”的,两块令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后才能放行。 当然了,对于老熟客,那是不用检查的。 此人手中的令牌自然是后一种,守城的军士都没有检查令牌便放他过去了。 此人越过石堡后立即快马加鞭沿着碎叶川河岸疾驰,几日后便抵达了怛逻斯! 在怛逻斯,这样的令牌自然不好使,不过守城的碎叶军也没有难为他,挥手让他进去了。 没多久,都督府里,孙秀荣接见了此人。 原来此人竟然是以前孙秀荣在纳伦地招募的少年兵之一,那位父亲来自阿悉结部,母亲却来自鼠尼施部,被孙秀荣改名为“苏希杰”者,上次南下救援史国时,此人并没有跟着去,现在看来居然是加入到了商队。 是的,苏希杰,二十岁,眼下是孙秀荣新成立的以宇文邕奴为首的仁勇都的一员,就是以前的灰衣卫。 想要组建大唐版的灰衣卫,商队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之一。 “……” “……” 这几日,孙秀荣正在进行再一次战事的动员,准备在三日后就要将怛逻斯旅开往阿史不来城,以应付莫贺达干可能的挑战。 听了孙秀节的汇报后,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为达奚文明叫好。 “此人竟然如此厉害!假意让达奚丑奴与我交好,说是施行那狡兔三窟的法子,让达奚丑奴率领部分牧户前往夷播海以北,实际上却是暗度陈仓,自己亲自率领大部越过热海南边山谷直接抵达热海西端的碎叶川上游,如此一来既避免了与处木昆部的正面冲突,又多了选择” “若这件事是我负责的,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就不会多生事端了,无论是北上还是西去都使得,这厮竟然撕破面皮,在顿多城附近埋下伏兵,利用将骨多罗吸引到热海西端的机会洗劫了处木昆部,等骨多罗反应过来,由于部落被劫,损失惨重,方寸已乱,在两面夹击之下自然不是对手” “而所谓的达奚丑奴,多半被他派到焉耆镇附近假意要沿着渠黎河东去祁连山了,不过既然他亲自带着大队西去了,达奚丑奴那一路自然也不会真去祁连山了,多半会利用焉耆镇防御空虚的机会大肆劫掠,然后徐徐退入鹰娑川,沿着他老子的路线西去” “端的好计!” 孙秀荣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让面前的苏希杰也吓了一跳。 “你在路上耽搁了几日?” “五日” “嗯,你是一人一马,跑得自然快,不过从热海西端到怛逻斯河谷,不下五百里,达奚部是大队人马,眼下已进入冬季,山谷里多半开始下雪了,老弱妇幼掺杂在一起,加上大量的牛羊马匹,肯定走不快,最少需要一个月方能来到怛逻斯河谷,那时哥舒海早有准备了” “不过达奚文明这厮太过狡猾,竟然到处宣扬早就与我联络过,又故意分化我与大都护府的关系,依着夫蒙灵察那些人的做法,原本没有拿捏我的东西,眼下倒好,被达奚部送上门了,彼等岂有不充分利用的?” “夫蒙灵察眼下在纳伦河靠近费尔干纳盆地的地方驻军监视大食人,肯定腾不出手来对付达奚部,于是就只有于阗镇的高仙芝出动了,高仙芝啊高仙芝,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在哪里” “先不管高仙芝了,假如他已经击败达奚丑奴,还跟着他来到了碎叶川我该如何应对?” “包庇达奚部自然不可能,人家正愁没有证据呢,可如果我与达奚部大打出手,岂不正中莫贺达干的下怀?”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 焉耆镇,焉耆湖(后世博斯腾湖)东南,黑山(后世库鲁克塔格山)南麓,渠黎河(后世孔雀河)北岸,一大队骑兵正在靠近黑山唯一一条可通南北的山谷南口歇息。 只见这队骑兵约莫三四千,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不过仔细看时,几乎都是青壮装扮的,十余岁的少年倒是真有一些,他们大多扮成了女人,队伍里除了马匹,还有一些装满用来驼载货物的骆驼,以前,这些骆驼身上的木框子都是空的,但眼下却装得满满的。 这些骑兵显然是急匆匆从西边渠黎城过来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攻破了渠黎城,洗劫了该城,不过彼等显然是要轻装简从的,并没有劫掠人口,只是挑选了值钱的财物。 渠黎城,原本是依附于龟兹国的渠黎国都城,只是一座城墙仅有一丈高的小城,原本有铁门关隔着,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没想到这些骑兵竟然绕过了焉耆城,越过了黑山,从东面抵近该城然后洗劫了她。 此时,焉耆城的野战骑兵全部被夫蒙灵察调到了纳伦盆地,城里只有镇守使贺娄余润的三千步军,自然不敢轻出,至于城外民众的安危,贺娄余润也没放在心上,汉人府兵都有有着围墙的村落,一般人也攻不破,至于当地胡人的村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支骑兵自然就是达奚丑奴率领“准备”东去祁连山的达奚一部了,在焉耆城、渠黎城外抢得盆满钵满后,他们也着实累了,眼下,虽然包括焉耆、龟兹、疏勒在内的城池并没有多少唐骑,不过隔着大沙漠七百里之外的于阗镇还有,何况,北庭都护府高昌军离这里也只有五百里,他必须赶紧回去,去追老子的大队了。 达奚文明安排他来做这件事纯粹是对唐人将官以前对其部勒索的报复,在离开大唐眼皮子之前他要抢一部分回去,有多少强多少,焉耆城他自然攻不破,不过在乡下以及渠黎城的收获也足够弥补以前的损失了。 黑山的秘密通道是达奚部十年前从祁连山迁过来时就探查的清清楚楚的,此时的黑山并不是后世的荒无人烟的模样,在春夏之际也是有草木的,当时山上也有当地牧户居住,不过在达奚部过境时全部被裹挟走了。 想要抵达此山,北面、东面都是大沙漠,东面虽然有渠黎河可为依托,不过若是想要从于阗镇过来,那可是有七百里长路的,而最近能够出动大军、西面焉耆城的贺娄余润却窝在城里动弹不得。 故此,达奚丑奴可谓是好整以暇地回到了山口附近,准备在最后一次歇息后便越过黑山回到鹰娑川去。 当达奚丑奴的骑兵歇息好,开始进入山谷时,天山下起了小雪。 “据说此山很少有下雪的时候,怎地今日下了起来?” 穿行在黑山山谷里,达奚丑奴仰头看着低垂的彤云说道。 “可汗!” 达奚丑奴好不容易有一次沉浸在诗情画意立时,前面一骑飞过来打断了他。 “大事不好,前面有唐军拦路!” “哦?”,达奚丑奴眉头一拧,“难道贺娄余润那怂货出动了?” “可汗,不是贺娄余润” “那是谁?” “是于阗镇的高仙芝!” “啊?!” …… 又过了半日,在高仙芝安排了李嗣业两百陌刀手兼重骑兵在前面挡路,自己亲自带着段秀实等人堵住了达奚丑奴后退的道路,酣战半日后,达奚丑奴大败,最终只带了两三百骑逃出了黑山。 高仙芝,此时他的手下只有两千骑,一战就将达奚丑奴的四千骑杀得大败,达奚丑奴能够逃脱还是他故意放的,虞候段秀实带着三百骑紧紧跟在他后面,眼见得是逃不了。 而高仙芝在收获了达奚丑奴抢劫得来的财物后,人生第一大桶金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得到了。 十日后,在热海以南的山谷里,高仙芝大军与段秀实汇合了。 “将军,彼等进入了碎叶川上游” “哦?”,高仙芝捋着颌下长须,摸着被寒风吹得皴裂的皮肤,一种不经意的笑容顿时浮现在他的面孔上。 第五十二章 碎叶川(5)人生得意须尽狠 孙秀荣再一次出征了。 这一次,他将怛逻斯旅全部带了出去,而城堡则由从阿史不来城赶过来的侯琪一千府兵接替镇守。 没几日,大队人马便抵达阿史不来城。 阿史不来城,距离碎叶城只有两百余里,而在雪山北麓,到处是一马平川,如此近的距离对于孙秀荣来说无异于内线作战。 这一次,他让鱼朝恩也跟着了,因为大都护府已经派人从胡禄居的领地送来的密令。 “不惜一切绞杀达奚部!” 孙秀荣与鱼朝恩都接到了命令,孙秀荣接到的命令就是这个,至于鱼朝恩接到的又是什么,孙秀荣懒得管,他也知道,达奚文明散播的谣言早就传遍了整个磧西,夫蒙灵察多半对鱼朝恩另有命令。 不过鱼朝恩的权威虽然来自皇帝,若是在一般将领眼里那自然好使,但在孙秀荣这里却一点也不好使,这一点,鱼朝恩自己也明白。 故此,当他得知孙秀荣尽起大军,不是南下怛逻斯河谷,而是东去碎叶城时,他没问什么就同意了。 孙秀荣的理由是:“胡人狼子野心,眼下达奚部作乱,其他人岂有不动心的?达奚部拖儿带女,行走异常缓慢,抵达怛逻斯河谷最少需要一月,我等先去了那里也是白白靡费粮草罢了,不如去碎叶城” “哦?”,当时鱼朝恩的神情自然有些玩味。 “突骑施汗国消亡后,西突厥余部中,势力最大者就是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若是一战而败之,整个西突厥余部就会老老实实听从我大唐的命令,眼下彼等受了达奚部的肆扰,眼睛都盯在那里,对我等肯定有所放松,正是我等之机会!” “何况,达奚部后面肯定有四镇唐军追击,四镇,任何一部战力都在都督府之上,等彼等赶到后都督府协助彼等剿灭达奚部就是了” 阿史不来城,司马府。 二十一岁的荔非守瑜已经是正六品的高官了,得益于他粟特母亲的基因,一张微黑的英俊面庞上已经开始蓄须了。 眼下,碎叶川都督府中,孙秀荣自然是万众之望,但实际上贵为都督府司马的荔非守瑜在官阶上仅次于孙秀荣、封常清,碎叶川都督府是按照中州的规制来核定品级的,封常清的长史也就是比司马高半级而已。 但眼下封常清已经三十三岁,荔非守瑜却才二十一岁,何况荔非守瑜与孙秀荣情同手足,还娶了西突厥左翼大部酋长哥舒海之妹。 但众人似乎都忘记了他,只记得孙秀荣、封常清,这显示了荔非守瑜并不像人们印象中一个纯粹武夫那样,而是颇有城府之人。 “二郎” 在司马府,孙秀荣、鱼朝恩、荔非守瑜三人正在商议攻打碎叶城的事宜。 “你想好没有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碎叶城?” 荔非守瑜说道:“先不说这些,最新得到的消息,阿利施部落的二号人物,大萨满阿史那骨啜,呵呵,还是都督的老友,已经带了三千劲旅越过了北山抵达了碎叶城,并接替了碎叶川北岸大营的守御” (北山,碎叶川北岸的山体) 孙秀荣听了神色一暗,原本他以为当他将一套完整有序的萨满教仪式亮出来后必定会在周围部族产生莫大的影响,不过先有葛逻禄部的乙失密,后有阿利施部落的阿史那骨啜,这两人都是本部的大萨满,并没有见到后就“纳头便拜”的迹象,乙失密最终倒向都督府,那不是萨满教的影响,而是死去的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带来的连锁反应而已。 而这个阿史那骨啜更是在眼下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该部宁愿依附莫贺达干也不愿投靠都督府,彼等如何想的,孙秀荣着实不大明白。 “故此,碎叶城附近莫贺达干就有一万一千人马了,城里有八千,城外三千,据说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还有三千正朝碎叶城赶来” “八千”,孙秀荣插道,“这么说碎叶城附近的处木昆牧户青壮已经抽调得差不多了?” “是的,莫贺达干将大帐迁到碎叶城后,将其核心部落也迁过来了,一部在河南,夏季在雪山山间草场,冬季就迁到河谷绿洲地带,一部在河北,加在一起有万余户,八千人中有三千是从整个处木昆部落了抽调的,也就是说,他从碎叶川两岸只抽调了五千人” “也就是说他还有余力?” “不大了,剩下的人还要护卫部落,原本热海南岸的骨多罗部至少可以抽调五千人马的,不过在与达奚部的一场大战里骨多罗大败,最后只带了不到一千人来到了碎叶城” “嗯,说说你的想法吧” “都督,碎叶城经过莫贺达干重建后城墙加高了一丈,以我等现有的兵力想要攻克力有未逮,于是重点就只能放在北岸的阿利施部落以及正在赶来的斛瑟罗部落,特别是斛瑟罗部落” “为何?” “都督,斛瑟罗部落是前西突厥王族管辖的部落之一,可在一天时间,其百夫长以上人等就被莫贺达干杀个精光,事后,这些贵族的家眷中高过车轮的男丁也被他杀了,妇孺被他接手后赏给了处木昆的亲信,那些贵族,不是姓阿史那,就是阿史德,斛瑟罗部眼下虽然迫于莫贺达干的威势不敢不从命,但若说真心臣服于他是不可能的” “眼下担任斛瑟罗部落小可汗的是一个叫默啜的人,此人是莫贺达干的妹夫,很少露面,不过传闻此人才是莫贺达干能够真正崛起的关键人物,此人只是名义上管着斛瑟罗部,该部内部则是一个叫做阿史德伊尔的人在实际管辖着,此人是前任斛瑟罗大酋的仇人,一直藏在热海北岸的大山中” “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后自然将此人找了出来,并让其担任俟利发,此人虽然也是贵族出身,又有莫贺达干的支持,但威望显然并不高……” “你的意思?” “派一支奇兵,抵近该部,击杀阿史德伊尔,说服其余人臣服都督府,为其前任大酋长报仇,该部抵近碎叶城后,多半会进城驻扎的,然后瞅准机会突袭军营,一举拿下碎叶城”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鱼朝恩,“鱼公公怎么看?” 鱼朝恩讪笑道:“本官对于兵事并不通晓,还是都督做主” “那好”,孙秀荣说道,“眼下我等有几个问题需要厘清,其一,我等并没有显露出要攻打碎叶城的迹象,为何莫贺达干突然将军力集中在碎叶城附近?” 鱼朝恩说道:“其热海南部的部落受到达奚部的洗劫,岂有不准备复仇的,多半是准备南下截断达奚部的后路,然后与唐军一起攻打该部” “非也”,孙秀荣摇摇头,“其自然是防御达奚部的,在达奚部一出动时,彼等就想到了要做好防御,得知热海南部部落遭到洗劫的消息后,又将更多的军力汇聚到碎叶城附近,肯定是有大动作的” “好了,这一节等会儿再说,二郎,你的筹划就是这些?” 荔非守瑜点点头,“大郎,莫贺达干可是上次与盖节度一起攻打过以前的碎叶城,深知攻城的不易,这才不顾粟特人的生死生生将城墙加高了一丈,既然是这样,若是他打定主意固守城池我等又该如何?” “会吗?”,孙秀荣隐隐有些失望,暗忖:“二郎勇则勇矣,但眼下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我问你,碎叶城附近可有粮田?” “这……,没有,以前大唐府兵开垦出来的田地全部荒芜了,大量的粟特人农户在日夜不休重建城池的途中累死了,莫贺达干一开始就没打算种地” “这就是了,莫贺达干这么做也是有依凭的,他拥有顿多银矿,每年出产大量的银锭,有了银锭之后,胡商就能将粮食源源不绝运到碎叶城,可以眼下碎叶城周围地方的粮获,能够弄到碎叶城的粮食肯定不多,他拼什么坚守?” “于是他只能依靠周围的部族为他提供牛羊乳品,处木昆部到了冬季也有制作风干肉的习惯,但就算有风干肉彼等能够撑到几时?” “那大郎的意思?” “莫贺达干这么干,不是为了坚守,而是为了敌人在攻打更容易些的北岸大营时能够快速出击,他有银锭,已经装备起了一个三千人的重骑兵军团,届时我等全力攻打北岸大营,大战正酣时,他三千精骑突然出动……” “可眼下碎叶川并未冻牢,若是大营设在南岸还有可能,北岸怎有可能?” “傻二郎,既然是大营,就要大量消耗粮草,彼等没有粮食,至少要有肉食,全靠南岸部落的供给,如何保障得了?不是他不想如此安排,而是力有未逮,何况有了河水的阻隔,他总有机会从容调兵” “再者,碎叶川到了冬季,河水最多一尺半,处处可渡,无须结冰就可通过,何况彼等在碎叶城有一段时间里,哪里好渡,哪里不好渡自然一清二楚” 鱼朝恩笑道:“看来都督已经有了通判的筹谋,何不说出来听听?” 孙秀荣点点头,“既然敌人在一座周围没有田地的城池里,那就是作茧自缚,估计当时莫贺达干也没有想到这些,或许是认为光凭胡商运送就够了,这,才是他的最大弱点” “既然没有粮食,一旦战事来临,就要消耗大量的牛羊,战事还要尽快打完才是,否则若是战事拉的太长,处木昆部也就完了” “既然是这样,我等还急什么,我、二郎、黑夫兵分三路,大大方方上前将碎叶城围起来就是,那时,急的肯定是莫贺达干,而不是我等,放心,本督已经筹划好了,一开始彼等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挑战的,而是等着我等去进攻,如此一来我等就能轻轻松松在城池东、西、南三面布下大营,单留一处碎叶川给他” “此时,彼等就会幡然醒悟,不过已经晚了,我等反而就静等彼等来攻就是了,届时攻守易势,以我等军力,是攻是守,皆可,不到一个月必定大破其军!” 荔非守瑜说道:“如果时间拖长了,达奚部那边……” 孙秀荣说道:“放心吧,若是十日内他不出动,你就带着阿史不来旅去怛逻斯河谷,我与黑夫五千人马足够应付了” 鱼朝恩笑道:“估计莫贺达干也不会想到我等会率先发动攻击” 孙秀荣点点头,“在草原上,谁更狠一些谁才会活下来,你以为莫贺达干不想灭了都督府,非也,他无非是顾忌大唐罢了,眼下我都督府兵强马壮,正是用狠的时候,所谓‘人生得意须尽狠’,哈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狠?”,鱼朝恩看着孙秀荣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胖乎乎的面团脸似乎猛地抽搐了一下。 第五十三章 碎叶川(6)决战(上) 孙秀荣、荔非守瑜、鱼朝恩三人带着八千大军向碎叶城出发了。 如此大的声势,身在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岂能不知?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不过莫贺达干也不是蠢人,甫一得知唐军就要驾到后,莫贺达干不顾武多祚的劝阻,立即起了马上在野外与碎叶军大战一场的想法。 与书生出身的武多祚相比,久历战事的莫贺达干对于战场的嗅觉还是要强上一些。 他将碎叶城重建、加高,不是为了对付孙秀荣,而是为了对付北庭、安西两大都护府,自从跟着盖嘉运攻打前碎叶城的吐火仙可汗后,莫贺达干对唐军强悍的战力至今心有余悸,不过对于孙秀荣刚刚练成不久的少年兵,他虽然也有些忌惮,但位次肯定在安西、北庭的唐军之下。 自己的部队全部是骑兵,不可能久困城中,而自己养了几年的重甲骑兵也到了使用的时候了,这几年,他依着唐军的规制,对他手下这三千重甲骑兵进行了在薪俸、训练上的改制,他手下没有农田,不过百夫长以上都拥有不同户数的牧户,另外顿多银矿出产的银锭他也给所有人发放了。 这在漠北游牧部族中是罕见的,故此,这些人自然对他感激涕零。 就在荔非守瑜还在打着热海北岸斛瑟罗部落的主意时,斛瑟罗部落三千青壮骑兵已经赶到了,并纳入到了武多祚的麾下,加上骨多罗的一千两百骑兵,莫贺达干已经有了在在野外与孙秀荣大战一场的想法。 对于孙秀荣不去依照大都护府的命令去协助哥舒部,而是径直来攻打自己,莫贺达干虽有些奇怪,不过细想之下还是释然了。 莫贺达干带着三千重骑兵、五千部族骑兵出城了。 半日后,雪山北麓突然下起了大雪,这一幕的来临,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完成与孙秀荣决战的想法。 这一次,他让骨多罗与自己一起出城决战,因为骨多罗虽然轻浮,但在勇悍上一点也不亚于自己,恐怕还强一些,他决定一旦战事来临,就由骨多罗带着重甲骑兵先上,自己殿后。 来到城外后,城中房舍的温暖立即变成了彻骨的寒意,莫贺达干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他对骨多罗说道::“前些年,苏禄这厮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那就是让突骑施人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我等都是从漠北迁过来的部族,苦寒惯了,一旦习惯了城中优渥的生活,这战力立时就下降了一个层面” “你看达奚部,彼等不过是迁到西海附近的鲜卑蛮子,歼灭鼠尼施部落后依旧住在帐篷里,战力一直保持得不错,我等要牢记教训啊” 骨多罗却撇撇嘴,“大汗,这些城池,一开始并不是我等修建的,不是粟特人,就是汉人建的,难道为了住帐篷而将其拆掉,战力可用平时的操练来保持嘛” 莫贺达干骂道:“你这厮还犟嘴,热海南部牧场是如何丢掉的?” 这下骨多罗不敢再说话了。 而在西边,同样冒着风雪前行的孙秀荣已经得知莫贺达干迎上来的消息,这心里自然是高兴得很,虽说有围城的预定计划,不过真要是时间拖长了他也拖不起,看见雪越下越大,不禁对身边的荔非守瑜说道:“二郎,我等的机会来了”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的意思是这风雪反而对我等有利?我刚才还在担心这大雪一下,我等的强弩营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孙秀荣摇摇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决定战事关键的并非是某一两个武器,而是全局,这两天风雪不断,前几日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雪,由于风大,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湿滑的冰面,眼下这大雪下了起来,一开始并没有积存,湿滑如故” “我等上了铁蹄的战马在整个西域独一份,铁蹄上有钉套,可以通行无碍,但其他人就不行了,此其一” “其二,莫贺达干虽然有三千重甲骑兵,不过是在羊皮大袄上披上一层用麻绳串联起来的铁片罢了,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便更增添了一些寒意,而我等棉甲则不同,由于棉片的阻隔还可以保暖……” “不过这大雪一下……” “放心吧,你何时见过这雪山北麓下过长时间的大雪?此地依旧是干旱的地方,不可能有太多的雨雪天气,前不久已经下过一阵子小雪了,这次的大雪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等士兵都有宽檐铁盔,多少能遮挡一些” “就算外面一层被浸透了,由于中间铁片的阻隔,贴着身体的那一层还是干燥的,不会影响士兵作战的” “大雪天气不比大雨天气,眼下我等的弓囊、弩囊都有皮套,平时扎束得紧紧的,除非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否则根本不会影响使用” “再者,莫贺达干的牧场里虽然也有一些城池,但彼等终究是游牧部族,好不容易积攒了三千重甲骑兵,多半不会一下全部放出来,在彼等眼里,能够出动一千骑就能左右胜负了,然后第二个千人队,第三个依次跟上,这就是添油战术,呵呵呵……” 荔非守瑜眼睛大亮,“大郎,你的意思是……” 孙秀荣点点头,“眼下我等之间的距离还有五十里,决战就在眼前,有些事情不是要具体看到敌人的形状才能就近制订对敌策略,而是要提前预判到,二郎,赶紧通知下去,让怛逻斯旅、阿史不来旅所有的骑兵、强弩兵都聚到一起,然后剩下的重兵营、轻兵营聚在一起,重新分成两个大队滚动前进” “留下两个骑兵营留在我俩身边作为最后的预备队” “那黑夫的两千部族骑兵……” “昏话!那是我都督府的牧户府兵!人家也在冬歇时接受了我等的训练,怎么能还以部族骑兵名之!” “咳咳,大郎,是我错了” …… 一个时辰之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大约十里路了,双方都紧张起来。 此地原本是大唐保大军城所在,上次战事后盖嘉运将此城拆毁了,莫贺达干接手后只恢复了碎叶城,剩下的诸如保大军城、裴罗将军城等则没有恢复。 保大军城,就在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附近,此前又叫伏龙芝,双方在渐渐变小的风雪中,在保大军城的废墟旁的旷野里对峙起来。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莫贺达干让骨多罗统领两千重甲骑兵,自己统领剩余的一千以及另外五千部族骑兵,在距离唐军大约三里地的地方停住了。 而孙秀荣此时也已经将两个旅的骑兵聚在了一起,加上一千强弩兵,同样组成了一个重兵军团,在其后面是孙秀荣、荔非守瑜带领的另外一千骑。 再后,则是一千重兵营、一千轻兵营。 “二郎,看出了什么没有?” “?” 孙秀荣摇摇头,暗忖:“难怪在真实的历史上,你有着如此强悍的武力,在十五年后面对安禄山的大军时,也不过是一个河东道承天军的军使,与马璘、段秀实等差远了” 饶是如此,这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一个历史名人,虽然没那么有名,但终究是名人,于是他继续耐心的说道:“看到没有,这个战场是莫贺达干选择的,他为何选择这里,因为这里本就是保大军城东面的大校场,地面平整、宽阔,正好利于其重甲骑兵发挥,或许彼等在等待我军的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将所有的战马马蹄裹上了干草” 没多久,前面跑过来一骑,是莫贺达干派过来的使者。 “当面可是孙都督?” “正是” “为何侵犯我部疆界?” “哦?朝廷命我去碎叶城上游截住达奚部,需要绕道碎叶城” “为何不提前向突骑施可汗禀报?” “哦,这里距离碎叶城还有一百多里,正要前往知会,反倒是你等,为何带着大军前来迎接?” “哼!” 那人哼了一声便扭转马头走了。 孙秀荣哈哈大笑起来,荔非守瑜问道:“大郎为何发笑?” 孙秀荣说道:“我笑着莫贺达干实乃庸才,他既然打定主意要与我决战,应该偃旗息鼓,偷偷埋伏到雪山北麓某处方为上策,探知我军即将到来,等我军立足未稳便全部出动重甲骑兵冲击我军则为中策” “先礼后兵,等到我军布好阵势后再进攻实乃下策,他原本也有取胜等机会的,眼下却做不到了” 此时,骨多罗带着的两千全部用黑漆涂得黑乎乎的重甲骑兵慢慢压了过来,荔非守瑜见到后心里也是有些打鼓,孙秀荣却笑道,“二郎,你仔细瞧着,处木昆部众,骨多罗最为悍勇,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些重甲骑兵多半是由他带领的” “他若是亲自打头阵,将全部重甲骑兵压上,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我等,虽然也不见得取胜,不过终究有一丝机会,可眼下彼等的速度依旧很慢,呵呵,出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孙孝恪将都督大旗向前一挥,紧接着两名金鼓手敲响了出动的鼓声,鼓声一开始不紧不慢,不过在三声之后陡然密集起来。 南弓熏带着两千骑兵,一千强弩兵出发了! 最后,碎叶城前阵在距离对面黑成一团的重甲骑兵约莫一百丈的地方发出了一拨抛射的弩箭! 其实,对于全身铁甲的处木昆重甲骑兵来说受到的伤害微乎其微,不过莫贺达干有实力对骑兵进行装备,对马匹却无能为力,彼等仿效唐军,只不过在战马的前半身过了一层柔软的皮甲而已。 一百丈的距离,无论是单弓弩还是角弓弩,都在抛射的有些射程里,从天而降的一千只弩箭当即就在疾驰的重甲骑兵里造成了混乱! 第五十四章 碎叶川(6)决战(中) 作为一个在前世带了几十年骑兵的将领,孙秀荣可不是当下任何一人比拟的,为了防备还有更多的处木昆部族骑兵绕到碎叶军后面侧击,孙秀荣已经将黑夫的两千南弓府兵放到了主力大阵的侧后方,一千人贴近雪山,一千人贴近碎叶川,如此一来,当主力在进行决战时完全可以心无旁骛。 闲话少说,在见到前面有三千骑之多后,骨多罗虽然珍稀重甲骑兵,还是亲自率领两千骑兵冲了过来,这让后阵的莫贺达干不禁皱起了眉头。 骨多罗的骑兵自然早就将马蹄裹上了干草,如此一来,虽然还是有些湿滑,速度不可能放到最快,但毕竟可以冲起来,骨多罗的武器同以前的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差不多,是一杆长柄狼牙棒,与刘龙仙不同的是,他的左手还有一柄短一些的长柄铁锤。 当然了,也就是一根长铁棍末端有一个明显的凸起罢了,其效用实际上相当于白孝德双铁枪中较短的那一根。 剩余的重骑兵中,前面最骁勇的则是一手长枪,一手标枪,后面的则是一色的长枪,两翼稍稍拖后的则是弯刀,他们这个战法在漠北草原已经施行了上千年了,若是加上装备,肯定有大量的加成! 莫贺达干对这支部队进行过长期的训练,当他见到骨多罗带领的两千骑速度加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巨浪向前隆隆卷过后,在后阵的他不禁捋着颌下一尺长的胡须点头微笑起来。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停住了。 他见到了一大拨箭枝! 那一大拨箭枝一开始只是夹杂在风雪里的一些小黑点,最后落到骨多罗重甲骑兵上空时便成了一大片黑点! 就是这片黑点让骨多罗大队的战马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虽然没有造成大量杀伤,但弩箭带来的伤痛让莫贺达干训练已久的战马突然骚乱起来! 马匹不是人类,可以忍耐痛苦,你也不可能让其经受这样的训练,突如其来的伤痛立时让其四处乱窜起来! “咚咚……” 碎叶军后阵的鼓点不禁多了起来,也密集起来,紧随而来的还有号角声,这就是此时战场上特殊的存在了。 当紧挨着孙秀荣的金鼓手敲响腰鼓后,吹响号角时,后阵所有的腰鼓、号角随即全部跟着响了起来! 与骨多罗一样,南弓熏、纳伦晓风各带着千骑一起冲了上去,他们都是一手骑枪,一手短弩,最前面的大约三百骑右手握着的则是虎枪。 “哈……” 南弓熏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不时舔着被大风刮过来的雪花,双眼瞪得巨大无比,见到对面杂乱的一幕后,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就完全放松了,在战马受伤倒地或四散乱闯时,原本浑然一体的黑色巨浪已经变成了一朵朵浪花,虽然还是骇人的黑色,但终究是浪花。 “呼……” “咻……” 五丈! 双方的面目都瞧的见了! 对方扔出了标枪,碎叶军也射出了弩箭! 碎叶军的短弩是直接挂在身上的,射击完毕后无须管他,向后抽动虎枪,而对面的骑兵也刺出了骑枪! 南弓熏眼下已经能熟练运用虎枪了,他的虎枪倒钩在一刹那就切断了对面骑枪的枪杆,此时,虎枪已经由单手握持变成了双手端着,虎枪锋刃在切断对方的枪杆后自然有一个停顿,但在加了一只手后就有效减缓了这个停顿。 虎枪从前刺变成了横向切割! 不过敌人突前的骑兵手中也都是悍勇、武艺高强之人,在扔出标枪后,他们的左手也多了一柄弯刀,弯刀堪堪挡住了虎枪的锋刃! 此时战马继续朝前奔着,后面的队友也紧追不舍,想要一个照面就击杀敌人实属不可能,南弓熏厚达两分(0.2尺,约半公分)的虎枪锋刃与敌人同样由粟特工匠打制的优质弯刀锋刃相交后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刚越过敌人第一个骑兵,眼前却突然开阔起来,南弓熏不喜反忧,这样情形的出现,只有一个可能——前面地面上有死去的战马! 此时,南弓熏有多个选择,他可以选择提起缰绳,让自己的战马奋力一跃,越过前面那匹倒地的战马,或者从左右两侧侧击正在前行的敌军。 不过,死马后面依旧有络绎不绝的敌人奔上来,有的人手里还有标枪! 前面说过,碎叶军真正的骑兵马头也裹着一层棉甲,此时其还在向前疾驰着,南弓熏瞬间就做出了选择。 他将缰绳略略向上提了一下,这就预示着他要策马越过这匹死马直接跨到前面! 此时他若是猛地勒住缰绳,战马肯定会前蹄高高举起,然后将其柔软的腹部露出来,敌人极有可能用标枪击中那里。 “战马就是你的家人” 游牧部落中,牧户对战马的珍爱自然不是假的,不过也就是在食物、雨雪天气后对它的照顾而已,在前一世有着极其丰富经验的孙秀荣成为少年兵的统领后就完全不同了。 他要求士兵们像爱护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战马,熟悉战马的一切,并经过长期条件反射训练它,南弓熏就是这样做的,当他将缰绳先是一勒,然后轻轻提起时,其座下的战马猛地先前一窜,此时南弓熏手中的虎枪也直直地指着前方! 战马成功地越过了死马,从天而降的它也将前面正在避过死马的敌骑吓了一跳。 这一次,南弓熏的虎枪成功从侧面此中一名处木昆重甲骑兵的脖子,锋利的枪刃割破了重骑兵的顿项,刺入了脖颈! 一时,像南弓熏这样的战斗层出不穷,不过这一次,由于对方也是重骑兵,想要很快打通大阵冲到阵外就不可能了。 南弓熏、纳伦晓风各带着一千骑兵与骨多罗的重骑兵在决斗时,跟着后面的一千强弩兵此时则重新退到孙秀荣身边。 战斗是残酷的,碎叶军开始出现伤亡了,在双方都是重骑兵,战力也相差仿佛的情形下,在杀成一团的战场上,此时想要通过配合配合取得大胜就不可能了,由于都有重甲在身,无论敌我,都是无所顾忌地扑向对方。 此时,队伍里的悍勇之人反倒成了胜败的关键,一开始,由于碎叶军用抛射的弩箭扰乱了处木昆重骑兵的阵型,很快就占了上风,不过随着极为悍勇的骨多罗拼死拼杀在前,竟渐渐将局面扳了过来! 当然了,眼下双方只是斗了个不分胜负,但这一切却让孙秀荣的眼神凝重起来,他看向荔非守瑜,“二郎,该你上了” 荔非守瑜点点头,在时下的碎叶军中,单兵战力最强也就是孙秀荣、他以及已经调走的哥舒迷奴三人,孙秀荣是主将不能轻动,只能由他上了。 荔非守瑜带着五百骑杀入了战团! 荔非守瑜的加入,顿时让局面一边,除了人数的增加,荔非守瑜的悍勇也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与荔非守瑜比较起来,骨多罗那点悍勇就不够看了,也就是双方尚未碰面,否则碎叶军早就胜利了。 但后阵的莫贺达干神色异常复杂,他寄托着莫大希望的重骑兵不仅没有一举将敌人击垮,还与敌人打成了均势! 而随着敌人增加了几百骑,骨多罗险象环生! “怎么办?” 原本是想着一旦骨多罗击垮敌人,自己再带着大队人马从容收割胜利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局面! “大汗” 此时,他身边一个亲信说话了。 “说” “是,大汗,唐军虽然无论步骑都有马匹,不过彼等真正的骑兵只有一半,眼下彼等肯定全部出动了……” “你的意思是……” “是的,剩下唐军里,纵使有真正的骑兵,肯定数量不多,不过是骑在马上的步军罢了,也许略懂一些骑战,终究不如真正的骑兵,此时若是我等全部扑上去,彼等绝对招架不了” 莫贺达干听了以后眼睛转了许久,最后再看到前面己方的黑色大浪竟有“倒卷”的迹象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带着五千部族骑兵全体出动!” “是!” 最终,莫贺达干还是没有舍得将自己最后的一千重甲骑兵派出去,那是他保命的本钱,轻易动不得。 随着莫贺达干部出现新的动向,孙秀荣也发出了新的命令。 “苏哈!” “在” “你带着一千重步兵,一千强弩兵,一千轻步兵上前迎敌!记住,重步兵在前,强弩兵在后,同样射出一拨抛箭后再杀入,重步兵都有虎枪,冲入敌阵后拼死向前,直到冲破大阵为止!” 见到敌人的“步军”竟然骑在马上前来迎战,莫贺达干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再次消失了。 一阵抛箭过后,前面一千端着虎枪的重步兵竟然有模有样地杀了进来! “不好”,莫贺达干猛然想到一事,“孙秀荣这厮的手下都是来自各部的少年,这些少年本就是牧户,从小都精通骑射的呀!”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孙秀荣的这些所谓“步军”虽然没有编制到真正的骑兵序列里,但也有隔三差五的骑战训练,不是莫贺达干那些勉强聚在一起的部族骑兵可以比拟的! 小半个时辰,苏哈那一千重步兵竟然比南弓熏的骑兵更早打穿了处木昆骑兵大阵! 第五十五章 碎叶川(6)决战(下) 莫贺达干跑了。 当他手下五千部族骑兵竟一下被唐军击穿后他就知道战局已经不可逆转了。 大战又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几乎都是碎叶军在扫荡残敌,在天黑之前,风雪停止了,大战也结束了。 这一战,是奠定七河流域未来几十年形势的一战,史称“保大军之战”,由于敌人的部族骑兵实在太多,在战事末端,孙秀荣以及黑夫的军队也加入到了追歼的队伍,倒是让莫贺达干从容跑回了碎叶城。 当晚,就在保大军城的废墟里,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在孙秀荣的大帐里,荔非守瑜正在向他汇报战况。 “杀死杀伤敌骑三千余人,俘虏近两千骑,缴获战马近四千匹,我军战死者倒是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不过受伤者近千人,多半是堕马受的伤…….” 孙秀荣心里一凛,“怎么回事?” “大郎,那马匹的钉套倒是能防滑,不过若是马匹没有长时间习练、适应,在快速奔跑的情形下,原本是通过滑步来停住的,眼下有了钉套,肯定牢牢钉在地面上,上面的骑士自然……” 孙秀荣默然,在上一个时代,他的瀚海军也用了钉套,不过由于战场都在山地或河面,就算有了钉套也不可能跑得太快,眼下到了大平原竟一时忘了这一节,何况他的碎叶军完全成军也就在这一两年,战马也就是在冬季才戴上训练,肯定没有完全适应。 “…..,知道了” “还有,我等抓到了骨多罗……” “哦?” 一听此话,孙秀荣的眼睛不禁转开了。 半晌,他说道:“二郎,你以为如何行事才最为妥当?” 荔非守瑜说道:“此战过后,就算莫贺达干平安回到碎叶城,也是元气大伤,三千重骑兵他只剩下一千,五千部族骑兵大部丧失,对了,虽然我军多有堕马受伤者,不过在追击处木昆部族骑兵的战斗中,在速度上还是占了大便宜,部族骑兵不是被我军追到投降,就是因为战马滑到受伤的” “根据俘虏提供的讯息,碎叶城还有四千多人马,加上河对岸的阿利施部落三千骑,这点人马,加上粮草问题,莫贺达干肯定不会坚守的,我估摸着,莫贺达干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即返回热海南部,那里,也就是湖边一些城池受到了达奚部的打击,广阔的牧场上应该没什么损伤” 孙秀荣点点头,“按照俘获、死伤情况来看,彼等还逃走了一两千人,有的还失去了马匹,经过此战处木昆精壮凋零得厉害,莫贺达干不可能舍弃这些人马,我估摸着,这几日他是不会动的,肯定要等到四散逃回来的部族骑兵再说” “那他就不怕我等早一步将碎叶城围了?” “在碎叶城东南,热海西北,碎叶城峡谷北面,还有一座叶支城,虽然上次被盖嘉运拆毁了,不过听说莫贺达干虽然没有修复此城,还是稍稍修缮了一下,恢复了部分围墙,里面搭建了帐篷,实际上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若是我猜的不错,莫贺达干肯定不敢住在碎叶城了,而是会带着他的残余重骑兵去了那里,而让他的妹夫默啜在碎叶城收拢溃兵,不过这样一来……” “如何?”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无论是城里的斛瑟罗部,还是城外的阿利施部落心里肯定都在打鼓…….” “彼等会怎么做?” “这两部若是聪明的话,立即斩杀默啜,留在原地等待我军是上策,坐视默啜收拢溃兵,然后默送彼等离开乃中策,依旧依附于莫贺达干,负隅顽抗自然是下策” “那我等要怎么做才能最有利?” “放了骨多罗” “大郎!骨多罗是处木昆部的悍将,又是老汗的幼子,在处木昆部有偌大的威望,莫贺达干若是得到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不然”,孙秀荣却摇摇头,“莫贺达干得到碎叶城后,立即将嫡系部落迁到了碎叶川,而将整个热海周边牧场封给了骨多罗,莫贺达干这次若是重新迁到热海附近,骨多罗肯定是不乐意的,何况,留在热海附近的本就是骨多罗的嫡系部落”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我有些明白了,你将骨多罗放回去,让他兄弟俩就算回到热海附近也不安生,没有功夫来对付我等……” “不是”,孙秀荣面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二郎,凡事要向最有利于我等地方思量,你想啊,热海附近的牧场落到谁手里最好?” 荔非守瑜一脸雾水,“难道不是我等?若是一战将处木昆彻底灭了,我等不久将领地延伸到热海,何况那里还有顿多银矿” “你呀”,孙秀荣用手指点了点他,“那样一来都督府的辖地就与大都护府接壤了,大都护府的官员就能从拔焕城出发直达都督府,难道你想要彼等跟边令诚、刘龙仙那样不断下来勒索、巡视?” 荔非守瑜有些恍然大悟,“大郎,我明白了,眼下处木昆最弱,还是由他们占着好一些,不过是莫贺达干占着还是骨多罗占着又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莫贺达干是大唐钦封的突骑施可汗,若是死在我等手里终究不大妥当,我将骨多罗放回去,告诉他必须将莫贺达干杀死,然后与他签下秘密协议,让他放弃碎叶城附近的牧户和丁口,而是回到热海继续做他的土霸王,为了稳定计,朝廷绝对是会再次册封他的” “可是他杀了莫贺达干呀?” “那能册封谁?苏禄也是受过大唐册封的,可莫贺达干还是杀了他,眼下处木昆部大为削弱,一旁的胡禄居部就太惹眼了,朝廷必定会册封骨多罗以抗衡胡禄居部,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胡禄居部就太强大了,对安西、北庭的威胁也太大了” …… 骨多罗被放走了,走之前孙秀荣与他进行了密议。 骨多罗自然同意了,碎叶城的牧户本就不是他的,送给都督府也没什么,只要能回到自己的老巢热海就行了,热海附近的青壮虽然损失了一些,不过根基还在,假以时日,还是能征集上万大军的。 孙秀荣还将几百骑热海处木昆部的俘虏还给他,作为他“战败后,慌不择道跑到了雪山附近,最后等战事平静后才瞧瞧回来”的说辞,当然了,里面掺杂了都督府仁勇都的人。 骨多罗连夜赶回了碎叶城,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莫贺达干确实是准备撤到叶支城收拢残兵败将的,见到骨多罗回来了,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而混在骨多罗“溃兵”里就有那位以商队护卫身份行走在七河流域的仁勇都成员苏希杰,他一来到碎叶城就悄悄拜见了斛瑟罗部落的统领阿史德伊尔,然后又去了一河之隔的阿利施部落大营。 而在保大军城,在骨多罗离开后半日,孙秀荣对荔非守瑜说道:“差不多了,你带着五千人马慢慢逼近碎叶城,记住,不要离城池太近,离那里二三十里即可” “这是为何?” “如果靠的太近,骨多罗、莫贺达干见情势危急,没准又会团结起来,逼近他们,又给他们一些机会,此时变乱才会发生,加上此时苏希杰多半做了一些事情,骨多罗在城里不再是孤身只影,我等就静观其变好了” 又过了一日,傍晚时分,苏希杰再次回到了保大军城。 “都督,大事已定!” “哦?具体说说” “职部抵达碎叶城后立即拜会了斛瑟罗部的头领阿史德伊尔,让其支持骨多罗,骨多罗得到阿史德伊尔的支持后当即就展开了行动,在晚宴里,他杀死了莫贺达干,莫贺达干手下的重骑兵见莫贺达干死了,便投靠了骨多罗” “剩下的莫贺达干妹夫、骨多罗姐夫默啜无法,只得也向骨多罗效忠,眼下骨多罗带着城里剩下的近三千处木昆骑兵、一半财宝离开了碎叶城……” “一半财宝?” “呵呵,据说这是那位默啜的主意,因为此时司马的大军已经逼近碎叶城了,城里一片凄惶,默啜便建议留下一些财宝和粮草以滞缓我军的行动,骨多罗自然同意了,都督,莫贺达干在碎叶城有不少银锭,就算只有一半,也有几十万贯!” 对于这个孙秀荣倒不是很看重,“人丁呢?” “都督,骨多罗在热海也有工匠,对于这里的自然不太看重,他除了将全部效忠于他的将领和士兵带走,其余的什么也没带,司马知晓后立即进入碎叶川,眼下,斛瑟罗部落的阿史德伊尔、阿利施部落的阿史那骨啜都拜见了他,并承诺从此之后向都督府效忠……” “他们是这样说的?不是向大唐效忠?” “是的,千真万确,当时职部也在场,司马当即让彼等各出一千少年兵,这两人也答应了” “眼下,阿史德伊尔已经率军离开了碎叶城,正在城外驻扎,说等都督一到,便正式商定投靠事宜”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处木昆部内部团结一致,我碎叶军再是强悍,想要彻底征服彼等也得花一番心血才行,还是权势惑人心,骨多罗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任谁也会这么干” 又问道:“碎叶川上游又消息没有?” “有一些,贺猎城仁勇都的人传来了一个消息” “哦?” “不是焉耆镇的贺娄余润,而是于阗镇的高仙芝,他只带了两千骑兵,就在一场大战中将达奚文明殿后的部队击得大败,此后达奚部前有哥舒海,后有高仙芝,形势很不好啊” “哦”,孙秀荣面上露出了笑容,“既然是这样,我等就再给他添一把火!” 第五十六章 碎叶城 孙秀荣来到了碎叶城。 他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夕阳中,一半是黄褐色(用以前的石头砌成)、一半是白色(新磨制的石头)砌筑的碎叶城城墙散发着就如同她身上的颜色一样诡异的光芒。 这样的城墙若是放在大唐内地肯定是不会出现的,不过放在西突厥余部却十分应景。 以前的西突厥精锐,经过大唐太宗、高宗两代人的打击本就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有了苏禄这样的大汗,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在莫贺达干内乱中苏禄从各部抽调的几万精锐骑兵一朝丧失殆尽,让其又重新陷入到了四分五裂的局面。 就算没有孙秀荣以及他的碎叶都督府,拥有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及其继承者后来被夫蒙灵察、高仙芝两人轻易击败代表着他们的彻底没落。 然后西迁的葛逻禄、回鹘先后统治这一区域直到西辽国的到来。 当然了,与以前的漠北统治者相比,在西域,他们多了一个大食国,这也会是他们没有像匈奴人、柔然人那样长时间统治西域的重要原因。 但眼下的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他孙秀荣带来的。 碎叶川都督府以及都督,一个奇怪的行政区域,一个奇怪的都督。 从西边的怛逻斯开始,一直到东边的碎叶川,东西长达七百余里,地理形制与天山北麓博尔塔拉到奇台县极为相似,都是农牧皆宜的地区,无非是天山北麓更广袤一些罢了。 只要做好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实际上雪山北麓也可以成为塞上江南,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就印证了这一点。 眼下这个地区完全属于他孙秀荣了。 这里,才是天山以西最好的地方,阿姆河流域、锡尔河流域都比不上,以前无论是大汉,还是大唐都没守住,那是因为彼等并没有将周围的游牧部族融为一体,单纯地靠碎叶川河谷地带的军屯来维持,而从漠北以及东欧大草原源源不绝到来的游牧部族是不会让他们在其安安稳稳屯垦的。 孙秀荣却改变了这一点,南弓部、哥舒别部就不用说了,眼下的他们已经是孙秀荣的“嫡系”部落,随着少年兵的成军以及不断的胜利,弓月部也完全成了都督府的一部分。 而击败莫贺达干后,一万户处木昆部、五千户斛瑟罗部、五千户阿利施部又成了都督府新的成员,由于处木昆部夹在各部之间,他成为孙秀荣的嫡系部落也就是时间问题。 来到城里后,孙秀荣立即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看来骨多罗从莫贺达干手里夺得大权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将俘虏的处木昆部落的青壮放了” “大郎!” “听我的没错,眼下彼等四面皆敌,又有何能为?对了,还是老规矩,让小部落的副百夫长杀死百夫长,允许副百夫长拥有百夫长的家眷和财物,然后要求新百夫长以上人等向都督府效忠” “再将家里男丁众多的家庭迁到碎叶城附近,从中挑选两千少年兵,加上斛瑟罗的一千,阿利施的一千,沼泽地葛逻禄的一千,一共五千人全部汇聚到碎叶城” “一方面对这五千人进行军事训练,一方面让侯琪派出府兵训练彼等种地,眼下是冬季,正是开荒的时候,原本大唐在这里就有二十万亩田地,莫贺达干全部荒废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无用,他在这些田地撒下了苜蓿种子,作为他常备军的草料,幸亏有这些苜蓿,导致田地的肥力没有流失” “五千少年兵,就是二十五万亩,你等实际上只需要开辟五万亩就行了,同时进行农田水利设施建设,以前的王方翼将军在这里已经做得很好了,水渠、堰塘都是现成的,无非是修缮一下就是了” “大郎,一下招收这么多少年兵,是不是……” “无妨,你也知道,少年兵既是一种荣耀,又是一种分化策略,处木昆部人多,自然要多招收一些,而斛瑟罗、阿利施、葛逻禄人少,各部有一千少年兵进入都督府,再想翻天几乎没有可能了,今后这些少年兵退役了,极有可能回到本部,并成为新的首领,那就更有利于都督府了” 几日后,葛逻禄部落新酋长,前不久去了一趟长安,被天子封为葛逻禄谋落可汗的乙失密也到了。 孙秀荣当即在城里大校场斩杀青牛白马,并折箭为誓,与三部进行了盛大的盟誓仪式,有过前一世经历的他知道,与汉人王朝封赐给他们的王位、联姻相比,都笃信长生天的他们对于这项盟誓更加虔诚一些,再过一百多年的契丹人(对霫部、奚部、室韦诸部),以及几百年后的满人(对蒙古人)都是这么干的,若再加上联姻,自然是好上加好。 强大的大唐背景、贴近人心的盟誓,三部都高高兴兴回去了。 草原上,虽然叛乱频仍,不过那都是在秩序极度缺乏,没有一个部落拥有足够的安全感时才会发生的,眼下有了孙秀荣这一套,彼等自然没有不断变乱的心思。 安稳的生活,是无论农耕,还是游牧部族的最大追求,没有之一。 恢复后的碎叶城,也是一座典型的粟特风格的城池,大量的土坯房,平顶,贵族家里才有条石砌成的院落,不过莫贺达干显然对大唐的城墙情有独钟,城墙还是典型的大唐制式,外面是石块、砖块(拆毁时的残砖),中间是夯土,城楼、马面历历在目,与他的两种颜色一样,城墙、城内两种不同的形制也让人如梦似幻。 到了碎叶城,孙秀荣才知晓那位神秘的默啜的来历。 “都督,此人是武周时期王族武延秀留在草原的后裔,曾在大唐读过书,中过进士,后来又回到了草原,没想到竟成了莫贺达干的妹夫,从莫贺达干以往的形迹来看,此人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不过由于通晓突厥、汉两种语言,又是武周、阿史那两大王族的后裔,受到莫贺达干的重视罢了” “此人既然是大唐的进士,竟然没有劝说莫贺达干留住粟特农户,仅此一点他就不称职,城池,是农耕部族天然的产物,而不是游牧部族的栖身之所,莫贺达干重建了碎叶城却没有留下农户简直是暴殄天物” 得知孙秀荣用计将莫贺达干杀死,并将碎叶城以西的区域全部拿下后,从怛逻斯赶来的封常清也非常兴奋,因为这里毕竟在几十年前还是大唐碎叶镇所在,虽然不知朝廷的态度,不过将其重新收复总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前不久盖嘉运曾经占领此地,还拆毁了城池,眼下孙秀荣再次收回来是否会触怒这位眼下贵为河西、陇右两大节度使的高官? 何况,新任节度使夫蒙灵察也曾拆毁过曳建城,显然是同意盖嘉运的做法的,而孙秀荣占据此城后的种种表现,显然是有将此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打算,夫蒙灵察会同意吗? “会的” 孙秀荣淡定地说道。 “以前是不想在此地驻兵、屯垦,因为周围的游牧部落来去如风,让屯田大计经常落空,眼下情形大不相同,周围部族牢牢控制在都督府手里,都督府自从成立以来,大都护府也就是提供了几千套战袍、几百副强弩罢了,并没有靡费什么,像这样的都督府,对于大唐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夫蒙节度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何况此事还要报到长安才能定夺,在此之前,我等已经稳定周围的形势了” 封常清却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朝廷自然想要周围部族稳定,但像你这样的都督府自从大唐建立以来都是独一份,朝廷不知就里,加上部分谗言,恐怕早就将你以及都督府视为另类了,我等无非是没有听到而已” 孙秀荣笑道:“那以封长史的看法呢?” 封常清正色道:“我自然是与大郎一样的想法,这种将周边游牧部族全部通过招募士兵、读书的法子吸纳进来的做法亘古未见,但确实是有效之举,假以时日,若是漠北、漠南都像这样,大唐的郡县都可以设在那里了” 孙秀荣苦笑了一下,“漠北,不大可能,你也见到了,想要设置郡县,必须要有屯垦,要有农户,这是根基,漠北苦寒之地很难施行屯垦,只有放牧便利,若是没有城池、没有农田,便无法聚居人心,无法聚集人心,就不能彻底融合彼等” 封常清点点头,“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那漠北就只能羁縻了?” 孙秀荣心里其实早有腹案,不过自然不会现在说出来,“那是一定的” “那通过像汉武帝、太宗那样大规模的战事呢?” “不妥,漠北到西域,凡是游牧部落都可去得,这些地方地狱广袤,几与中原相差无几,卫青、霍去病以及李卫公能大败诸部,但完全无可能将全部的牧户斩尽杀绝,故此,一场大的战事只能管一两代人,之后,新的强大部落又崛起了,这种情形完全无法避免” 封常清也是长叹一声,“确实如此,连北魏那种本身出自游牧部落的王朝就是如此,遑论其他?” 孙秀荣听了心理一凛,暗忖:“北魏的衰落,不是汉化,而是定都洛阳啊,若他将都城继续放在大同,就算不能长治久安,也绝对会比放在洛阳时间长的多,当然了,关键还是人……” 第五十七章 达奚之乱(1)我命由我不由天 碎叶川上游,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河谷。 碎叶城上游,本来位于两座雪山之间,这两座雪山后世统称为吉尔吉斯山,眼下的各部没有那么多讲究,凡是见到山顶有雪的,统统以“雪山”称之,这里为了方便起见,北面那座雪山,也就是碎叶城中下游河谷南面的大山我等继续称呼它为“雪山”,而碎叶城上游南边的雪山则称呼其为“南山”。 雪山与南山之间,溪流众多,河谷深邃,由于雪山的阻隔,寒冷气流抵达这里时大部分化成了雨雪,故此,这里是热海以西诸地中雨雪最为丰富的区域。 饶是如此,今年这场大雪着实来的太大了。 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 从热海西端直到更西面的怛逻斯河谷,大多数时候是碎叶川上游河谷,属于怛逻斯河上游的只有一小部分,故此,行人可以从容地沿着碎叶川向西行进,在其西面尽头,也就是孙秀荣第一次去怛逻斯时的那座石堡,哥舒部大酋哥舒海已经重建了石堡,牢牢地控制住了那里。 于是,达奚部近两万户八万丁口在长途迁徙三个月后被困在了那条宽不过一里,长达五百里的峡谷里,当然了,此时大唐于阗镇高仙芝的骑兵已经来到了这里,属于达奚部的峡谷只有一百里。 八万丁口以及数倍于此的牛羊马匹被挤压在这一处百里峡谷里,白雪皑皑惟余莽莽的峡谷里,稍微有些安慰的时,这里的碎叶川多是一个个水洼子组成,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朝着下游奔去,眼下都冻得结实,牛羊马匹都可以沿着河道行走。 在这一段峡谷的中间,有一处方圆五里的河湾,此时这处河湾已经被一顶顶帐篷完全占据了。 最大的一顶帐篷上正冒着黑烟。 这是一顶带有鲜卑风格的大帐篷,直径约莫二十米,帐篷顶部与主体之间是分开的,就好像穹型的帐篷上面打了一把小伞似的,这个设计可以让里面的烟雾散发出去,里面的人也可以在帐篷门帘关闭的情形下呼吸无碍。 大帐里,为首的那人正是达奚文明。 以前的达奚文明,虽然瘦小枯干,不过面容健康,双眼炯炯有神,头上的发辫每一缕都打理的整整齐齐,手指上的骨戒也磨得晶亮,但眼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只见他整个面部好像只剩下一张皮似的,一张直接蒙在头颅上的皮,双眼空洞,带着绝望的灰色,发辫有的脏兮兮的,有的散开了,只用一根草绳草草地勒在上面。 原本白色的骨戒也污龊不堪,没有一枚是白色的,五颜六色都有,就好像戴着各色金属戒指一样——实际上,达奚部大酋一直有将敌人杀死后取其骨头制作戒指的传统,接受苯教一些祭祀仪式后,他们更是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 他们认为,只要将敌人的骨戒一直戴在手上,敌人连带他们的部落将永世不能翻身。 剩下几人情形差不多,倒是以前我等在鹰娑川天鹅湖见到的那位吐谷浑赫连部的赫连伏允倒是与之前差不了太多。 寒冷,是雪谷唯一的主题。 但这并不是达奚文明的主题,这点寒冷,与祁连山南坡比较起来就不够看了,高寒,对于长期处于青藏高原的他们早就熟视无睹了。 心寒,才是达奚文明的主题。 两个月之前,当他安排在顿多银矿附近的伏兵突然杀出,并横扫热海南部一带,进而前后夹击大败骨多罗时,达奚文明的心气达到最高,一刹那,原本让他有些畏惧的唐军在他眼里似乎也成了可败之敌。 但这一切,都被击得稀烂,击得粉碎,就好像极为珍贵、极为华丽的花瓶一不小心掉到地上那样,华丽瞬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尘土。 击倒他的人是高仙芝。 以前,达奚文明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只对夫蒙灵察、程千里十分关注,间或注视着焉耆镇贺娄余润的动静,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高仙芝。 但现在冰冷的现实让他彻底认识了高仙芝。 “这是一个魔鬼!” 达奚文明在内心哀叹着。 是的,这就是一个魔鬼,他手下只有两千唐骑,但这两千人跟着他跋山涉水,什么沼泽地、雪山、荒漠,在他眼里都是等闲,他对高寒的适应远远超过了普通唐军,非但如此,他的战力也远远超过了普通唐军! 前不久,他的殿后部队与高仙芝的前驱大战一场,高仙芝的前锋骑兵只有三百人,还是一个叫做段秀实的年轻人带领的,不过却将断后的三千骑打得大败! 按说以达奚部的强悍,这一幕是不会出现的,但段秀实偏偏利用了峡谷的环境做到了这一切。 “强弩,还是强弩” 达奚文明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是的,高仙芝能够让段秀实担当先锋,那是因为这三百骑确实是精锐,原本段秀实是高仙芝部队的虞候军统领(侦骑兼宪兵),用到正面战场上也十分厉害,他们人手一把角弓弩,还有一石力以上的弓箭,骑枪、骑刀,全身铁甲,焉耆高头大马,连马匹的半身也裹着厚厚的皮甲。 “父亲” 达奚文明突然想到了段秀实的战法。 “彼等利用峡谷狭窄的特点,先是一阵密集的弩箭,然后一阵弓箭,立时让我等突前的青壮全部被射杀,由于路面狭窄,大量的骑士、战马尸体堆集,我等一时半会儿也施展不开,此时,彼等的强弩便一阵有一阵抛射过来” “最终,堆集在路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我等没有办法抵近彼等,只得绕道……” 想到这里,达奚文明的内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因为接下来他儿子的说法让他更是胆战心惊。 “唐军极为狡猾,我等能够绕道的地方彼等必定有埋伏,每次埋伏的都是那支拿着明晃晃大刀的部队!” “父亲,我等侥幸俘获一名拿着这样大刀的唐军,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唐军新编制的营头,叫甚陌刀队,我见过那陌刀,长达一丈,通体由精铁锻成,至少有二十斤,使用者都是身高力大之辈” “彼等就大大咧咧堵在路口,我等一开始认为彼等是步军便放松了警惕,便策马冲了过去,可惜完全不是那样” “他们的阵型异常齐整,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原本我等还以为如此宽阔的距离很容易冲过去,没想到彼等之所为留这么宽的距离是因为挥刀方便,当陌刀手将陌刀挥舞起来,齐刷刷一刀砍下后,连同马脖子、骑士都被砍成了两截,父亲,我等以前在西海附近时见识过吐蕃前驱队的可怕,但与陌刀队相比,吐蕃人的前驱队就如同孩童一般!” “强弩、陌刀……” 达奚文明又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两样他在前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军中也见到过,当时他只是对强弩有些感兴趣,对于陌刀还以为是唐军用来充门面的仪刀,没想到彼等竟然真用上了,不禁真用上了,还让自己的部队魂飞魄散! “先是黑山,接着是雪山,两败之后我部损失了大量的青壮,避走不及的妇孺牛羊也被彼等截获,这可是我等从西海附近迁出来后首次遭逢大败!” 除了高仙芝给他带来的恐惧,前面堵路的哥舒部的顽强也是大出他的意外。 原本在鹰娑川击败号为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鼠尼施部落后,达奚文明就对其余诸部有些轻视了,得知前面的哥舒部在内斗过后元气大伤,他就以为只要他的前锋杀到,就能轻而易举将哥舒部击败,让其变成第二个鼠尼施部。 没想到这一次哥舒部竟然迸发出了极大的能量,以区区三百人就将庞大的达奚部困在石堡之外。 此时的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从以前孙秀荣他们过来的路上撤到纳伦盆地去。 但经历了与高仙芝的战事后,达奚文明宁愿被困在碎叶城上游峡谷里,也不愿意去纳伦盆地,因为他早就探听明白,磧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亲自带着一万大军镇守在盆地南端,两千高仙芝骑兵就让他如坐针毡了,遑论夫蒙灵察的上万大军! “唐军啊唐军,你怎地如此厉害?” 到了此时,达奚文明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如此,凭着鼠尼施的财富,慢慢应付唐军的勒索,等到将周围部落征服了,成了一个四五万户的巨大部落,唐人就不敢随便前来勒索了,唉,我还是将财宝女人看的太重了,这些东西与部落的前途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了,达奚文明不光是因为唐军的勒索而叛乱的,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一想到这个原因,他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前,在那里,他藏着一个宝物,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一想到这个惊天的大秘密,原本极为消沉的他突然振作起来,端直了上身,面色也果毅起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通知前面的丑奴,限他不计生死,一日之内必须拿下石堡!否则就不用来见我了” “其二,本部从即日起改称拓跋部,有违令者,立斩不饶!” 然后他换了一副笑脸,一副异常诡异的笑脸,对着赫连伏允说道:“赫连老弟,本汗倒是极为佩服你的城府” 赫连伏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陪笑道:“大汗,与你比较起来,我等就是那皓月畔的萤火,何足道哉?!” “是吗?”,达奚文明见左手食指上的骨戒取了下来,他用同样脏兮兮的衣袖擦过之后,上面的裂纹就清晰可见了,只见他将这枚戒指随手一扔,“该扔了,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然后他凑近赫连伏允说道:“原本本汗在鹰娑川呆的好好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我部就急转直下,你曾经为高仙芝做过事,而高仙芝对于我等行踪似乎了如指掌,不是你通报的又是谁?” “冤枉啊……” 赫连伏允大叫道。 达奚文明摇了摇头,“其实本汗早就识破你了,原本是准备在走投无路,与高仙芝联络时派上用场的,可惜本汗眼下的想法却变了” 然后对左右说道:“拖下去,按照我达……拓跋部的传统,扒皮、抽筋、取骨,然后将头颅做成酒器,将小腿骨做成骨戒” 赫连伏允的惨叫声持续了一日一夜,当熟悉的惨叫声再一次回荡在达奚文明大帐的上空时,他的士兵似乎也恢复到了以往一往无前的勇悍。 这一次,前面的达奚丑奴顺利拿下了石堡,后面的军队也挡住了高仙芝的猛攻。 事情,似乎随着达奚文明的部落改名以及赫连伏允的血祭又柳暗花明起来。 第五十八章 达奚之乱(2)人算不如天算 事情真是如达奚文明料想的那样吗? 非也。 当达奚丑奴攻破石堡,并准备对其大肆杀戮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达奚丑奴并没有将这一幕如实汇报给他老爹。 其实这个讯息太关键了,等达奚丑奴带着三千精骑冲到峡谷尽头,就要进入宽阔的怛逻斯河谷时才发现了这一点。 在峡谷尽头,新建起了两座大营,分别矗立在怛逻斯河的两岸,将整个谷地封锁的死死的! 一面典型的突厥人大旗,牛头铁叉下面挂着一面绣着黑色巨熊的旗帜,巨熊,正是哥舒部的图腾。 而在怛逻斯河北岸,那面大旗他曾经见过,长六尺,阔三尺,红底,白色旗齿,大旗顶端有一抹红缨。 “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碎叶都督府.孙!” 两座大营的身后都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士兵勉强能够爬上去,但大队人马想要通过完全没有可能。 两座大营的前面则是一处长约三里,宽约一里的开阔地,见此情形,达奚丑奴突然明白为何哥舒海突然将石堡的守军全部撤走了。 孙秀荣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准备在短时间里用野战的方式击败达奚部! “若是彼等守住石堡,我达奚部困在峡谷里不出一个月,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眼下事情有了变化,肯定不是哥舒海做出的,而是孙秀荣这厮做出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就这么有信心能在野外击败我达奚部?” 讯息报到达奚文明那里时,达奚文明也沉吟起来。 此时,一枚还带着一丝血纹、表面光滑晶莹白皙的骨戒已经戴到了他的左手食指上,似乎感受到了赫连伏允的心跳,这几日达奚文明十分兴奋,一连几日都藏在大帐里与他的一众妃子胡天胡地。 “孙秀荣这厮这厮要作甚?若是要困死我等,彼等守在那一头就是了,岂不比动刀动枪要好许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厮自从来到碎叶城后,一直在不断收容各个草原部落,我部有两万户,近八万丁口,还有大量的牛羊马匹,若是被困在这峡谷里,大雪深厚,牛羊马匹没有吃食,很快就要饿死,而我等没有了牛羊也活不了多久” “这厮!”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想通之后不禁大怒。 “这厮竟然看上了我达奚部,不不不,拓跋部,我拓跋部可是魏国皇族部落,岂能像弓月、南弓这些东胡蛮夷部落?!” 他的手在愤怒之中突然碰到了怀中那枚宝物,一碰之下他的怒火顿时消停了。 “也罢,眼下高仙芝紧追不舍,若是南面的夫蒙灵察再分出三千骑前来援助他,我等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前面若是只有哥舒海一部,我倒是有信心冲过去,可眼下却来了孙秀荣” 一想起孙秀荣,达奚文明不禁琢磨开了。 “这厮能够以叛军家属之后,汉人之身崛起于西域,还能降服这许多部落,就不能以单纯的汉人来看待他了,前不久其还击败了北上的大食人,大食,那可是与苏禄麾下的突骑施精骑并驾齐驱的存在啊” 在他的心目中,苏禄在位时的突骑施汗国还是十分强悍的,苏禄一死,剩下那些部落他就没有瞧在眼里了。 “如何利用这厮想要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痴心妄想达到我达奚部顺利逃亡夷播海甚至咸海附近的大计呢?” …… 就在达奚文明在苦苦思索时,一百里以外的东头,同样一个避风的峡谷里,高仙芝带着唐骑正在那里休息。 眼下高仙芝已经四十一岁了,不过长期习武不辍的他面容保持得很好,长期艰苦行军也没有让任何风霜爬上他的面部。 经过黑山、热海西端两战之后,被他杀死、俘获达奚骑兵部下五千人,也让他的威望来到了一个高点。 眼下,他身边聚着三人。 一人三十出头,原本是于阗镇陌刀队的统领,名唤田珍,是十年前于阗镇跳荡营头名,长期跟着高仙芝,眼下是他麾下的首席大将,自从李嗣业从跳荡营脱颖而出后,高仙芝便让李嗣业统管陌刀队,而让田珍主管重骑兵,当然了,由于李嗣业年幼,陌刀队的主将依旧是田珍。 另外两人自然是同为跳荡营出身的李嗣业和段秀实,由于孙秀荣的横空出世,缺少功劳的高仙芝晋升过程更加缓慢了,于是就更加倚重像李嗣业、段秀实这样的年轻俊杰。 在原本的历史上,达奚部很早就发动了,且目标一直是祁连山,不过是被高仙芝驱赶到碎叶川的,这一次,他虽然依旧居功至伟,但与之前相比,由于达奚部是兵分两路,撤退起来就更加从容,在眼下,他并没有一战克竟全功。 当然了,以他黑山、热海两战的赫赫战功以及将达奚部全部逐入狭长、封闭的碎叶城上游峡谷的大功,当上仅次于节度使的四镇知兵马使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黑山一战,高仙芝从达奚丑奴那里缴获了大量的财物,被他分成了十份,一份快马加鞭送到了龟兹镇夫蒙灵察的府邸,一份送到了边令诚的府邸,一份送给了独孤峻,他自己留了三份,剩下的四份全部分给了手下,连一向拮据的段秀实、李嗣业两人也一举成了富家翁。 热海之战后,高仙芝俘获了大约两千户来不及走脱的达奚妇孺,高仙芝此人武艺高强,统兵又严,更兼狡计百出,唯独对财色二字放不开。 这些妇孺,最为美艳的十人全部被他收入囊中,这几日他为何慢了下来,不是他不愿意追赶达奚文明,而是实在累坏了,另外的则全部分给了他手下的将士,当然了,这只是短时的,短暂狂欢之后,他让自己的衙将带着妇孺回去了,他只给了衙将一百骑,却很放心让他带着这些缴获回去。 因为他相信,经过了这两战,没有任何部落刚捋他高仙芝的虎须! 衙将刚离开一日,连日狂欢后,高仙芝终于再次召开了紧急会议。 “诸位” 面相极为英俊的高仙芝面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缓过劲儿来没有?若是没有再歇一日!” “镇守使!”,说话的是段秀实,与其他人相比,身为整个于阗镇的虞候军统领(此时虞候一职职位还很低,不像唐末)的他是唯一没有接受女人款待的人,当然了,他的虞候军也是如此。 这也是高仙芝能放心让其他人大肆狂欢几日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老实耿直的段郎在,我高某无忧矣!” 这是他的内心话,自然没有直接说出来。 “达奚部原本一直没有动静,今日突然开动了,该部有七八万人,加上大量的牛羊马匹,行动起来极为麻烦……” 高仙芝眼睛一亮,“达奚文明这厮击败了哥舒海?” 一想到自己就要接受两个大部的缴获,他的热情一下又点亮了,在他眼里,拖累太甚的达奚部迟早是他的砧板上的肉,就看他几时发动最后的进攻罢了。 段秀实点点头,“多半如此,看来哥舒海这厮之前夸下的海口没几日就食言了” “无妨”,高仙芝摆摆手,“达奚部跋涉三个多月,早已疲累已极,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大部的缴获岂有不好好休整一番的?哥舒部虽然是彼等歇息地,也是彼等的葬身之地啊” 段秀实说道:“就怕彼等快速击破哥舒部,南下或西去了” 他没有说北上,自然知晓怛逻斯河谷的尽头北面就是怛逻斯城,那里有孙秀荣在,肯定不会让达奚部从容通过的。 “呵呵”,高仙芝轻抚长须,“南下,石国虽然羸弱,也是有两万胜兵的,何况彼等只要守住白水城,达奚部就不敢南下,西去?那是阿悉结部的领地,自从达奚部灭了鼠尼施部落,诸突厥部落都视达奚部为仇寇,岂有不拼死抵抗的?” “何况,如此多的妇孺和牲口,想快就能快起来吗?无妨,我等慢慢跟上去,一边跟着,一边歇息,等到了怛逻斯河谷,也歇够了,届时再大破达奚部,让其名号从此在这世上消亡!” “咳咳”,李嗣业说道,“前不久的消息说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正在进攻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这厮也是瞅的好机会,眼看着热海南部的处木昆部被大肆削弱了,便立时进攻碎叶城,还真不想让我等专美啊” 段秀实也说道:“确实如此,孙秀荣那里眼下竟然有了六千人马,虽然都是胡人部落的少年,毕竟有像孙秀荣、荔非守瑜这样出身大唐府兵的调教,眼下彼等战力与我大唐正规军相比自然力有未逮,不过假以时日还是不可小觑啊” 高仙芝笑道:“也罢,若是所有功劳都被我镇得了,分出去的财货就越多,何苦呢,就让孙小子分一杯羹罢了,那莫贺达干在热海附近经营多年,独占顿多银矿,手下有三千重甲骑兵,没那么好对付,何况,莫贺达干是圣天子钦封的突骑施可汗,孙小子没有禀明大都护府就擅自发兵,就算打赢了事后有他好受的!” 几日后,等高仙芝得到了孙秀荣亲自率领一个旅的军力挡在达奚部前面时,不禁仰天长叹。 “高某纵横半辈子,竟然让一个少年郎占了先,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出呢?” 而段秀实、李嗣业得知了,神情也十分复杂,他们知道,孙秀荣既然到了这里,那肯定已经完全击败莫贺达干了! 第五十九章 达奚之乱(3)机关算尽又何妨( 哥舒海很忐忑。 由不得他不忐忑。 这两年,凭着怛逻斯被唐军占住,而强大的处木昆部落又将目光投向碎叶川中下游流域的机会,哥舒海发动了一统怛逻斯河南北两部哥舒的战事,眼下虽然勉强统一了,但代价是及其昂贵的,南北两部几乎家家都有死去的壮丁。 放眼望去,在牧场里放牧都是孩童、女人或者老人,此时若不是哥舒海将妹妹嫁给了都督府的二号人物荔非守瑜,让周围的部族断了觊觎之心,他哥舒部极有可能被被人拿下了。 眼下就是一个当口。 强大的达奚部! 在突厥诸部中,各部酋长虽然面子上都给了达奚文明几分尊重,实际上还是将其当成突厥人的大敌的——他们都知晓,唐人要的是面子,以及些许里子,而鲜卑人却是根本不给你面子,而将里子全要了。 故此,当得知达奚部要从他的驻地穿过时,哥舒海刹那间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作为游牧部落,他自然知道其它部落要从本部落牧场穿过是什么意思。 若是事先联络好了,估计杀戮会少一些,不过达奚文明显然没有这么干,这就意味着: 他们像蝗虫一样卷过,杀光遇到的牧户壮丁以及高过车轮的男丁,将妇孺变成奴隶,将牛羊变成他们的口粮——对于游牧部落来说也不是时时都在吃肉,一般情形下他们会将雄性牲口的一半吃掉,一少半用于交易,只留下少数配种。 雌性牲口会全部留下来,平时用雄性牲口交换得来的少量粮食掺杂奶制品、肉食食用,奶制品是最主要的食物。 达奚部卷过后,是不会顾忌骤然得到的牛羊的,特别是在冬季,雪层下面干草根本不够的情形下,他们在迁徙中会大量杀死雄性牛羊用以食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杀死雌性牛羊,直到他们找到新的牧场。 一次迁徙,特别是在冬季迁徙,中途若是没有劫掠,他们是不会顺利抵达最终的目的地的。 哥舒海担心的就是这些,在这样的局面下,没有协议,也没有妥协,这一套在草原上根本行不通,只有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当然了,征服者一旦得手,他们需要杀死的并不是全部,只要将少数贵族(百夫长以上)灭掉,若是赋役相差不多,剩下来的普通牧户实际上跟着谁干都可以。 故此,虽然部落人口凋零,哥舒海还是勉强抽调了三千精壮,准备在峡谷出口与达奚部决一死战。 原本他是想死守石堡的,不过当得知后面有高仙芝追击,前面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也亲自赶到后,他自然知晓自己的部落已经保下来了,而达奚部大势已去,没准事后自己还能得到一些人口牛羊作为补偿。 故此,当孙秀荣让他将石堡撤出而在出口前面的开阔地扎营时,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达奚丑奴再次出动了。 这一次他带了三千骑,全部是达奚部最精锐的力量,铁甲,他们置办不起,不过每人有两件皮甲,战马的上半身也包裹着皮甲,每人手中一根长矛,一把弯刀,身后都背着强弓——时至今日,达奚人早就学会了角弓的制作方法,同样也通晓用不同力数的弓箭进行远、中、近不同距离远程覆盖的战法。 对于强弩,一般游牧部族想要掌握就不容易了,后世的西夏人能够掌握,那也是因为他们定居了。 强弩,看似与弓箭差不多,不过其核心却是一种机械装置,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掌握的。 达奚丑奴自然知道孙秀荣的厉害,故此他这一次是试探性的攻击,他知道以哥舒海的战力,当他攻击孙秀荣大营时,自己只要留出少数人马监视就行了,而当他攻击哥舒海的大营时,对岸的孙秀荣必定会出来支援。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想象,都需要从实战中来检验。 他用两千骑猛攻哥舒海大营,而用一千骑张弓搭箭监视河对岸的孙秀荣大营,这里的怛逻斯河虽然还是上游,不过由于刚出山口,河水是由多条河流汇聚而成,甫一流出一开始自然横行无忌,在出口处造成一处宽约一百余丈的河面。 一百丈的冰面,就算孙秀荣有心前来救援,骑马过河时也得小心翼翼,那时,自己严阵以待的骑兵就能用弓箭大肆射击。 当然了,既然是试探性攻击,一旦得知对面唐军的战力实在强悍自己抵挡不住时就会采用另外的法子。 一种苟且的法子,这种法子在草原部族中很难使用,不过对于唐人,还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唐人,有效的可能性很大。 两千达奚精骑慢慢抵近了哥舒海的大营,对于哥舒海来说,所谓大营也就是帐篷群外面打了一圈栅栏而已,若是集中攻击某处栅栏,还是极有可能在短时间里攻破的。 故此,但凡草原部族战斗,虽然也有埋伏战、据守战,但绝大多数还是野外浪战! 达奚丑奴倒是希望哥舒海有勇气出来与他大战一场,那样的话,他很有把握在段时间里击败他,当然了,前提是自己布置在河岸的那一千骑能够挡住对岸孙秀荣的军队。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经过一场正经的战事前,所有苟且的法子都没有用。 对于达奚部来说是如此,对于孙秀荣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达奚部就算要与自己议和,也要是一个受到极度削弱的达奚部才行,兵强马壮的达奚部他也不愿意与之议和。 抵近哥舒海大营约莫半里地时,眼见得哥舒海并没有出营浪战的意思,两千达奚骑兵中的一千人在另外一千骑的掩护下下了战马,然后扛着大盾聚在一起向着大营一面寨墙慢慢抵近。 当一千人聚在一起慢慢向大营靠近时,哥舒海大营终于有了动静,原本悄无动静的大营突然出现了大队的人马,一见到那些人马,正在后面观战的达奚丑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地! 唐军! 他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打着哥舒海大旗的军队却藏着孙秀荣的唐军! 没有任何意外,一大拨弩箭从大营激射而出,并准确抵达了那一千正扛着大盾、猫着腰前行的达奚士兵的上空! 连续三拨弩箭从天而降后,准备强攻大营的达奚士兵自然乱成一团了,此时,大营的营门打开了,两千唐骑从那里呼啸而出! 这一次,孙秀荣带来了一个旅的碎叶军,还将侯琪的两千府兵也带来了。 从大营出来的自然是以南弓熏千骑打头,侯琪两千骑继之的三千唐骑! 话说侯琪自从跟着孙秀荣干以后,一直在阿史不来城附近种地的他很少有机会参加战斗了,除了训练,这两年几乎成了专职的农夫,虽然这样的情形也是侯琪希望看到的,他并不喜欢战事,但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战功,自己这阿史不来城守捉副使的职位做的就太不踏实了。 他两千骑全部是汉人骑兵,还都是轻骑兵,但自从来到碎叶川以后,他的府兵也全部配上了完整的皮甲,条件好的还配上了铁甲,至于棉甲,孙秀荣的少年兵才刚刚够用,眼下还轮不到他们。 虽然如此,在接受了孙秀荣新的训练法子后,侯琪的轻骑兵也有了新的改观,对于他们这样的骑兵,完全靠一对一捉对厮杀是不行的,只有配合才能将其战力发挥到最大。 侯琪也是这么做的,他将自己队伍里骑术、武艺最强者摆在最前面,多半使用长枪,身后则是两个拿着骑刀、小盾的府兵配合,一排长枪骑兵,一排骑刀骑兵层次交错,长枪骑兵数量较少,骑刀骑兵数量较多,形成一个奇怪的好像一个多足的怪虫一样的阵型滚动前进。 这样的阵型战力如何,也需要经过实战来检验。 前面的南弓熏碎叶军就不需要如此了,他们都是胡人少年,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前就算在部落里,也是有一杆长矛或弯刀的,当然了,他们使用骑枪和弯刀的法子或来自父辈教授,或来自自己摸索,并没有一定之规,加入碎叶军后就不同了,取枪、取刀,出枪、出刀,收枪、收刀都有大量的练习。 何况他们人手一把短弩,这可是近战的利器。 果然,当南弓熏带着碎叶军精骑从大营狂飙而出后,虽然达奚丑奴在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不过在一拨弩箭的射击,继而一色的虎枪打击之后他这千骑很快就被南弓熏切开了。 不过达奚部骑兵是来自青藏高原的骑兵,强就强在他们就算战力不如敌人,或许是受了苯教的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忍耐力、不怕死的劲头却要强过突厥骑兵,虽然在一刹那就被南弓熏的骑兵切开了阵型,但达奚丑奴依然死战不退。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刚才那下马的一千骑迅速往回跑,然后骑到马上应战。 但侯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当南弓熏的一千骑正面应战达奚丑奴时,他的轻骑兵已经一分为二从正在交战的大队两侧绕了过去! 此时,那些正在往回跑的达奚士兵若是训练有素的大唐步军,在这样的情形下就会马上就地组成密集阵型,然后将长枪斜指向外侧,然后缓慢地朝己方大营奔走方为上策,但这样的军队显然不属于达奚部。 达奚部虽然悍勇,但依旧是一支以骑战为主的军队,奔跑之下,他们的阵型完全散乱了。 侯琪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当即发出了四面合围冲击的命令! 而在河边,若此时正在那里布防的一千达奚骑兵回到这里,那还是会对唐军造成一定影响的,但他们却做不到。 此时河对岸也开来一支骑兵! 正在主战场厮杀的达奚丑奴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 “对岸也是唐军!” 达奚丑奴仰天长叹,“我失算了,而孙秀荣这厮却算无遗策,难道我达奚部今日要尽丧于此?” 第六十章 达奚之乱(3)机关算尽又何妨(下 一百丈的距离,正好是强弩兵抛射的最佳范围。 在接二连三弩箭抛射的打击下,河对岸监视的达奚骑兵不得不往后退,此时又有一千骑兵从对岸大营奔了出来! 达奚丑奴想象中的敌骑经过湿滑的冰面时缓慢、混乱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千余唐骑依旧像风一样奔驰而过。 这一幕让没有见识过蹄铁钉套威力的达奚骑兵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当他们鼓其余勇再次来到岸边时,等着他们的还是一大拨弩箭! 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孙秀荣亲自带着五百骑从大营侧门出来了。 他绕到了主战场的最后面,此时,已经心惊胆战的达奚丑奴正带着几百骑朝己方大营狂奔。 孙秀荣取下来自己的黑云弓,搭上了穿云箭,与此同时,他亲自统领着五百骑全部张弓搭箭! “咻……” 漫天的箭枝冲上了达奚丑奴败军的上空! 像这样密集使用箭枝的做法,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做到,虽然草原部族男丁都都会骑射,但要求他们聚在一起朝敌人进行平射或抛射,那也需要经过大量训练才行,以往,草原部族只有大贵族的常备军才有可能得到训练,普通骑兵都是在战时突然被抽调上来,根本没有时间进行训练。 训练有素的部族骑兵直到契丹人建立王朝后才出现,那是因为,契丹人本身就会冶炼铁器,又不排斥农耕,在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流域,他们一早就效仿汉人建立了城堡,自然就有安定下来进行训练的机会。 以后,他们大量皮室军、宫帐军的存在若是没有足够兵器和粮食的支撑是不可能的,再以后的金人、蒙古人也受到他们的影响,常备军越编越大,同样是因为他们得到了辽人在辽西的基地后才能够达到的,否则还是以游牧部族形态出现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光靠抢劫也做不到。 蒙古人西征时,不光是带着大量的骑兵,还有大量的北方汉人工匠,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修建攻城器械,在西域一带大肆屠城,光靠游牧骑兵就能做到? 自然是不可能的。 反过来,若是让游牧部落能够大量聚集,并训练有素,还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一切的话,这支军队是很难战胜的。 闲话少说,当下原本极为强悍的达奚骑兵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一支高度训练有素的以胡人为主的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在武器、甲胄上得到加成后更是如虎添翼! 纳伦晓风正是这支骑兵的统领,他们迅疾如风地越过冰面后,先是用短弩对着少数依旧顽强地守在岸边的达奚骑兵一阵射击,然后策马沿着河岸斜坡冲了上去! 若冲阵的这支骑兵还是以往任何一支骑兵,面对着湿滑的斜坡以及依旧有敌人把守的河岸,他们绝对不会直接从这里上岸的,而会不惜体力绕到远处在没有敌人把守的河岸上岸的。 但碎叶军不用理会这些,在对岸强弩兵的掩护下,在抵近后短弩的攒射下,在钉套的加持下,碎叶军很快就出现在岸上! 战场的最东端,孙秀荣带着亲兵营射完一轮抛箭后直接朝达奚丑奴的溃兵冲了上去! 随着孙秀荣的出现,正急慌慌逃向己方大营的达奚丑奴在躲过一大拨箭枝后心中竟然有了奇怪的想法。 这次他没有逃跑,而是直接冲向了孙秀荣! 这一幕,让孙秀荣也是有些感叹。 “这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电光火石间,他竟然一下想到了” 不过孙秀荣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前面说过,孙秀荣的身边一般有十人小组时刻紧跟着他,当达奚丑奴带着少数人冲过来时,孙秀荣身边举着大旗的孙孝恪突然将大旗左右挥动! 在战场上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讯号,但却挡住了达奚丑奴的双眼,就在就在就在这一刹那,孙秀荣手中的虎枪刺中了达奚丑奴右臂! 达奚丑奴吃痛之下手中的长枪立时跌落在地上,没等他用左手拔出身边的短刀,孙秀荣的战马已经与他交错而过! 半晌,尘埃落定。 只见孙秀荣左手握着虎枪,右手却拎着达奚丑奴的衣领! 达奚丑奴被生擒! 随着孙秀荣将达奚丑奴慢慢举起,周围还在负隅顽抗的达奚骑兵纷纷下马投降了,他们虽然深受苯教影响,不过他们也忠于自己的头领,还同样敬重英雄。 这一战,从战事发起到最终落幕只持续了一个时辰,碎叶军以极小的代价就歼灭达奚部倒数第二支精锐——他们在黑山、热海附近损失了五千骑,眼下又失去了三千骑,如今就只剩下达奚文明身边的几千骑了。 也就是说,达奚部眼下的战力已经与哥舒部相差无几了。 何况他们最悍勇的达奚丑奴还被俘了。 就在孙秀荣单手高举着达奚丑奴时,达奚丑奴突然开口了。 “大郎……” 或许是他右臂被虎枪刺了一下有些疼痛,也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达奚丑奴的声音有些虚弱。 “说,记住,要说实话,否则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臂膀的力气掼下去,你活下去的几率不大” “大郎,事到如今,我如何还能骗你,罢了,败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我原本以为高仙芝已经够厉害了,我看你的骑兵也不遑多让” “多谢夸奖,说吧,我倒想看看你有何说辞能让我放过你以及达奚部” “大郎,经此一战,达奚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在焉耆镇一番劫掠后就成了大唐眼中的不赦之徒,不过眼下在大唐眼里只晓得我父亲以及他嫡系的长子,我这个庶子并没有放在他们眼里” “快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放我回去,被俘的达奚骑兵也一并放回去,他们都是部落里最骁勇的战士,也是最后的战士,我父汗虽然不待见我,不过也知道我以及我的骑兵是最骁勇的,眼下大唐追的急迫,我等若是落到高仙芝手里肯定讨不了好去” “难道在我手里就好一些?” “大郎,不是我与你攀交情,自从我在北鹰娑川见到你的一霎,我就怀疑你不是汉人,而是像我等这样部落里的人,虽然你有汉姓,但骨子里的神情是藏不住的,故此,你进入纳伦地后就开始收容诸部,一直到怛逻斯,显然你已经将这些部落当成了你的嫡系部落” “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汉人,若是寻常唐将,比如高仙芝,其实这厮武功能力丝毫不亚于你,但若是他击败了我部,除了将我等百夫长以上全部擒获,然后解往长安献俘,再就是卷走部落里的美女和财物了,绝对没有自己拥有该部落的想法,最后我这个部落会继续安置在某地,由大唐天子信任的人继任可汗,或许还会联姻” “但你就不同了,而正因为你的不同,才会让你在一众唐将里格格不入,而你也必须将部落丁口弄得大大的,让朝廷就算猜忌于你也无可奈何” “而你击败莫贺达干后立即赶到这里,并劝说哥舒海退出石堡,而在出口开阔地扎营,未尝没有生怕我等困在峡谷里饿死、冻死,从而失去一个大部落的想法,大郎,我说的是也不是?” “你意欲何为?” “大郎,在你面前我也不说废话了,你放了我,我回去之后立即斩杀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一应贵酋,然后将其财物、家眷交给你,我知道,你对这些不会动心的,我这里还有一宗大秘密给你” “哦?” 孙秀荣依旧高举着一百多斤的达奚丑奴,说来也奇怪,孙秀荣虽然有单臂三百斤的力气,但长时间举着这一百多斤的重物并没觉得特别费力,他知晓自己的气力有增长了,对于达奚丑奴嘴里的秘密,他没有半点兴趣,暗忖:“区区一个鲜卑部落,能有何秘密?” “大郎可知晓传国玉玺?” 孙秀荣心理一凛,“传说真正的传国玉玺在魏晋年间就丢失了,萧太后从草原归来献给唐国的并不是真品,难道……” “大郎,你知道为何我部叫做达奚部,实际上在真正的鲜卑语里,达奚、拓跋就是一音两转而已,大魏建立后,皇帝认为自己是来自漠北草原,与传统中原王朝不一样,于是并没有使用以前的玉玺,而是自己雕制了一枚,这一枚就是眼下大唐天子手中的那一枚” “大魏迁都洛阳后,由于北方柔然的压迫,便把最后一支拓跋部落迁到祁连山一带游牧,并将原本从秦始皇那里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放在该部落保管以防万一” “这是为何?” “具体我也不知晓,何许是部族的某些禁忌也说不定,反正这枚真正的传国玉玺一直在我部保存就是了,这个秘密除了历任可汗,达奚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时在一个偶然的情形下。有一天,我母亲因病去世,之前我父亲并没有管她,我为了为她讨回公道,一气之下便想杀了他,便悄悄潜伏到他的大帐附近,那时我部还在祁连山,我也才十岁,我阿翁还在,但也是病入膏肓” “就在那日,我阿翁向我父亲说了这个秘密,那时的我自然不知晓什么玉玺,但却知晓部族里的人并没有几个知晓这个秘密,眼见得阿翁临死前只说了此事,并没有说起其他事,便知晓事关重大,便以为自己掌握了部族的大秘密,准备长大后以此来要挟他” “那之后你就假意奉承他,直到单独掌握了一个部族” “差不多,等到我独自掌控北鹰娑川后,我便将此事对父亲说了,并说如果不将大位传给我,我就将这个秘密捅出去,要知道,这枚玉玺放在我部毫无用处,但对于大唐却是意义重大” “我杀死父亲一干人等后,便取了玉玺给你,孙郎,我知晓你胸有大志,你得到这枚玉玺后,是自己使用也好,是献给大唐避嫌也好,都随你,今后达奚部就是直接隶属于碎叶川都督府的部落,你放心,从此之后,你将我当成一个普通将领就好了,经过了这些事,我不想做那甚大汗了,还不如跟着你做一个将军快活” “这是你的真心话?” “千真万确” 孙秀荣将他放了下来,此时,他那张笑嘻嘻似乎人畜无害的脸出现在达奚丑奴面前。 “我就信你一次” 第六十一章 达奚之乱(4)雪谷之乱(上) 雪谷,长达百里的达奚部缓慢地朝前面蠕动着。 最后面,于阗镇镇守使高仙芝麾下都虞候段秀实带着三百骑不紧不慢地跟着。 得知是孙秀荣在前面堵路后,高仙芝也动起了心思。 “有孙小子在前面堵路,不出意外的话,达奚部是没有办法逃脱的,就将其困在雪谷里,不出一月,彼等就会吃尽牛羊,再围上几日不是主动投降,就是被我等轻易杀死,达奚部,这世上就没有其名号了” “不过依着圣天子的性子,若是带着大酋等多人一起前往长安献俘的话,肯定是龙颜大悦的,达奚部并不重要,但达奚贵酋还是值几个钱的啊” “可如果达奚部向孙小子投降该如何办?人家现在也是都督府的都督,品级与镇守使差不多,人家也是有资格接受投降的呀” 一想到这里,高仙芝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让凶悍的李嗣业接替段秀实打头阵。 “李郎,你带三百陌刀兵一路杀过去,路上遇到的人丁、牲畜一律杀死” “镇守使,这是为何?” 高仙芝骂道:“理会这么多作甚,立即行动,记住,雪谷狭窄,你每次以百人前出战斗,一百人警戒,随时支援前面一百人,一百人休息,轮番上前厮杀,无论遇到什么,但凡活物,都一刀两断!” “镇守使,这……”,段秀实眼中显出不忍,却被高仙芝喝道:“达奚部灭亡鼠尼施部落时,鼠尼施部落里十岁以上男丁一万多人全部被彼等斩杀干净,其中有投降的三千多人,同样在一日之内被全部杀死,据说那几日达奚部的弯刀就废了几千把,彼等洗劫焉耆镇外的乡下时,烧杀劫掠,罪恶滔天,必须斩尽杀绝!” 又说道:“段郎,我知晓你心软,不过对于胡人,还是要硬起心肠才好,听我的没错,你带着虞候军四处巡逻,以防达奚人从山谷两端绕了过来” 等段秀实走后,李嗣业一马当先率领一百陌刀手上了,他倒是完全遵照高仙芝的指示,一路马不停歇地杀了过去。 一路上,达奚部拖在后面的青壮、老弱妇孺、牛羊牲畜都被他当场斩杀,不断溅起的鲜血倒是彻底激发了陌刀队的杀意,不到半日时间,惊恐乱走的达奚人只得爬上了两侧的雪山,而鲜血也彻底浸透了雪谷道路上的雪层,一段长达一里殷红色血道夹在两山之间,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李嗣业的杀戮终于将达奚文明的主力逼了出来,他的嫡长子达奚纥那,不对,眼下已改成了拓跋纥那者带着一千全身披挂着皮甲的“勇士”过来了,不过这些勇士完全不是陌刀兵的对手,他们无论是骑战,还是下马步战,在很短的时间便损失了两百多人。 这还不算,这些勇士齐刷刷地被砍成了两截,有的是被拦腰砍断,被砍倒在地时尚未最终死去,但腹中肠胃等物全部露了出来,他们躺在雪地里的惨叫声几里地以外都听得见,这让本来极为悍勇的达奚人也肝胆俱裂。 但拓跋纥那显然没有退却,直到他的勇士很快就损失一半时才跑了。 拓跋纥那的战斗为他的牧户争取到了大约半日的时间,但很不幸,由于天寒地冻,牲口又多,他的牧户半日也就走了十里地,幸亏李嗣业的陌刀兵也累了,否则那触目惊心的杀戮不知几时才能停止。 当晚,高仙芝来到了李嗣业的营地,得知他半日才杀了大约五百青壮时,不禁有些恼火,“李郎,难道你也像段郎那样心慈手软?” 李嗣业答道:“自然不是,不过我陌刀队总共才三百人,就算轮番休息作战,终有疲劳的时候,何况按照陌刀营的规制,陌刀打制不易,一把陌刀至少需要用上一年才能更换,每战过后就要重新修磨,故此……” “也罢,明日一早,继续向前杀!” “是……” 等高仙芝走后,外出巡逻的段秀实也回来了,当李嗣业同他说起此事,段秀实叹道:“我军虽然战力强横,不过在这狭窄幽长的雪谷里,达奚部又能跑到哪里去?依我看来,将其困在谷里也就是了,等到彼等吃食没了自然会出来投降的” “那镇守使……” “多半是得知前面有孙秀荣那厮在挡路,镇守使自然担心大功被孙小子夺去了,故此让你的陌刀队不顾操典规定拼死向前击杀,自然是为了逼出达奚人的大人物,好让其向我军投降,而不是向孙小子投降” “段郎,你也认为达奚人突破不了孙秀荣的阻截?” “呵呵,谈何容易,孙秀荣的兵马原本确实是少年兵,不过这几年彼等也是大小战事不断,加之年岁增长,早就成了强军了,那些少年原本是胡人,本就精通骑射,在得到大唐的兵器、甲胄和操练后自然如虎添翼,恐怕比我大唐普通府兵还强一些,达奚人何德何能能够突破彼等?” “可如此杀戮,达奚人惊惧之下更加不愿意向我等投降了,反而会向孙小子投降啊” “谁说不是了,高将军历来敏慧,岂能不知晓这一点?除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高仙芝却是有他的理由。 在奉命剿灭达奚部的那一刹,他这个理由就成立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由于并没有孙秀荣的存在,也就没有唐军在胡弩镇的那场击杀吐蕃万国象雄万户府千夫长拉鲁多吉的战斗,从而也不会将吐蕃人的视线从河湟一带吸引到昆仑山附近,自然也就没了高仙芝越过昆仑山打击被吐蕃人迁徙到那里的赫连鲜卑部,进而也就没有那个赫连伏允前来效劳了。 赫连部,世代与达奚部联姻,多少知晓一些达奚部的事情,当然了,他只知晓达奚部藏有前北魏国流传下来的“至宝”,还以为是极为珍贵的瑟瑟石,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后来才知晓是玉玺。 但一个王朝的玉玺肯定不止一枚,那枚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玉玺只是象征性的,平时很少用到,真正用到的是另外几枚,包括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六枚,加上传国玉玺,一共是七枚,若是北魏王朝将其中一枚藏在部落里也大有可能。 对于北魏皇帝将极为珍贵的传国玉玺放在部落里保管,不管别人相不相信,赫连伏允是不相信的,他一直认为是以前拓跋寔之前的代王时代的某一枚玉玺罢了,甚至草原时代的玉玺也大有可能。 这样的东西自然珍贵,不过只是一个“古物”罢了,但并没有珍贵到引起四方觊觎的地步,否则,若是得知是传国玉玺,消息早就传出去了,达奚部也不会生存到现在。 高仙芝通过赫连伏允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开始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样的东西他是不敢私藏的,得到后肯定要呈上去的,不过在他心目中,这块宝石并不比达奚文明等酋长更值钱——当今天子最喜欢的节目之一便是在城门楼上观看各边镇的献俘节目,其中自然有他圣天子“威加海内,四夷咸服”的情结,但无论如何,都是边镇大将晋升的绝佳途径。 原本的历史上,高仙芝征服小勃律后,在没有通知上官夫蒙灵察的情形下,擅自将有关小勃律国王以及吐蕃公主等贵人一股脑弄到长安献俘,自然让天子龙心大悦,此后取代夫蒙灵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想而知,将达奚部贵酋全部擒获进而献俘对如今刚刚崛起的高仙芝何等重要! 如果这些人全部投靠了孙秀荣,将那块宝石也献给了他,他高仙芝的大功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他眼下的做法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以高仙芝的精明,他肯定是急于与处在达奚部大队中间的达奚文明取得联络,方才让李嗣业的陌刀队累死累活杀出一条血路——倒真是血路,不过大队长达百里,中间的位置最少也有四十里,照李嗣业这个杀法几时能杀到那里? 果然,次日,高仙芝改变了策略,他让田珍带着三百重骑按照陌刀队的套路分成三拨,对前面的达奚部落进行“扫荡”,对,确实是扫荡,田珍部除了不放过达奚部的青壮,对于避到雪山上以及河面上的妇孺并没有理会,每当田珍清理出一段道路,就由后续的于阗镇骑兵填上。 这样的战法确实比李嗣业快得多,没几日,高仙芝大队距离达奚文明的大帐便只有十里路了! 而这几日,达奚文明的精锐又损失了大约两千骑,此时,他的身边只有最后的三千精骑了,比刚刚从鹰娑川带出来的一万五千骑整整少了一万两千骑。 就算有传国玉玺加持,达奚文明一腔雄心也化为乌有了。 这一日,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高仙芝竟然亲自带队对前面挡路的达奚牧户进行了无差别的大屠杀,等到天色已晚时,他依旧没有停止,让田珍、李嗣业轮番上阵继续屠杀,等到天色漆黑如墨时方才停下来。 此时,高仙芝大队距离达奚文明只有三里地了! 原因也很简单,就在今日天明前那一刻,高仙芝收到了一份通过箭枝射过来的书信,信件是直接射到高仙芝大帐里的。 作为一名宿将,高仙芝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十分警醒的,当那封信甫一射到大帐上他就醒了,然后就发现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显见得不熟悉汉字的人写的。 “达奚部拥有的那块玉石就是秦始皇的传国玉玺!” 得到这封信后,高仙芝的睡意全没了。 这个消息太令人惊骇了! 若此人说的是真的,那包括达奚文明在内的贵酋加起来也不如这枚玉石宝贵,可高仙芝并不知晓大唐如今拥有的传国玉玺是何物,若萧太后从草原带来的玉玺是假的,那此时若是传出去,当今天子不就成了笑话? 而知晓这个秘密的高仙芝岂非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只能秘密得到这枚玉石,然后秘密呈递给皇帝才行! 第六十二章 达奚之乱(4)雪谷之乱(下) 就在高仙芝逐渐逼近达奚文明大帐的时候,达奚文明赶紧召集还健在的主要将领进行了密议。 此时,达奚丑奴失败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这一次,达奚文明并没有责怪他,因为在后阵,高仙芝的三百陌刀兵、三百虞候军、三百重骑兵轮番上阵,他以再多的骑兵出击都无法取胜,何况前面的孙秀荣还有几千骑? 大帐里,几乎都是达奚文明的兄弟和子侄、女婿,其中又隐隐分成了两派,骁勇的、独领北鹰娑川的庶长子达奚丑奴为一派,嫡长子(达奚文明的正妻来自赫连部)达奚纥那为一派,此时,达奚文明也没有心情让自己的大姓一律称为“拓跋”了,当下在大帐里还是按照“达奚”来称呼。 “投降!” 议来议去,最后所有人都觉得眼下弃械投降才是唯一出路,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领头才行,但无论是何人领头,身为鹰娑川可汗的达奚文明肯定不在此列,必须有人为叛乱负责,达奚文明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但达奚文明自然不甘心如此,议到最后他始终没有松口。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都焦躁起来,若是还不议定的话,明日一早高仙芝就打过来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达奚丑奴罕见地开口说话了,在以往,他虽然贵为北鹰娑川小可汗,但地位还是不高,至少比眼下好几人都低,以前他与会时几乎都是沉默不语。 “父汗” 达奚丑奴单膝跪在达奚文明面前。 “其实还有更妥当的法子” “哦?”,只要不须送出自己的性命,达奚文明自是来了精神。 “在部落里选一个与父汗面目相仿的就是了,我等都是大汗至亲,绝对能保守这个秘密的” “那其他人呢?” 达奚文明可是知晓大唐对待俘虏的传统的,他们绝对不会只要大酋长一人,像达奚部这样的大部,所有的千夫长都去长安才最为妥当。 “那好办,彼等都是最近拣拔的,许诺只要跟着去长安,可由其指定留在部落内部的亲人继任千夫长,就算在长安不幸被杀,其家眷也能得以保全,相信彼等不会不照办” 达奚文明,此时的他完全不是几年前灭掉鼠尼施部落的大酋,而是一个就要溺亡在水里的一个急于抓住稻草的可怜的人,他赶紧说道:“丑奴,既然如此,你先去跟各部头领说说,议定后就带到这里来” 达奚丑奴点点头便出去了,那些千夫长的帐篷都在达奚文明周围,没多久就被达奚丑奴带了过来。 达奚文明能够以五千户的达奚部落就能歼灭万户的鼠尼施部落,也不是全靠运气,至少一宗他做的就比其它部落强。 那就是达奚部落以前的世袭贵酋除了达奚氏一族(包括女婿),很少有封给外人的,不过在达奚文明上台后却将这一流传了几百年的老规矩改掉了,他大力抽调常备军,由达奚氏亲族担任常备军将领。 又从牧户中提拔骁勇者担任百夫长之职,若是该名百夫长立下大功,也极有可能升任千夫长,眼下达奚部的十名千夫长中,就有一半来自普通牧户,这样的举措才是他达奚部能够成功灭亡鼠尼施这样的大部落的主要原因。 那五人跟着达奚丑奴进到大帐时神色都很复杂,达奚文明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过他们既然能跟着达奚丑奴来到大帐肯定是同意了他的计划的,便站了起来,准备说两句鼓励的话。 此时,达奚丑奴突然走到他面前对着轻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 达奚文明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达奚丑奴那张一向虽然桀骜但一直沉默的脸色突然呈现出了笑意,那是一种诡异的笑意,随即达奚文明就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达奚文明被达奚丑奴刺杀了! 随即跟着他进来的五人一起动手,将包括达奚纥那在内的几个达奚氏亲族全部斩杀! 前面说过,这些新近提拔起来的千夫长都是从普通牧户中提拔的,他们能够从半奴隶的牧户陡然提拔到百夫长肯定是有过人的本事的,若是提拔到千夫长的高位,那肯定是骁勇绝伦的了,而达奚氏的亲族长期以来都掌控着常备军,而常备军一直以来都处于对各部绝对碾压的境地,故此彼等虽然也有些勇武,但终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雪谷,血道,雪夜。 一场变乱在达奚部内部发生了,按照千百年来草原部落的“优良”传统,变乱中被杀的人的家眷、财物都重新换了主人。 由于达奚氏亲族全部死亡,达奚丑奴轻易地控制了部落,当然了,只是暂时的,因为他还要面临高仙芝这个可怕的杀神。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达奚丑奴骑马飞驰,赶在天亮之前来到了孙秀荣大营,并将那枚“传国玉玺”交给了他。 此时,发生在达奚部后阵的种种事情孙秀荣一无所知,不过他得到这枚“玉玺”后一眼就看出它是假的,传说中从秦始皇那里流产下来的传国玉玺上面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还因为缺了一角被后来者用黄金补上了,所谓金镶玉是也。 而眼前这枚玉石通体呈暗红色,上面没有文字,只是在正面雕刻着一头马鹿——马鹿正是以前为了避免匈奴人仇杀而遁入大兴安岭的拓跋鲜卑人的图腾! 这枚宝石一看就是一件古物,多半是拓跋鲜卑部尚未在盛乐建立代国以前在部落里的信物,元宏将此物留在自己的老部落里,自然是存了与后世满清一样的想法——一旦拓跋氏在中原站不稳脚跟,退到草原还有复起的一日啊,就如同满清将整个东北封禁起来一样啊。 因为那时的漠北被柔然占着,拓跋鲜卑部早就退到了中原,就算想封禁漠北亦不可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还在游牧的拓跋部落改为达奚部混入吐谷浑汗国。 这一节,孙秀荣相信面前的达奚丑奴并不知晓,他这位只略微识得几个汉字的达奚部子弟不可能知晓传国玉玺的全部来历,而是误以为拓跋氏手中的这枚玉石就是流传了千百年的玉玺! 孙秀荣让达奚丑奴回去了,并同意他带着剩余贵酋向高仙芝投降,现在的他并不想将如此大功揽在自己手里,他需要的是达奚部的丁口,而这一点,就算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也能得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日下午高仙芝就带着达奚丑奴再次来到了他的大营。 对于高仙芝,他还是感激的,若是没有他,他就没有机会进入跳荡营,而是会一个卑微的小府兵在胡弩镇蹉跎,虽然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迟早会脱颖而出,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快。 他带着包括鱼朝恩在内的一众将领走出大帐,步行了大约一里路来迎接高仙芝一行。 他带着鱼朝恩自有他的道理——他接受达奚丑奴那枚所谓的“传国玉玺”时鱼朝恩也在场,若是他单独接见达奚丑奴,事后绝对讨不了好去。 “镇守使” 孙秀荣率先向高仙芝行了一礼,高仙芝只是略微还了一礼便快步走到孙秀荣面前,他让附近的人走开后低声对孙秀荣说道:“孙郎,不是本镇贪功,而是那物太过宝贵,不是寻常人能够占有的,你若是有意留下,那不是你的福气,而是会害了你!” 孙秀荣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便将那枚红色的宝石从怀里掏了出来。 “镇守使说的是此物?也罢,留在我这里也不好,一并交给镇守使” 高仙芝接过“传国玉玺”先是一喜,不过他解开包着此物的白绸后却大吃一惊。 “孙郎,此事万万开不得玩笑,这真是达奚丑奴交给你的?” 孙秀荣无奈,只得让人将鱼朝恩叫过来,“鱼公公,今日一早达奚丑奴送过来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此物?” 鱼朝恩笑道:“自然是的,咱家一开始也欢喜了一阵子,不过见到此物后便大失所望,高将军,难道你也想拥有此物?” 高仙芝一听便知晓事情的原委了,他明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欺骗皇帝,但太监们绝对不会,显然达奚丑奴送给孙秀荣的就是此物”,他也明白了达奚丑奴的险恶用心。 不过眼下整个达奚部真正的“贵酋”只剩下达奚丑奴一人,若是将他也杀死了,自己的献俘大计就泡汤了。 他强忍住了内心急于除达奚丑奴而后快的心思,强笑道:“公公说笑了,这样的贵物岂是末将能够占有的?自然是由孙都督亲自送到长安献给圣天子才是” 孙秀荣笑道:“不用了,反正除灭达奚部最大的功劳还是镇守使的,此物就由镇守使一并带去吧” 高仙芝听了便点点头,“也罢,我知晓孙郎不习惯长途跋涉,就由在下一并代劳了” 他暗忖:“虽然没有真正的传国玉玺,但此物既然是由达奚部保留了几百年的东西,多半也很珍贵,还是一并呈给圣天子吧” 孙秀荣此时凑近他,在他耳边说道:“没想到达奚丑奴这位蛮夷部落的小子竟然也懂得三国时代姜维的做法,镇守使路上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 高仙芝一听就明白了,陈寿的《三国志》他也看过,“一计害三贤”的段落也熟悉得很。 最后在两路唐军的威慑下,孙秀荣与高仙芝达成了如下协定: 一、将达奚部一分为三,两成留在怛逻斯河谷,作为哥舒部参与阻截该部的补偿; 二、四成作为碎叶川都督府参战的补偿,全部迁到碎叶川中下游; 三、剩余的全部迁回鹰娑川。 四、缴获的达奚部财物由于阗镇、碎叶川都督府一人一半。 高仙芝让人押着八千户达奚部牧户回去了,自己则带着包括达奚丑奴以及“北魏玉玺”在内的宝物急匆匆奔向长安了。 虽然高仙芝在面上认可了达奚丑奴交给孙秀荣的是假玉玺,但怀疑的心思终究是埋下了——鱼朝恩不到二十岁,很容易被孙秀荣蒙骗。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默认此事,若是有一枚真正的传国玉玺还在孙秀荣手里,他高仙芝就是百死莫赎! 不仅如此,连一向对孙秀荣信任有加的鱼朝恩也产生了怀疑。 “达奚丑奴是孙秀荣亲自擒获的,擒获时所有人见到了两人曾说过话,若是达奚丑奴暗中将真正的传国玉玺已经交给了孙秀荣,而将一枚假石大大方方拿出来也是大有可能的” 于是,表面上达奚部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之后,玉玺的传闻越传越离谱,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今后孙秀荣的命运。 这都是达奚丑奴的杰作,这一点,连孙秀荣也不得不佩服。 第六十三章 尾声之一:哥舒海的选择 臣服于一个杀戮无算的强者,还是一个恩威并施的强者? 得到四千户达奚部落牧户后,哥舒海一个人静坐在大帐里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杀戮无算的强者,肯定是不会将一个游牧部落,还是一个敌对部落的分支放在眼里的,若是前往龟兹、长安拜见、朝贡,就算是大唐的羁縻部落了,对,就是羁縻,前不久哥舒海的堂兄、河西都知兵马使哥舒翰就是这么说的。 若是成为大唐的羁縻部落,当大唐的各级官员前来巡视时,你就需要“友好”的接待,你就要存了部落存了几十年的宝物被他们勒索完毕的心思,也要时时注意部落有哪些美女,有哪些看起来看起来娇美柔嫩的幼童,因为那是监军太监们的嗜好。 其实大唐将领、官员们的勒索还在忍受范围内,彼等也知晓细水长流的道理,也不会一次到来就让你破产,不过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事。 以往,无论是在西突厥汗国还是突骑施汗国,汗国大汗对各部虽然压榨,不过无非是出兵、出人力以及部分牛羊马匹而已,那种压榨是明眼就可以看到的,而唐人的勒索却是看不见的,因为彼等官员更换太过频繁,稍微高级一些的,任职绝对不会超过五年。 正是因为任期短,彼等才不会理会周围部族的死活,有多少就勒索多少。 “还是部落太过弱小啊” 想到这里,哥舒海不禁长叹一声。 在漠北,就算眼下的突厥汗国衰弱得不像样子了,唐人也不敢深入草原内部勒索,还有,边境的奚部、契丹部以及渤海部,也没有听说被唐人大肆勒索的,那是因为突厥汗国再是衰弱,也是有至少五万帐的核心部落的。 至于奚部、契丹、渤海,那可是至少三万帐以上的存在啊。 想到这里,哥舒海不禁为自己能够在一场完全有可能让部落灭亡的战事里不仅活了下来,还平白得了四千户牧户而庆幸。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孙秀荣啊,在这场战斗中,我部并没有立下多少功勋,大多是唐军立下的啊” 一想到唐军那惊人的战力,哥舒海一下清醒了。 “高仙芝的两千骑兵就能将悍勇的达奚部像驱赶牛羊一样赶进了雪谷,这份战力可不是区区哥舒部能够抗衡的,孙秀荣的碎叶军自然稍差一些,不过也相差不远” “与高仙芝相比,孙秀荣对于周围诸部既有威势的一面,又有施恩的一面啊” 哥舒海不禁端直了上身。 “这厮不像传统的唐将,骨子里倒是像我等草原部落,他通晓草原的一切,按照荔非守瑜那厮的说法,他既能在高寒地带种地,还对草原常见的牛羊马匹异常熟悉,甚至能够治疗它们的病症” “自从他来到怛逻斯后,凡此种种,所作所为,无不是一个高明的部落大首领所为,据说其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不过他却是生长在汉人折冲府里的,是如何通晓部族生活的?在葱岭,那里的土人喝盘陀人都是种地、放牧兼而有之之人,算不得什么正经部族” “不过按照从安西透露过来的情报,这厮却是隋朝废太子杨勇之后,骨子里也没有草原的传承啊” “也罢”,哥舒海最终定下心神来,“这几年,在孙秀荣主管怛逻斯的日子,都督府从未有一人前来我部肆扰,也从未向我等征发赋役,与安西相比可是宽容太多,经过达奚部之事后,我若是还像以往那样若即若离实在不像话” “请驸马过来!” 哥舒海嘴里的驸马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妹夫,眼下碎叶川都督府事实上的二号人物荔非守瑜,哥舒海身上有大唐钦封的“哥舒可汗”的名头,自然可以称呼自己的妹夫为“驸马”,当然了,这也是向大唐学的。 荔非守瑜是在达奚部的战事结束后带着自己的夫人回到哥舒部探亲的,当然了,作为都督府的重要人物,他来到哥舒部,自然没有单纯探亲那么简单。 罕见地,哥舒海带着笑容站在大帐面前迎候荔非守瑜。 与捉摸不透的孙秀荣相比,他这位妹夫倒是一位正经的唐将,不过是一位被孙秀荣改造过的唐将罢了。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他的心倒是稳当得多。 两人在大帐里坐定后,都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水——随着孙秀荣入主怛逻斯,周围部族渐渐也有了喝茶的习惯,而大量的胡商也将原本只是一种药材的“荼叶”在剑南、江南大量收购。 “草原之人,平常使用肉食、奶食太多,若是没有清淡刮油之物中和,就极易燥热,不利于养身” 这是孙秀荣的原话,实际上,饮茶不单单是刮油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既能提神,还能补充一些在肉食、奶食上得不到的营养。 当然了,此物才刚刚兴起,也只是在少数贵酋中流行。 喝完茶水,荔非守瑜笑道:“以前在葱岭时,我等都是普通府兵,家里也就是勉强能吃饱,在那时大郎就注重此物,一开始我还觉得太过寡淡,味道也奇奇怪怪,不过习惯之后倒是觉得不错,若是吃了太多肉食,再饮此物确实极能消腻” “可巧了,前不久胡商从长安弄来了新上市的江南叶子,上佳的只有十小包,大郎给了我两包,我给你带来了一包” “那就多谢了”,哥舒海也笑道,他也明白,若是只有十小包,剩下的多半是孙秀荣自己用了,自己这位妹夫能够从他手里拿到两包也算不错了。 “后续事情可有结果了?” 眼下已经是天宝元年(742年)三月份了,离唐军平定达奚部叛乱已过去四个多月了,虽然事情尚需报到长安,不过此时高仙芝他们应该抵达长安了,有些讯息应该透过胡商或者长安安西之间的快马传到了安西一带。 荔非守瑜说道:“哪有那么快,估计到了五六月份才有最终的消息” “那以二郎你的想法,这次朝廷会对都督府有甚新的封赏?” “大汗,不会有太多,你是知晓的,大郎与我都才二十二岁,眼下能做到这样的位置已经是烧高香了,如何还有更大的奢望,何况大郎之前与高仙芝商议过……” “哦?” “也罢,你也不是外人,就说与你听。正是因为大郎以轻轻的年纪就立下太多功勋,必然会引起他人的嫉恨,故此上次与高将军商议时就定下了由于阗镇拿大头,都督府拿小头的协议” “也就是说,这次是以高将军为主,都督府辅助得来的功勋,叙功时也是以于阗镇为主,都督府只是几笔带过,这一节,夫蒙节度使、边中丞也是同意的” “那二郎你的想法呢?” “自然与大郎保持一致,说实话,眼下将我摆到司马的高位我就有些吃不消了,我的长处在练兵、带兵,谋划、处事并不擅长,若不是有大郎在一旁时时提点,恐怕也当不长” 哥舒海点点头,暗忖:“这厮倒是懂得进退,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其它羁縻都督府上,长史基本上是代表朝廷的,而都督与司马绝对是死对头,二郎能够看清都督府是孙秀荣一手建起来的着实不易,就凭这一点,他将来的前途就远不止此” “二郎,我问你,来之前,都督有没有说过我哥舒部的事情?” 荔非守瑜点点头,“自然有的。经过达奚部之事后,我都督府又多了八千牧户,加上以前的南弓部、哥舒别部、弓月部以及同样加入不久的处木昆部,直接管辖的部落接近四万户,若是加上依附的葛逻禄部、阿利施部落、斛瑟罗部,那就超过五万户了” 哥舒海听到后心里一沉。 “五万户的大部,碎叶城都督府在雪山南北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了,若是放到以前,突骑施部在吞并左翼两部后总户数也就与当下的都督府差不多,不过人家苏禄就敢四处出击,还自称十姓可汗了,可眼下的孙秀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都督” “大汗,如今都督府在怛逻斯、碎叶城都修建了学校,作为对诸部的恩惠之一,大汗可以挑选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孩童一百名前往怛逻斯就读,另外都督夫人也在府里教授诸部女童读书识字,大汗也可挑选十名同样岁数的女童前往就读,当然了,还是需要稍微聪慧一些的” “就这个?”,哥舒海还以为孙秀荣会向以前那样在各部挑选少年兵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不禁琢磨起他的用意来了,但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最后只得问道:“都督有没有这些孩童的出身有要求?” “没有,只要年龄适合,长相过得去,重要的是较为聪慧即可” 但哥舒海却不这么认为,“肯定是要将贵族子女挑选过去的,表面上是读书识字,实际上是变相的质子” 不过荔非守瑜接下来一番话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汗,都督还说过,不要全部挑选贵族子女,平民、贵族要各有一半” 哥舒海点点头,“好,此事我会上心的,你回去之后告诉都督,哥舒部今后唯都督府马首是瞻” 荔非守瑜笑道:“大汗,不瞒你,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此话又让哥舒海心里一咯噔,“按说此话实在有些不妥当,若是被安西的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激起轩然大波的,没想到孙秀荣这厮举这么坦然接受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也罢,管他呢,反正彼等都是唐人,而在孙秀荣手下要大大强过安西” 第六十四章 尾声之二:怛逻斯的秩序(上) 纳斯里装备去北边一趟了。 纳斯里的商行是怛逻斯最大的粟特商行之一,也是在上次阿斯哈堡、怛逻斯战事里家里少数没有损失青壮的商行。 在以前,无论是西突厥汗国,抑或突骑施汗国,他们对于从事农耕、商业的粟特人除了固定的赋税外,几乎没有干涉,不过他们依旧要服兵役,那时,只要你家里有服兵役的,那肯定不是地主就是商户了。 为了拉拢地主或商户,突厥贵族也是与其普遍联姻,当时,粟特地主、商户是仅次于突厥贵族而在的第二等人,第三等自然是普通突厥牧户了,粟特农户、牧户、匠户肯定是第四等。 孙秀荣入主后,这一切完全改变了。 与以往的突厥人、突骑施人不同,他对农户、匠户异常重视,不但将粟特地主手里多余的田地强制收归都督府所有,还将其分给粟特农户,还从粟特农户、牧户中抽调少年当兵,这对粟特地主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不过新官府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们对城里的商业行为几乎采用了与之前突骑施一样的措施,那就是根据商铺大小每年固定收一些商税,除此之外,进出城堡需要用汉文进行严格登记,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它的限制了。 其实不仅没有限制,都督府对于商户的经营行为还大力提供方便。 只要是在都督府注册的商户,外出行商时,无论多远,若是收到部落、城堡的抢劫、讹诈抑或收取重税的情形,都督府的外行官都会安排人出面协助彼等讨回公道。 当然了,这主要是指对商户在各部族行商时受到马贼或牧户抢劫时做出的,彼等若是在昭武诸国抑或大唐境内,都督府就无能为力了,那里自有规制,也轮不到都督府来管辖。 饶是如此,这样的举动对粟特商户来说实在太好了。 怛逻斯,北面是广袤无垠的大牧场,无数个部族曾在此地游牧,在此时,这块土地都是作为彼等东去、西去、南下的跳板而存在的,能够在此地生存的牧户并不多,部落也不会很大,但占住此地的牧户一般来说能够比其它地方养活更多的牲畜。 加之这里此时本身就有大量的野生动物,野羊、野马、野驴、野羊、野狼、野猪、野兔、野骆驼,漫山遍野都是,这些牧户一方面自己放牧牛羊,闲暇时还能外出打猎,虽然比南方一些地方苦寒,但实际生活并不差。 基马克就是后几个世纪的钦察,也是哈萨克斯坦中玉兹的祖先之一,他们目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与漠北一样,虽然食物不缺,但衣物、食盐、铁器他们还是大量需要的,而他们唯一能够用来交换的东西就是皮毛了,除了大宗的牛羊皮,野生的狐狸皮、貂皮则是最值钱的,也吸引了大量粟特商人前往收购。 对于基马克人来说,他们既没有商业头脑,也没有胆量独自前往碎叶川流域贸易,对于“南方人”(此处泛指突厥人、粟特人、唐人)来说,他们依旧是一个剽悍善战但又有些畏畏缩缩的部族。 粟特商户的名声此时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同粟特商人交易”成了北方牧户唯一的选择。 当然了,若是在靠近里海的基马克人,与可萨汗国里的希腊人、犹太人贸易也是可行的,但在怛逻斯以北,粟特胡商是唯一的选择。 多余的田地被分走后,纳斯里家里的田地依旧有人帮他家耕种,这是因为不像商户,分得土地的农户除了田地外便别无他物了,不过他们还能通过帮助以前的地主耕种每亩多收一两斗,这样的情形都督府倒是没有阻拦。 故此,纳斯里家里的田地完全不用操心,收获的粮食也足够他们一家子吃上一年,于是他就将重心放到了行商上。 前往夷播海以北的基马克部落收购皮毛是胡商为数不多的风险之一,那里地广人稀,部落也很原始,部落酋长对牧户的掌控并不那么严密,故此,大量的突厥、粟特乃至大食境内的异教徒都在那里活动,在他们的影响下,当地的牧户实际上也是半牧半盗。 他们遇到人数众多的商户自然老老实实同他们交易,若是遇到人数不多的自然是洗劫一空。 不过他们也是有分寸的,对于来了几次都相安无事的商户他们绝对是不会劫掠的,典型的欺新怕旧,不过这就是原始草原的法则,不光是基马克,此时的北室韦、黑水靺鞨、辖嘎斯都相差无几。 于是,能够前往基马克收购皮子的只有少数胡商,纳斯里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混成了熟面孔,不过必要的防备还是需要的,纳斯里也拥有一个小型马队,马队有二十名骑士,足以应付一般情况了,再大的情况比如一个小部落突然对他发难,护卫再多也没用。 护卫队长正是那位从少年兵退下来的苏希杰,像他这样的人在怛逻斯各个商行里大量存在,纳斯里他们自然知晓这是都督府通过商队来掌握周边情形,不过这也是他们乐意的,有了“退役”少年兵的护卫,至少在以都督府管辖的牧场里通行无阻。 至于来到了都督府不能管辖的地方,这些护卫也能显示出他们超出普通护卫骁勇、机警的一面,何况这些少年兵大多会读书识字,还能算账,实际上是商户的绝好帮手。 当然了,这些少年兵明面上都是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退出碎叶军者,至少在都督府的册籍上就是如此,平时他们也与都督府各级官员没有联系。 若是有哪位商户将其身份泄露出去,他们自然也没有可能在都督府下辖的任何地方经商了。 这一次,北上收购皮子的只有纳斯里一家,因为最近在夷播海西边的荒漠里出现了一伙马贼,一伙极为凶悍的马贼。 由于这伙马贼的出现,以往夷播海北面、西面(东面是摄舍提、葛逻禄部,南面是阿悉结、弓月部)纵横的马贼几乎全部消失了。 按照以往的情形,这伙马贼将其它马贼降服后肯定是要将其吸纳进自己的团体的,但这伙马贼显然没有这么做,他们将马贼全部杀死了,对于普通牧户从不袭扰,只是选择性地对往来的商户进行劫掠。 一伙奇怪的马贼,自然让商户们胆战心惊,今年开春绝大多数人不敢北上了,但纳斯里是一个天生胆大之人,在东面,同样剽悍的、占据蒲类海豹纹山居延海一带的沙陀部商道同样是由他开辟的,而在以往,胡商是不敢前往蒲类海以东的大沙漠贸易的。 何况,他的护卫队长,年仅二十二岁的苏希杰已经通过某些渠道探听到了这伙马贼的来头。 “彼等是以前在波斯境内信仰原始祆教的教徒,为首的叫密特拉.贾巴尔,东主,你是祆教徒,自然知晓这个名字的含义,密特拉是原始祆教的大神,也是原始教派的教名,贾巴尔,波斯语就是异教徒” “据守此人是天方教一统波斯之后唯一公开坚持祆教信仰之人,并秘密在波斯境内发动了好几次叛乱,自然都失败了,然后逃到了河中一带,不过对于密特拉派来说,如今的祆教徒才是真正的贾巴尔,他对他们的仇恨不亚于天方教徒” “于是他就带着少数信众一路北上,最后来到了基马克,可惜那里的牧户也不相信他那一套,据说密特拉派有一套传承千年的武术,各个武艺高强,还精通骑射、追踪,自然轻易地灭亡了周围其它由于种种原因窜入荒漠当了马贼之团伙,这倒是让一些牧户开始愿意接触他们了” “于是,他们就在夷播海西南处那处狭窄通道上留了下来?” “是的” “你有信心通过那条通道?” “没有,不过只要是人就能沟通,何况我等有二十人……” “二十人太少了” “知道,都督府也知道了密特拉马贼的事,觉得事关重大,这一次准备派遣另外三十名碎叶军混在商队里一同前往,当然了,都穿着护卫的衣服,我刚接到消息,这不就来向东主禀告了” “那太好了”,纳斯里自然十分高兴,他的护卫里,除了苏希杰是少年兵出身,剩下的不过是略会一些武艺,身强力壮的粟特人罢了,遇到小股马贼还能应付,遇到大队的肯定不行,不过三十碎叶军可抵得上一百突厥骑兵,马贼人数再多,也不可能超过一百! 商队很快就出发了,这一次,有了三十碎叶军的加入,自然就能多带一些货物了,他携带了整整两百头骆驼,去基马克贩卖的有布匹、铁器、食盐等,换回来的自然是上佳的野生狐狸皮、貂皮了,这东西不禁在昭武诸国卖得好,在大唐也十分畅销,最近一段时间其行情直追上等瑟瑟石。 对于胆大的商人,都督府还是支持的,故此这一次商队是悄悄地走的,等其它商队反应过来,纳斯里的商队再就走远了。 纳斯里自然暗自高兴不已。 “开春了,大量的基马克部落都南下了,他们肯定是对商队翘首以盼,手中都攒着大量的极品火狐狸皮、白狐狸皮、紫貂皮,那样的毛皮,一件抵得上一小袋瑟瑟石,起码有五十贯啊” “以往我只能拿到大概三百件货物,品相也是参差不齐,这一次只怕有上千件!” “不止不止,以往基马克部落那两个东胡部落肯定是要南下的,两部加起来就有五千多户,他们的牧户人人会打猎,手里头总有一两件上品,啧啧,这次真的发财了!” 第六十四章 尾声之二:怛逻斯的秩序(中) 越过碎叶川后,商队朝北面一条隐隐约约可见的道路继续前进,几日后便进入了一条山谷。 这是一条迥异于达奚部陷入困境的山谷,两侧的山体都是光秃秃的荒山,黄褐色的山体除了山顶有一些斑驳的雪层,其它地方依旧显露着它的荒凉本色。 这是碎叶川以北、夷播海以南唯一一条由商队开辟出来可通行大车的道路,除此之外,自然还有一些道路可往,不过都是偏僻小道,还要翻山越岭,牧户自然走得,但商户肯定走不得。 这处顶部大多是圆形的荒山眼下自然是荒芜一片,不过在这个时代一到春夏又会变成黄绿交加,虽然不如碎叶川流域的满眼绿色,但终究还是可供牛羊啃食。 从山谷入口开始,一直到五十里外的出口,这一段丘陵草原眼下也成了南边依附于都督府的弓月部以及北面基马克部落的缓冲地带,就算到了冬季基马克部落要南下过冬,大多数情形下也不会越过这条山谷。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成为各部逃人汇聚之处,这些人若是在短时间里没有寻摸到去处,最终自然成了马贼。 马贼,草原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干这个。 到了这个山谷后,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纳斯里突然发现原本三十人的碎叶军竟少了十个。 这支碎叶军的头目是眼下都督府新成立仁勇都的头目,都虞侯宇文邕奴。 时至今日,已经十八岁的宇文邕奴已经完全长成了。 他是典型的南弓人,没有混入多少突厥血液的南弓人,实际上就是霫部后裔,说白了就是鲜卑人。 原本在南弓部他所属的部落就是长期与南弓晓月部落联姻的部落,类似于突厥人的阿史那与阿史德,契丹人的迭剌与乙室,而他宇文邕奴是整个南弓部唯一一名读书人。 南弓部抑或弓月部自然没有文字,而宇文邕奴又自诩为北周宇文邕之后,自然习练的是汉字。 宽面庞,小眼睛,与一众南弓人不同的是他倒是长了一尊高鼻梁让其气质迥异于他人,才十八岁的他上唇已经一抹淡淡的胡须。 从开元二十七年(739年)跟着孙秀荣开始,迄今已历三年,作为南弓部唯一的读书人自然受到了孙秀荣的莫大重视,不过一开始他是以学生身份出现的,三年后,他从孙秀荣身上学到了两门极其重要的学问。 一门自然是孙秀荣号称来自大食算法的算术,这可比宇文邕奴自学的筹算便捷多了,加以算盘辅助,眼下的宇文邕奴可以随时取代封常清。 另外一门就是侦察谍报之学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孙秀荣在十五岁之前由于动弹不得(还是犯官家属身份),闲暇时分最大的成绩就是将前一世一些点滴记录下来,并形成了好几个小册子。 给宇文邕奴那本小册子封面只有一个字。 “间” 上面的内容自然是前世灰衣卫一些东西,文武都有,这些年,孙秀荣除了教授寻常少年兵读书识字,教授步战、骑战、战阵之法,教授转为工曹的席元礼冶炼、锻造、打制铁器,最大的功夫便是花在宇文邕奴身上了。 达奚部战事告一段落后,宇文邕奴的仁勇都又兼任着虞候都的职能,故此,宇文邕奴身上又多了一本大唐经过二李(李靖、李勣)编纂、修订过的军纪典要,这倒不完全是孙秀荣功劳,他是结合二李的典要以及前世瀚海军的军纪略作修订而成。 得知纳斯里的疑惑后,他说道:“纳老板……” 话说自从孙秀荣掌管怛逻斯后,由于对招募上来的少年兵都教授汉文读写,又让这些少年用汉子书写自己的名字,城里自然也形成了使用汉姓的风尚,纳斯里便用“纳”字作为自己的汉姓。 “这伙马贼都督府早就知晓了,半年前,彼等还曾抢劫了偶然越过山谷放牧的弓月部牧户,虽然只是抢劫了一些牛羊,并没有伤人,不过弓月部还是上报了给了都督府……” 纳斯里听了倒是有些感慨。 “以前,无论是石国还是西突厥、突骑施管辖,若是有马贼抢劫牧户或商户的,都不会前往处置,都由商户或牧户所在的部落自行理会,除非马贼抢到了怛逻斯城中掌握军权的某大将家眷的商行才有可能前往追剿” “依着弓月部上万户的威势,若是放在以前,手底下的牧户又被马贼抢劫的,肯定是自行处置了,没想到彼等却能忍着,还报到了都督府,可见都督府在彼等心目中的份量!” 宇文邕奴继续说道:“当时都督府正在与处木昆部、达奚部作战,没有精力理会彼等,眼下正好得空,自然要好好对其教训一番” “以前,我等虽没有前往围剿,不过仁勇都的人在当地牧户的协助下却大致摸清了这伙马贼的底细” “我等刚一进入这段山谷,就发现了彼等踪迹,眼下这伙马贼肯定收到了消息” “这段山谷南北长约五十里,两侧连通东西的小谷有多条,仁勇都的人仔细探查过,东面有二十条,其中有三条可以直达夷播海” “西面有八条,却只有三条可以通往靠近碎叶川的大山,最中间的那条通往一处隐蔽的深谷,深谷里有一处深潭,周围有树木、草场,是最佳的驻兵之处,不过草场面积不大,正适合马贼使用” “这伙马贼就盘踞在那里,刚才我说过,有三条小谷可以通往碎叶川北面的大山,刚进入谷道不久,我就让一个什的骑兵深入到最南面那条谷道上去了” “校尉的意思是……” “是的,我等既然将马贼的情形侦查得清清楚楚,又一次出动了三十骑,岂有不将其一网打尽的?前不久,有一伙另外的马贼被这伙马贼击败后,有一人侥幸逃到了怛逻斯,从他嘴里,我等也知道了这伙马贼的虚实,放心吧,这一次,我等必将其剿灭干净!” “……” 说着说着,商队很快就靠近了中间那条通往西边的山谷。 “嘶……” 此时,商队离前面的山谷还有大约两里路,不过前面已经有一群人挡住了谷口,还不时有马匹嘶叫声传来。 宇文邕奴眼里闪现出兴奋的色彩,随着他一挥手,苏希杰带着二十名护卫来到最后面,以防突然有马贼从那里冒出来。 他自己带着二十名碎叶军骑兵缓慢靠了上去。 随着逐渐抵近,碎叶军也将身上的强弩取了下来,这一次,随着宇文邕奴前来剿匪的碎叶军都是身高力大之辈,每人都能在马上完成给两石单弓弩上弦的任务, 大约八十丈时,对面的马贼似乎意识到这次的商队“护卫”有些不妥,也催马上来了。 宇文邕奴自己没有在那突前的二十骑里,而是策马冲上了一处土包,在那里,前面的马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好家伙,都是身形剽悍之人,都裹着厚重的黑色头巾,穿着黑色长袍,与寻常马贼不同,他们倒是与我碎叶军相同,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拿着短刀,后阵的人则是弯弓搭箭,显然彼等也是训练有素之人,这哪里是马贼,放到整个西域,也是强军一支!” 虽是这样想着,不过他预定的安排却照常进行。 “咻……” 这是宇文邕奴吹响了嘴里的木哨,发出了让骑兵用弩箭抛射的命令。 “咻…………” 二十支弩箭很快飞了出去,并准确地飞到了距离黑袍军最近的上空后才开设下落。 “咻…………” 又是一阵弩箭,这一次因为黑袍军距离更近了,单弓弩抛射的角度略低了一些。 前面一开始气势汹汹的黑袍军估计没有想到对面商队“护卫”的“弓箭”还能射这么远,在冲向商队时完全没有防备,两轮弩箭过后原本挤成一团看起来像一道黑浪的紧密阵型一下就变得稀稀拉拉了。 人啊,只要是活人,就没有完全不怕死的,就算你是最虔诚的天方教徒、祆教徒、苯教徒也不行。 两轮弩箭立时让其快速的步伐慢了下来。 一切都在宇文邕奴的算计之中,其实如果黑袍军不管弩箭而是继续向前冲,由于碎叶军只有二十把单弓弩,短短两百米的距离,能够造成的杀伤也有限,但人总是畏惧于陌生的事务,从呼罗珊过来的波斯人显然很少见到射程如此之远的“弓箭”的,一下便呆住了。 “咻…………” 最后一拨弩箭射了出去,这拨弩箭由于距离太近,骑兵们都是伏低上身发射的。 发射完这一轮后,骑兵们一手虎枪、一手短弩冲了上去! “哒哒哒” 碎叶军二十骑很快就冲到了马贼面前! 此时,马贼后阵的弓箭终于也稀稀拉拉从半空落了下来,不过收效甚微,箭枝只有一小部分落到了碎叶军的上空,大半被宽檐铁盔挡住了,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部分落到了马头上,不过也被套在其上的棉甲挡住了。 只有极少数箭枝从天而降落到了战马的臀部,对于战马来说,厚实的臀部受伤后并没有四处乱窜,而是如同骑士为了加快马速用马靴的倒刺刺了一下那样,加快向前冲的速度。 此处的山谷开阔,能并排行驶十匹战马,碎叶军二十骑却是排成了每排五人,一共四排的阵型猛地插到黑袍军已经有些稀疏的阵型里。 接战后,碎叶军倒是感到对方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很强的,不过彼等却都是单打独斗,面对着像一堵厚墙压过来的碎叶军完全没有阻挡之力,何况碎叶军手里的虎枪、短弩是眼下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骑兵武器配置。 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二十骑碎叶军“短墙”就越过了原本也是一道黑浪,眼下却变成了一个个黑点的黑袍军,当碎叶军向前冲时,黑袍军就好像浪花一样向两侧倾倒。 此时,眼见大局已定,孙秀节带着十名真正的商队护卫也冲过来了,抓俘虏的活计还是用得上他们的。 当碎叶军完全冲过黑袍军时,最中间那条通往西边的山谷便露了出来。 山谷里,约莫有十余骑正往深处逃窜。 二十骑分出了十骑去追赶,剩余十骑则加入到了抓俘虏的行列。 第六十五章 尾声之二:怛逻斯的秩序(下) 傍晚时分。 另外十名碎叶军骑兵带着几名俘虏回来了。 当中一个约莫四十多岁,同样的厚重黑头巾,黑袍,稍微不同的是此人黑头巾正中镶嵌着一枚火红的宝石,宝石里隐隐约约有金色暗纹出现,就好像喷薄愈发的火焰一样。 那人满面都是大胡子,中间的面部却是白皙得很,愤怒和失望溢于其间,他的大腿上插着一根箭,此时正在接受碎叶军士兵的医治。 只见一名碎叶军娴熟地将那支弩箭拔了出来,随即大量的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那人赶紧用叠成好几层的干净麻布按住,过了许久才将麻布挪开,此时虽还是有鲜血从那里涌出,不过流量并不大。 那人笑着用粟特语说道:“你的命还真大,没有伤到大动脉,否则就是真正的密特拉来了也救不了你” “大动脉?”,在晕眩中,黑袍人对这个词语十分疑惑。 此人正是一伙唐军里孙秀荣新设的“医务兵”,平时除了打仗,还兼任着简单治疗刀枪箭所致伤势的任务。 这些人都是自然都是孙秀荣亲自教授的。 只见他将一个河中出产的琉璃瓶打开了,甫一打开,一阵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而来,他将里面的酒倒在伤口附近,一边用麻布擦拭着,一边继续说道:“也就是我家都督认为你是那甚祆教的头目才派了我这样的人前来,否则,这次你是死定了” 兴许是失血过多,黑袍汉子一开始都是晕晕乎乎的,听到此人这么说才断断续续哼了一句,似乎在说着什么,又好像在祈祷什么。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黑暗笼罩了大地,刚才做了一个梦,我就要转世为密特拉的侍者,那是他的坐骑,一头黄牛……” 那医务兵继续笑道:“好了,密特拉也曾说过,不得枉死,要死也要死在与埃赫曼的战斗中,你不是将我等当成埃赫曼的人了吧?” (密特拉,原始祆教正义大神,埃赫曼则是黑暗魔君) 黑袍汉子一听,突然从晕厥中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医务兵,“你也是祆教徒?” 医务兵点点头,“自然是的,不过却是新式祆教徒” 黑袍汉子还以为他说的是如今将总坛迁到史国的光明尊者麾下的祆教徒,当下神色一暗,又闭上了眼睛。 医务兵笑道:“我等以前确实是受总坛管束的祆教徒,不过眼下碎叶川都督府的都督是尊者公认的人间使者,自从他来到怛逻斯后曾让我将知晓的祆教教义写了下来,都督看了之后对其中部分内容进行了修订,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眼下都督虽不是祆教徒,不过我等已经将其当成了我教中人” 黑袍汉子突然出声说道:“昏话!一个从小没有接受洗礼,长大后从未祈祷者最多只能成为人间使者,岂能对教义妄加修订就成为我教中人?” 医务兵却摇摇头,“不说别的,你就不承认我祆教正教,而自称密特拉教,还不是自称祆教徒?都督说过,一切修行,关键在内心,只要内心符合教义根本,如何修行,加不加入又有什么分别?” “在查拉图斯特拉出现之前,我教可是连教义也无?但你能否定有修行者?” 黑袍汉子听了一愣,“那甚都督知晓我的来历?” 医务兵说道:“他手中有教主亲自赐予的火纹刀,自然有资格了解本教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了,你的原名叫霍桑,而不是那甚密特拉.贾巴尔,来自呼罗珊,自称祆教正统,还是密特拉教第三十九代传人” “以前波斯国还存在时,你等就与官府不对付,时常唆使教徒兴风作乱,大食人来了之后,你等又将矛头转向大食人以及投靠大食的波斯官府,在最近在呼罗珊首都木鹿的一场变乱中,你彻底激怒了大食人,三千密特拉教徒除了少数人成功逃脱,剩下的全部被杀……” 说到这里,黑袍汉子眼神又黯淡下来。 医务兵此时已经用一块长麻布将敷上药膏的伤口包扎好了,看着这汉子的神情,他也叹道:“若不是都督发话要留下你的性命,从今以后,密特拉教就不复存在了” 黑袍汉子睁开了眼睛,“反正我都要变成黄牛去追随密特拉了,为何要救我?” 此时宇文邕奴走了过来,他接过话茬说道:“我家都督了解过祆教、密特拉教、摩尼教,觉得各有所长,便结合各教之长编纂出一部新的教义,最终的教义倒是与密特拉教的主旨接近,故此……” 黑袍汉子哼道:“难道想让我去怛逻斯主持?不可能!” 宇文邕奴说道:“这由不得你,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去怛逻斯一趟,见过我家都督再说吧,无论是祆教、摩尼教,还是密特拉教,总要确定黑暗魔君在人间的敌人吧,否则一切教义都无从谈起……” 黑袍汉子问道:“既然都督是史国选定的使者,为何不遵从伪教?” 医务兵一愣,瞬间在脸上也浮现出了奇怪的神色。 “也罢,就说与你听,都督说了,眼下的祆教正统别的都好,就有一宗实在不大妥当……” “血亲圣婚?” “是的” “好吧,我愿意去怛逻斯一趟……” …… 歼灭马贼团伙后,宇文邕奴就带着俘虏回去了,而纳斯里等人继续北上。 没几日,他们就抵达此时已经迁到最南边的那个基马克部落——铁利部。 话说在本世纪初期,在中国东北出现了一个大国,该国原本自称“震国”,原本是“肃慎”的转音,后来其首领被武周封为震国公,其后裔大祚荣立国后便自称震国国王,后来大祚荣向大唐臣服,被封为渤海郡王,该国又被唐人称为“渤海国”。 渤海国成立后,以粟末靺鞨人为主体,加以少数黑水靺鞨人、契丹人、高句丽人、室韦人、汉人,以大唐政体为模板建起了一整套军事、政事以及安抚诸部的制度,国力渐渐强大起来。 大祚荣采取了臣服大唐,交好突厥、新罗,征服其余诸部的策略,一时,周围的室韦诸部、黑水靺鞨诸部都受到其打击,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属于室韦诸部的乌落候,属于黑水靺鞨的铁力、拂捏三部,因为这三部都紧挨着粟末靺鞨。 三部不敌渤海国,一部分向西迁徙,最后被突厥汗国派到西边“西征”的钦察部融合,最终成了基马克七部之一,一部分则融入到渤海国,一部分则向契丹臣服了。 眼下迁到最南边就是铁利部,原游牧于松花江上游的黑水靺鞨部落,此时的松花江被粟末靺鞨人称为粟末水(松花江最原始的称呼),自然不认可黑水靺鞨部落在此居住,除了铁利部,还有拂捏部,一齐被渤海国征服了。 (铁利部,祖居后世铁岭,拂捏部,后世锡伯族祖先。) 苏希杰能够加入到仁勇都,除了他的机敏以及熟悉突厥语、粟特语的长处外,还是极少数跟着孙秀荣学过索伦语的人,当然了,此时肯定没有索伦语,只有靺鞨语。 本世纪初从东胡迁到此处后,迄今已历四十年,此时部族的平均寿命也就四十岁,若是算上夭折的婴幼儿,平均恐怕只有三十岁,牧户普遍早婚,十五岁就成家了,四十年,两代人已经过去了。 若是算上跟着突厥钦察部落开始西迁的那一拨人,眼下已经是第三代掌权了。 在后世巴尔喀什湖西南小城艾尔肯所在,铁利部酋长呼日吉(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索伦语乌力吉)正在帐外满意地看着纳斯里商队与赶到此处的包括铁利、拂捏、乌落候两部前黑水靺鞨部落、一部室韦部落以及唯一的钦察部落(钦察,突厥将军名,类似于后世蒙古人的却薛军,也由阿史那氏贵族兼任)牧户全部涌到此处与纳斯里商队交易。 当然了,能够得到这个消息的多半是平日与铁利部交好的牧户,纳斯里带来的货物不可能全部满足基马克所有牧户需要。 能够迁到最南边的自然也是最强悍、胆子最大的部落。 铁利部便是这样的部落。 眼下,与呼日吉说话的不是纳斯里,而是苏希杰。 苏希杰的靺鞨语还不大熟练,不过对于能够熟练掌握靺鞨,还是黑水靺鞨语言以及突厥语的铁利部首领呼日吉来说,他能够说他心目中的“铁利语”已经很惊讶了,故此,对这位面目酷肖“突厥人”的商队护卫很是看重。 “大汗” 对于苏希杰来说,但凡碰到一个部落酋长,一个“大汗”的帽子奉上是自然的,当用靺鞨语将“大汗”说出来后呼日吉更是受用。 与突厥人不一样,呼日吉头部周围一圈头发全部剃掉了,与后世女真人不同的是,顶部还留着很多头发,然后编成一个大辫子,平时放在胸前,战时或打猎时则盘在头上。 稀稀拉拉的小胡子,宽脸、小眼睛、塌鼻子,戴着露出羊毛的牛头帽子(帽子下方编成了两只牛角模样,此时草原贵族,特别是鲜卑、靺鞨一系部族常戴的帽子)。 “你的铁利语是你家都督教授的?” “是的” “你家都督来自何处,怎地会我部语言?” “我家都督祖上来自契丹,没准是贵部过去的也说不定” 这自然是苏希杰的胡诌了,不过呼日吉还是相信了,在靠近铁利部的地方,就以渤海国、契丹人最强大,本部牧户被契丹人掳走,或主动迁到那里也是有可能的。 得知这个讯息后,呼日吉对贸易的兴趣突然转到这位都督身上了。 原来,跟着突厥人迁到此处后,明显更加吃苦耐劳的原靺鞨人、室韦人丁口逐渐超过了突厥人,虽然部落大汗依然是阿史那族,但室韦族、靺鞨族也开始崭露头角了,别的不说,以前铁利部、拂捏部、乌落候部的千夫长都是突厥人担任的,但眼下已经换成本部人员了。 他呼日吉就是铁利部的千夫长,也是丁口最多的千夫长,眼下他铁利部拥有牧户三千多,虽有突厥人委派的俟利发在,但他说话的份量已经很大了。 迁到此处后,“西征”的东突厥人与本就在此处的西突厥余部势同水火,反而是他们这种东胡人与西突厥诸部能够打交道,如此一来,呼日吉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眼下,还是大唐为尊,东突厥也不知能够维持多久,我跟着父亲西迁时,回鹘人、仆固人、葛逻禄人都可以对突厥牧户任意谩骂,这在突厥人强盛时是不可想象的,可想而知突厥人的衰败已成定局” “按照苏希杰的说法,大唐碎叶川都督府的都督精通铁利语,我等已然来到此地游牧了,虽然没有直接与都督府接触,若是傍上都督府,在基马克部落联盟面上也好看,就怕大汗不满” “也罢,先偷偷去一趟怛逻斯再说” 第六十六章 尾声之三:商户、农户、牧户和匠 纳斯里这一次在基马克部落收购皮子大获丰收。 这一次,他带着的铁器、布料、食盐等物加起来不到一千贯,但他却换回了近千件珍稀皮毛,像那些在河中、大唐都极为抢手的火红狐狸皮、雪白狐狸皮、紫貂皮、雪貂皮每一件不要说运到石国和长安,就在怛逻斯城,他的皮毛就被其他商户全部抢走了。 什么价格? 三十贯一件,纳斯里无非是先去了一趟基马克,就净收三万贯,刨去带去货物成本以及人手的工钱,他能净赚两万五千贯以上。 两万五千贯,若是被孙秀荣得知了,肯定要气的吐血,眼下三年后的都督府全年的商税也没有这么多。 不过孙秀荣就算得知了,也不会亲自下场让都督府四处行走经商,因为此时不像明代,粟特商人从大唐到西域,一直到里海附近都赫赫有名,也很少受到部族的骚扰,他们除了是商人,实际上还担任着各地“活地图”、“活情报”的角色,各方势力都需要。 当然了,在得知盘踞在夷播海与碎叶川之间那伙马贼被都督府剿灭后,剩下的商户自然大大方方北上了,虽然大头被纳斯里这厮拿走了,不过基马克部落还有野骆驼、野驴、野马皮,这些都是制作皮甲的上好材料,特别是用骆驼皮,做皮甲比牛皮还好。 除此之外,普通牛皮、羊皮虽然没有狐狸皮、貂皮那么值钱,不过依旧有一些赚头,商人们纷纷北上了。 纳斯里赚了这么多钱,近三年实际上都不需要出动了,不过在怛逻斯,他依旧不太安心,他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有资格加入碎叶军,也没有资格进入怛逻斯新设的学堂学习,不过他的女儿倒是到了岁数,也生得聪明伶俐,纳斯里赶紧送到南弓晓月那里读书去了。 当然了,怛逻斯的学堂开始设置时,城里的商户踊跃捐款,纳斯里一人就捐了五百贯,位居诸商户之首,他也知道,都督府都是有登记的,到时候是不会忘了他的功劳的。 这日,他正在家里盘算是先去长安还是先去咸海,去长安自然是购买一些丝绸、瓷器等物,而去咸海则是向乌古斯制盐人购买食盐,抑或还是去石国收购粮食和棉花? 一想到碎叶军那奇怪的甲胄,他决定还是先去石国采购棉花,他不是为了赚取都督府多少钱,而是投其所好。 一想到这一节,纳斯里顿时醒悟了,他这次除了去石国采购棉花,去长安采购丝绸和瓷器,还要大量采购那种苦苦的“荼叶”,都督称之为“茶叶”,而去咸海采购食盐时,也会向都督府贩卖一些,都督府不知使用了什么妙法,让咸海乌古斯人出产的粗盐便成了雪白的细盐,价格立马翻了三倍。 投其所好,自己多少赚一些,但在都督府那里的影响就大不一样了。 眼下的都督府虽然与之前西突厥汗国、突骑施汗国大不相同,彼等没有明面上的勒索、盘剥,但还是对商户分了三六九等的,作为一个极为优秀的商人,纳斯里自然知晓这一点。 打定主意后,纳斯里便一身轻松了,赚了太多的钱带来的不安感很快消失了。 这一日,他正准备出发去长安(石国、咸海他会派其他人去),以前他的农奴,后来分到了五十亩土地的特里克来了,他是给纳斯里送粮食来了,说起这特里克也不简单,不是他不简单,而是他的儿子不简单。 他的儿子也叫特里克,今后便称之为小特里克,眼下这位就是老特里克了。 老特里克赶了一辆大车,分了好几次才将纳斯里的粮食送完,送完后恭恭敬敬给纳斯里行礼。 “老爷,你的四十亩粮田总共收获了小麦四十石,黑麦十石……” 纳斯里一听便发现了问题,“这么多,以往我等一亩最多出产一石粮食,眼下好像多了几石” 老特里克说道:“谁说不是呢,都督府一早就修建了水渠和堰塘,又对耕作的顺序进行了变更,施加的肥料也增加了,我这还是少的,据说汉人府兵的小麦产量已经达到两石了!” “一共五十石,如今送来了三十五石……” 帮着纳斯里种地,之前说好了工钱是三成粮获的,纳斯里岂会在意这些,他笑着说道:“好了,你等着……” 他转身去了后院一会儿,回来时身上却多了两匹布、一袋细盐。 “这些东西是给你的,对了,小特里克还是副什长?” 老特里克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虽然他现在是“平民”,可以与纳斯里平起平坐了,不过强大的惯性依旧让他在纳斯里面前抬不起头了,听了这话他赶紧回道:“托都督的福,最近不是来了八千达奚部牧户,还多了上万户处木昆突厥部落,都督府便又招募了三千碎叶军” “由于军官缺乏,我那小子早就升到副伙长了” 纳斯里一听赶紧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哎呀,差点忘了,这是几个银币,值个几十贯,就算我给那小子的贺礼,还有,今后还是由你帮着我种地,收获后给我送来六成也就是了” 老特里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询问后才确认了这一点,自然又忙不迭地多谢后才离去。 看着老特里克佝偻着远去的背影,纳斯里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幸亏我之前对奴户不十分苛刻,否则一旦那小子发迹了,我就算有再多的钱也藏不住啊,眼下家里凡是有碎叶军的,只要不退役,家里便不用缴纳田赋,重伤或战死的,终生不用缴纳服役,都督府还要优先将其子女纳入学堂读书,还要恩养彼等一直到十八岁,这些人都是都督的宝贝,可不能得罪了” 都督府。 孙秀荣接待了跟着纳斯里商队过来的铁利部千夫长呼日吉一行,交流过后,孙秀荣这才发现,与契丹语相比,以前在大兴安岭南部游牧的铁利部的语言才与后世的索伦语最像。 所谓索伦语,实际上是以女真语为基础,掺杂了大量蒙古语的一种语言,而靺鞨人出身的铁利部,室韦人出身的乌落候部,由于深处室韦、靺鞨两大部落交界处,其语言与后世索伦语最像。 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没多久两人就能完全无碍的交流了。 在呼日吉的眼里,此人多半是从乌落候抑或铁利部逃到契丹的牧户后代,便倍感亲切,忍不住就要与孙秀荣折箭为誓了。 孙秀荣笑道:“你若是真心向往大唐,我这里有一所学堂,本就是向周围部族开放的,凡是年满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孩童,无论男女,都可以来到怛逻斯读书,当然了,也是要平日聪慧一些的,学堂还有一些名额,就让给你铁利部吧” “对了,你一共有二十个名额,除了铁利部,其余诸如拂捏部、乌落候部就由你挑选了” 呼日吉听了心理一凛,暗道:“这是要将我铁利部放在比钦察部更加重要的位置啊,都督此举是何用意?” 孙秀荣又说道:“每年年初,各部各出一百少年勇士前往怛逻斯比试,你可能听说过,就是参加跳荡营的遴选,只要彼等愿意,被选中者都可以加入碎叶军” 对于这一节,呼日吉倒是十分理解,在漠北时,无论是突厥汗国,还是契丹人都干过此事,通过草原大会挑选青年才俊,被选中者列入常备军。 他赶紧应道:“多谢都督,我回去后就着手准备此事” 临走前,孙秀荣送给呼日吉一百套皮甲、长矛、横刀,这是一件很重的礼物了,呼日吉赶紧跪下了。 “都督,长生天在上,只要有我呼日吉在一日,铁利部就唯都督马首是瞻!” …… 这日,身为都督府工曹参军的原重兵营副尉席元礼带着一个老匠人前来拜见孙秀荣。 “都督,这位就是在都督小册子基础上又加了一道马尿淬火工序,让钢料更加过关的库都克” 孙秀荣握着他的手说道:“好样的,按照都督府的规矩,库都克升为锻坊首席大匠,副总管,享受碎叶军队正一样的待遇……” 队正,那是从九品下,大唐最低一级有职田的军官,满脸沟壑的库都克一听当即跪下了。 在以前,无论是在石国还是在突骑施汗国,工匠的地位也就是比农奴稍好一些,不过好的有限,所有的匠户无一例外都是奴户,纳入都督府管辖后,彼等全部恢复了自由身,并比照碎叶军享受固定薪俸,但从来没有人能拿到职田的,在内库都克眼里,只有有职田还是别人替他耕种的才是“老爷”啊。 送走库都克之后,孙秀荣对席元礼说道:“听说你将家眷全部弄到这里来了?” 席元礼咧着大嘴笑道:“都督,我从十八岁那年就当了府兵,先是在剑南道与吐蕃人打仗,后来又到了安西轮值,最后鬼使神差竟到了更远的怛逻斯,都督,不瞒你,在你的手下,是我从军这些年最快活的” “朝廷鼓励府兵在边境长期驻守,我一早就托人在内地办好了手续,嘿嘿……” 孙秀荣心里一动,他也笑道:“元礼,若是我再调到他处,你还会跟着我吗?” 席元礼吓了一跳,“都督,你在怛逻斯干得好好的,怎地又要调往他处?” 孙秀荣骂道:“我是打比方!” 席元礼抠抠脑袋,“如果是那样,职部愿意跟着去,都督走到哪里我就跟在那里,不过家眷还是先放在怛逻斯,等安置妥当了再接过去”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也十分受用。 第六十七章 尾声之四:霫部大都督(上) 天宝元年(742年),夏末秋初。 孙秀荣没有等来朝廷的最新消息,而是等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白孝德。 怛逻斯的夏末时分,晚上气温骤降,就在孙秀荣在自己的院落里披着披风闲走时,宇文邕奴进来说白孝德到了。 得知白孝德来到的一刹那,孙秀荣自然不相信他是来投奔自己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后,他虽然像初升的太阳一般熠熠闪亮,但他的基本盘在异域,嫡系骨干也大多是胡人,大唐安西、北庭七镇虽然有些妒忌,不过终究还是放下了。 如果他还是在七镇中历练进而获得七镇之一的镇守使高位,那自然是要受到一万分妒忌的,还是最深的那种。 基于一般人的认识,一个汉人,就算再有本事,陡然放到一群胡人中,若不是身侧有大唐支应,估计早就完蛋了。 现在没有完蛋,那也是迟早的事。 故此,七镇大多数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同样基于这个缘故,自然也没什么人千里迢迢赶过来纳头就拜,至于仅有的两个名人荔非守瑜、封常清,那都是有机缘巧合在内。 “兴许白孝德是过来探望自己的吧” 披着披风越过几重院落中间的长廊时,初起的秋风将他身后的披风吹得四散摇曳,怀着既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孙秀荣一直沉稳的步伐竟微微有些踉跄。 都督府的大门口,包括白孝德在内的十余骑都是穿着白色的服饰、蓝色的披风。 今年二十七岁的白孝德依旧是面容白皙、英俊的那位,不过多年未见,他的上唇已经有了一抹修建的整整齐齐的短须。 见到孙秀荣后,白孝德单膝跪下了。 孙秀荣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又埋怨道:“白兄,你我是兄弟,何须行此大礼?!” 此时凑近了他才瞧见白孝德英俊的面孔上隐隐有些憔悴,便道:“白兄是从龟兹镇过来的,一路上辛苦了……” 白孝德却摇摇头,讪笑道:“我是老卒出身,些许旅途劳累算得了什么” 孙秀荣心理一凛,赶紧拿着他的手走进了院落。 白孝德的手下自然都安置在前院居住。 等到了第二进孙秀荣的书房,白孝德笑道:“大郎,我这是投奔你来了……” 孙秀荣自然高兴,不过在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他是不会马上表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样的。 “白兄,发生了何事?” “大郎,自从我调回龟兹镇后,身居都督府司马一职,按说也是大唐任命的,但家兄自从病情好转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担任司马时我那大侄子才十岁,眼下却十二岁了,身体也康健得很” “龟兹镇是大唐大都护府所在,也是统揽整个七镇的节度使府所在,龟兹都督府本就没有多少兵马……” 对于这一节,孙秀荣却是门清,四镇的本地王族最短的有百年,最长的则有几百年,大汉时代就有了,这些王族都知晓汉人王朝的特性,只要在王朝强盛时顺服保管没事,因为中原王朝总有衰败的时候,届时本地王族就能又快活一段时间。 对于有些王族来说,还巴不得汉人王朝多管一段时间,因为与草原强大势力相比,汉人王朝终究宽厚一些,而在西域,永远也少不了强大的游牧部族势力。 故此,虽然眼下四镇的前国王兼任都督的都督府几乎没有什么权势,不过依旧对王位虎视眈眈。 四镇中最强大的于阗镇尉迟家族为了王位那可是在反复厮杀中渡过的。 白孝德英俊潇洒,武艺高强,正值盛年,龟兹国国王白孝节原本以为自己病体沉重,不久将撒手人寰的,而自己的儿子又年幼,为了保持自己这一脉,不惜将白孝德从胡弩镇召回来,原意自然是为了辅佐他的儿子的。 现在他的病好了,儿子又长大了,再让白孝德执掌司马一职自然有些不放心,虽然龟兹镇胡兵不多,不过可想而知平时白孝德与白孝节相处的也十分惊险。 “难怪白孝德多年以后会以大唐名将的姿态出现在关内,除了他心向大唐,未尝没有他兄长的缘故啊” “还有呢?”。 没多久白孝德就将自己的龟兹镇的这两年经历说完了,当然了,在他人面前,他说的十分委婉,无非是“在龟兹镇无甚事做,都闲坏了,等等”,但言语间孙秀荣还是捕捉到了他内心的不甘和无奈。 饶是如此,孙秀荣依旧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白孝德对大唐的向往和依恋那可是有明确历史记载的,而自己这碎叶川都督府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真正的大唐直属军镇,他向往大唐可以申请调离龟兹都督府,直接去节度使府改任他处不是更好? 他有过胡弩镇守捉使的经历,已经是大唐中下级骨干军官了,又文武双全,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还是很容易的。 别的不说,高仙芝、夫蒙灵察对他都很欣赏,无论是于阗镇还是七镇任意一镇他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 故此,他能跑到自己这里,显然另有他因。 “咳咳”,白孝德也有些紧张,半晌才说道:“大郎,你真的不知道?” 孙秀荣笑道:“到底是何事?” “大郎,不瞒你,龟兹镇是大都护府既节度使府所在,按照规制,这里的快马一般情形下三个月会执行一次,将长安、龟兹两地的重要公文互相互相传递,几个月前就有消息从长安传来” “哦?与我有关?” “那是肯定的,据说圣天子这次对安西能够很快平定达奚部叛乱还是十分满意的,高仙芝不出意外的话会更进一步,升为四镇兵马使,位次亚于节度使、长史、副都护” “至于你,虽然在进攻达奚部的战事中有些功勋,不过却擅自发兵攻打大唐钦封的突骑施可汗,还未知会节度使府,圣天子得知后龙颜大怒……” 孙秀荣笑道:“以前的突骑施汗国发兵大掠焉耆、高昌、龟兹、疏勒四镇时彼等都忘了?那时,四镇死伤无数,粮草、财物也损伤无数,将突骑施汗国的继任者莫贺达干灭掉,对于大唐来说岂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何况朝廷封给莫贺达干的只有突骑施可汗,而是十姓可汗,朝廷肯定也知道彼等迟早会反叛,在下将其扼杀在萌芽里,可是只有功劳没有罪责啊?还有,趁着达奚部的变乱,正好一起将处木昆部之事料理了,若是先向节度使府汇报,必定走漏消息,届时莫贺达干有了防备,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何况,我发兵时也同时修书一封安排快马送到了节度使府,夫蒙中丞也没有异议呀”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继续说,既然圣天子恼怒了,难道是要降罪于我?” 白孝德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差不多,不过既然你稳住了碎叶川的形势,让磧西七镇都安然无恙,总算还是有些功劳的,如果在明面上将你拿下了还是会有很多人为你叫屈的” “何况这碎叶川都督府是你一手建起来了,如果骤然更替,多半又会酿成祸事,故此,将你调离是最佳的法子了” “哦?愿闻其详” “今年,朝廷在营州新设平卢节度使,管辖室韦、靺鞨、高句丽,兼任安东都护府,下辖两个完整军团,新上任的节度使是一个胡人,叫安禄山,原本是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义子” “这安禄山据说父亲是胡人,母亲是阿史德族的突厥人,年轻时偷羊被张守珪抓住,本要乱棍打死的,安禄山辩称自己能够捉生,张守珪就将他放了” “安禄山之后便与自己的把兄弟一个史思明的专门在边界上干那捉生之事,仗着骁勇,对于边界处的各部牧户,无论有没有越界的,统统都捉来,还缴获大量的牛羊,对窜到幽州手中没有文牒的牧户也能一一分辨捉拿” “张守珪自然大喜,收他为义子,从守捉使一直升到眼下节度使的高位” “安禄山登上高位后,立即举荐把兄弟史思明担任营州兵马使,二人将以往那一套都用到了周围诸部身上,原本平卢节度使从范阳节度使里分出来后是专管靺鞨、室韦的,由于新上任的范阳节度使裴宽不怎么管事,这二人便将手伸到了契丹人身上,有时候甚至伸到了千里之外的奚部” “两部自然非常不满……” “等等”,孙秀荣突然从白孝德话里琢磨到了什么,“那他为何不去袭扰室韦人、靺鞨人?” “大郎,你有所不知,在安东都护府的东边新出了一个大国,由于其国王被大唐封为渤海郡王,唐人时下都以渤海国称之,该国国王接受大唐管束,兼任着忽汉州都督一职,实际上接替了以前高句丽的势力范围” “眼下该国疆域广泛,对外交好新罗、突厥,内部政体完全向大唐看齐,境内靺鞨、高句丽、新罗、汉、室韦、契丹人均有,建国后由于攻打臣服于大唐的黑水靺鞨让大唐不满,该国恐惧之下竟然勾结契丹、倭人发兵渡海攻打登州” “后来该国国王意识到不能对抗强大的大唐,便赴长安谢罪,圣天子赦免了彼等,不过自此之后,该国突然有了万丈雄心,由于疆域广阔,境内既有大量的牧户、猎户,还有大量的农户,国力蒸蒸日上” “这样的大国,不是安禄山能够觊觎的,而管辖范围内的室韦诸部又隔着契丹人,于是兄弟俩只能找契丹人、奚人弄事” “在安禄山担任营州都督时,便不时在契丹境内生出大量事端,让彼等不堪其扰,大郎,你是知晓的,对于周围部族,朝廷自然是乐得见其衰败的,契丹、奚两部也先后派人去长安控诉安禄山,不过都没有下文” “随着安禄山的大量捉生,两部的丁口越发稀少起来,就在几年前的桑干河大战里,彼等不敌朔方节度使的大军损失了大量的丁口,如今安禄山这么一弄,让彼等更是捉襟见肘” “于是,该两部只能将目光放在其它部族身上了,靠近两部的霫、室韦便首当其冲了,由于大部临近契丹的室韦部落都被渤海国征服了,两部便只能将目光完全投向霫部” “而霫部,夹在突厥、室韦、渤海、奚、契丹之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又一向对大唐臣服,若是该部灭亡了,大唐在各部之间从容游走就不可得了,突然再次崛起一个强大的部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说朝廷想让我调到霫部?” 第六十八章 尾声之四:霫部大都督(中) “有这个风闻,据说霫部以前在高宗时代被朝廷设置了居延都督府,其首领原本是独孤氏,后被赐姓李,还被封为国公爵位,不过自从圣天子在位后就很少听到该部的讯息了” “据说自从该部最后一人男性都督厥都后,都是女主主政,最近这位也是,不过就在几个月前却不幸夭折了” “原本霫部是受安北大都护府直接管辖的,眼下暂时由大都护府长史独孤修摄理部务” “这里面又有一个典故,该部才是正宗的宇文鲜卑之后,而契丹、奚才是别部,该部大首领一向姓宇文氏,独孤部只是部落大将而已,后来才调转过来,不过独孤氏取代宇文氏后,还是继续与宇文氏联姻……” 说到这里,白孝德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孙秀荣看了许久,等孙秀荣正欲出声喝骂,他才说道:“大郎,对不住了,因为在下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与你有关,故此……” “大郎,你也知晓汝阿翁乃是契丹人孙万荣义子,孙万荣是契丹八部之一大贺氏首领之一,而大贺氏的联姻对象却是八部之一的郁雨陵部,该部也是从霫部分出去的,实际上就是宇文部” “而你的母亲却是霫部最后一位男性都督厥都的后代,从小被孙万荣许给了你父亲,之后又一起发配到了西域,按照霫部的传统,你外祖应该是独孤氏,眼下霫部独孤氏丁口凋零,有的也只是幼儿幼女,完全不堪大任” “眼下契丹都督李怀秀、奚部都督李延宠都上书朝廷,让自己部落里有独孤、宇文二姓血统之人前往霫部继任都督,因为霫部的独孤氏除了与本部的宇文氏联姻,为了稳固周边,也不时将女儿嫁给奚部、契丹王族” “朝廷自然不肯,若是那样,无论是契丹还是奚,完全有可能在短时间里吞并霫部,你要知道,虽然经历了桑干河之战以及安禄山、史思明两人经年累月地捉生,两部丁口日趋减少,但依旧有三万多户,若是骤然得到大部霫部,彼等就会成为五六万户左右的大部” “一个五六万户的大部,足以威胁到大唐了,朝廷自然不许” “最后想来想去,有人上奏说到你的身世,又联想到你在碎叶川的经历,便有了这样的风传……” 幸亏以前有独孤峻给他透露过底细,否则乍闻此事就算是经历了三世的孙秀荣也会惊掉下巴,但眼下的他虽然还有些不安,终究还在掌控之内。 他觉得先不想此事,“白兄,你就是奔着此事来的?” 白孝德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说道:“大郎,若此事是真的,在下倒是愿意与你一同前往霫部做事,与碎叶川相比,那里的环境更加恶劣,朝廷多半会允许你带走几千兵马,我倒是想看看能够在突厥人环伺的碎叶川生存下来的孙秀荣能否在漠北同样活下来” “要知道,突厥、回鹘、室韦、契丹、奚部都是剽悍善战的大部……” “哈哈哈”,孙秀荣仰天大笑,“那是肯定的,白兄,你先在本府住下,等我接到正式的任命后再说” 几日后,他又见到了自己派到长安做事的李继勋,这一次,李继勋给他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都督,确实如此,我得知后赶紧骑着快马抢先一步回来了,按照行程,十日后宣读圣旨的人就该到了,对了,宣读圣旨的有两人,一个是太监李辅国,一个则是安北都护府长史独孤修,都督,此人与独孤峻一样,还是你母亲一族的人” 孙秀荣点点头,“好了,等圣旨到了再说,说说你与张翰在内地的事情吧” “是,都督,我与张录事抵达长安后,在鞠氏商行的协助下很快就买了一座大宅子,正好在东西市之间,还藏于坊间深处,按照你的吩咐,不要找获罪或贬官回家的大官宅邸,而是大商人的宅邸,这处大宅子正好是西域胡商的,谈妥价格后便买了下来” “安顿下来后,倒是在市面上寻摸到了一些合适的人口,不过彼等虽然贫病交加,不过听说迁徙地点还在安西、北庭七镇之外,周围全是胡人,便死活也不愿来,眼下我等只寻摸到了几十户……” “也罢,眼下我不是要调走吗,此事等下再说,我让张翰在幽州探查,也该有些消息了吧” “自然有了,张翰回到幽州后,当即联系上了正在檀州威武军担任军使的喻文景,喻军使得知都督的情形后也很高兴,不过他的威武军位居幽州边境之地,本就是镇守大唐与奚部的边界地带,他的威望也只在檀州有,而在总镇位于幽州的范阳节度使那里却说不上话” 孙秀荣点点头,檀州,就是后世密云,眼下也叫密云县,乃幽州屏障之一。 “喻文景前不久还是副使,眼下已经升到正使了?” “是的,喻文景武艺高强,又在京师万骑营历练过,已经是天子门生了,来到檀州后是以北口守捉的身份兼任威武军副使的,此人极为通透,得知安禄山、史思明兄弟的作为后,便也干起了那捉生的勾当,又极力交好节度使裴宽” “恰好他的夫人去年因病去世了,他的继室就来自裴宽的亲族,大量捉生的功劳,加上与节度使的关系,自然升到军使的高位了” 孙秀荣点点头,“李郎,既然木已成舟,我等就不能将眼光全部放在怛逻斯了……” 李继勋心理一凛,“都督,你要放弃怛逻斯?” 孙秀荣摇摇头,“没有可能,不过既然圣旨已下,你可知晓由谁来继任碎叶川都督府都督一职?多半是荔非守瑜吧” 李继勋点点头,“是的,这是夫蒙节度使亲自举荐的,封常清还是担任长史,司马则由磧西节度使府委派他人担任” “哦?可知晓是谁?” “据说是都督的熟人,王滔” “哦?”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用荔非守瑜来替代我倒是早料到了,按照夫蒙灵察的想法,荔非守瑜是羌人后裔,与他同族,不过是杨家的奴仆而已,一旦坐上都督的高位,岂有不对他感恩戴德的?” 半晌,他对李继勋说道:“李郎,你先回去,回去之后对张翰说,既然他是幽州人,就回到幽州去吧,让他就在檀州设置据点,檀州紧挨着奚部,应该也有大量的牲口、马匹、皮毛用来交易,在那里设置据点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你继续在长安驻扎,继续搜罗人口,对了,张翰抵达檀州后,同样在包括檀州、蓟州、幽州境内搜罗人口,按照我大唐的规矩,镇守使、军使起码要干满五年才能调往他处,也就是说喻文景能在檀州呆上五年,五年,足够张翰搜罗一些丁口了” 李继勋眼睛一亮,不过瞬间又黯淡下来,“都督,你是想将人口弄到霫部?不大可能,中间还有奚部和契丹呢” 孙秀荣笑道:“以前谁能知晓我在怛逻斯还能打通整个碎叶川诸部之间的联系,看吧,我相信这一日也会在饶乐水到来” “饶乐水?” “咳咳,据说奚部、契丹、霫部三部领地范围内都挨着大河饶乐水,按照彼等语言就是黄水,朝廷还在奚人领地设置饶乐都督府,可见此水流经范围之广,再者,我可是听说了,契丹、奚两部实际上都是有诸多部落联合而成,彼等并不是一个姓氏” “奚部不知,契丹可是有八部,难道彼等都诚心跟着奚、契丹王族行走,不见得,只要不是铁板一块,我等就有法子上下其手,听说以前史思明在担任捉生将时曾将奚部大酋琐高诓骗到内地,史思明能做到的,我等难道不能做到?” 李继勋说道:“不然,眼下却是奚部丁口众多,契丹稍弱,奚部有五部,能耕种,能造车,契丹人丁少一些,不过也剽悍一些,眼下两部丁口丁口加起来有六七万户,可出壮丁五万人,光是奚部就能出壮丁三万人” “三万人就是三万骑,奚部又擅长铁器、木器,就是步战也使得……” 山孙秀荣听了心理一凛,“可知彼等有没有常备军?” “自然是有的,奚人有五千,契丹至少也有三千,都在王帐附近,其在一个月内,都可征集壮丁三万” “霫部呢?” “据说啊,霫部一开始就在突厥、奚部、契丹之间周旋,从不侵略他处,有上好的名声,霫王也认为可以在诸部之间保持平衡,岂不知那是因为各部的势力尚未达某个极大的程度,而突厥人也需要中立的霫部人隔着剽悍善战的契丹人” “自从厥都之后霫部王族凋零,自然便成了周围诸部嘴里的肥肉,原本该部丁口最多,有四五万帐,眼下只剩下约莫一半,不过在其王帐附近,依旧有忠于独孤氏的青壮三千骑左右” “其北边,便是如今已经臣服于渤海国的乌落候部,东边自然是契丹部,南面是奚部,西边则是拔野古部,都不算甚大部,乌落候部受到渤海国打击后势力大减,拔野古部则一直与突厥不对付,其与回鹘部同类,但丁口也不太多” “也就是说,对霫部虎视眈眈的主要是奚部和契丹了?” “是的,霫部种类与这两部类似,与乌落候、拔野古则有些差距” 第六十九章 尾声之四:霫部大都督(下) “你是听谁说的?” “鸿胪寺的人说的,这些部族虽然都属于漠北,不过多半受过大唐的册封,而这册封之事便是由鸿胪寺掌管的,在靠近鸿胪寺的地方有鸿胪馆和都亭驿,而我等购买的宅子就在都亭驿附近,那里往来穿梭的各部胡人多如牛毛,只有得到圣天子许可召见的才有资格进入内城鸿胪馆居住” “在此之前,这些胡人都住在都亭驿,无须旁人介绍,听街坊邻里一说便知” “嗯,很好,回去之后,就由你来打理长安事务,张翰则转到幽州,哦,对了,在长安你等有没有按照我之前所说的寻找李泌等?” “都督,我等去之后喻文景已经不在那里了,而是调到了幽州,于是只能按照都督的嘱咐去找边中丞的铺子,确实找到了,不过一想到都督与李泌的关系更好,在找边中丞的人之前,还是决定找李泌” “很幸运,在找到李泌之前,有人就通过鞠氏商行找到了我们……” “是鱼朝恩鱼公公的人?” “是的,他说他的主人是当今大太监高力士的首席义子,在他的协助下,我等的宅邸、身份、搜罗人丁等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有了鱼公公的背景,我等还办理了一个专门为内廷采办西域诸物的商号腰牌,当然了,大宗物资还是鞠氏商行承办的,我等不过是高达三百家在内廷挂号的商行之一而已,物资采办自然还是由鞠氏商行完成,我等只是挂名而已” “有了这个腰牌,我等在关中、关东、河北、河东等地行走时倒是安然无虞,不过依旧要在各处驿站登记方可” “很好” …… 比李继勋预计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大约过了半个月,都督府的粮食全部收获、入库完毕之后宣读圣旨的一行才抵达怛逻斯。 除了李辅国、独孤修两人,安西大都护府司马独孤峻、监军边令诚也来了。 “……处木昆部与叛乱之达奚部勾连,祸乱碎叶川,碎叶川都督府处置得当,挫败莫贺达干,收复碎叶城,得悉此事,朕心甚慰……” “……特恢复碎叶镇,仍隶属磧西节度使府管辖,查都督府司马荔非守瑜晓畅军事,忠于职守,特拔擢为权知碎叶镇镇守使……” “……查都督府原都督孙氏秀荣通晓藩务,骁勇善战,稳定西陲,居功甚伟,特拔擢为安北大都护府下辖霫部居延都督府大都督,赐爵归义公,授勋上护军,挂怀化大将军衔,望尔接旨后在次年四月份之前赶到霫部居延都督府任职…….” “原交河公主之女南弓氏晓月,诰封交河郡主,仍驻怛逻斯” 这就是要南弓晓月不要跟着孙秀荣去霫部,而是要留在怛逻斯,虽然成了在七河流域最有威望的“交河郡主”(以前是交河公主,但南弓晓月只是交河公主的义女,自然只能封为郡主,饶是如此,她的品级还在孙秀荣这正三品的大都督之上),实际上作为人质留驻的情形相当明显。 这一节倒是没出孙秀荣之预料。 在他心目中,就算自己离开了怛逻斯,不过怛逻斯的核心是碎叶军,而碎叶军全部是周围部族的胡人少年,他们只忠于自己,自己离开后自然效忠主母,这一节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部落都是常理。 孙秀荣不想横生枝节,在给李辅国奉上厚礼,并让鱼朝恩陪着去驿馆住下后,他赶紧秘密拜会了边令诚等人。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边令诚、独孤峻、独孤修三人都在场,好像等着他来拜会似的,按说他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大都督了,不过这三人似乎并没有看在眼里。 孙秀荣暗忖:“他娘的,这明显是将我当成一个胡人大都督来对待了,眼下契丹、奚、渤海三部都封了王爵,估计三王驾临长安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厚待,何况自己这个情形不明的霫部大都督?” 于是,甫一见到三位,他赶紧弯腰施礼,口称:“上官救我!” 边令诚喝道:“胡闹,此去霫部任职,乃圣天子钦定,朝野之望,何等荣宠,何来救命一说?” 孙秀荣说道:“中丞,你就别诳我了,此去霫部,是我独自去,还是带兵去,若是前者,自是有去无回,若是后者,走何路线?是走高昌伊州沙州凉州关中路线,还是其它路线?途中补给如何进行?” 独孤修年岁比独孤峻大一些,不过长得丰神俊朗,三缕长须几及胸腹,听闻了孙秀荣此话便说道:“以孙郎的意思呢?” 孙秀荣说道:“自然是走刚才所说大唐管控森严之路线,沿途州县可随时提供补给,抵达长安附近后再扎下大营,由户部供给粮草,在下再进宫叩谢皇恩” “孙郎!” 此时独孤峻说话了。 “之前圣天子也说了,此去霫部,周围强部环伺,自然是要带兵去的,不过军力也不宜过多,两三千即可,基于你麾下多为胡兵,多半未受教化,若是走刚才所说路线,实有扰民之嫌” “在此路线北边,是北庭都护府、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所辖诸部,你可带兵从双河都督府之西林守捉一路东行,先后经轮台、庭州、蒲类海、居延海至单于都护府、桑干都督府,最后抵达居延都督府” (单于都护府,后世巴彦淖尔至呼和浩特一带;桑干都督府,后世察哈尔一带;居延都督府,后世乌珠穆沁一带) 孙秀荣心里一凛,“那沿途的补给呢?” 独孤峻说道:“朝廷已经晓谕沿途各部,让彼等接济粮草与你,不过你还是要带上一些粮草才是,彼等虽然都是我大唐下辖部落,不过终究是羁縻都督府,虽然朝廷提前打了招呼,不过胡人反复无常,若是接洽不妥,还是会起龌龊的” “故此,若是通过银钱来采买自然好一些,事后你若是在规定时间里抵达居延都督府,朝廷也会视具体情形补偿一些” 孙秀荣心里暗骂,“此去居延都督府,路程不下万里,沿途部落众多,没一个好相与的,难道要我一路杀过去?但愿朝廷提前打的招呼好使” 没多久,独孤修也离开歇息去了,只剩下独孤峻、边令诚、孙秀荣三人,孙秀荣说道:“两位上官,若刚才所说是真的,我倒是想问问,朝廷到底是何意思?若是没有一个准话,在下实在不敢从命!” 边令诚喝道:“难道你想抗旨?!” 孙秀荣摇摇头,“自然是不敢的,不过此条路线实在太过凶险,在下……” 独孤峻此时终于说道:“也罢,中丞,我等就不要绕弯子了,大郎,我朝初立时,大将军李靖曾带领三千骑纵横漠北一带,击破此时十分强大的东突厥,大郎从开元二十六年崭露头角,一路走来,身上莫不有李卫公的影子” “眼下大唐以北、以西诸部,最强者还是突厥,不过却与李卫公之时相去甚远,李卫公能以三千骑纵横定襄、阴山、漠北,灭亡东突厥,以大郎之能,又有朝廷令旨,区区万里又有何难哉?” 孙秀荣问道:“圣天子不想让我走河西、陇右一带,是否是因为我麾下多为胡人之缘故?” “大胆!你是何人,岂能妄揣圣意?” 边令诚正要喝骂,独孤峻摆摆手,“边中丞,你也是大郎的恩人,眼下就我三人在此,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大郎,你猜的不错,但绝非圣天子乾坤独断,是朝中诸大臣合议而成,个中关联甚多,你最好不要打听” “大郎”,此时边令诚终于将语气缓和下来了,“实话告诉你,你若是平安抵达居延都督府,朝廷自然高看你一眼,若是不成,咳咳……” “那我还能回怛逻斯不?” “大郎,自然不行了,眼下荔非守瑜才是碎叶镇镇守使” “那我必须平安抵达居延都督府?” “是的,你只有一条路” “……”,孙秀荣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飞过,暗忖:“娘的,多半是自己没有花费朝廷太多的银钱就稳定了安西七镇的西陲,让夫蒙灵察等暗中嫉恨,何况南下史国、攻打莫贺达干,朝廷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一个‘目无法纪,悖逆狂妄’的名声肯定落下了” “于是,让我东去,若是成功了,彼等自然没有话说,若是失败了,自己肯定兵败身死,让彼等消除一个心头大患,无论成功与否,大唐都没有什么损失,打得好算盘啊” 不过自己又不得不去,眼下虽有些力量,但终究不是大唐的对手。 “那好,职部愿往” 独孤峻点点头,“大郎,你只要到了单于都护府,独孤修会接应你继续东去,独孤修乃安北大都护府长史,并兼任单于都护府长史,只要你抵达丰州,肯定会见到他的人马,丰州军使是郭子仪,朝廷已经知会于他了” “郭将军的威名享誉阴山一带,你只要交好于他,整个单于都护府都能通行无碍,至于桑干都督府,突厥人、奚人杂居,并无大的部落,以你击败处木昆、达奚部以及大食人的能耐,肯定过得去,至于南面的奚部饶乐都督府,有范阳节度使府盯着,彼等必定不敢妄动” “北面的突厥大部,其周围有回鹘、仆固、同罗、葛逻禄等大部,不久前,突厥掌权的骨咄叶护被拔悉密、葛逻禄、回鹘三部联合杀死,三部联合推举拔悉密酋长为可汗,而突厥人自然不甘心,另立他人为突厥可汗,王帐就在黑城附近,那里靠近单于都护府,与大唐腹地极近” “在此情形下,你部只要不招惹过多,顺利抵达居延都督府还是大有可能的” …… 得知孙秀荣又要调往他处后,一众少年兵将领都嚷着要跟他一起去,孙秀荣自是不胜欢喜,不过一众汉将却有些犹豫。 孙秀荣也没勉强他们,他决定让白孝德接替李进才的职位,统管轻兵营。 另外,他计划带上整个怛逻斯旅,包括南弓熏、纳伦晓风两个骑兵营,耿思都的强弩营,苏哈的重兵营,白孝德的轻兵营,自己亲领的骑兵营,全部一人双骑,多余的战马平时由轻兵营打理。 他准备带上一个月的粮草,沿途或采买,或劫掠,到时候视情形而定。 考虑到路途艰险,他让所有骑兵都配置了一把强弩,除此之外,他还带上了包括工曹席元礼以及冶坊、锻坊、甲坊等工坊年轻工匠在内的一百人。 他让宇文邕奴留下协助南弓晓月,而将包括苏希杰在内的十名仁勇都人员带走了。 临行前,他对南弓晓月说道:“我将宇文邕奴留下来了,又将黑夫的两千府兵调到了怛逻斯,新成立的三千碎叶军是由侯琪统管的,元丰副之,这两人都可信任……” “孙郎”,南弓晓月此时已经是一脸泪水了,虽然她也是执掌过一个部落之人,不过眼下这局面却不是她能从容应对的。 虽然有宇文邕奴、黑夫等前南弓部人员襄助,终究相隔万里,着实放心不下,但朝廷已经颁下旨意,至少在眼下他是不敢违逆的。 孙秀荣强忍下不舍,安慰道:“晓月,放心吧,你是朝廷钦封的交河郡主,没有人敢把你怎样,出了大事,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众人还是会以你为尊,届时,你召集封常清、宇文邕奴、侯琪等人商议就是了…..” “那二郎……” “我先找他谈谈再说” …… 怛逻斯东城,城门楼。 孙秀荣、荔非守瑜两人一起眺望着雪山西端的山顶,在夏季时,山顶的积雪只有一丁点,不过在眼下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二郎,我可以信任你吗?” 孙秀荣此话一出,荔非守瑜赶紧跪下了。 “大郎,你放心去吧,碎叶川,我帮你守着,等你回来时,整个碎叶川会原封不动地交给你” “二郎,你想哪儿去了,只是将晓月母子托付给你而已……” “大郎,你我情同手足,就不要打诳语了,都督府是你一手建立的,若是没有你,我只是一个普通府兵,夫蒙节度使的心思我也了解,放心,我拎得清” “咳咳,那你准备怎么做?” “大郎,眼下虽然成立了镇守使府,不过依旧偏隅于本土之外,除了侯琪的两千府兵,应该不会再有汉人府兵到来了,文事方面,封常清做的很好了,我不会过多干预,你带走三千碎叶军之后,我会招募三千,你已经任命侯琪驻扎怛逻斯了,今后我就在碎叶城驻守,既然重建碎叶镇,我这个权知镇守使驻扎碎叶城也是应有之意” “若是晓月这里有了危难,我会毫不犹疑前来援助” “若是在这几年,朝廷又将你调往他处,而任用他人掌管碎叶镇呢?” “大郎,不会的,我知晓夫蒙镇守使信任我,我处处与他交好,每年给他奉上一些钱财宝物就是了,对了,他为了拉拢我,还让我迎娶一名来自夫蒙部落的羌人女子为妾,我也答应了……” “咳咳,也罢,二郎,若真是有事发生,你多听听你阿耶的” “知道了” …… 孙秀荣带着怛逻斯旅走了,南弓晓月带着孩子送出了几十里,不过当大队人马走远后,南弓晓月的神情立时坚毅起来。 临走前,孙秀荣并没有单独召见封常清等汉将,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双方心领神会即可。 第二卷“汩汩碎叶川”结束了,第三卷“灿灿饶乐水”即将开始。 孙秀荣的旅程就要从西域转到漠北,一开始,他要平安抵达那里就不容易,一路上,他会遇到什么阻碍,会遇到哪些人和事?抵达居延都督府后,他能顺利稳定霫部内部形势吗?他又如何在室韦、靺鞨、契丹、奚部、回鹘、突厥之间周旋以保证霫部不被周围部族吞并? 他开始面临回鹘大汗(骨力裴罗)、渤海郡王(大茂钦)、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挑战了,后期主要面临安禄山(两三年后兼任范阳节度使)的挑战,他以小小的霫部能直面这些挑战吗? 饶乐水,契丹语“黄水”,后世西拉木伦河是也,河水终年呈土黄色,阳光映照之下呈“灿灿之色”,在其核心地带,后世赤峰一带,此时草木茂盛,矿产丰富,契丹擅长冶炼,奚部乃奚车、奚琴(二胡)发明者,均不是普通游牧部族,孙秀荣在这里会有怎样的表现? 拭目以待。 第一章 万里行路难之一:北庭风波(上) 孙秀荣走了。 悄悄地走了,他贵为碎叶川都督府,破天荒第一次在早晨城门开启之前就带领怛逻斯旅以及少数随从走了。 一个深秋的黎明,十多度的怛逻斯气温正是极为适宜的时候,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不知道某个时段突然一场大雪就会来临。 三千怛逻斯旅,近四千匹马,这动静自然小不下来。 兴许是得知都督就要走了,也或许是愿意跟着都督去霫部的少年兵家属早就知晓了,当城门打开时,大街两侧已经涌出来大量的身影,有胡人、汉人、突厥人,有商人、农户,还有承恩寺的慧琳,新设祆寺主持、原密特拉教派教主霍桑等。 孙秀荣见到了荔非守瑜、封常清、侯琪、李进才、元丰、石玉奴等熟悉的身影,也见到了三年前被他从奴户中解放出来的粟特农户老特里克、匠户库都克等,眼下还是宵禁时间,众人都没做声,静静地看着迈着整齐步伐奔向城门的碎叶军。 孙秀荣强忍着内心的搅动,微笑着向众人示意。 没多久,怛逻斯旅完全走出了北门。 按照规矩,城门再次关上了,不过从门背后孙秀荣隐隐约约听到了哭泣声和喊叫声,虽然有守城士兵在大声喝止,不过哭喊声依旧没有停止。 “有民如此,夫复何求?” 孙秀荣暗叹一声,并没有留念多久便催马奔驰起来。 怛逻斯去往北庭的驿道先是向北,然后向东的,没多久便抵达了驿道的转弯处。 晨曦中,一小队骑兵正在那里徘徊。 见到怛逻斯旅后,那小队骑兵赶紧迎了上来。 孙秀荣见到了萨哈连那在晨曦里发光的黝黑面孔。 萨哈连见到孙秀荣后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都督,早知道你要去漠北,我的弓月部也能跟着迁回去就好了” 孙秀荣笑道:“说甚昏话,与漠北相比,怛逻斯这里终究好上许多,好好待着!” 萨哈连说道:“都督,苏哈精通契丹语和靺鞨语,这次他既然也跟着你去了,就多使唤他一些,怛逻斯旅里还有弓月部少年三百名,亦可大派用场” 孙秀荣点点头,“我自然考虑到了,放心吧,等抵达终点后,我会让苏希杰在里面抽调大约百名加入仁勇都” 萨哈连眼睛一亮,仁勇都什么来头,他自然知晓,不过以他的见识,多半认为是大唐的“虞候军”,饶是如此,也是比一般骑兵强一些的。 辞别萨哈连之后大队人马又向东行驶了一段距离,次日傍晚时分才抵达曳建城。 元丰已经别任命为曳建城守捉使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一夜无话。 从曳建城开始,驿道就分成两条,一条径直向东去往碎叶城、热海,一条折向东北,可经阿利施部落、葛逻禄部抵达双河都督府,从那里开始,可经西林守捉一直抵达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庭州。 既然朝廷要他们走北线,自然要走东北那条路线。 告别元丰后,大队人马便折向东北了,这条路也是三藏法师西天取经的道路,有三千劲旅在侧,又打着大唐的旗号,阿利施部落、葛逻禄部落又是臣服于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一行倒是毫无波折地越过了两部,于二十日后抵达了西林守捉。 在刘龙仙死后,由于程千里的关照,刘龙仙的死党第五馨还是继任了西林守捉使,不过他虽然懂一些刀枪,毕竟是文官出身,加上武艺高强的刘龙仙死的不明不白,与刘龙仙以前四处招摇不同,第五馨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城堡里,只是在年底时分接受周围诸部送过来的礼物。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第五馨再是傻瓜,也会明白刘龙仙之死肯定与孙秀荣脱不开关系,不过一来两人的地位相差太大,二来眼下孙秀荣可是带着三千精锐路过的,他倒是看得开,还筹备了一些粮草给怛逻斯旅进行补充。 从西林守捉往东,直到乌宰守捉所在,天山北麓的广袤牧场实际上是由一个摄舍提的部落为主,杂以以前依附于西突厥的诸部占据着,丁口也超过两万帐,彼等能够占据此地,自然是因摄舍提部落对大唐异常恭敬的缘故。 一路上,类似于西林守捉的城堡层出不穷,大约两百里便有一处,周围是汉人府兵在耕作,再远处就是牧户的草场了,十月底的时候,大队人马抵近了乌宰守捉。 乌宰守捉,也就是后世的玛纳斯。 乌宰守捉周围有一个大部落。 处密部。 孙秀荣等抵达时,一场盛大的迎亲仪式正在举行。 由于孙秀荣的到来,天山以北的草原形势出现了罕见的变化,与原本的历史相比,这变化来得更猛烈一些。 在天山北部,大唐设置了北庭都护府,大都护由当朝宰相李林甫兼任,第二副都护却由夫蒙灵察兼任,第三副都护才是主政天山北麓唯一一个军镇——瀚海军镇守使的程千里兼任。 当然了,程千里也是囊括北庭、安西七镇磧西节度使府的节度副使。 这场婚礼竟然是程千里主持的! 盖嘉运走后,他的外行官马璘并没有一起带走,而是留在了安西,与夫蒙灵察相比,程千里倒是愿意接受像马璘这样的好汉,于是他又成了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瀚海军镇守使程千里的外行官兼整个瀚海军的都虞侯。 像孙秀荣这样大队人马的出行,程千里不可能不知道,而孙秀荣自己也习惯让侦骑前出几十里,于是南弓熏的侦骑碰到了马璘的虞候军,马璘自然知道孙秀荣又要调往他处了,以他现在的认知,是体会不到沿途的凶险的,倒是为他又有了如此好的“运气”而感慨不已。 于是,马璘亲自带着十余骑迎了出来。 “大都督……” “马郎,你我何许人也?何须那些虚礼,不瞒你,一开始得到这个称号我也有些诧异,这个称号多半是封给胡人部落大酋的,比如哥舒部、阿悉结部、阿利施部落等,分别赐予公候爵位和都督、大都督封号,有的还挂一个某某大将军以及该部可汗的名号”、 “估计你也知道了,我去的是居延都督府,号为大都督,实际上该部处境艰难,形势岌岌可危,漠北不比西域,大部落众多,更兼剽悍善战,没一个好相与的,此去凶吉如何完全不知,我母乃霫部独孤氏之后,朝廷也就是看在这面上才让我去料理该部,故此才有这些爵位和封号” “安西、北庭管辖大小部落几十个,有公爵和大都督封号的不下十位,马郎还是称呼我为‘孙郎’或‘大郎’最好” 初起的寒风中,马璘怔怔地看着孙秀荣,内心却是翻起了大浪。 “孙郎也就比我大一岁,出身还不如我,可他自从五年前走出葱岭,便一年比一年高,眼下更是做到了大都督的高位,虽然是一个羁縻大都督,没在吏部正式挂号,只是在礼部和鸿胪寺登记,但那也相当了不起了” “虽然有些别扭,不过他短短五年走过的路寻常人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眼下调往霫部,路途艰险,不下万里,寻常人吓也吓到了,他看起来却是云淡风轻,与他相比,我就是那皓月畔的萤火,难道自己就这样在北庭蹉跎一生?” 不过想到程千里的叮嘱,便说道:“既是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大郎,前面一场迎亲仪式正在举行,你既然来了,不妨一起观礼” “哦?具体是何情形?” “大郎,从这里开始,一直到轮台附近,都是处密部的牧场,再往东就是拔悉密的牧场,你也知道,在漠北,拔悉密、葛逻禄、回鹘号为除开突厥人之外最大的三个部落,此处拔悉密横跨大漠南北,金山、天山都是彼等牧场” “拔悉密再往东,就是沙陀部,无论处密,还是沙陀,都是五千帐左右的小部落,朝廷为了平衡拔悉密,自然要让处密、沙陀亲近起来,眼下沙陀大酋与你年岁一样,叫朱邪骨啜支,在朝廷的撮合下,就要迎娶处密部大酋嫡女” (朱邪骨啜支,后唐李存勖的五世祖) “如此大事,自然要程都护亲自主持……” 孙秀荣听出了马璘嘴里的一丝讥诮,便笑道:“难道这里又有甚蹊跷之处?” 马璘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将实话说出来,讪笑道:“有甚蹊跷?只不过朱邪骨啜支迎亲后还有跨越拔悉密部落回到蒲类海附近,而处密部此女生得娇美异常,拔悉密大汗早就瞧在眼里,可惜朝廷却先了一步” “拔悉密对大唐自然有丝毫违逆,不过对于路过的沙陀都督还是不会客气的,我是忧虑朱邪骨啜支这厮虽然娶得美娇娘,但能不能平安抵达蒲类海却是一个问题” 孙秀荣见他在说此话时眼皮在微微跳动,便知晓他在说谎,便说道:“无妨,我是大唐归义公,手中还有圣天子颁发的命令各部接济粮草的圣旨,还有钦赐的尚方宝剑一口,既然被我碰到了,就送沙陀人一程,反正我也要路过蒲类海” “那是,那是” 马璘明显有些言不由衷,让孙秀荣倒是有些好奇。 第二章 万里行路难之一:北庭风波(中) 孙秀荣的到来立即让原本就有些扰动的处密部愈发剧烈起来。 一种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嫁女出现的剧烈(热闹),实际上却暗藏波澜的剧烈。 处密部的大酋也是大唐钦封的都督、公爵,不过却是一个垂垂老者,他虽然只是一个五千户左右部落的酋长,但并不妨碍他妻妾众多,自然是也儿女众多,据说他有二十四个女儿,还都活到了出嫁的年龄,以眼下的医疗条件,可见其原本的儿女自然更多。 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的名声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庭、安西,据说最远处还传到金山以北,那里,回鹘、拔悉密、葛逻禄、东突厥围绕着乌德鞬山、娑陵水比邻而居,正是中原王朝所谓最正宗的“漠北”的正中心。 (乌德鞬山,又称郁督军山,就是后世的杭爱山,娑陵水,就是后世的色楞格河,该河及其支流加上杭爱山历来是漠北大部的腹心地带) 加之跟随着孙秀荣而来的三千戴着磨得晶亮的宽檐铁盔,穿着清一色黄褐色过膝棉甲,又极为严整肃然的碎叶军加持,以往流传在北庭、乌德鞬山一带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传说似乎陡然清晰起来。 于是,无论是处密部的可汗,抑或前来迎亲的沙陀部都督都对这位即将前往霫部上任的大都督都亲热起来。 倒是程千里对着孙秀荣的态度还很是与以往一样,不咸不淡,程千里自己身高七尺,极为雄健勇悍,对于孙秀荣这样突然崛起的年轻俊杰虽然有些欣赏,但终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作为高居副都护的高官,他自然知晓羁縻都督府都督、大都督以及封爵的虚实,见到孙秀荣后不过是略微打了几个哈哈而已。 当晚,程千里很早就钻到自己的帐篷里歇息去了,得知孙秀荣愿意护送朱邪骨啜支去蒲类海后便更是放心了。 目送程千里远去时,孙秀荣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程千里的帐篷竟然挂了一圈红绸带,大帐里也有红色灯影透出。 虽然有些疑惑,他还是回到处密部可汗的一座大帐里,继续与他、其女婿朱邪骨啜支一起畅饮。 来到这个世界多年后,特别是从葱岭走出来后,孙秀荣的突厥语已经十分熟练了,与后世相比,突厥语倒是变化不大,无论是沙陀部还是处密部都是突厥部落,三人交谈起来完全无碍。 交谈中孙秀荣才知晓沙陀部是外人对该部的称呼,他们自己却称呼为处月部,所谓“朱邪”实际上就是处月,眼下位居蒲类海附近的是其最大的一支,尚有一些分散在高昌、伊州、沙州附近。 三人饮用的是高昌葡萄酒,虽然比疏勒酒略差一些,但也相当不错了,酒过三巡后,之前在大唐“大将”面前有些放不开的两人都完全放开了,此时,孙秀荣终于见到了朱邪骨啜支面上的一丝怒容。 孙秀荣何许人也?就算在后世,他也是一个善于劝酒之人,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他又赶紧灌了骨啜支几杯。 “大郎……” 没想到骨啜支竟然通晓唐语,这倒有些出乎孙秀荣的意外,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有些醉眼昏花,举止失措了。 “你…可知晓我今日迎娶的…是谁?” 孙秀荣笑道:“自然是可汗的嫡女,处密部最美的少女” 说完他又看了处密大汗一眼,没想到此时他竟然睡着了,骨啜支大手一挥,便有几人将其扶了出去。 此时,大帐里便只剩下孙秀荣、骨啜支两人了。 “哈哈哈” 此时,骨啜支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一丝无奈和凄凉。 “大郎,你的事情我全部听说过,由于你的年纪与我相仿,在得知你的事情的一刹那,我还起了将你作为榜样的心思,现在看来完全是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也正常了,语速也平静下来了。 “处密可汗膝下是还有两个女儿未嫁,最美的自然是嫡女,还有一个却是庶女,相貌也次之,不瞒你,那嫡女早就被程千里瞧上了,眼下顶着县主名义坐在我大帐里的那人不是嫡女,而是庶女!” “啊?!” 来自后世的孙秀荣自然知晓程千里虽然骁勇善战,不过却异常贪赃枉法,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敢在如此大事上做手脚! 不过一想到后来高仙芝担任节度使时,以“大不敬”的名义攻陷石国都城,掳走石国公主以及全部财物时便释然了。 再加上史思明一人就能将奚部大酋长之一的琐高诓骗到幽州,并作为他的“俘虏”献给节度使张守珪,便更是明白了。 像拔悉密这样的大部程千里这样的人自然不敢为所欲为,不过对于处密、沙陀这样的小部自然就要恣意妄为了,稍有忤逆的,随便找个借口就灭掉了。 在这一点上,程千里、高仙芝并没有分别。 孙秀荣的内心也掀起了波澜。 巨大的波澜。 虽然程千里的作为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人家女儿毕竟被封了县主,岂能如此对待?! 但程千里就是这样做了,之后也没受到什么惩罚,还平安过渡到安史之乱时代。 又想到程千里看向自己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不过内心那满满的不屑,孙秀荣心里面突然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火焰。 最终,他还是将这股火焰压了下去,他安慰骨啜支道:“无妨,好看的女人多得是,程千里既然让你将这个女人带回了沙陀部,那她便是县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若是惹恼了程千里,他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将你灭了” “还不用他亲自出手,他唆使拔悉密就可办到,眼下拔悉密可汗被回鹘、葛逻禄两部推举为继任东突厥的大汗,实力更是不可小觑,男儿大丈夫当忍则忍” 骨啜支点点头,“大郎说的在理,不过我这心中终究有些……” 孙秀荣说道:“你唐话如此流利,可是……” 骨啜支点点头,“是的,我曾作为质子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不仅如此,还在国子监待过一阵子,故此……” …… 次日,朱邪骨啜支的迎亲队伍在孙秀荣的护送下离开了,临行前,程千里倒是拉着他的手说道:“孙郎,骨啜支迎娶的是大唐钦封的县主,此去蒲类海,还要经过拔悉密的部落” “拔悉密,本就有三万帐,上次与葛罗岭、回鹘一起将突厥可汗杀死后更是被另外两部推举了突厥大汗,他当上突厥大汗后立即便有不少小部落过来依附,眼下金山以南的拔悉密部落就有三万帐,金山以北的还有两万帐” “我大唐自然不惧他,不过终究县主重要,你手中有尚方宝剑,又有三千精骑,由你护送,某大为放心,若是成功将骨啜支等送到蒲类海,我也会上书朝廷给你记一功” 程千里在说这些话时面上看不到丝毫愧疚羞惭的神情,反而还带着长辈叮嘱晚辈那样的殷殷恳切,若是不知就里,孙秀荣肯定会被他蒙骗了。 无论如何,有程千里的背书,怛逻斯旅一行继续向东时,受到的阻碍就更少了,来到大唐境内后,这沿途的管束陡然严厉起来,就算他贵为大都督,但在北庭都护府辖区也不好使,也需要在经过每一个驿站后进行登记方可。 “程千里、高仙芝等虽然贪财好色,又胆大妄为,不过在严守大唐规矩方面还是做得不错的,否则的话,仅以一个八千人的瀚海军是做不到遮护整个天山北麓的” 半路上,马璘又追了上来。 “大郎,接到副都护的均令,让我护送你等一程” “哦?那就多谢了” 孙秀荣说话时脸上也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这一幕还是让马璘捕捉到了,他心理一凛,“难道程千里偷纳县主的事情被大郎知晓了?” 孙秀荣也捕捉到了马璘面上的一丝紧张,便笑道:“马郎,你是马援之后,铁枪、流星锤整个北庭几无对手,还有你慌张的时候?” “哪儿有!” 此时,孙秀荣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马郎,某此去霫部,在你等眼里自然只是一个羁縻都督府,不过既然圣天子赐予我公爵,封我为大都督,这明面上的品级就是正三品,若是都督府正式建起来了,大都督之下诸人官职、品级也低不了,马郎你眼下官居何职?位居几品?” 马璘面色一赧,嗫嚅半晌才说道:“惭愧,与大郎比起来就差远了,承蒙副都护看得起,让我担任整个瀚海军的都虞侯,加上外行官,勉强达到了七品” 孙秀荣点点头,继续说道:“此去霫部,虽然我信心满满,不过路途实在太长,莫测之风险肯定数不胜数,马郎是北庭跳荡营头名,好男儿生于天地间,自当提三尺剑,横扫天下,立不世之功,何苦按部就班蹉跎岁月?” “你若是到我这里,不说别的,最多一两年,一个衙将是不成问题的” 衙将,是时下大唐镇守使以上边镇大将对最精锐力量统领的称呼,他的上面就是副使,这可比马璘眼下的区区都虞侯强了许多! 何况,都虞侯虽然威风,但终究捞不到多少战功,以马璘的武艺和见识自然不甘心如此。 孙秀荣见他有些犹豫了,便决定再加上一码。 “马郎,你见到没有,我有三千精骑,分为六个营头,由于人手缺乏,我只能兼领一营,你若是来了,我自然就不用兼领了,五百精骑!何况,这一次去霫部,为了预防意外,三千精骑人手一把强弩,三千骑实际上可当五千骑使” “一路上,什么拔悉密、回鹘、突厥、奚部,我三千精骑所到之处,望风席卷,何等快哉!” “还有,若是平安抵达霫部,其东有强大的渤海国,南有契丹、奚部,西有突厥,北有室韦诸部,都不是好相与的,不过我等大好男儿不就是为这个局面而生的吗?” “大汉时班超、陈汤等,手下并没有多少兵卒,外有强大的匈奴,内有各怀心思的诸国,还能从容游走于各部、各国,一声号令,霎时便聚起上万兵马,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那是何等豪迈,何等威风!” 一席话让马璘怦然动心。 不过他还是将孙秀荣一行送到拔悉密部的边界处后便走了,也没给孙秀荣一个准话。 “安史之乱时,马璘是悍将,很多时候都能挽狂澜于既倒,而白孝德是猛将,无论是单挑还是冲阵都是上上之选” “我已经忽悠来了一个白孝德,若是再将马璘收入囊中那就太过逆天了,俗话说得好,月满则亏,我可不能有非分之想啊” 第三章 万里行路难之一:北庭风波(下) 就在孙秀荣一行往东行走,以及沙陀部年轻可汗骨啜支将“县主”往回带时,消息早就传到了轮台以南,优美辽阔的天山北麓草场。 这一次,西域本年度第一场雪似乎来得稍晚了一些,到了十月份竟然还没有一场小雪落下,这让盘踞在天山北坡、金山南坡的拔悉密部大汗阿史那施有些意兴阑珊。 若是雪来得更早一些,他就将大帐迁到山下绿洲地带上了。 眼下的拔悉密部虽然号为漠北大部,又占据着天山北麓的优质草场,还被同样强大的回鹘、葛逻禄(大湖区域葛逻禄,非一早迁到伊丽河下游的葛逻禄所能比)推举为东突厥大汗,号为颉跌伊施可汗,不过四十岁的他也知道,自己能够管辖的部落还是以前的拔悉密部,并不能有了颉跌伊施可汗的称号而号令天下。 他是突厥贵族,以前被汗国派到拔悉密部担任俟利发,最后完全控制了该部落,作为漠北四大部落之一,虽然早就有了与东突厥嫡系后裔分庭抗礼的资本,但依旧不能在乌德鞬山称王称霸。 眼下,突厥嫡系人马已经另立乌苏米施可汗,将大帐迁到了靠近单于都护府的地方,乌德鞬山的突厥牙帐就空闲下来了,不过无论是新任大汗的阿史那施,还是葛逻禄部的叶护大汗、回鹘部的骨力裴罗都没有堂而皇之占据东突厥的牙帐。 突厥牙帐,漠北草原权力的象征,竟一下清净了。 阿史那施在夏季时倒是率领一万常备军逼近了牙帐,不过却被骨力裴罗、叶护两人的大军逼走了。 当时阿史那施内心大骂不止,“这两个可恶的家伙,若我没有阿史那的姓氏,彼等才不会将我推上这甚颉跌伊施可汗的位置!” 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的葛逻禄、回鹘都是超过五万户的大部,都不是他一人能够抗衡,何况身侧还有一个东突厥嫡系的乌苏米施可汗! 当然了,他在被推上颉跌伊施可汗后没有留在金山北面掌控大局,也是有着让乌苏米施可汗、骨力裴罗、叶护三人斗个你死我活,然后自己再出马收拾残局的心思。 自从骨啜被杀死后,东突厥虽然一蹶不振,不过依旧有仆固部、同罗部两大强部支撑,依旧有着不小的实力。 沙陀部的骨啜支迎娶处密部女人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这沙陀部一方面向大唐效忠,另外一方面也向拔悉密部效忠,而沙陀、处密两部的联姻还是大唐撮合的,其中原因阿史那施也是门清。 如果这两部中间没有瀚海军存在,任哪一部都不是拔悉密部的对手,早就被拔悉密部吞并了。 但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大唐是不会允许在北庭突然出现一个特别强大的部落的。 大帐外面,风声似乎愈来愈猛烈,阿史那施心理一凛,“要下雪了” 他信步走出了大帐,迎着肆虐的北风闭上了眼睛,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才让重新张开。 “大汗!” “讲!” “朱邪骨啜支的迎亲队伍回来了,眼下距离我等山谷还有约莫二十里,在山地与绿洲边缘驿道行进” “哦?可瞧清楚碎叶军有多少?” “至少三千,加上骨啜支的三百骑,总数在三千五百上下” 阿史那施眼睛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自己以阿史那氏王族旁支执掌拔悉密部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是没什么机会成为突厥汗国的大汗的,没想到王族内部混乱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不对,这个机会是葛逻禄和回鹘人给我的,否则彼等为何不用青牛白马引导,用十二尊公驼驮着四色毛毯,让我坐在上面到突厥人圣地嗢昆水上游秘密谷地?” (突厥牙帐:嗢昆水,也就是后世鄂尔浑河上游,后世哈尔和林附近,青牛白马引导,公驼上座,乃突厥大汗的就职典礼必不可少环节,后来被突厥人最大的继承者哈萨克人继承了) “显然是葛逻禄部的叶护、回鹘部的骨力裴罗这两个家伙在东突厥实力尚未最终消亡之前,将我推到这个位置上被火炙烤啊,彼等都非突厥汗国嫡系部落,自然无法继承突厥汗国大位,除非另立一国” 又想到眼前沙陀部、处密部以及碎叶军的事,“沙陀部、碎叶军都不打紧,就算将彼等灭了也不无甚紧要,不过左近还有八千瀚海军,各个悍勇无比,非本汗常备军可以抵挡,但孙秀荣这厮如今名头这么响,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 南弓熏的侦骑很快发现了拔悉密部的大队人马,赶紧飞奔回来禀告。 “大都督,前面有大队拔悉密精骑,联络后知晓是拔悉密大汗阿史那施,说是在驿道开阔处迎候大都督” “哦?”,孙秀荣依然面不改色,内心却在想着:“阿史那施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最近几十里就是瀚海军的驻地,我眼下还是大唐的人,何况,他只有五千骑,应该知晓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击败我这三千骑” 于是,回头对已经露出紧张之色的骨啜支说道:“无妨,他无非是立威罢了” 骨啜支说道:“眼下有两个东突厥大汗,一个是阿史那施,另一个还在几千里意外的黑城,眼下这个是旁支,但依旧是蓝贵族……” “蓝贵族?” “咳咳,大都督,是这样的,在突厥人内部,阿史那氏、阿史德氏、契芘氏、苏农氏,号称四大贵姓,是腾格里的姓氏,腾格里,苍天,苍天是蓝色的,故此…..,另外除了以上四大部落,尚有对蓝贵族忠心耿耿的其它部落,彼等都是黑突厥,亚于蓝突厥,比如拔悉密……” “那比如处月部?” “咳咳,大都督,我等都是突厥别部,连黑突厥也算不上” “这下我懂了,阿史那施虽然被推上了突厥大汗的位置,不过蓝突厥嫡系并不理会他,连将他推上大位的回鹘人、葛逻禄人也不待见他,否则这厮也不会将大帐设在天山、金山了” “但无论如何,他是阿史那氏的突厥大汗,眼下我等从他的牧地里堂而皇之地通过,虽然提前已有知会,他作为突厥大汗,这心里肯定不乐意,自然要立威……” “那我等……” “勿忧,到时候再说” 没多久,双方在一处开阔谷地相见了。 话说阿史那施藏在一处小山背后仔细眺望前来的碎叶军时,一开始眼睛里还是带着些许轻视的,不过当大队人马越来越近,他的面色也愈发严峻,最后一咬牙还是亲自带着队伍迎出来了。 当他带着队伍下山时还一边想着,“还真是一支可怕的队伍。都骑着高头大马,一色的奇怪甲胄,宽檐铁盔的样式也与普通唐军不同,附近的瀚海军我见过,那同样是一支可怕的军队,不过彼等在行军时虽然剽悍之色溢于言表,但依旧没有眼前这支唐军整肃!” “这支唐军就算在长途行军中,依旧保持着大致的阵型,若是骤然遇敌也能快速做出反应,何况这支唐军每人身后都背着强弩,若是探子探查的不错,那就是三千强弩!” “三千强弩,瀚海军也才两千!何况,虽然人人都在传那甚‘少年兵’,眼下这支军队却不是少年兵那么简单,虽然面目被铁盔遮盖住了瞧不清,但从其身形上来看,多半是壮丁了” “严密的纪律,强壮的身体,强弩的加持,恐怕这三千人一出,我天山拔悉密部也不见得打得过,难怪孙秀荣这厮以弱冠之资就创下了如此大的名头,连西突厥一向悍勇的莫贺达干、索侍斤、都摩度都对他敬畏有加!” 行军途中的孙秀荣的打扮与寻常碎叶军一模一样——宽檐铁盔、过膝棉甲,还是那匹焉耆火龙驹,虎枪、强弩背在身上,身体两侧放着弓箭、骑刀、长刀等,得知前面那位衣着华贵,面容白皙者就是眼下东突厥两位大汗之一的阿史那施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催马迎了上去。 “这可是被强大的大湖葛逻禄、鄂尔浑河回鹘共同推举的大汗,虽然目的不纯,但若是拔悉密部只是一个小部落,阿史那施也没有资格被推举” “在后突厥分化后,大唐还是依着老惯性,采取了任由阿史那施发展,而敌视乌苏米施可汗的策略,也是对蓝贵族嫡系血统的重视啊,不过在眼下这个世界,大唐做的没错,乌苏米施可汗实力弱小,阿史那施实力强大,但大唐依旧不重视阿史那施,可见血统在此时的影响力” 一想到这一点,孙秀荣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唐归义公、霫部大都督在此,请问当面?” 对面的阿史那施听了眉头一皱,“你个腌臜货,既然来到这里了,连本汗是谁还不知晓?” 不过他却是有苦说不出,自己的突厥大汗是自封的,大唐以前对他的称呼还是“右骁卫大将军、金山都督、拔悉密可汗”,并没有爵位奉上,若是将这个称呼说出来自然少了气势,但如果将“颉跌伊施可汗”说出来人家又不承认。 该当如何? 就在阿史那施左右为难时,孙秀荣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从这个表现中他顿时明白了,“这厮无非是要一个面子,这有何难?” 便说道:“当面可是颉跌伊施可汗?” 阿史那施大喜,孙秀荣虽然没有说“突厥大汗”,但“颉跌伊施可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称呼的,只有蓝突厥贵族才有资格称呼。 一咬牙,阿史那施也策马发动了,走到孙秀荣身边时还拉住他的手,“哈哈哈,想不到你一个汉人,也被封了一个归义公,哈哈哈,常言说得好,缺什么补什么……” “此言差矣”,在跟着阿史那施奔驰时,孙秀荣赶紧反驳道,“我大唐岂有这般心思,这是对某的殷殷期盼而已” “哈哈哈”,阿史那施依旧大笑不止,直到来到他的大帐才停下来,让孙秀荣恼火不已。 不过到了大帐之后,阿史那施慢慢的笑意顿时停了下来,他率先向孙秀荣行了一礼,孙秀荣只得以平辈之礼还了回去。 第四章 万里行路难之二:天山结拜 刚才上山时,虽然骑着马,不过孙秀荣还是将沿途所见记在了心里。 阿史那施的大帐离驿道的直线距离看起来最多四五里,不过由于山上的路线蜿蜒曲折,实际上超过了十里。 等抵达大帐附近时,他才发现这里绝对是一处绝佳的场所。 两侧都有小溪留下,北面是一处隆起的小山,将山后的大片平坦的牧场全部遮住了,若是有北风呼啸而至,小山多少能遮挡一下。 望向天山,包括眼前的平坦牧场在内,大面积的山坡草场一眼望不到边,如此优质的牧场,最少也能将阿史那施常备军所在的牧户养活,再往上则是大片的由雪松和雪杉夹在的树林,最上面则是皑皑白雪。 这处牧场,以前右匈奴占据过,西突厥占据过,后来西州回鹘的大汗也将此地当做他的夏季汗宫所在,就如同鄂尔浑河上游那处漠北大部的圣地一样,没有过多的放牧,也没有过多的砍伐,一直保持着草木繁盛的原样。 但这里肯定不是游牧部族的“龙兴之地”,没听说过有那个部族从这里大兴的。 何况,如今的大唐还在北麓绿洲上屯田。 上山时孙秀荣就在不断琢磨如何与阿史那施相处。 在原本的历史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幕幕很好地诠释了何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年后,阿史那施杀死了蓝突厥的嫡系大汗乌苏米施可汗,但自己也很快被葛逻禄、回鹘联军击败杀死,此后拔悉密部落便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而回鹘人自然成了最后的那位黄雀——当然了,他还不足以成为真正的黄雀,回鹘汗国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真正的草原大部契丹就兴起了。 眼前的阿史那施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内心绝对还在做着一统漠北、西域的“大汗梦”,因为他知道,自从乌苏米施可汗将嫡系的蓝突厥部落迁到阴山东端后,就完全失去了继续称雄的基础——从没有将牙帐设在阴山而能称雄漠北的。 但自己的出现是一个例外,到此时,自己这位独立特行的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的所作所为估计也通过胡商传遍了草原,至于汉地,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消息来源众多,又以天朝上国自居,对于出现这样一位不伦不类的都督,估计最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没有人会对几万里以外的一个接近羁縻州地位的小都督拿正眼瞧一下的,同是胡人出身的安禄山以极度狡诈的形象出现在平卢、范阳,坐拥十几万大军,包括大宰相在内的一众高官不断向皇帝反馈“此人必反”,但安某人依旧稳若泰山。 可想而知,在皇帝的心目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碎叶川都督府都督几乎没有哪怕一丁点位置,无非是在议事时作为一个名字被提起罢了。 一想到安禄山,孙秀荣心里顿时敞亮起来。 “若要在霫部站稳脚跟,还能有所作为,除了安禄山,后突厥就不能太早灭亡,而按照史籍记载,后突厥灭亡在即,自己……” 想到这里,在大帐里吃完新烤的羔羊肉,喝完来自拔汗那的优质葡萄酒后,孙秀荣笑道:“哎呀,在下实在失礼,自从见到大汗,乃至吃喝完毕,尚未向大汗恭贺……” 阿史那施一愣,“何贺之有?” 孙秀荣说道:“大汗眼下可是突厥大汗,能号令漠北诸部的!” 阿史那施神色一暗,叹道:“孙郎,不瞒你,本汗虽然名位尊贵,不过眼下左近就是大唐瀚海军的驻地,我夏季迁到金山以北,冬季迁到天山,还需要向程千里那厮禀报才行,哪有统领漠北的大汗有像我这样的?” 孙秀荣问道:“据说在金山以北还有部分拔悉密牧户,有多少?” “能有多少?金山以北,乌德鞬山以南,最好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葛逻禄盘踞的大湖区域,我部占据着其中一处湖泊,其它地方都被葛逻禄人占据了” “然后就是乌德鞬山周围,最好的牧场都被回鹘人占据了……” 孙秀荣眼神一亮,暗忖:“拔悉密居然在乌德鞬山附近还有牧场?” 阿史那施继续说道:“本汗的封地原本就在那处湖泊附近,有嫡系牧户上万户,一到夏季本汗肯定是要迁到那里的…….” 孙秀荣点点头,“拔悉密的牧场纵贯乌德鞬山、金山、天山,难怪葛逻禄人、回鹘人一开始让他成为三部共主,除了他的阿史那氏血统,势力范围也是考量的因素啊” 又想到,“又难怪大唐在北庭设置人数众多的瀚海军了,其既要应付西突厥余部,又要对付四大部之一的拔悉密,虽然只有八千人,但需要应付的大部如此之多,也相当了不起了” “若是两三年后拔悉密部不被回鹘人灭亡,回鹘汗国也不会那么快兴起,没有这么快兴起,就必定继续与葛逻禄、拔悉密围绕乌德鞬山的圣地打成一团,我在霫部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一些了” “也罢,要想扶持拔悉密部,就要先让回鹘部削弱,那也只能到了霫部再说” 于是便说道:“大汗,从此地往东,一直到黄河,期间的牧户是否都依附贵部?” 阿史那施摇摇头,“蒲类海的处月部自然是依附于我的,不久前,部分回鹘部落,加上契芘、浑、思结,四部大约两万户迁到了河西一带” “其中的契芘部被安置在甘州北面的荒漠草原上,大帐在居延海,思结部安置在契芘部东边,大帐在白亭海附近,浑部则安置在朔方节度使附近的皋兰州,牧户则在黄河西岸的贺兰山,回鹘部落则散落在上述各部之间” “契芘部、思结部同时向本汗、大唐效忠,浑部全部投向大唐,至于回鹘部,由于分成了一个个小部落,都依附于契芘、思结、浑三部,不过由于其本部在娑陵水称雄,也没人敢过分招惹彼等” “在丰州附近,还有呼延都督府,内有突厥人,亦有铁勒人,不过眼下形势又有所变化……” “哦?” “该都督府虽然号称容纳前匈奴呼延部后裔,实际上早就面目全非了,除了一小部分呼延部落,大部分都是突厥人,以及一小部分薛延陀部族后裔,当然了,由于薛延陀灭亡了东突厥,自然不敢自称薛延陀后裔,而是自称呼延部后裔” “最近几年,大唐为了管束各部,将此事揭露出来,惹得呼延都督府的突厥人与呼延部的铁勒人冲突不断,由于呼延都督府隶属于单于都护府,突厥人终究多一些,最终大部分呼延人不得不向西跨入荒漠,依托着荒漠里一个个小胡泊,以及周围的小绿洲挣扎生存” “前不久,其首领,一个被大唐改为呼延卫国的呼延部首领,实际上是薛部后裔的曾派人来到这里,本汗自然接纳了他,不过那里距离天山实在太远,就算该部有所不测,本汗实际上也是无能为力” “哦?该部有多少人?” “散落在荒漠上,能有多少,堪堪够得上大唐一个羁縻州而已,也就是三千户左右,虽然如此,该部还是十分强悍的,周围思结、浑部、突厥环伺,那些小胡泊只有少数是淡水湖,大多数是咸水湖,彼等估计是从汉人那里学会了煮盐之术,虽然散落在上千里的荒漠里,竟顽强地存活下来了” “……” “……” 两人谈了很久,最后孙秀荣说道:“大汗,你认为我能平安抵达霫部吗?” 阿史那施笑道:“原本我认为完全没可能的,不过自从见了你的三千精骑便又改观了,你最大的难点有两处,一是如何跨越上千里的甘凉北边大荒漠,你既然遇到了我,契芘部、思结部那里自然无虞” “至于荒漠里的呼延部,彼等散落各处,也不会对你有甚威胁,也就是雄踞贺兰山的浑部,不过浑部的浑释之乃皋兰州都督,完全就是唐人了,你是大唐任命的霫部大都督,他也不会将你如何” “于是,这一路也就是缺水缺乏粮草的问题了,只要准备妥当,还是能抵挡过去的,到了丰州,那是单于都护府的地盘,大唐在各处设有军镇,也无妨,就是到了眼下阴山东端,那里突厥人、奚人以及一部分仆固、同罗人杂居,彼等既依附于突厥,又向大唐效忠,实际上是两不管,乃最危险之处” “说白了,你只要能通过乌苏米施以及奚部的牧场,接下来就好说了” 孙秀荣笑道:“无妨,据说骨啜被杀之后,跟着乌苏米施南下的蓝突厥嫡系部落并不多,至于奚部,其大部还在幽州以北,那里的肯定不多,我手下有三千精骑,若是连这两处都过不了,那也不是我孙秀荣了” 阿史那施听了也是一凛,暗忖:“此子说的不错,他此去多半会成功,以他在怛逻斯的能耐,极有可能再闯下一番天地,他是独孤氏之后,若是将霫部、奚部、契丹三部联合起来,那可是接近八万户的大部!” “八万户,运筹得当的话,在漠北称雄也做得到了,若是有他作为援手,我这突厥大汗的位置没准还能修成正果,届时,自然又有龃龉之时,不过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再说” 于是便说道:“孙郎,我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秀荣说道:“大汗但讲无妨” 阿史那施说道:“本汗虽然远在轮台,但孙郎的威名早就如雷贯耳,此去漠北霫部,不知何时再见,本汗建议你我二人不如结拜为兄弟,咳咳,届时,东西遥相呼应,如何?” 这一节,其实孙秀荣早就想到了,不过一直在权衡利弊罢了,眼下听阿史那施说了,自然大喜过望。 “眼下双方结拜,实际上是互相利用,一开始,恐怕我借助拔悉密部的威势还多一些,若在霫部稳住脚跟,此后恐怕拔悉密部借助我的地方就多一些了” …… 次日,双方在杀青牛白马祭天之后,又折箭为誓,约为兄弟。 此后,虽然仪式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下完成的,不过还是传播出去了,几个月后,草原上都得知了。 第五章 万里行路难之三:南下三部 孙秀荣与阿史那施的结拜还让一人的心思出现了变化。 就在孙秀荣离开拔悉密部,继续向东行驶,快要抵近蒲类海(巴里坤湖)时,一个人的到来让孙秀荣不禁喜出望外! 马璘来了! 此时的马璘还不是十几年后那位大将,也是要权衡左右的,得知孙秀荣竟与眼下虽然没有得到大唐承认,但实际位居回鹘、拔悉密、葛逻禄三部之首的拔悉密大酋阿史那施结成了兄弟,他就知晓孙秀荣的怛逻斯旅走出河西北边大荒漠完全没有问题了。 而过了大荒漠,就是单于都护府,那里是朔方节度使辖区,眼下节度使王忠嗣威名远播,将周围的所有部族压得服服帖帖,作为大唐钦封的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没有任何理由半途而废! 一想到孙秀荣之前跟自己所说的话,马璘的内心立即热切起来,略微思虑之后便向程千里提出了辞呈。 其实对于马璘,程千里也十分纠结。 马璘是前节度使盖嘉运的人,盖嘉运调往河西之后,马璘继续留在夫蒙灵察那里就不太合适了,于是作为副都护的程千里接纳了他,但他作为长期在安西、北庭一带任职的大将,自然有自己的嫡系人马。 对于马璘,若是破格提拔,自然会寒了嫡系人马的心,但马璘毕竟是跳荡营的头名,单论武艺,是不亚于孙秀荣的,何况还是盖嘉运亲自拔擢的,就让他这么耗着也不是事。 故此,马璘提起要辞去军职,“回老家另谋他职”时,老于宦途的程千里自然知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终究是个少年郎!” 程千里答应了他,还给了一笔不菲的盘缠,其中既有同僚的情义,自然还有“封口”的味道——他私自截娶县主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大肆传播出去也是要受到责罚的。 而作为北庭瀚海军的都虞侯,管辖范围西到夷播海,东边最远可到黄河(与朔方节度使重合),这一段路程马璘最熟,孙秀荣得到他的加盟,自是欢喜不迭。 无论马璘的真实心思如何,能够任用他一段时间他就满足了,何况,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让马璘折服。 他当即任命马璘为中营校尉,并让他亲自带领百骑在前面探查,对于北庭都护府的虞候来说,探查的重点自然是七河流域以及天山以北、金山(阿勒泰山)以南区域。 不过由于河西以北的荒漠地带(阿拉善荒原)属于北庭、河西、朔方都不愿管辖之地,河西的盖嘉运、朔方的王忠嗣并没有将这块不毛之地当成重点,于是刚刚成为瀚海军都虞侯的马璘倒是尽职尽责探查完毕了。 在河西(河西走廊)以北,实际上沿着蒲类海(巴里坤湖)——居延海——白亭海是有一条平行于河西走廊的驿道的,驿道还穿过荒漠大小胡泊,当然了,由于荒漠里的部落不多,人数又少,很少有商户愿意走这条线,但由于胡商众多,还是有少数粟特商人冒着缺水以及马贼的风险踏入这条驿道行商。 眼下,上述契芘部、思结部大部分牧户都盘踞在居延海、白亭海附近,浑部盘踞在贺兰山,回鹘部则几乎深入到了甘凉一带,只有前次阿史那施所说的假冒着呼延部的前薛延陀部后裔在上述荒漠里生存。 历史上的薛延陀部是一个奇怪的部落,他们在突厥人崛起之前能够一度占据整个乌德鞬山西部、南部区域,凭的不是强悍的骑射功夫,而是步战,战马,不过是彼等的代步工具罢了。 他们精通冶铁之技,大多身材高大,人手一杆长达一丈五尺的长矛,加上步战用的弓箭,一旦遇到敌人,就会结成大阵,四周长矛如林,中间则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一旦遇敌,他们以大阵的形势滚动前进,还能用步军攻击骑兵。 实际上,在他们全盛时期,薛延陀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大唐陌刀兵,还是配备大量弓箭的陌刀兵,当然了,薛延陀本族人数并不多,当时,回鹘、葛逻禄、拔悉密以及铁勒诸部都是他们的附庸,除了本身的骑马步兵,自然还有大量其它部族的骑兵。 一路上,一边想着薛延陀部的事情,一边领略沿途的风景,在庭州做了最后一次补给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蒲类海! 所谓补给,实际上是怛逻斯旅用银钱向庭州购买炒熟的面粉,加上部分干菜,这样的物品组合眼下不仅是碎叶军拥有,整个安西、北庭都是这样干的,否则就算高仙芝再能干,也不可能穿越几千里,带着大批辎重从龟兹镇抵达小勃律。 当然了,若是在冬季,战马需要的草料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补给的重点,碎叶军每到一处,必定向大唐官府或牧户购买草料,加上沿途的干草,勉强让战马得到补给。 蒲类海,是孙秀荣计划中的倒数第二个补给点。 蒲类海附近,除了五千帐沙陀部,大唐还在这里设置了伊吾军,原本有三千府兵在此驻扎,不过蒲类海周围无法耕种,屯田完全不可行,后来便成了一个类似于胡弩镇那样的戍边重镇,虽然还顶着伊吾军的名头,实际上早已弱化为一个守捉城了。 既然有守捉城,就有面粉购买的可能,这里的唐军早就收到兵部的均令了,加上孙秀荣手中的圣旨、尚方宝剑,守捉使也不敢不将粮食卖给他。 至于草料、风干肉,自然有一路上与孙秀荣无话不谈的沙陀部年轻的可汗、金满州都督朱邪骨啜支来供应了(顶着金满州都督的名字,实际驻地早就相隔甚远)。 一路上,骨啜支可是见到了同样年轻孙秀荣的威风的,得知他已经与拔悉密部大汗阿史那施结为兄弟后更是尊敬不已。 令孙秀荣有些忧心的是,他们甫一抵达蒲类海,一场大雪终于落下了。 此时的蒲类海湖面辽阔,每年蒸腾的湖水变成的雨雪足以应付一个万户大部落的生计,雪势自然很大,再往前,荒漠上很少有雪,也就是在居延海、白亭海附近有一些罢了。 雪势越来越大,孙秀荣无奈,只得等大雪停了以后再出发,这几日,便盘桓在沙陀部,此时,距离他们离开怛逻斯已经近两个月了,按照圣旨要求,他们需要在未来五个月里赶到霫部,时间还是极为紧迫的。 此时的蒲类海东西长约八十里,南北宽约四十里,可不是后世那般狭小模样,大雪之后不久湖面就冻得结实了。 这日,站在蒲类海南面一处高地,极目望去,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不过依稀中,对面的景色略有不同。 身边的骨啜支说道:“大都督,对面是金山余脉,多是连绵不断的小山,与南面茂密的天山余脉不同,金山东端却是荒芜得很,那里有一条时断时续的河流流到蒲类海,沿着此河行走,大约六百多里便可抵达金山北麓,那里就是拔悉密的金山部所在……” “金山部?” “大都督,拔悉密部只是一个统称,眼下却分成了三部,一部称为大湖部,乃大湖区域最南面那处大湖周围部落的名称,再就是金山部,金山南北都有,最后才是天山部,其中以天山部最强,丁口也最多” “那契芘部呢?” “大都督,你等若是等雪停之后继续东去,必定会碰到契芘部,眼下有马虞候在前面带路,可望万无一失。多年前,河西节度使是王君毚,颇有威名,不过与南下的回鹘、契芘、思结、浑四部不合,后来圣天子将四部首领流放到大唐南方诸州,于是四部便与王君毚更加不合了,后来四部联手杀了王君毚” “之后,大唐将四部的牧地进行了调换,便成了眼下的境况,虽然之前有些龃龉,不过河西节度使一般兼任陇右节度使,加之左近又有北庭都护府,三部都异常恭敬,至于迁到南边的回鹘部,早已经深入到甘州、凉州各处,成为大唐的一部分了” “在居延海,来契芘部首领契芘羽大帐所在,不过附近也有大唐的同城守捉,居延海附近能容纳牧户三千帐,守捉城有千余府兵,契芘羽乃契苾何力族人,极擅骑射,力大无穷,还不到三十岁,倒是一条好汉” “再往东,白亭海附近则是思结部,其首领则是一个老者,思结归仁,牧户也在三千左右,思结部长期与凉州大户联姻,其有一女曾嫁给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之子,算是大唐自己的部落了” “白亭海周围,亦有白亭守捉城,同样有兵千余” “再往东,越过茫茫沙碛,就是贺兰山了,浑部五千余帐完全占据了贺兰山,只有少数党项羌夹杂其中……” 孙秀荣听着听着,暗忖:“一个此时还很弱小的沙陀部就对周边的形势了如指掌,可见此时没一个部落酋长是白给的,彼等表面上偏隅于某处,实际上也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啊,一旦时机合适,彼等就会发动,就像眼前此人的孙子朱邪尽忠一样,一旦情形不对,当即带领族人向东迁徙” “彼等的首要目标自然是贺兰山了,若不是中途受到吐蕃人的阻挠,多半就成功了” “贺兰山,鄂尔多斯,虽然隔着一条黄河,不过由于冬季结冰的因素,还是可进可退,此时的贺兰山、鄂尔多斯都是水草丰美之地,也是上佳的基业之地,李思恭得到夏州后而奠定西夏之基,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所有的游牧部族,若是远离汉人聚集区,肯定成不了大器,只有尽可能靠近汉人区域,得到汉人农户、匠户的大量支撑后才有可能以微弱之躯快速崛起,契丹如此,西夏何尝不是如此!” 眼前这位骨啜支,看似人畜无害,不过一旦形势有变,也会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的,其后世子孙李克用、李存勖如此厉害,说明该部也不简单。 这几日,在沙陀部盘桓时,孙秀荣发现有五千帐牧户的该部却只有五百常备军,其中三百还被骨啜支带走了,两百常备军留在原地,可周围没有一个部落前来挑衅。 那三百人孙秀荣自然见过,除了服饰整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回到蒲类海后,这些人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剽悍味道,藏在驼队里的长武器也取了出来,都是像狼牙棒、长柄斧、铁枪、长铁锤这样的重型武器,配合一把弯刀,这五百人完全能当两千骑用。 联想到后世李克用父子的黑鸦军,以及在吐蕃军中最为勇悍的沙陀部,孙秀荣终于释然了。 第六章 万里行路难之三:荒野两守捉(上) 一路上,虽然略有波折,但大多数情形还是有惊无险的,在此时的大唐,没有多少人敢堂而皇之捋唐军的胡须。 从蒲类海往东,一直到居延海,都是茫茫戈壁,间或有小溪流过,然后有少数绿洲夹杂其中,这样的地方是没有大批牧户存在的,牧户,也需要抱成一团聚在一起,眼下不是先秦时代,而是战马早就广为流行的大唐之际,人数太少的牧户除了成为马贼或周围大部眼里的肥肉便别无选择。 在这处长达千里的荒漠草原上,原本大唐也设置了豹纹山守捉、威远守捉两处守捉城,不过到了眼下,都已经荒芜了。 东西长达千里,南北宽约五百里的茫茫戈壁,只要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原来的两处守捉城都在戈壁深处,也就是说想要抵达守捉城,就要忍受几百里很难发现水源,缺乏草木之地,不熟悉路径的话,除了渴死、饿死便别无他路。 于是,这样的地方也成了周围各部(包括大唐在内)被逐出门墙者之天堂,对于大唐来说,武周时期的严酷统治让一大批世家流窜到了此处,东西突厥混乱时也有部分蓝贵族子弟逃到此地。 还有,随着吐蕃人的大举东进,不少吐谷浑、羌人部落也迁到此处。 当然了,这里最大的部落还是一个自称匈奴呼延部后裔的部落占据着,他们的丁口不多,只有近千户,但在这处荒芜之地已经是最大的了,该部酋长自称呼延承恩,实际上是以前薛延陀部落之一的延陀部王族后裔,真名叫延铎,今年才二十岁。 延铎身材很高,面容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气力极大,他手里有一对从肃州汉人神庙里偷来的一对铁戟,据说是供奉三国时悍将典韦的神庙,每把铁戟重达十五斤,延铎使起来却轻松写意。 眼下的延陀部早就不是以前只知步战,甚少骑战的那个延陀部了,延铎的部落都是清一色的拔悉密马(拔悉密,本身就是杂色马的意思),极度耐寒、耐旱,在这荒漠之地适应上百年后早就成了速度比骆驼快,耐力却堪比骆驼的马匹。 当然了,延铎的部落没有称呼它为拔悉密,而是呼延马,自然是掩人耳目而已。 眼下,延铎就是占据豹文山守捉城的那个人。 周围的其它“叛逆”、“马贼”、“大盗”都承认这一点。 在豹文山守捉的东边几百里处还有威远守捉,那里却是由一个汉人占据着,这名汉人姓虺,名其虬,一看这姓名就是武周时代被武则天改名后发配到各处的李姓、长孙、独孤氏贵族后代。 的,此人竟然是前郯王李恽之后,武周时期被改姓发配,李氏复辟后,此人家族由于并不在发配原地,于是就错过了重新复起的机会。 不过在那一段时间,该家族身边聚集了一大批诸如侯君集、薛万彻、张亮等因为种种原因被杀唐初名将之后,又搜罗了胡汉牧户、农户多户,至此时时,已经霸占了威远守捉城,有骑兵三百,丁口一千多户的地方豪强。 大唐对这些人的来历肯定没有不知晓的,不过时至今日,煌煌盛世已经让李隆基同志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在乎了,他连安禄山都不在乎,遑论其他? 于是,延铎被封为豹文山守捉,虺其虬被封为威远守捉,名义上是大唐下辖的将官,实际上是一方土豪,守捉,不过是彼等表面上臣服于大唐的虚名而已。 茫茫荒漠,既没有人丁,又没有优质资源,还有几百里的无水之地,征伐起来实在太过靡费,放出一个守捉的职位就能羁縻之,何乐而不为? 何况,就凭彼等千余兵丁就能造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河西节度使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这两处地方便成了越来越大的各部“逆贼”的藏身之处,这些人过来时自然带来了不少人丁和财富,实际上此时两处守捉城的丁口早就不是当初设城时的规模了,不过朝廷并没有理会,除非有身背“谋反大罪”之人窜入此地,否则大唐是不会理会彼等的。 于是,无论是延铎,还是虺其虬,都堂而皇之当起土皇帝来了。 不过,他们也有惧怕的人。 对于延铎来说,蒲类海的骨啜支就是他最怕的存在,而对于虺其虬来说,盘踞在居延海的契芘羽则是他最怕的。 反而是伊吾军(蒲类海)、同城守捉(居延海)他们不怕,因为这两处的唐军府兵很少深入大漠深处“捉生”。 牧户就不同了,他们习惯了苦寒,手下的常备军也不是他们能够比拟的,无非是他们头上顶着“守捉使”的名头,否则早就被沙陀部、契芘部灭掉了。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厌恶的东西越是能让你保命。 放在延铎的部落以及虺其虬等人身上再是合适不过。 随着孙秀荣大队人马的驾到,两拨人马的心思也复杂起来,若是遇到寻常路过的唐军他们自有应对的法子,许久没有穿上的唐军战袍也会穿起来恭恭敬敬立在守捉城门口,打着守捉使下辖兵马的幌子接受唐军的检阅。 但孙秀荣的唐军却是一个异数,而马璘又是知晓他们底细之人。 “怎么办?” 这几日,随着怛逻斯旅的逐渐靠近,无论是延铎,还是虺其虬,脑海里都盘旋着这句话。 豹文山守捉延铎的心境与威远守捉的虺其虬不同。 虽然蒲类海下起了大雪,但极度干旱的豹文山除了气温伴随着漫天的风沙急剧下降便没有其它了。 气温瞬间下降到零下三十度左右,还伴随着漫天的沙尘,满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冰冷的砂砾若是从衣服的缝隙处钻到身上,那种彻骨的寒意会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在冬季,随着北边蒙古高原、西伯利亚的冷压不断加强,隔三差五不时有强劲的冷风卷着黄沙南下,然后扫荡一切。 此时,若是旅人孤零零在野外,在寒冷、风沙、干旱的包围下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具干尸,没有任何例外。 当然了,这样的严酷天气不是所有生物都无法避过。 这里,依然生活着不少野驴、野骆驼,当风沙过来时,它们会快速避到避风+水源处,无论风势多大,风沙多剧烈,它们都能快速躲到这些地方,但人类就不行了,就算最有经验的当地人也会在一片昏天黑地里迷失方向。 但薛延陀人明显比其他人更适应这种天气一些。 风沙刮起来后,延铎正带着一百骑巡视他的“领土”,他正在守捉城五十里外,此时,风沙就在眼前,他们不可能准时赶到守捉城了,不过正好有一群野骆驼从他们身旁快速走过,于是他们得救了,跟着野骆驼走了一段路后,立时就发行了周围五十里范围唯一的一处红褐色的土山,以及土山下唯一的水塘。 在这里,薛延陀人是严禁猎杀野骆驼和野驴的,为了这个他还与东边的虺其虬干过几仗。 当然了,随着对当地的熟悉,虺其虬也意识到这些野骆驼和野驴是他们的好友,最后也加入到薛延陀人的行列。 如此苦寒之地,为何还有这许多人聚集? 其一,在两处守捉城附近,有多条河流聚集,虽然河流都是时断时续,不过在此处或多或少有一些水流,既然是守捉城,又有河流,在春夏之际,还是能耕种一些田地的。 其二,正在守捉城附近,多是红褐色的山包,那里,既有铜铁矿,又有金银矿,特别是金矿,汉代时便有人在此掘金,到此时时随着大量汉人的进入,自然又将旧业重操起来。 黄金,以及铜铁矿物才是此处最大的生活来源。 “金矿上的人如何了?” 躲在背风处,依旧有砂砾、小石子从天而降,不过对于戴了厚厚皮帽的延铎等人来说杀伤力不大,斜靠在土山上,延铎眯缝着眼睛,心里想的却是此事。 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大地又恢复了宁静,但天空还是一片黄褐色,连远处的夕阳也好像刚从灰堆里钻出来一样。 黄沙漫漫,残阳如血。 “大汗” 虽然手下只有三百骑,户口也只有一千多,但延铎的手下依旧称呼他为大汗。 延铎知晓手下要说什么,摆摆手,“赶紧去金矿” 一百骑重新踏入了昏黄之中,在夕阳的映照下,在一大团沙尘里滚滚北去。 而在那条依稀可辨的驿道上,孙秀荣的部队也是头一遭遭遇如此惨烈的风沙,虽然葱岭、怛逻斯都有风沙天气,但与他们刚才遇到的相比都是小儿科,不过毕竟是以胡人少年为主的部队,在风沙卷过来一刹那,所有人都下了马,并让战马也跪倒,人与马蜷缩在一起,堪堪躲过了这场罕见的风沙。 他们人多,不可能像延铎一样跟着野骆驼躲进避风谷。 当孙秀荣站起来时,正好有一粒小拇指大小的小石子滚进了他的脖颈,霎时,一阵彻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个寒颤,在寒冷相差无几的葱岭高原他没有见过,在碎叶川流域他也没有见过,倒是在河西戈壁之上见到了。 这一个寒颤让他顿时想起了后世大夏时在哈萨克大草原上的情形,以及征战察哈尔、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时的情景。 于是,往世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般出现在眼前。 第七章 万里行路难之三:荒野两守捉(中) 延铎见到的是一个正在舞刀的孙秀荣。 他已经很快从追忆中醒过来了,大风沙过后,人、马身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土,当士兵们站起来后,有的在追赶被风沙惊走的马匹,有的在拍打身上的尘土,一时,战马的嘶鸣声、士兵呼唤马匹的声音、怕打尘土的声音不绝于耳。 孙秀荣却用另外的方式来除掉身上的尘土。 他舞起了长刀。 后世在担任骑兵连长时,他练过骑刀,大夏时代结合漠北诸部的技法后,可以说已经强于眼下诸部了,包括对上极擅在马上用弯刀厮杀的大食人也不落下风,自然毫无保留地传给了碎叶军。 而长刀技法在碎叶军里只要重步兵在使用,以往在大夏时,瀚海军的长刀技法主要师法戚继光、日本武士以及武术大师姬际可琢磨出来的技法,一共十六式,主要是刺、劈、砸、挡及其变化,来到大唐后,这里有现成的李卫公首先在军中使用,后来又被各个名将逐渐改良的双手长刀技法。 名字还是李卫公的,号称“李靖八式”,专门用于战场结阵厮杀,孙秀荣见到后,便没有更改,都教给了重步兵。 眼下,随着那粒冰冷刺骨的砂砾,让他突然又想起了大夏十六式,便不由自主地舞了起来。 残阳、黄沙、褐土。 孙秀荣一招一式舞了起来,大夏十六式不单纯是单对单厮杀的,也有互相配合的,不过对于重兵营里的佼佼者,也是教授了完全只有进攻没有格挡的招式,那种招式是用来突破敌阵的,作为锐兵,当遇到需要在短时间里扭转战局的时刻,一往无前是唯一的选择。 孙秀荣舞的就是这十六式,全部是进攻技法,间或有闪展腾挪的步伐。 “扑!” 随着他最后一式腾空而起用力斩向地面,十六式便全部完成了,此时,他身上的灰尘也基本上抖落完毕了。 随着五尺长的横刀刃面深深地切入地面,孙秀荣突然感到自己的气力又增长了一份,虽然有些神奇,但感受就是如此。 延铎见到的正是他这最后一式。 而孙秀荣抬起头来时正好见到了牵着呼延马的延铎。 见到延铎的一刹那,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人。 李九成! 是的,是李九成,那个打着孔有德名义,实际上登州叛乱的真正指挥者,前东江镇都司李九成,既擅长长刀又擅长三眼铳的李九成。 身材瘦高,看起来一阵大风就会吹倒,实际上气力却大的惊人。 当然了,李九成是妥妥的汉人,眼前此人年岁明显轻一些,面目也是胡人模样。 而延铎也有些吃惊。 作为一个此时已经声名远播的大都督,在风沙过后不是赶紧聚拢队伍,清点人数、马匹,而是旁若无人舞起了长刀,这样的大都督还真是少见。 他没见过的还不少,就在他错愕时,孙秀荣的长刀已经向他疾刺过来! 作为能够在豹文山守捉镇场子的人,延铎自然不甘示弱,提着双戟就迎了上去。 孙秀荣使用的还是后世大夏国锐兵只有进攻招式的十六式,如果说刚才的舞动只是预热的话,这次则是暴风骤雨般迅烈! 延铎不断地后退或闪避,孙秀荣的十六式很快就要使完了,他腾空而起,对着延铎的头部就是一刀! 此时,由于孙秀荣的速度实在太快,延铎只能用一把铁戟或双铁戟一起迎上才有可能挡住,因为他见过刚才那迅猛的一击。 保险起见,他用双铁戟向上一举! 此时,就是延铎反守为攻的机会到了,长刀若是结结实实砍在铁戟上,多半会当即损坏,那时他就可以从容进攻了。 不过,让他遗憾的时,他并没有见到迎面而来的刀影,也没有听到长刀碰到铁戟后猛烈的声响。 孙秀荣在半空翻了一个跟头,然后伏低身体,将长刀递到了他的胸口! 延铎无奈,只得扔下双铁戟,“大都督,你赢了” 孙秀荣将长刀插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以为见过我刚才最后一招就能破解了,非也,在我的长刀十六式里,只有十五式是定式,最后一式永远在变化,也就是说,你永远见不到我的最后一式” 延铎说道:“大都督武艺惊人,在下佩服” “不”,孙秀荣却打断他,“你同我说话时眼神漂移不定,看向我身后那座小山的时候还多一些,多半是记挂起你的金矿了,放心吧,区区小矿,本督还不看在眼里,你去吧,否则你是不会放心的” 延铎得了此话自然欢喜不迭地跑向他的金矿了。 等他赶到那里,只见山下也是一大群碎叶军,不过完全没有进攻矿山的意思,反而帮他抓住了几个隐藏在附近,准备趁着大风沙的机会浑水摸鱼的毛贼。 这样的队伍,他延铎也是头一遭见到,以往也有唐军从此处经过,不过他一般会提前准备一小袋金子候着,否则,这处矿场早就关门大吉了。 等他回到孙秀荣那里时,孙秀荣问道:“你是豹文山守捉,城里可有粮草补给?” “有”,这一次延铎倒是说了实话,“不满大都督,你也见到了,除了寻常放牧所获,就是这处矿产供养了我部” “谁来与你交易的?” “胡商,彼等从肃州北上,用粮食、铁器、食盐、布匹向我等交换,守捉城原本是按照能够驻扎三千人修建的,自然可以储存能够供养三千人的粮食,这几年,河西风调雨顺,粮食多有剩余,我便加大了储存力度,虽然不能全部卖给你等,不过足以使大队的顺利抵达居延海” 孙秀荣点点头,“居延海?前面不是威远守捉吗?” “大都督,驿道是直接通向居延海的,威远守捉在居延海西南荒漠深处,直接去威远守捉也行,不过必须有熟人、熟悉路径的骆驼引路才行” “这么说威远守捉藏得比你等还深?” “……,是的” 孙秀荣见包括延铎在内的人多半身形瘦长,衣衫也有些褴褛,便问道:“像这样的风沙一年之内有多少次?” “大都督,你应该问一个月之内有多少次,这么说吧,一年之内大约有半年有风沙,像今日这样的大风沙每年至少有十次八次” “那你等完全靠金矿过活?” “不全是,还有放牧,不过这里只有四月份到八月份五个月有牧草,牧草也是东一簇西一堆,每户牧民需要很大的草场才能养活一家子,若是在漠北,可能十亩地就能养活一头羊,而在阴山南麓,五亩地就行了” “但在这里,一百亩地才能养活一只羊……” “听说你等以前不是在丰州附近放牧吗?怎地迁到了如此恶劣之处?” “这……” 孙秀荣向他凑近了一步,“延铎,你是薛延陀部后裔,在居延海与白亭海之间更加广袤的荒漠里还有一个同样出自薛延陀部的部落,在丰州时是被突厥人赶出来的吧” “你知晓我是要去哪里吗?” 延铎心中一动,“马虞候之前说过,说是要去漠北霫部……”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别的部落也就算了,不过你等薛延陀人吃苦耐劳实在超出大多数部落,霫部,最近五年丁口衰减的厉害,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收拾行囊与我一起去霫部,今后那里的牧场就是薛延陀与霫部共有的牧场!” 延铎:“……,大都督,你是知晓薛延陀人与大唐的隔阂的……” 孙秀荣不置可否,“你可能听到过我的一些传闻,眼下,能够容纳你等的,也就是本督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见延铎还在犹豫,孙秀荣继续说道:“也罢,你也可以去东边找呼延卫国商议,你若是与呼延卫国商议好了可直接去丰州,此去丰州还有大约两千里,我会在居延海做最后的一次补给,然后沿着大漠北驿道以每日百里的速度东行” “也就是说,我最迟二十日抵达丰州,到达后,我会在丰州休整十日,眼下是十一月底,我希望在年底前能够看到你等” “你等若是有意,可以提前派遣骑兵在呼延山南面的驿道等待我军侦骑的接应” (丰州,后世巴彦淖尔附近,呼延山,后世天山东端延伸段乌力吉赛罕山,位于阿拉善沙漠北缘,阴山西端以西约莫四百里,河西北驿道必经之处) 对于这一切,出自“呼延部”的延铎自然知晓,不过他却摇摇头,“大都督,你我初次见面,我为何要相信你?何况从丰州到黑城都是单于都护府的地盘,黑城附近又被突厥人占据了,你如何过得去?” “还有,丰州的郭子仪很是厉害,他能让你在丰州盘桓十日?还能带着部族一起走?” 孙秀荣没有说话,而是蹲了下来,面前正好有一颗干枯的野草,别看眼下这棵野草是干枯的,不过到了初夏季节,只要有一场小雨,一场毛毛雨,这棵野草就能复活,然后又变成绿色。 当然了,在它的周围还有它播下的草种子,春夏季节会一起发出新芽,但最终能成功钻出地面的肯定不是全部。 孙秀荣一把将这棵枯草拔了起来,以他如此大的力气,竟也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拔起来,可见这棵枯草的根系有多深。 “延铎你看,在此地,像这样的野草一亩地最多有一百棵,最少三尺才有一棵,但到了丰州,则是漫山遍野,丰州地,据说已经被铁勒人、突厥人、鲜卑人占据了,人家是不会轻易让出来的” “不过在霫部,那里的草原自然不如丰州地,但也相差无几,至少河流、胡泊众多,无非是野草枯萎的早一些而已,同样是漫山遍野……” “大都督,你未去过霫部,是如何知道的?” “咳咳,朝廷既然封我为霫部大都督,自有鸿胪寺的人员跟我讲过那里的情形,其南北、东西宽度都差不多五百里,一到春夏时分,到处都是绿色的,还有,据说那里的马匹也是漠北最好的,大唐的黄骠马几乎都出自那里” 延铎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了,说实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位年纪与他差不多之人,虽然贵为霫部大都督,但他确实不知晓他到了之后如何在那里立足。 不过他见到了孙秀荣眼睛中满满的自信,那种迎着风沙却丝毫不眨眼睛的自信,这种自信他只从一个人眼里见过。 那还是他跟着自己父亲刚从呼延都督府西迁时,从长期在丰州担任军职的郭子仪眼中见到过。 “也罢,我先去试一试” 第八章 万里行路难之三:荒野两守捉(下) 就在孙秀荣循着北驿道主支朝居延海奔去时,中营校尉马璘的一百骑却一分为二,五十人自然也是依着主干道向东行驶,而马璘亲自带着另外五十人在一个呼延部老者以及一头骆驼的带领下正在主干道以南茫茫大漠里穿行。 他们的目的地也很清楚。 威远守捉。 他去威远守捉并不是去耀武扬威的,假若他还是以前的瀚海军都虞侯自然无不可,但眼下他的身份很是尴尬,勉强能做到耀武扬威,但终究不比以前。 他是按照孙秀荣的指示去那里的。 前面说过,无论是豹文山守捉还是威远守捉,都是极度荒僻之地,不过胜在矿物多,豹文山守捉以金矿闻名,威远守捉也有金矿,但矿物储量比豹文山还小,不过那里却有一种在当下不大值钱,但在孙秀荣眼里极为值钱之物。 硝石! 是的,这里是整个中国除了高昌(吐鲁番)之外唯一的天然硝石产地。 南北朝时,初级的火药就已经诞生了,到了隋末唐初,“鞭炮”一词也出现了,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它的名字叫“爆竹”。 无论是鞭炮,还是爆竹,都离不开火药,此时的人们只是在新年第一天用爆竹来辞旧迎新,浑没有想到它的其它用途,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眼下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晓它的用途的只有一人。 高昌南面的荒漠中有大唐最大的天然硝石场,与南美洲的智利并驾齐驱。 当然了,伊州(哈密)以及河西以北的荒漠里也有,眼下威远守捉附近就是最大的一处天然硝石矿所在,其出产的硝粉供应整个河西、陇右! 当然了,挂着威远守捉使名头的前大唐王族后裔虺其虬若是想要独占硝石的利润,估计早就被他人干掉了。 虽然坐拥整个河西最大的硝石矿,但虺其虬自己却只占据小头,将大部分利润让给了一个多人参股,背景深厚的商行联盟,有着高力士背景的鞠氏商行也在其中。 鞠氏商行在河西最大的铺子不是在凉州,也不是在甘州,而是在威远守捉以南的肃州(后世酒泉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由于大唐皇族号称是老子之后,自然笃信道家,于是就少不了炼制丹药,而炼制丹药绝对少不了硝石。 由于皇家的带动,朝野之间实际上对道家最为尊崇,自然也带动了硝石的销售,当然了,此时的硝石炼制尚没有到后世明朝的水平,但无论如何也是硝石大量利用的时代。 “鞭炮”、“爆竹”所需不过是副产品罢了。 这一节,孙秀荣自然从鞠氏商行的掌柜那里得知了。 马璘也知晓硝石, 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买家,为了隐藏威远守捉这唯一的渠道,他们几乎都是将硝石隐藏在其它货物里运到肃州的,然后再从肃州向四周发卖。 表面上,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生产厂家”。 有了鞠氏商行的存在,虺其虬需要的粮食、布匹、铁器、食盐会源源不绝从肃州送过来。 与豹文山守捉相比,威远守捉乍一看深处荒漠之中,不过它却位于一条经肃州、甘州流入居延海的大河——弱水(后世额济纳河)的支流旁,虽然这条支流时断时续,不过既然是河流自然就有丰富的地下水。 威远守捉就位于弱水以西两百里的荒漠里,其南北都是山体,还是有着花草树木的山体,中间就是那条支流,守捉城就位于河谷地带。 河谷长达五十里,原本大唐在河谷两端设置有军镇(类似于胡弩镇,为威远守捉下一级军堡),将谷口封死。 河谷里大部分时间是是没有明水的,但在五到八月份,河谷两岸宽约五里的地带却是绿意盎然。 虺其虬守住了这处地方,实际上就是独立王国了,五十里的山体,山坡都是草场,可以放牧牛羊,河谷里可以开辟田地,种植耐旱的粟米还是不成问题的。 五十里长的河谷,虺其虬的实力远高于延铎。 虺其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毕竟是蠢人,以他唐太宗嫡系子孙后裔,在武周倒台后回到长安绝对不失公候之位,最少也是一个伯爵。 估计是朝野间的纷争吓坏了他,也或许是他的家族从民间崛起让他开拓了视野,再或许是隐藏的财富、军力以及暗处实力让他有了非分之想。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皇家故意让他留在“民间”的。 据说太宗皇帝起家的玄甲重骑在他当政后成了近卫,其中一部分成了专门刺探朝野虚实的“内卫”,他们还顶着玄甲骑的名头,实际上早没了玄甲,只有一身黑衣,这些人多半在晚上出现了内宫某处,知晓虚实的,暗中称呼一声“黑衣卫”。 不过黑衣卫在眼下却消失了,他们是完全被裁撤了,还是完全隐入地下了,没有人能完全说得清。 眼下正是席卷整个后世阿拉善一带狂暴风沙过后的次日,狂风过后便是风平浪静,大地、空中的黄沙还在,虽然不甚厚实,但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威远守捉两侧的黑山眼下也还笼罩在雾蒙蒙中。 黄昏。 表面上破破烂烂的威远守捉城东西两座城门楼上已经挂起了灯笼。 三十多岁,一脸精悍的虺其虬身穿便衣,在书房接见了马璘。 若还是以前品级虽低,但来头却不小的都虞侯马璘,虺其虬还是要耐着性子听马璘讲完话,然后奉上一笔不菲的仪程的。 但眼下听到他已经加入了孙秀荣的霫部大都督府,他看似平静的面上却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马璘不是孙秀荣,那可是一百多岁的老怪物,察言观色自是好手,马璘虽然武艺高强,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初哥一枚,他并没有捕捉到这一节。 “守捉使,听说贵处盛产硝石,大都督特派我来洽购一批,今后若是到了霫部,也会委托胡商不时采购一些” “好说,好说”,虺其虬随口答道,内心却想道:“孙秀荣这厮要此物作甚?难道也要炼制丹药以求那长生不老之道?若是那样倒省事了” 马璘对于察言观色不在行,不过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一人。 苏希杰,就是那位在怛逻斯纳斯里商行待过的、在仁勇都的地位仅次于宇文邕奴的突厥少年。 少年兵、商行、仁勇都三重的身份让这位年岁与马璘一样,都才二十一岁的突厥少年苏希杰历练得早就超过马璘了。 刚才那个细节被苏希杰捕捉到了。 “此人似乎对大都督有所不满,或者有所轻视,不对啊,此人是犯官家属后代,虽然祖上阔绰过,但眼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捉使,虽然有些余财,不过与大都督相比那可差远了” “可他好像了解大都督似的,或者了解之后十分鄙视似的,不经意间,这轻视之意就流露出来了,他何德何能如此?” 两人告辞后,正要跨出房门,房内便出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苏希杰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 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房内侧门进来了。 两人离开后便住进了城里唯一的一座客栈,自然也是“官营”、实际上是虺其虬经营的客栈。 与豹文山守捉城到处都是平顶的土坯房不同,威远守捉城的房舍不少都是有砖瓦的。 夜幕很快降临了。 守捉使府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青砖碧瓦,在肃州自然不算什么,那里这样的房舍有的是,不过在大漠深处的威远守捉城却是独此一家。 由于客栈规模有限,马璘只带着十人进城,剩余四十人都在城外,白日里,马璘可是瞧见城里至少有三百骑来回穿梭的,城头还有一两百步军在值守,也就是说,除非守捉城内部出了问题,否则就是固若金汤。 与寻常府邸中间高两头低不同,虺其虬似乎并不需要站在高处眺望远处,他的三进院落倒是倒了过来,中间低,两头高。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中间那进院落有什么事的话,外面的人也瞧不见。 当下,其中一间房舍正好灯火通明,但从外面看是却是漆黑一片,好似守捉使恬淡无为、早早歇息了似的。 自然不是。 一张矮腿方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方桌边坐着三人,正位的自然就是虺其虬了,其左手坐着一位浑身黑衣的汉子,就是在吃酒的时候也带着宽檐毡帽,让人瞧不清他的面目,其右手则坐着一位中年文士,浓眉大眼,三缕长须。 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瓶产自西域的琉璃杯,里面盛着红色液体,液体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温过的。 酒过三巡。 黑衣人突然说道:“最新消息,孙秀荣这厮竟于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虽然胡人的结拜兄弟多如牛毛,不过以阿史那施之尊,竟然能屈尊与孙秀荣结为兄弟实在不同寻常” 中年文士说道:“孙秀荣以弱冠之资短时间崛起于西域,降服西突厥诸部,又南下击败大食,千万不可小觑,胡人也是耳目广大的,自然知晓这一切,基于这些屈尊下交也是有的,但在下奇怪的是” “以阿史那施之尊,又是东突厥两大汗之一,与孙秀荣把酒言欢,礼送他出境也就是了,为何要与他结拜?实在想不通,难道这厮真是那种能一见倾心之人?很难想象,才二十二岁啊” 虺其虬却说道:“诸位,刚才马璘代表孙秀荣来了,说是要采买硝石,他要去霫部,那还远得很,若是要爆竹,去幽州采买也就是了,单单要这硝石作甚……” “谁?!” 虺其虬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低吼了一声,此时房顶上传来了一阵猫叫,这时几人才继续喝酒说话。 中年文士说道:“无论在怛逻斯还是在霫部,周围都是胡人,孙秀荣这厮虽然出自契丹,终究是汉人,自然深受汉家影响,这道教肯定也是其一,或许他也在暗自炼制丹药也说不定” 黑衣人却摆摆手,“他能平安抵达霫部就不错了,我来之前主人就说了,他若是能平安抵达霫部就不理会他,任他折腾,反正与我大唐无碍,若是中途兵败被杀,正好去除一大隐患……” “……” “……” 听到“主人”两字,几人的声音都放低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正浓,一片黑暗中的客栈的一间房门也打开了,一人闪电般钻了进去。 第九章 万里行路难之四:代号“渴水日”(1 抵达居延海后,一个消息从凉州传来了。 原本调任河西、陇右节度使的盖嘉运因为丢失了青海石城堡而被免职,接替他的是宿将皇甫惟明,而眼下的皇甫惟明正在青海与吐蕃人激战! 孙秀荣没有见到居延海附近的大部——契芘部的首领契芘羽,也没有见到同城守捉城的守捉使,不过在居延海与同城守捉之间有大的市场,怛逻斯旅勉强在那里采买了一些补给。 不过这明显是不够的。 这是因为,离开居延海之后,驿道继续向东,抵达丰州尚有千里之地,中间除了在呼延山(后世乌力吉赛罕山)可能有一些补给外,沿途都是茫茫荒漠,若是在夏季,沿途的水源还能通过鲜活的植物来分辨,但到了隆冬,大地一片枯黄,只有极富经验的老人以及骆驼、老马才有可能找到水源。 也就是说,从居延海出发以后,在抵达呼延山以前,有大约三百里极有可能不能及时发现水源的,而离开呼延山之后,抵达丰州之前,也有大约两百里也极有可能不能发现水源。 此时居延海分成了东西两个大湖,与后世干涸荒芜的景象不同,此时的居延海水域宽广,周围水草丰美,养活一个只有三千户的契芘部绰绰有余,同城守捉还在这里实施了屯田,眼下虽然是冬季,前不久还下了一场小雪,不过从露出雪面的枯草来看,这里不愧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孙秀荣将大帐设置在了东居延海东边驿道上,在驿站登记后便开始采办、补给,虽然没有见到部落大酋和守捉使,不过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还是起了作用,与胡商相比,他们携带的物品价廉物美,不过一开始,周围的牧户以及农户却并不愿意与他们交易。 大帐。 孙秀荣与马璘、白孝德、南弓熏、苏希杰等人正在商议事情。 “大都督”,说话的是一直作为虞候军统领存在的马璘,“非常奇怪,以往在北庭辖区时,周围的部落,附近的大唐军堡,虽然不太乐意,不过终究会拿出一些物资与我等补给,眼下正是冬季,按说契芘部首领和同城守捉使都应该在位才是……”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白孝德,与马援之后马璘相比,胡人出身的白孝德虽然心向大唐,但也只是“心向”而已。 “大都督”,白孝德说道,“此事着实蹊跷,大都督身上有圣旨,有尚方宝剑,前次在怛逻斯时,颁旨的官员也说过了沿途都打过招呼,自然不会单单拉下居延海……” “直接说出你的意思” “是。职部是这样想的,根据舆图显示,以及马虞候的讯息,前面五百里都是极度缺水的荒漠,在冬季更是如此,只有中间一处呼延山附近勉强有一些牧户可以补给” “同样按照马虞候的说法,一般来说,连粟特商人也不会走这条道路,多半会沿着弱水南下,抵达肃州、甘州后再东去凉州,然后北上白亭海交易,然后再南下甘凉大道去往关内抑或朔方” “既是如此,这条道路恐怕也很少有牧户熟悉,无非是作为紧急情形下的军用而已,若是有敌人提前得知我等消息,在呼延山一带设伏,此时,我军多半刚从极度饥渴中抵达,是最为疲累之时,敌人却是好整以暇,从四面围上来就危险了” 孙秀荣的左眉毛挑了一下,这样的情形不是要防备,而是要大力防备才是,前世在大夏时,他就是利用阿拉善荒漠的渴水状一举击败了东犯的固始汗大军,若是没有荒漠的加成,想要快速击败固始汗还是要花费一定功夫的。 “这么说你认为是有人故意不让牧户、农户与我等交易?”,孙秀荣问道,此时他还瞟了一下马璘。 “这……”,白孝德也犹豫了。 “大都督”,作为仁勇都东进头目,孙秀荣也给苏希杰挂了一个虞候的名头,只见他说道:“自然是了,南下四部中,回鹘已经散落于甘凉之间的牧场上,对于我等完全不产生威胁,思结部在白亭海周围,南面不远处就是河西节度使府” “一来那里地方有限,二来节度使府一直盯着,想要做大也不可能,但居延海与浑部就不同了,居延海往北就是金山余脉,虽然一样荒芜,终究可以驻牧,向西,往东也是如此,与思结部比较其伸展余地就大得多” “至于浑部,其有整座贺兰山作为依凭,加之西侧大小胡泊不断,更有可以煮盐的盐湖,吸纳了部分被吐蕃人赶出来的羌部后,真实实力肯定位居四部之首了” “咳咳,在下只是打个比方啊,大都督在怛逻斯之时,以一己之力南拒大食,护卫大唐藩属,西、北、东羁縻、威慑诸部,保证大唐西陲安定,又收复碎叶城,按说论功行赏,怎么着都督也要封一个安西副都护兼任碎叶镇守使才是,结果……” “自然是朝廷对都督产生了忌惮,咳咳,此去霫部路途极远,我等堪堪走了一半,一开始的七河流域由于都督府的威势自然全无阻碍,北庭一带,虽有处密、拔悉密、沙陀三部,不过彼等怎么说也是在北庭都护府眼皮子底下的,若是与我军有了龃龉,都护府也脱不了干系” “但前面这五百里路程却有特殊之处” “哦?” 此子虽然是一个突厥人,不过在仁勇都历练几年后竟然也有了如此缜密的心思,当然了,孙秀荣更欣赏的还是他完全倒向自己没有诸多的顾忌的态度。 “这五百里,名义上属于河西节度使府管辖,不过若是战时,随时可以划到北庭、朔方辖区,咳咳……” 说到这里时,苏希杰终于看了一眼孙秀荣,孙秀荣笑道:“有甚关系,直说无妨!” 苏希杰继续说道:“眼下河西节度使是皇甫惟明,其正在湟水谷地与吐蕃人对峙,恐怕没空理会我等,至于北庭的程千里,中间隔着已经与大都督结拜的拔悉密部,更是不可能” “于是能够对我部产生威胁的也就是朔方节度使府了,当然了,眼下大都督依旧是大唐钦命的上官,彼等,咳咳,彼等自然不会亲自出面……”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马璘在内心狂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唐军怎能攻打唐军?” 白孝德一开始也像马璘这样想着,但到最后心里竟有了一丝小期待。 其余诸将自然都恨得牙痒痒的,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 而孙秀荣此时开始进入了高度紧张的思考模式。 “苏希杰没有将话说透,实际上眼下能够发号施令的也就是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他是李隆基的义子,威望远在皇甫惟明、程千里等人之上,皇帝若是有什么指示自然也会秘密发给他,而不是其他人” “王忠嗣自然不会亲自下场,那样吃相也太难看了,多半会唆使契芘部、思结部、浑部以及丰州附近的铁勒杂胡对我部进行围攻,一旦得手,朝廷就会对外宣布,甚‘碎叶军沿途烧杀劫掠,诸部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然后事后对诸部酋长略施惩罚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禁一阵悲凉。 “自己还不如历史上的王君毚!王君毚死前、死后,皇帝都站在他这一边,死后还备极哀荣,而我……” 半晌,有些狂躁的心思慢慢释放了。 “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我部早做准备就是了,若是只有诸部下场,以我军的实力应该敌得过,何况在荒漠里作战,彼等也不可能纠集太多人马,于是形势就更乐观一些了” “呵呵” 最后,他展开了笑容,这份笑容让所有的人都安定下来,包括心绪复杂的马璘在内。 “也罢,既然诸部要对我等不利,我等早做防范就是了,这样,立即下令,将我等携带物品的交易条件再下降一半,如此便宜之物彼等肯定抵抗不过,很快就会达成交易” “诸部”一出,依旧忐忑不安的马璘终于放下心来,若是孙秀荣来一个“朔方”,他还真不知晓该如何办。 “然后每位骑兵的水囊灌满,进入荒漠之后,一半人骑马,负责戒备,一半人牵马行走,牵马者装载更多的粮草和水囊” “假若居延海附近的兵马掺呼进来了,为了避嫌,彼等肯定不会在居延海附近下手,于是只能在途中或呼延山附近下手,我命令,进入荒漠后,无论人马,每日只能饮水一次,就食一次” “中途不要停止,每日白日行走一百里,遇到有胡泊、小山等处即可歇息” “我军出发后分为四部,分别应对东南西北四方突然出现的敌人” “其一,本督亲自带着马璘中营、耿思都强弩营、白孝德亲兵营负责应对正东面可能出现的敌人” “南弓熏营负责应对后面,也就是正西面可能出现的敌人,若是吾猜的不错,多半是契芘部人马了” “纳伦晓风营负责应对南面,多半是思结部的人马,彼等要穿越荒漠北上设伏,人马绝对不会太多,放心应对就是了” “苏哈的重兵营应对北面可能出现的敌人,眼下漠北乌德鞬山周围回鹘、突厥、葛逻禄、拔悉密互相掣肘,不可能南下如此远来与我对敌,多半只有丰州的铁勒杂胡,也就是呼延都督府的人马” “据说呼延都督府最大一股部落是从漠北南迁的阿跌部,其首领叫阿跌良臣,虽然干着呼延都督府的事,不过却任着鸡田州都督/刺史的活计,与浑部一样,是大唐最为亲密的部落之一” (阿跌良臣,唐中名将李光进、李光颜兄弟之父) “嗯,这一路不可小觑,这样,将耿思都强弩营一半人马拨入苏哈处” “若真是有敌人围上来,由于在大漠里,我等后、左、右都是莫测之敌,若是往这些方向撤退,就算打赢了也会缺水而渴死,故此,彼等也会料到我等只有拼死向东打通退往丰州或贺兰山的道路” “于是,东面的敌人自然最强,浑部独霸贺兰山,加之一些党项羌小姓部落,估计人数最多” 苏哈赶紧说道:“那半个强弩营我就不要了,眼下无论哪个营头都有强弩,就无须再加强了” 孙秀荣却摆摆手,“就这样了,不变了,既然阿跌部与浑部是大唐最亲密的部落,彼等手里肯定有一些利器,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第十章 万里行路难之四:代号“渴水日”(2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丰州北,西受降城。 隆冬的狼山南麓,在一弯冷月的映照下,一场大雪过后的黄河两岸一片朦胧的白。 此时的黄河进入阴山西端狼山南麓后并不像后世那样与狼山相隔甚远,而是几乎贴着狼山向东奔流,大致轨迹就是后世的乌加河。 在后世巴彦淖尔范围,狼山有三个豁口可往来漠北、漠南,此时的名字不详,若是按照后世名字,自西往东依次是:哈日格拉山口,其南面是大唐永丰县;两狼山口,其南面就是中受降城;乌布浪山口,其南面就是后世五原县。 其中中间的两狼山口距离突厥、回鹘牙帐最近,是历史上的“参天可汗道”之一,也是最近的道路,一向最受重视。 而在乌布浪山口以北则是在东突厥灭亡后,为安抚其余部,以前所设置燕然都护府,突厥单于台,后世乌拉特中旗所在。 乌拉特中旗北面,有山名曰“铁山”,就是后世白云鄂博,突厥人号称“锻奴”,曾长时间被柔然人安排在铁山炼铁。 故此,这块地方是突厥人心目中仅次于牙帐(鄂尔浑河上游,乌德鞬山中)的所在。 东突厥败亡之后,大唐将突厥余部大多安置在阴山以北,而将内附的铁勒诸部一部分安置在阴山以南,自有互相掣肘之意。 而在此时的黑城,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附近,活跃着一股被大唐称为“奚怒皆”的奚部,实际上是来自契丹怒皆部的部落,在后突厥崛起后,该部一度压服了迁到中受降城(包头)以东,东受降城(后世托克托县)以北,匈奴单于台(后世乌兰察布附近)以南的广袤地区。 这一部的首领原本姓怒皆乙佛贺,得知大唐称他们为“奚怒皆”(此时,对于奚部、契丹,唐人分不大清楚)后,干脆将自己改为奚怒皆。 奚怒皆三十上下,剽悍善战,其二十岁成为怒皆部首领,经过十年的征战,将原本在后世包头、呼和浩特、乌兰察布一带的铁勒、奚、霫部全部征服,形成了一个丁口超过三万户的大部。 当然了,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此时的漠南漠北,光是用武力压服是不行的,部族、语言传承同样重要,就连风俗习惯、语言大致相同的霫、奚、契丹三部都不能融合在一起,遑论这个契丹、奚、霫、铁勒、突厥的大杂烩。 奚怒皆自然知晓这一点,只能通过不断的征战来提高自己的威望,一开始,他的联军成功攻破东受降城,迫使附近的振武军军使赵承先逃跑。 这在大唐盛世是罕见的,身在长安的李隆基自然“龙颜大怒”。 朔方节度使王忠嗣是李隆基的养子,自然要为君主分忧,在大唐边镇各大节度使中,以专门为了对付突厥人的朔方节度使军力最多,有六万多精锐,得知东受降城被攻陷后,王忠嗣当即带了一个军团从灵州出发了。 在天宝元年的秋冬时分,王忠嗣自己坐镇西受降城,让副使郭英乂坐镇中受降城,让衙将李光弼带领五千精锐邀战奚怒皆,三战皆败之,不过由于战场附近山河纵横,北面是阴山,南面是大青山,中间黄河、大黑河、紫河及其支流密布,奚怒皆每次战败后都能从容脱逃,故此其三败之后依旧拥有相当的实力。 于是李光弼重新恢复东受降城,并在那里与奚怒皆对峙。 前面说过,在狼山段只有三个山口可方便往来莫北往南,而西受降城正在其中,控制了此地,东可遮蔽突厥单于台,西可援救哈日格拉山口,又在黄河北岸,实乃形胜之地。 王忠嗣抵达西受降城后,很快就得知了突厥汗国(后突厥)的内乱,为防万一,他将大军摆在两狼山北出口的碛口,做出震慑后突厥余部的举动,并派人联络眼下后突厥的乌苏米施可汗,让其向大唐投降。 突厥内乱后,由于回鹘、葛逻禄的威压,乌苏米施可汗只得放弃牙帐向南迁移,不过其一开始自然没有依附大唐的意思,在对突厥汗国最忠心耿耿的两部铁勒同罗部、仆固部以及蓝突厥阿史那、阿史德、苏农、舍利、执失五大部精锐的护送下,带着后突厥王族沿着以前的参天可汗道缓慢向南迁徙。 眼下,在西受降城王忠嗣的大营里,一场问话正在紧张地进行。 坐在主帅位置的自然就是王忠嗣了,他今年三十六岁,方面大耳,面容整肃,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乌沉沉的大弓。 才三十六岁,但王忠嗣已经隐隐是大唐边境诸节度使之首了,除了他是李隆基的养子,有着偌大的威望外,自己的文韬武略也不在话下,到目前为止,他无论对上突厥、奚/契丹还是吐蕃,鲜有败绩,后世赫赫有名的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都出自他的门下。 称他为眼下大唐第一名将也不为过。 不过就是因为如此,王忠嗣引起了当朝首席宰相李林甫的妒忌,因为像王忠嗣这样的人极有可能出将为相,基于他皇帝养子的身份,一旦真成了宰相,对李林甫就是极大的威胁。 历史上的王忠嗣四十出头就“暴死”,情形十分可疑。 在大厅里,跪着两人,一人是前振武军军使,败退至此的赵承先,一人则是一位年轻的将领。 此人叫郭曜,丰州军使郭子仪的长子,才十九岁,却已是丰州军使麾下的副都虞侯,此时的丰州下辖的面积几与单于都护府相同,故此郭曜的巡逻范围西到西受降城,东到黑城,整个阴山附近发生了何事没有他不知晓的。 “斩!” 虽然都是跪着,不过那前振武军军使赵承先却是完全跪着的,头伏在地上,身体不断抖动着,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当他听到王忠嗣发出这声音后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连惯常的“冤枉啊”也没发出就被王忠嗣的亲卫拖了出去。 半晌,赵承先血淋淋的人头就回到了大营。 “挂在辕门口,以儆效尤!” “是!” 大营里犹余血腥,但王忠嗣神色如常。 “讲!” “是,大帅!” 眼下在大唐,几乎所有节度使都称得上“大帅”,不过公认的却只有一位,那就是王忠嗣。 “其一,突厥大部已经抵达单于台北边三百里,在铁山附近停了下来” “其二,先到黑城的突厥骑兵已经探明,并不是乌苏米施,而是其子、西杀葛腊哆,其身边有仆固部大酋乙李啜拔长子仆固怀恩麾下三千精骑” “其三,已经探明,葛腊哆就是奚怒皆的后援” “其四,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部已经进入大漠……” 听到“孙秀荣”三字,王忠嗣沉静的面容上似乎起了微澜,一对粗重的眉毛也挑了起来。 郭曜自然观察到了这一节,于是他也停了下来。 “具体到了何处?” “距离呼延山尚有一日,不过此时应该到了…….” “罢了,随他去吧,诸部若是得手就各回原位,静等朝廷的封赏,若是败绩,同样各回原位” “那孙秀荣……” “若是没有他,李光弼对怒皆部的最后一战就开始了,罢了,若是孙秀荣成功击败诸部,就让他通过丰州然后他去对付怒皆部和仆固怀恩,呵呵,我倒是想看看,这位实力超群的羁縻都督能否做到这一点” “那若是做到了了呢?” 此话原本不是像郭曜这种身份的人能够问的,不过一来其父长期坐镇丰州,并让周围诸部服服帖帖,让朝廷十分省心,二来此人大有乃父风范,敦厚魁岸,沉静寡言,连王忠嗣都十分欣赏,平素未免表现出来的亲近有些多了,让郭曜不禁大着胆子问了起来。 “大胆!” 只见站在王忠嗣身后一位身材高大雄壮的汉子出声呵斥。 “罢了” 王忠嗣却摆了摆手,“薛嵩,无妨,想那孙秀荣年方弱冠,短短五年时间就与吐蕃、突骑施、大食连番大战,功勋卓著,本应该高官厚禄犒赏的,却调往相隔万里的霫部” “调往霫部也就罢了,一路上还要受到臣服于大唐的各部攻打,任谁也想不通,郭郎尚未及冠,估计早就与孙秀荣暗地里惺惺相惜……” “大帅,卑职没有!” “呵呵,不用说了,无妨,朝廷自有大计,岂是你我武夫能参透,也罢,既然你问起,本帅也就透露一二,若是孙秀荣能够顺利抵达丰州,并通过了突厥人、奚怒皆的考验,朝廷自然放他去霫部就职” “能够成功抵达霫部的都不是凡品,霫部肯定能得以维持,霫部得到维持,就能在突厥人、室韦人、契丹人之间形成平衡,届时,大唐的余地便又大了许多,薛嵩,你说是也不是?” 原来这汉子叫薛嵩,前平阳郡公、左骁卫大将军薛仁贵之孙,刚刚成为王忠嗣的牙兵头目及外行官不久。 当然了,当王忠嗣调往河西担任节度使后,王忠嗣就被派到幽州任职,与安禄山勾搭在一起,此是后话。 “这……”,此时薛嵩刚刚三十岁,原本在幽蓟一带游侠,而立之年才想起来要成家立业,便投靠了王忠嗣,其人武艺高强,极擅骑射,常年的游侠儿生涯让他作为外行官行走也不在话下,不过让他参详国家大事那肯定是不行。 无论如何,随着孙秀荣的横空出世,东受降城的李光弼功劳簿上就要少记一笔了。 第十一章 万里行路难之四:代号“渴水日”( 终于抵近呼延山了。 呼延山,后世乌力吉赛罕山,实际上是阴山西段狼山向西延展的余脉,位于丰州以西大约两百里,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四十里。 呼延山并不是一座连绵不绝完整的山体,而是断断续续出现在沙碛上的大山。 在荒漠里,特别是在蒙古高原上,只要是有山的地方,就算再荒芜,那也是有雨雪的地方,高原的高度加上山体的高度,必定能阻挡、汇合一些气流,然后形成雨雪,后世这里有两千多平方公里的草场,眼下却远不止如此,起码有上万平方公里。 当然了,是断断续续的荒漠草场。 但这也够了。 一路上,孙秀荣都是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的,虽然预料到敌人可能在途中埋伏,以及各个方向可能出现的敌人究竟来自何处,但万事没有绝对,如果敌人一旦在某个方向出现绝对的力量,碎叶军也是抵挡不住的。 不过当抵近呼延山五十里时,他已经笃定敌人就算有埋伏,就一定会在呼延山中的峡谷里了。 原因只有一个。 敌人并不知晓自己的行军速度有多快,于是就只能提前埋伏,但要在荒漠中埋伏,这食水就是一件无非满足的大事,极有可能造成没等来敌人反倒将自己饿死、渴死的事情。 于是,他们就只能依托有水源的地方埋伏。 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干草,眼下,无论是漠北还是漠南,都以极能忍饥耐渴的突厥马(后世蒙古马)为主,它们就算在冬季也能自己扒开雪层吃下面的枯草,呼延山这种地方就算有雨雪也不会大,马匹可以轻易吃到干草。 故此,当不断接近此山时,孙秀荣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若是没有埋伏,自然就地补给,若是有埋伏,必须吃饱喝足才行!” 于是他让大队人马在距离呼延山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将携带的饮用水让人、马喝掉了一半,又享用了干粮和草料。 如此一来,假若前面真有敌人,他们必须取胜,没有任何选择,若是败了,不但去不了霫部,窜入大漠后渴死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后他又将队伍重新进行了编制。 考虑到北面的情形不明,他让马璘的中营带着整个耿思都强弩营走在最北面——北面,既有可能出现后突厥汗国的军力,也有可能出现被大唐留在丰州的铁勒诸胡,无论如何,估计战力仅次于贺兰山的浑部。 对于契芘部、思结部,他都有把握击败,不过对于北面却不敢保证,最后还是名将情结起了作用,马璘不但统兵能力强,个人武艺也十分高强,何况一路上一直由他统领虞候军,经验也极其丰富,由他带领千骑应付北面最为稳妥。 接下来就是后面,南弓熏的骑兵营也足以应付了。 至于南面可能的敌人思结部,纳伦晓风也足以应付。 孙秀荣能够这么安排自然是有原因的,敌人骤然聚到呼延山,虽然是好整以暇,终究要考虑失败之后该如何撤退,自然是各回各路最为便利,若是让东面贺兰山的浑部在西面埋伏,一旦败绩,他们如何冲破碎叶军的人马顺利回到贺兰山? 至于东面,孙秀荣亲自带着苏哈的重兵营和白孝德的轻兵营,时至今日,作为大都督的孙秀荣自然也有了自己的亲兵,不过也就是一百骑而已,由以前的旗手孙孝恪带领,白孝德的轻兵营兼着辎重营,都是一人双骑,一旦有战事发生,实际上能够出动的兵力只有四百,因为至少需要百骑留下来看护马匹。 但孙秀荣依旧信心满满,有他、白孝德这两位勇将,无论前面出现什么状况,都应付得了。 再者,像这样不够正大光明的埋伏,又在不利于掩藏大军的地方(干旱),就算有四路敌人也不可能太多,自己的碎叶军每一面至少有五百骑,完全够了! “大都督,敌人若是有埋伏,只能是在山谷正中间,那里南北出口较多,谷面也很宽阔,若是在两端,就只能埋伏在山上,山上都是光秃秃的,想要埋伏骑兵完全没有可能” 这是之前马璘的判断,孙秀荣也相信了他的判断。 依托山谷埋伏,那是步军的专长,一旦敌人进入埋伏圈,先用弓箭、檑木滚石击杀,然后趁着敌人惊慌失措时再杀出则无往而不胜。 若是骑兵,这样做就行不通了,一来呼延山是一座光秃秃的土山,并没有多少石块和木头供他们做檑木滚石,何况正值隆冬,若是要掩藏骑兵,就必须在山上挖出很深的壕堑,在这种零下几十度的地方,想想都不可能。 于是,他们只能掩藏在山谷中间有着南北豁口的山体后面,得知敌人进入埋伏圈后实施掐头去尾中间截断的埋伏战术。 当然了,这种埋伏若是由一个名将来实施,虽然有些勉强,也是会打破常规的,但眼下参与埋伏的主将只能勉强称得上。 浑释之,正是此次围攻孙秀荣大军的主将,眼下的职位是大唐皋兰州都督,左领卫中郎将。 他的皋兰州就是后世的青铜峡市,紧挨着朔方节度使府所在的灵州,也就是后世吴忠市,一河之隔而已,大唐能将如此好的绿洲平原赐给浑部,显示了对他的信任。 浑释之的浑部实际上就是大唐自己的部落。 当然了,偌大的贺兰山以及山西广袤的草场,光是一个浑部自然装不满。 吐蕃人侵入青海后,大批的党项羌进入河西、陇右,最大的一支拓跋部迁到了陕北一带,剩下的也多半在陇右一带,不过依旧有少量进入到贺兰山游牧。 进入贺兰山的都是些小部落,最后这些部落都汇聚到一个颇超氏后裔,实际上是被党项大部颇超部驱逐出去的颇超野狐身边。 颇超野狐以前是贺兰山最大的马贼,在聚拢大约一千五百帐党项羌小部落后,自然接受了大唐的招安,成了依附于浑释之的部落。 能够长期在朔方节度使眼皮子底下当马贼,颇超野狐自然很有一手,其全盛时期,几乎垄断了贺兰山以西吉兰泰盐池的生意,手底下各部人马都有,在接受招安之前号称“贺兰百骑”,实力不可小觑。 颇超野狐的百骑都是清一色一石力以上的强弓,加上收割胜利的双弯刀,加之对贺兰山的熟悉,一时就连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也有些无可奈何。 碎叶军很快进入到了山谷正中间! 运气很差,就在全军上下都在忐忑不安时,又一阵风沙从北面刮了过来! 凡是能卷起砂砾的风绝对不是小风! 孙秀荣的眼神凝固了。 “隆隆隆……” 伴随着风沙的是四面八方隆隆的马蹄声,时至今日,若是处身事外,孙秀荣能够从马蹄声的大小大致判断有多少骑,不过由于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又有风沙呼啸着,加上些许的忐忑,让他一下失去了判断! 不过风沙虽然让碎叶军陷入不利,对于敌人来说,也占不了太多便宜,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是以逸待劳,不过在天寒地冻的呼延山,埋伏多日后者这“逸”还剩下多少闲适很难说,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以逸待劳! 东面,碎叶军冲在最前面的不是苏哈,而是白孝德,他带着一百重兵营! 然后才是苏哈的四百重兵营士兵,接着是孙秀荣亲自带领的带着辎重的轻兵营,他的周围护卫着孙孝恪一百亲兵。 前面说过,为了这次顺利抵达霫部,孙秀荣让所有的人都携带了一具两石力(单弓弩)、三石力(角弓弩)不等的强弩,当白孝德见到那团滚滚而来的烟尘时,立即下达了施放弩箭的命令! “咻……” 五百强弩在风势的影响下冲向正东烟尘的上空! 这就是强弩的好处了,由于战马速度极快,你若是想要在抵近敌人后施放弓箭,一来要冲出烟尘才能瞧得清,二来在快速奔驰中,要在马上完成弯弓搭箭冰冷准确射中殊为不易,能够做到那样的就称得上一个“擅骑射”了,进而就有“名将之资”了。 一大拨从天而降的弩箭当即冲在最前面的颇超野狐百骑损失惨重,要知道,颇超野狐控制着吉兰泰盐池,也是有财力装备甲胄的,但无论如何他担负不起一百匹战马的甲胄,他也不会想到要给马匹装备。 大部分弩箭射中了颇超野狐的战马! 这样一来,颇超野狐原本整整齐齐大致以十人为一排的紧密阵型立即变得凌乱起来! 此时,白孝德的一百骑也将强弩放了回去,纷纷将身上的长武器取了出来! 白孝德还是双铁枪的配置,其余重兵营骑兵则是虎枪,当双方都从烟尘里钻出来,并依稀瞧见对方的大致情形时,贴身肉搏战一触即发! 在那一拨弩箭里,颇超野狐的百骑至少有四十骑丧失了战斗力,不是被弩箭直接射杀的,多半是被战马颠下马的,颇超野狐纵横贺兰山以西至少八年,何时受过这种耻辱,见到对面的白孝德后,他大喊一声,挥舞着双刀就迎了上去! 白孝德一见,不禁淡淡一笑。 “双刀自然厉害,不过那是在击败敌人后收割胜利时用到的,那时,用双刀比用单刀、骑枪都强,收割性命效率更高,但眼下我军毫发无损,你急吼吼上来不是送死吗?” 正想着,颇超野狐的双刀已经递到了眼前! “呀呵!” 白孝德发出了一声清啸,右手的长铁枪已经刺中了颇超野狐左手的弯刀! 第十二章 万里行路难之四:代号“渴水日”( 对于颇超野狐来说,作为在贺兰山以西、在朔方节度使眼皮底下安然生存了十年的马贼,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以前朔方节度使府也曾经派兵围剿他们,不过都被他们躲过去了,就算遇到了,由于节度使府不可能派出太多人马,最多一个队(150人),遇到马贼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颇超野狐还有一手绝技。 颇超野狐的双刀一长一短,显然一把是主攻,另一把则主防,但在眼下这种千钧一发的局势下,他左手这把主防的短刀显然并不是主防这么简单,作为马贼,更显然是不可能一板一眼来历练武技的。 鬼魅,才是他们的特点。 当白孝德刚劲迅猛的一击击中他右手手中的长刀,在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颇超野狐的右手几乎握不住这把刀了。 不过他还有左手! 左手,一把短一些的弯刀,看起来应该是用来主防的,但在颇超野狐手里却有了新的变化。 在奋力抵挡住白孝德一般人绝对抵挡不住的一击后,他的左手发动了! 左手的短刀被他掷了出来,弯刀高速旋转着直奔白孝德面门而来!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若是寻常将领,绝对抵挡不过颇超野狐这真正致命的一击! 这才是颇超野狐的真正杀招! 不过白孝德可是大唐少数几个真正能在“单挑”上名垂青史的名将,凡是有“单挑”技能,无一不是反应迅速之人,此时,孙秀荣为他们佩戴的宽檐铁盔起了作用。 颇超野狐的短刀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猛地一低头! “咣当!” 颇超野狐这招在过去十年迷惑了大多数人,不知杀伤了多少包括唐军、浑部、其他马贼在内的对手,眼下却被白孝德的铁盔挡下来了。 躲过颇超野狐这势在必得的杀招之后,白孝德终于被激怒了,他也有左手,那里也有一根长达六尺半的浑铁枪! 与颇超野狐的战法差不多,左手的短铁枪脱手而出,并直接刺进颇超野狐的胸部! 此时,正在奋力抵抗白孝德手里长枪的颇超野狐右手顿时一软,白孝德当即将长铁枪向他脖颈一刺! 纵横贺兰山十余年的颇超野狐死了,有些不甘地死了,马贼不比正规军,连部族骑兵也比不上,他一死,剩余的马贼都是鸟兽散! 此时,白孝德将自己的弓箭取了出来,与孙秀荣不同,他的大弓只有两石力,但依旧是强劲的角弓! 一边追击,一边射出箭枝,此时,才能显示真正的“骑射”功夫,在战马快速奔驰时,能够做到十中五那就是真正的高手,大多数人只能做到十中三以下。 白孝德显然是个中高手,而苏哈重兵营挑选出来的一百骑大多也能做到十中三,没多久,这一百马贼除了少数人跑掉了,绝大多数当场被杀! 不过白孝德的战斗显然没有结束。 在一百马贼后面才是浑部真正的力量! 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见到颇超野狐的马贼队伍被击溃时,并没有立即派出援兵,而是冷冷地瞧着这一切。 浑释之,浑部酋长,皋兰州都督,作为一早占据贺兰山的部落首领,虽然不惧怕颇超野狐的马贼,但在颇超野狐被招安前自然也受到不少马贼的骚扰,能够利用碎叶军将马贼团伙灭掉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当颇超野狐落败时,他如果立即派出援军,虽然最终能否战胜碎叶军还是两说,不过至少还有机会。 但眼下的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浑释之,终究不如他眼下才六岁的儿子,那位能够与白孝德、马璘并驾齐驱的浑瑊,因为现在的浑释之虽然是大唐的直隶州都督,不过他身上传承的还是草原部族那一套,而他的儿子浑瑊却一早就在大唐军营里历练,早就是加强版的浑部大将了。 浑部,眼下虽然号称突厥余部,实际上是正经的匈奴后裔。 当浑释之想起来要催动大队上前迎敌时,白孝德、苏哈、孙秀荣的大队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没有任何悬念,几百弩箭首先扑向了浑释之的大队! 作为答应王忠嗣前来“围剿”碎叶军的浑部,浑释之已经远离了其根据地皋兰州几百里了,何况还是深入到了荒漠之中,自然不可能将部落青壮全部调遣过来,这次跟着他过来的除了少部分作为前锋的羌人,出自浑部的只有一千五百骑。 浑释之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谷中最为开阔的地方,虽然道路崎岖不平,但大体是平坦的,浑释之将其队伍分成了三拨,自然是准备在马贼迎战不利时,采取车轮战的战术将碎叶军击败的。 但他对面的孙秀荣显然没有这么考虑,此时的他已经有些愤怒了。 后面的契芘部,南面的思结部,以及可能存在的北面部落,若是被碎叶军击败,他也没有可能追到其老巢将其赶尽杀绝,那样要越过几百里的沙漠,他不可能做到。 但正东面的浑部他是可以做到的,他可以一直追到贺兰山下,然后在浑部大肆劫掠一番,最后沿着贺兰山西麓北上抵达丰州。 这也是他将自己以及白孝德、苏哈两员大将摆在正面的唯一原因。 于是,抛开那一百正在看管多余马匹的轻步兵,剩余一千骑全部出动了,在这处宽约一里的谷道上齐头并进地朝着浑部大队冲了过去! 此时,孙秀荣及其亲兵一百人居中,白孝德带着自己的四百轻兵营位于左翼,苏哈带着五百重兵营居右,在发出一轮弩箭后就冲了上去。 此时的浑部虽然受大唐重视,但如同孙秀荣一样,他依旧没有资格拥有强弩、铁甲等利器,除了浑释之少数人拥有完整的甲胄外,大多数浑部骑兵只有一件皮甲。 见到碎叶军的阵势后,浑释之略一错愕后也发动了! 对面的碎叶军虽然来势汹汹,不过人数并不多,此时风沙已经结束了,虽然孙秀荣大队前进时也卷起了一大团烟尘,但那显然是马匹奔跑时卷起来的,对于游牧部族来说,通过判断烟尘来大致判断对方骑兵的多少是一门基本功,浑释之也不例外。 想到自己的人数优势,浑释之略一犹豫后还是催马迎战了。 这是一处长约两里,宽约一里的谷地,虽然不像城池附近的平坦地面,不过进行大规模的骑战还是可行的。 不过,当双方甫一接战,双方的差距顿时马上体现出来了。 虽然是宽阔谷地,不过地面还是有不少突出的石块的,对于眼下马蹄铁尚没有大规模装备中原乃至漠北、漠南诸部的时代,他们躲避这些能够伤到马蹄的石块有两个法子,一是利用马匹的灵性,其二便是操控战马的马术了,作为匈奴后裔部落,浑部在战马上的历练比突厥人还要长,马术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与对面已经一早安装了马蹄铁的碎叶军相比便又差了一截。 结果就是,在遇到石块时,浑部骑兵在不断闪展腾挪,看似“骑术精湛”,不过碎叶军却能只躲过大一些的石块,小一些则视若无物,大大方方从上面踩了过去! 反映在战场上,那就是浑部的大队虽然人多,不过因为谷地上石块的原因,队形就凌乱得多,与之相对的是,碎叶军则是以大体完整向前的阵型继续向前猛冲! 陡然出现在战场上,浑释之虽然经验丰富,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他还以为是对面的碎叶军是不顾战马受伤的风险死命催动其上前迎战呢。 “咻……” 眼下的一千骑兵中,只有孙秀荣的一百亲兵手中有短弩,在抵近敌人时自然毫不犹疑将其发射了出来,然后迅速放回身后,一色的虎枪已经向后拉动了! “轰……” 这是两支骑兵相撞时,由于兵器的撞击、没有避过的战马撞击,以及部分骑兵落地产生的混合声音,当然了,碎叶军兵器占优,在相撞的一刹那吃亏的大多是浑部骑兵! 勇往无前! 碰撞后,战况瞬间进入到了碎叶军熟悉的环节,一击得手自然是好,不过没有击中也不会沮丧,处于前列的碎叶军虽然切入到了地方大阵里,依旧是不断向前推进着。 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彼等个体马战技能显然是强于汉军的,但汉军能够用装备和训练来弥补这一差距,而对于碎叶军来说,他们本就是游牧部族出身,得到孙秀荣给他们的宽檐铁盔、棉甲以及虎枪、骑刀、短弩、配合后者这战力顿时上了一大台阶。 没多时,浑释之区区一千五百骑就被当中的孙秀荣亲兵击穿了! 前面说过,凿穿战术是前世孙秀荣大夏军屡试不爽的战术,也是根据大夏军骑兵出身、装备、武器的特点做出的,若是寻常骑兵,无论是汉军骑,还是游牧骑兵,都会采取以精锐布于前面,拼死击破敌人前阵,以为己方后阵骑兵收割胜利创造条件的。 后世明朝时代,大明的家丁,满清的巴牙喇,李自成、张献忠的三堵墙、领头子战术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将整个骑兵平均使用,这是寻常骑兵无论是理念,还是财力都无法想到的。 区区浑部自然想不到。 故此,骑兵大战最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当碎叶军击穿整个浑部骑兵后战斗就结束了了,这是因为,此时浑部骑兵已经没有阵型了,完全被切割的七零八落,此时,碎叶军就可以全军冲上去进行收割! 这是浑释之没有想到的,在己方大队被击穿之前,他在亲兵的簇拥下跑了,但他的战马显然跑不过上了马蹄铁的碎叶军,在天黑之前,浑释之中箭被俘,浑部一千五百骑超出了少数人跑掉了,大部被歼。 第十三章 万里行路难之四:代号“渴水日”( 北路,孙秀荣同样预料的不错。 马璘、耿思都确实遇到了劲敌。 以前,当大唐击败东突厥,并在漠南设置单于都护府安置东突厥余部后,几经周折,随着后突厥崛起,大部分突厥部落还是迁回到了阴山以北,阴山以南的优质草场被诚心投靠的小突厥部落、铁勒部落占据了。 由于此时的黄河河道是贴着阴山南麓流淌的,在中受降城,也就是后世包头以西的地带,由于四周都是山川阻隔(北面、西面是阴山西端狼山,南面是黄河,东面则是牟那山,也即后世乌拉山),北有西受降城,以及三个山口的镇堡,西有永丰县城,于是将这块地方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对于那些诚心依附大唐的部落,朝廷还是不吝赏赐的,眼下这块上好的地方,极为优质的草场,是一个叫做阿跌部的铁勒部落掌控着,加上其它一些突厥、铁勒小部落,与浑部以及迁到凉州、陇右腹地的回鹘、党项羌部落一样成了大唐真正的臣民。 阿跌部的首领叫阿跌良臣,此时寂寂无名,不过再过个几十年,他两个儿子却是名声鹊起,一个叫李光进,一个叫李光颜,都是有名的将领。 当然了,此时俩兄弟尚未出生,倒是契丹族出生的李光弼的同名弟弟李光进已经崭露头角了,眼下正在东受降城与其哥哥一起与怒皆部对峙。 北路人马正是阿跌良臣带领的阿跌部大军,不过除了阿跌本部,尚有不少铁勒、突厥杂胡掺杂其中,甚至还有少数契丹、奚人。 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叫苏农希德的蓝突厥后裔,他是少数在后突厥崛起后留在阴山以南的蓝突厥,他的父亲是东突厥四大嫡系部落之一苏农部的小贵族,母亲却是丰州地带汉人府兵家属,姓蔡。 眼下苏农希德名声不响,但在丰州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了。 苏农希德今年才二十五岁,不过已经是阿跌良臣麾下最骁勇的将领! 后来,苏农希德改成了汉姓,成为蔡希德,那才是他最高光的时候,不过眼下他还是阿跌良臣下面一名掌管常备军的亲兵头目。 苏农希德改为蔡希德那还要等到十多年后他成了安禄山的部属后的事情,眼下我等继续称呼他为苏农希德。 与孙秀荣料想的一样,在王忠嗣的授意下,阿跌良臣带了一千五百骑来到了呼延山,并以苏农希德的五百精锐为先锋。 苏农希德这厮,从小就骁勇善战,曾经一人独自在阴山南北闲逛,与像薛嵩这样的游侠儿惺惺相惜,十八岁时便创下了偌大的名头,当时薛嵩是幽州游侠儿的头目,苏农希德就是河套一带的头目了。 由于有这番经历,苏农希德通过压服阴山一带的马贼以及游侠儿,投靠阿跌良臣时手底下就有了一百多称得上草原勇士的班底,投靠阿跌良臣后很快就成了他一千常备军的头目之一。 眼下北面这一路处在最前面的就是苏农希德带领的五百常备军! 这五百人中有两百人都是苏农希德的老部下,与寻常游牧骑兵不是弯刀就是长矛不同,他们都是使着各种各样的重型武器,且人人都使得动一石力以上的角弓,战斗力相当可观。 像苏农希德自己,就是一手浑铁枪,一手铁鞭,背后一张三石力的大弓,他这两百骑连王忠嗣见到后也是赞不绝口,并破天荒地让其装备铁甲,并赏给苏农希德一套明光甲,故此,王忠嗣对这一路的期望还在东路浑部之上! 苏农希德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年来,他实际上成了鸡田州刺史阿跌良臣的都虞候,与同为虞候的李光弼、李光进以及丰州军使郭子仪长子郭曜一时瑜亮。 同样,大唐能够用少数兵马就牢牢控制丰州一带,阿跌部功不可没,而贵为蓝突厥后裔的苏农希德又在阿跌部里居功至伟。 在后突厥崛起之后,突厥人也有越过三个山口侵入丰州的情形,不过大唐凭借着西受降城的七千步骑,以及阿跌部的五千部族骑兵就好几次击退了突厥人的进攻,自然让苏农希德信心满满。 “呼……” 风沙刚刚散去,突前的中营马璘就遇到了同样突前的苏农希德! 与他人不同,由于马璘作为北庭都护府的虞候曾深入到阿拉善荒漠一带,自然遇到过同为虞候的苏农希德,两人都熟识,苏农希德虽然嚣张,不过对于一手流星锤,一手浑铁枪的马璘还是十分佩服的。 故此,当苏农希德骤一见到马璘的旗号还是愣了一下。 对于马璘这样的微末人物,他投靠碎叶军的事情自然尚没有传到丰州一带,而马璘见到北面竟然是苏农希德时,也是心理一凛。 不过,这两人虽然是熟人,跟着马璘过来的强弩营校尉耿思都却没有理会这些,当苏农希德的人马一进入强弩抛射的射程,他当即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突然受到弩箭的袭击,苏农希德自然大怒,此时他猛然醒悟到眼前的不仅仅是马璘,而是碎叶军,在他不敢平视的王忠嗣眼里,碎叶军就是敌人! 他与马璘的虞候军交过手,以前都是几十人的小规模战斗,还都是点到为止,以前马璘的虞候军自然装备严整,而当时的苏农希德却寒碜得很,眼下却人手一件铁甲,虽然眼下是隆冬,身穿铁甲的感觉并不好,但毕竟是铁甲不是? “呜……” 与唐军相比,苏农希德还是采用了以前苏农部聚兵战斗的那一套,在苏农部,战斗时无论进退都是用大号牛角发出的声音来实施的,眼下他发出的就是“冲上去,血战到底”的命令。 “呀呵!” “杀!” “哎嘿!” 苏农希德的两百骑都将铁甲涂得漆黑,加上挑选的清一色黑色骏马,以及各种同样涂得漆黑的重型武器,喊着各式各样夺人心魄的口号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 苏农希德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当两队人马都从沙尘里钻出来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两三百米,恰好在强弩的抛射射程里,而就在耿思都的强弩营正在马上拉动弩弦准备发动第二拨弩箭时,苏农希德的人马已经冲到强弩抛射射程之外了! 但马璘的中营还在! 若还是以前的北庭瀚海军,一旦在狭窄的地形碰到像苏农希德这样个个都为精锐的重骑,马璘就算能获胜,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在他的眼里,苏农希德这厮带出的骑兵一点也不亚于大唐的精锐。 但眼下的他却是信心满满。 与其它骑兵营一样,最为精悍的一百人都配备了虎枪,作为纯粹的骑兵营,自然还有短弩,见到眼前那股在余势未消的黄色烟尘里钻出来的黑色洪流竟然不惧强弩的抛射,以极快的马速冲过来时,马璘的眼神也亮了! 与十几年后的统兵大将马璘相比,此时的马璘才二十一岁,更渴望在贴身厮杀中建立荣耀,同样与十几年后一样,越是危险的时候,马璘越会感到兴奋! 眼下的马璘正是这样! “咚咚……” 作为大唐的一员,“击鼓而进,鸣金收兵”才是习惯性操作,当对面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后,几乎在同时,马璘命令身边的鼓手敲响了进攻的命令! 见到对面的碎叶军也发动了,苏农希德的眼神也大亮起来! “马郎,以前你我不分胜败,这次就一较高下吧……” 两三百米的距离瞬息即至,就在苏农希德盼望着好好与马璘打上一仗时,同样高速奔过来的马璘前锋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咻……” 马璘前锋手中的短弩在距离五丈远的地方发动了! 对于有着铁甲的苏农希德前锋来说,区区短弩发出的弩箭对于己方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在战马的高速奔驰中,想要利用左手命中敌人完全不可能,此时弩箭起到的作用同样是骚扰! 惊艳一箭! 就在苏农希德的骑兵纷纷避让碎叶军的弩箭时,马璘已经完成了收回弩箭,将流星锤攥在左手里,右手的大铁枪向后一手的动作! 马璘突了进去! 几乎在同时,他左手的流星锤、右手的浑铁枪分别击中了一名敌人! 一刹那,苏农希德前锋最前面那一层人马纷纷人仰马翻! 马璘在继续往里突! 以往在北庭时,马璘多半作为虞候在草原上巡逻、侦查,很少有真正战斗的时候,眼下被他逮到了,岂有不酣畅淋漓的? 只见他左手的黑色流星锤在他附近不时突然猛地窜出,又突然回到他手中,就好像他伸长的手臂一样,而右手的浑铁枪也向一条直挺挺的黑蛇前后不停地在抖动,每一次抖动,不是发出剧烈的声响,便是带起一篷血雾! 直到他遇到苏农希德。 马璘遇到苏农希德时,苏农希德的前锋已经锐减一半了,若是寻常部族骑兵,在军力锐减一半时,早就四散逃走了,但苏农希德的人马显然不是这样,在苏农希德本人没有发出命令时,竟然无一人退却! 但也就是这样了。 马璘的流星锤击中了苏农希德的铁枪,发出了惊天的声响,而他的浑铁枪却与苏农希德的铁鞭纠缠在一起,此时,死在、伤在马璘流星锤、浑铁枪下的前丰州各部游侠儿至少有二十人,马璘正是战意最为高昂的时候! 而苏农希德却刚刚接战! …… 最终,苏农希德跑了,他的两百选锋似的精锐最后只剩下大约五十骑,随着苏农希德的战败,在后面压阵的阿跌良臣也没有与碎叶军死拼到底的意思,因为王忠嗣之前就跟他说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连一向骁勇的苏农希德都败了,自己何苦在死拼? 虽然对王忠嗣下达对同为“唐军”的碎叶军开战的命令十分疑惑,不过既然有此话在先,他没有违抗的道理。 第十四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1) 夜幕逐渐降临。 在呼延山靠近东端一处开阔谷地,孙秀荣大帐。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西路、南路来的果然是契芘部和思结部的部族骑兵,人数都不多,都约莫千骑左右,在南弓熏、纳伦晓风的打击下很快就撤退了。 在自身牺牲甚微的情形下,碎叶军彻底粉碎了四路部族骑兵的围攻,击溃了北路、西路、南路三路人马,几乎全歼了东路人马,还抓到了大量的俘虏。 在审讯完俘虏后,孙秀荣赶紧召开了紧急会议。 像审讯俘虏这种活计,自然交给了跟着孙秀荣去霫部的仁勇都,眼下正是仁勇都头目苏希杰在汇报。 “根据审讯结果,北部的人马主要是盘踞在丰州一带的阿跌部,我军杀死杀伤大约三百骑,受伤的约莫百骑被我军俘虏;东路是盘踞在贺兰山附近的浑部,总数大约一千五百骑,其中羌人五百,浑部一千,我军杀死杀伤一半,剩余全部俘虏,还俘虏了浑部都督浑释之,杀死了羌部首领颇超野狐” “西路、南路我军也以击溃为主,杀死杀伤大约两百骑,我军先是一阵弩箭,接着全军杀入,这两路敌人甫一接触便退却了,各俘虏大约百骑” “说说你等的想法” 此时,孙秀荣终于将一腔愤怒压了下去,不过就这样沿着预定的路线去丰州却不是他想做的。 “大都督”,马璘站了起来,“职部建议还是赶紧去丰州要紧,朝廷许给我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这些俘虏?” “职部建议在丰州交给那里的唐军处置” 孙秀荣未置可否,看向白孝德,白孝德也站了起来,“大都督,职部以为,这四部之间,最近的也有三百里,最远的则在千里以上,彼等之间是如何联络的?又为何一起聚在呼延山等着我等?抑或本来等的是他人,恰好被我等碰上了?” “无论如何,这中间必定有人居间联络,按照俘虏提供的讯息,西边的契芘部是受居延海的同城守捉管束,南面的思结部受白亭海的白亭守捉管束,北面的阿跌部直接受丰州军使管束,东面的浑部直接隶属于朔方节度使管束” “也就是说,唯一能策动必定联合起来行动的也就是……” “可同城守捉和白亭守捉都隶属于河西节度使府,阿跌部、浑部则属于朔方节度使府……” “好了”,孙秀荣看了诸人一眼,打断了马璘与白孝德的争吵,“其他人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 此时,作为工曹参军一起去霫部的席元礼耷拉着脑袋,剩下的南弓熏、耿思都、纳伦晓风却是异常兴奋。 纳伦晓风说道:“大都督,职部建议,眼下直接去丰州自然最近,但也有接近四百里,若是绕道往东南,穿越大沙漠去贺兰山西麓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哦?” “浑部大部都在贺兰山以东的山麓以及平原上,那里是朔方节度使的眼皮子底下以及腹心地带,我部再是强悍,也不能在那里放肆,不过贺兰山西麓以及西边的盐湖都掌握在党项羌手里” “眼下党项羌首领已死,其麾下五百精锐也大部死亡,西麓的党项羌完全不用考虑” “按照俘虏提供的讯息,这颇超野狐长期控制山西盐湖,家财应该不少,何况他的大帐就设在贺兰山西麓正中的绿洲上,都督以前教导我等,那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四部人马,西路、南路我等不可能前往施以惩罚,不过北路、东路还是可以的,据说眼下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统领大军在中受降城,北路我等也不能冒犯,于是只剩下东路……” “咳咳”,马璘再次说道,“诸位,朔方节度使的大营为何设在灵州?那是因为在此地以西就是南下回鹘、契芘、思结、浑四部,以北是阴山以南铁勒诸部,以东则是党项羌大部拓跋部,以南是迁入陇右的党项羌其余诸部以及投靠大唐的吐蕃部落” “当然了,此地距离阴山不远,也是为了防备阴山以北的突厥人,在下说的意思是,朔方节度使府总共有六万多精锐,其中灵州本地就有整整一个军团!该军团是整个节度使府最大的机动军团,眼下王节度带走了一半人马去中受降城,眼下还有一万人!” “何况,我等虽然大致歼灭了浑部人马,不过肯定有不少提前跑回去了,在贺兰山中,也要多处缺口,重要的缺口以前的秦汉就有军堡存在,赫连勃勃时代更是修建了大量的石堡,并一直延续到今日” “据我所知,山南的那处缺口常年就有三千步骑存在,那里距离颇超野狐的大帐只有百里,骑兵一日即到……” “是吗?”,孙秀荣接过了话茬,他脸上依旧很淡定,“你怎地知晓我军攻打党项人时朔方军会出动?记住……” 他站了起来,“这次战事,就不要追究太多了,反正是四部部族就是了,与大唐无涉,与朔方军无涉!” 他看向白孝德,“孝德,你将轻兵营多出来的战马身上的辎重放下来,然后带领轻兵营去颇超野狐大帐所在,记住,夺取其粮草、钱财、食盐等物,然后将轻兵营多出来的五百匹马全部驮满,能办到吗?” 白孝德大声说道:“大都督放心,绝对能办到!” 孙秀荣点点头,“去吧,明日一早就出发,完事后原路返回,就在呼延山一带等待沙漠里的薛延陀余部……” 白孝德眼睛一亮,“大都督,你怎地知晓彼等一定会到?” 孙秀荣说道:“若是我等战败了,就算彼等已经在路上,肯定也会折回去,不过眼下我等战胜四路人马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到大漠里,按照约定,彼等应该在一个月后抵达丰州,此去丰州,必定经过呼延山” “你缴获的粮草就是为彼等准备的,你从贺兰山回来后,这一去一来至少要十余日,我等离开居延海已经十余日了,若薛延陀部正在赶来,应该在十日左右碰到该部,记住,你等回到呼延山后,最多再等十日,若是薛延陀部未到,即刻拔营去丰州” “丰州最西面有一个县城,叫永丰县,眼下丰州军使郭子仪正在那里驻守,我等就在那里等你.” “是” “苏希杰” “职部在” “我等抵达狼山南端后,你带着少数人马沿着狼山西麓北上,去寻找突厥人……” “大都督……” “化妆成鞠氏商行的模样,略带一些货物,将我军在呼延山大败诸部的消息散发出去,若是遇到乌苏米施可汗的人马最好,眼下彼等正在阴山以北与王忠嗣大军对峙,应该会高兴地看到在阴山以南有一支人马……,咳咳,你明白了?” 孙秀节心理一凛,“明白了” 马璘心里也是暗叹,“朝廷是怎么搞得,怎地会想到唆使四部前来围剿碎叶军?眼下大郎如此做,自然是为了挟敌自重,不过站在他的地步也没甚好说的,呼延山这出好戏多半是朔方节度使府弄出来的” “前面从丰州到单于都护府,还有大量的路程,只有到了单于都护府,才能见到大郎的依靠独孤修,从那时开始,有独孤修带着,再往东自然会一路通畅,此前还是有些凶险啊” “不过在北有后突厥大军,东有怒皆部作乱的情形下,王节度绝对不会再惹事端的,大郎这么做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若是让突厥人以为有机可乘那就糟了” …… 次日一早,在呼延山补给好之后,白孝德带着轻兵营南下了,而孙秀荣带着剩下人马以及俘虏沿着驿道继续朝丰州赶去。 就在孙秀荣他们在荒漠里风餐露宿时,永丰县城,现任丰州军使的郭子仪却在自己的院落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郭子仪,眼下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了,比节度使王忠嗣还要大许多,不过王忠嗣对他十分信任,在王忠嗣指挥的几场大战里,他主要任用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比他小两岁的李光弼,时常作为朔方军的先锋存在。 而大军出动后,留镇后路的多半就是丰州军使郭子仪。 对于这样的安排,郭子仪倒是没什么话可说,但眼下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现在已经是半夜,永丰城已经宵禁,不过郭子仪却推开了房门,当晚在府里值守的牙兵高升见到了赶紧从暗处出来。 “军使,可是要夜巡?” 高升原本也是一个流落在朔方地区的高丽游侠儿,后来被郭子仪瞧中,并担任了他的牙兵,高升武艺高强,善骑射,跟着郭子仪后又受到他时常提点教诲,眼下已经是他的牙兵头目,并兼任丰州军虞候一职。 郭子仪点点头,在已经宵禁的情形下,就算贵为军使的他也只能借着夜巡的名头外出。 当然了,今晚他是不必亲自外出的,但他又不得不外出。 在城西,原本有一座小山,山上有水,城池便是围绕着这座小山建设的,建好后按照大唐的惯常做法,在此地设置了一处道观,名曰“玄天观”。 刚才郭子仪在自己府邸徘徊时恰好见到了山顶的玄天观还有灯光,便猛然想到一个传闻,于是他就连夜出来了。 没多久,郭子仪、高升两人就来到了道观下面,郭子仪将缰绳扔给高升,“你在山下等着,我去去就来” 小山约莫有一百来级石阶,郭子仪没费什么功夫便来到了山上道观前。 刚来到山上,道观前面已经有人在那里候着了。 一个年轻的白衣修士正提着灯笼笑吟吟站在那里,郭子仪一件赶紧走上前。 “原来李居士还没歇息?” 第十五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2) 此人竟然是李泌! 在原本的历史上,安史之乱前,李泌就是沉醉于佛、道,云游天下的,眼下本土的名川大山他几乎游遍了,西域一带又去过,他很是想去汉时的燕然山、狼居胥山去看一看。 于是,他先来到了永丰。 他与太子李亨关系极好,他外出时并非白身,而是挂着正七品“太子亲卫”的职衔,实际上是变相代替太子殿下游历天下,体察民情,领略风俗的,寻仙访道只是一方面而已。 眼下北境战事有“大起”的苗头,李泌自然来到了这里。 当然了,得知孙秀荣又被委派到霫部后,李泌也是有些意外,不过此时圣天子身体康健,似乎有再干个干几十年都不成问题的迹象,太子派出去的各路“体察使”都是暗地里行动,是万万不能干预政事的。 但来到丰州则是李泌主动要求的。 这次来丰州,他还是带着他那从黑水靺鞨部落招来的勇士李思慕,那位力能伏虎的壮汉。 郭子仪见夜半时分李泌还能主动开门迎上来,也是暗自吃惊,“都说此子八岁时就受到圣天子青睐,从小又与皇族子弟交好,除了极为聪慧,便是于仙佛之道有惊人禀赋,难道这就是他的未卜先知?” 李泌听了郭子仪的话也说道:“眼下阖城宵禁,能够来到玄天观的只有值守的军士,而此观是圣天子亲自下令建造为贵妃祈福的,寻常士兵亦不能走近,于是只有军使你了……” 原来此观是在李隆基已故妃子武惠妃病重时,为了给她祈福而建造的,分别在最东边的营州(朝阳),最西边的龟兹(库车),最南边的爱州(越南清化),最北边的永丰(杭锦后旗)以及长安各建了一座道观。 这五座道观直接隶属于宗正寺管辖,寻常人等自然无法靠近。 “这倒是”,郭子仪点点头,只见李泌又朝他走进了一步,脸上带着微笑,“敢问军使可是为碎叶军而来?” 郭子仪大吃一惊,若是李泌能够未卜先知先出来迎接他还能解释的话,“碎叶军”三字一出就像大锤一样敲打在他的心口。 来到李泌的房间后,两人盘腿坐下,李泌说道:“孙灵石……” “孙灵石?” “哦,就是孙秀荣的字,这个字还是在下给他取的,秀、荣都是草木萌芽、灵秀之状,独欠收获之意,原本是用灵实的,恰好当时我与其相见时是在昆仑山,该山盛产玉石,便以灵石代替” “原来如此” “咳咳,军使,可是为如何接纳前来的碎叶军一行感到烦恼?” “……” “呵呵,说实话,对于朝廷暗中下令各部在呼延山埋伏围攻碎叶军一事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孙秀荣此子虽然胆大妄为,但自从其正式从军以来,所作所为并没有对大唐有哪怕一丁点伤害,反而多立功勋” “在葱岭守捉时,原本需要疏勒镇千里迢迢每年花费三个月往返运送粮食,运送的粮食在路上就要消耗一小半,孙秀荣在葱岭成功种下粮食,让其能自给自足,就这一项,就为大唐每年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在胡弩镇时,若是没有他,眼下整个魏龙国已经与大小勃律连成一片,要知道,这些地方的百姓风俗、信仰与吐蕃相差无几,若是连成一片,大唐再想上下其手殊为不易,但孙秀荣以区区一百多骑就歼灭了吐蕃国设在象雄万户府的千夫长拉鲁多吉,并扶持已经亡国的魏龙国王族后裔复国” “有魏龙国在前面挡着,大小勃律便只有臣服大唐一途,大唐就能在西海一带与吐蕃人放手一搏” “纳伦地,原本是划给大唐盟国拔汗那国管辖的,孙秀荣去之后让其成了大唐羁縻都督府,最后干脆让南弓、哥舒两部成了大唐直接管辖的部族,之后怛逻斯、碎叶城的事情在下就不多说了,都是以少胜多” “成立碎叶都督府后,大唐对其支应的也就是一千府兵,些许战袍和弓弩罢了,而有了碎叶川都督府的存在,原本强大的突骑施一拍两散,苏禄死后实际上以莫贺达干最大,但都督府收复碎叶城后整个七河流域的形势顿时为之一变” “可以说,莫贺达干一死,加上已经投靠大唐的胡禄居部、哥舒部、弓月部,原来的西突厥余部想要再给大唐造成威胁起码还要十年才行,用极少的代价,为大唐边陲换来十年的安定,用怎样的功劳来奖赏也不为过” “可是我听说此人不大接受都护府的管束,喜欢恣意妄为……” “那肯定是有的,毕竟是少年心性,何况,都督府偏隅于本土之外,距离最近的拔焕城也有两千多里,若是事事都要禀报,岂不是贻误了战机?何况,孙秀荣在发动时还是同时派出快马进行了禀报的” “……”,郭子仪欲言又止,李泌笑道:“我知道军使想的是什么,是的,孙秀荣,一个契丹叛军之后,终究是汉人,却能在短短几年中在西域创下偌大名头,所作所为,早就在包括节度使夫蒙灵察在内的诸公之上,更令人惊惧的是……” 李泌自己用到“惊惧”这个词时,自己也暗自感叹了一下。 “他竟能在各部族之间自如地游走着,还精通漠北诸部巫祝仪式,寻常部族,就算放在强汉时代,班超、陈汤等在的时候,对于中原王朝,敬畏多于怀恩,中行曰、张宾等人,以身伺胡,都是以谋士、宾客的身份” “孙郎却不同,他好像生来就精通部族事务似的,他自然利用了大唐的威势,但主要还是靠自己,眼下在碎叶川都督府,诚心投靠他的部族有几万户,孙郎拣拔其精壮编成碎叶军,虽然还在大唐的旗帜下面,但终究不像浑部、党项羌,大唐能够牢牢地控制” 见到李泌并没有避讳这一点,郭子仪也点点头,“却是如此,寻常部族,若是没有足够的丁口,足够的兵器和甲胄,任谁也不能做大,但此人两者兼具,朝廷自然有些小心” 李泌说道:“这次孙秀荣轻易挫败四部埋伏、围攻,距离丰州已经不远了,按照朝廷的安排,他是要去霫部的,霫部,在契丹、奚部、渤海、室韦的蚕食之下就要消亡了” “漠北、漠南之地不比西域,形势更为复杂,大部落更加众多,其中不乏像渤海、契丹、回鹘这样的极为剽悍者,无论哪一部做大,对中原都是极大的威胁” “因此,若是孙秀荣能够平安抵达霫部,以其以往的履历,很有可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同时以他好惹事的风格,又必定会将漠北漠南诸部的目光全部聚到他身上,那样一来我大唐也会一身轻松……” “再者,就算孙秀荣的碎叶军能够平安抵达东受降城附近,还有怒皆部、突厥人以及奚人需要他去化解,你等是大唐正式任命的官员,若是在丰州这里就将其挡下了,就不怕天下的悠悠之口……” 郭子仪说道:“是这个理,不过尚有一事……” “哦?” “孙秀荣这厮在路过豹文山守捉时接触到了守捉使延铎,此人全名叫呼延铎,却并不是匈奴呼延部之后,而是薛延陀之后,真名延铎,其部下有一千多帐,在豹文山附近挣扎求活” “根据在下接到的消息,延铎部在碎叶军离开后突然聚到了一起,然后举族越过了弱水,与弱水东边荒漠里的薛部汇合了,两部汇合后总户数就超过三千帐了,根据最新的消息,薛部、延陀部两部已经移动到大漠中间一带……” “彼等意欲何为?” “不知,按说延铎是豹文山守捉,又守着金矿,虽然苦寒,终究能过过活,为何放弃金矿迁到薛部的地盘?薛部,更是荒芜无比啊” 李泌也皱起了眉头,“这两部的底细朝廷自然知晓,彼等丁口稀少,周围又是受大唐羁縻的大部,按说翻不起大浪的,对了,你的意思是……” 郭子仪点点头,“此事突然发生在碎叶军路过前后,若是与碎叶军完全没有联系,我肯定不相信” “碎叶军?难道是孙秀荣让其聚在一起的?” “非也”,郭子仪摇摇头,“孙秀荣是谁?虽略有些名头,还不会大到让这两部言听计从的地步,多半是孙秀荣向其许诺了某事,孙秀荣现在的任命是霫部大都督,自然是要去霫部的” “最近几年霫部被周围诸部削弱的厉害,孙秀荣见到薛部、延陀部后,未尝不能向其许诺迁到霫部的种种好处……” 李泌心理一凛,“妙啊,薛延陀部落号称游牧部族,实际上是诸部中独立特行的存在,彼等的步战功夫还在骑战之上,孙秀荣碎叶军全部是骑兵,若是有薛延陀部的步军支撑,抵达霫部后成功稳定形势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军使的意思?” “若是只有碎叶军,我自当给其补给,并让其大大方方通过丰州,不过这薛延陀部若是也来到丰州,在下又当如何?” 李泌暗道:“孙郎啊孙郎,你就不能稍稍安分一些,此去霫部,有多少凶险,你带着三千碎叶军能够平安抵达就不错了,怎地又招来薛延陀部?” 半晌,他说道:“也罢,等孙郎来了后再说,若薛延陀部真是他招来的,便让其退回去就是,若延陀部就是想与薛部合在一起,我等也就不理会了” “若孙秀荣硬是要将薛延陀部带走呢?” “这……” 第十六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3) “大都督” 孙秀荣带着怛逻斯旅很快抵达了丰州的西部边缘。 在这里,在此时,由于黄河原本浩浩荡荡向北流淌,甫一遇到像狼山这样的高地,自然折向东边,不过贴着狼山的黄河河道并非一日形成的,千百年来,黄河在折向东边时曾多次改道,于是在后世黄河以北、狼山以南、巴彦淖尔市以西的地区形成了大面积的沼泽地。 一处有些类似于伊犁河三角洲的沼泽地,这处沼泽地胡泊、荒漠、绿洲纵横交错,在春夏季节,没有熟悉路径的牧户引路的话,若是不幸踏入水洼子,那肯定是万劫不复了。 但在隆冬时分倒是没有这个风险。 由于绿洲、胡泊的存在,这里在冬季时依旧有大量的干草。 怛逻斯旅抵达此处时,立即围绕着一个冰层厚度达半米的淡水湖扎下了大营。 正在向孙秀荣汇报的是孙孝恪。 仁勇都副尉苏希杰已经贴着狼山西麓北上去碰突厥人的运气去了,原本的中营校尉耿思都以及现任中营校尉马璘本来最合适担任随时跟在孙秀荣身边听候命令的人,不过孙秀荣还是让自己从胡禄居部那里的得到弓月部少年、旗手孙孝恪将这个任务担负起来了。 “根据俘虏的消息,这处沼泽地只有少数阿跌部铁勒人驻牧,眼下是冬季,大队人马径直朝东南行走大约百余里便是库结沙” (库结沙,后世乌兰布和大沙漠,此时黄河河道在阴山南麓,丰州与宥州、夏州的分界线就是库结沙,宥州,后世鄂托克旗一带,夏州,后世鄂尔多斯+靖边县) (黄河河道直到包头一带才大致与后世河道重合) 此时,孙秀荣已经探知大约有三千帐薛延陀部落已经抵达了呼延山,再有十日他们就能抵达狼山南部,那里还有白孝德五百轻兵营等在那里,加上薛延陀部自己的力量,应该确保无虞。 耿思都(粟特化汉人)、苏希杰(突厥人)、孙孝恪(弓月人),这三人都是孙秀荣一手调教过来的,他们与孙秀荣之间的关系远在其他人之上,在这三人心目中,孙秀荣就是他们的“主公”。 被孙秀荣亲自调教过的,别的不说,通晓汉文那是起码的。 “靠近库结沙最近的城池便是丰州,其南面距离大沙漠约莫二十里,大唐在这里设置州城,除了往北压服突厥人,还有压服库结沙以南诸部之意……” “哦?” “大都督,在俘虏中,有一位受伤的为阿跌良臣打理辎重的汉人,大唐在丰州地西部设置呼延都督府,也委派了官员担任司马等职,此人正好是呼延都督府司马下辖的三曹录事,与永丰、丰州等地大唐郡县往来密切” “据他所说,眼下丰州刺史是由郭子仪兼任的,但郭子仪的大本营却在永丰,在丰州城却设有盐铁推官,大都督,库结沙以南,有著名的胡落盐池,年产精盐一万五千石,专门供给三座受降城军民使用,除此之外,尚有其它盐池数处,加上中受降城一带的冶坊,都归该推官管辖” “也就是说,此人实际上就是丰州的民事官” “此人与该推官是同乡,当然了,这两人年岁相同,身份却殊异,自然是因为这位推官是进士出身,而此人以前只不过是郭子仪的幕僚而已” “哦,该推官姓甚名谁?” “此人是去年的进士,叫元载,原本是派往某县当县尉的,据说此人听说过大都督在西域的事情后主动申请到丰州担任盐铁推官,除了执掌丰州之地诉讼之事,还兼管盐铁之事” “此人所知全部是听这位元载说的,按照他的说法,大唐灭亡西突厥后,为了稳固安西四镇,将四镇一带的部分昭武九姓胡人迁到了这里,并在宥州附近设置河曲六州安置这些胡人” “多年前胡人造反,被镇压后全部被迁到了江淮地区,不过眼下大唐煌煌盛世,那些迁到江淮地区的胡人又不断上书,圣天子也动了恻隐之心,又让一部分粟特人迁回来了” “这些人大约有几千户,大多在灵州东北盐池州半牧半农” “夏州之地主要是党项羌和吐谷浑……” “吐谷浑?” “是的,夏州主要由党项羌中最大的一股拓跋部占据,但在拓跋部以东,东受降城以西,却是由迁徙到此的吐谷浑部落占据” “拓跋部的首领叫拓跋守寂,约莫四十上下,受封为夏州都督,西平公,其手下约莫有五千帐,有一子叫拓跋朝光,年岁与大都督相仿,幼时在长安为质,文武双全,颇有些能耐” “迁到胜州、银州一带的吐谷浑部落首领叫赫连隗,受封为吐谷浑都督,东平公,手底下有三千帐左右” (拓跋守寂,西夏李元昊之祖,赫连隗,后世与沙陀李国昌父子大打出手的阴山都督赫连铎之祖) “大唐在上述诸地有河流水渠处设有少量汉人府兵,看重的主要是几个盐池,剩余的还是各部牧场” “你的意思?” “大都督,眼下白孝德已经击破贺兰山以西的羌部,据说截获的财物装满了五百匹马,而薛延陀部也已经抵达呼延山,十日之内必能抵达这里……” “哦?” “大都督,延铎此人你已经见到了,实际上,延铎一向以薛部的首领马首是瞻,这两人对外都宣称呼延后裔,实际上都是薛延陀人,薛部首领对外叫呼延卫国,实际上却叫薛怀贞” “此去霫部,至少有三四千里,彼等若是赶着牛羊前往肯定是不行,何况还是在水草缺乏的冬季?” “这两人决心很大,根本就没有观望,而是一早就打定了注意跟着大都督走,彼等将牛羊全部杀掉了,并做成了腌肉干,只留下马匹和骆驼,由于延铎部在豹文山守捉经营多年,储藏了大量的粮食和食盐,彼等倒是不缺粮食和食盐” “这样的话,他们的步伐就不会慢,薛延陀人是有名的饲养骆驼之族,他们在双峰驼上挂着两个大框子,框子里装着老弱妇幼,青壮男丁都牵着马走,速度一点也不慢……” 孙秀荣却有些疑惑,“本督何德何能……” 孙孝恪笑道:“不知怎地,大都督与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的消息传到了薛怀贞的耳朵里,还有,虽然在汉地不怎么传颂,但在游牧部落,桃花石却是广为流传……” 孙秀荣心理一凛,“自己从边令诚那里得到桃花石的事情已经泄露出去了?” 孙孝恪赶紧说道:“我问过薛怀贞,彼等只是知晓桃花石被大都督从吐蕃人手里夺回来的事情,至于这枚石头的下落倒是不知晓,不过……” “但说无妨” “是,大都督,只是职部揣摩,此人多半是这样想的,大都督离开胡弩镇后即刻平步青云,若是没有桃花石护佑,彼等是不会相信的,故此……” “此事还有谁知晓?” 孙孝恪心里一紧,“不知,但这枚石头在汉地知晓的人不多,也不上心,胡人部落也是有些传承的大贵族后裔才知晓,薛怀贞是前薛延陀大汗夷男可汗之后,故此……” “罢了,随他去吧,若是白孝德他们到了,我等该如何行走,你可有了盘算?” “咳咳,大都督,职部是这样想的,按照俘虏的说法,那丰州军使郭子仪是一个极为精细之人,我等抵达此处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 “眼下朔方节度使王忠嗣正在中受降城与突厥人对峙,无法顾及我等,能腾出手来的就是郭子仪了,不过对于彼等来说,丰州是大唐的直辖地,若是在丰州动手,实在躲不过天下悠悠之口” “于是,对彼等来说,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上策,既然是这样,我等便沿着库结沙北缘一路行走就是了,职部的人与仁勇都的人已经化妆抵达了那里,北面还有干草,可供战马食用” “丰州大量的军队都在中受降城以及狼山几个关键军镇、永丰县,南面军力并不多,故此,我等大大方方在南面贴着库结沙北缘行走就是,据说这库结沙南北宽度有一百五十里,是天然的屏障” “此时,我等速度一定要快,大约两百余里后就是黄河河道了,那时,我等便贴着黄河北岸行走,若是情形有变,即刻踏上黄河冰面,凭着我等马蹄钉套,敌人人数再多也无可奈何” “一直到东受降城,大约五百里的距离才重新踏上北岸陆地” “东受降城的李光弼多半会打着让我部与北岸的怒皆部互相拼杀的主意…….” “你认为怒皆部比唐军还好过?” “自然,怒皆部三败于李光弼之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我部在呼延山被四部攻打的事情多半也传到了奚怒皆的耳朵里,此时其完全没有理由再树一个敌人……” “那黑城的突厥人呢?” (黑城,后世呼和浩特附近) “大都督,不是在下杞人忧天,由于大都督已经与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结拜,在阿史那氏王族眼里,你已经是彼等的仇人了,不知为何还要委派苏希杰北上……” “这一节你不用问了,你也不想想,突厥汗国刚刚发生巨大内乱,可汗被杀,而王忠嗣又带着大军在碛口威慑,彼等有何理由再与我为敌?我能与阿史那施结拜,难道就不能与葛腊哆结拜?” (葛腊哆,现突厥汗国大汗乌苏米施可汗之子,正与仆固部酋长之子仆固怀恩一起带着三千精骑在黑城驻扎) 这样的草原政治,自然是孙孝恪这位几年前还是胡禄居部奴隶的少年所不能理解的。 不过孙秀荣并没有纠缠这些,“你说的不错,等白孝德、薛怀贞等一到,我等就按照你刚才的路线行走” 第十七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4) 丰州城。 在南城门楼上,看着正在远处大沙漠边缘行走、依稀可见的碎叶军以及薛延陀部落,元载终于明白他岳父王忠嗣为何将他调到丰州了。 没错,这位后世大唐的名臣眼下才三十岁,去年才考取进士,不过在之前,他就成了李隆基义子王忠嗣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 王忠嗣让他来到丰州,除了专任盐铁使(王忠嗣兼任)的推官,以为他贫穷的家境增加一些资财外,显然是有让他到边境历练一番的意思。 库结沙(乌兰布和沙漠)以南几大盐池,加起来只需要向官府缴纳一万五千石粗盐,实际上一处胡落盐池的产量就达到了,剩下的盐池所出实际上就是对盐铁使以及边境将领的补贴。 按照规矩,池户所晒之盐,自己可以留下两成,八成要交给官府,大唐边镇,除了惯常的薪俸,各处特产何物就会作为补贴发放给文武官员。 比如安西、北庭盛产瑟瑟石、葡萄酒、棉布,官府除了对其发放米粮、铜钱之外,也会适当发放一些上述物品,同样,朔方节度使府境内下辖盐池与河东节度使府都盛产池盐,自然会发放这类物品。 元载倒是一个典型的大唐官员,能力极强,不过在贪腐方面也不遑多让,得到盐铁推官这个职位,并成为丰州事实上的首席文官后,他在贪财方面倒是没有辜负他丈人的期望。 但他依旧是一个能力超强之人,否则后来也不会当上宰相。 抵达丰州后,他立即重新清理了田亩账册以及丁口簿册,还亲自骑马到阴山、库结沙、夏州、宥州探查山川地形,不到一年功夫,他便重新绘制了丰州的地形图,地形图之详尽让他丈人王忠嗣也是赞不绝口。 在他的建议下,裁减了多出关隘、墩堡,加强了关键要隘的兵力和粮草储备,据说自他上任以来,又为朔方节度使府节约了大约一成的钱粮开支。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他丈人王忠嗣现在是节度使,换成别人,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就达成如此显著的效果。 还有,以元载的能力,实际上能为朔方军节约一成半的钱粮的,另外半成自然被他贪污了。 这就是大唐,一个真实的大唐,魏征时代早就是过眼云烟了。 当孙秀荣带着碎叶军、薛延陀部踏入丰州地界后,郭子仪、王忠嗣都没有动,任凭他们往东行走,将难题全部留给了元载。 由于丰州城深处内地(相比西受降城、永丰城),只有一千汉人府兵驻守,当然了,若是放在以往,一千都能骑马的汉人府兵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何况他们还是战力不亚于安西军的朔方军。 但元载依旧没动。 孙秀荣下了一步好棋。 他让苏希杰北上寻找突厥乌苏米施可汗的行动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苏希杰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此时的突厥大军虽然保持了一定规模的军力,还有仆固、同罗两部鼎力支持,但其北有强大、已经有独霸娑陵水(色楞格河流域)势头的回鹘,西有同样强大、独占整个大湖区域的葛逻禄部,以及虽未被蓝突厥承认,但事实上已经称汗的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形势一点也不乐观。 若非眼下的室韦、契丹等都是一盘散沙,以及回鹘尚未最终形成气候,突厥汗国再次灭亡就在眼前。 正在阴山以北几百里的地方彷徨的乌苏米施可汗听说碎叶军准备从阴山以南前往霫部时,他立即意识到这是自己一个大机会——他没指望能够击破王忠嗣的大军,但王忠嗣也无法全力来对付自己。 于是,在孙秀荣的建议下,乌苏米施可汗将大军向阴山又逼近了一些,前锋同罗部阿布思的五千精锐甚至抵达了以前北魏怀朔六镇的范围。 前面说过,在东突厥灭亡后,大唐曾在阴山以南、长城以北的区域设置了多个安置突厥诸部的都督府,不过在后突厥兴起后,这些突厥部落又迁回北方去了,眼下在回鹘、葛逻禄、拔悉密的逼迫下再次南迁,不过是否接受大唐的再次羁縻则不好说。 于是,孙秀荣在等到白孝德的轻兵营以及薛延陀部落后,略事歇息后并没有向永丰城进发,而是横穿沼泽地后抵达库结沙北缘然后径直向东。 这一出,让包括王忠嗣、郭子仪在内的人都大出意外。 身在丰州的元载也得到了消息。 对于他来说,什么碎叶军,什么孙秀荣都没什么大不了,但大唐的权威绝对不能受到藐视,他当即向自己的丈人提出了建议,而王忠嗣也同意了他的建议。 孙秀荣选择这条道路完全是正确的。 时值隆冬,区区阴山根本阻拦不住从北方蒙古高原吹来的寒冷北风,贴着沙漠边缘行走既没有风沙的顾虑,还能不用考虑南面可能出现的敌人——南面的库结沙南北平均宽度一百五十里,就算有敌人从那里出现,等抵达边缘时肯定成了疲惫之师。 至于元载的建议是什么,孙秀荣很快就很见识到。 但在眼下,他让怛逻斯旅在北面行走,而让薛延陀部贴着沙漠边缘行走,显然是要将该部紧紧护住的意思,这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薛部首领薛怀贞十分感激。 薛怀贞,与孙秀荣同岁,身材瘦长,气力却极大,他很好地继承了薛延陀人善于使用长矛的特点,他手下有一千都拿着一丈五尺长矛的薛延陀勇士,以前的夷男可汗能够灭亡东突厥,不是因为彼等骑射无双,而是因为他们的骑马步军战法在漠北独树一帜。 迁到丰州以西的大荒漠里后,薛延陀人又成了饲养骆驼的专家,他们现在依旧是优秀的骑马步军,不不不,他们不仅仅是骑马步军,还是骑骆驼步军! 是的,他们是后世以骑骆驼战斗闻名于世的沙陀人、西夏人的鼻祖。 混在大队里行走的薛怀贞眼下并没有骑骆驼,也没有骑马,而是抱着长矛行走着,他的附近有四头骆驼,驮着他的家当和家眷,他一面走着一面瞧着北面严阵以待的碎叶军,若说这心里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没多久,大队人马全部走过了丰州城,孙秀荣下令就在附近歇息一下,在歇息时,碎叶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戒备,一部分歇息,薛延陀人见到后自然有样学样,延陀部歇息,薛部戒备。 “但愿我的判断没有错” 小半个时辰后,队伍再度开拔了,看着清冷的蓝天,薛怀贞暗暗暗暗想道。 几日后,大队人马便遇到了沿着乌拉山西麓留下来的黄河,此时,大队人马又一分为二,碎叶军全部踏上了黄河冰面,而薛延陀部则依着黄河南岸行走——南岸虽然大部分地方是沙漠,不过在岸边依旧有一道宽约十里的绿洲地带。 一支行走在黄河冰面上的军队! 这是在黄河北岸中受降城上观察的朔方节度使副使郭英乂见到的奇特景象。 作为将门之后,郭英乂自然知晓就算在冬季,在冰面上行走的话还是要比陆地上寒冷一些的,何况还是湿滑的冰面! 但碎叶军就是这样行走着。 此时,整个怛逻斯旅所有旗帜全部打起来了,除了孙秀荣的大旗,伙以上旗帜全部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孙秀荣让南弓熏的骑兵营居前,马璘中营、白孝德轻兵营居中,纳伦晓风骑兵营殿后,苏哈重兵营在左,耿思都强弩营在右,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阵势,整肃地行走宽达一里的黄河冰面上。 而在两岸,依旧有南弓熏骑兵营的侦骑前后探查。 一刹那,郭英乂差一点就要下达用城头的车弩以及投石车砸向冰面的命令,不过最后他还是强忍住了。 过了中受降城后,在靠近南岸的某处,大队人马再次歇息了。 孙秀荣再次召集将领进行了商议。 “诸位,离开中受降城后,我等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沿着黄河东去,二是回到北岸,沿着驿道向东,两路都有可能遇到敌人,孙孝恪,你说说吧” “是,大都督。若是沿着黄河冰面继续向东,由于前面的东受降城以及单于都护府是大唐在东面仅剩的两座城池,怒皆部正围着两城,原本东受降城的李光弼已经三次击败该部了,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不知怎地,多半是因为我部的到来停住了脚步” “这样一来,怒皆部的头目奚怒皆利用这个机会又从各部招来了一些人马,由于这个情形,我等若是走北岸,只会在东受降城附近遇到敌人,不过由于怒皆部与大唐正在厮杀,不大可能再与我为敌” “也就是说,若是马上上岸,沿着黄河北岸向东行走,一直到黑城,有很大可能是安全的” “若是继续沿着黄河冰面行走,遇到的敌人就只能是南面的,走到这里后,宥州的粟特人我等肯定遇不到了,但夏州的拓跋部、胜州的赫连部还是很有可能遇到的” “依着呼延山的情形,我等离开丰州后这一路几百里都没有敌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按照在下的判断,拓跋部、赫连部多半就要出现了” “不止”,孙秀荣打断了他的话,“怒皆部三次败于李光弼之手,本是摇摇欲坠,但由于我部的到来,此时若是李光弼招抚彼等,许以黑城都督、怒皆部可汗之职,奚怒皆会怎么做?” 白孝德说道:“攻打我部?” 孙秀荣点点头,“一开始自然是这样,不过任谁在部落损失了三成后与敌人媾和都是艰难的,李光弼有机会,我等亦有,孙孝恪……” “职部在!” “你带着少数骑兵上岸,化妆成粟特商人,在东受降城附近去寻找怒皆部,找到奚怒皆后,就如此如此……” 第十八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5) 单于都护府(府衙在后世内蒙古和林格尔县)。 独孤修有些心神不宁地在长史府的院落里走来走去,眼下正是最为寒冷的时候,手如果放在外面没多久就会冻得僵硬,但独孤修只是在棉袍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双手也没有放在兜里,显见得是因为焦躁而产生了热意。 他已经得知朝廷秘密命令四部攻打碎叶军的消息了。 就是这个消息让他心神不宁。 一来这个消息朝廷并没有知会他,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把玩了,虽然他的女儿也养在宫里,据说准备封为静乐公主嫁给契丹大酋、松漠都督李怀秀,按说独孤修应该是与有荣焉,不过自从桑干河之役(王忠嗣主导)、东硖石谷之役(王孝杰主导)两战之后,契丹与大唐实际上已成仇敌,嫁过去后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二来,怒皆部正在围攻单于都护府,而王忠嗣麾下的李光弼眼看就要彻底击败奚怒皆,眼下却陡然停住了,任凭怒皆部大军继续围攻,这样的战略意图也没有告知他。 “我是安康公主后裔,朝廷不会这么快抛弃我吧?” (安康公主,李世民第十四女,嫁给独孤彦云,陪葬昭陵) 独孤修将双手凑到嘴边,朝里面哈了哈气,然后有些泄气地叹道。 “由他去吧” 半晌,他有些丧气了,正准备回屋歇息,城外突然传来一大阵马蹄声,他这时才意识到:“就算没有孙秀荣,自己也不安全,城外的怒皆人还没退去,若是孙秀荣有个三长两短,我独孤一脉恐怕更加无足轻重”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气。 “快传都虞侯安重璋!” 安重璋,是隶属于单于都护府的都虞侯,前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之子,眼下正在单于都护府担任都虞侯。 没多久,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进来,瞧其面目,祖上多半是粟特胡人。 “参见长史” “罢了,眼下情形如何?” “长史,说来也奇怪,原本奚怒皆抵不过李光弼,撤回来后将本城四面围主、全力攻打的,眼下却将大军聚在北门,做出与我军对峙的态势…..” “哦?可探查出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不过奚怒皆这么一做,倒是将其主力与黑城的突厥人之间形成了掎角之势,但无论如何,彼等眼下采取了守势是肯定的” “难道是西面王节度那里有了进展?” “不知,兴许是我等西南处也有东受降城,彼等权衡之下觉得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都护府,干脆远远监视” “不”,独孤修虽然不通军事,不过他却知晓一向极为强悍的奚怒皆在尚有战力的情形下是不会轻易撤退的,何况是采取彼等从未有过的“对峙”之势? 如此波谲云诡,是独孤修从未见过的,眼下他想要得到孙秀荣大军消息的愿望便愈发强烈了。 “重璋,既然如此,你可愿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西边,寻找碎叶军的踪迹,孙秀荣是霫部大都督,而霫部是都护府直接管辖的,眼下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彼等踪影,按照之前的约定,眼下应该到阴山一带了,老夫委实放心不下,你带上虞候军,沿着黄河北岸驿道向西探索前进,若是遇到碎叶军,即刻回来禀告!” “是!” 安重璋很快就纠集了大约五十名都护府精锐侦骑,打开西门后沿着驿道向西快速奔去。 而在都护府北面约莫十余里,也就是北魏曾经的都城盛乐城所在,怒皆部的大营却是喧嚣不已。 怒皆部本是契丹别部,并非八部之一,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了阴山附近,原本是大唐想用彼等来牵制突厥、铁勒诸部的,没想到十余年下来后他们越做越大,眼下不仅将后世呼和浩特、乌兰察布一带的奚部、霫部、契丹小部落全部收入囊中,还将此处聚在一起的铁勒部落敕勒部(汇聚起来的自称)征服。 此后,其户数达到了几万户,竟然有了与周围大部一争雄长的能力。 怒皆部,实际上是留在营州附近草原地带的慕容鲜卑后裔,并非像契丹、奚、霫那样是宇文鲜卑的后裔,与宇文鲜卑不同,彼等倒是完全的游牧部族,既不通锻冶之术(契丹),又不通音律(奚),倒是在骑射上不遑多让。 怒皆部现任首领本名乞个个,由于大唐将其认成“奚人”,而其部落又叫怒皆,他自己干脆就自称“奚怒皆”。 奚怒皆,今年三十二岁,眼下同样一脸忧愁地坐在大帐里沉默不语。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火盆,火盆里正烧着草原上冬季用来取暖的干马粪。 奚怒皆留着此时草原部族十分少见的头型,头顶的头发中间全部剃掉,只留出两边,后脑勺有一撮编成发辫,跟后世的倭人月代头颇有些相似,这便是慕容鲜卑一开始的发型。 自从他起兵以来,不禁攻破了大唐设在中受降城以东,东受降城以北大小城池十几座,虏获大量的丁口,还一度攻陷了东受降城,眼看就要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李光弼来了。 李光弼只带了三千骑,三战之下,他怒皆部的青壮便锐减三成,若不是李光弼突然停了下来,他估计就要被逐出阴山以南。 “李光弼为何停了下来?难道是要等待更多的援军?单于都护府还有两千步骑,两者若是配合的话,我部就万劫不复了” 一想到此,奚怒皆不禁有些后怕,“幸亏黑城的仆固怀恩给我送来了消息,让我静观其变,又没有具体说,只是让我部聚在一起,难道大唐内部就要生变?” “老子刚刚投靠突厥人不久,眼下大唐没有生乱,倒是突厥人内部大乱,若是突厥人向大唐讨好,将我卖了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按照仆固怀恩的意思停止了对都护府的攻打,不过依旧心有余悸。 半晌,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 “大唐自然没乱,西边有郭英乂,南面有李光弼,都不是好相与的,按照仆固怀恩的说法,突厥大军正在阴山以北与王忠嗣大军对峙,如果有变故的话肯定是出在那里,不过到底除了什么乱子,竟然让悍将李光弼的攻势停了下来,不行,若是不弄清楚这些,老子实在安稳不下来” “来人,传奚日越!” 没多久,一个身材极为雄壮的大汉来到大帐。 此人是奚人,原本叫李日越,是被奚人五部之一、与怒皆部接壤的辱纥主部落大酋驱逐出去的奚人小贵族,因为该部贵族也被大唐赐姓李,族里贵人大多姓李,不过此人加入怒皆部后奚怒皆对其极为欣赏,很快就收他为义子,改为奚日越。 奚日越,是奚怒皆最勇悍的义子。 “日月,眼前情形不明,为父坐立不安,你带上一百精骑,前往西边探查,记住,扮成敕勒牧户模样,有甚消息即刻回来禀告!” “遵命!” 半晌,奚日越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从大营西边出去了,身后跟着一百怒皆部精骑。 一日后。 孙孝恪带着大约三十碎叶军以及同样数目的驼队在东受降城以西大约五十里的地方与安重璋相遇了。 听说对方是单于都护府的人,孙孝恪不禁大喜,不过他瞬间就平复下来,“大都督是让我去寻摸怒皆部的,并非要寻找都护府的人,眼下大唐对我军采取了敌意,虽然彼等是独孤修的人,也不能大意了” 便对着安重璋说道:“将军,我等是从安西过来的鞠氏商行,前往单于都护府贸易的” 由于碎叶军手下有不少粟特人,安重璋稍稍瞧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便问道:“你等一路上可发现有何异常?” 孙孝恪暗忖:“我等东去,这首要任务就是要寻找独孤修的人,眼下虽然寻找奚怒皆要紧,不过我军的动向还是让彼等知晓吧,若是独孤修也在为大都督捉急该如何是好” 便说道:“我等在丰州附近发现了一支大军,彼等一部分行走在黄河南岸,一部分行走在河面上,打着碎叶军的旗号……” 安重璋大喜,赶紧问道:“那彼等眼下走到哪里了?” 孙孝恪说道:“不知,不过你等若是贴着河岸往西走,估计很快就能碰到彼等了” 安重璋点点头,正要策马离去,东面又传来一阵烟尘。 没多久,一伙骑兵从烟尘里钻出来了,一见领头的那骑,安重璋眼神也凝重起来。 奚日越! 自从怒皆部作乱以来,他与此人在野外曾经多次交锋,虽然唐军多半获胜,不过单论武艺、骑射,他安重璋不一定抵得过此人! 前面的奚日越此时也见到了安重璋,此时,他已经将身后一杆浑铁枪握在了手里,那是一杆乌沉沉的大枪,看那份量,恐怕比白孝德的浑铁枪还要重一些。 安重璋一见,赶紧将自己的武器——一一对铁鞭握好。 前面的奚日越一见到安重璋顿时忘掉了奚怒皆给他的任务,一摆大铁枪就冲了过来,而安重璋虽然有些不乐意,还是催动战马迎了上去。 因为他知晓,奚日越坐下的大黑马是焉耆马与霫部黄骠马杂交而成,神骏异常,自己想跑是跑不掉的,只能主动迎战。 于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在草原上展开了,孙孝恪趁机开溜了。 (安重璋,安史之乱后改名李抱玉,中唐名将之一;奚日越,安史之乱改成李日越,奚部名将,后成了安禄山的手下,骁将之一,与喻文景齐名) 第十九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6) “大都督,眼下我等已经走过了阴山以南黄河连续三十六湾中的三十三个,前面还有三个,也是最为弯曲的三个,河流先是突然向北,又急剧折向南边,形成三个小湾” “从这里开始,若是从陆路径直向东,约莫五十里就是东受降城,再一百里就是单于都护府城堡所在,按照之前的消息,大唐在中受降城以东,就只剩下这两个城池了” 作为侦骑的马璘正在汇报,孙秀荣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朝廷既然翻了脸,眼看我等就要走完河套一带了,若是到了单于都护府,有了独孤修的接应,除了怒皆部的黑城一带,我等自能从容去往霫部,但从丰州城开始,一直到这里,彼等都未发动,自然不会是有愧于心,而是在找寻时机!” “接近东受降城的时候,彼等绝对不会发动,那样的话朝廷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但眼看只有五十里的距离了,彼等再不发动就没有机会了……” 顿时心理一凛,赶紧问道:“这三处河湾有何奇特之处?” “回禀大都督,三处河湾之间又是三处大湾,两头的大湾之间都是一片荒漠,荒无人烟的景象一眼望不到头” “就是中间那处河湾较为奇特,其东西长约十五里,南北宽约五里,中间地势明显较低,几有几万亩,中间密密匝匝长着杨树林,据说前汉时代,出塞和亲的王昭君就葬在这里,故名昭君林,胡人都称之为‘阏氏林’” “由于其奇特的来历,无论何部占据此林,都很少大肆砍伐,据说前夏国首领赫连勃勃没有理会这些,将其砍伐一空,第二年就死了,故此……” “于是之后就没有人敢采伐了?” “自然不是的,那些个小部落如何知晓王昭君、赫连勃勃的典故?不过胡人对待山川林木也有一定之规,若没有特别紧要之事,也是不会砍伐干净的,大的部落多半知晓这一典故,也不会平白大肆砍伐,故此总算留了下来” 孙秀荣点点头,“你等有没有进入密林探查?” “探查过了,并无可疑迹象” “密林之南呢?” “说来也奇怪,密林之南就是黄河了,黄河南岸则是一片片沙丘,景象与其它河湾大不相同,由于隔着黄河,我等并没有前往查看……” “那处的黄河有多宽?” “很宽,是我等走过的河面最宽之一,几有四里……大都督的意思是?” “以你来看呢?” “大都督不提起,在下倒是差点忘了这一茬,这片树林是天然的上好埋伏之处,由于我等已经探查过一遍,彼等肯定会认为不会再探查了,于是就会提前埋伏在那里……” “会如何埋伏?” “这……大都督的意思是?” “咳咳,能够在此处对我不离者,无非是党项羌拓跋部,抑或吐谷浑赫连部,他们的牧场就在沙漠以南,以其对地势的熟悉,跨越荒漠前来攻击我等不是做不到” “彼等若是全部埋伏在密林里,一旦我等再次探查被搜索到,岂不是白费了功夫,故此,最佳的埋伏策略是” “以一部实施埋伏,这一部多半人数不多,以我来看,以人数较少的赫连部最佳,若是我等未被识破,赫连部突然杀出,我等正在抵抗之时,河南沙丘后面的拓跋部再杀出,我等被夹击之后多半败绩” “眼下夏州、宥州一带,就以党项羌拓跋部实力最强,已有压服东部吐谷浑人、西部粟特人的迹象,况且按照俘虏的说法,拓跋部王子拓跋朝光曾在长安国子监和武学都就过学,大唐那一套他早就学会了” “本性又极为强悍,朝廷为了对抗突厥、怒皆部,放手让其装备铠甲,据说他手下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骆驼兵,一千人有着半身铁甲的精骑,骆驼背上放着两个大框子,里面藏着两名神射手” “战斗时,精骑一般分为两个部分,一半突前,骆驼兵继之,掩护突前的精骑,另一半则在战场观察,随时可能出击敌人的侧翼,这一套战法在大唐眼里自然不足为虑,但压服留在夏州、宥州的铁勒人、突厥人以及吐谷浑人够了” “拓跋部首领拓跋守寂被封为夏州都督,其府城就在以前赫连勃勃的都城白城,而其长子拓跋朝光则在夏州城附近荒漠以北的绿洲地带,我不知拓跋部的骆驼兵、精骑有多少控制在拓跋朝光手里,若是有一半也相当可观,加上部分部族骑兵,还是不能小觑的” “至于赫连部,那是朝廷为了防止拓跋部做大故意引入的,西海一带的吐谷浑有四大部落,慕容、赫连、白、达奚,原本每一部都有几万帐,赫连部一部分迁到昆仑山,一部分则迁到了这里,据说也有两三千帐” “这样的小部落什么也没有,最缺甲杖,估计是将我等当成了‘行走的甲杖’,呵呵呵……” 马璘神色一凛,“若大郎说的是真的,彼等肯定是不会主动攻打唐军的,肯定是受到了指示或挑拨,可眼下放眼整个朔方,又有谁挑拨得了这两部?” 他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孙秀荣自然见到了这一幕。 “呵呵,无妨,这一次,既然距离单于都护府近了,我等就不能在心慈手软了,无论是拓跋部,还是赫连部,抑或两者都来,我一定追击到底!” 说到这里,他暗忖:“拓跋朝光的大帐多半就在后世的鄂尔多斯大草原,距离这里只有两百余里,这里黄河以南的荒漠并不像丰州附近那样荒芜,而是半荒漠地带,选择好路线的话,骑兵还是能快速通过的” “拓跋朝光是李元昊的祖宗,若是将其大帐附近的部族斩尽杀绝,后世还有没有西夏就要另当别论了,至于区区赫连部,灭其精壮,将妇幼纳入薛延陀部或霫部就是彼等之结局!” 此时,从马璘的角度,他会见到孙秀荣的眼神变了好几遍,不时泛出凶狠之色,也是心理一凛。 不过他终究也不是常人,“大都督,那我等……” “起风了”,孙秀荣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抬头看天,其实在河套一带,无论冬夏,常年多风,不过在盛夏、隆冬也有天气沉静的时候,在冬季自然盛行北风,原本只有微风略过,眼下却渐渐强烈起来。 马璘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旧没有具体的头绪。 孙秀荣继续说道:“若是有敌人在密林里埋伏,且人数众多的话,那肯定是兵分几路,将我等截成数段各个击破,不过若是按照我之前的推测,敌人是赫连部的话,人数肯定不多” “那样的话,彼等肯定会等待我等先头部队全部靠近密林后再杀出,一番冲杀后再退入密林,由于彼等熟悉密林,我等若是贸然进入,肯定摸不着头绪,等我等再次懈怠时,彼等再次杀出,如此周而复始,届时我军肯定极为疲累” “此时河南的敌人便会越过黄河杀出……” “可黄河河面如此之宽,彼等越过黄河时我等肯定知晓啊” “那就会在天色暗淡之时进行,不行,眼下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我等不能被动出手了……” “都督的意思?” “立即点燃火把,将火把浸油,挑选力大者骑兵六百,从密林北缘飞驰而过,然后将火把抛入密林,彼等既然是埋伏,就不会距离道路太近,眼下天干物燥,风势又大,既然是多年没有砍伐的密林,地上落叶自然很厚” “十五里,三百骑兵,记住,排成一字长蛇阵飞过,每人携带三根火把,骑兵之间相距五丈,这便是一百五十丈,彼等肯定在密林中最高的树上暗藏哨兵,见我等只有少数骑兵飞驰而过,绝对不会提前发动” “以我等马匹的速度,半个时辰约莫六十里,十五里长的密林约莫一刻时间就走完了,最后一名骑兵进入密林正面时吹响手中的号角,此时最前面的骑兵才开始抛出第一根火把,见到第一个骑兵抛出火把后,后面的骑兵再一个个抛出” “三根火把,大致是三里,东西两侧各三百就是六里,只留出中间的密林不放火……” “都督的意思是将其从正中间逼出来?” “这只是其一,因为是河湾,其东、西、南三面自然都是河面,一旦火势大作,分出一营,嗯,就让苏哈的重兵营出现在密林南侧的河面上……” “可若是南面沙丘的敌人杀出来……” “我等也不是傻子,若南面又有敌人杀出,那就是正中下怀,南弓熏的前营也飞奔到河面上协助苏哈,我等有钉套之利,又在冰面上多次操练,放眼天下,这是独一份,无论是赫连部还是拓跋部都奈何不得” “至于密林北侧留出来的空隙,就由白孝德的轻兵营和耿思都的强弩营对付就行了,藏身于密林诱敌的多半是赫连部,彼等估计没有多少甲胄,在我军强弩的打击下很快就会死伤惨重,此时白孝德以骁勇之资神兵天降必将大获全胜!” “那六百放火的骑兵就在河湾东西两侧冰面上严阵以待,击杀从那里逃出来的溃兵……” 第二十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7) 孙秀荣的策略很快奏效了! 敌人自然不会就埋伏在靠近道路的地方,而是在密林深处,前面说过,密林南北宽约五里,中间就是两三里,他们自然有爬上高树负责眺望的人,不过既然是埋伏,就不可能见到一支排成一字长蛇阵、松散的队伍就冲出来迎战。 故此,他们将这些莫名其妙冲过来的奇怪队伍放过了。 但这是致命的。 小半个时辰后。 熊熊大火剧烈燃烧起来,漫天的烟尘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杨树、桦树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也掩盖了一切。 但依旧有没有烧到的地方! 一处约莫四五里宽阔的地方! 但形势已经完全变化了,以前赫连人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眼下却只能按照孙秀荣之前策划的缺口冲了出来。 实际上,他们也可以向南、东、西冲上宽阔的河面,不过作为长期在黄河沿岸驻牧的他们也知道,一旦踏上河面,这速度必定会慢下来,然后敌人就会在岸上大肆射击。 于是向北冲出来就是唯一的选择! 大火燃烧起来后,风势也越来越大了,火借风势不仅会向南边燃烧,也会向两侧燃烧,一开始四里的缺口若是稍有犹豫就会变成三里、两里、一里! 与孙秀荣料想的一模一样,在次埋伏的就是赫连部的部族骑兵。 他们明显是受到了某人的蛊惑,一个只有三千户的小部落竟然派出了三千精壮! 在向北面缺口狂奔的骑兵中,有一人打扮十分突出,一身明晃晃的明光甲在一众只有皮甲的骑兵中是在太过耀眼。 此人叫赫连隗,被大唐钦封为榆林都督的赫连部酋长,由于此时的党项羌并没有强大到像唐末、宋初的时候,又一向对大唐恭顺,身为吐谷浑部四大部之一的赫连部反而更受重视。 在后世陕北三大部落中,赫连部居东,粟特人居西,拓跋部居中,虽然拓跋部人数最多,不过其夹在粟特人与赫连部中间,大唐也放心得很。 故此,大唐能够默许拓跋部自如地打造有着铁甲的骆驼兵和具装精骑,但对于两侧的赫连部和粟特人却限制很多。 从正在快速缩小的缺口中冲出来的赫连部吐谷浑人绝大多数没有甲胄! 在密林的北边,虽然树木罕见,不过依旧有大量干草,赫连隗带领骑兵冲出来后只能继续往北冲,没多久他们就见到了碎叶军。 不过只有一千碎叶军! 赫连隗原本急剧收缩的瞳孔稍稍放缓了一下,此时的他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碎叶军总共才三千骑,我等也是三千骑,就算彼等在两侧夹击,我等也扛得住吧……” 他的想法尚未结束,一大阵密集的箭枝从天而降! 箭雨过去之后,几乎“裸身”的赫连部骑兵陡然稀疏下来,此时从前面冲过来了五百骑! 孙秀荣让白孝德的轻兵营近身迎战赫连部也是有其独特考量的。 虽然名义上是轻兵营,若是在正经唐军的序列里,那就是骑马轻步军,不过由于孙秀荣的碎叶军绝大多数都是胡人少年出身,从小都会骑马,骑射、骑战都会,不过是熟练程度不同罢了。 再者,号称“轻兵营”,实际上到此时人手一件棉甲还是做得到的,与正经骑兵相比,无非是战马没有半身棉甲而已。 这就够了! 白孝德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穿着明光甲的将领——为了尽快从起火的密林中跑出来,赫连隗不可能跟寻常战斗那样拖在后面待机而动,只能尽量跑在前面。 与赫连部相比,所有的碎叶军无论普通骑兵还是军官,装扮完全一样,让赫连隗完全无法分辨谁是带兵的大将,而碎叶军的棉甲也让他一刹那产生了恍惚——难道是冬季战袍? 故此,当白孝德冲过来时,他也毫不畏惧迎了上去。 直到一丈的距离! 当白孝德将手中的双铁枪亮起来后,赫连隗陡然意识到此人多半是大将了——若是普通骑兵,不可能佩带如此夸张的武器! 但此时才明白已经晚了! 赫连隗虽然勇武,但与经过大唐武学正规训练的拓跋朝光相比就差远了,与白孝德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白孝德不知晓这些,他的右手铁枪迎上了赫连隗的长刀,没有意外,一声脆响后长刀飞上了天空,接下来这一招白孝德是在诧异中完成的,他左手短一点的铁枪几乎在同时刺中了赫连隗的脖子! 仅仅一个照面,赫连隗就死了,赫连隗一死,赫连部士气大沮,刚才迸发出来的勇气很快又消失了,有的还忙不迭地撤向两侧,有的甚至又退入了密林! 此时,原本从两侧过来引燃密林的各三百骑碎叶军也冲了过来,这些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分别由南弓熏、纳伦晓风带领。 约莫小半个时辰,原本从缺口冲出来的赫连部骑兵再次退入了密林! 不过此时密林中的缺口只剩下一里了! 不过这也足够了,一旦进入密林,由于火势的影响,碎叶军多半不会追上来。 他们想的不错,碎叶军确实没有追上来,不过此时的火势已经将中间的缺口完全封住了,几乎将半个河湾处的密林全部引燃了,他们只能冲往两侧和南面! 等他们从密林中冲出来时,已经是稀稀拉拉了,在密林中穿梭,由于心急火燎的,少不了跌落马下,而骑在马上在密林里穿梭这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于是,顺利冲出密林的赫连部骑兵只有一半! 不过冲出来的骑兵见到期盼已久的黄河河面时,本来被大火和逃命激发出来的火热一下又冰凉起来! 前面说过,在密林的南面有苏哈的重兵营,在两侧则是南弓熏、纳伦晓风两个骑兵营剩余的各两百人! 望着身后熊熊的火势,赫连部骑兵没有办法,死在冰冷的武器下的恐惧终究比被大火烧死小一些,他们还是朝着早就严阵以待的碎叶军冲了过去! 碎叶军还是老办法,一阵弩箭过后便能迎了上去。 …… 夜幕降临时,除了少数赫连部骑兵逃出了生天,大部被歼! 与此同时,阏氏林也化为了灰烬。 不过一个意外让孙秀荣顿时警觉起来。 “拓跋部并没有出现!” 坐在黄河岸边,看着附近黑乎乎的“密林”以及被烧尽的树叶覆盖的也变色的黄河冰面,他召集诸人进行了紧急商议。 “诸位”,孙秀荣这次没让其他人说话,“若是只有赫连部一部,他们是绝对不敢藏在这密林里来伏击我等的,拓跋部必定就在左近,或许是彼等在河对岸的沙丘上瞧见了火势便退却了,也或许是藏在下一个河湾处” “若是在下一个河湾,由于没有像密林这样的遮挡物,彼等就只有利用夜色掩护,不过彼等并不知晓我等是不是连夜行军,故此,在下一个河湾处埋伏完全可以排除” “于是就只有河对岸了……” “为何不是河北某处?”,白孝德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可能”,孙秀荣摇摇头,“北岸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何况我等侦骑都是探出三十里的,沿途都有牧户,彼等也说没有见到党项人,除非彼等藏在阴山脚下,否则我军侦骑是不会不发现的” “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彼等还在南岸某处,此时,彼等就有两个选择” “其一,见到大火后由于不明形势,干脆一走了之,在彼等眼里,赫连部是藏在密林里的,眼下却起了大火,肯定是赫连部出了问题,赫连部一败,彼等也没有理由再在原地盘桓,于是撤走了事” “不过问题是,南面的荒漠虽然比西端的库结沙稍好,也有一百多里,在晚上行军是否牢靠?于是等待天明将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其二,彼等见到大火后,对于是否出击来援助赫连部就犹豫起来了,由于我等快速歼灭了赫连部,彼等再次出击就没有意义了,但终究埋伏了许久,徒劳无功也是不甘心的” “于是,等到夜色降临,偷袭我军大营将是另外一个合理的选项,由于是晚上,就算不能击败我军,己方也能从容撤退……” “大都督的意思?” “灭掉全部的火把,让薛延陀部聚在岸边,吸引敌人来攻,白孝德的轻兵营、耿思都的强弩营藏在附近,一见敌人出现,便全力支持薛延陀部” “本督亲自带领剩下的两千人从上游某处悄悄过河,既然赫连部都来了三千人,拓跋部至少也是此数,何况,彼等想要夜袭的话,就不会是现在,彼等估摸着,我等激战了半日,肯定疲累已极,半夜时分肯定睡下了” “于是,就为我等绕道寻到彼等创造了机会,放心,我等从上游十里处越过河面,深入南面两三里后再折向东面……” “不妥!”,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马璘说话了,“大都督,既然拓跋部如此谨慎,岂有不在己方大营四周广布探马的?” “那以你所见?” “还不如从这里先派出一营人马径直越过黄河,若有敌人出现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便攻占最靠近河面的两处沙丘,彼等若是有哨探,肯定就在那里,一来我等可以拔除这两处哨探,二来可以从哪里进行瞭望” “在我军的压力下,敌人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此时敌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这里,大都督此时再带领一部分人绕道就划算得多” “好!”,孙秀荣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暗忖:“幸好是打大夏人,若对面是唐军,马璘是绝对不会献策的” 第二十一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8) 大漠沙如雪。 隆冬的黄河南岸恢复了霎时的宁静。 一弯冷月斜挂在天空。 极目望去,一个个凸起的沙丘在暗月下就像坟包一样,散落在广袤的荒漠上。 “帝国坟场” 孙秀荣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词语,这个词语用到这里自然不太恰当。 黄河两岸从来没有成为大战场,古往今来,虽然河套一带曾成为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部族反复争夺的主战场,但多半发生了河北宽阔的草原以及阴山腹地、南麓。 当然了,后世被称为敕勒川(大黑河)流域是发生大战最多的地方,除此之外,长城以北、大沙漠以南的区域也是大战连连,但从来没有大战在沙漠里发生。 这是因为,就算你要埋伏,也不会埋伏在一个水草都缺的荒寂之处,那样的话就不是埋伏了,而是妥妥的自杀。 不过自从从西海南部迁到夏州后,拓跋部似乎完美地适应了荒芜,他们甚至成为了最善于饲养骆驼的部族。 与马匹相比,骆驼更加温顺,还更加吃苦耐劳,基于此,迁到夏州的拓跋部眼下甚至被周围部族称为“博格拉部”,也即公驼部,因为他们是第一个将骆驼也用在战场上的,后世的沙陀人不过是效仿罢了。 再过百十年,在河套一带,沙陀人、吐谷浑人、党项人会杀成一团,最后党项人占据了整个陕北,吐谷浑人迁到了敕勒川,而沙陀人则成功地占据河东。 而在眼下,沙陀人还在蒲类海挣扎求生,吐谷浑人却在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中丧失了他们全部的青壮,部族灭亡也就在须臾之间,无非是谁来收获胜利果实罢了。 至于占据夏州南部拥有盐场、耕地以及北部最好草场的党项人自然不会起了建国的心思,不过在接受了大唐一些规制,以及由于抗击突厥的需要装备了一些甲具后,党项人的壮大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阏氏林以南、黄河南岸约莫五里的地方,依旧是沙丘纵横的地方,但其正中有一处淡水小湖。 就是这处淡水小湖的存在,让其成了绝佳的埋伏之地——有小湖便有淡水,有淡水,自然不缺干草。 党项人从西海迁过来时自然有自己的马匹——西海马,身形与突厥马(蒙古马)差不多,但吃苦耐劳还要过之,青海的高原、高寒不是漠北、漠南可以比拟的。 小湖周边一派静谧。 但这只是假象。 虽然夜色朦胧,冷月依稀,但依旧有细微的声响从湖边发出。 不是飞禽走兽,也不是草木弄出来的动静,而是人类! 拓跋部尚白,清一色的白色帐篷完美地与荒漠、夜色融到了一起,若不是走近查看,从远处看时是发现不了这一点的。 最大的一顶帐篷里,一位披头散发,有些类似早期拓跋鲜卑装束的汉子正望着帐篷顶部若隐若现的冷月发呆。 此人身材瘦长,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骨节粗大,如此寒冷的天气,其身上也只披了一件长袍而已。 此时,那弯冷月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恰好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瘦骨嶙峋的面庞,面色白皙,眼眶深陷,在这种夜色里突然出现还是十分吓人的。 时间来到了夜半,此人竟然丝毫没有马上就寝的迹象。 “哒哒哒……” 大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阵他熟悉的西海马踩在沙地上发出的声响,能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大大方方策马过来,自然是他信任的人。 果然,没多久,大帐外面出现了声响。 “大王子” 来人说的是党项语,声音冷峻,在这冷寂的夜里更显突兀。 “说” “碎叶军过河了!” 听到此话,大帐里的人身形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叹息,声音里有解脱,也有惋惜。 原来此人就是大唐夏州都督、西平公拓跋守寂长子拓跋朝光,身上还有朝廷钦封的都督府司马的职衔,但其手下一般称呼他为大王子。 不过拓跋朝光也知晓,自己的父亲拓跋守寂下面有十多个儿子,成年的也有五六个,加上叔伯辈,拓跋部比自己威望高的人多得是,若不是自己有幸娶了夏州以南,盘踞在银州、同样来自西海的细封部大酋之女,恐怕镇守夏州北部的重任也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大帐外的人就是他的内弟,来自细封部的细封步禅,一位极为勇悍的党项侦骑,他统领的三百骑是拓跋朝光最后的依赖。 自然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你的意思?” “大王子,原本我等河边设置有两处岗哨,敌人过河后已经派出精锐攻占了那里,我等每处只有两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有撤离,不过当地人占据那两座沙丘后,若是细心的话还是会觉察到我大营的所在的” “这么说大营暴露了?” “不是,彼等初来乍到,这附近有没有牧户,怎会知晓我等具体位置?但只要是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户,还是能感受到的,大营这里的胡泊有几百亩,胡泊上空的气候与荒漠完全不同……” “按照……提供的讯息,碎叶军太半来自西域胡人,大多也是牧户出身,自然知晓这一点,若是风大时候,彼等自然无法感受到这一点,但眼下却是罕见的宁静,些许微弱的风势彼等就会感觉到了” “于是,我等只能主动出击了,越过河面的碎叶军并不多,最多一千人,沿着河边那两处沙丘之间的通道过来了,我的建议,以甲骑和骆驼兵正面抵住,另外两千骑兵从其它地方绕过去,抄其后路” “可彼等不止一千人……,眼下派出来一千人,左近多半还有强援” “大王子,无妨,沙丘对面的黄河河面宽达几里,彼等越过时必定小心翼翼,届时,我等以一部堵住前出那一千人的退路,另外一千人用弓箭对着河面射击,并事先用干草裹住马蹄,等彼等在弓箭的攒射下散乱时再冲上冰面,敌人就算再强大也无可奈何” “也罢,敌人就算再强,也只有三千人,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一些,我等不是赫连部,而是有甲具的拓跋部,可不能为了区区几千衣物和铠甲白白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拓跋朝光突然想到赫连部,以及赫连隗的命运。 “若是赫连部大败,怎地没有溃兵来到我处?难道我拓跋部的名声就这么差?今夜一战,若是能击退碎叶军,我的首要任务是赶紧东去,灭了赫连部才是正经,多了几千丁口,我就能在拓跋部真正仅次于阿耶了” 于是冷声说道:“既然只有一千骑,我亲自带着甲骑、骆驼兵迎战就是了,你带两千骑兵绕过去” “咳咳” “何事?” “大王子,按照……那人的说法,碎叶军统领孙秀荣十分狡猾,眼下正值夜半,彼等为何敢出动一千骑越过河面来到南岸?多半是有了周全的计划,若是就在北岸有后继,想要越过宽达几里的河面我等不会发现不了,这样一来,其后继就没有大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左近?” “多半如此,不是上游,就是下游了,也有可能多路齐出,不过大王子也不用担心,彼等总共才三千骑,薛延陀部还要遮护老弱,轻易不能出动,就算多路齐出,每一路也不会有多少人马” “职部建议,职部带领一千五百骑绕道就行了,届时,大王子带领五百甲骑、五百骆驼兵迎战,留五百骑警戒可望万无一失” “好,就这样” ……. 带领一千骑首先越过黄河的是马璘的中营,然后是南弓熏的前营,碎叶军眼下最强悍的两个营头都用到了这里。 听着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响,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套”,马璘神色十分复杂。 原本他愿意跟着孙秀荣东进,是为了在抵达霫部后与周围诸部的战斗中立下功勋的,却没想到朝廷对碎叶军竟是这样一个态度,这一路上太不平静! 不过随着一千骑全部进到沙丘群里,一想到情形不明的敌人,马璘还是收拾心情警觉起来。 在他的中营,最前面自然是他亲自带领的都握着虎枪的精锐,而在队伍的最后,同样是南弓熏带领的一百精锐,对于敌人可能绕出沙丘封住他们后路的做法孙秀荣一早就想到了。 当然了,既然是最精锐的两个营头,自然没有“拖住敌人,等待主力抵达”的安排,而是“趁着夜色,一举破敌”。 于是他很快就见到了拓跋朝光。 拓跋朝光的拓跋部甲骑加骆驼兵的布置是眼下诸部里极少数深谙“远程配合近程”作战的部队之一,其甲骑后面的骆驼兵都是能拉动一石力以上强弓的勇士,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发出密集的抛射,单独对敌时,也能借着比战马高出一筹的态势进行战斗。 他们手里还有长矛。 当然了,骑着骆驼进行冲击或快速撤退那是做不到的,骆驼再强,跑不过马匹。 以达奚部眼下的财力,自然做不到将战马全身包裹起来,也只能遮住前半身。 这就够了,战斗时,对着敌人永远只是前半身! 隆冬的河套气温若是放在后世,那肯定是在零下十几度以下了,此时就算再耐寒的人来到户外若是将双手长时间暴露在外面都会冻得僵硬,唐军此时有布手套,部族没有这么精细,但也会缠着布块或毛皮。 只有碎叶军,有正经的用羊皮制作的手套,自然没有后世那么精细,但放在眼下也是独一份了。 这种手套,看似简单,实际上就是孙秀荣这种有着后世游牧部族经历以及大唐府兵身份之人才能弄出来的东西。 拓跋朝光的甲骑选择的都是高头大马,加上铁甲的重量,在沙地上弄出了巨大的声响! 此时的党项甲骑,虽然有拓跋朝光这位深谙大唐部队精髓之人指挥,不过骨子里的部族习惯依旧占据上风。 那就是,虽然骑兵、战马都有甲胄,但他们的武器并没有统一,冲在最前面的还是依着彼等从小的习惯拿着各种各样重兵器着,这里面既有铁枪、狼牙棒,也有铁鞭、铁锤、重刀等。 武勇,一往无前的武勇才是彼等骨子里的东西。 规制,那是只有有了一定的丁口和财力、并长期定居下来才会出现的东西。 霎时,双方的距离到了强弩抛射的射程! 第二十二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9) 沙丘月似弓。 在夜里对远方的敌人进行打击并不容易,那需要发出命令的人有精确的判断才行。 来到这个世界后,孙秀荣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从后世某军那里得来判断方向、距离的知识教授给了他的碎叶军,这里面需要一点点数学知识,这也是他为何费时费力一定要求碎叶军必须掌握一定的汉语以及数学知识的原因之一了。 但在夜里,莫说蒙擦擦的碎叶军了,就算他孙秀荣在这里也很难分辨清楚了,只能依赖队伍中最有经验的人了。 饶是如此,这一波箭雨下来后与白日相比准确度还是差了不少,但这足够了,在夜里不要指望弩箭能够射杀多少敌人,它起到的作用还是扰乱敌人的心神! 果然,对面的敌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夜里还能发射箭枝,一刹那竟然愣住了! 马璘并没有马上高兴起来。 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对面的敌人浑然一体,在夜色里依旧显示出了更深颜色的存在! 那是挤成一团有着深色铠甲的敌人! 以往惯常的凿穿战术此时就不能奏效了,对方也是以严整的阵型压过来的。 必须硬碰硬了! 马璘左手攒着流星锤的铁链子,右手握着一丈二尺长的浑铁枪,眼神也凝重起来,不过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战意。 他大喝一声:“杀!”,然后催动战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身后紧紧跟着中营里两百拿着虎枪的精锐! 这两百人自然就不像马璘了,在夜色里短弩也不好使,只能双手握持虎枪紧紧跟了上去! 等拓跋朝光的部队反应过来时,马璘已经冲到了面前! “开!” 马璘的左手发动了! 没有人知晓长达两丈的流星锤是如何发出去的,就好像后世渔翁撒开大网一样,刚开始时渔网纷乱一团,但一旦撒出去就是完美的大网,流星锤类似,看似攒着一大堆杂乱的铁链子,但当它掷出去时就成了一个完美的武器! 拳头大的流星锤在夜里形同鬼魅,带着细微的啸声击中了一位党项骑兵的胸部,当即让其丧失了战斗力,与此同时,马璘右手的浑铁枪挣脱了与另外一位敌骑铁鞭的纠缠,直接磕在对方铁盔上! 此时就不能再沿用以前的战术从对方阵型缝隙中穿过去了,只能一层层厮杀,趁着这名被浑铁枪砸得晕乎乎的敌骑发愣的当口,浑铁枪早就完成了回抽、再刺的动作。 夜色里,一蓬隐隐约约的鲜血飞溅出来,刹那间,原本满是沙漠味道的空气中血腥味渐渐占了上风! 此时,个人武勇就显得异常重要了,像马璘这种有家传武艺在身,还能从此时尚武之风最为浓烈的安西、北庭之地脱颖而出者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他一个回合就杀了两人,而其他人估计需要长时间的战斗才能杀死一人! 这一节,这个世上最擅长骑兵战斗的孙秀荣一早就考虑到了,这样的战斗是他不想要的。 由于地形限制,双方只能在两座山丘间进行,也就是说处在最前面正在交战的敌我双方人数差不多,双方总人数都不多,由于不能实施穿凿战术,只能一层层消耗,后面自然留下来大量的预备队。 于是,当有一方想要绕过沙丘实施侧击时,另一方完全以后足够的人力、精力去应对这一切。 双方都是精锐,自然不会傻到将大量骑兵留在后面做预备队,相互之间绕道、穿插的战斗自然也开始了! 最后双方在以四座沙丘为中心,横向距离大约三里、中间有三处通道的地方形成了混战! 除了少数像马璘这样真正武艺高强之人,大多数碎叶军却是以两人一组进行战斗的,战斗中,总有一人突前,一人稍稍落后的,落后的那位自然就成了支援者,这样的情形是大量的训练形成的下意识反应。 碎叶军大多数是胡人,在胡人心目中,形成大致的阵型,以勇武者突前,击败、挫尽敌人锐气后再跟着杀入收割胜利是常规的战法,若是遇到势均力敌的敌人,那就要拼消耗战了。 消耗战拼的就是人数。 故此,大的部落若是没有特别的意外,会越做越大,而小的部落,能够在历史瞬间留下名字就不错了。 来自后世的孙秀荣知晓,如果一个部落的丁口超过一千帐,若自己不作死的话,大概率能存活几十年,若是作死的话最多二十年。 而丁口只有几百帐的部落是不配有自己的名字的,他们只能依附于其它部落存在,就像匈奴人败亡后,所有以前依附于匈奴人的部落突然都成了鲜卑人一样。 党项人也是一样,与西域胡人相比,出身于青藏高原的他们更为勇悍,在隋唐以前,那里的羌人虽然人数众多,却都是一个个小部落,他们既没有意愿,也没有一个突出的领袖将他们汇聚起来。 等到吐谷浑人出现后,他们才意识到以往的小部落制不大合适了,于是才出现像拓跋部、细封部这样的大部落,当吐蕃人进入后,这样的意愿就更加强烈了,当李元昊将所有的党项部落全部统一起来后,党项人便达到了极致。 闲话少说,拓跋朝光虽然在长安进过学,不过在他看来,他们游牧部族缺的不是战阵,也不是武勇,而是甲胄和武器! 故此,他突前的两百骑也是拓跋部里勇士,都有高头大马,半身铁甲,手里拿着的也是各式各色的重型武器。 碎叶军头一遭遇到了厉害的角色。 以往西域作战时,他们遇到了大多是拿着弯刀的骑兵,却在这里遇到了大约两百极为精锐、拿着重型武器的骑兵! 此时,马璘依旧高出一筹的武艺,以及碎叶军突前两百骑的配合就意义重大了。 月色里,一个身材粗壮的党项骑兵手里握着一柄长锤,锤头还有枪刃,长锤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一个碎叶军! 由于碎叶军手里握着的是虎枪,虎枪锋刃末端有倒钩,可以起到阻隔的作用,这名碎叶军自然迎着一挡! “当!” 党项骑兵力气极大,竟一下将虎枪的倒钩砸断了! 党项骑兵大喜,此时他手中的长锤只要顺着虎枪枪杆向下极速滑动,便极有可能刺伤碎叶军的手进而让其丧失战斗力,当然了,若是此人武艺高强,还能直接对其进行刺杀。 他也是这样干的,凭着自己的力气压着虎枪继续向下滑! 眼看就要滑到碎叶军的手上了! 由于是捉对厮杀,双方的空间就不会太大,此时碎叶军若是稍微示弱策马躲开,就有极大的概率被对方一击必杀,于是他就只能硬撑着。 月色下,长锤末端的枪刃反射着瘆人的银光! 此时,若是放在以往,碎叶军唯一的自保之道就是弃枪,然后快速拔出骑刀,不过这名碎叶军显然没有慌张。 因为此时他的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莫慌,我来了!” 此人说的是粟特语,党项人然听不懂,不过这名碎叶军显然听懂了。 “呀!” 党项骑兵大喝一声,加了一份力气向下一压,几乎在同时,他突然感到喉头一阵剧痛! 他的长锤跌落了,双手捂住了喉部! 那是一根弩箭! …… 战场上,这样的战斗层出不穷,射技精湛者一手握着虎枪,一手举着短弩配合前面的战友,武技精湛者则用虎枪对战友进行支援,而马璘此时杀得兴起,竟一个人杀入到了敌阵当中! 此时,死在他流星锤、浑铁枪下面的党项骑兵至少有二十人了,由于夜里瞧不清流星锤,马璘更是如鱼得水,浑没有陷入重围的感觉。 后世马璘在唐军面临绝境时,一个人就敢杀入安禄山叛军的大阵,与那样的情形相比,眼下只是小儿科而已。 …… 河边。 细封步禅终于绕到了马璘大队的后面! 不过,他想要马上施行攻击是不可能的。 冰面上,依旧站立着苏哈的重兵营,见到细封步禅的大军后,先他一步发出了弩箭! 细封步禅的骑兵全部是部族骑兵,受到弩箭攻击后立时产生很大的伤亡! 此时,细封步禅有两个选择,一是以五百骑看住苏哈营,剩余千骑全力攻打马璘的后阵(南弓熏营),二是以五百骑骚扰马璘的后阵,全力攻打苏哈营。 细封步禅也看出来了,站在冰面上的敌人十分严整,若是自己全力进攻南岸的碎叶军,冰面上的敌人极有可能对自己的后方进行打击! 他选择了后者。 这也是正常的选择,碎叶军统共就三千骑,已经有一千骑来到了南岸,五百骑在冰面上,预想中还有绕道攻击己方大营的骑兵以及留守北岸的骑兵,冰面上的骑兵不可能太多的援兵了! 既然要绕到河南,细封步禅一早就考虑到了踏上冰面进行战斗的可能,所有的马匹四蹄都裹上了防滑的干草。 他让五百骑去骚扰马璘的后阵,自己亲自带着一千骑踏上了冰面! 此时,苏哈重兵营的第二拨箭枝又射了过来,这个情形加剧了细封步禅想要尽快贴近苏哈部进行战斗的心思。 幸运的是,苏哈部并没有发出第三拨弩箭,细封步禅没有想太多,立即发出了包围该部的命令! 第二十三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10) “都督,战斗的要诀是是什么?” “对于部队来说就是两点” “何也?” “速度,力量” “怎么讲?” “假若双方都是使用长矛的,谁的速度快,就能先击中对方,假若双方速度一样,力量大的一方就能压制另一方,在战场上,由于人数众多,需要技巧的时候并不多” “那骑战呢?” “更是如此,对于骑兵来说速度更加重要,骑兵的速度自然就是战马的速度了,假若双方力量相当,一方战马速度更快一些的实际上力量也会增大,取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那一个冲过来的普通骑兵是能够战胜骑在马上不动的骑战高手喽” “多半如此,当然了,双方的能力也不能相差太大,若是太大,该种情形就不成立了” 看着远方“冲”过来的敌人,想着以前在怛逻斯孙秀荣同他们讲解骑战的要领时的情形,苏哈的眼神反而轻松起来。 在厚达一米的黄河冰面上,没有什么比有着钉套的碎叶军骑兵更加占优的了,党项骑兵的马蹄虽然裹了干草,依然不能骑的太快。 “呜……” 苏哈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嘶…….” 由于在冰面上站了一段时间,当催动战马的命令发出后,战马也欢快起来。 前面说过,苏哈的重兵营原本是参照唐军陌刀兵的规制建起来的,人手一杆虎枪,其它方面装备与骑兵营一模一样,由于他们寻常训练除了骑战,还有一半时间放到了步战上,在一般人眼里他们就是骑马的步军。 实际上远不止此。 为了掩人耳目,在行军时,孙秀荣也是让苏哈的部队牵着马走的,这些重步兵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自然要乘坐高大的马匹才行,虽然每日只训练半日的骑兵战术,那也比时下任何一支骑兵部队训练的时间都多,包括唐军在内也是如此。 出自弓月部的苏哈便是如此。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曾经在伊丽河流域打拼了十几年的游牧部族贵族子弟,苏哈带着重兵营踏上冰面后自然首先对冰层的厚度进行了探查。 “三尺” 用一根细铁棒探查清楚后,苏哈完全放心了。 三尺厚度的冰面,完全经得起万马奔腾。 “呦呵!” 五百重兵营的速度陡然快了起来! 而在冰面上,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骑兵是不可能挤成一团向前推进的,踏上冰面后,细封步禅的一千骑兵的阵型也松散起来,这便给苏哈的重兵营实施凿穿战术提供了条件! “砰…….” 两支队伍猛地“撞”在了一起! 当然了,用“撞”字并不太贴切,苏哈的重兵营完全像一股汹涌的大浪从细封步禅的队伍里“漫”了过去! …… 当战斗响起来后就有了动静。 孙秀荣亲自带着纳伦晓风营、耿思都营从密林上游约莫十里的地方渡过了黄河,此时的河套黄河附近夜间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左右,这种寒冷倒是他所熟悉的,无论是以前的尼布楚一带,还是这一世的葱岭一带气温都比这里还要冷一些。 在后世,他在呼伦贝尔一带当兵,那里,也是中国的冷级之一,到了隆冬零下几十度都是家常便饭。 几世的经历,让他完全有了“耐寒”的基因。 零下二十度,对于西域胡人来说也是寻常事情,在穿上一件保暖的棉甲后便更是如此了。 一弯冷月已经挂在西边天空与无数影影绰绰的沙丘形成的地平线之间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黎明前! 一个沉寂、干冷的黎明前。 东边的喊杀声已经传递到了这里。 抵达黄河南岸后,他们先是往南行走了三里,然后又折向东边——在孙秀荣的估计里,在此时的战时,以大夏人的见识,由于有黄河的阻隔,他们是不可能将埋伏地点藏在更远的地方的。 他的预判很快便受到了效果。 “如何行事?” 他将纳伦晓风和耿思都招到了附近,准备商议一下再说。 “大都督”,纳伦晓风说道,“看这动静,敌人多半有了防备,再者,在阏氏林起火时彼等并没有出动,可见敌人的首领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非寻常部族头目可比,我军能够从阏氏林前面越过黄河,自然也能从其它地方过来” “这么一来,他们的大营多半有了防备,末将建议将队伍一分为二,一路从西往东攻击前进,一路继续向南,从其大营后面实施最后一击……” “不妥!”,耿思都反驳道,“眼下这个局势无论怎样我军都是大大占优,这一路自然是奇兵,再分兵就没必要了,何况,我等岂能让大都督陷入险境?!” “这……”,纳伦晓风这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结巴起来。 孙秀荣没有理会这些,他说道:“既然到了这里,无论这里的人马是拓跋部还是其它部落,这一次就不能再放过彼等了” “若是我等从西往东杀出,如同晓风所说,彼等多半有了防备,有了防备就有拼命的想法,不过若是我等全部从其后面出现,彼等就会惊慌失措,何也?” “后面一百多里就是彼等大本营,我等出现后,在彼等心思中,我等极有可能是早于马璘部来到南岸的,眼下拓跋部丁口并不多,还要遮护夏州一带,留在大本营的人马必定不多,我等陡然在其后面出现,彼等还以为其老巢遭到了不测” “何况按照常理,我等人生地不熟,我等见到动静后,循着声响直接过来才是上策,哪有又绕到后面的,于是其后面多半没有防备……” “大都督的意思是全部绕到其后面?” “也不是,晓风,你带着两百骑从西往东攻,在夜间,彼等一见到你等,就会发出‘不过如此’或‘原来如此’的感叹,你等到时若是马璘那里有危险,自然上去协助” “若是马璘已经控制了局势,则远远围观而已” “围观?” “是的,既然马璘已经控制局势,你等的出现自然会加剧敌人的溃败,届时敌人便只有向南撤退一途……” “大都督想实施反埋伏?” “浑话,如此夜晚,如此沙丘,如何实施反埋伏?我的意思是当马璘带着大队直接南下时,敌人肯定会上前迎战,此时,其前锋肯定与大本营之间有一段距离,你等瞅准时机绕到敌人后面进行拦截” “此时我亲自带着大军直奔大营,此时敌人大营的敌人恐怕不多,有耿思都的强弩营在,可围着大营从容射击,若是敌人出击,我的骑兵早就等待多时了…….” “大都督想将其一网打尽?” “然也,既然到了这里,就由不得彼等了,好了,马上行动!” 孙秀荣新的安排很快带来了连锁反应。 在拓跋朝光后面的是他精锐的骆驼兵,他自己就在骆驼兵里,在这样的夜晚,骆驼兵也就是一种威慑,根本发挥不出作用,在马璘的中营渐渐占据上风后,拓跋朝光心中也有些打鼓,不过这一次为了北上邀击碎叶军,他可是在他父亲那里立了军令状的,若是一战便溃退了,今后他在拓跋氏一脉又如何立足? 何况,为了打赢这次战事,他将拓跋氏好不容易练成的五百骆驼兵全部要过来了,一旦撤退,骆驼肯定跑不过骑兵,那样的话骆驼兵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于是,他只能硬抗。 此时,在他的心里,孙秀荣新练成的碎叶军不可能比大唐边军还厉害,而自己的精锐并不比唐军差。 何况,他派出去的细封步禅是部落里少有的悍将,也不可能轻易失败。 于是,在马璘中营大为占优,以及纳伦晓风突然从西面出现的情形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出撤退的命令。 不过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当纳伦晓风的骑兵突然出现后,马璘的中营顿时欢声大作,原本就占优的战斗竟有了一边倒的迹象! 此时,拓跋朝光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最佳的撤退时机。 但已经晚了,纳伦晓风抵达战场后,只安排了百骑在远处警戒,自己却带着一百骑悄悄绕到了拓跋朝光后面! 一百碎叶军直面五百骆驼兵! 此时,拓跋朝光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让一百骆驼兵断后,自己亲自带着四百骆驼兵迎了上去! 纳伦晓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当骆驼兵冲过来时,自己座下的战马竟有些控制不住了,战马虽然勇悍,但对于比它们高大的动物却有天生的恐惧! “全体下马!” 此时,纳伦晓风发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纳伦晓风这一百骑兵自然是他这个营头的精锐,都拿着一张二尺长的虎枪,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战马,并将两座沙丘前那处通道封锁起来时,拓跋朝光带着四百气势汹汹的骆驼兵已经杀到眼前了! “十步!” 纳伦晓风的一百人将虎枪杵在地上,枪刃向前倾斜着,他们的左手也没有闲着,每人都紧握着短弩! “咻…….” 骆驼兵、碎叶军几乎同时射出了箭枝! 骆驼兵虽然居高临下,不过想要在夜色中准确命中有着宽檐铁盔遮护的碎叶军也不容易,不过对于碎叶军来说,用左手的短弩命中硕大的骆驼却容易得多! “扑!” 一头公驼中箭后扑到在地,倒地后还继续往前滑动,一直到碎叶军眼皮底下才停下来! 而大部分公驼中箭后却浑然不觉,继续带着箭枝往前冲,兴许是愤恨对面敌人,它们的速度更快了! 第二十四章 万里行路难之五:大闹朔方(11) 纳伦晓风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没有想到的是,手中的短弩射出的箭枝对硕大的骆驼影响并不大,除非你一箭命中其脖子,否则就无济于事! “难道自己今日就要丧生于此?”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紧紧握着虎枪,等待着那些硕大身影的降临! 前面的黑影越来越大! “扑!” 黑影撞上了虎枪! “嘟……” 骆驼发出了惨叫声,一种奇怪的惨叫声,听起来好像在大笑,实际上却是濒死的惨叫! “咔嚓……” 纳伦晓风手中的虎枪也断了! 骆驼倒地了,倒地前还将纳伦晓风撞倒在地! 不过前倾的虎枪挡住了骆驼绝大部分势能,纳伦晓风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他站起来时手中已经有了一把骑刀! …… 孙秀荣带着四百骑兵、五百强弩兵成功来到了拓跋朝光大营前面! 此时,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烈,孙秀荣不想再多做耽搁,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耿思都带着强弩营在距离大营约莫八十丈的地方站定了,在这个距离,无论是单弓弩还是角弓弩都可以进行抛射! 耿思都的强弩营在发射一轮后,立即就在马上配合着完成上弦的动作,然后换一个地方发出第二轮、第三轮…… 他的第四轮尚未发出,大营出现了动静。 里面的骑兵出来了! 此时天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在见到敌骑的服饰后,孙秀荣在经过了一晚的奔波后完全释然了。 全部是部族骑兵!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四百骑兵迎了上去! …… 冰面上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千党项部族骑兵在冰面上完全不是苏哈重兵营的对手,就连逃跑他也跑不过碎叶军,在当日第一缕晨曦出现时,苏哈的部队已经歼灭了一半敌骑,剩余的敌骑在细封步禅的带领下跑掉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跑多远,此时白孝德已经带着轻兵营出现在他们前面! 纳伦晓风出现后,中路的马璘、南弓熏部很快就击溃了拓跋朝光的精锐骑兵,兴许是受到了吐蕃人的影响,此时的党项骑兵已经出现了悍不畏死的苗头,等两部人马几乎全歼拓跋朝光的精锐,并瞧见断后的骆驼兵时,拓跋朝光已经突破了纳伦晓风的阻拦,成功向其大营方向撤退了。 不过他们的运气很差,拓跋朝光遇到了耿思都的强弩营! “漫天的箭雨!” 在遇到耿思都的强弩营时,双方都进行了箭枝的抛射,不过效果却大不相同,耿思都的强弩营是以密集阵型射出箭枝的,箭枝又密又急又远,而骆驼兵虽然都是神射手,也能准确地进行抛射,但却不能在很远的地方进行,强弩可不是区区短弩可以比拟的,强劲的箭枝命中骆驼后,它们完全乱了。 在依旧依稀的天色中,拓跋朝光不禁发出了哀叹。 不过骆驼阵中还有拓跋朝光的一百精锐骑兵,他们突破了四散逃命的骆驼,奔到了耿思都强弩营的面前。 等他们是一阵强劲的平射! 射完这一波后,耿思都抽出骑刀迎了上去! …… 当太阳完全升起后,战斗终于结束了。 就在拓跋朝光的大营里,孙秀荣正在听耿思都的汇报。 “大都督,马璘中营死伤大约八十人,南弓熏前营死伤五十人,歼灭拓跋朝光精锐甲骑八百多,俘虏一百多,党项骑兵非常悍勇,宁死不退,这也是我部死伤较大的原因之一” “河边的战斗中,苏哈的重兵营损失不大,加起来不到三十人,多半是因为战马滑到而受伤的,杀死杀伤细封步禅部族骑兵六百多,俘虏一百多,根据俘虏的供述,还是有两百多骑跑掉了” “纳伦晓风带着一百骑堵路,没有挡住拓跋朝光骆驼兵的冲击,损失六十多人,纳伦晓风受了重伤,右大腿被倒地的骆驼压断了,肋骨也断了一根,目前正在医务兵的看护下歇息……” “拓跋朝光受伤被俘,他的五百骆驼兵、一千精锐几乎丧失殆尽,一千五百部族骑兵也只有少数跑掉了,经此一役,党项北部精锐算是完了” 耿思都在汇报时偷偷瞄了一眼孙秀荣,见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便继续说道:“白孝德带着轻兵营以及一千薛延陀骑兵已经南下半日了,若是没有意外已经抵达拓跋朝光的大帐所在了” “东面的东受降城、西面的中受降城依旧没有动静,前往怒皆部联络的孙孝恪眼下并没有讯息传来,前往突厥部落联络的苏希杰也没有回来……” “单于都护府的虞候安重璋已经回去了” …… 就在碎叶军经过一夜的激战歼灭拓跋朝光的部队时,在东边,单于都护府城外,奚怒皆的大营里,孙孝恪见到了奚怒皆。 不过此时的奚怒皆却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就在孙孝恪之前,他的大帐来了一个神秘人物。 “若是归顺大唐,朝廷会在黑城附近设置怒皆都督府,大汗成为都督,同时会有国公和大将军的尊爵和荣衔,直接听命于单于都护府,大汗可以委派一个儿子前往长安就学” “前提是怒皆部必须挡住碎叶军,或对其进行大量杀伤亦可” “朝廷会在都护府城外面设置榷场,专门与贵部进行交易” 不过奚怒皆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眼下奇货可居,于是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自己成为桑干都督府大都督,像契丹、奚部首领一样封王爵” (桑干都督府,后世呼和浩特到乌兰察布一带) “马市交易要将弓弩、兵器列入其中,还不能是劣质货” 而孙孝恪带来的孙秀荣的条件是:“霫部与怒皆部杀青牛白马祭天,折箭为誓,结为盟友,若一方有了危难,另一方必须出兵援助,作为交换,碎叶军提供部分铁质矛头、横刀给怒皆部” 本来是必死的结局(怒皆部三次惨败于李光弼之手,吞下另外一败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随着孙秀荣的到来怒皆部的命运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帐里,奚怒皆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白玉杯,那是他攻破东受降城后从城里抢来的。 而在他的对面,正跪坐着那位来自霫部的奚日越,奚日越曾被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选为跳荡营头名,又做了几年张守珪的牙兵,懂汉话,多少也熟悉一些汉人的习惯,奚怒皆放眼一看,除了这位五大三粗的奚日越,自己竟没有能够商议大事的人选,只得将奚日越叫了进来。 当然了,奚日越刚从外面回来,他与安重璋(李抱玉)一样,遇到了碎叶军,并打听到了阏氏林南岸战斗的详情。 不过他的主人奚怒皆明显还没有从被双方,不不不,准确来说是三方,深受内难困扰的突厥人也眼下也对他拉拢有加,给他封了一个“敕勒特勤”的官职,还准备将孀居在家的毗伽可汗女儿大洛公主嫁给他,他还没有从被三方“争取”的“荣耀”中缓过神来, 如果他一早就被李光弼彻底击败,除了突厥人,是没有任何人会想起他的。 怒皆部虽然强悍,但毕竟是属于奚人部落(包括霫、契丹、奚,在此时大唐眼里都属于奚人部落),而在桑干都督府以东,后世察哈尔地方,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的地盘,而自从怒皆部从营州附近迁到敕勒川一带后,便成了辱纥主的世仇。 在奚人眼里,与突厥人纠合在一起的怒皆部比突厥人更可恨。 奚人眼下的战力还很强横,五部也有共主,不是怒皆部可以挑战的,何况怒皆部是叛出契丹部落的,同样是契丹人的仇敌,双方都欲除掉对方而后快。 于是怒皆部只能向南、向西发展,而那里全部是大唐的领土。 以怒皆部的实力,本来是不敢挑战大唐的,不过在怒皆部周围还有大量的中小部落,怒皆部若是不能展现出自身强悍的一面,这些部落随时都能离他而去,故此,奚怒皆出兵大唐实际上实力不得已而为之。 在打草原上,光靠中原王朝钦封的一顶帽子确实好使,不过终究不能持久,主要依靠的还是实力。 展示实力后,再接受招安是靠近大唐边境诸部惯常的手法。 “咳咳” 见到奚怒皆有些魂游天外,奚日越只得咳嗽了一声。 奚怒皆回到了现实,他将白玉杯轻轻放下了,“说吧” “是,父汗”,奚怒皆说道,“按照碎叶军的说法,眼下雄踞河南五百里的赫连部已经灭亡了,而盘踞在夏州北部最好草场的拓跋朝光也在他们手中,父汗,孩儿并不知晓彼等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我确实见到了拓跋朝光,这厮是与我同一年进入跳荡营遴选的” “他参加的是朔方军,我参加的是范阳军,当时皇帝为了收揽人心,那一届朔方、陇右、河西、河东、范阳五军出身诸部的跳荡营人选全部被招到长安,并接受他的召见” “在召见之前,在兵部的主持下,我等上百人又进行了一轮比试,最后只有前十名进入了大殿,其余的人则只受到了太子的召见,我与拓跋朝光恰好都是前十名,故此识得……”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奚怒皆的兴趣,他怒皆部能够在敕勒川一带立足,靠的不是人多势众,而是强悍的武力,一提起武事自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哦?当时的头名是谁?” “父汗,是一个叫喻文景的凉州人,孩儿是第二名,第三名则是一个叫高庭晖的,眼下那喻文景高升为威武军军使,高庭晖不知去向” “这么说这喻文景非常厉害?” “是的,他能开五石力的大弓,与孩儿相仿,不过这倒不稀奇,眼下大唐新出一种武器,叫甚陌刀,是通体用精铁打成的长刀,都在一丈以上,据说对付骑兵极为便利,孩儿未亲眼见过,不知究竟” “但当时喻文景那那厮手中的武器就是一把陌刀,据说陌刀都是步军中身高力大者使用的,喻文景这厮竟然能够在战马自如地使用,孩儿当时就是在骑战中输给了他” 奚怒皆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日越,你突然说起此事,肯定是有来头的,说吧” “是的,父汗,我打听过了,那喻文景经过跳荡营的遴选,并去长安见过皇帝后便被派遣到西域历练,最后在那里做到守捉使的高位” “而当时孙秀荣就是此人的手下!” “啊?!”,奚怒皆一下坐起来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虽然孙秀荣当时还是一个普通府兵,竟然与守捉使相交莫逆,据说也是因为切磋武艺而引起的” “这么说若是孙秀荣成功抵达霫部,极有可能与喻文景联络上?” “多半如此,眼下喻文景新娶的夫人是范阳节度使裴宽的族人,喻文景的前途也不可小觑啊” 第二十五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上) 奚怒皆最终选择了一条令人匪夷所思的道路。 他接受了大唐的敕封,然后又装模作样在敕勒川一带与碎叶军“大战”一场,然后目送碎叶军带着薛延陀部以及赫连部、拓跋部部分丁口远去,对外则宣称“大破孙秀荣,斩俘过半”云云。 由于战事发生在“一天晚上”,没有谁见到,谁也不能确信。 越过阴山与大青山之间狭长的谷道后,孙秀荣又让薛延陀部作为诱饵,吸引附近的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前来攻击,薛延陀人以长枪阵护卫幼弱,坚持了半日之后终于等到了碎叶军主力的赶到。 结局是显然的,碎叶军大破辱纥主部,真正地“斩俘过半”,让该部至少在五年内不敢北上挑衅。 过了奚部后还不算完,奚部之北,还有大约百里的地方属于契丹,不过同所有的草原故事一样,奚与契丹虽然风俗相同,语言类似,在外敌面前也能同仇敌忾,不过在寻常时期,双方之间也是暗斗不断。 为了避免由于内斗造成的部族损失,双方便在后世达里诺尔湖附近百里范围达成了双方都不进入游牧的约定,当然了,北面的霫部同样如此。 故此,越过奚部后,碎叶军并没有遇到契丹人。 虽然一路上遭到明里暗里的磨难,孙秀荣还是遵循了李隆基“四月前赶到霫部”的旨意,于四月份最后一日赶到了霫部王帐所在,也就是后世锡林郭勒所在。 此时,独孤修终于出现了,有独孤修的引荐,孙秀荣终于当上了霫部大都督。 春天来了。 郁雨陵河(后世锡林河)开始解冻了,解冻的场景与尼布楚河仿佛,牲畜的粪便夹杂着开始复苏的蚊蝇被融化的雪水冲的到处都是,场景十分渗人,不过牧民们却欢呼着,雀跃着,大小萨满也在祭祀台上开始了舞蹈,欢庆着春天的到来。 霫部都督的大帐位于郁雨陵河北岸,由于最后一任女都督早就香消玉殒,大帐一直空着,当孙秀荣来到大帐前面时,霫部三位长老,也就是霫部现有的三个主要部落:独孤、宇文、娄室的长老前来拜见新任大都督。 独孤部的长老是一位叫做屈突于的,霫部最后一位男性都督厥都贴身护卫的后裔。 宇文部的长老是霫部的副都督,叫宇文钦德,钦德,就是契丹,此时的意思是镔铁,用在名字上是取其坚固之意。 所谓娄室部,实际上就是刘秀儿子、中山王刘辅后裔及其部属的后代,原本独孤部是刘氏所创,不过刘氏本为汉人,为了笼络人心,刘氏让大量匈奴人得到独孤的姓氏,后来厥都这一支掌握了部落大权,真正的刘氏却变成了娄室。 沧海桑田,说能说的清。 估计是大唐知晓这一切,眼下霫部都督府由于都督缺位,便任命这位娄室撒剌担任都督府司马,并赐姓刘(人家本就姓刘),汉名刘孝忠。 与其他两位长老相比,刘孝忠倒是一位中年汉子,非但如此,刘孝忠身上浑没有半点汉人后裔的形象,两个大辫子放在胸前,一脸横肉,倒是一位妥妥的草原壮汉。 这三人见到孙秀荣时倒没有任何不满或者轻视之意,估计是听到了他这一路上既与突厥人两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结拜,以及大败契芘、思结、浑、阿跌四部,灭亡赫连部以及拓跋部北部之事。 但真实年龄已经一百多岁的孙秀荣还是从刘孝忠的脸上见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遗憾之意。 兴许是他见到孙秀荣人高马大,又一脸剽悍之态,加之碎叶军又是兵强马壮,侧面印证了他这一路上的“传闻”之故。 当然了,不光是他,连宇文部的宇文钦德也有些遗憾,自然是他竟然将一个完整的薛延陀部落以及几乎同样数目的赫连、拓跋妇孺带了过来。 白孝德没有辜负孙秀荣的期望,由于赫连隗、拓跋朝光将部族青壮几乎全部带到了黄河岸边,准备大捞一票,没想到却是大败亏输,赫连部举族灭亡,赫连隗大帐附近的部落都被强迫跟着碎叶军走。 留在后世鄂尔多斯一带的拓跋朝光部落也相差仿佛,彼等没了青壮护卫,当白孝德带着轻兵营以及薛延陀骑兵南下后,彼等只得跟着他们走。 这一幕,千百年来在大草原上反复上演,拓跋朝光的拓跋部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强大的,也是通过不断兼并其它羌部落、鲜卑部落形成的。 当部落的青壮损失殆尽后,残余妇孺身上的基因决定了他们只能跟着取胜的敌人走,当然了,今后他们已经不是敌人了,而是一家人。 这就是大草原的真实,绝佳的一体两面。 虽然这三人接受了孙秀荣,不过,按照霫部的传统,虽然被大唐任命了,他又是厥都之后,仍然需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这倒是孙秀荣所向往的。 利用朝廷的钦封成为霫部大都督自然是好,不过却不知晓部落内部对此事的看法,利用祭天的机会正好来观察。 以前霫部都督的大帐非常大,占地几乎有一亩地,虽然家世凄凉,大帐空缺已有一年,不过其手下依然将其打理的干净整洁,孙秀荣看了屈突于一眼,暗忖:“多半是此人的功劳了”。 在接见诸人之前,独孤修与孙秀荣两人在大帐里进行了详谈。 “秀荣” 此前,在路上,独孤修已经将家谱拿出来与孙秀荣厘清了辈分,按照辈分,独孤修应该是孙秀荣的“舅舅”,眼下孙秀荣虽然贵为大都督,不过他这样称呼他的名字也无不妥。 “舅舅请讲”,虽然有些别扭,孙秀荣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让刘孝忠将部落的丁口再查了一遍,由于部落都督空缺依旧,自然免不了周围强部的觊觎,原本霫部占地最广,远胜契丹、奚,不过这些年领地已经大大缩小” “北面是乌落候河,河北便是靺鞨大部乌落候部,霫部便是以此河与乌落候部为界” (乌落候河,后世乌珠穆沁草原乌拉盖河) “东边以红山为界与契丹相邻,就在一年前,霫部的领土还跨越红山两侧,眼下却萎缩到山西一带” “南面隔着饶乐水与契丹相邻,在饶乐水的最上游约莫百里的地方,奚、霫、契丹约好同时放弃驻牧,否则我等也不可能轻易通过” “西边隔着荒漠与拔野古部相对,你来了正好,拔野古部在新都督上任后这几年励精图治,眼下颇有一番景象,原本是隔着荒漠的,眼下该部的牧户已经游牧到霫部边上了” “哦?该部首领是谁?” “呵呵,说来话长,原本彼等自有传承,前突厥大汗默啜败亡时被该部一名溃兵,叫颉质略的杀死,获其头颅后来到大唐邀功,恰好此时拔野古大酋病故,朝廷便让颉质略担任拔野古的司马,这厮也是厉害,没几年便将原来的汗王一族斩尽杀绝,朝廷最后只得封他为都督,拔野古可汗” “霫部三部中,独孤部你自然要信赖,宇文部一直与独孤部不大对付,并暗中与契丹人往来,要小心提防” “娄室部一向与朝廷交好,不过自从独孤氏凋零后,娄室一脉也有些蠢蠢欲动,朝廷为何三番五次试探你,若你是孤身上任,恐怕完全不行……” “各部丁口几何?” “嗯,独孤部最多,约莫五千,宇文部次之,有四千上下,娄室部最少,在三千左右,不过你也知道,就算该部周围强敌环伺,朝廷也是要在其内部左右平衡的,娄室部虽然人数最少,不过却能得到都护府的一些武器,实际实力最强” “在大帐附近,有独孤部的一千青壮护卫,大帐附近百里的牧场也是独孤氏嫡系牧场,这些人你完全放心” “娄室部在北面,与乌落候部相对,宇文部在东边,与契丹相对,只有南部……” 说到这里,独孤修看了孙秀荣一眼,孙秀荣会意,说道:“自然安排薛延陀部进驻” “那你劫掠过来的丁口?” 话说孙秀荣凭借一己之力将赫连部、拓跋部大为削弱后,朝廷倒是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暗自庆幸,他们将细封部从银州迁到了以前赫连部的驻地,将一部分内附的奚人部落迁到了拓跋朝光的牧地。 “呵呵”,一想到这些丁口,孙秀荣的面上不禁泛出了光彩,这一幕让独孤修见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厮本是汉人,为何要像那诸胡一样以劫掠人口为荣,何况,他劫来这些胡人妇孺又有何用?还不是平白便宜了薛延陀部?” “舅…舅”,孙秀荣说道,“我准备让这三千户牧户妇孺全部与我的碎叶军结成对子,并拱卫在大帐附近,今后霫部就要多出一个部落” “哦?”,这一节独孤修绝对不会想到,“何部?” “我碎叶军万里迢迢才赶到这里,途中遇到的最大挑战并不是各部攻打,而是缺乏水源,在西域、在居延海附近,都有大量的骆驼,最为耐寒耐旱,又能负重远行,在草原诸部中,多半以狮子为尊,公驼次之,在突厥语里,狮子为阿尔斯楞,公驼为博格拉” “我准备我这个部落称为博格拉部,取其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之意,这些牧户安定下来后,由于牧场就在左近,妇孺也能完成喂养,等新的孩儿诞生,这个部落就是真正我的部落了……” “秀荣?!” 独孤修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孙秀荣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我的碎叶军大多数本就是牧户出身,彼等不同汉人,有一个部落羁绊好过官职,有了博格拉部彼等就能安稳下来,并在此地落叶生根” “若还是按照大唐府兵那一套行事,就不大妥当了,就算强制施行了,也不会长久,在郁雨陵河两侧,多少能众一些耐寒、耐旱的黑麦,我会让这两千多碎叶军同时开荒种地,也算是与诸部不同的地方了” “加上三千户薛延陀,我一到霫部就有了六千户部落,就算有对在下不满之人,就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了,加上独孤部,以及我在这一路上勉强闯下的名头,相信在短时间里没有什么部落回来骚扰我部” “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在这里复制一个碎叶川都督府……” 说到这里,孙秀荣将脸凑近了独孤修,“舅…舅,咳咳,不瞒你,来之前,我也仔细打听过过这里的情形,除了契丹、奚,附近的乌落候、拔野古丁口还不如霫部,也就是突厥、回鹘诸部值得关注,不过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何要来攻打我…….” 说着他又顿了一下,“不瞒你,在进入阴山南麓之前,为了顺利通过黑城附近,我派人去联络了乌苏米施可汗,并与他达成了盟友关系,等我安顿下来就可以正式祭拜天地完成盟约……” “孙秀荣!” 孙秀荣不为所动,面上带着寒色,“朝廷既然对我不义,我也没甚好说的,这也是我的自保之道,对了,舅舅,这些话你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对朝廷诸公说,否则对你也不利” 独孤修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说道:“也罢,秀荣,你这番话,以及来路上的所作所为,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少年郎所为,英雄出少年,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孙策、周瑜十五六岁时便能带着一千五百步军南下江东,并创立三国鼎立之局面,与之相比,我还是差得远了” 独孤修一听这话,先是若有所思,接着又说道:“秀荣,别的话我已经没有了,就一宗” “哦?” “我的女儿若云,从小养在宫里,前不久那里传来消息,说是要将她嫁到松漠都督、契丹王李怀秀,我虽然不舍,也只得遵从皇命,沿着饶乐水往东,越过南北纵横的红山后的北岸就是其王帐所在,今后就拜托你多加照拂了……” 孙秀荣心理一凛,“那是自然” 第二十六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中) 在孙秀荣接见霫部百夫长以上贵酋,以及筹办新都督(实际上是可汗)继位的祭天仪式时,在红山(后世大兴安岭南脉,呈南北走向一直延伸到后世赤峰附近)以东,护真河(后世老哈河)与饶乐水(后世西拉木伦河)的交汇处,有一处木叶山。 木叶山是眼下契丹新八部之一的迭剌部室里家族的驻地,室里,就是后世耶律。 木叶山、护真河就是契丹迭剌部的圣山、圣水。 十多年前,契丹猛将可突于控制契丹诸部,并大败唐军,后来可突于被乙室活部首领李过折杀死,李过折前往长安接受皇帝召见回到契丹后被可突于亲信大将涅里杀死。 李过折之死,代表着遥辇氏完全取代已经统治契丹几百年的大贺氏,但遥辇氏并非就彻底取而代之,就是因为涅里的存在。 杀死李过折后,涅里向大唐推荐同样来自乙室活部落的李怀秀担任新契丹王,朝廷最后也同意了。 之后,室里涅里协助李怀秀创建了新的契丹八部,他们是:迭剌部、乙室部、乌隗部、楮特部、突举部、品部、突吕不部、涅剌部,室里家族掌控迭剌部,遥辇氏掌控乙室部。 于是,室里家族一下由以前依附于乙室活部的小部落成长为新八部之一,还隐隐成为八部之首。 涅里还协助李怀秀创了新的契丹政体,大致是:由遥辇氏世袭契丹王位,而由室里氏世袭军事首领夷离堇,各部酋长都称夷离堇,室里家族则是联盟夷离堇,契丹可汗、联盟夷离堇三年选举一次(名义上,实际上就是内定),选举后施行柴册礼、祭天仪式,之后契丹可汗、联盟夷离堇就名正言顺了。 这位涅里,就是室里家族的族长,此时他们还叫室里,唐末时分,中原王朝之人称之为“耶律”,从此,该家族的一段传奇开始了。 涅里,是耶律阿保机的七世祖。 耶律家族的肇始者,就是这位涅里。 当独孤修舅甥二人提起契丹时,今年四十五岁,脑门锃亮,只留着周围一圈头发,面目清秀,不过眼中却不时蕴含凌厉光芒的涅里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在他的对面坐着他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的室里毗牒,耶律阿保机的六世祖。 当时击杀李过折时,涅里的部落才几百户,不过是因为他依附了部落里最为勇悍的可突于才逐渐发展到上千户,当大唐准备封他为新的契丹王时却被他拒绝了,他推荐了李怀秀,显示了他不同于此时普通草原大酋的一面。 由于这一节,当他协助李怀秀对契丹诸部进行改制后,他得到了迭剌部,一个丁口在四千户左右的大部。 要知道,十年前他的部落才三百户,五年前也才一千户,他是耶律家族真正的开创者,由于他的出现,契丹诸部才真正有了汗国的雏形,并开始逐渐甩开奚部,后来逐渐吞并霫部后,更是让奚部成了他的附庸,并一个真正大国的形象出现在中原王朝的北部。 不过在眼下,涅里还没有想到这些。 在木叶山附近,迭剌部的景象完全与契丹其余诸部不同,他从营州搜罗了大量的汉人在此种地,又在木叶山开辟了冶场,雇佣契丹、汉人、渤海工匠在此冶炼铁矿。 对农户、匠户的重视也肇始于涅里。 涅里自然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他能有这番作为,肇始于他曾被汉人捉生将将其掳到幽州当奴隶,在那里他结识了据说通晓九门语言的安禄山,并在安禄山的引荐下成了边地榷场的一位牙人(买卖中间商)。 跟着安禄山他学会了汉语、突厥语,逐渐了解到汉人、突厥人的规制,这也是他能够协助李怀秀创建新的契丹政体的来源,否则若他还是拘囿于木叶山不动,是不可能有这些创见的。 眼下的涅里面目祥和,一派笃定的模样,很难想象他还是号称契丹第一勇士可突于的头号亲信、大将,他看似清秀的面庞掩饰不住那一双骨节粗大、厚茧累累的大手。 在他身后挂着一张大弓,一张黑里带红的大弓,那是涅里用木叶山的木材,青牛的牛角、护真河的白鱼鱼胶,从汉人那里淘换过来的丝线花了两年时间制成的大弓,若是按照大唐的规制,起码有三石力。 他的武器是一杆铁枪,浑铁枪,起码也有二十斤重,无一不显示了他并非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而是一位妥妥的猛将。 当然了,与可突于相比,他还差一点,可突于能开五石力的大弓,能使用两杆这样的浑铁枪,否则也不会以平民之身架空大贺氏首领,实际掌控契丹多年。 有了可突于,才有涅里。 可突于死后,涅里将其家眷藏了起来,到了眼前这境地自然无须再藏,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壮汉,年约二十许,身材雄壮,与普通契丹人不同,他头上的头发剃得精光,只留着一蓬威猛的络腮胡子。 可突通,可突于幼子,涅里义子,也是他的护卫队长,此人完美继承了可突于的勇悍,对于涅里对他家族的活命之恩也感激涕零,自从五年前他成为涅里的贴身侍卫后便与他形影不离。 一个新崛起的部落是不安稳的,但有了可突通的存在,涅里活得很好。 而涅里对面的毗牒面目与涅里很像,也是眉清目秀,不过此人曾在长安为质,有这种经历的人回到部落后都不可小觑,何况此人是与奚日越一起参与范阳军跳荡营遴选者,也曾接受过李隆基的召见。 与拓跋朝光相比,毗牒还要略胜一筹。 今日涅里将儿子招过来是要商议近在眼前的新一届契丹可汗、夷离堇的柴册礼的。 这两项柴册礼都将在契丹可汗李怀秀大帐附近的红山举行,而李怀秀的大帐则是在后世内蒙古林西县新城子镇附近(西拉木伦河北岸)。 虽然三年一度的柴册礼、祭天仪式只是走一个过场,大贺氏、室里氏继续成为契丹可汗、契丹联盟夷离堇只是时间问题,但终究是部落的大事,必须重视起来,给其它几部夷离堇的礼物也不能缺少了,否则虽然联盟夷离堇的位置不会旁落,但若是有一个部落弃权不在场,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迭剌部来说也是十分难堪的。 只见毗牒正在快速地说着什么,说到紧要处涅里的面上也是一紧。 毗牒正在说的自然是刚刚上任平卢节度使才一年多的安禄山,对于这位“老友”涅里自然门清,眼下最南部的涅剌部靠着营州,正好成了安禄山大肆捉生的对象。 按照部落最新的规制,除了大贺氏的可汗、迭剌部的联盟夷离堇,还设了北宰相、南宰相的职位,北宰相由北边的乌隗部的丑奴担任,南宰相则是由南面刘涅剌部的骨力多担任。 唐人“捉生”眼下是诸部心中永远的痛,由于牧户不像汉人农户,都聚在某处,而是一户牧户就可能占据一座小山及其周围上千亩的土地,区区一户牧户自然不是唐人捉生将的对手,自从大唐成立以来,边境牧户被捉生将捉到内地发卖为奴的不在少数。 而捉生将中的安禄山、史思明正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对于他们来说,区区契丹人、奚人、室韦人算得了什么?为了战功,自然是狡计百出,有多少捉多少,这也是几年后契丹、奚部两部将刚刚结亲不久的公主斩杀,再次反唐的主要原因。 而将边境诸部逼反,则是大多数唐将的常规操作,更是安禄山、史思明这样心怀不轨之人的优先操作。 对于安禄山能够当上平卢节度使,涅里倒是没有意外,“此人力气极大,又聪慧无比,还长袖善舞,哪一宗出挑的事都被他占了,就算他没有当上节度使,也是一州刺史的绝佳人选” 听到儿子喋喋不休的叙说,涅里内心暗叹了一下。 他猛然想到一事,“若是没有唐人的捉生,契丹诸部也不会内乱频生,就不会有可突于这样的人物出现,也就没有他室里家族、迭剌部的崛起了” “时也命也,只有长生天掌控一切” 半晌,毗牒终于说完了,涅里未置可否,而是问道:“骨力多怎么说?” “骨力多才三千帐,常备军才五百人,岂能与安禄山那厮抗衡,平卢节度使麾下可是有三万多精锐” 一听到这“三万多精锐”,涅里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唐军只要统帅得当,一万骑兵完全能横扫漠北,三万多,自然可以在漠北、靺鞨横着走了,迭剌部想要真正崛起,还真不容易啊” 对于这一节,作为契丹联盟夷离堇的他也是无可奈何,除非是忍无可忍,但眼下自然没到那一步。 “让他将牧户再往北迁一些吧,眼下我等只能忍耐,除了忍耐便别无他法,一切都等举行了柴册礼再说” 涅里今日有些意兴阑珊,便准备让毗牒先出去。 “报!”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喊叫,涅里皱了一下眉头,“进来吧” 没多久,大帐里里又多了一个瘦长汉子,约莫二十多岁,面目嶙峋,神情剽悍。 此人叫高玄策,此时寂寂无名,不过后世他的子孙却颇有名气,后世辽国大将高模翰就是他的后裔,眼下是涅里的义子。 高玄策身世复杂,身上有汉人、高丽、靺鞨好几个部族的血统,精通汉语,涅里独掌迭剌部以及成为联盟夷离堇后,便让此人掌管境内的汉人、高句丽人、靺鞨人等“杂胡”(在他眼里,依附于他迭剌部的少数部落都是杂胡,胡,在他眼里并不是贬义词),还因为他通晓各部语言,又让他成了类似于唐人“虞候”那样的侦骑首领。 “霫部出现大事!” 高玄策一进来就嚷开了,涅里虽然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是心里一惊。 “难道突厥人打过来了?” “不是,唐国任命了新的都督,不,是大都督” “哦?”,涅里并没有在意,像霫部这样的部落,就算你委派一位来自汉地的高官,根本掌控不了大局,而他自己自从担任迭剌部夷离堇后,心里便有了一个蚕食霫部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下) 望建河(后世额尔古纳河)。 此时的望建河两岸住着在唐人眼里的“西部室韦”,其核心部落却来自以前的宇文部,他们自称为羽厥部。 武周时代,该部落首领曾到洛阳朝贡,还被武则天赐姓“羽”。 眼下室韦诸部众多,丁口最多,也最强大的自然是在俱轮泊(呼伦湖)周围游牧的塞曷支部,不过占地最广的就是羽厥部,其西到后世尼布楚,东到大兴安岭,但丁口只有两千户左右。 羽厥部,原本就出自宇文部,宇文部被慕容部灭亡之后,一部分北上逃到大鲜卑山,后来又出山到望建河两岸游牧,与其它部落相比,羽厥部是放牧马、羊与驯鹿相杂的部落。 去年,羽厥部抗住了林中大部骨力干的进攻,还将骨力干部驱赶到了勒拿河流域,这一仗过后,其周围的室韦诸部就不敢再轻视他了。 这一切与该部新近上任的首领有关。 羽缺,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这一日,羽缺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三百骑试探性地向俱轮泊(呼伦湖)靠近了一些,原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游牧于俱轮泊以北的大部乌素固部不战而退,平白将北部优质牧场让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一点,就连尚处于蛮荒部落时代的羽缺也知晓。 幸亏俱轮泊以北的人并没有完全走光。 一个商队。 一个粟特商队。 眼下粟特商人在大唐的名气很大,他们不仅能从遥远的西域来到中原,还是极少数能够将大唐的物品贩卖到漠北的人,当然了,俱轮泊已经是他们向北的极限了。 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商队,依旧在草原上享有盛誉。 不过羽缺并不认为他们是专门在等着自己的到来的。 果然,当羽缺顶着一头发辫出现后,那位满面笑容的粟特商人赶紧过来了。 “尊敬的大汗,南边的霫部让我给贵部带一句话” “原来如此”,羽缺暗道,不过又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出自该部,不过眼下该部传承已断,部内纷争不已,自己虽然与该部大有关联,可惜部落人丁单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嘴上却说道:“哦?” “霫部新来了一位大都督,是他让我给你带话的” “说吧” “大汗,你就不想知道此人是谁?” “呵呵,无非是唐国委派的高官罢了,对了,以前霫部一直由独孤修暂摄,眼下莫非又派了一位姓独孤的高官?” “虽不中亦不远矣”,粟特商人继续笑道,“那人倒不姓独孤,不过却与独孤氏大有关联” “哦?”,羽缺倒是来了兴趣,“此人到底是谁?” “呵呵,此人的母亲与大汗的母亲是亲姐妹” “啊?!”,羽缺一听不禁抓住了商人,“此话当真?我姨母从小许给契丹人后裔,听说因为叛乱被发配去西域了!” “就是此人,他早就不是叛军后代了,曾担任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眼下更是高就霫部大都督,大汗…….” 那商人从怀里寻摸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大汗,我是受霫部大都督委托过来的,据大都督所说,此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说交到你的手里后一看便知” 那是一件用碧玉雕成的龙形纹饰,羽缺一件便知道此人并没有说谎,因为他母亲手里也有一件,还传给了他的妹妹作为嫁妆。 羽缺的内心顿时热切起来。 “他怎么样?” “呵呵,大都督从西域过来时,与拔悉密的大汗,眼下突厥两大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一路上先后击败南下契芘、思结、浑、阿跌四部,灭了赫连部以及半个拓跋部,大败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已经正式就位霫部大都督” “不过按照霫部传统,这件事尚未最终完毕,还要到霫部王帐东侧红山的祭天台进行祭拜天地的仪式尚可,仪式定在一个月以后的今日,大汗若是有意的话,可前往观礼” “如果大汗愿意的话,我的商队可在此地待一阵子,届时大汗可以扮成商队成员前往……” “不了”,羽缺一口回绝了他,“我堂堂羽厥部,岂有假扮他人横行于世的?请马上回去,一个月之内,羽厥部羽缺准时与会!” …… 契丹联盟最北部,也就是后世通榆一带,就是契丹八部之一的乌隗部驻地,乌隗部的前身是中八部的郁雨陵部,实际上也是出自宇文部,其部落酋长,对了,现今叫夷离堇者、宇文丑奴也接到了这名商人的口讯。 宇文丑奴是一名年过三十的昂藏大汗,兼任契丹联盟的北宰相(北院大王前身),接到这个讯息也是吃了一惊。 “唐国竟然将厥都的曾外孙派了过来!” (厥都,霫部最后一名男性大酋长) “我虽然是宇文氏,不过我部长期与霫部联姻,多少有一些关联,更关键的是,此人竟然与两位突厥大汗颉跌伊施可汗、乌苏米施可汗都成了盟友,一路上又击败了多个部落,此人一成霫部大都督,不禁对该部造成偌大影响,更会对契丹联盟造成致命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不仅浮现出涅里那张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动辄暗藏杀机的笑脸! “涅里一向与我交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当上新成立的乌隗部夷离堇,还成了北三部的宰相,我若是答应孙秀荣去红山观礼,会不会惹怒涅里?” 最后他打定了主意,“此人不远万里来到霫部,还与两部突厥大汗达成盟约,实在非同小可,得罪涅里事小,得罪突厥人实在太大” …… 营州。 营州就是了后世的朝阳市,如今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在其东边的安东都护府(辽东半岛)辖境内,有一新设之州,大唐叫做辽州(后世辽阳市),原本是安置孙万荣契丹部落的,孙万荣叛乱后,直接跟着他起兵的部属不是被杀,就是被发配到葱岭。 不过这里依旧还有不少孙万荣遗部存在,不过此时他们都打着高句丽人、靺鞨人的幌子勉强活着。 朝廷自然知晓这一切,不过因为时过境迁,也没有理会这些,还让一个叛军家属后代改姓李,叫做李怀德,任他为襄平都督并兼任辽州刺史。 与安西四镇一样,李怀德与安东都护一起在辽州城,半个城池住着都护府下辖汉人,半个城池住着包括契丹、高句丽、靺鞨在内的诸胡,李怀德号称襄平都督,实际上手下只有三百契丹骑兵。 而现在的安东副大都护叫贾循,还兼任着平卢节度副使,与安禄山一样,贾循也是张守珪的义子,与安禄山相交莫逆。 李怀德接到了孙秀荣的信。 李怀德,本应该姓孙的,接到孙秀荣的信后不禁有些忐忑。 李怀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熟契丹,自从孙万荣事件后全家便努力向汉人看齐,虽然他眼下担任着胡人都督府都督的职位,实际上早就是与李光弼一样的汉化契丹人了。 信是一个叫做鞠氏商行的大掌柜送来的,那人叫做张翰,李怀德与他交谈之后才发现此人满腹经纶,并不是一个商行掌柜那么简单。 对了,此人正是张翰,他已经早孙秀荣一部抵达檀州密云县,并在那里设置了商行,自然是继续打着有着大太监高力士作为后台的鞠氏商行大旗。 接到孙秀荣的命令后,张翰便立即动身了。 “这么说,大都督真是荣帅的后裔?” 张翰将孙秀荣在西域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后,李怀德的内心并没有多大波澜,他现在已经将自己当成大唐官员看待了,不想在部落里多生事端,不过按照辈分,他还是孙秀荣的堂兄,而孙秀荣可是大唐钦封的霫部大都督,作为亲戚来往总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李怀德便点了点头。 “好吧,届时,若是没有大的意外,我会出现在那里” “都督如何去?” “我是契丹人,自然穿过契丹的领地前往,若是运气好的话,我也会叫上迭剌部的涅里……” “哦?此人是何来路?” “呵呵,以前霫部强盛时,女儿也会嫁到奚人五部以及契丹八部,涅里的母亲恰好就是这样的人,不过我不晓得她是来自独孤部还是宇文部,无论如何都有些关系,何况……” “如何?” “唉,这本是契丹人内部的事情,不方便外传的,不过你既然是秀荣的人,也不妨讲给你听” “请都督赐教” “眼下契丹诸部已经不是以前的诸部,眼下遥辇氏世袭为可汗,在涅里的操控下却又多了一个联盟夷离堇的职位,也是世袭,不过是由迭剌部世袭,可别小看这一点,就是这一点,已经让迭剌部在契丹新八部的地位仅次于遥辇氏掌控的乙室部” “由于掌控军队,涅里的真实影响力还在李怀秀之上,若是能将涅里叫到红山观礼,对秀荣在霫部站稳脚跟大有裨益” “那李怀秀……” “自然不行,他是郡王,还是契丹可汗,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以打动的,不过我去红山时会路过他的大帐,到时候瞧着具体情形再说” “那就多谢了,不过那奚人五部…….” “不可能,眼下奚部强于契丹,按照你的说法,前不久秀荣又在滦河上游与五部之一的辱纥主打了一仗,让辱纥主部损失惨重,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可能让其前往观礼?不提也罢” 第二十八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上) 六月份来了。 孙秀荣麾下的碎叶军已经开始在霫部王帐附近开荒了,并在一个月内开垦了十万亩田地,种植从西域带来的黑麦、苜蓿以及蔬菜。 在这里,到九月份的时候极有可能飞雪,故此,碎叶军只有四到五个月的时间,不过黑麦的生长周期只有四个月,若是老天保佑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两千碎叶军在开荒,孙秀荣亲自带着独孤部、宇文部、娄室部三部长老,马璘的中营、苏哈的重兵营以及延铎的一千薛延陀长枪兵,以及来自契丹乌隗部、室韦羽厥部、辽州契丹、契丹迭剌部、黑城怒皆部、乌落候部、拔野古部首领或首领委派的亲信来到了王帐东部约莫两百里的红山。 大兴安岭以南的余脉,绵延达一千五百里,不过山体并不是纵横不断的,而是有由一系列断断续续、海拔不同的山体组成,到了饶乐水附近后,东西就有好几列山体,由于这些山体富含铁矿,土石多呈红色,故此附近的部族都称之为红山。 不过霫部的红山却与众不同。 这是一座南北长约百里,东西宽约三十里的山体,山体的土壤虽然是红色的,不过上面并不是光秃秃的一片,而是长满了树木,与饶乐水上游的松林一样,都是黑压压的松林。 松漠地带,此之谓也。 在山顶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大石头顶部是平整的,其高约十丈,有石阶可以爬上去,也不知是鲜卑人修建的,还是更早的匈奴人修建的,大石头顶部正中还有一处可以燃烧木柴的石鼎。 石鼎高约一丈,三只脚就高达半丈,鼎口阔约半丈,里面可以填充木柴燃烧。 所有居于漠北、东北的部族由于多处寒冷之地,对于太阳、光明异常崇拜,祭天时必定会同时祭祀太阳神,他们认为太阳神是长生天的长子,而火就是太阳神的化身,火可通天,越是高处的火越能通天。 这一幕在漠北、林中、东北上演几千年了,一直到明清时代也没有消亡。 故此,无论是漠北的突厥人,还是东北的靺鞨人,抑或居于期间的契丹人,对于火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崇拜,契丹人在涅里创造新的政体后,所谓柴册礼,那也是需要聚柴烧火进而通神来达成的。 这里就是包括霫部、奚部、契丹在内的宇文鲜卑、乌恒人后裔的圣地,就是这个地方让他们在遭受了慕容鲜卑的灭族之战后勉强保存了一些火种。 六月份中午,就算是红山气候也十分宜人了。 孙秀荣带着一众人马来到了大石头底下。 今日的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披散着头发,手里高举着一根用红山乌木制成、象征着宇文鲜卑后裔权威的狼头大杖,虽然眼下契丹、奚部早就独立于霫部之外,并在逐步蚕食霫部的领地,不过这根乌木权杖一出,包括涅里、丑奴、李怀德在内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单膝跪下了。 孙秀荣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涅里的到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眼下源出霫人三部中真实实力就以契丹最大,而涅里的迭剌部又是契丹八部中最强大的,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继续蚕食霫部的领地和丁口,随着他孙秀荣的到来自然要大为减缓,这一幕肯定是涅里不想看到的。 但涅里还是来了,还奉上了一份厚礼。 至于其他人等,包括乌落候、拔野古、羽厥部、怒皆部、乌隗部、辽州契丹等,或与霫部有莫大的渊源,或与孙秀荣有一些勾连,加上又离霫部不远,自身实力又不如霫部,接到孙秀荣要采用祭天的仪式担任霫部大都督时,若不是傻子,便没有不来的。 何况,到此时,孙秀荣与突厥人两部大汗结盟的事情也传到了这里,就算不屑于结交孙秀荣,看在突厥人的份上也会来观礼的。 孙秀荣最后的目光落到一人的身上,此时此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只见那人身材瘦长,肩膀却很宽,背略微有些驼,一双大眼珠子似乎要夺眶而出,高耸的鼻梁到末端时却朝一侧弯曲。 年约四十上下,当孙秀荣高举着那根乌木权杖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单膝跪下了,只有此人依旧背着双手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 史思明,安禄山的义兄,他的生日只比安禄山大一天,粟特史国人,如今贵为平卢节度使府都知兵马使,权势仅次于安禄山。 按说史思明的到来孙秀荣应该高兴才是,不过此人虽然携带了厚礼,却是一幅冷眼旁观的神态,饶是他三世为人,也有些不满,当然了,在今日这个大日子里,无论如何他都会忍着的。 与一众出自霫人部落的贵酋不同,史思明却是一个摩尼教徒,对于眼前这一切自然不屑一顾,不过他也没有当面说出来,孙秀荣是朝廷钦封的霫部大都督,他自然不会行使起以前作为捉生将时将奚人大酋琐高诱骗到幽州的举动。 孙秀荣也明白,对于一贯以策反、逼反边境诸部为己任的安禄山来说,突然出现的孙秀荣自然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于是派史思明亲自来探查也是应有之意。 史思明穿着一身大唐高级武官的夏季战袍,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华服少年,长得高大白净,此人叫孙孝哲,契丹人,由于其母与安禄山关系暧昧连带他也受到重用,如同历史上的曹操与秦朗,眼下几乎是安禄山的内务总管,据说安禄山的饮食起居都是他安排的。 与冷眼旁观的史思明不同,孙孝哲见到那根乌木权杖后也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将一众人扫视一番后,孙秀荣赤着脚踏上了石阶。 兴许是为了便于防守,石阶非常狭窄、陡峭,成年人踏上去后只能放满半只脚。 十丈高,三十米的距离,放到后世也有十层楼那么高,近乎笔直的石阶两侧并没有扶手。 时至今日,孙秀荣早已经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迥异于后世了,后世的他只能拉动一石力的大弓,这一世却能轻松拉动三石力的,非但如此,他在长枪、骑刀的使用上也比后世更加自如。 这一切都有赖于这副身体在气力上、敏捷上、耐力上的突飞猛进。 眼下,正是检验这副身体的时候。 他没有看下面,仰着头,高举着权杖,飞快地向上爬着,没有多久便来到山顶! 山顶,约莫十亩地大小的地方,早就被苏哈带着重兵营的士兵团团围住了,而随着他的上来,一大群赤着上身的霫部壮汉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萨满的带领下点燃了石鼎里面的木柴,然后开始舞蹈。 看着他们的舞蹈,孙秀荣也是按捺不住,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舞蹈起来! 这是祭天仪式的前奏,是祭祀风神、山神、木神的混合舞蹈,这一幕,后世生长在林中的他再是熟悉不过,与眼下的粗陋舞蹈不同,经过辽国精心编纂并历经金元二世的萨满舞蹈自然更有章法,更为显眼。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上来后,一众萨满都随着孙秀荣在起舞,随着立在山顶正中一根木杆的影子消失不见,正午到了! 正式的祭天仪式开始了! 在山顶的两角,一边拴着一头青牛,一边拴着一匹白马,青牛白马附近各站着一位同样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随着场中舞蹈的结束,这两名大汗猛地抱住了青牛白马的脖子。 几声哀鸣传来,青牛白马瘫倒在地,此时两名大汗手里便多了一个木碗,两人高举着木碗向孙秀荣走来。 空气里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血腥味。 孙秀荣端起两个木碗各略略喝了一口后,双手托着木碗,仰着头看向天空,此时,十六名大汗牵着一张毛毯过来了,孙秀荣托着木碗跨上了毛毯。 大汉们用毛毯将孙秀荣举了起来,然后徐徐走近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石鼎,此时,白发萨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紧接着是第二声,绵延不绝…… 孙秀荣将两个木碗全部丢进了熊熊大火,然后也学着白发萨满向着天空嘶吼一声。 当他走下毛毯,重新拾起那根乌木权杖时,整个仪式就完成了。 直到眼下,他才真正成为了霫部大都督! 当然了,在霫人三部中,他就是传承自宇文鲜卑部落的大汗! 他的脚刚踏上地面,立时便感受到了史思明那带着嘲讽的目光。 他走了过去,对着史思明说道:“兵马使,有何问题?” 史思明一愣,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道:“恭喜大都督终于礼成” 孙秀荣看着他说道:“兵马使,听说你是摩尼教徒,当然了,并不是虔诚的那种,对于祆教,本督倒是略懂一些,摩尼教不大清楚,不过摩尼教出自祆教,想必也有些相通的地方” “你来自史国,当下祆教总坛就在史国都城乞史城,我见过那位教主,身上也有祆教最为珍贵的信物火纹刀,据说此刀在摩尼教徒中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在那里,人人都说我是光明使者的人间代表” “祆教麾下有五位使者,其中三位与我相交莫逆,在怛逻斯时,我收服了祆教的旁支密特拉教的教主,并让他在怛逻斯主持祆寺,自从见到祆教徒后,没有一人对我不敬,难道象征着阿胡拉玛兹达主神的火纹刀对你来说都是若有若无?” 说着,他从身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了那把祆教教主亲自交给他的火纹刀! 正午的阳光下,一尺长的乌兹钢刀青白两色花纹中间那簇火焰愈发显眼,另一面,一幅山中老人的图案若隐若现,在强烈阳光的映照下,里面须发皆白的老人似乎是须发皆张的极度愤怒模样。 这一幕,让并不虔诚的摩尼教徒史思明有些惊骇了。 他的面色变了好几变,最后终于弯下了腰,双手也抱拳高举着。 这一幕都看在正在观礼的涅里眼里,他的眼神也变好几变。 “礼成!” 这时,霫部三部之一的独孤部长老屈突于突然大喊了一声,由于孙秀荣通晓祭天仪式和萨满舞蹈,根本不需要他来主持大礼就几乎完成了,不过他作为霫部的长老,终究需要他来完成这最后一嗓子。 而此时的史思明还弯着腰。 是偶然还是必然,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中) 史思明、孙孝哲走了,带着一些遗憾走了。 原本的他去确实将孙秀荣当成了一个蛮夷部落的大酋长,准备将其诓骗到营州的,不过自从见到孙秀荣后,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傻子,那个备受嘲讽的傻子。 来到霫部后,他又见到了孙秀荣的碎叶军,以及薛延陀部的长枪兵。 这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像涅里这样的人物亲自捧场,对于史思明来说,那甚羽厥、乌隗、怒皆等加起来也不如涅里一人可怕,但涅里竟然不远千里去捧孙秀荣的场。 这绝对不行! 平卢节度使需要的不是一个奚人、霫人、契丹联合起来的松漠地带,而是四分五裂,互相争斗不休的松漠地带! 以前的涅里就展现出了一些苗头,眼下的孙秀荣更是将这个苗头有扩大化的迹象! 人人都说安禄山精通九门语言,史思明差一些,不过也有六门,说明他不是一个笨人,何况他现在贵为平卢兵马使,在宦海久经浮沉,早就养成了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 人人都说安、史二人都是靠捉生起家的,那都是外人不明就里的想法,光靠哄骗,能将奚部大酋琐高哄骗到幽州? 在回去的路上,史思明带着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捉生兵风驰电掣般从契丹人的领地飞过时,罕见地没有四处肆扰,而是一口气赶到了营州! 营州,平卢节度使府。 四十岁的大胖子安禄山眼下贵为节度使,已经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通过捉生来获得功勋了,不过捉生的惯性是巨大的,何况此时唐军边军大将都有着几乎相同的心思。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边军将领,当今圣上的“指导思想”也是这样的。 那就是,对于稍微大一些的部族,你可以俯首帖耳,但绝对不能安安稳稳发展,对于肘腋之患的契丹、奚二部便更是如此了。 渤海国眼下尚没有正式将疆域扩展到安东都护府边境,而是通过威压让室韦诸部、靺鞨诸部臣服,否则大唐早就动手了。 只要你不挨着我就没事。 这是包括天子在内文武官员大致一致的想法。 实际上,如今的渤海国已经有了勾连日本、朝鲜、突厥,以合纵连横之态对付大唐的趋势,这一点,满朝文武并没有看出来,还是将其当成偏隅于东北一隅的稍稍做大的部族而已。 一个面容姣好、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在服侍安禄山。 李猪儿,契丹人,十五岁时被安禄山阉割进而成了他的贴身奴仆,让一个阉人服侍自己,这若是被圣天子知晓了绝对会龙颜大怒,不过眼下这个秘密并没有被外人知晓,可见安禄山对身边人员的经营已经到了水泼不进的地步。 此时的人不知晓肥胖带来的危害,但安禄山却是知晓,眼下还不是他最胖的时候,由于肥胖,自然会带来一系列健康问题,最致命的就是睡眠,安禄山眼下只有在李猪儿服侍下才能睡着,须臾离开不得。 而他小妾的儿子孙孝哲(非亲生)除了打仗厉害,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安禄山身材高大肥壮,孙孝哲闭着眼睛就知晓他的身体每一处的尺寸,从贴身的小衣到外面的长袍,乃至战袍、铠甲都是孙孝哲亲自给他制作的。 故此,一个李猪儿,一个孙孝哲,安禄山对他们的信任还在史思明等一众大将之上。 眼下,安禄山坐在厚厚的从西域过来的毛毯上,李猪儿在轻轻捏着他肥厚的肩膀,下面也设着一个方圆约莫三尺的方毯,史思明正坐在那里说着话。 安禄山是康国人,史思明是史国人,两人生日只差一天,同时做牙人,同时做捉生将,自然关系非同寻常,自从安禄山得掌平卢节度使府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大权,对契丹、室韦、渤海诸部有了生杀予夺的“自由”后,能够自由出入节度使府以及还能有一个“座位”的,也就是史思明了。 没多久,史思明就讲完了。 此时,若是从第三人的眼中观看,安禄山极胖、史思明极瘦,一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少年郎李猪儿穿梭其中,场景十分有趣。 正在闭目眼神的安禄山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厮也是皇帝老儿钦封的,出身契丹叛军,还是孙万荣的假子后裔,在草原上,在某些时候假子比亲子更受信任,若是其能将契丹、奚、霫三部整合在一起,我这平卢节度使不就没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行,我的财富、地位、女人全部来自契丹、奚两部,岂能让其从容做大?” “不过既然朝廷已经让孙小子当上了霫部大都督,而不是单纯的都督,其中的意味就值得考量了,眼下突厥虽然离乱,但依旧有一定实力,有葛逻禄、回鹘两部在其侧后牵制,若是再加上一个与回鹘差不离的霫部,就能牢牢锁死突厥人了” “绝对不行!” 这句话他突然说了出来,安禄山颌下略带黄色的山羊胡子跟着抖动起来,熟悉他的史思明、李猪儿都知道此时的他真的急了。 当然了,若是有旁人在场,极有城府的他是不会有这样的表现的。 “崒干,你的意思呢?” 崒干,是史思明的原名,后来成了他的字。 史思明略一沉吟,说道:“这厮在举行祭天仪式时,除了奚部,周围诸部都有人前来捧场,余者都不足为虑,只有那迭剌部的涅里……” 一听到“涅里”二字,安禄山猛地端直了上身,“继续说下去” “节度使,涅里原本只是依附于乙室活部的一个小部落贵酋子弟,回到契丹后只能攀附同样出身贫贱的可突于,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在契丹内部,只有遥辇氏的乙室部,涅里的迭剌部是真正的贵部,北面的乌隗部、南面的涅剌部核心人马也是从乙室活部分出去的,算半个贵部,余者都是普通部落而已” “遥辇氏世袭汗位,室里氏世袭联盟夷离堇,实际上是涅里这厮的布局……” “哦?” “草原诸部,崇尚武力,部落之间冲突不断,知兵勇武者往往更受部众青睐,联盟夷离堇掌控兵事,久而久之,必能在部落早就偌大的威望,而可汗的威望自然就会愈发衰弱” “以前在下不明就里,去了一趟霫部总算是明白了,这涅里就是更加深谋远虑、圆滑的可突于!在下判断,长此以往,若是没有外力介入,室里氏一统诸部是迟早的事!” 安禄山接着说道:“假若涅里与孙秀荣联合起来,幽州以北岂不是没了对手?” 史思明摇摇头,“没那么容易,一路上,我也在想着,这孙秀荣初来乍到,没有一年的时间,是很难站稳脚跟的,周围诸部前来,观察形势的心思远多于祝贺的心思是可以想象的” “而对于涅里来说,他从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一下成为能与乙室部并驾齐驱的大部酋长,在短时间里岂能服众?刚才在下说过,草原上虽然崇尚武力,不过大部贵酋一旦形成,血统也异常重要” “别的不说,大贺氏、遥辇氏的威望眼下依旧比室里氏高,涅里想要超过彼等,除了不停发动战事并取得胜利外就别无他法,不过眼下其东边是强大的渤海国,南面是我大唐,北面挨着契丹的室韦诸部也都在大唐与渤海国两面讨好” “于是他要动武的话就只能朝向霫部、奚部了,可眼下又来了孙秀荣,还是一个带来了三千精锐的孙秀荣,在这种局面下,站在他的地方思量,就只有向奚部动手了,而此时的孙秀荣若是保持中立就了不得了” “这是你的想法?”,安禄山未置可否。 “嗯” “我的看法却完全相反,以涅里的能力岂能看不出来孙秀荣当上霫部大都督后对他的危害?若不趁着他立足未稳的时候挫败他,等到他完全整合了霫人三部他就没有机会了,不过在动手之前,他总得看一看孙秀荣到底是何人,碎叶军到底是何军,对了,对于这一节你是如何看的?” 史思明眼神凝重起来,“节度使,此人非同小可,按照我得来的讯息,此人十八岁被发落到隶属于于阗镇的胡弩镇担任府兵,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败吐蕃、哥舒、突骑施,五年之内就当上了都督的高位” “被朝廷任命为霫部大都督后,一路上更是或结交,或交战,几乎能用望风披靡来形容,此人雍容大度,不卑不亢,气度沉稳,浑不似一个少年郎” “我到他的大帐去过,他能开动三石力的强弓,能在马上挥动一张二尺长的奇异大枪,加上五尺长的横刀,此人的武力相当了得,听说前葱岭守捉使、现檀州威武军军使喻文景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人就是因为武艺而惺惺相惜” “喻文景何人也?前跳荡营京师遴选头名!此人竟与他相仿!” “再说那碎叶军,那都是一帮胡人,却是一帮按照大唐军法、操练练出来的军队,骑射就不说了,看那整肃模样,一点也不亚于大帅的牙兵!” 安禄山一对细眼从一堆肉里钻了出来,立时散发出凌厉的光芒。 “无妨,我等有的是法子,崒干,你走近些…….” ……. 回到大帐后,孙秀荣立即会见了涅里。 看着这位历史上以扮猪吃老虎著称的契丹人,孙秀荣也是心潮澎湃。 “若是趁着迭剌部还不强大的时候灭了该部,以后就没有那甚耶律阿保机了,不过眼下契丹规制已成,可汗、夷离堇、南北宰相、柴册礼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没有了涅里家族,极有可能冒出张里、王里,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何况此时的涅里自然不会狂妄到要想一统契丹诸部了,不过像他这样的人物,刚刚崛起不久,周围强敌环伺,原本只有霫部有可乘之机,我的到来让他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形下他会如何选择倒是令人期待啊” 而坐在下首的涅里此时也在暗自盘算。 “这几日,我已经得知此人在来到霫部的路上受到过不少阻碍,这个阻碍是谁策动的不言而喻,也就是说若是契丹人进攻该部,唐国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不过此人本身武艺高强,三千碎叶军也是强悍的很” “还有三千呼延部精锐,加上一直效忠独孤氏后裔的独孤部,其军力直逼一万,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败的,何况,那羽厥部虽然是异域小部,不过羽缺手下三百骑看起来极为精悍,此人对孙秀荣十分仰慕,多半不是来观察形势的,而是真正来观礼的” (呼延部实际上即使就是薛延陀部的事实并非所有人都知晓) “还有怒皆部,此部是契丹的叛逆,但眼下已经牢牢占住了黑城附近,与霫部亦相隔不远,该部是我部不共戴天之大敌,若是我部进攻霫部,怒皆部不用说肯定会站在霫部一边” “至于拔野古部,眼下突厥离乱,该部是突厥人的大敌,只能牢牢交好回鹘人,在突厥人的形势稳定下来前,彼等是不会乱来的” “只有奚部,我等只有彻底交好奚部才有胜算” 想到这里,涅里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恭喜大都督顺利完成祭天大礼” 第三十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下) 孙秀荣被后世耶律家族的光芒蒙蔽了眼睛,此时的室里涅里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并不是一个能够看透上下几百年的穿越者,对他来说,稳固新成立的迭剌部,慢慢做大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四处挑衅,陷自己于不利。 在与孙秀荣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涅里就完成了自己的谋划。 “交好奚部、回鹘,等待机会” …… 史思明想的不错,除了怒皆部、羽厥部,其余诸部都是来观察形势的,他们通过自己的眼睛、耳朵得到不同的讯息后很快就离开了。 至于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那就不是孙秀荣能够控制的了,眼下的霫部还是一个大部,不是像乌落候这样的部落能够觊觎的,故此,孙秀荣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对于羽厥部,以及羽厥部年轻的首领羽缺,他却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大帐里,一反常态没有坐在象征大位的西侧(草原人与内地不同,喜欢坐南朝北,而是坐西朝东,东面有太阳升起,大帐的门帘也设在那里,西侧才是大位),而是随随便便坐在北侧的孙秀荣会见了他的表兄羽缺。 由于煤炭的缺乏,孙秀荣穿越必杀技——铁皮炉子依旧没有踪影,大帐里弥漫了马粪燃烧时的味道,不过在马粪堆上加一个炉子烹煮茶水还是做得到的,加上牛奶、蜂蜜后味道更佳。 这样的喝法是偏隅于林中一带的羽缺没有尝试过的,严格来说,眼下的东西室韦、北室韦一半情形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他们大量饲养驯鹿,每年自然要杀掉一部分,吃下新鲜带血的鹿肉是整个部落的盛事。 在隆冬,零下几十度的林中,将杀好的鹿肉堆在雪堆里,想吃的时候用小刀将冻肉割一块直接吃下更是常规操作,至于牛羊马匹,马匹就不说了,牛羊多是用来取奶的。 羽缺带着三百羽厥骑兵越过此时室韦诸部中最为强大的乌素固部、塞曷支部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可是他捧起奶茶时却极为紧张。 “听说贵部只有少数人能活到三十岁,只有三成的孩童活到成年?” 带着惯常的微笑看着羽缺喝完一大杯奶茶后,孙秀荣说道。 羽缺点了点头,这一点在林中诸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至于漠南诸部,也就是比他们多活十岁而已。 “听我的”,孙秀荣抓住了他的手,“回去之后,让部民尽量饮用烧开的水,肉食也尽量煮熟后再食用” “这是为何?” 孙秀荣心里暗叹,他也知道什么细菌一说是此时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不过如今漠北、林中诸人都信奉万物有灵的萨满教,倒是可以在这上面着手。 “你要相信我,我自己就是一个大萨满,我等部族都信仰长生天,信仰太阳神和光明,万物皆有灵,没有一定热度,他的灵魂依然存在,若是有一定的热度,他的灵魂就会与你融合在一起……” 这么一说,羽缺顿时“明白了”,祭天仪式的熊熊大火就是为了与上天沟通的呀。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说你周边的形势” 孙秀荣是用后世的索伦语与他交谈的,此时的他已经笃定羽厥部就是后世鄂温克、鄂伦春部落的祖先,因为他能用高达八成的索伦语无碍地与羽缺交流。 这一幕倒是让羽缺吃了一惊,因为契丹语他虽然懂一些,但与羽厥语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好,我的大帐设在莫尔根河中游,一半部落在望建河东侧,另外一半则在西侧,西侧有大片的牧场,可以饲养牛羊马匹,驯鹿则在东侧饲养” (莫尔根河,后世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的莫尔道根河,大兴安岭此时叫鲜卑山) 听到这里,孙秀荣猛然想起了后世在此地游牧的萧阿林的锡伯部落,再看面前此人,年岁虽相差无几,不过萧阿林两米的身高却不是眼前这位身材普通的羽缺能够比拟的。 但羽缺能够带着三百骑旁若无人地穿越两部室韦以及乌落候部平安抵达霫部,这份强悍也是令人钦佩的。 “以前,在我部周围,生活着大量的骨力干人,在去年的一场战斗中我部将骨力干人大败,他们已经逃到了遥远的北境,但事情还没结束” (骨力干人,后世雅库特人的祖先) “此时,在北海附近又出现了一个部落,叫甚秃马特,语言与我等相仿,战力也非常强横,这时我才知晓骨力干人为何不敌我部,因为彼等一早就被秃马特人打败了” 孙秀荣点点头,所谓秃马特也就是拓跋鲜卑走出大鲜卑山后,留在林中的部落,后来演化成图瓦人、土默特人。 “眼下我部最西部抵达尼布楚原……” 一听到这个名字,孙秀荣原本淡然的神态突然出现了变化,为了掩饰这一切,他闭上了眼睛。 尼布楚,索伦语“冷”之意,竟然在此时就出现了! 羽缺也有些奇怪,不过在羽厥部,族里的大萨满在听人诉说时也会闭上眼睛,他以为孙秀荣也有这个习惯,便继续说道:“最东边抵达大鲜卑山山脊,地域虽广,不过总丁口才两千户,以前的骨力干人占地更是广阔,不过加起来也就五千户而已” “在我部的正西面自然就是突然出现的秃马特人了,其占据了北海两侧,我等西南处则是北迁的拔野古一支,在羽厥语里叫做巴尔虎,正南面就是乌素固部,在南面则是塞曷支部” (北海,即贝加尔湖) “北面、东面部落太多,都是不到五百户的小部落,小的只有几十户,就不细说了,再往东就是黑水靺鞨”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此时的形势与后世也差不了多少,若是从林中出发到怛逻斯一带,依旧要碰上秃马特人,辖嘎斯人,算了,这条路就不要考虑了” 便问道:“那甚乌素固部、塞曷支部是什么来头?” “乌素固部实际上是被东边的靺鞨人驱赶到此处的,本是靺鞨人,冒名为室韦人,与我部相仿,放牧、射猎,不饲养驯鹿,却能将捉到的野猪圈养,丁口不多,在俱轮泊周围大致有千余户,胜兵五百” “塞曷支部倒是源出鲜卑山的部落,有两千户,以放牧为主,号称室韦最强者,不过在下却不敢苟同” “哦?” “此部与拔野古交好,能从突厥人那里得到一些铁质兵器,又世代与拔野古联姻,这才是他们号称室韦最强的原因,若不是顾忌拔野古,我羽厥部一部就能将其击败……” “乌落候呢?” “我部不是对手,其既能放牧,又能射猎,还能种植粮食,丁口较多,起码有三千户,还有木头城堡,不是像我这样的部落所能抗衡的” 听到此话,孙秀荣立即意思到这乌落候部后来演化成什么部落了。 达斡尔部! “你眼下手中有多少铁质兵器?” “大都督,总共三百,包括铁刀、铁矛,全部跟着我南下了” “那你就不怕周围诸部趁着你南下对部族不利?” “不可能,俱轮泊以北,所有的地方都是地广人稀,想要聚拢丁口谈何容易?何况我离开后还在大帐附近留下了三百勇士,虽然没有铁质兵器,可是还有三百副弓箭,虽然都是单弓,但加上削尖了木棒,也不是随便某个部落能够觊觎的” “好,我再给你提供三百把横刀,另外两百个铁质矛头,五百铁质箭头,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向北、向西、向东扩展了,搜罗一千人马,操练半年后勠力向南发展,灭了乌素固部、塞曷支部,打通与我部的联系,至于一旁的拔野古部、乌落候部就由我部牵制,不用担心” 羽缺不禁喜出望外,暗忖:“若是有了这些兵器,打败这两个部落完全没有问题,在以往,我等都是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粟特人那里换来一些劣质铁器,想要攒下这些兵器至少要二十年才行,幸亏来到霫部,否则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心里一激动,他便跪下了,孙秀荣赶紧将其扶起来,笑道:“你我母亲是亲姐妹,你还是我的表兄,何必行此大礼,记住,有了这些兵器后,不要马上亮出来,操练半年后才行动,一旦行动就不要耽搁,要势若破竹,以最快地速度打通与我部的联系” “知道了” 羽缺知道只要打通了与霫部的联系,自己这个部落就算安全了,一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哽咽了。 随着孙秀荣开始插手如今还是一盘散沙的室韦诸部,漠北东端的形势眼看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由于这个变化,后来导致一连串连锁反应,这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 “对了,除了这些兵器,你再带一些食盐、布匹回去吧,另外……” 孙秀荣将一套完整的牟明光甲拿了出来,眼下他手里有两套,都是夫蒙灵察送的,自从有了棉甲后,他很少用到这些,干脆送一套给羽缺。 “这是大唐最好的甲胄,我只有两套,送一套给你,对了,与你联络的那个鞠氏商行我在里面也有一些关系,今后你手中若是有了上好的皮子,便大大方方与其做生意,我会知会彼等将好东西还给你等” 羽缺带着满满的收获走了。 稳定东边,筹划好北边的形势后,该将目光对准内部了。 第三十一章 工欲善其事 郁雨陵河(锡林河)流出红山,穿过霫王大帐后又蜿蜒北去,最终汇入漠北有名的克鲁伦河。 后世的锡林郭勒大草原最主要的河流就是郁雨陵河,当该河从红山上留下来后,一路上都是低缓的丘陵和宽阔的谷地,千百年冲刷之下,形成了面积广阔的优质牧场。 而以霫王大帐(锡林郭勒盟)为中心的上下约莫五十里的地方,郁雨陵河两岸偶有山林,大多数地方都是宽达四五里的平坦谷地。 原本这里是独孤部的核心牧场,不过碎叶军到来后立即沿着两岸开垦了十万亩田地,并赶紧种上了黑麦、苜蓿和蔬菜。 而霫王大帐的所在则是在郁雨陵河北岸的高处,原来应该是一座临河的长满松树的丘陵,霫部祖先抵达此地后将山顶削平了,然后将大帐设在了上面。 整座小山方圆约莫三千亩,山顶则是三四百亩,山高约十五丈。 最初的霫王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可以围绕这处山丘修建部落的防御工事,只是将其当成了避让洪水的高地。 山顶,霫王大帐位居正中,周围环绕着大约一百顶小一些的帐篷,那都是独孤部类似于百夫长的小贵族,山下则分布着大约一千顶以牧户为单位的帐篷,同样是来自独孤部世代向霫王效忠的牧户。 一千顶帐篷围绕着山丘分成了好几层,最近的在山脚下,最远的则临近了河边,从山脚下算起,呈扇形向外眼神约莫四五里路。 若不是大唐立国之初就灭亡了曾经强大无比的东突厥汗国,随后的薛延陀、后突厥又是昙花一现,像霫部这样深处漠南草原核心地带的部落是没有办法独活的。 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武则天的周朝将大唐生生中断了一段时间,并因为担心得位不正对名臣勋将大肆杀戮(比如程务挺、黑齿常之等),像霫部、奚部、契丹这些靠近中原的部落多半都成了像碎叶川都督府那样的半羁縻部落。 种种原因,造成如今霫部眼下的局势。 在祭天仪式完成后,独孤部上下欢欣一片。 对于此时的草原部族来说,只要是厥都的青壮后裔担任部落大酋长就行,管他是来自父系还是母系,厥都之后已经有三任女性大酋长了,崇尚武力的部落自然知晓这不会长久。 屈突于也是这么想的。 历史上隋唐之际屈突通家族就出自霫部,屈突氏世代是霫王的亲卫,当然了,契丹的可突于家族也是世代为大贺氏的亲卫,最后还控制了大贺氏,但屈突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霫部从未出过雄才大略的人物,就连孙万荣、可突于那样的人物也没出过,否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而孙秀荣自从离开西域后,一路上的表现、抵达霫部后号召周围诸部的能力,以及他自己能“通神”的魅力,都让独孤部上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屈突于将独孤部的大权完全交了出来。 “部落里男丁多的户口有多少?” “回禀大汗,我独孤部总户口加起来在五千左右,若说男丁多的,我多少也听说一些大汗在西域的作为,若是按照十五岁……” “不,这里就不能按照如此情形来规制了,东面、南面的契丹,西边的突厥人都太过强大,何况朝廷对我等的态度极为不明,若还是招收十五岁以上的肯定来不及…….” “那…….” “将部落里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家里不止一个男丁的户口全部聚集在大帐附近,若是这样的话能有多少?” “这样的话至少有两千户” “那眼下大帐周围的……” “包括在内” “也就是说,还能招募一千户?” “是的” “也罢,两千户全部招募起来,作为本汗的常备军,这次过来,我等带来了另外三千套军服,还有铠甲,刚好能够装备一个三千人的部队…….” “那宇文部和娄室部?” “先吩咐下去,让其将家里不止一个男丁的户口先报上来,若是有十五岁到十八岁的更好,我估摸着,这两部应该都不多,无妨,加起来有一千人就够了” 大帐里,孙秀荣正与屈突于说话。 “独孤部的人赶紧征集起来,这些人今后包括碎叶军在内都纳入博格拉部……” “那独孤部……” “你先吩咐下去,我看契丹人搞的那个夷离堇颇有些章法,过几个月,我会再次召集霫部大会,由本汗亲自任命各部夷离堇,今后霫部就只有一个汗,其余各部都是夷离堇,形同契丹,本汗兼任联盟夷离堇” “本汗还兼任博格拉部夷离堇,独孤部的夷离堇我会推荐你担任……” 屈突于一听感激跪下了。 以前他只不过是最后一任霫王厥都亲卫的后代,虽有些威望,但想要一下担任整个部落的酋长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但眼下情形大不同了,大汗用契丹人的“夷离堇”掩盖了这一点,加上他的威望,就完全有可能让其独孤部夷离堇名正言顺了。 孙秀荣将其扶了起来。 “将我刚才所说的人召集起来后,我会分成两拨,对了,以往大帐附近的一千常备军粮饷是如何供应的?” “回禀大汗,独孤部供应其中的一半,宇文部、娄室部加起来供应另外一半,实际上是每年年初将约定的牛羊马匹赶到大帐附近交由常备军家庭饲养,冬季时,还要用大车运来一些收割的干草” 孙秀荣微微皱起了眉头。 由于从万里之遥的异域来到此地,自然不大可能携带太多的粮食,而利用胡商运来粮食也不现实,粮食太重,对于胡商来说远没有布匹、食盐、铁器挣钱,何况,运送如此多的粮食,沿途又要跨越不少部落,想要平安运达也不容易。 “今年秋收之前,只能大量食用肉食和奶制品了,幸亏我还带了不少茶叶过来,否则长达半年的时间只能依靠肉食、奶食,终究不妥,何况,这肉食也不一定够用……” 便问道:“常备军周围的牛羊有多少?” “以前是按照两千人常备军的数量的配置的,眼下虽然只有一千人,不过也是大致按照此数配置的……” “可眼下又增加了三千碎叶军,以及两千常备军,增加了五千之数……” “大汗,碎叶军眼下已经种上了粮食,若长生天保佑,到九十月份就妥当了,之后需要的牛羊就少了,大帐附近的牛羊是按照一年来配置的,实际上能满足四千人半年之需” “趁着这次大汗新立,各部多少要恭贺一下吧,再不济也能让其提前将明年一年的牛羊送过来,这样的话,刚好能满足新增军力之需” 孙秀荣点点头,“也好,你赶紧去办此事” …… 约莫十日功夫,独孤部的人全部迁过来了,按照孙秀荣的规划,他们全部围绕大帐住下,以大帐为中心,前后左右大致延伸出去一百里。 这个圈子里,最核心的便是孙秀荣新成立的博格拉部,然后是独孤部,不过按照孙秀荣的想法,他们并不是泾渭分明,而是互相掺杂,今后将全部成为博格拉部的一部分。 这就是大约三千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约四百五十万亩,实际上此地的牧场极为优异,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只羊,三千户若是按照十亩地一头羊来计算,也只需要三百万亩,养活新到的牧户完全足够的。 不过孙秀荣还有俘获的三千户赫连部、拓跋部失去了青壮男丁的牧户,并将其全部赔给了碎叶军,若是加上他们,勉强也够了。 饶是如此,随着薛延陀部、博格拉部的到来,霫部的牧场还是有些局促了,不过附近空闲的牧场还有的是。 南面,作为奚部、契丹缓冲地带的大洛泊(后世达里诺尔湖)附近的牧场至少还能满足一个三千户的部落需要,而在大帐西北面,后世大清设置的官营牧场达里冈爱牧场可养活牧户至少五千户。 那里原本是契芘部的牧场,契芘部南下后,由于连年征战,便只有少量拔野古、仆固部牧户游牧,若是拿下来就能将霫部牧场的范围大大扩展。 不过眼下拔野古部投靠了回鹘人,而仆固部是乌苏米施可汗的东叶护,这两部都不是眼下的孙秀荣可以抗衡的,只能静待来日。 至于红山以东,已经被契丹人牢牢占据了,也不是容易得到的。 当然了,还有南面的奚部。 与契丹人相比,奚部与霫部一样并没有对部落进行改制,还是原始的大汗、千夫长、百夫长为核心的草原奴隶制,虽然眼下其比契丹人的实力还大一些,不过霫人五部之间的联系却比契丹八部更松散一些。 这就给孙秀荣提供了机会,何况紧挨着迭大洛泊的辱纥主部落前不久已经受到了削弱。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的孙秀荣所要考虑的是。 他手下要考虑的是——活下去! 牧户迁过来后,孙秀荣立即将其中的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壮,无论成婚与否,拣拔了三千人,其中的一半人全部投入到修建“大都督府”的工程中来,另外一半则马上投入训练。 碎叶军也同样如此安排,一半人马警戒,一半人马也投入到工程修建中来。 在与席元礼商议过后,他准备围绕大帐修建多道严密的工事。 山顶大帐周围设置由烧制的大砖垒成的简易城墙,在孙秀荣的规划中,自然不需要像怛逻斯,甚至内地那样有几丈高,他只需要修建一道高、宽都在六尺左右的矮墙就行了,上面可站人守卫即可。 在半山腰则挖掘一道壕沟,壕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向外排水的通道,壕沟设置檑木滚石,里面可站人射击,每隔一段距离还有通向山体深处的藏兵洞。 这样的地方,营垒是也。 这是第二道防线。 山脚下自然是第三道防线,同样一道宽、高都在六尺的矮墙,分为四座城门,城门与山腰位置的藏兵洞、山顶城门的位置错开,让敌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孙秀荣的估计,整个工程可以在秋收之前完成,那之前,在此山的对面的另外一座山,已经一字排开了好几座大窑,正在日夜不停地烧制大砖。 第三十二章 必先利其器 孙秀荣让马璘主持工程建设,而让白孝德主持军务,自己则带着席元礼沿着郁雨陵河去红山。 此时的郁雨陵河两岸密密匝匝生长着大片的芦苇,眼下正是其翠绿的时候,在怛逻斯时,无论是碎叶川还是怛逻斯河,两岸也有大量的芦苇,不过由于西域盛产棉花,当地人只是将芦苇杆当成编制草袋子的材料,并没有将其用到衣物上。 在一处芦苇茂密的河湾处,孙秀荣下了马,指着芦苇对席元礼说:“你知晓此物有何用途吗?” 席元礼笑道:“只要是唐人,没有不知晓的,西域出产棉花,但中原却没有,我等都是用秋季出产的芦花填充衣物、被子、枕头的,大都督的意思……” 孙秀荣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等以前用棉花制作棉甲,眼下到了这里就没有这个便利,只能利用芦花,幸亏我等需要的不多,再制作三四千件也就够了,一条郁雨陵河总有几百里,等到秋季将其芦花采下,用来制作棉甲估计勉强能用……” 席元礼却说道:“大都督,此地盛产羊毛,我等为何不使用羊毛,用硝水硝制过后可除其腥臊气和油脂,再编成毛毯,怛逻斯的牧户都会这些,我带来的工匠里也有会的,无非是炼硝和重新打造编制毛毯的器械罢了” “炼硝你也会?”,孙秀荣点了点头,他暗忖:“我怎地没想到这些?将羊毛编成毛毯后切成一小块,然后与铁片配合缝入衣服不就成了棉甲,工序比用棉花制作的棉甲还简单一些” “大都督,自然会的,我以前在剑南节度使麾下效力,曾在川西与吐蕃人鏖战,羌人会硝制羊毛,至于硝粉,在乡下时,农户利用夜香以及牛羊粪便沤制,然后卖给鞭炮作坊,虽然单户数量不多,不过加起来也不少了” “这里牛羊粪便众多,彼等多半将其晾晒干透之后作为燃料使用,这几日在下仔细探查过,在靠近红山的旷野上,有在怛逻斯雪山西端一模一样的黑石……” 孙秀荣点了点头,在怛逻斯时,附近也有少量煤矿出产,不过很少有人用到它,加上煤炭质量不佳,孙秀荣也只是让席元礼少量收集了一些,并制成了煤饼,也制作了铁皮炉子,不过并没有大量制作。 不过到了霫部一带,这一切就要抛诸脑后了。 后世的锡林郭勒到赤峰一带,是中国极为丰富的煤铁产地,由于红山是大兴安岭向南延伸的余脉,也有不少死火山,硫铁矿也有不少,如何对付硫铁矿,在大夏时代孙秀荣就有成熟的经验了。 “好,想要牧户积极炼硝,就必须让其少用牛羊马粪烧火,就必须大肆利用黑石,咳咳,此物今后就叫煤炭,此地树木并不丰富,利用木材冶铁并不合算,嗯,先采煤炭,然后用淋钢法冶炼精铁” “再用煤炭制作煤饼,等到铁料富裕后,就可以大量制作铁皮炉子,放心吧,铁皮炉子能将烟气排到帐篷外面,又能用煤饼方便地燃烧,牧户没有不愿意使用的” “等时候一到,就让彼等用羊毛、皮毛、牲畜来交换铁皮炉子以及煤饼……” “那如何硝制、编制羊毛?” “将博格拉部的妇女征集起来,让工匠先进行教授,然后让其硝制、编制就是了,工曹要制订统一的标准,最后用食盐、布匹,配合少许银钱与其交换就是了” “至于硝石,我等在威远守捉买了一些,不够的就让博格拉部的丁口自行制作,还是让工匠教授其如何提取,同样用食盐、布匹或银钱交换,我等眼下粮食奇缺,银钱倒是不缺,而胡商每年来两次这里,他们也是收银钱的,牧户也愿意使用” 席元礼点点头,“就是人手有限,特别是冶坊、铁坊,在下从怛逻斯带来了一百工匠,其中与铁器有关的只有一半,区区五十人,想要大量冶炼、打制铁器很难啊” 孙秀荣说道:“此事易耳,这一次我等从霫部三部中征召的常备军中,来自独孤部中的都是十八岁以上者,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男丁还有一些,加上宇文部、娄室部的,以征召常备军的名义先招募一些” “其中勇猛者,自然先进入常备军,次者就进入工匠行列,会告诉彼等,薪饷与士兵一样,霫部、奚部、契丹并不是普通的牧户,多少会一些锻冶之技,我问过屈突于,像这样的牧户也有一百多家,不过并不是专门做工匠的,而是牧户、工匠兼而有之” “我将其全部拨给你,按照专门的工匠给以待遇,加上一些少年学徒,差不多够了……” “就怕彼等不同意,据说以往这里从事工匠的都是奴户……” “那就告诉彼等,在我这里没有这么一说,完全与士兵一样,还没有动辄死伤的风险,多半还是愿意的,实在不行,就先纳入常备军训练,等到一定时候进行裁汰,彼等训练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了一定的服从性,届时再安排其从事工匠业,应该问题不大” 席元礼点点头。 一日后,他们抵达了红山西麓。 “大都督”,席元礼指着一处光秃秃的荒山说道,“我可算是明白了,凡是有铁矿的地方,树木自然极少,按照这个情形去寻找,多半能找到,而这里则是开采最为方便的地方” “按照大都督之前的说法,这里的矿石呈黄色,再加上气味,多半就是那硫铁矿了,我等已经按照大都督画的图纸烧制了一整套陶管、陶罐等,用来在冶炼矿物时收集那硫磺” “嗯,这样的地方多吗?” “有几处,不过这里是距离黑石……不不不,距离煤炭最近的地方,霫部之人擅长制作奚车,一辆奚车可装载五百斤煤炭,运到这里只有二十里,可惜眼下人手不够,只挖掘了两座冶炉” 孙秀荣想了想,“要不先从正在大张附近施工的常备军、碎叶军里抽调一些来供你使用,嗯,五百人够了吧,彼等到了,又有两个好处,此处虽然安排了一百骑兵守卫,但还是单薄了一些,干脆调一个营的碎叶军过来” “届时,将三百人投入劳作,两百人守卫,轮流调换,应该勉强够用了,若是首先将尚未训练到位的常备军投入,彼等刚从牧户转化过来,这效率肯定不高,就只能劳烦我的少年军了,等裁汰下来的常备军到了,就让彼等返回就是了” 两人信步爬上了这座光秃秃的山顶。 看着远处的景色,孙秀荣也是心潮澎湃。 “前一世我是在尼布楚呼伦贝尔崛起的,眼下却到了西拉木伦河一带,与尼布楚相比,这里的牧户不单纯是牧户,会的东西更多,只要用好了,确实是大业之资啊” 席元礼却想着其它的问题。 “大都督只在这里建设简易的城防,显见得是不准备长待的,难道今后还要回到怛逻斯?”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是不敢问的,半晌,他才问道:“大都督,若是人手里够了,需要制作物品的先后顺序该如何排布?”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眼下我等又招募了一个三千人队,按照我等以前的规制,那就是一个旅,其需要的衣物、甲胄、武器我等已经携带了,自然无须劳烦匠户营再制作,不过霫部周围强敌环伺,区区六千人是遮护不过来的” “还需要至少一个旅的军力,才有可能有所作为,当然了,光靠一个霫部是不够支撑上万的军力的,周围部落还很大,我等还有的是机会,不过需要的甲胄、战袍、武器需要提前准备” “先准备这些,然后击中精力打制铁皮炉子,最后才是我之前提到的硝粉、硫磺等物” “知道了” 在下山的时候,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转身对随同前来的苏希杰说道:“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打通与檀州的联系,眼下我等与契丹已经有了初步的联系,不过再往南就是奚部” “你要建立一条能够让胡商便捷北上的通道,还是打着鞠氏商行的名义,一年中,能够多次往返檀州、霫部,粮食就算了,不过茶叶、布匹、食盐还是大量需要的,若是有硝粉、硫磺,那自然是好” “同时,你要在檀州、幽州、营州、太原等地建设仁勇都的据点,这些地方都有鞠氏商行的商栈,你等可在其附近租赁房舍,挂在鞠氏商行下面,不求赚多少钱,而是要将情报网络建设起来,你可明白?” 苏希杰心理一凛,赶紧说道:“明白,那人手……” “那还不容易,等到这一批少年兵训练完了,其中的精悍伶俐者自然纳入一部分到仁勇都来,河东、幽州、营州一带有大量的熟契丹,将他们掺入其中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给其办理商行学徒的身份就是了” “你先去一趟檀州,然后跟着第一批商队北上,让张翰也跟着过来” “是,大都督” 吩咐完此事,孙秀荣突然对打通与汉地联系的紧迫感愈发紧迫起来。 便又说道:“幽州北边北面的妫州直接与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相邻,摸清那里的情形十分必要,在那里也设置一个据点吧” 苏希杰心理一凛,他知晓,等到时机一成熟,大都督肯定会马上对辱纥主动手的! 第三十三章 周边形势(上) 就在孙秀荣大大咧咧带人在红山一带探查矿物,视察锻冶情形时,红山以东约莫百里,饶乐水北岸,后世林西县新城子镇地方,有一大片白色帐篷密密匝匝错落于高处平地。 与所有的游牧部族一样,所有的帐篷拱卫着一顶硕大的帐篷。 一顶通体白色,由两层帐篷布搭成,上面一层的末端绣着金色的花边,帐篷顶部主梁顶部立着一根牛角三股叉,三股叉上编着两根均由九个硕大的羊毛球结织成的飘带。 这里就是眼下契丹八部联盟首领、可汗李怀秀的大帐所在。 这里距离饶乐水还有大约十里的距离,与饶乐水相比,这里的地势要高出大约百米,从这里往南,一直到饶乐水,地势是以此递减的,饶乐水虽然并不丰饶,不过也有极其厉害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其水势是涨不到这里的。 契丹人的王帐原本还在东部,眼下却迁到了距离霫人的圣地红山不到百里的地方,这显示了契丹人的野心和决心。 契丹这个部族自从出现在中原王朝的视野以来,一开始是古八部,然后是中八部,眼下经过涅里的改革后形成了新的八部。 在中八部时代(南北朝时代),以乙室活部最为强大,眼下乙室钵分成了乙室部、迭剌部两个部落,但这两个部落依旧是八部中丁口最多的。 孙秀荣出现在契丹王庭以西不远处后,李怀秀很快得知了,一开始,他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也有发兵攻打的心思。 但最后他没有成行。 “可恶的涅里!” 大帐里,二十八岁、满脸横肉、留着山羊胡子的李怀秀恶狠狠地骂道。 他最终没有成行自然不是传说中的碎叶军如何强大,在李怀秀眼里,再怎么取强大,经过了一万多里的长途跋涉后肯定是不堪一击。 他没有成行是因为联盟的军事大权并不是掌握在他这个联盟名义上的首领手里,而是掌握在联盟夷离堇手里,虽然眼下契丹八部中还是以乙室部丁口最多,但以乙室一部去挑战已经被大唐钦封为霫部大都督的孙秀荣怎么看机会也不大。 何况,那可恶的迭剌部新任首领涅里竟亲自参加了孙秀荣继任霫部可汗的祭天仪式! 这样一来,如果乙室部想要对霫部动武,必定能会受到涅里的反对。 一想到涅里,李怀秀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大帐里用契丹语大骂起来,这一骂,让正在大帐里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吓得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秀终于平复下来。 前不久,他先后接见了好几拨使者。 就是这三拨使者,让他有了从实际上由涅里控制的契丹联盟挣脱出来的可能。 “若是冒然攻打霫部,而以涅里为首的其它部落不声援的话,胜了自然是好,若是败了,自己这乙室部多半会被涅里等人瓜分了” 这第一拨使者竟然来自大唐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按说对于奚、契丹两部来说,安禄山此人绝对是不共戴天之仇敌,可以说安禄山从以前的捉生将到现在位极人臣,他绝大多数功勋都来自这两部,安禄山官袍上每变更一些颜色和纹饰都少不了两部丁口鲜血和泪水的浸染。 都说边境诸部是大唐边将“行走的功勋”,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最多的时候还是以勒索的情形出现,大唐虽然在边境各处大量设置守捉城,但实际上大多名不符实。 只有安禄山,终其一生,无时无刻没把这两部不当做行走的功勋。 两部人眼里,安禄山就是恶魔,就是大仇,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眼下他们也只能忍着,契丹八部就算全数动员也只有两万骑兵,其中精锐最多一半,而仅仅一个平卢节度使麾下就有三万多精锐! 若不是燕山以北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以安禄山的秉性,尽起大军将两部灭了也不在话下。 当然了,熟知中原王朝典故的李怀秀知晓,“养寇自重”是边境大将一贯的做法,若是边境安静祥和,他们岂不是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一想到这一点,刚刚回复了些许心情的李怀秀忍不住将面前一个白玉瓶猛地掷在地上。 大帐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饶是如此,白玉瓶也碎成了好几块。 伏在地上的下人们更加战战兢兢了,所有的人都颤栗着,生怕李怀秀怒不可遏之下拔出佩刀胡乱杀人。 不过一想到另外一股势力,李怀秀的心情霎时又平静了。 这股势力十分强大,虽然眼下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过实力依旧位居草原之冠。 至于另外一拨使者,李怀秀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在他心目中,此人不配与他对话。 这个人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落酋长辱纥侍斤,在他败于碎叶军之手后,在第一时间向他派出了使者。 一想到辱纥主部落的败绩,李怀秀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突厥人有几分真心实意要攻打霫部?据说在阴山时,孙秀荣就与乌苏米施可汗达成了盟约,眼下突厥人两汗并立,虽然其在大草原上依旧有莫大的威望,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乌苏米施与阿史那施必有一战” “强大的回鹘人、葛逻禄人没有动手,自然是在等着两位突厥大汗自相残杀再说,如果乌苏米施可汗要攻打霫部,在阴山就可以了,为何要等待现在?实在想不通” 原来第二拨使者竟然是突厥人! “若突厥人说的是真的,在我部、突厥人、辱纥主三部的夹击之下,霫部端没有生理,不过在大唐军队依旧在阴山威压其部的情形下,乌苏米施有多大能力抽出兵力来攻打霫部?” “唉” 李怀秀发出了一声长叹。 就是叹息声让伏在地上的下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叹息过后,李怀秀要召集人商议了。 果然,只见李怀秀指着一人说道:“速速将部里长老传过来,本汗要商议大事!” 没多久,乙室部几名老者在旁人的扶持下颤颤巍巍进入到大帐。 听到李怀秀讲述一番后,一位老者说道:“大汗,既然那人过来投奔了,何不听听他的意见?此人本是唐人,又极为熟悉突厥人,还与孙秀荣交过手,眼下被大汗冷落了多时,如今这样事关部族兴衰的大事,何不将其请来咨询一二?” 李怀秀眼睛一亮。 原来前不久从遥远的西域过来了一人,是专程来投奔他的,不过当时他并没有重视,只是给他安排了一顶帐篷住了下来。 “说的是,快将他请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人穿着唐装的中年汉子走进了帐篷,他向李怀秀行了一礼。 “拜见大汗” 李怀秀点点头,指着左侧一个厚垫子说道:“武先生,这几日本汗事务繁多,将先生怠慢了,如今正好得空,听闻先生与草原、中原事务都极为通晓,赶紧请过来讨教……” 原来此人竟然是以前西突厥处木昆部的二号人物,前武延秀后代武多祚! 自从莫贺达干死后,武多祚在处木昆部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骨多罗继承突骑施可汗后大权独揽,又隐隐认为是武多祚让莫贺达干陷入了险境,故此对他很是疏远,武多祚一见之下,认为再待在处木昆部也是蹉跎时日,便寻了一个机会跑出来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跑到了万里之外的契丹部落,他命中注定的冤家孙秀荣也来到了附近! 他心中倒是不少法子来对付孙秀荣的,可李怀秀只是表面上客气,内心并不待见他,原本他是准备回到突厥部落的,因为他的母亲一族毕竟还在漠北,正在收拾行囊之时没想到受到了李怀秀的召唤。 听李怀秀将情形大致说了一下,武多祚略一沉吟便说道:“突厥人也有使者到来,这就奇怪了,突厥人眼下四面皆敌,已经与碎叶军达成了盟约,按说此时是不会撕毁盟约的呀,除非……” “除非什么?” 武多祚说道:“对于突厥人来说,彼等有两个生死大敌,一个自然是灭亡了汗国的唐人,一个则是与唐人勾结的薛延陀,唐人势大不可制,薛延陀也消亡,眼下的大敌实际上就是回鹘、葛逻禄、拔悉密三部,按说不存在这一节啊,请问大汗,除了突厥人,还有什么人来过本部?” 李怀秀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不瞒先生,大唐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也派人过来了,本汗倒是有些奇怪,这霫部大都督是大唐钦封,平卢节度使也是大唐钦封,其为何要在其间挑拨?” 武多祚笑道::“大汗还是唐国天子钦封的郡王呢,此中情形,不说也罢,想必大汗最为清楚,不知安禄山的使者来到后说过什么?” 武多祚这么一说,李怀秀顿时想起一事。 “先生这么一说,本汗倒是想到一事,那安禄山的使者到来后,似乎很笃定突厥人一定会出兵,当时我以为平卢与突厥王帐相隔万里,此人必定是在打诳语,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事出有因……” 武多祚点点头,“安禄山此人在下也略有耳闻,此人既然如此笃定,多半同时向乌苏米施可汗派出了使者,而让乌苏米施可汗不顾身边的拔悉密、唐军而决定派出军队者,必定认为他不得不出兵了” “难道是因为孙秀荣与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 “不可能,此事在阴山时阿史那施就知晓了” 此时一位老者突然说道:“碎叶军沿途先后击败好几个铁部落,其中有铁勒人,也有党项人,还将大量的丁口裹挟这一起迁到霫部,难道原因在这里?” 武多祚眼神一亮,他站了起来,“老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碎叶军在路过豹文山守捉、威远守捉时曾劝说那里的两个前呼延小部落跟着一起走,难道就出在这两个部落身上?” 第三十四章 周边形势(中) 李怀秀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难道这两个部落是薛延陀人后裔?不对啊,自从薛延陀灭亡后,大量的部族都融入了葛逻禄、回鹘和突厥,逃到南边只是少数,突厥人没有理由对这些小部落动手啊?” 武多祚却摇摇头,“如果是寻常时期,大汗此话自然在理,不过眼下突厥人内部纷纭,可汗之位转瞬即灭,自默啜后,后续可汗全无半点威信可言,何况回鹘人、葛逻禄人为了加剧其内部纷争,还推举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为突厥大汗” “眼下二汗并立,乌苏米施可汗更是威信扫地,覆灭就在眼前,在此种情形下,凡是能够树立其威望的举措都会成为其救命稻草,薛延陀之事虽然久远,不过多少也能唤起一些突厥人的愤怒…….” “那他就不怕得罪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李怀秀依旧有些疑惑。 “大汗”,武多祚似乎明白了什么,“临近霫部的漠北大部是拔野古,前任突厥大汗默啜就是现任的拔野古都督颉质略杀死的,颉质略不过是拔野古大汗手下一名四处侦查的游骑,侥幸遇到了溃退至此的默啜,进而将其杀死” “唐国便封颉质略为幽陵都督府都督,取代了以前的拔野古汗王,为了抗衡突厥与回鹘,唐国对拔野古十分亲近,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兵器和甲胄,默啜死后,汗位变换不停,也没有机会向拔野古兴兵寻仇” “饶是如此,突厥人也不是拔野古人所能抗衡的,颉质略自从当上拔野古的新可汗后也一直战战兢兢的,夹在唐国、突厥之间动弹不得,不过若是此时乌苏米施可汗向其表达善意,让其攻打迁到霫部的薛延陀部,从而彻底化解突厥、拔野古的仇怨,我想颉质略还是会同意的” “颉质略本就与唐国交好,若是再与突厥人修好,其后续将不可限量,何况孙秀荣从西域来到此地,沿途不断受到各部的进攻,颉质略多少也会听到一些,若是安禄山的使者进一步向其表明心迹,其自然会进一步坚定信心” “至于挨着拔野古部的仆固部,其首领为突厥汗国的东叶护,需要看护东受降城以及河东节度使府的军力,根本无暇顾及霫部,于是便只有拔野古部出手了” “拔野古部是漠北有数的大部,不亚于贵部和奚部,户口不下三万,若是能出动精锐万骑,足以覆灭薛延陀部,甚至顺手将碎叶军灭了也极有可能……” 李怀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消我等出手,拔野古一部就能灭了霫部?” 武多祚摇摇头,“只能灭了碎叶军和薛延陀,霫部是由三部联合而成,其中独孤部不消说已经被孙秀荣收入囊中了,不过北面的宇文部,东边的娄室部想要在短时间里融入碎叶军并不容易” “据我了解,三部之中以独孤部最大,但宇文部、娄室部加起来也有近万帐,拔野古人没那么容易将其灭掉……” 李怀秀见他侃侃而谈,声音笃定,便问道:“恐怕先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吧” 武多祚笑道:“确实是有了,不过” “无妨,先生敬请直言” …… 几日前。 霫王大帐以北约莫八百余里的地方,有名的克鲁伦河从那里蜿蜒向东流淌,在其北岸则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帐篷。 这里在后世是蒙古国东方省省会乔巴山,眼下却是拔野古部落大汗的夏季汗宫所在。 在一色白色大帐中间矗立着一座青色大帐,这顶帐篷就是如今的拔野古大汗、幽陵都督府都督颉质略的汗宫。 拔野古部落眼下有丁口超过四万户,胜兵上万,自从杀死突厥大汗默啜后,新任大汗颉质略成日胆战心惊,生怕突厥人前来报复,故此,他除了交好大唐,还与鄂尔浑河流域的回鹘人交好。 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并不好,他与回鹘人之间隔着忠于突厥汗国的仆固部,该部丁口与他差不多,其首领还被乌苏米施可汗任命为东叶护,而回鹘人在与葛逻禄人一起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推上汗位后,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望起来,似乎并没有为拔野古出头的意思。 他虽然是大唐钦封的都督,不过其部落与大唐之间还隔着好几个部落,真有急难发生,大唐多半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部落而兴兵北上的。 故此,此时若是能与突厥人和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何况现在大唐也来人了。 突厥人刚走,大唐的人就来了,这让五十多岁的颉质略有些如梦似幻——什么时候他拔野古部也能成为两大势力心中的香饽饽? 比起突厥人,颉质略无疑更信任唐人,虽然这名唐人并不是安北大都护府过来的,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平卢节度使府过来的。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自己这拔野古部落有时候也被划入“室韦诸部”,接受平卢节度使府管束勉强也谈得上。 来到颉质略大帐的是一位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此人身穿唐服,正在用突厥语向颉质略侃侃而谈。 “完了?” 颉质略去过长安,还在那里盘桓了好几年,多少懂一些唐话,对于此人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很是不感冒,等他讲完了才用唐语说了一句。 那人有些尴尬,讪笑道:“没想到大汗也能讲唐话,倒是小子贻笑大方了” 颉质略摆摆手,“我的唐话也不灵光,勉强能讲几句,严先生,本汗只有一句话,我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好处?” 原来此人叫严庄,是安禄山新近招募的一个他颇为欣赏的人,当然了,此人眼下年岁尚轻,目前的职位只是区区录事参军,尚没有成为后来的首席谋士,不过安禄山的一应文牍以及对外联络之事多半由此人来打理。 严庄听闻了便说道,“自从那件事后,据说贵部的丁口增长很快,几达四万户,贵部西边是强大的仆固部,而仆固部身后是突厥人,自然不能向西扩展,而在东边则是室韦诸部,都是蛮荒之人,取之无益” “只有南边的霫部最合适,霫部在经历了几任女主后,丁口削弱的厉害,而眼下都督新到,威信未著,若是占了那里,便与大唐的距离更近了,之后接受兵器、铠甲、布匹之类岂不更加便捷?” “何况,大汗只消发兵攻打薛延陀部即可,此部是被孙秀荣裹挟而来的,本就不是此地之人,朝廷也不会说什么,若是孙秀荣反击,大汗自然能回击,以大汗的威望,击败远道而来的区区几千碎叶军应该不在话下吧” “咳咳,大汗,估计你也听说了,孙秀荣的碎叶军此次东来,一路上不断受到诸部的袭扰,若是没有朝廷的默许,这些部落岂有这么大的胆量?” 颉质略虽然有些心动,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严先生,本汗一开始问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我!” 严庄只得说道:“若是大汗能够击败孙秀荣,自然就能兼任霫部大都督,届时由我家节度使上奏圣天子即可,眼下节度使圣眷正隆,相信也不是甚难事” 颉质略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对于霫部,说实话,除了契丹、奚部觊觎,就数拔野古部,以前因为身边有仆固部、突厥人,颉质略动弹不得,不过眼下既然突厥人亲自上门求和,许他“北叶护”的职衔,还许诺“事成之后,嫁以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由不得他动心。 不过,身为拔野古游骑出身的颉质略曾在中原待过,又出身底层,深知草原险恶,他心中早已经答应了严庄,不过却另有盘算。 默啜死后,突厥人的地盘大为萎缩,加上包括契芘部在内的几部南迁,原本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便空了下来,自然被临近的拔野古人占据了,不过拔野古人占据此地后并不安心,对于身侧的仆固部一直严密戒备着。 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极为广袤,颉质略让其长子拔野伦统领两万牧户驻牧,拔野伦曾在长安当过质子,他是拔野古部第一个将“拔野”作为姓氏的,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也呆过,颇通兵法。 其麾下又接受了大唐的一些兵器铠甲,牧场又挨着霫部,若是由他出动万骑进剿薛延陀,进而伺机进攻碎叶军,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而克鲁伦河以北之地是拔野古的根本之地,轻易折腾不得,在颉质略心目中,一万拔野古骑兵,足以打败薛延陀人和碎叶军了,就算不敌,从容退回原来的驻地也不难。 “好吧”,颉质略最后说道,“最快一个月,最慢两个月,我部就会攻打薛延陀!” 他这么说也是有把握的,他的大帐距离拔野伦的大帐还有好几百里,去通知他聚集兵力,然后再南下,怎么也要一个月,若是路上耽搁了,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严庄心满意足地走了,与来到草原的大多数汉人一样,他也是跟着北上的胡商过来的。 此时的情报系统远没有后世发达,令严庄没有想到的是,他依托的这家胡商也是挂靠在高力士名下的商行之一,而这些商行对于已经在幽州设置据点的张翰来说肯定是重点经营的对象——能够北上拔野古这么远的地方,自然没有几家。 在严庄南下跟着商队南下并经过霫部时,一名商行护卫脱离了大部队,飞也似的向霫王大帐奔去。 第三十五章 周边形势(下) 霫部大帐西南五百里处,后世蒙古正镶白旗所在,再往西两百里,后世镶黄旗所在,往南直到后世张家口以北的张北县,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落的牧场范围。 辱纥主的酋长叫做辱纥侍斤,实际上辱纥是突厥官名,当辱纥主部落形成后,当过突厥官制的酋长便以此名作为自己的姓氏,沿袭到现在,眼下这位酋长叫做辱纥侍斤。 原本辱纥主酋长大帐是设在后世康保县一带,上次败给碎叶军后辱纥侍斤心惊胆战之下觉得还是以前自己颇有些怠慢的大唐牢靠一些,忙不迭地将大帐迁到了后世张北县县城所在的地方。 前面说过,与契丹不同,西奚人五部完全是松散的联盟,奚王完全通过个人威望来勉强统领五部。 辱纥主往东,后世沽源县到多伦县一带,是五部之一的契个部牧场所在,在隋朝时,该部实力最大,还被杨广赐姓杨,现在的这位酋长叫做杨守忠,眼下与大唐的关系最好。 契个部再往东,后世赤峰附近,则是奚王李延宠的势力范围,他直系的部落叫做莫贺弗,也是由前突厥官职沿袭而来。 后世承德一带则是木昆部所在,部落酋长曾被突厥汗国赐姓阿史那,现任酋长叫做阿史那吐屯。 靠近大唐幽州、檀州、营州的部落叫做室得,大酋也被大唐赐姓李,叫李延恩。 这便是奚人五部,牧场范围大致是明末清初之时半个察哈尔,整个喀喇沁的范围。 辱纥侍斤惨败于碎叶军之手后,痛定思痛,立即向大唐范阳节度使裴宽以及奚王李延宠派出了使者进行哭诉,裴宽作为节度使,自然知晓朝廷的意思,于是便没有理会他,而奚王李延宠眼下却受到了安禄山莫大的压力——奚人五部中,除了他直属的本部莫贺弗部,剩余四部均与大唐边境接壤,自然成了安禄山“捉生”的绝佳对象。 与契丹人相比,奚人虽然同样勇悍,不过也同样直率,很容易被安禄山蒙骗,故此,在安禄山、史思明两兄弟的捉生中,奚部的损失更大。 先后遭受两次惨败后(辱纥主部先参加了桑干河大战,大败于王忠嗣,后来又败于碎叶军,部落一半青壮战死,已经没有余力再作战了),辱纥侍斤虽然将大帐迁到了靠近大唐的领地,依旧不甘心,但一直蛰伏着,见到安禄山使者严庄后,一颗雄心不禁又点燃了。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找到了在大洛泊(达里诺尔湖)以南游牧的契个部首领杨守忠。 契个部,在唐末时分由于不堪辽国的压迫全部迁到大唐境内的妫州,还曾多次成为五代诸国联络以牵制契丹的对象,从历史渊源来看,其余中原王朝关系最佳。 与中原王朝关系最佳,自然武备也最佳。 上次桑干河大战中,契个部是唯一没有参战的奚人部落,这一点作为奚王来说自然无法容忍,于是在大败之后,奚人联军突袭了契个部,契个部惨败,最后杨守忠逃到妫州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饶是如此,此战过后,契个部实力大损,虽然战后奚王派人让杨守忠回到原地驻牧,但双方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而在辱纥主部再次败于碎叶军之手后,奚人五部中靠近西边大草原的两部同病相怜,便秘密结成了盟友。 与辱纥侍斤一样,在受到惊吓后,杨守忠再也不敢将大帐设在大草原上,而是迁到了靠近大唐边境,燕山腹地、后世赤城县一带,在那里,若是有所不测,杨守忠能方便地越过居庸关来到大唐境内。 故此,辱纥主派出的使者名义上是去奚王李延宠那里的,真正的目的却是去杨守忠那里,去李延宠那里不过是知会一下而已。 这也与奚人五部之一的沿袭有关,在察哈尔草原的辱纥主部、契个部是一个祖先,而占据着后世整个喀喇沁部山地草场的莫贺弗、木昆、室得是另外一个祖先。 与纯粹是平地草原牧场的辱纥主以及全部是山地、丘陵的莫贺弗三部不同,契个部同时拥有平地草原和山地草原,后世赤城县一带还有大量的铜铁资源,又极为靠近妫州(后世延庆一带),有不少没了土地的汉人农户、府兵逃到这里,这让契个部的发展轨迹有些类似契丹八部中新成立的迭剌部。 一个既有大量牧户,又有大量农户、匠户的部落。 将大帐迁到后世赤城县附近后,杨守忠干脆让汉人工匠沿着潞水(后世白河)东岸修建了一座城池,规制与大唐下县差不多,不过这在奚人部落里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存在了。 搬到城里后,杨守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见到辱纥侍斤的使者后,今年四十岁,装束与其它奚人酋长完全不同,一幅唐人打扮的杨守忠不禁琢磨开了。 “大唐这是做哪般?既让孙秀荣前去霫部任职,为何又让途中各部进攻他?” 与奚人其它部落不同,契个部的祖先在隋朝时就迎娶了杨家的公主,历任酋长嫡系长子从小就在长安“就读”,实际上就是人质,唐朝建立后也延续了这一做法,杨守忠就是从小在洛阳长大的,十八岁才重新回到部落。 故此,说杨守忠是一个唐人也无不妥。 长期在洛阳生长,杨守忠早就习惯了唐人的生活,思维方式也朝着唐人看齐,故此,当孙秀荣突然出现后,他捉摸不透也是应有之意。 当然了,眼下妫州的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以及他的兄弟乌承玼也不是善类,在亲眼目睹安禄兄弟的发迹史后,若是没有动心是不可能的,乌承恩兄弟是羌人,自然不会对边境外的游牧部落心怀善念。 于是,契个部也遭了殃,靠近妫州一带的契个部牧户几乎被乌氏兄弟捉了个遍,这样一来,原本对大唐感恩戴德的杨守忠顿时起了怨念。 “为甚是安禄山,而不是范阳节度使裴宽派来使者?” 这便是杨守忠第二个疑惑。 此时杨守忠立即进入了唐人的思维模式。 “安禄山本是胡人,对边境牧户丝毫没有体恤之心,唆使塞外各部争斗,然后自己从中渔利也是应有之意,不过霫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都督,还是一个青壮男丁,霫部大有可能稳定下来,如此一来奚部、契丹两部继续做大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三部实力相差无几,这才有利于安禄山啊,若是奚部、契丹瓜分了霫部,两部都变成安禄山不可觊觎的庞然大物,他岂不是没有功勋可捞?” 最终,杨守忠决定不理会安禄山,反正自己的领地只是与幽州、檀州接壤,距离营州还有不少距离,安禄山就算要找茬也要越过木昆、室得的领地才行。 至于辱纥侍斤那里,他将其使者招进来说了一句话。 “告诉汝主,眼下我等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局面,切莫轻举妄动,否则就有举族覆灭之险” …… 郁雨陵(后世锡林郭勒盟城所在)。 这是孙秀荣对霫王大帐所在命名的新名字。 在这里,他见到了张翰以及混在胡人商行里的仁勇都成员。 “大都督,我抵达檀州之后,由于喻文景军使的协助,眼下已经成了檀州最大的商行,大唐在靠近边墙的镇远军、北口守捉分别与奚人契个部、木昆部每年进行一次交易” (镇远军,后世密云县怀北镇,北口守捉,后世古北口) “商行还是挂在鞠氏商行下面,有大内出具的腰牌,商行成立后,立即给喻文景赠送了两成股份,他倒是没有推脱,还说甚若是没有山川阻隔,他恨不得飞到霫部来与你见面” 孙秀荣却在内心摇了摇头,暗忖:“眼下喻文景是一个大军区的军使,还是范阳节度使河东裴家的女婿,前途一片光明,心境自与以前的葱岭守捉不可同日而语,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只有亲自见上一面才有可能得知” 又想到,“喻文景眼下就是军使了,为何在十余年后安史之乱里,他也就是史思明麾下一个衙将而已?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眼下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了。 他看向那名混在商行里的仁勇都士兵,“这么说拔野古部准备向我等进攻了?” “多半如此,大都督,商行离开后,拔野古大汗颉质略向南面派出了几十骑,多半是去往其长子拔野伦大帐的,而在商行里,在下与那安禄山的使者,叫做严庄的护卫一路上打得火热,大致摸清了彼等的意图” 孙秀荣点点头,“那你是如何确定拔野古部一定会对我等不利?” “大都督,在商行到达之前,还有一伙突厥人来到了那里,如此重大的情报,在下岂有不留意的,商行北上时,在下携带了不少美酒,漠北、漠南之人,凡是男子,没有不嗜好此物的,商行将货物卸下时,突厥人也前来观看,在下便邀请其中一人一起吃饭,自然将美酒一起奉上” “那厮也是厉害,害我浪费了三坛好酒才套出了讯息,原来突厥人是以嫁公主、任职北叶护的诱惑让拔野古人出兵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却并不是碎叶军,而是薛延陀人……” “后来安禄山的使者来到后,那人虽然守口如瓶,不过在几杯酒下肚后还是略微透露了一些,目的多半与突厥人一样……” “那你有没有分析出彼等为何如此?” “大都督,突厥人的目的在下确实不知,不过安禄山那里在下倒是有一些想法……..” “哦?” “大都督,史思明回到营州后,由于之前见到了契丹联盟夷离堇,实际上掌控契丹诸部的室里涅里,这心思自然活泛起来,若是霫部与契丹纷争不断,彼等自然乐意见到,不过若是涅里与大都督交好,对于彼等来说就不好了,故此……”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涅里那里好说,不过契丹王李怀秀的大帐就在挨着红山不远的地方,涅里没有向他禀告便参加了我的祭天仪式,李怀秀岂有不暗自不满的?若是拔野古部发动,南面的辱纥主部,东南的乙室部都有可能发动” “娘的,这安禄山还真不愧是大唐的头号搅屎棍,他是绝对不想见到北境的安宁的” 第三十六章 对策 孙秀荣对张翰说道:“你返程经过契个部大帐时,给我带一封信给杨守忠” 又对苏希杰说道:“你亲自出发前往怒皆部,面见奚怒皆,让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安排妥当后,他又让孙孝恪将屈突于、白孝德、马璘等人招到大帐。 等孙秀荣将情况一说,众人的神色顿时都严峻起来。 只有马璘,面上马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对于他来说,愿意加入到碎叶军中,并与周围诸胡作战进而捞取功勋,本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半晌,屈突于说道:“大都督,拔野古部不可小觑,在以前,其最盛时有丁口六万帐,是漠北有数的大部,若不是因为突厥内乱造成丁口大减,他完全有可能一统克鲁伦河下游” “据我了解,该部眼下依旧有三四万帐,其东面、北面是分散的室韦诸部,对他威胁不大,西面是突厥大部仆固部,与其实力相当,不过仆固部是突厥人的东叶护,不是其能够觊觎的,于是彼等只有向南一途” “由于现任的拔野古大汗是通过斩杀前突厥大汗默啜而上台的,之前,他只是拔野古大汗手下一名游骑,地位极其卑微,骤然获得高位,岂有不对大唐感恩戴德的?” “再说突厥,其虽然因为内乱实力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是漠北草原最大的势力,这也是颉质略的心病,若不是有回鹘人、葛逻禄人的牵制,恐怕拔野古部早就覆亡了” “饶是如此,突厥人依旧是拔野古人的心头大患,若是能与其和好,颉质略绝对求之不得,加上安禄山的使者,颉质略必定会出兵……” “那他就这么有把握击败本督?” “大都督,颉质略的大帐远在克鲁伦河北岸,大都督的丰功伟绩恐怕其并不知晓,何况大都督从西域长途跋涉至此,沿途有多与诸部作战,按照彼等之估计,虽然平安抵达霫部,自身损伤恐怕也不会小” “再说了,碎叶军的人数多半经过安禄山的使者或者突厥人的使者传到颉质略的耳朵里,区区三千人估计还不在他的眼里……” “可霫部还有两万余帐……” “咳咳”,屈突于面色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大都督,近五十年来,霫部周围诸部都知晓,由于本部男性都督一直空缺,导致宇文、娄室两部做大,大都督新到,没有这么容易收揽两部,大都督能够依仗的还是独孤部” “独孤部的丁口周围诸部大多知晓,加上碎叶军,半个拔野古部就能对付了” “好了”,孙秀荣摆摆手,“以你的估计,拔野古想要完成纠集需要多长时间?” “大都督,眼下是七月份,还不是秋季,但马匹已经吃了三个月的新鲜野草了,不过拔野古部就算要出动,也只能是南部,也就是颉质略长子拔野伦所在克鲁伦河南岸部落” “那里的部落是以少数拔野古人为主,掺杂了大量的突厥、铁勒、室韦等部落而成,其牧场面积东西南北之距离都非常远,部落数目又多,要一一通知到,再汇聚牧户,最少也要一个月,两个月比较正常” “漠北,一到九月份,马匹就算养好膘了,届时,第一场大雪随时可至,而秋季也是草原最好的战斗季节,我估计,拔野伦若是遵照其老子的命令南下攻打我部,以两个月后的九月份时间最佳……” “娘的”,孙秀荣在心里又暗骂了一句,“我们种下的黑麦由于晚种了一个月,至少要到九月份才能收获,拔野古这么做,岂不是正命中我的要害,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御敌与本土之外!” 屈突于见到孙秀荣眉毛挑了一下,也不知他在担心哪件事,便继续说道:“拔野伦平时身边有两千常备军,最少还要动员一万人才有可能南下,也就说每户人家要出一个壮丁才行,加上随行的牛羊,总人数肯定一万人以上” “其要出兵,由于数量庞大,必定会沿着水草丰美之地行走,如此一来,便只有两条路了,一是沿着郁雨陵河南下,不过那样就要经过宇文部,宇文部虽然不是大都督的嫡系部落,终究是霫人三部之一,宇文钦德绝对不会让其轻易通过的” “于是便只有西南处的达里冈爱,那里距离我部最近,沿途又都是独孤部、博格拉部以及薛延陀部,拔野古人进攻起来毫无障碍,达里冈爱是拔野伦麾下上佳牧场之一,将大军集中在那里蓄养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南下,不消几日就能抵达郁雨陵河”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抵达霫部后,他也亲自带人抵达达里冈爱附近探查过。 达里冈爱,后世是大清的官营牧场,条件之好自不用说,这里与霫部草原相比,地势高出许多,是由大量的平地草场与丘陵草原交错而成,越过那些丘陵便是霫部牧场。 在达里冈爱南部,能够连续不断的河流只有一条,由于附近是独孤部的牧场,当地后都称之为独孤河(后世哈夏图音河),是郁雨陵河(锡林河)的支流,由于人数众多,拔野伦若是前来,也只有沿着此河行走最为妥当。 这是因为,就算在夏季,大部队要在草原行军,除了随处可取的野草,大面积的水域也十分重要。 想到这里,孙秀荣在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不过他还是将目光投向马璘。 “新招募的三千饶乐军操练的如何了?” 饶乐军,这是他在霫部按照碎叶军的规制招募的三千新兵的称号。 “启禀大都督”,马璘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由于这次招募的是十八岁以上的,绝大部分都是壮丁,这两个月主要进行了战阵、纪律、识字的训练,眼下彼等已经初步成军了……” “初步?” “大都督,彼等从小弓马娴熟,无非是捏合不到一起罢了,经过这两个月的训练,已经能听从彼等上官的吩咐行事,还能按照旗号、金鼓出动,每日在体能、武器上的训练尚未进入正轨,不过还有两个月,我等还有时间……” “不”,孙秀荣摇摇头,“未率胜先虑败,兵法之要,我等必须按照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从现在开始,加大对武器、体能的训练,一直到二十日左右才更改过来” “这是为何?” “马郎,加大武器的训练先不说,单说体能一项,原本是为大战准备的,不过在大战前如果操练过急、过甚,真正遇到大敌之时必定疲惫不堪,故此,二十日之后一定要减少对体能的训练,加强对战阵、武器的操练,同时在最后十日适当改善一下伙食” 马璘郑重地点点头,暗忖:“孙郎此虑还真是真知灼见,若是操练狠了,马上对敌必定不妥,若不操练,突然遇敌也生疏了,缓急之间,轻重之际,自有平衡之道啊” 孙秀荣又将目光投向屈突于,“独孤部还有多少能力?” 屈突于说道:“再征集三千人还是可以的,不过时间不能太长,由于此前已经抽调了两千人,再抽调三千人,部落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也罢,告诉彼等,最多两个月,此战若是能击败拔野古部,获胜后允许彼等进入达里冈爱将拔野古牧户劫掠一些到独孤部来” “那汇聚起来后放在何处?” 孙秀荣想了想,“暂时放在红山附近……” 屈突于似乎明白了什么,“大都督的意思是……” 孙秀荣点点头,“对于契丹的乙室部,我等还是要提防一下,南面的辱纥主部上次与我等大战后损失惨重,若是他一部,绝对不敢在战况尚未分出胜负前前来凑趣,何况,对于该部本汗自有应对” “于是,白孝德……” “你先带着南弓熏营、轻兵营、重兵营到达里冈爱山丘南面隐蔽处扎下大营,然后沿着独孤河附近寻找可以伏击之处,若是找到了,本汗会带着后续军力北上” …… 几日后,孙秀荣将薛延陀部的薛怀贞、延铎两人招到大帐。 “这就是眼下的情形” 他将突厥人唆使拔野古部攻打薛延陀部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将自己的安排大致说了说。 “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自从抵达霫部后,特别是在春夏季节抵达后,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满是绿色的优质牧场,两人自是喜不自禁,何况孙秀荣已经正式将薛延陀纳入到霫人诸部之一,眼下他们已经与宇文钦德、娄室撒剌一样成了霫人诸部的酋长,在如此美好的草场繁衍生息,薛延陀的复兴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至于突厥人的攻击,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薛怀贞说道:“大都督,既然敌人来了,我等放手一搏就是,在下不满的是,作为霫部诸部之一,我薛延陀部为何没有领到任务?” 孙秀荣笑道:“自然有的,你看,这是本汗手绘的舆图,在你部牧场与达里冈爱牧场之间,有一处大约两百里的荒漠地带,拔野古人不沿着独孤河前进,而是直接穿过荒漠抵达你部牧场也是大有可能的” “我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敌人也不是傻子,对于你部的情形估计也会时刻关注着,故此,本汗认为,你部立即将青壮动员起来,由延铎带领一千人前往荒漠与牧场交界处戒备,而薛怀贞带领另外两千人分散布于以大帐为中心的四十里的地方,注意,千万别汇聚在一起,而是按照百人一队的形式聚在一起” “这几日,若是有外人进入,先控制起来,等战后审讯清楚后再放掉” “敌人一旦见到只有延铎区区千人在交界处,必定会全力进攻那里,届时延铎只要用长枪结成阵势,碎叶军、薛怀贞部都会在一两日内赶到……” 延铎神色一凛,不过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明白!” 第三十七章 宁静中的涟漪 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霫部依然宁静。 郁雨陵的三层防御工事完全建好了,以其为中心上下二十里的河水两岸十万亩黑麦、苜蓿以及已经采摘了好几茬的蔬菜都已经在最终收获的边缘怒放着。 红山,在纳入几百霫部少年后,已经被一气开了十座大窑,孙秀荣的大杀器——铁皮炉子眼看就要大规模面世了。 郁雨陵,在席元礼的组织下,大量原赫连部、拓跋部妇女开始利用被硝水处理过的羊毛编制毛毡和毛毯,前者会用到防雨雪的帐篷上,后者将会用到棉甲上。 这些女人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愤恨和麻木后终于再次醒过来了,草原的传统将其重新激活——毕竟,活下去才是唯一之道,何况,碎叶军在灭亡某部时,严格遵循了只杀掉青壮男丁的传统,对于老弱妇孺并不涉及。 其实老弱妇孺才是这些妇女的弱点。 博格拉部的女人们,这是她们的新称呼。 与非洲大草原上上演了几万年的狮王争霸一样,无非是游牧部落的人们稍微好一些,并没有将未成年的男丁杀掉而已。 对于即将到来的拔野古或者其它部落的进攻,孙秀荣并没有告知普通牧户,自己的军队调动也是在暗中进行,这几个月来到霫部的商队暂时只能留在部落,直到战事结束后才能离开。 由于碎叶军在进入霫部后就在部落四面八方“拉练”、活动,眼下的小股碎叶军突然出现在某地并不稀奇。 三个月了,饶乐军勉强成军了。 碎叶军东来时,携带了两套完整的武备,正好给饶乐军配上,这几个月,红山的席元礼只不过为碎叶军、饶乐军需要的骑刀、横刀、虎枪、长枪、箭头、棉甲铁片/铜钉(修理棉甲时用)做了一些备份而已。 只有三千户的薛延陀部已经完全抛弃了“呼延部”的名号,大大方方将薛延陀部的名字亮了出来,令孙秀荣、薛怀贞、延铎等人意想不到的时,当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在该部时,不但没有引起骚动,而是让其大大振奋起来。 一个游牧在真正草原上的薛延陀部! 饶乐军新成立后,孙秀荣让马璘担任改部的都尉,纳伦晓风、耿思都担任副尉,与满目粟特人模样的白孝德相比,同为东方面孔的马璘与霫人更加贴合一些。 而以突厥人、粟特人为主的碎叶军都尉则由白孝德担任,南弓熏、苏哈担任副尉。 对于白孝德、马璘两人突然升到前面,以前的少年兵头目,比如南弓熏等人倒是心悦诚服,这两人不仅通晓汉语,还能通读各类典籍,这还不算,这两人都是正经的唐军出身,还都担任过中级军官。 当然了,对于这些少年兵来说,这两人强悍的武力才是最让他们佩服的。 在沿途的损失的碎叶军已经被霫部少年郎补充上了,而孙秀荣也从以前的碎叶军中抽调了部分人,加上以前的百人,总共三百人,便是霫部大都督的亲卫,号称牙门都。 这三百人,是孙秀荣自从五年前正式从军以来从自己麾下的士兵中精挑细选的,他们的单兵素质不用说都是名列前茅的,除此之外,还要聪明伶俐,读书识字比一般人要多,当然了,对他这位大都督忠心耿耿那是必须的。 故此,他这三百亲兵多半出自南弓部、弓月部、独孤部。 孙孝恪出任牙门都校尉。 当饶乐军勉强成军后,孙秀荣已经让其悄悄将原本布置在红山附近的独孤部青壮调了回来,而让饶乐军悄然布置在大洛泊(达里诺尔湖)以北、红山以南的丘陵地带,那里紧紧扼着饶乐水(西拉木伦河)的河口,河口另一侧就是契丹王李怀秀的大帐所在。 按照孙秀荣的估计,以区区三千独孤部青壮,绝对不是契丹最精锐的乙室部的对手,不过饶乐军肯定可以一战。 而在独孤河的河口,也就是其流出达里冈爱牧场群山的河口附近,白孝德已经在某处隐秘地方将碎叶军隐藏起来,碎叶军遮护的地方以独孤河河口为中心,东西横跨一百里(侦骑前出的范围),若是这样还被拔野古人绕过去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而在其西南处,大约两百里的地方,延铎带着一千青壮在草原与荒漠边缘大大方方扎下了大营,一个带着明显薛延陀特色的大营。 在其后方,方圆一百里的地方,散落着薛怀贞的两千骑,按照孙秀荣的规划,薛怀贞的两千骑可以在两日内赶到延铎的大营。 这就要考验延铎的能力了。 不过延铎的长枪兵孙秀荣亲眼见识过,他们完美地继承了薛延陀祖先擅长结阵作战的特征,更兼身高力大,一刹那,让孙秀荣竟起了“薛延陀人莫不是李陵步军的后裔?否则怎地会在漠北出现一支骑马步军,还能一统漠北的骑马步军?” 与唐军一样,薛延陀人既是长枪兵,又是弓箭手,所谓“薛延陀特色”,那是与唐军大营迥异的一种用木头扎就的圆形大营,就连中间的指挥中心兼瞭望台也是圆形的。 而两百里以外的碎叶军赶到延铎大营也最少需要两日(战马一日奔驰一百里已经是极限了,当然了,这是以奔驰之后依旧有战力为前提) 孙秀荣继续待在郁雨陵城——防御工事完成后,郁雨陵勉强有了城池,虽然比起契个部杨守忠的城堡还有所不如,不过有了青砖包裹的城墙,那自然称得上城池了。 庄稼在怒放中接近成熟,孙秀荣的布置也在悄然行动中逐渐成型,不过霫部牧地实在太大,作为游牧部族,若是横了心想要出奇兵,自然是处处可过,处处可行。 而在拔野古部,一场同样在坚壁清野下的动员也在悄然进行着,与井然有序的碎叶军、饶乐军相比,规制还不如霫部的拔野古部想要动员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饶是如此,其行动还是比孙秀荣想象的要快一些。 但他们并未出现在达里冈爱,具体在哪里,白孝德并未探查到。 作为曾在长安当过质子的拔野伦,自然没有这么好相与,这也是其父颉质略放心地让其驻守南拔野古的重要原因。 双方都在打哑谜,一个胜在规制得当、严谨,一个胜在奴隶制下的严苛,都能在短时间将部属动员起来,不过,谁先出招还是一个谜。 当然了,对于三世穿越的孙秀荣来说,是不会死守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则的,精密筹划,严密实施只是成功的前提,想要最终胜利,还是要出奇制胜的。 孙秀荣的“奇”终于出现了。 这个“奇”与碎叶军、饶乐军都无关,是孙秀荣无心插柳所致。 远在望建河(额尔古纳河)的羽厥室韦若是没有孙秀荣的出现,他们最终会一分为三,一部分成为后世鄂温克人、鄂伦春人的祖先继续向北迁徙,一部分则作为后世弘吉剌人继续存在于额尔古纳河附近,另外一部分自然融入到乌古部,最终于契丹人融为一体。 随着孙秀荣的到来,原本老老实实守着望建河两岸的羽厥部首领,孙秀荣的表兄羽缺在得到孙秀荣支持的大量铁质兵器后,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驻地。 当安禄山、突厥人正在撺掇拔野古部攻打立足未稳的碎叶军时,羽缺已经在部落里征召了一千五百精锐(羽厥部总共才两千户,还散落在西到尼布楚,东到大兴安岭的漫长区域)。 这个时代,室韦诸部最大的也不过三千户,就是最南面靠着霫部的乌落候部,与其它部落相比,室韦诸部尚处于最为蛮荒的时代,最为蛮荒,自然也最为勇悍,也就是黑水靺鞨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在漠北以北、以东,散落着几十个室韦小部落,在这个时代,谁也不想,谁也不敢做大,乌落候部能够做大,还是自称粟末靺鞨才行,就这样你瞅着我,我瞅着你,战战兢兢活了几百年。 孙秀荣的出现,顿时改变了这一切。 羽缺牢牢记着孙秀荣的话,在部落蛰伏两个月后,他立即带着一千五百骑南下了,在一个盛夏的早晨,大草原上花草的露珠尚未消退时,他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俱轮泊(呼伦湖)附近。 此时的室韦诸部,大首领附近基本上只有少量亲卫,在俱轮泊附近游牧的乌素固部也是如此,大首领身边只有三百骑。 一个血色黎明,羽缺的一千五百骑包围了乌素固部酋长的大帐以及周围的三百顶帐篷,半日后,这片帐篷的土地上黑色的土壤被鲜血凝固了,浓浓的的血腥味据说半个月才彻底消散。 羽缺的战略极为得当。 在此时的室韦诸部,有些类似于后世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大将军对待诸国主、城主,让其小部落酋长在大酋长附近以及本部落来回奔波,但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大酋长附近,只有不到三成的时间回本部处理相关事宜,同时能回去的小酋长也只有三成,这样就避免了一去不复返。 也就是说,只要消灭了大酋长附近的丁口就意味着消灭了该部落绝大多数贵族,也就变相控制了这个部落。 灭亡乌素固部后,羽缺只在俱轮泊附近留下三百骑弹压,自己继续带着剩余骑兵南下塞曷支部。 塞曷支部人数与乌素固部相当,约莫两千户左右,不过该部号称最强大的室韦部落,那时因为其部落酋长世代与拔野古部贵酋联姻,能够从拔野古人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因此它的常备军多一些,不过也就是五百人而已。 灭亡乌素固部后,羽缺马不停蹄南下,一路上对于遇到的牧户丝毫不理会,而是直奔塞曷支部大酋所在,也就是后世贝尔湖以南的地方。 不过此时塞曷支部已经警觉了,就在羽缺南下时,该部酋长已经纠结了一千多骑兵,最后双方在贝尔湖附近连番大战。 既然号称“室韦诸部最强大者”,自然是有两下子的,本来信心满满的羽缺平生头一遭遇到了挑战,还是强大的挑战。 最后,羽厥部青壮阵亡高达三成,羽缺长叹一声,准备撤退了。 不过世事变幻无常,就在羽缺心灰意冷之时,变故发生了! 前面说过,与塞曷支部相邻的除了乌落候部就是霫人三部之一的宇文部,羽缺一连串战斗已经早已传到了宇文部首领宇文钦德耳里。 而拔野古部就要入侵霫部的消息孙秀荣也没瞒过他。 想来想去,宇文钦德最终想道:“无论如何,我宇文部是不可能投靠拔野古部的,而塞曷支部能够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拔野古部,既然如此,何不彻底削弱拔野古部?” 于是,他让自己手下大将带着一千精锐北上,从后面袭击了正在志得意满的塞曷支部军队。 那是一个黄昏。 在贝尔湖以南游牧了几百年的塞曷支部同样消失了,最后宇文钦德迁走了一半塞曷支部牧户,将土地和剩下的牧户留给了羽缺。 两个部落,虽然都才一两千户,在后世的史书上也只留下寥寥数笔,不过终究是一个有名有姓的部落,却在一个清晨、一个黄昏失去了他的名字,当然了,他的部民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在史书上又以羽厥室韦、霫的名头出现。 东边的变故,让克鲁伦河以南、与塞曷支部相邻的拔野伦不禁有些犹豫了。 就在此时,白孝德发现了他的踪迹! 第三十八章 迷藏游戏 随着黑麦的麦穗愈发沉甸甸,孙秀荣一颗心也揪到了底。 作为一个“老游牧人”,他深深知道,只有粮食,唯有粮食才是游牧部族真正强大的根源,这也是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式微,而鲜卑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能够做大的真正原因(接受了汉人北方土地大有关联)。 也只有粮食,才会让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大的部落突然散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那是因为,若是没有粮食,军队出动时就只能带着大量的牛羊一起行动,那又需要大量的牧人跟随,若是在冬季,这一切都不行了。 庞大的牲畜群,想要遮蔽行踪,任谁也难做到。 但有了粮食,他们就能发动一场上限为一个月的长时间战斗,因为一个骑兵若是有了两匹马,携带三十斤炒熟的粮食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了,这是上限,一般来说,发动一场跨度为十日的战斗最佳。 故此,就不要嘲笑明朝时分边军诸将动不动就上报“我部出动精骑两百,大破某部,斩俘几十”云云了,在粮食缺乏的明末,能够深入大漠深处,还能斩俘几十那也相当了不起了,那也只有家丁才有可能做到。 同样的道理,蒙古人向南下,若是没有粮食的支持,也不能持久,多半抢一把就走,他们同样也斩俘不了多少人。 像明末时分的满清军队,以大军形式纵横河北、山东一带长达半年,甚至一年太过罕见了,其中的核心原因自然也是此时的满清军队早已是依靠粮食为主的军队。 在眼下的大唐,像拔野古这样的“中古”部落,自然不可能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在大军出动,特别是在一万人以上的大军出动时,只能让另外至少三千人驱赶大量羊群跟着作为军粮。 与其父颉质略想的完全不同,拔野伦是一个受过大唐“熏陶”的拔野古人,又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任过职,在接到其父的命令后,他表面上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实际上在接到命令的一刹那,他就将出动的目标放在了其它地方。 不远千里去攻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什么薛延陀部,还要面临遭受碎叶军攻击的偌大风险,作为草原上的现实主义者拔野伦毫不犹豫就否决了。 碎叶军,拔野伦自然打听过,那可是不远万里,一路上击败了好几个部落,还在当今最强悍的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眼皮子底下顺利抵达霫部之军! 这样的军队,在拔野伦眼里,战力还在万骑营之上,而万骑营则是从边军精锐抽调而成的。 这样的军队,按照拔野伦估计,三千人至少能当万人使用! 一想到这一点,拔野伦竟然想到了以前的李靖。 一想到李靖,他又想到了疏忽而灭的东突厥。 大帐里,年轻俊秀的拔野伦有些颤抖了。 不过霫人三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若不是有安北大都护府在其中弹压着,以及独孤部的屈突于对独孤氏忠心耿耿,现在的霫部大酋早就姓宇文或娄室了! 而孙秀荣来到霫部之后,也只能在独孤部招募士兵的消息也传到了拔野伦的耳朵里。 突厥人、安禄山、颉质略的命令他不敢违背,因为他知道安禄山能够上达天听,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部落灰飞烟灭,而突厥人若是全力对付拔野古部,拔野古部除了向北窜入林中,便只有举族覆灭的下场。 于是他只能出兵。 至于那甚突厥人与薛延陀人的“不共戴天之仇”,在拔野伦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比起薛延陀人,回鹘人、葛逻禄人、拔悉密人更是突厥人的大敌,真正的大敌,区区薛延陀人根本不配! 乌苏米施可汗兴起攻击薛延陀人的心思,自然是在突厥汗国风雨飘摇的情形下做给部属看的,否则也不会只是撺掇拔野古人来完成这一行动,而不是亲自动手了,若是真正“不共戴天”,为何不亲自动手? 他的真正目标是霫部北边的宇文部! 他准备击垮宇文部后,将其贵酋一网打尽,然后掳走一半牧户,留给孙秀荣一半,他认为孙秀荣也不会反对,他作为新上任的大都督,不可能一上任在没有罪证的情形下将宇文部的贵酋全部杀掉,那样的话会让包括娄室部、独孤部在内的贵酋都兴起兔死狐悲的心思。 至于薛延陀部,孙秀荣既然能让其跟着自己来到霫部,不用说已经成了他的亲信部落,若是真正攻打该部,碎叶军肯定会拼命的,那是因为,里碎叶军若是连一个不远万里跟着你迁徙的部落都护卫不了,还有什么价值存在? 灭掉宇文部后,拔野伦准备一鼓作气北上将那甚乌落候部、塞曷支部、乌素固部、羽厥部一网打尽,将整个望建河以东,大鲜卑山以西的广袤牧场全部收入囊中,那才是一代英杰所干的事! 没想到还有人想到了他的前面,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羽厥部! 羽厥部的来历,作为长期关注室韦诸部的拔野古大酋,拔野伦自然知晓,他立即意识到这多半与孙秀荣有关。 “怎么办?” 在后世蒙古国东方省国家公园的密林中,拔野伦有些泄气地发出了世纪之问。 是的,这里是一大片密林,雪松、白桦、白杨、雪杉鳞次栉比,密密匝匝占据了大约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这里才是他拔野伦的秘密基地,已经苦心经营多年了。 而不是那甚放在明面的达里冈爱牧场! 这里,正好位于达里冈爱与宇文部牧场之间,紧挨着乌落候部、宇文部,以拔野古的实力,一举将这两个部落击败并收入囊中并不费事,为了这一天,拔野伦已经筹划许久了。 他这一计划差一点奏效,让三世为人的孙秀荣也几乎瞒过了。 但此时偏偏出现一个羽厥部! 羽厥部的出现让拔野伦方寸大乱,他是知晓室韦人的勇悍的,眼下室韦诸部四分五裂的局面既是各部相互争斗造成的,也是像拔野古这样的漠北大部造成的,拔野古刻意在室韦诸部造成脆弱的平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一部做大。 若说室韦诸部是一大堆秤杆一端的货品,拔野古部就是那秤砣! 若是让羽厥部的羽缺成了那个“雄才大略的人物”,绝对会让整个漠北的形势为之一变! 这是拔野伦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他只能按下攻打宇文部的心思,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攻打羽缺。 这一动,白孝德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拔野伦亲自带着五千人马北上去攻击羽厥部,依然留下一半人马在密林中监视霫部。 在一刹那,白孝德显露出了他能成为后世“名将”的潜力。 他一方面派人去通知孙秀荣,另一方面则将三千碎叶军全部带上,马不停蹄地朝着密林深处奔去。 一日后的黄昏,白孝德大军抵达了拔野伦留在密林里的大军营地附近。 营地是由拔野古人将密林中一片地方的树木砍伐干净后就地用砍下的木材扎成的,营中依旧是一顶顶帐篷! 拔野伦能在此地扎下大营,别的都好说,就是水的问题不好办,不过此地正好有一条郁雨陵河的支流流过,在盛夏时分水量还很充沛,足够上万大军使用,白孝德就是沿着这条河流找到了这处大营! 不过能找到不意味着就能战胜他们。 拔野古,就算在周围一圈突厥、铁勒部落里也能长期保持几万帐的规模,区区一个游骑就能杀死落魄的突厥大汗,充分显示了彼等剽悍善战的一面。 五千拔野古人聚在一起,让三千碎叶军去进攻,还依托着栅栏,任谁也不会掉以轻心。 不过白孝德可以。 他召集苏哈、南弓熏进行了商议。 自从来到碎叶军后,白孝德也学会了用碎叶军的“思维”思考,眼下他就是这样做的。 “诸位,我等面临的问题是,击垮这支拔野古军队容易,不过全歼就太难,眼下的消息是,拔野古的大酋拔野伦带着一半人马离开了,去向不明,按照大都督提供的消息,多半是发现了室韦诸部出现了变故,便带着大军去了那里” “我的意思是,大都督的目标自然是拔野伦的全部人马,若是全歼,就达不到这个目的,将拔野伦吸引回来,进而灭掉该部才是正经…….” “都尉……” 这下,连一向勇悍的南弓熏、苏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以前的少年兵里,南弓熏是南弓部杰出的代表,而苏哈则是弓月部的杰出代表,都以剽悍善战、胆子大著称,没想到在白孝德面前都不够看。 “你区区三千人就想灭掉拔野古部的万人?!” 白孝德笑道:“既然敌人全数在此,那甚薛延陀人以及独孤部就没必要潜藏在原地了,大都督何许人也,自然知晓这一点,如今稍微有些担心的就是东部的契丹乙室部,有马璘的饶乐军盯着应该问题不大,这样的话,薛延陀部、独孤部都可以前来参与围剿” “按照大都督的谨慎,多半会亲自带来一半薛延陀、一半独孤部青壮,那又是一个三千人部,战力虽不如我碎叶军,不过突然出现在密林附近,拔野古人也分辨不清” 白孝德的意思这两人自然清楚。 碎叶军的明显标志就是那一身显然的棉甲,不过眼下是夏季,就算在漠北也穿不住,也就是一件夏季战袍罩着些许皮甲而已,与时下的游牧部族骑兵乍一看差别并不大。 苏哈似乎明白了什么,“都尉的意思是,让我部先行进攻,等杀伤一些敌人后再让大都督带来的诸部继续围着彼等,最终的目的是返回来的拔野伦大军?” 白孝德笑道:“自然是的,拔野古人占据的牧场实在太过广阔,眼下彼等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岂能轻易放过?” “那大都督……” “无妨,若是我所料不错,大都督已经在路上了” 第三十九章 林中鏖战 孙秀荣确实在路上了。 得知白孝德已经发现拔野伦的踪影后,他立即做出了决断。 “乙室部眼下还在内部作动员,应该还在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在我与拔野古人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李怀秀是不会出动的,而一旦我失败,其一定会出饶乐水山口,与拔野古人一起瓜分霫部” “于是,我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就算小败也不行!” 他再一次对人马进行了调换。 他让独孤部青壮接替饶乐军守在山口附近,而亲自带着马璘三千饶乐军以及延铎一千薛延陀青壮北上了。 实际上,此时他的腹地郁雨陵一带完全空虚了,在经过几次调兵后,独孤部也只剩下老弱病残,而博格拉部本就只剩下老弱妇孺。 若此时南面的辱纥主部大着胆子向北进攻,就只能靠这些老弱妇孺守卫了。 不过孙秀荣笃定辱纥侍斤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除了契个部的首领杨守忠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在后世乌兰察布一带,奚怒皆已经聚起了三千骑兵也让辱纥侍斤动弹不得。 当然了,也有可能杨守忠是在麻痹他,但他依旧选择了冒险。 他没有足够的兵力面面俱到,只能选择冒险! …… 夏末的郁雨陵大草原(锡林郭勒大草原)令人沉醉。 当孙秀荣带着饶乐军沿着郁雨陵河往北行走时,宽约百米的河面依旧充盈着河水,两岸延伸着大约十丈左右的芦苇带,在初起的凉风吹拂下,大团大团的芦花飘荡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 极目望去,到处都是浓浓的绿意,平地、丘陵、沼泽地,都被绿意堆满了,绿意中间或有白色、黄色、红色的花朵,加上迎风飘荡的芦花,时隐时现的牛羊群,一派真正的草原风光。 这样的草原地带一直向北延伸到拔野伦所在的那片密林,密林以北又是一大片类似的草原,然后就是贝尔湖、呼伦湖了。 千百年来,众多部族围绕着这两处胡泊的几千里草原繁衍生息、争斗不休,部族的名字也在不停变换着,唯独不变的是这片草原! 虽然这片草原在前一世的大夏也是他的领地,不过对于突然从西域过来的他来说,强烈的震撼依旧在冲击着他,让他在一刹那竟有了将内心早已笃定的大计划进行更改的心思。 不过最终的理智还是战胜了他。 “光是草原是不够的的,这里自然能种植一些田地,不过依旧不是最佳的地方,最佳的地方如今还是蛮荒之地” 郁雨陵到密林约莫三百里,孙秀荣三日才到。 抵达密林边缘后,与正在那里的白孝德不同,他突然给与自己若即若离的宇文部大酋宇文钦德下达了命令。 “立即北上至俱轮泊,攻击拔野伦” 一个平平淡淡的命令,还是在自己带着大军抵达拔野古部、宇文部、塞曷支部交界处时下达的命令。 宇文钦德接到这个命令后就费思量了。 “大都督既然到了这里,为何自己不亲自北上攻击拔野伦?而是让宇文部出动?难道他想要削弱宇文部?” “如果自己拒不执行他的命令,事后就只能站在契丹人抑或拔野古人的一边了,拔野古人就不用想了,站到契丹人一边,人家八部早已成型,哪里还有我宇文部的余地?” 建于孙秀荣以往的战绩,宇文钦德最终选择了服从。 他这个决定拯救了宇文部。 其实孙秀荣的想法也很简单。 “在漠北广袤的草原上追击敌人,没有机缘巧合的话完全能不可能,宇文部人数不多,依照宇文钦德的盘算,他最多只能出动两千骑,两千宇文部骑兵绝对不会放在拔野伦的眼里” “而拔野伦将大营设在密林中,就不可能是对付薛延陀人了,而是要出其不意对付宇文部抑或乌落候部!以宇文钦德的智慧,相信不会看不清这一点,于是他只能出动” “拔野伦在得知自己的大营被我方识破并攻打后,绝对会放弃羽厥部南下,不过在南下途中若是遇到兵力微弱的宇文部,就没有放过的道理,而自己的饶乐军跟着宇文部就行了” 于是,他将延铎的一千薛延陀长枪兵交给白孝德指挥,自己继续跟着宇文部北上。 密林里,甫一见到碎叶军,大营里的拔野古人也是吃了一惊,守营大将一方面飞马去禀告拔野伦,一方面在见到前来的碎叶军人数并不多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在大营的西侧,密林中,两千拔野古人与苏哈的五百重兵营、五百轻兵营展开了激战。 前面说过,碎叶军是大致按照唐军的配置来编制的,与唐军不同的是,由于麾下大多是胡人,从小弓马娴熟,就不能拘泥于骑兵只占少数,而步军占据大多数的做法了。 碎叶军中,基本上是一半真正的骑兵,一半骑马步军,胡人出身的骑马步军自然也能骑战,不过他们在战马上的训练时间只有真正骑兵的一半,饶是如此,也达到或超过了唐军骑兵的训练时间。 一半“骑马步军”中,五百重兵营、五百轻兵营、五百强弩营雷打不动,孙秀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胡人而忽略了步战训练。 拔野古人是半草原、半森林的部族,自然通晓在森林里的战斗,不过也仅仅是“通晓”而已,作为一个“部队”,甫一进入森林,他们唯一的技巧就是打猎时的技巧,可惜他们遇到的并不是猎物,而是训练有素的碎叶军! 自从成立重兵营后,孙秀荣一直将这支队伍当成前一世的猛虎骑来看待、训练的,而大夏时代的猛虎骑可是山地、森林作战的好手! 到了霫部,以及经过路途的反复波折后,孙秀荣心中对朝廷残存的那一丝好感也几乎耗尽了,到了此时,他在怛逻斯偷偷打制的一百把陌刀终于亮了出来,自然优先装备给了苏哈的重兵营! 前面说过,重兵营配置的全部是虎枪,得到陌刀后营里最勇武的一百人当即用其接替了虎枪。 不过在眼下,在阴暗的密林里散发着慑人光芒的陌刀并未现身,而是清一色的长刀! 双手长刀! 虽然都是身材高大雄健的士兵,不过重步兵依旧配置了弓箭,还是熟悉的套路,一人手持长刀冲在最前面,一人同样手持长刀在其左后方,一人则弯弓搭箭在右后方,时刻警惕着附近的动静。 一场非典型的密林战斗在稍作试探后就打响了! 这个时代的拔野古人,部落规制也就是比室韦人先进少许,比铁勒人、突厥人都差远了,人手一把骑刀已经算了不得了,没有骑刀的,也只能将长矛用上。 在森林里,无论是骑刀(力道不够,没有盾牌配合的话完全不够看),还是长矛(施展不开)都无法对抗双手长刀,略作试探后,一开始拔野古人都是大呼小叫着冲出来,就好像在驱赶猎物一样,妄想凭着凶狠的态势压倒敌人。 可惜他们遇到了碎叶军。 见到这样的敌人后,苏哈完全没有惊慌。 战斗开始了! 碎叶军没有大呼小叫,密林里的缝隙里,到处可见长刀挥动着的影子,到处可听弓弦拉动时的声响,最后,拔野古人的大呼小叫变成了惨叫。 半个时辰过后,战斗就结束了。 拔野古人丢下几百具尸体后仓皇逃入大营。 真正的攻坚战开始了! 一百把陌刀终于出现了,很可惜,它们首次亮相并不是为了让“人马俱裂”,而是作为锐兵、选锋去砍断大营的栅栏。 强弩营的抛射开始,对着一面寨墙射击五轮过后,那面寨墙附近根本站不住人了,此时苏哈亲自带着一百陌刀手上了! 抛射仍在继续,此时也有少量强弩兵跟着陌刀手来到了营寨前——对于攻坚手的遮护在碎叶军里永远不会缺位。 “起……” 随着苏哈粗狂、悠长的嗓音响起,营寨前一大片白光亮起! “砍……” 就算砍倒一片栅栏,苏哈也想试试自己对陌刀兵的训练效果,随着一片刀影落下,这一面寨墙应声而倒! 这一幕不是拔野古人希望见到的,在他们的想象中,敌人利用大刀、大斧对营寨进行攻击也是应有之意,不过那依旧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行,完全没有想到一击之下就完全毁掉了寨墙! 不过拔野古部终究是半蛮荒的部落,他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勇悍。 营寨垮塌之后,他们迅速纠集了一大批部落里的勇士冲了过来! 又是一场大战,此时的战斗就不是森林里的模样了,一百陌刀手居前,四百虎枪手分居两侧,排着整整齐齐的阵型杀了进去! 此时杀戮的声势就比在密林中强烈得多,重兵营自从成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以“重步兵”的原貌与敌人展开战斗,苏哈手持一杆重达二十斤的陌刀站在正中间。 “起……” 苏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百把陌刀高高举起! “斩!” 一大片刀光迅捷向地面投去! 刀光过去之后,地面上的景象触目惊心,一大片支离破碎的躯体正在急速地迸射着鲜血! “起…….” “斩…….” 陌刀手每前进一步都会都会带起一大蓬血雾,然后残肢断臂从空中滑落。 后面的虎枪手的攻击方法自然还是秉承了前世大夏军的优良传统,他们的口号则是“收!”、“刺!”。 又是半个时辰的战斗,拔野古人聚集起来的勇士们丧失殆尽,不过此时苏哈却没有再进一步,而是沿着大营的缺口退了出去! 第四十章 大唐诺门罕之战(上) 苏哈陌刀队的战斗震慑了拔野古人,让其不敢再次纠集人马追赶。 他们也不敢逃出营外,因为此时随着延铎一千薛延陀人的到来,白孝德已经将大营团团围了起来,拔野古人并不知晓周围碎叶军的虚实,还以为都跟苏哈的重兵营一样骇人。 吸引拔野伦回军援救是既定计划。 大营里的拔野古人也是这么想的,拔野伦带走的五千人是拔野古部的精锐,而留在这里的都是依附于拔野古部的小部落骑兵,他们期盼着拔野伦的大军回来时能够击败碎叶军,并拯救他们。 在接到大营受到碎叶军攻击的一刹那,拔野伦竟然有些犹豫了。 留在大营里的士兵都是在仆固部西迁,契芘部南迁后留在原地的铁勒、突厥人、室韦人的后代,对于拔野古部臣服只不过是摄于其武力,并非心悦诚服。 不过自从颉质略当上拔野古部的大汗后,平民出身的他深知草原部落的不易,对于这些部落并非完全采取一味压服的策略,而是恩威并施,之后这些部落逐渐产生了一些向心力。 何况,此时大漠正处于回鹘、葛逻禄、突厥三强并立的三国演义时代,在这三大部落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依附于以前的部落自然是明智之举。 故此,虽然先后在森林、大营被碎叶军打败,还几乎损失了上千人马,留在大营的拔野古人并没有立即投降的意思。 拔野伦带领的真正的“拔野古”回来拯救他们的。 贝尔湖,此时的名字叫捕鱼儿海,这个名字一直流传到后世,他们的救星拔野伦已经回军到这里了。 五千真正的拔野古大军! 除了拔野伦穿着一身被大唐赐予的明光甲,剩余的拔野古士兵手里除了一把略带弧形的弯刀,以及身后背着的单体弓,就没有其它武器了。 拔野古人的发型与周围其它部族完全不同。 他们周围一圈头发剃得精光,然后用一根布条子勒住头部,头顶的头发大约有了一尺长,就这样散乱着,身家殷实的会在抹额正中镶嵌一块宝石,家境贫寒的所谓抹额也就是一根用芦苇杆编制的草绳。 拔野古人不会织布,家境稍好的会有一件用胡商贩卖到这里的麻布做成的左衽衣服,大多数人身上只有一件去除了毛发的羊皮单衣,夏日里,身强体壮的羊皮单衣还露出两条胳膊。 拔野伦人身边有五百人,都是一色灰色麻衣,有自己制作的皮甲,手上武器也是大唐赐予的上等的骑刀和长矛,这些人都是他从自己的两万部落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 八月份的捕鱼儿海一带,白日里的气温也就十余度,此时穿上铠甲也只不过略有些不适,不过年轻力壮的拔野伦在明光甲的包裹下竟有些热意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这热意并不是全部来自厚厚的铠甲,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心境所致。 当他带着大军突入羽厥部后,此时的羽缺尚没有将自己的部落迁过来,他带着的还是那千余骑兵,得知拔野伦的骑兵来了便一走了之,又撤到了望建河一带,这让拔野伦不禁有些望河兴叹。 他知晓,作为室韦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大鲜卑山出来的,若是自己逼急了,他们一定会悉数窜入大山,那时,自己的五千大军撒进去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于是他选择了撤退。 在撤退时,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他命令部下将沿途遇到的牧户屠杀一空。 撤到捕鱼儿海附近时,他停了下来。 他并不着急,他仔细盘算过,“孙秀荣身边能够用上的人马并不多,还要遮护东边的契丹人,南面的奚人,能够用到自己这里的最多五千人,而围困自己的大营就要去掉大半” “大营还有五千人,碎叶军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攻陷,而在自己的返程途中,其可能用在途中的伏兵最多一两千,多半没有,就算有,自己这精悍的五千大军,难道连一两千人也打不过?” 于是,他只是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往回撤。 等他在毕业后附近休整完毕,准备继续南进时,前面的侦骑回来了。 “可汗” 作为一个掌管两万户牧户的大部落酋长,拔野伦身上既有大唐钦封的“幽陵都督府副都督、司马”的官衔,又有颉质略封给他的“小汗”名号,不过在自己亲信嘴里,自然又成了“可汗、大汗”。 “讲” “可汗,在东南大约三十里的地方,我等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哦?” 拔野伦强作镇定,对于即将面临的碎叶军,虽然自己的人数大大占优,但一想到那是唐军,就想到了在长安时,从朱雀大街呼啸而过的万骑营。 不过侦骑的汇报让他稍稍平复下来。 “是霫部的宇文人” “有多少人?” “具体不知,不过我等在其拔营后检验其马粪,估计数目在两千左右” 拔野伦一对眉毛立即拧了起来,半晌,他终于释然了,“孙秀荣在四周皆敌的情形下,也只有使唤宇文部、娄室部了,娄室部肩负着监视契丹诸部的使命,他能够使唤得上的也只有宇文部了” “此部后面可还有敌军?” “没有,我等也考虑到这一节,向后探出了八十里,并未发现敌踪” 探出八十里,作为此时的游牧部族来说,已经相当了不得了,而这也得益于此时在大漠,拔野古的游骑最为强悍的现实,与周围诸部相比,拔野古人似乎在对时间的把握上,距离、方向的掌握上有高出一筹的能力。 普通的部族骑兵能够探出五十里而不迷路那就是极为优秀的存在了,但拔野古人就能探出八十里! 此时的游牧部族对于时间、方向、距离的把握完全使用了汉人那一套,不过转化成自己的语言罢了。 三十里,八十里,对于拔野伦来说,一场战斗立即在脑海里形成了。 三十里,自己的骑兵半日可至,抵达后还能坚持战斗半日! 而八十里,就算宇文部后面还有援军,拼命赶到战场也是筋疲力尽,何况还不一定赶得到。 “干了!” 本来羽缺的跑掉就让他火冒三丈,若是还让宇文部骑兵跑了,自己南拔野古大汗的威名今后在附近绝对不好使了。 五千骑滚滚而下,刹那间,马蹄翻起来的湿润的泥土夹杂着新鲜野草的味道充满了南下的道路。 …… 得知拔野伦的大军正朝自己开过来时,宇文钦德顿时明白了孙秀荣的用意,此时的他并不知晓身后不远处还有饶乐军。 心胆俱裂之下,他掉头就跑。 可惜的是,宇文部在霫部名不见经传,显示了他在军事上的保守,宇文钦德出兵时,只在前面派出了三百人的骑兵“先锋”,但他得到拔野伦的消息时,就意味着拔野伦距离自己只有二十里了! 他的先锋与本部就是二十里的距离! 若是在平时,这个距离倒是游牧部落的合理安排,马匹奋力奔跑时,坚持一个小时还是可以的,一个小时大概是四十里,不过那时也没有多少战斗力了,必须要停下来歇息一下。 全力奔跑二十里后倒是仍有余力,这也是前锋奋力跑回来以及本队奋力追上去后能继续坚持战斗的极限,当然了,前提是敌人与己方相差仿佛才行,若是敌人太过强大,这二十里的距离就是自己的逃跑时间。 于是宇文钦德跑了! 前面说过,霫部是整个大漠能够抚育最优良战马的地方,大唐的黄骠马就是从这里引进的,黄骠马实际上还是后世蒙古马一种,不过更加高大,耐寒、耐劳、耐旱的特性一点也没少。 故此,当宇文钦德打定主意逃跑时应该没有人追得上才是。 宇文钦德是沿着啜河(后世哈拉哈河,附近有著名的诺门罕战场)跑的,若是一直往南跑,没多久他就能跑回自己的领地,在如今的情形下,宇文钦德相信自己只要跑到了自己的牧地,拔野伦是不会追上来的,因为他的大本营已经暴露给碎叶军了。 就这样,一个在拼命逃跑,一个在拼命追赶,宇文部的黄骠马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当日临近黄昏时分,宇文钦德终于跑到了一个独特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方,大鲜卑山巍峨的身影就完全显出来了,从这里开始,啜河要穿过大约五十里的山谷才重新回到大草原,而此地以东是乌落候部落的势力范围,南边就是宇文部的牧场,西边则是以前是塞曷支部的领地。 后世,那里有一个城市——阿尔山市。 跑到此地后宇文钦德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到了这里后,就算拔野伦追上来了,大部队也施展不开了,何况他还能随身窜入森林密布的大鲜卑山! 于是,他放缓了步伐,准备以正常行军的速度通过这个山谷。 拔野伦追到此地后也犹豫起来。 不过一想到自己先前的目标,拔野伦便发起狠来,他让一部分骑兵继续快速绕过大鲜卑山向南行军,准备绕过大鲜卑山来到山谷的南端,从而将宇文钦德堵在里面。 “记住,宇文钦德逃到这里后肯定会放松警惕,速度也会慢下来,多半不会派出前出的侦骑,你等抵达山谷南端后,就在附近埋伏、歇息,不要一开始就进入山谷,否则宇文钦德惊惧之下多半会窜入大山” 这是拔野伦对绕道行军的两千骑的叮嘱,他能有这样的眼光,显示了他对这处地方并不陌生。 在派出绕道的军力后,为了不让宇文钦德惊惧,拔野伦亲率的三千人也放慢了追赶的步伐。 一日后,宇文钦德的部队终于出现在山谷的南端,见到前面辽阔的、绿油油的大草原后,宇文钦德简直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到了此时,就算后面还有拔野伦紧追不舍,宇文钦德也不会放弃回到大草原了,情形与在山谷中段又大不同。 就在此时,在前面埋伏的拔野古人突然出现了! 突然出现的拔野古军队自然让宇文钦德大吃一惊,不过到了此时就没有必要再窜入大山了,宇文钦德鼓足余勇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见到家园的宇文部骑兵在瞬间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一刹那绕道埋伏的拔野古人竟有些抵挡不住。 不过战斗结果如何,归根结底依仗的还是实力,在挡住了宇文部骑兵拼死的一击后,拔野古人终于稳住了阵脚,就在山谷南端,大山与大草原交界处大战起来。 一开始,宇文钦德还是对自己的部下信心满满的,因为他知道,只要到了自己的牧场,自己的骑兵就会顾念到自己的妻儿,自己的牛羊,没有不拼命的,何况此地四面都是开阔地,就算不敌也能从容跑掉。 但他忘记了,在战场上,胜负的关键在一刹那间就决定了,若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拼命逃跑,没准真能做成,但到了眼下,拔野古人逐渐稳住了阵脚,还将其部队击得节节后退! 换句话说,到了此时,宇文部骑兵想要跑掉也不可能了! 更致命的一击来了! 得知自己的绕道部队截住宇文钦德后,拔野伦大喜,亲自带着三千骑加快了速度沿着山谷南下了。 第四十一章 大唐诺门罕之战(下) 面对惊慌失措的宇文部骑兵,追上来的拔野伦立即下达了全歼的命令。 到了此时,宇文钦德再想跑也不行了,因为山谷南端并没有豁口通往他处,你想跑就只能放弃马匹爬上两侧的大山! 到了绝境宇文部骑兵终于再次焕发出了血性。 战斗是从中午开始打响的,一直到太阳只在西边大山上露出半个脑袋时才结束。 宇文钦德年老体衰,战斗进行到中途时就跌下战马被踩死,而他的部队并没有因为首领的消失而放弃战斗,因为他们知晓战败的结局。 两千宇文部士兵最后全部战死! 而拔野古人最后也付出了大约一千多人的代价才获得了这场胜利。 此时,按照寻常时间来判断,距离太阳彻底消失还有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拔野伦当即下达了命令。 “派人守住山谷两端,我等今夜就在此处歇息……” 说到这里,拔野伦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周。 黄昏笼罩着的山谷,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河谷宽阔,两岸都是大片的芦苇,飘散的芦花若隐若现,不时从眼前飞过,或许是沾染上了血腥味,芦花飞到哪里,哪里的血腥味就愈发浓厚。 啜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并没有因为大战而表达自己的喧嚣。 两岸大山上墨绿色的杉树、松树在暮色中正逐渐向黑色看齐。 八月份的大鲜卑山风势逐渐猛烈起来,血腥味也吸引了一大批肉食动物的到来,不过在充满杀气的人类面前,就算是万兽之王的猛虎也只能逡巡在森林边缘而不敢进入河谷。 到了此处,大鲜卑山就比较缓和了,虽然还有几百米的高度,不过人类依然可以牵着马攀援而上。 看着逐渐黑黢黢的山体,拔野伦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东岸森林的上空突然惊起的一大堆飞鸟让他这个预感更加强烈了。 不过,夏日深邃的啜河让他躁动的心情又稍稍平歇了一些。 拔野伦在下命令时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一直高举着右手,此时他的右手尚未放下,而在他的右手尚未放下之前,听候命令的人是不敢随意离开的,这是他的习惯,倘若有谁违抗,下场都很惨烈。 今日不知怎地,拔野伦举起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或许是啜河两岸的景色随着暮色加深愈发诡异让他若有所思,也或许是他想得太多,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虽然他今日全歼霫人三部之一的宇文部青壮两千人,但自己也损失了一千多人,伤痛之下有些魂不守舍。 到底为何,只有拔野伦自己清楚。 实际上,在他心底最深处潜藏着恐惧。 一种深深的恐惧…… “大汗……” 似乎为了印证他这种恐惧,山谷北面道路上飞来一骑。 半晌,那人飞到了拔野伦的面前,只见他衣衫不整,显见得是拼命策马奔驰才赶到此地的。 拔野伦一颗心又揪了起来,此人他认得,正是被安排殿后部队的侦骑! “如何?” 拔野伦一把勒住了那人战马的缰绳, “后面……敌袭!” 说完,那人就从马上掉落了下来,拔野伦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插着一支箭! 听到“敌袭”两个字,原先还有些忐忑的拔野伦反而镇定下来,他对着自己身边的亲信说道:“你,立即带领一个千人队去阻击敌人!” 而他自己却对其余亲信将领说道:“多半是碎叶军杀到了,彼等肯定是跟在宇文钦德后面,并提前在山谷埋伏了,我等还是大意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出” 看到诸人有些忧虑的目光,他笑道:“无妨,山谷并不宽阔,东边还是大河,彼等再是强悍,在道路上也展开不了太多的军力,我等拼死冲出谷口,等到了大草原,便任由我等驰骋!” 带着大军从山谷往南疾驰时,拔野伦暗忖:“碎叶军既然能从后面杀过来,自然也会在前面拦路,不过草原如此之大,彼等人数又不多,能将谷口封死吗?” 他们距离谷口并不远,没多久便冲出了谷口!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在前面的大草原上,距离他们约莫一百余丈的地方整整齐齐摆好了两个大阵,每个大阵约莫千人。 一见到那招展的旗帜以及整齐的服饰,拔野伦瞳孔猛地一缩。 “碎叶军!” 来的确实是碎叶军,还是孙秀荣亲自率领的碎叶军。 跟在宇文钦德后面时,碎叶军的侦骑一直保持着与宇文部骑兵大约半个时辰的距离,并很快发现了退却的宇文部骑兵,孙秀荣经过思忖之后便决定在山谷设伏。 当宇文部经过山谷时,完全没有想到在山上还隐藏这一支大军,而尾随宇文部而来的拔野古人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饶乐军目睹了拔野古人歼灭宇文部骑兵的全过程,并在拔野古人最为筋疲力尽时出动了。 在后面袭击的是马璘,他带着千人在后面猛冲猛打,孙秀荣安排马璘出现在拔野古人的后面,自然是因为马璘一手流星锤,一手浑铁枪的战法能很快击破拔野古部后阵的军队。 而在前面,孙秀荣并没有封死谷口,将拔野古人全歼的心思,那样一来,拔野古人必定拼死一搏,进而肯定会给刚刚成军不久的饶乐军带来极大的损伤。 于是,他让耿思都、纳伦晓风一人带领千人挡在距离谷口大约一百丈的地方,两个大阵之间还有约莫几十丈的距离,加上纳伦晓风西边的大缺口,拔野伦若是拼死逃跑的话,饶乐军不一定挡得住。 需要说明的是,为了让饶乐军尽快成军,孙秀荣从碎叶军中抽调了大约三百名军官到饶乐军任职,也就是说,眼下饶乐军中什长以上的军官全部是由老碎叶军担任的,故此,虽然饶乐军刚刚成军才三个月,不过依旧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之所以如此安排,孙秀荣是这样想的,“当拔野伦冲出山谷后,立即面临选择,由于存在巨大的缺口,拔野古人的战意必定不坚,经过与宇文部的大战后就更加不坚” “没有坚定的战意,对于刚刚成军的饶乐军来说就再好不过,拔野伦为了顺利逃跑,必定会留下一支军队牵制耿思都、纳伦晓风的军队,经过与宇文部的战斗后,拔野古人还有三千多人,在这种情况下,拔野伦又多半会让自己的嫡系部队跑掉,而留下足以抗衡两个千人队的军队,否则以拔野古骑兵的疲惫,是跑不掉的” 孙秀荣料想的不错,甫一见到前面远处的两个大阵,经过长安武学就读的巴拔野伦根本没有与碎叶军再大战一场的心思,眼看人家是以逸待劳,而自己却是疲惫不堪,就算你奋力逃跑也不一定得逞,故此,留下阻击敌人的军力那就是必须的了。 “只要我的两万户牧户在,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拔野伦很快下定了决心,他让所有的部族骑兵冲向耿思都、纳伦晓风的千人队,自己带着四百多嫡系亲兵冲向了西边。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缺口。 此时,硕大通红的夕阳距离草原上的地平线还有约莫一丈的距离,在金色光芒映照之下,黄绿色的草原斑斓一片。 草原、金光、色彩,让拔野伦顿时感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认为那里就是通途,那里就是坦道。 没有没有丝毫犹豫,拔野伦带着自己的四百多名亲卫从那处巨大的缺口冲了过去。 而剩下的部族骑兵也并没有“主子跑了,我等何不一起撤退”的心思,对于拔野古部来说,能够为主人献身,自己留在大草原上的家庭有极大的可能受到主人一生的关照。 对于拔野古人来说,除了在克鲁伦河以南的两万户,还有河北全部由拔野古人组成的真正拔野古大部,那里,才是他们不敢背叛主人的源头。 从柔然开始,一直到突厥、薛延陀、回鹘、后突厥,拔野古部一直屹立于大漠东北,虽也有损伤,但一直是有数的大部,这样的情形坚定了骑兵们的信心。 不过这份信心并不能缓解他们刚从一场剧烈的厮杀中带来的疲惫,对于饶乐军来说,先用强弩对其实施远程打击,然后利用其阵型的稀疏再实施突击是既定的战术。 一大阵弩箭从黄昏的天空降落后,耿思都、纳伦晓风两人带着大队迎了上去。 夕阳继续向西沉去,冷冷地看着这场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杀戮,晚归的大雁从夕阳下掠过,也用叫声表达着戏谑。 拔野伦一起奔走了大约十里路,此时,他座下的战马实在有些跑不动了,回过头看时,并没有碎叶军追上来,多半是被自己的部族骑兵缠住了。 夕阳已经只有半个脑袋落在远处的草原上,暮色愈发浓厚了,八月份的啜河流域已经凉意阵阵了,拔野伦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他定下心来时,前面的一幕又让他的心开始下沉。 夕阳下,暮色中,飞来了一队骑兵! 没多久,那队骑兵就走近了,一杆硕大的帅旗出现在他眼里。 “孙!” 见到这个字,拔野伦反而丢下了恐惧,他一招手,全队迎了上去。 其实到了这里后,若是不惜马力的话,他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不过他并不甘心,决定奋力一搏! 前面来的自然就是孙秀荣亲自带领的三百牙兵都了,校尉孙孝恪还是亲自掌着那杆在逐渐增大的风势中猎猎作响的大旗。 见到冲过来的拔野古人,孙秀荣没有任何表情,最后还摇了摇头。 他从身后取下了黑云弓,抽出三支重箭,搭上了一根,瞄准了前面那唯一穿着明光甲的将领。 “咻……” 当这根重箭趁着风势呼啸而出时,他没有停歇,又一气射出了两支,与此同时,三百亲卫也用身后的强弩发出了一拨抛箭。 三支重箭有两支命中了拔野伦! 拔野伦仰天而倒,等他倒地时,战马还拖着他在高达两尺的草丛里奔行了一里多。 “死在草原上真好” 当拔野伦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便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二章 流星之叹 饶乐水北岸,契丹王大帐。 武多祚正在夜观天象。 西北天空,一颗硕大的流星正快速从夜空滑过,这颗流星是如此明亮,竟一下照亮了整个夜晚,让夜幕下的大草原陡然明亮起来。 武多祚心里一惊。 “难道是拔野古人得手了?碎叶军有大将阵亡?” 他实在想不出一旦拔野古人凑齐一万精骑,三千碎叶军要如何抵挡才能安然无恙,在以前,碎叶军通过契芘四部以及奚部的地盘时,他们面临的敌人都不会超过三千,何况并没有拼死攻打碎叶军的决心。 但拔野古人是得到了安禄山和乌苏米施可汗的承诺后出兵的,特别是后者的承诺对拔野古部异常重要,正是有了突厥人的承诺,拔野古才有可能真正崛起。 之前,该部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大的部落而已。 何况,拔野古人的领军大将拔野伦曾在长安为质,熟悉唐军的作战方式,并在自己的部落习练,就算比碎叶军有所不足,但仗着人数的优势还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啊。 至于乙室部,李怀秀已经动员起了三千精骑,不过他并没有妄动,因为在山的那一边也有三千独孤部骑兵在严阵以待。 以契丹人的战力,击败独孤部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就算能击败独孤部自己也会折损不少,届时能否再有余力迎战碎叶军绝对是一个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按照李怀秀与涅里两人制订的契丹新规,契丹八部所有的军事调动名义上还是掌握在联盟夷离堇,也就是涅里手里的,虽然在制订规定之前,为了照顾遥辇氏后裔李怀秀的面子,涅里特地备注了一条“乙室部不在此类”,但无论如何,自己一部出兵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何况,乙室部的牧场方圆几百里,也不是这么容易将部族青壮全部聚齐的,眼下在李怀秀大帐的周围有一百顶帐篷,里面住着一千名从各部过来“甘愿护卫大汗”的勇士,其中的乙室部勇士占到一半,不过也有迭剌部等部的勇士。 这些人名义上是大汗的扈从,不过李怀秀也知道,像迭剌部送过来的所谓“勇士”多半是涅里派过来监视自己的细作。 但凡自己有任何违反联盟规定的动作,被涅里知晓了,也是极有可能将自己推翻而扶持其他人上位的可能,涅里将契丹中八部改制成新八部后,将大贺氏嫡系贵族后裔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迭剌部,也将部分遥辇氏子弟放在那里,为的是什么? 故此,当李怀秀将乙室部两千青壮聚拢在大帐周围时,虽然胆气愈发壮烈起来,但心中的忐忑也愈发强烈起来。 从可突于开始,契丹王被手下大将杀死的情形便屡见不鲜了,自己会否成为下一个? 天空的突然明亮让毫无睡意的李怀秀也走出了大帐。 于是他见到了武多祚。 见到是他,李怀秀不禁有些恼火。 前不久,他按照武多祚的计谋,联络了包括奚怒皆、辱纥主、契个在内的三大部落,让其围攻霫部,结果却无一个部落响应,那奚怒皆倒是聚集了三千人马,不过他们在一旁监视辱纥主部绝对多于霫部。 而契个部的杨守忠更是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 不过之后拔野古部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李怀秀大喜过望。 拔野古,眼下的实力还在契丹之上。 饶是如此,李怀秀依旧不敢妄动,虽然契丹随着涅里的改制出现了新变化,但那还不足以让八部如同一个部落来行事。 至少在目前还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威望能做到,涅里不行,他契丹王也不行。 想到这里,他三两步走到武多祚的身边。 武多祚见李怀秀突然出现了,赶紧施了一礼。 李怀秀说道:“刚才天色突然大亮,又没有雷声,多半是流星了,先生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武多祚点点头,“正是,西北天空有硕大流星落下,其尾极长,犹如马尾,在夜空滑行了许久才落下,其滑行时,刺破了苍穹,自然让夜空如昼” 李怀秀心里一凛,带着些许期许,“此像主何景象?” 武多祚说道:“眼下拔野古人、霫部正在西北处交战,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双方中必有大将损伤” “哦”,李怀秀期许的眼神愈发浓烈。 武多祚苦笑了一下,“大汗,如此明亮的大星,恐怕无论是孙秀荣还是颉质略都不敢当……” 李怀秀点点头,“这倒也是,西北方向,难道是突厥人抑或回鹘人……” 武多祚摇摇头,“在下道行尚浅,还不知究竟,以我愚见,多半应在某位真正的大汗身上了” …… 一个月后,消息从霫部传来。 此时,霫部已经解除了对胡商的封锁,从拔野古部南下的胡商经霫部来到了契丹部落,准备去营州的,自然有确切消息带来。 带来消息的是一位胡商护卫,一看就是粟特人,不过却精通契丹语。 “一个月前” 大帐里,坐着包括李怀秀、武多祚在内的乙室部诸人,听到此话,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在啜河西南那段山谷,对了,山谷东岸就是有名的摩天岭,奉命北上攻击拔野伦的宇文部骑兵见到兵强马壮的拔野古骑兵后不战而退,拔野古人紧追不舍,就在那段山谷追上了宇文部骑兵” “一场大战过后,宇文部首领宇文钦德纠集的两千精锐丧失殆尽,只有极少数逃回了宇文部,原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当时天色已暗,南拔野古大汗、颉质略嫡长子拔野伦便准备在山谷里歇息一宿,次日再出发,但就在那时碎叶军突然出现了” “碎叶军以一千骑攻击拔野古骑兵的殿后部队,由于拔野古人刚刚击败宇文部骑兵,正是最为疲累的时候,那一千骑碎叶军自然势如破竹” “而前面的拔野伦责任带着剩下的两千多人往南边的谷口冲,不过谷口前面的大草原上也有两千碎叶军挡路,拔野伦让剩余的部族骑兵上前迎战,自己带着操练许久的亲兵往西边冲去” “你等知晓发生了何事?” “拔野伦跑掉了?” “非也,一切事情都被碎叶军统领孙秀荣算计在内,就在拔野伦带着疲惫不堪的嫡系亲兵跑出十余里时,马匹完全不能再跑了,此时,孙秀荣带着他自己的亲兵出现了” 一听此话,武多祚内心又是一阵叹息。 “以孙秀荣的厉害,拔野伦断无生理” 果然,那护卫继续说道:“由于拔野伦一身明光甲在暮色里太过显眼,碎叶军人人都知晓他是何人,而孙秀荣也连续朝其射出了三箭,诸位,孙秀荣可是安西四镇跳荡营的头名,能开三石力的大弓,若是射击固定目标,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射击移动目标也有颇高的准头” “三石力的大弓射出的铲型重箭当即划破了勾连明光甲的绳索,并刺入了胸膛,拔野伦当即毙命……” 李怀秀一听赶紧问道:“是在何时?” 等那人说了,李怀秀也是黯然神伤,不过他想的却是,“难道拔野伦竟有资格位列天上星班?” 那人继续说道:“在那场战斗中,由于拔野古人疲累已极,大部被碎叶军歼灭,只有少数跑掉了” “此战结束后,孙秀荣带着拔野伦的尸体来到其藏在密林里的大营,留在大营里的众人本是依附于拔野古人的突厥人和铁勒人,见此情形,便没有了继续坚守的理由,全数投降了” “孙秀荣击败拔野伦后,将拔野伦的五千户左右拔野古牧户全部迁到了霫部,又将其一分为三,一份给给了独孤部,一份并入其新成立的博格拉部,一份则赏给薛延陀部” “南拔野古就此消亡,还没完,孙秀荣手下有一大将,名唤马璘,他手下有三千刚刚成军不久的碎叶军,不不不,里面只有少数人来自碎西域的碎叶,大多数是独孤部的少年郎” “孙秀荣将其命名为饶乐军,让马璘带着饶乐军接替拔野伦镇守南拔野古,并让其在剩下的大约一万五千户牧户中再招募两千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勇士,扩大饶乐军,你等是知晓的,就算拔野古大汗颉质略麾下也只有三千骑,如此一来,孙秀荣可算是牢牢地守住了南拔野古” “孙秀荣送还了拔野伦的尸体,而颉质略一来惊骇于一万南拔野古精壮的损伤,二来孙秀荣本来就是霫部大都督,又督领周围诸部的职责,而自己若是要报仇,就要重新在北拔野古再次动员,在下离开时,尚未见到颉质略有任何动员青壮以寻仇的迹象” “孙秀荣占据南拔野古后,将其改名为诺门罕,不知何意” (诺门罕,元代才有的名字,意思是法王之地) “宇文钦德以及两千部族青壮死伤后,孙秀荣正式接管了该部,而东边的娄室部一见之下,只得也彻底向孙秀荣臣服,孙秀荣从这两部又抽调了两千人,并入碎叶军,于是,饶乐军、碎叶军都成了五千人的大营” 就在一众人暗自叹息时,那人继续说道:“这还没完,在下抵达霫部时,在孙秀荣的支持下,其表兄,羽厥室韦的语羽缺击败了那水以西的乌落候部、山北部、乌丸部、和介部四个室韦部落” (那水,后世嫩江) “那之后,便以俱轮泊、捕鱼儿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新的室韦大部,丁口户数近万,孙秀荣让羽缺从各部抽调三千少年郎,以碎叶军、饶乐军军官为骨干,形成了室韦军,大帐就设在俱轮泊附近” “于是,孙秀荣的麾下就有了一万三千人的常备军,原来霫部就有两万余帐,加上薛延陀的三千帐,南拔野古的一万五千帐,羽厥室韦的万帐,一下成了有常备军万余,牧户近五万户的大部……” 听到这里,李怀秀手里的白玉杯一下跌落在地上。 而武多祚也是焦急地问道:“难道西边的突厥人就没有半点动静?” 那人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据从西边的商队传来的消息,王忠嗣大军继续驻扎在碛口,让北面的乌苏米施可汗动弹不得,何况,自从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成为大汗后,自然欲除掉乌苏米施而后快,其在金山东端也驻扎了一万精骑,这让乌苏米施可汗更加忧心忡忡,哪还有精力管霫部的事情?” “至于回鹘人、葛逻禄人,自然都等着看笑话罢了” 那人说了一会儿就走了,离开大帐后面上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第四十三章 种田季(1)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人自然就是仁勇都的一员了。 他向李怀秀等人说这些话,一来是出自商队惯常的吹嘘本色,二来嘛,个中自有深意。 当然了,他说错了一句话。 马璘不愧是西凉马家的后裔,也是中唐有数的名将(虽然他眼下还不是),带着饶乐军抵达诺门罕(此处泛指后世蒙古国东方省克鲁伦河以南的区域)后,马上按照孙秀荣的吩咐在突厥、铁勒人中招募两千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家里男丁多的少年郎。 是的,既然大局已定,就无须像在霫部那样招募成年之人了。 北边的颉质略没有动静,马璘却陷入了沉思。 “克鲁伦河以北乃拔野古人的根基之地,颉质略手下还有两万帐,岂会轻易认输?眼下他手里的常备军才三千人,若是不趁着彼等尚未将大军集结起来对其施行致命一击,而是等到彼等完全集结起来后岂不是更为麻烦?” 于是,在一个黎明前的黑夜时分,马璘带着三千饶乐军从颉质略大帐附近度过了克鲁伦河,突袭了他的大帐。 话说颉质略从一个奴户出身的游骑,因为偶然遇到溃逃至此的突厥大汗默啜,不明就里将其杀死,而被大唐封为幽陵都督府都督,一跃成了拔野古部的大贵族,自那时起,他没有一日是在舒心中度过的。 杀死默啜既是他的荣光,也是他的梦魇。 自那以后,他便盘踞在大帐里拼命地生孩子,还在部落里规定只有他的家族才能以“拔野”作为姓氏,这才有了像拔野伦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尝到甜头后自然陆续将儿子送到长安为质。 实际上,讲自己的儿子送到长安为质,这是大漠诸部巴不得的事。 故此,当乌苏米施可汗派人联络他,以让拔野古攻打霫部来消除双方的血仇时,颉质略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开什么玩笑,在像颉质略这样的人眼里,漠北,依旧以突厥为大。 那什么孙秀荣根本没看在他眼里。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拳。 其实,当他得知拔野伦战死后,若是立即动员本族青壮,趁着饶乐军立足未稳,还是有可能击败马璘,并将其驱逐出南拔野古的。 不过,这并不是像颉质略这样的人物能够做出的,骤然见到儿子的尸体,颉质略整个人都崩溃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是在昏天黑地的酒色中度过的。 这给了马璘可趁之机。 没有悬念,等到东方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拔野古部落短暂的颉质略时代结束了,此时马璘将一个前拔野古大汗,也就是被颉质略杀死的大汗后裔推了出来。 对于普通牧户来说,在拔野古世袭了几百年的大汗后裔回归本位可是要比草根出身的颉质略名正言顺的多。 于是,整个拔野古部稳定了。 此时,按照孙秀荣的吩咐,马璘让饶乐军以及新招募的两千人与丧失了青壮的五千户南拔野古牧户结成了对子,有了这五千户,马璘才有可能在南拔野古真正安稳下来。 对于马璘自己来说,也只能有些勉强地将拔野伦的家眷收入房中。 为了震慑北拔野古部,马璘将大帐设在了克鲁伦河南岸,与北拔野古新任大汗的大帐遥遥相对。 马上就要到九月份了,对于漠北来说,九月份就意味着进入冬季了。 “马璘,我碎叶军能够压制诸部的关键在哪里?” “武备?” “不是,最关键的还是粮食,在漠北的冬季来临之前,你需要带领饶乐军在克鲁伦河南岸开辟田地五万亩,漠北的土地在十一月份会冻得生硬,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做这件事” “漠北少雨,只能利用河水灌溉,你也是府兵出身,对种地并不陌生,饶乐军也有不少出身碎叶军的,饶乐军除了会打仗,也需要成为优秀的农夫,寻找克鲁伦河河床较高处开挖水渠,等春季一到,即可引水灌溉” “黑麦极为耐寒、耐旱,一个月只需要浇灌一次即可,五万亩,至少有四万亩黑麦,加上五千亩苜蓿,五千亩蔬菜” “黑麦的秸秆牲口都喜欢食用,是牛羊马匹过冬的上佳草料,加上干苜蓿,你的五千人马整个冬季都不用愁” “从十月份开始,由于天气极寒,你就可以让饶乐军动手腌制风干肉了,霫部郁雨陵河两岸的黑麦今年大获丰收,出产黑麦近十万石,你去诺门罕时可带走一万石,霫部与奚部一样,擅长制作大奚车,眼下局势稳定,你先走,粮食随后就到” “有了粮食、草料、风干肉,五千大军可安然度过冬季,而在漠北其他部族由于主粮全部来自牛羊肉以及奶品,就不可能养活太多的常备军,特别是在草料缺乏的冬季就更是如此,于是,你在诺门罕可安然无恙地度过冬季” “除了开垦田地,莫要忘了训练,从九月份开始,一直到明年四月份,漠北的冬季长达八个月,隆冬时节也有半年,除了种地、修渠、制作风干肉、储备草料,剩下来的就是训练了,半年光景无论如何饶乐军也该成军了” “......” 宽大的帐篷里,已经优先配上的铁皮炉子上的水壶正在滋溜作响,由于有铁管子连到帐篷外,大帐里并无大量烟气,只有淡淡的煤味儿,整个大帐温暖如春。 想着孙秀荣的叮嘱,突然成为“漠北”一个大部主人的马璘感觉恍如隔世。 “我原本还想着要封狼居胥的,可听大郎说那狼居胥山还在此地以南,这么一想,封不封狼居胥也就那样了,难道自己今后就要在此地蹉跎一生.......” 瞬即又摇摇头,“多少汉将终此一生也不可能打到这里,我能在此地立营,也算开天辟地头一遭吧,嗯,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大郎所说的去做吧” 又想到,“大郎怎地对部族生活如此熟悉?” ...... 郁雨陵(锡林郭勒盟)。 孙秀荣最为关切的黑麦终于全部收到库房里了,这些粮食的入库让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粮食,他与草原上所有部落毫无二致。 有了粮食,加上正在大干快上的红山冶场,他才有了对周围诸部以及中原王朝都有的压制。 有了粮食,就有了机动力,这才是他有别于其它部族的关键,而有了冶场,他就有了大规模装备铁质武备的可能,让中原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当然了,在漠北他也不是没有弱点,那就是没有布料,只能通过胡商来购买,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眼下,正在红山冶场的工匠已经扩展到上千人了,挖挖矿的,运矿的,烧窑的,冶炼的,打制的,都有了相对充足的人手。 而三千户赫连部、拓跋部寡妇眼下已经成了碎叶军士兵的家属,同时也是制作棉甲、普通衣物、鞋袜的主力。 在红山的冶场,利用煅烧硫铁矿时冒出的蒸汽过滤出硫磺的做法在大夏时代就很成熟了,孙秀荣自然完全照搬了过来,无非是烧制一些陶管和陶罐罢了,这一切,都在明末时分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有明确记载,大夏试验过后又进行了完善,宋应星得知后自然对其进行了更改。 孙秀荣就是按照更改过的法子一边用淋钢法冶炼铁料,一边用陶管、陶罐收集硫磺。 至于硝石,整个霫部都没有,原本他是想利用粪便堆积“硝田”来沤制的,不过在得到具伦泊(呼伦湖)后,他就无须如此了。 后世的大夏在将都城迁到阳都(呼伦城)后,除了在周围种地,便是在附近大兴工矿业,后世的海拉尔盆地可是一个工业宝库,天然硝湖、盐湖以及煤铁资源都很丰富。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再次审视自己的状况。 “消灭颉质略的拔野古汗国后,北境形势应该稳定下来了;一统嫩江以西的室韦诸部后,大兴安岭西麓的形势也应该稳定下来了,眼下的渤海国虽然强盛无比,不过还是围绕着后世长白山地区敦化为中心布局其势力范围的” “北边的黑水靺鞨、西边的嫩江以东诸室韦、南边的安东都护府他眼下都不敢轻易涉入,自然是不想引起大唐的注意,如此一来我的东边就安定了,至少在短时间里是如此” “南面的契丹人确实是一个麻烦,不过眼下乙室部的李怀秀与迭剌部的涅里两强并立,想要联合起来找我的麻烦并不容易,暂时可以不管” “安禄山自然恨得牙痒,不过与我之间隔着契丹、奚部,讲牙咬碎了也无济于事,不用理会他,他除了撺掇诸部便再无他途” “至于突厥人、回鹘人,回鹘人正在坐山观虎斗,等着阿史那施与乌苏米施分出胜负,在此之前,他们是不会出手来对付我的,而突厥人眼下其北面是回鹘人,西面是拔悉密人,南面是时下大唐最强悍的将领王忠嗣,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在这之前,他们岂会平白前来挑衅我部?” “就是南面了.......” 自从来到霫部后,孙秀荣最大的梦想就是打通与大唐边境的联系,眼下奚部契个部的杨守忠主动示好,从他那里打通与大唐的联系自然也可,不过那里的广边军附近的榷场每年才开放一次,对于急需丁口和人才的他来说就太慢了。 只有长城以外的妫州才是最佳的选择。 妫州,就是后世张家口、延庆一带,眼下是大唐的直隶州,却处在长城以外,从最西面的怀安县,到最东面的妫川县,在东西长三百里,南北宽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生活着大量的熟契丹、熟奚人以及迁到此地的汉人。 在此地以北,也有自从秦代以来各王朝包括大唐在内修建的长城,不过其并不在燕山上,与燕山长城相比,游牧部族攻破此城并不难,到了李隆基上台后,由于号称盛世,也没有将其破损部分修复。 于是,这一段长城实际上处处可过。 而在后世张家口附近,大唐在那里设有妫川(后世洋河)榷场,每月开放一次,可是比契个部靠近大唐的广边军榷场方便得多! 第四十四章 种田季(2)浪成于微澜之间 按照张翰提供的情报,妫州有六个以农户为主的县域,以及四个以府兵为主的军镇,丁口在三万户左右,远比檀州多,比起幽州自然不如(此时幽州丁口众多,有七万户四十万人),但与上谷郡(易州)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三万户中,熟契丹、熟奚人、汉人大约各占三成,熟契丹、熟奚人农牧各半,汉人自然都是农户和府兵。 这才是孙秀荣所觊觎的。 不过,眼下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清夷军有马步军万人,就是这万人恐怕也不是眼下的孙秀荣能够抗衡的。 于是,交好乌承恩兄弟便成了优先的选择。 在此之前,他还要解决横亘在妫州北边的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 种田之前必须先解决一切隐患。 得知碎叶军大败拔野古人之后,原本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辱纥主部酋长辱纥俟斤万念俱灰——他知晓,除非有大的意外发生,否则这辈子休想向碎叶军寻仇了。 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想想,碎叶军只不过从他地界路过,他却在别人的撺掇下急赤白脸地攻打他们,自己不敌失败了就将其当成仇人,这世上竟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孙秀荣通过仁勇都的消息已经得知在这次拔野古攻打己方的事件中,除了乙室部,辱纥主部也脱不了干系,虽然并未付诸行动,但一旦自己失败,他们必定会冲上来啃一口。 对于这样的部族,又是远离奚王大帐的部族,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 “不过,若是堂而皇之攻打该部,然后让霫部与大唐妫州接壤,朝廷必定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么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突厥人、薛延陀人强多少” 想到这里,他立即派人前往契个部大帐(赤城县)去联络杨守忠。 此时,由于一战而定乾坤,原先以大洛泊附近的牧场作为霫部、奚部、契丹之间的缓冲地带的做法就就不合时宜了,随着五千户原本隶属于拔野古部的突厥、铁勒小部落到来,孙秀荣就占据了这处东西长约四百里,南北宽约一百里的牧场。 这些部落到来后,他将其直接纳入博格拉部管辖。 如此一来,霫部牧场就与契个部相邻了,双方可以毫无阻碍地往来。 令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日,杨守忠竟亲自过来了! 在郁雨陵山顶的大帐里,两人相对而坐,相视一阵子后竟不约而同地同时掏出一物! 两人掏出来的东西大同小异,都是一本小册子。 孙秀荣笑道:“我这可是杨家族谱” 杨守忠也笑道:“我的同样如此,百多年前,我部先人迎娶了隋朝宗室女子,而大郎是杨家嫡系后裔,算起来我等还有舅甥之谊,就是不知晓辈分如何......” 孙秀荣说道:“我等交换观看不就知晓了?” 半晌,杨守忠的面色有些复杂,而孙秀荣却长舒了一口气——按照族谱记载,因为杨守忠的祖先娶了杨坚堂弟的女儿,如今算起来他还是年近四十的杨守忠的舅爷爷。 “拜见舅翁......” 杨守忠只是稍一犹豫便转换了角色,他正要低头向孙秀荣施礼,孙秀荣赶紧将他扶起来,“罢了,今后你叫我大郎,我叫你守忠就行了” 有了这层关系,双方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在商议正事之前,孙秀荣问道:“听闻几年前奚部与大唐在桑干河大战,就你部未曾参与,这是何故?” 杨守忠说道:“自从前朝开始,我部就与中原朝廷关系匪浅,岂能做那为虎作伥之事?不过,那一次的大战也事出有因,归根结底,还是大唐边境大将苛逼太甚之故” “眼下在河北道北境,大唐有河东、范阳、平卢三大节度使府,其中平卢有三万多军力,河东有六万多,范阳最多,几近十万,而奚部、契丹加起来也就五六万帐,任何一道都能轻易灭之” “不过草原上沟壑纵横,地广人稀,不是内地能够比拟的,也就是在王帐附近有较多的人口,其他地方往往一座大山只有一两户牧户,唐军虽然厉害,但想要一户户杀过去,恐怕要几十年才能完成” “故此,若是双方拉开架势对战,诸部肯定不是对手,但若是唐军深入草原内部,特别是燕山内部,那就不一定了,武周时期王孝杰大败于契丹人之手就是不熟悉地形所致” “故此,唐军看起来人多,若是撒在广袤的草原上也并不突出,于是双方便隔着边墙对峙,燕山一带,由于边墙多半修建在大山上,破坏不易,保存尚可,而妫州一带在北齐时代就破坏的差不多了,虽然途中有过修葺,但此地的山势不如幽州北部险峻,还是很容易通过,武周时期,程务挺被杀后,这一段边墙更是荒废了” “到了当今圣天子在位,国富民强,天下归一,大唐军威赫赫,也就没有提起来要修缮边墙了,朝廷干脆在妫川山口内外设置两个榷场,一个就在眼下辱纥俟斤大帐所在,一个则在山南” “与汉人相比,草原人到底实诚许多,前来山北榷场交易的商户除了按照规定缴纳商税外再无其它捐税,而汉人的山南榷场却有诸多捐税和麻烦,故此,在开元末期主要的交易地点就迁到了山北” “山北属于辱纥主部的领地,汉人管理榷场的官员不敢前往,只得在山南克扣一次后放其北上,而山北才成了真正的榷场,不过在汉人官吏的账册上却写着‘山南榷场’云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不过商户南下时还是要经过山南,官吏们还是能够再克扣一把,又不用担心由于榷场纠纷引起的骚乱事件,何乐而不为?” 两人又杂七杂八聊了一阵子,杨守忠从孙秀荣的话语里听出了他对山北榷场的兴趣,终于忍不住了,“大郎,你派人联络我,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吧......” 孙秀荣笑道:“认亲是必须的,不过尚有一事需要守忠大力支持才是” “何事?” “不瞒守忠,我部经过辱纥主部时,曾受到辱纥俟斤的攻击,也受到了一些损失,男儿大丈夫行于人世间,当有怨报怨,有恩报恩,如今我部形势初定,而前不久辱纥主部竟在旁人的撺掇下准备趁火打劫,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我放过了辱纥俟斤,如何向部属交待?” “你要攻打辱纥主部?”,杨守忠心里一凛,暗忖:“辱纥俟斤虽然我也不大待见,不过终究是一个祖先,我岂能看着该部灭亡?” 孙秀荣斜睨过去,知晓他的心事,便道:“守忠莫想多了,不是霫部要攻打该部,而是霫部协助契个部攻打该部,若是能击败辱纥俟斤,该部便由契个部兼并,你看如何?” 杨守忠顿时眼睛一亮,那甚“一个祖先”也抛到了脑后,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大郎不会平白让我得到该部吧” “自然不是的,我的条件就一个,契个部兼并辱纥主部后,牧户我分毫不动,但山北榷场必须由我方来主理,咳咳,当然了,以往辱纥俟斤收多少商税,我会原封不动地交给你,我不过是打着你的名义来打理榷场罢了” “这是为何?”,杨守忠有些疑惑了,不过这件事他左想右想,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何损失,由于契个部、辱纥主部在奚人五部中是同一个祖先,关系最为亲密,若是辱纥主部被契个部兼并了,估计奚王也不会说什么。 有了北方霫部这个强援,估计奚王就算要找茬也会掂量掂量,也就是说,自己得了辱纥主部后便有了与奚王一较高低的实力。 “一言为定” 杨守忠伸出了右手,眼里也带着兴奋之色。 多日后,在漠南第一场风雪来临之际,碎叶军、契个部联军突然出现在辱纥俟斤大帐附近,一场并不激烈的大战过后在幽燕北部存在了几百年的辱纥主部消失了。 契个部一统了奚部燕山之外的大草原。 不过事后有一件事也传到了幽州。 “碎叶军、契个部联合歼灭了辱纥主部青壮,不过事后这两部却又大打出手,最后碎叶军不敌退回了霫部,这之后,据说契个部的大酋杨守忠送了一批宝马美女到霫部,双方总算安稳下来,不过梁子还是结下了” 这是范阳节度使裴宽接到了讯息,说来也奇怪,北边草原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裴宽却无动于衷。 没几日,长安接到了裴宽的八百里加急奏折。 “......,臣裴宽据实禀报,契个部吞并辱纥主部后,杨守忠的实力立即与奚王李延宠相差无几,加之榷场的作用,实际上是旗鼓相当,如此一来,奚王李延宠必定大惧,奚人内部少不了又有一番纷争,这倒是大唐之福” “至于霫部,不过是报上次路过之仇罢了,双方在山北起纷争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按照双方实际的关系,不至于到大战的地步,多半是双方为了转移朝廷的视线逢场作戏尔” “无论如何,奚部实际上分成了两大部,而契丹人也分别以乙室部、迭剌部为尊,彼等想要万众一心对付我国依旧力有未逮矣” “臣建议,既然杨守忠已经拥有两部,可进爵为郡王,其时常以前朝女婿后裔自称,不如与李延宠、李怀秀一样嫁以宗室女,如此一来,除了进一步分化奚部,还能坚定其心向大唐之意” “至于霫部以及大都督孙秀荣,乃安北大都护府所辖,非在下所能置喙,自由圣天子乾坤独断” 看起来,裴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堪。 第四十五章 种田季(3)千牛备身 解决辱纥主部后,仁勇都校尉苏希杰立即将重点放到了山北榷场,表面上,他是出面为杨守忠打理榷场的“胡人”,实际上是以该地为大本营徐徐经营河东、范阳、平卢的网络。 这日,霫部已经进入冬季了,草原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霫部上下,惟余莽莽。 不过在冬季,红山冶场的工作并未停止,博格拉部的妇女们硝制羊毛,毡化、编制毛毡、毛毯,进而制作帐篷、棉甲的工作也在进行。 这一次,孙秀荣的工曹参军席元礼破天荒没有全力打造兵器,而是将精力大多放在了制作铁皮炉子和煤饼上,孙秀荣急需将广大牧户从牛羊粪便中解放出来,以便让粪便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郁雨陵附近,一处占地约莫百亩的大型硝田已经初具规模了,当然了,有了具伦泊附近的天然硝湖,硝田就没有以往那般急迫了。 不过北方的室韦人人丁更加单薄,没有多少人会投入到从硝湖里煮硝的工作中来,在此之前,硝田也是必须的。 在新来的部落以及宇文、娄室两部招募的两千新军在白孝德的带领下正在进行满负荷的训练,相信在漫长的冬季过去之后,五千人的碎叶军战力会再上一个台阶。 而新招募的七千新军(碎叶军两千,饶乐军两千,室韦军三千)所需要的武器铠甲则需要这个冬季全力以赴才能完成,在此之前他们只能使用以前的武备,不过碎叶军、饶乐军有部分储备,在操练时还能使用老军的装备。 室韦军就不行了,故此,红山的席元礼除了全力以赴打造铁皮炉子,第二要务就是为室韦军打造兵器了。 这日,在准备了一千套武器和棉甲,以及五千石粮食后,孙秀荣准备带着自己的牙兵都北上去室韦军那里看看,不巧来了一人让他耽搁下来了。 来人竟然是李泌! “距离拔野古之战已经两个月了,朝廷应该有了对付我的策略,倒是要看看究竟如何” “李郎!” “孙郎!” 今年才二十一岁的李泌今日竟然穿了一身正六品的武官袍服,见到孙秀荣异样的目光,李泌也笑道:“我眼下是在太子府行走的千牛备身,自然如此打扮”。 “原来如此” 在大帐坐定之后,孙秀荣问道:“李郎从何而来?” 孙秀荣这么问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见李泌说道:“从长安出发,在风陵关过黄河,然后沿着我大唐主驿道经蒲州、晋州、太原、朔州、云州,再经清塞军、天成军抵达妫州......” 孙秀荣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又问道:“为何不直接出云州,经黑城、银山大青山峡谷东行?或者从幽州北上,经居庸关或北口手捉北上?” 李泌笑道:“孙郎,你我相交,贵在全无私心,彼此都能坦坦荡荡,这也是朝廷派我至此的原因......” “朝廷?” “是的,不过这次并没有圣旨带来,朝廷知晓你我情谊颇深,便先派我来探探口风......” 孙秀荣见他完全没有作伪,也笑道,“既然李郎这样的话都说出来,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孙郎请说” “也好。我先回答你刚才的发问,大唐立国已百余年,虽然海内升平,四夷咸服,不过对周边部族依旧主要采取羁縻之策,为何?自然是汉夷有别......” 说到这里,孙秀荣心里暗忖:“难怪此人直到安史之乱后才正式加入朝廷体制,之前仗着天子、太子赐给他的头衔云游天下,原本以为他生性如此,醉心于佛道,没想到在大唐他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多半是本身对大唐不拘一格收揽诸部人才有所不满,或者不适” 李泌继续说道:“孙郎,不瞒你,既然是羁縻,就难免有一二心怀叵测之辈,眼下你控制了辱纥主部,辱纥主部又与霫部相连,这条路自然最好走” 孙秀荣感激摆摆手,“说差了,辱纥主部是契个部歼灭的,霫部不过是为了答谢其在本部受到外敌攻打时保持了中立而协助之罢了,由于这一番情谊,我部之人才能在辱纥主部自由行走” “呵呵”,李泌淡淡一笑,也摆摆手,“不说这些了,反正在下安然无恙地从这条路走过来了,孙郎,你可想知道朝廷对你的看法吗?” “愿闻其详” “也罢,在说此事之前,在下将你周围的情形也说一说吧。霫部战事结束后,朝廷很快就得知了结果,在如何安置你之前又做出了一番大动作......” “哦?” “阿史那施原本是在金山南麓通往漠北的山口停驻的,由于霫部的结果,以及你与他结拜为兄弟的实情,这厮竟然将自己的部众增加到两万骑,还前进到乌德鞬山南麓” (乌德鞬山,后世杭爱山) “这下乌苏米施可汗慌张了,他在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的大营又往南迁徙了两百里,眼下,阴山北面广袤的戈壁草场已经布满了突厥人” “在这种情形下,朝廷自然要有新的应变,原本是要将王忠嗣调往河西的,眼下却让他再次兼任河东节度使,并实授安北大都护,自然是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随着这一任命,他手下的人也水涨船高,在他的强烈建议下,原朔方军都虞侯李光弼调往云州,就任大同军使,并兼管东受降城、蔚州” “而原丰州军使郭子仪也升任节度副使,仍管辖整个丰州的军队”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呵呵,有阿史那施的大军以及回鹘大军威慑,王忠嗣的大军除了震慑突厥人,更多的是震慑我霫部吧” 李泌面色一赧,正好被孙秀荣瞧见了。 “大郎,你这样说也无不可,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由于王忠嗣是几十年来第一个被实授为大都护的将领,虽然他是圣天子的义子,不过还是在朝野掀起了巨浪” 孙秀荣笑道:“李林甫?” 李泌也是心里一凛,“大郎,你远在部落,怎地对朝野之事如此熟悉?” 孙秀荣摆摆手,“道听途说尔,李郎你继续说” “好。当朝首席宰相李林甫原本是极力反对王忠嗣实授大都护的,因为这个职位一般来说都是由宰相或亲王兼任的,王忠嗣这么一来,就极有可能登堂入室,出将为相,他是圣天子的义子,又担任过大都护,若是来到朝堂,李林甫的首席宰相职位能否保住就是两说了,故此,他必定会极力反对” “不过这一次圣天子乾坤独断,很快就尘埃落定,不过如此一来,便出现了一件奇事......” “哦?” “原本李林甫也是极力反对像安禄山这样的胡人担任平卢节度使的,不过随着王忠嗣的上位,李林甫便又变卦了,他知晓现任的范阳节度使裴宽是文官出身,在幽州是待不长的,便大力吹捧安禄山,眼下裴宽有调回京城的迹象,李林甫又向圣天子推荐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 “他这么做并不是公忠体国,而是为了压制王忠嗣,因为像安禄山这样的胡人,无论在武将序列做到何等高位,是不可能到朝堂担任宰相的,但王忠嗣却不同,以前他压制安禄山,现在又压制王忠嗣,都是如此” “圣天子也是有些疑惑,便召见了安禄山,一见之下竟有些喜欢,咳咳,圣天子新纳贵妃喜欢胡旋舞,可巧那安禄山虽然是一个肥硕的粗鲁汉子,一套胡旋舞却跳的精巧得很,弄得皇贵妃也十分喜欢,最后圣天子、皇贵妃又认了安禄山为义子” 孙秀荣眉头皱了一下,暗忖:“难道由于我的存在,让有些事情提前上演了?” 嘴上却说道:“安禄山此举是李林甫安排的?” “多半如此,你想啊,他就是想用安禄山来压制王忠嗣,岂有不提前安排的,何况安禄山刚当上平卢节度使不久,正巧在朝中没有靠山,有了李林甫这个靠山自然求之不得,肯定也携带了大量的贿赂” “安禄山管辖的是东北诸部,手里少不了极品貂皮、人参和大粒珍珠,据说在安禄山抵达长安的那几日,貂皮、人参和大粒珍珠的价格竟下降了一成,可见此人携带数量之多”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安禄山接替裴宽担任范阳节度使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是的,王忠嗣虽然是汉将,又是圣天子的义子,不过让安禄山来牵制王忠嗣恐怕不光是李林甫一人的心思” 孙秀荣在内心也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李隆基本人的意思” “惨啊”,孙秀荣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除了对付北境诸部,王忠嗣、安禄山未尝没有对付霫部的意思,而碎叶军如此显眼,恐怕更是成了彼等的大敌。朔方、河东、范阳、平卢,任何一个节度辖区的唐军都不是我现在万余常备军所能抗衡的” 半晌,孙秀荣说道:“罢了,李郎还是说说朝廷对我的安置吧” 李泌点点头,“朝廷的意思,是让孙郎亲自去一趟长安” 孙秀荣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李郎的意思呢?” 此时李泌的面色也凝重起来,“我建议孙郎还是不去为好” “为何?” “不瞒孙郎。孙郎若是一个普通部落的大酋,就算有十万帐,也大可去得,不过孙郎出身复杂,既有契丹的背景,又有前朝的勾连,自从你出道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表现让朝野连番震惊,这样的人物太过......危险” 孙秀荣笑道:“所以去了就会有危险” 李泌点点头,半晌他才说道:“还要看孙郎自己的想法” 第四十六章 种田季(4)室韦军(上) 孙秀荣依旧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既然朝中衮衮诸公如此看待区区,在下何幸之有?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李林甫大宰相的意思,按说眼下他的大敌是王忠嗣,而不是我,但又由于我的存在从而才让王忠嗣做大” “这么说来,李林甫对我也是极为愤恨的,对了......”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李继勋在长安还好吧” 李泌点点头,“他是一个小人物,又是李林甫的族人,堂堂宰相大人若是亲自下场对付这样的人岂不让朝野耻笑?放心吧,他好的很,非但如此,李林甫还重新安排他进了族谱” “也是因我之故?” “多半如此” “嗯,朝廷多半对我已经有了初步的处置,李郎不妨说出来听听” 李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也罢,这是太子殿下透露给我的,你也是托了李林甫的福,李林甫对于太子殿下也颇为......,咳咳,大致是,进京,担任京官,或外放诸如岭南道担任一方节度使,等等” “那霫部呢?” “从霫部挑选合适的人继任大都督” “我不同意” “李郎,你做得对,无论是进京,还是去岭南道,都不妥,也罢,你的意思我知晓了,对了......” “哦?” “李郎,千万要小心安禄山!” 孙秀荣心里一凛,不过面上还是泰然自若,“多谢李郎提醒” ...... 李泌走了,孙秀荣亲自送出了百里,然后让碎叶军护送他到山北榷场附近,临行时还给他赠送了骏马十匹,珍贵貂皮以及金银若干,这一次李泌也没有推辞,全部收下了。 走之前,李泌指着一直跟着他的那位黑水靺鞨壮汉、来自思慕部的乌力吉,汉名李思慕者说道,“此人身强力壮,又熟悉靺鞨诸部情形,放在我这里实在委屈了,他也一直想回到北境,我想他回到思慕部后也不过是一个丁口几百户的小酋长,不如到你这里历练.....” 孙秀荣点点头,“也好,放心,在我这里,只要有真本事,前程是少不了的” 等李泌走远了,孙秀荣对那壮汉用索伦语说道:“我称呼你为李思慕,还是乌力吉?” 思慕部,领地位于后世俄罗斯远东地区伯力以东,是赫哲族的祖先。 李思慕一听这话,赶紧单膝跪下道:“全凭大都督做主!” 孙秀荣一想,“乌力吉是我在前一世老丈人的名字,若是让你继续使用这个名字,岂不是让你占了便宜?”,便道:“你还是用李思慕吧,今后就在牙兵都当一个副尉” ...... 孙秀荣带着自己的牙兵都以及用大奚车装载着的五千石粮食、一千套武备北上了。 一个月后,大队才抵达具伦泊(呼伦湖)。 大队直接北上,越过了诺门罕才抵达的,抵达诺门罕时,马璘得知后赶紧派了一千骑护送,并埋怨道:“大都督,你为何不让碎叶军抽调部分人马一起北上?” 孙秀荣笑道:“如今北上的路线东西两侧,除了一山之隔的契丹部,全都是我霫部的势力范围,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来攻击本督?何况,我等在北境立足,全凭粮食,若是护送的人多了,必定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可是给室韦军准备的,岂能白白地在路上耗掉了?” 说到粮食,他又问道:“你的田地开辟的如何了?” 马璘回道:“按照大都督的意思,五万亩,一亩不少,全部位于克鲁伦河南岸,水渠也修好了” 孙秀荣点点头,“除此之外,你这五千饶乐军的家眷也要动员起来,组织他们用羊毛做毛毡、毛毯,这次我也带来了一些工匠,他们会指导这些家眷如何制作毛毡和毛毯,也带来了一些铁片,也在工匠的指导下自己制作棉甲吧” “除此之外,到了冬季,饶乐军除了训练,应该拿出一半时间来向工匠学习各类匠人活计,你那里我虽没有打算设置冶场,不过将来独自行军时,能够快速扎营,修建道路和桥梁,修补武器铠甲也需要自己做到” 马璘心里一动,“大都督的意思是......” “马郎,草原诸部不比内地,丁口单薄,一个人就要当成好几个人来用,我等在一个诺门罕地就设置了五千常备军,若是全当做军人来用肯定不行,必须让彼等学会多种手艺” “你在平时用三千人来警戒,两千人用来做其它活计,肯定比民夫好使,将来若是又迁到他处,这五千人就能自立一县,而不是除了打仗便一无是处” 马璘心里一凛,“难道大都督还要调往他处.......” ...... 冬日的具伦泊(呼伦湖)已经封冻了,包括望建河(额尔古纳河)在内顿失滔滔,大地一片白意茫然。 这里曾是前世大夏国的都城所在,甫一抵达此处,孙秀荣也是百感交集。 在后世伊敏河、海拉尔河交汇处,羽缺大帐矗立在伊敏河东岸。 具伦泊附近由于毫无遮挡,北面西伯利亚的寒风能径直吹拂过来,导致冬季异常寒冷,当大队刚刚进入伊敏河地界时,羽缺便带着亲卫迎了过来。 为了尽早让室韦军成军,孙秀荣将通晓契丹语、室韦语的苏哈调到了此处担任副都尉,苏哈出自弓月部,而弓月部本身就是靺鞨部落与室韦部落混合,又依附于契丹人的部落。 除了苏哈,自然也从碎叶军抽调了大约百人的中低层军官。 见到羽缺、苏哈两人,孙秀荣见他们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妥,便知道有问题了。 一路无话,抵达羽缺的大帐时,他才发现除了羽缺一人有帐篷,剩下的人都住在窝棚里或者地窝子里,这倒是如今室韦诸部的常态,就好像后世索伦人的希楞柱一样。 对于室韦人来说,使用帐篷太奢侈了,他们尚未学会利用毡化的羊毛缝制帐篷。 再看室韦军的眼神,一个个充满了狂野和剽悍,像极了后世尼布楚大草原的北山野人。 室韦人,本是鲜卑人后裔,在柔然、突厥长时间统治后,语言也大有向阿尔泰系转变的趋势,后来便成了蒙古语,不过北境密林的室韦人却还是说着以前的鲜卑语。 来到这样的地方,孙秀荣他们只能自己搭建帐篷。 当伊敏河西岸孙秀荣的大帐搭建完毕后,一整套铁皮炉子也安装好了,帐篷是用麻布、毛毡混合制成,既能防止雨雪,还有一定的保暖作用,大帐占地约莫半亩,周围是一圈高约六尺的栅栏,然后将帐篷覆盖其上再扎紧即可。 顶部开有小口,铁皮烟囱从小口处弯出,如此一来,既能将烟气排出,还能遮风挡雨,当然了,烟囱是可以调整的,若是遇到大风天气,可以方便地将其调整到顺风的位置。 帐篷正中间的主梁是一杆长约一丈的虎枪,时下突厥人多半用狼牙棒突出帐外,而东胡诸部喜欢用三股叉,孙秀荣用虎枪,自然是为了让自己的部族和士兵有区别于这两部的明显标志。 等安顿好后,盘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铁皮炉子上面的大水壶正在滋溜作响,矮几上摆着他在这个世界上首创的奶茶,一场只有孙秀荣、孙孝恪、席元礼(这次也跟了过来)、羽缺、苏哈参加的会议开始了。 坐在孙秀荣对面的正是羽缺。 这位二十五岁的室韦悍将由于身上带有一半独孤氏血液,神态明显与普通室韦人不同。 但与苏哈相比,羽缺的神色明显更为剽悍一些,苏哈已经是弓月部少见的厉害人物了,可见室韦部眼下的蛮荒程度。 “怎么回事?” 孙秀荣开口了,声音里明显透露着一丝不满,来到这里时,他既没有见到农田,也没有见到冶场,除了草原还是草原。 苏哈看看羽缺,然后说道:“大都督,我等是要在伊敏河两岸开垦田地来着,不过刚准备开垦时便下了大雪,这里的气候不比郁雨陵,没多久土地就冻得生硬,我等来时虽然携带了大量的锄头,不过依旧力有未逮,故此......” “至于大都督所说的盐湖和硝湖,眼下也冻上了......” “工匠呢?” 只见羽缺与苏哈的眼神都凝重起来,半晌,苏哈才说道,“准备在硝湖煮硝的匠人被牧户杀了......” “为何?” 羽缺回道:“那个湖泊是我等室韦人的圣湖,平日里连牛羊也不敢靠近,匠人们没有禀告于我,便擅自去那里煮制,于是......” 孙秀荣闭上了眼睛,他还是失算了,原本以为派遣苏哈过来是为了与室韦人能够打成一片,却没想到苏哈也是刚从牧户转变成职业军人没多久之人。 想要屯田还是要有像马璘、白孝德那样的人出面组织才行啊。 不过这件事不能这样了了。 “你是如何处置杀死匠人的牧户的?” 羽缺说道:“都杀死了,家眷贬为奴户” 孙秀荣却摇摇头,“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让族里的大萨满举行一场祭祀湖神的盛大仪式才行,羽缺你去筹备,届时本督也会参加” “那之后呢?” “正常煮硝” “大都督!” 孙秀荣冷冷地说道:“来室韦军之前,独孤部、宇文部、娄室部、薛延陀部以及我的博格拉部都推举我为腾格里汗,我没有接受,我何德何能能担任这么大的汗位?” 羽缺、苏哈突然想到了什么,两人跪了下来,“我等恭请大都督就任乌斯德勒汗!” 乌斯德勒,在此时的室韦语里有“无处不在的水神护佑之人”的意思,这两人的意思也很明白,既然孙秀荣成了乌斯德勒汗,就能在湖泊里煮盐、煮硝了。 但孙秀荣却摇了摇头。 “我是霫部大都督,而以前的霫部都督都自称可汗,却没有具体的称谓,我的新部落叫博格拉,意思是公驼,在草原上,在荒漠里,只有骆驼能够自如地找到水源,这就意味着骆驼与水神之间有莫大关联” “草原诸部多半笃信长生天,万物都来自长生天的恩赐,假如你等非要我称汗,那就称博格拉汗吧” “大都督”,只见羽缺说道,“我记得回鹘人内部也是分为两汗,大首领称谓阿尔斯兰汗,副首领则是博格拉汗......” 孙秀荣却摆摆手,“不管他,先这样称呼吧,对了,孙孝恪......” 孙孝恪赶紧上前答道:“职部在” “你记下来,不幸罹难的匠人家眷每户补偿铜钱一百贯,其未成年子女有大都督府抚养到十八岁” “是” 孙秀荣又看着席元礼,“元礼,你的府兵技艺还没有忘却吧?” 席元礼笑道:“哪儿能呢,我以前可是重兵营的队正” “那好,你现在除了工曹、田曹诸事,从现在开始便兼任室韦军的副尉,从明日起,室韦军一分为三,一部分开始开垦田地,有席元礼督导,一部分去硝湖、盐湖煮硝、煮盐,由孙孝恪督导,工具这次都带来了,本督也会参与!” 第四十七章 种田季(4)室韦军(下) 眼下还是九月末,漠北虽然寒冷无比,不过土地仍未到冻得生硬的时候,羽缺等人无非不想种地,说谎罢了。 次日一早,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大鲜卑山露出小半个脑袋,孙秀荣便亲自带着牙兵都来到了伊敏河边,牙兵都身后站着三千刚刚操练了一个月的室韦军。 看着这些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不过依旧在寒风中散发着野兽气息的室韦人,孙秀荣在内心感叹着,“任用后世的八旗制度,让其勇猛者世代为兵,然后四处征伐将弱者收为奴隶,供养旗人才是眼下最合适的制度,不过既然自己来了,就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于是他大踏步来到他们面前大声喊道:“本汗决定了,不再勉强你们了,有谁不愿意种地、做工的,可以站出来,不过那之后你们就当不成室韦军了!” 他说的是纯正的林中索伦语,那种由原始的黑水靺鞨语与鲜卑语混合而成的语言,在场的室韦人自然听得懂。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站了出来,随着他们的站出来,随即又呼呼啦啦站出来一大片,最后,站出来的接近千人。 孙秀荣面无表情,继续大声喝道:“还有吗?” 连续喊了几遍,除了那千人,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苏哈!” 苏哈赶紧站了出来,这次跟着他来到这里的还有十个陌刀兵,一起跟着站在他身后。 孙秀荣在那千人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在中间停了下来。 “给你等最后一个机会,是否还是不愿意种地、做工?” 此时,兴许是瞧出他神色不佳,有一部分赶紧退了回去,随着这一部分退回去,又有一部分退了回去,最后留在原地不动的还有约莫一半。 再看时,只见这五百人个个身材健硕,神情极为剽悍,看着他们,孙秀荣竟想到了林中的猛虎,不禁暗暗叹息,“若是在后世清代,这些人都是巴牙喇的绝佳人选,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息,似乎要择人而噬” 若是一般人见到了,或者赞叹一声,或者惊惧不已,不过对于孙秀荣这位前世本就出身林中蛮荒部落之人来说,都是差强人意,这些人与以前曾在这附近的游猎的死神萧阿林还差了点意思。 “这么说你等都是想当兵的?” 见到他们脸上浮现出了喜色,孙秀荣却摇摇头,“太迟了,眼下你等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南下霫部红山挖矿,二是北上硝湖、盐湖煮硝、煮盐,若有违者,全家贬为奴户!” “你敢!” 站在正中一个身材比孙秀荣还高、还壮的汉子突然冲了出来,此时,孙秀荣手里只拿着那把三石力的黑云弓,那汉子手里却拿着一把短刀,众人见状,赶紧护在孙秀荣的面前,不过都被他赶开了。 就在众人稍一躲开的当口,那汉子已经高举起手中的短刀向孙秀荣刺来! 此时,孙秀荣已经将三石力的强弓用双手掰弯了,然后对着那汉子就是一下。 折弯的强弓蕴含的能量异常强劲,“啪”的一声猛地击打在那汉子头部,那汉子在原地转了转,瞬即倒在地上。 众人再看时,孙秀荣已经将黑云弓放回了胡禄(弓壶),双手却多了一把长刀! “还有谁?” 他继续大声喝着,那些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约莫有几十人一起冲了过来! 不过此时苏哈带着十名陌刀手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起!” 十一把陌刀高高扬起! “斩!” 一片银光闪过之后,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右肩胛骨到左肋骨以上的部位完全脱离了身体! 由于没有伤到心脏部位,这些人并没有马上死去,但剧烈的疼痛让他们在地上分成两半的躯体还在惨烈地喊叫着、呻吟着、蜷缩着,状况极其骇人。 此时,跟着这些人后面的人呆住了,不过,孙秀荣并没有罢手,他提着长刀又冲了过去。 一阵闪过之后,在他身边又倒下了十余人! “还有吗?” 此时,他全身已经溅满鲜血,连面部也有,右手的长刀更是鲜血淋漓,场景也十分渗人。 此时,剩余的四百余人都停住了。 半晌,这些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苏哈” “在!” “你带着这些人去翻地!” “是!” 就在这里,两头由孙秀荣专门从郁雨陵带过来的阉过的公青牛架着一架大型曲辕犁出现了,孙秀荣亲自掌着犁把,随着用牛皮、细铁丝制成的长鞭子在空中发出剧烈的声响,两头青牛带着曲辕犁快速朝前奔去。 耕了几个来回后,孙秀荣阿静曲辕犁交给了苏哈。 再硬的土地,有两头青牛的带动,都在刹那间被剖开了,何况现在并非隆冬季节? 这一次,孙秀荣一共带来了一百头青牛,随着他的示范,一百头青牛都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活动起来。 至于那几十个被他以及陌刀手杀死的室韦人,全家被贬为奴户,成了那十个陌刀手的奴隶。 ...... 次日,在后世大夏国用过的那处整个中国东北部唯一的天然硝湖附近,一场大型的祭祀仪式开始了,仪式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庆贺孙秀荣就任室韦人的博格拉汗的,一个自然是祭祀水神的。 与翻地相比,煮硝可是一个技术活,在孙秀荣的示范下,大约三百室韦人战战兢兢开始了用大铁锅提炼硝粉的工作,没多久,生产出第一批产品,并且合格的室韦人就成了工头,而少数从郁雨陵过来的工匠则来回穿梭指点。 在硝湖附近,就是一个大型浅层煤矿,另外三百室韦人在工匠的带领下开始挖煤、制作煤饼,而煤饼又源源不绝送到硝湖、盐湖附近用于煮制硝粉、食盐。 而此时,孙秀荣的一百牙兵在密切地监视他们。 当然了,这些人一开始自然不能很快地生产处合格的产品,孙秀荣也做出了将第一个月的产品全部浪费掉的打算,不过令他欣喜的事,这些人毕竟经过了一个月的军事训练,起码的服从性、纪律性还是有的,剔除刺头后,剩下的人虽然依旧剽悍,但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半个月后,煮硝、煮盐、挖煤、制作煤饼的各有三百人在忙活着,而在伊敏河两岸,开垦荒地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个月后,伊敏河两岸不禁开垦出了五万亩田地,还挖掘了水渠。 此时,在硝湖、盐湖煮硝、煮盐、挖煤、制作煤饼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重新投入到训练中来,而开垦田地的那些人捡起了他们的工具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就这样,在天宝三年(744年)来临之际,具伦泊(呼伦湖)附近的煮硝、煮盐以及制作煤饼的工作完全走上正轨了,而他们的军事训练也没落下,此时,孙秀荣又出现了,他让少数擅长这些工作的人留下来继续担任监工,而让部落里的老人和妇女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天宝三年元月份一直到四月份,室韦军又补充到三千人,从郁雨陵也送来了三千套军服和武器,正式训练开始了。 后来,马璘曾问起孙秀荣这件事,“大都督,都说室韦人凶悍无比,为何你一去便压服彼等,让其老老实实种地、做工、训练?” 孙秀荣说道:“这些人,都出自蛮荒之地,长期与猛兽打交道,自然凶悍无比,此时,若是你同他们苦口婆心教授礼仪、王道,无异于对牛弹琴,只有威压,才能让彼等心悦诚服,所谓怀威而不怀德,此之谓也” “譬如这大鲜卑山,山中猛虎、大熊、狼群众多,彼等都是凶兽,都无道理可讲,都以血脉压制......” “血脉压制?” “哦,猛虎天然对大熊、狼群形成压制,彼等一见到猛虎,都悄然远遁,对于我等来说,本人、陌刀手就是猛虎,彼等见了,便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当然了,光靠压制是不行的,等到春耕完成后年,由于有了完整的军服和武器,再进行操练就顺当得多,室韦人的向心力也加强了。 此时,军服和武器变成了将室韦军区别于其它室韦人以及靺鞨人的重要象征,让室韦军有了强烈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了,室韦人的凶悍,加上碎叶军的规制、武器,到了最后,室韦军的战力还在诸军之上。 整个冬季,霫部周边都相安无事。 而整个冬季孙秀荣都是在具伦泊附近度过的。 这一日,春暖花开,孙秀荣对羽缺说道,“室韦军训练的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想法?” 羽缺以前在部落时,管辖部众除了威压便是利用部落长老出面调停,饶是如此,管辖起来也很费事,见到孙秀荣在这里待了一个冬季便将诸人驯服的服服帖帖,内心也是佩服得紧,听了此话便说道:“无非是继续生产食盐和硝粉,伺弄田地罢了” “不”,孙秀荣却摇了摇头,他摊开了一张刚刚由仁勇都绘制的舆图。 “你看,这是大鲜卑山,山西基本上都是我等的领地,而在山东,北面是落坦部、蒙兀部,南面是东室韦、黄头部、达末娄部、达姤部,最北边还有岭北室韦,那太远了顾及不到,不过大鲜卑山附近的部落就不要放过了” “今年,你的任务就是将其一一征服,然后全部迁到西边,望建河以西还有大片的牧场,都迁到那里,然后从中在招募两千人,如何训练,你应该知晓了” 又对李思慕说道:“等到将大鲜卑山以东的室韦诸部压服后,你就可以回到黑水思慕部,你有我霫部大都督的令牌和副尉官职,回到那里后若是愿意就在部落里过活就不用回来了,若是愿意回来,就在周围诸部招募愿意向本汗效忠的勇士三百人回到我这里” 李思慕点点头,说道:“多谢大都督,在下回去之后,无论回来与否,都会带回讯息” 第四十八章 种田季(5)渤海郡王 孙秀荣在室韦诸部的一系列行动在漫长的冬季自然不会传到长安去,不过却传到了如今将都城设在忽汗(后世敦化市)的渤海国,原本已经与大唐偃旗息鼓的渤海国郡王大钦茂眼见孙秀荣如此作为,这心思便活泛起来。 在大钦茂之父大武艺时代,就是因为渤海国(当时其自称震国,实际上就是肃慎国)擅自攻打臣服于大唐的黑水都督府而受到大唐的惩罚,两国便大开战端,那时,大武艺一度攻陷安东都护府所在的辽东,还渡海攻击登州。 不过最后大武艺还是选择了妥协,并退出了安东,他深知自己只是一时得利,长久下去自己绝不是对手,因为一旦占据辽东,大唐必将将其视为像高句丽那样的劲敌,自己这渤海国能否生存还是一个问题。 于是,他采取了合纵连横的策略,不仅与突厥、回鹘、新罗、契丹交好,甚至远渡重洋到日本示好,当然了,在大武艺时代,与大唐战事的末期,他出卖了契丹人,此后辽金便成了世仇,此是后话。 见到霫部大都督攻打室韦诸部后,大钦茂也没有犹豫,立即再次发兵攻打黑水靺鞨。 变局,再次发生。 在天宝三年夏季,羽缺的室韦军完全征服了大鲜卑山以东室韦诸部,并按照孙秀荣的意思将其迁徙到大山以西,在大钦茂攻击黑水靺鞨时,一部分黑水靺鞨继续向北逃亡,一部分人则迁徙到以前岭东室韦的地盘,也就是后世齐齐哈尔到哈尔滨一带。 而此时渤海国为了不与大唐发生直接冲突,将心思都放在黑水下游以及乌苏里江以东的地方,黑水靺鞨迁徙后,倒是让大钦茂如愿以偿,他没有再攻击已经迁到挨着新室韦的霫部大都督范围,而是全力经营鸭绿江以东的地带,与历史上相比,渤海国更早占据了广袤的土地。 渤海国可不是普通部族可比的,如今的大钦茂手底下有精锐五万,政体也完全按照大唐规制设置,境内牧户、农户、匠户各安其业,拿下乌苏里江以东的广袤地带后,收揽了大量没来得及逃走的黑水靺鞨以及粟末靺鞨丁口,实力大增。 而大唐在灭亡高句丽后藏在各地的高句丽人此时也出来拥护大钦茂的统治,加上以前叛乱的契丹、新罗人,渤海国的强盛已经用肉眼可见了。 当然了,大唐灭亡高句丽后,在其故地安置了大量的汉人府兵,在武周时期,营州都督赵文翙残暴无度,安东都护府大量汉人逃亡渤海都督府(后世吉林、朝鲜北部以及俄罗斯远东部分地区)耕种,这才是渤海国崛起的关键。 若是没有这些汉人农户,大祚荣靠什么建起城池,以及供养五万大军?虽有部分高句丽遗民,但汉人农户才是最关键的。 眼下,在后世吉林高官春市为中心的方圆几百里的大平原上,广布着汉人、高句丽农户。 孙秀荣拿下黄头室韦后,黑水靺鞨的李思慕带着思慕部便占了这个地方,也就是后世吉林省松原市附近的地方,李思慕没有带着勇士回到霫部,因为他一回去就受到了大钦茂的攻击。 不过将部落迁徙到黄头室韦地方,进而与新室韦相连,也算是没有辜负孙秀荣的期望。 原本李思慕在大钦茂的压力下是想将部落迁到岭西的,不过在孙秀荣知晓后劝说他就留在原地,由于身后有强大的霫部支持,投靠李思慕的黑水靺鞨人越来越多,到天宝三年秋季的时候,李思慕的思慕部已经膨胀到万余户,并完全占据了岭东室韦的地盘。 这一幕,自然让大钦茂不爽。 但大钦茂也没有做出攻击李思慕的举动,而是继续稳定乌苏里江以东的诸部。 天宝三年的秋末,忽汗城(满清时代叫阿克墩城,也是由忽汗二字转音而来,阿克墩,坚实之意也),年仅二十二岁的大钦茂接见了一人。 也不能算是“接见”,在忽汗城的鸿胪寺驿馆里,那人接见了大钦茂。 只见那人身材瘦长,背还有点驼,胡人模样,双目锐利,竟是安禄山的拜把子兄弟史思明,现在贵为平卢节度使府都知兵马使,虽然眼下贾循才是平卢节度副使,不过任谁也知道史思明才是营州的二号人物。 这一次,史思明是带着严庄过来的。 大钦茂在鸿胪寺驿馆待了整整半日,黄昏时分才出来。 出来时,大钦茂的面色还带着笑意,不过陪着他面见史思明的大将军杨承庆却知晓大事不好。 大钦茂今年才二十二岁,他极度仰慕大唐文化,特别痴迷于唐诗和音律,他上台后任用的人也多有这两方面才能,比如杨承庆、杨泰师兄弟擅长诗词,而已珍蒙则擅长音律,都被封为将军,还是忽汗城左近大州的刺史。 这里面,杨氏兄弟都是汉人,而已珍蒙则是高句丽人,都能身居高位随侍在渤海王左右。 当然了,作为堂堂有着胜兵五万的大国,大钦茂身边自然有真正的武人,本族人完颜承德就是其中之一,他统领着忽汗城一万精锐步骑。 自从大钦茂上台后,整个忽汗城都是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连大钦茂自己走在大街上也怡然自得,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一国之王而前呼后拥。 当然了,眼下的大钦茂是一个翩翩少年,穿着唐装,梳着唐髻,发髻上扎着白色的丝带,一身白色稠衣,行走在大街上除了引起众人的赞叹外并没有谁想做出行刺的壮举。 在这个时代,在尚处于初创阶段的渤海国,这一切自然都是假象,以粟末靺鞨为主的渤海国骨子里依旧是一个渔猎为主的国度,部落之间的仇杀依然是司空见惯。 当大钦茂走在大街上时,街上的人群大多数都是他的护卫假扮的,这一切只有完颜承德知晓,连杨承庆、已珍蒙这样的近臣也不知晓。 这才是年仅二十二岁的大钦茂厉害之处。 而一旁陪着的杨承庆每当见此情形,自然忍不住要发出“郁郁乎文哉”的感叹,似乎他在大唐没有实现的理想“竟然”在这里实现了。 很快,一行人回到了王宫。 坐定后,杨承庆、已珍蒙分列左右,而一个身高几乎有六尺的壮汉挺胸挎刀站在大钦茂身后,此人自然就是大钦茂的妻兄,现渤海国第一勇士、京师御林军都统完颜承德了。 据说,完颜承德原名乌延如虎,是粟末靺鞨一个小部落乌延部的嫡长子,大钦茂上台后将该部落名称改为完颜部,又将乌延如虎改为完颜承德。 一回到王宫,君臣几人都是怒容满面。 整个下午,大钦茂与史思明见面都是在屈辱中渡过的,他好像不是一个东海大国的国王,而是一个蛮荒部落的小酋长。 沉默了许久。 “大王” 杨承庆开口了,他擅长诗词,又能骑射,在渤海国算是文武双全之人了,故此他是渤海国名义上的“兵马大元帅”,他原本是安东都护府的小吏后人,来到渤海国后骤然得到高位,自然要誓死报效君王。 “主辱臣死,请大王允许微臣去死!” 大钦茂这时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听闻杨承庆此话,不禁笑道,“好你个杨承庆,你要死为何不在驿馆时去击杀史思明那驼背,做出蔺相如血溅五步的壮举?此时要死,岂不贻笑大方,好啦,赶紧说说对策” “咳咳”,杨承庆有些尴尬,不过他终究是位极人臣之人,转瞬就回复了原状,这一幕,就连高句丽人已珍蒙也极为佩服,暗自感叹:“看来我的养气功夫尚不如杨承庆啊” “殿下,微臣倒是觉得事情尚有可为” “哦?” “殿下,安禄山、史思明都是西域粗陋不文的胡人,惹恼周边部族以便彼等从中取利乃是惯常做法,彼等不光是对我大渤海国是这样,对付契丹、奚部、室韦何尝不是如此?故此,我等切莫中了彼等圈套” “这一节本王也想到了,不过,本王顾虑的是史思明这驼背说的另一件事.....” “让我等攻打迁到岭东室韦地方的黑水靺鞨?可是该部从远处来说是大唐钦封的黑水都督府下辖部落,从近处来说又投靠了如今风头正盛的霫部大都督” “再者,先王时代,我国先是与契丹、突厥、新罗交好,后来又恶了契丹人,眼下双方几乎是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我国攻打岭东室韦的黑水靺鞨,契丹人十有八九会侧击我后背,届时我等又该当如何?” 大钦茂不置可否,他将目光投向了已珍蒙,此人曾经出使日本,眼下掌管着礼部和以高句丽人为主的步军,并非杨承庆可比。 果然,已珍蒙站起来说道:“安禄山、史思明虽然恶贯满盈,不过彼等既然来到这里说明大唐对霫部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前不久,每年一次过来采购人参、貂皮、珍珠的胡商曾透露过,这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是从遥远的西域过来的” “其过来时,一路上曾受到不少波折,显然朝廷是为了......” 大钦茂接过了话茬,“借刀杀人!” 已珍蒙点点头,“显然如此,此人汉人出身,不过祖上却拜契丹人为义父,说起来此人与殿下倒是有一些渊源......” “哦?” “殿下,武周时期,契丹人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当时我国大圣明武高大王也被叛军裹挟,就在孙万荣军中,孙秀荣的阿翁就是孙万荣的义子,而就是因为依附叛军,生怕事后受到牵连,大圣明武高大王才带领族人离开营州来到东海一带,进而才有了渤海国的基业” (大圣明武高大王,就是渤海国始祖大祚荣) 大钦茂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一节。 “故此”,已珍蒙继续说道,“微臣倒是建议,因为攻打黑水都督府,已经恶了大唐,又与契丹交恶,干脆与霫部交好,不理睬史思明那驼子,静观其变就好,若是大王下定决心,杀了史思明那厮也不算什么” “不妥”,大钦茂赶紧摆摆手,“岂能如此行事?史思明虽然言语龌龊,终究是大唐高级官员,还是平卢节度使府的二号人物,听说其与安禄山情同手足,若是杀了此人,安禄山肯定会兴兵来讨,我等虽然不惧他,总是失了先手” “不过”,看着已珍蒙面色不佳,大钦茂接着说道:“结交霫部孙秀荣倒是可以,既然如此就劳烦已君走一趟” 第四十九章 世上只有利益好(1) 历史的车轮依旧烟尘滚滚,显示着他的巨大威力。 本年秋,是一个异常特别的秋天。 拔悉密的阿史那施,也就是被回鹘、葛逻禄推上突厥大汗位置的颉跌伊施可汗,眼见正统的突厥大汗乌苏米施可汗岌岌可危,自然不会怜香惜玉,趁着乌苏米施不备之际发动大军突袭了乌苏米施的大帐,击杀了他。 突厥人再立乌苏米施之弟为白眉可汗。 后突厥大乱,王忠嗣此时出手了,大破突厥诸部,击溃其左厢十一部。 而蛰伏许久的回鹘人此时终于出手了,回鹘可汗骨力裴罗打着为乌苏米施报仇的旗号反击阿史那施,并顺利斩杀之,拔悉密部灭亡! 当然了,灭亡的只是金山北麓、乌德鞬山西麓的拔悉密部落,天山北麓的拔悉密部落自当被大唐全数拿下。 骨力裴罗占据了突厥人盘踞几百年的王庭,也就是鄂尔浑河上游、乌德鞬山中的某地(后世蒙古国哈尔和林附近),并击败了葛逻禄人,此后,回鹘人拥有了整个乌德鞬山以东的部族,总户数超过十万,初露大兴之象。 什么结拜兄弟,在骨力裴罗眼里都不值一晒,他连强大的大湖区域葛逻禄都不怕,还怕甚霫部大都督? 户数十万,那就是四五十万丁口,眼下突厥汗国正在苟延残喘,败亡就在顷刻之间,若是回鹘人将其全部拿下,又是一个百万人丁的大汗国矗立在大唐北境。 甫一接到这个消息,孙秀荣沉默了。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无奈。 此时,若是还像历史上一样,回鹘人还是对大唐言听计从,骨力裴罗麾师东征的话,多半会像历史上默啜东征契丹一样,成为自己部族历史上最惨淡的一刻。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距离天宝二年冬季击败拔野古部已经过去几乎一年了,他的提早谋划已经初见成效。 他已经在郁雨陵试制出了短管火炮以及震天雷,火炮都是两三百斤的轻便东西,既可以用大奚车拉着走,也可以用马匹或骆驼驮着,两三人即可抬着走,由于是短管火炮,主要用途在于喷射散弹,当然了抵近之后也能轰击用木栅栏围成的营寨。 这些火炮不多,只制作了几门,震天雷倒是大量制作了,凭着这几门火炮,想要击败回鹘人的十万大军几乎没有可能。 不过,大唐真的需要一个如此强大的回鹘汗国吗? 正在思忖这些事时,渤海国的已珍蒙到了。 对于渤海国孙秀荣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眼下并不是实现它的时候。 他以大礼接见了已珍蒙,并签署了秘密盟约——渤海国眼下通行汉文书写和会话,盟约自然是由汉文写成的。 已珍蒙是从岭东室韦那里过来的,虽然渤海国与眼下盘踞在岭东室韦故地的黑水靺鞨是大仇,不过看在使者的份儿上,李思慕还是让其过来了。 结盟之事,对于眼下强敌环伺的孙秀荣来说自然越多越好,当然了,作为一个穿越者,盟约自然不会牢牢地束缚者他,刚刚立国的渤海国何尝不是如此。 以前渤海国为了对付大唐,那甚突厥、回鹘、契丹、奚部、新罗,甚至遥远的葛逻禄、日本渤海王也派人联络,后来感到事情不对的时候抛弃其盟友起来也毫不含糊,这才与契丹人成了世仇。 对于孙秀荣来说,渤海国是一个真正的宝藏之地,此乃后话,此处不再赘述。 眼下他的心思就要全部放到突厥汗国岌岌可危后可能造成的草原形势上来。 大帐里,套在铁管上是一圈硬木圆桌,中间的豁口就是铁皮炉子,一份黑麦饼子,两大碗放了糖的奶茶,一份烤羊肉,这就是孙秀荣的午餐。 既然是两份,自然还有他人。 坐在他正对面的正是刚从原辱纥主部山北榷场赶回来的仁勇都校尉苏希杰。 来到霫部,经过历次战事后,以前的碎叶军缴获了大量的丁口,而碎叶军整体接受了赫连部、拓跋部的妇孺,成了有家室的人,至于军官一类的,则大量与霫人三部的贵族联姻,也是有家有口。 新成立的饶乐军相差仿佛,五千户拔野古妇孺成了他们的家室,军官也与原南拔野古贵族联姻。 连苏希杰这样的突厥人也成了霫人三部之一的娄室部大酋娄室撒剌的女婿。 眼下看来就属他们的大都督、博格拉汗孙秀荣形单影只了。 今日苏希杰过来,除了要与孙秀荣商议大事,也是要将怛逻斯的事情向他汇报。 两人边吃边聊。 “郡主很好,世子也很好” 听到苏希杰此话,孙秀荣郁结了两年之久的情感终于释然了。 “按照商队的讯息,以荔非守瑜、封常清为首的碎叶镇官员颇为稳定,不过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还是向那里委派了大量的官员,他们取消了牧户府兵,又向那里迁徙了大约三千户汉人府兵农户” “除了荔非守瑜、封常清,还有驻扎在碎叶城、朝廷钦封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昕,其与荔非守瑜一个住东城,一个住西城,倒是像极了安西四镇” “由于周围大多数部族都投靠了碎叶镇,阿史那昕能够管辖的部族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据说阿史那昕也为此事大发雷霆,还向朝廷大倒苦水,不过荔非守瑜压住了此事,最后阿史那昕只能不了了之” “据说在这件事上夫蒙灵察是支持荔非守瑜的,荔非守瑜娶了哥舒海哥的妹子后,又在夫蒙灵察的牵线下,娶了夫蒙家族的女人为平妻,眼下倒是与夫蒙灵察关系颇深......” “荔非、夫蒙,乃迁到大唐的两大羌人家族,夫蒙灵察这么做也是应有之意” 说到这里时,苏希杰偷偷瞟了孙秀荣一眼,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说道:“饶是如此,像侯琪、元丰、李进才、石玉奴等将领也都各司职守,碎叶军,咳咳,那里的碎叶军都还是控制在这些人手里” “好了”,孙秀荣摆了摆手,“说眼前的事情吧,眼下乌苏米施可汗、颉跌伊施可汗都死了,白眉可汗在位,不过其左厢以同罗为主的十一部被王忠嗣击破,只剩下以仆固部为首的右厢八部,覆灭就在眼前......” 说到这里时,孙秀荣自然记得就是回鹘大汗骨力裴罗杀死了白眉可汗,然后后突厥灭亡,回鹘人成了漠北主宰。 乌德鞬山附近部族众多,在此之前骨力裴罗必定会先稳固内部再说,等到以鄂尔浑河流域以及乌德鞬山附近的部族整顿的差不多了,就是他出兵白眉可汗给其最后一击的时候。 以回鹘人眼下的实力和威望,这个时间最长一年,最短也就几个月,具体时间孙秀荣自然记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以自己甫一离开西域受到的“待遇”,若是某人让回鹘人出手对付自己,自己还能躲过吗? 这一切的关键在哪里? “白眉可汗!” 孙秀荣抓到了要害。 “在白眉可汗没有覆亡之前,回鹘人是没有闲心来对付自己的,而白眉可汗在左厢十一部受到极大削弱后,还有右厢八部,至少还有三万户,其中更有以仆固怀恩为代表的的精锐仆固骑兵” “若是利用好了,白眉可汗还是能勉强抵挡一阵子的,只要给自己半年的时间,等到那些利器全部制备完成,就算回鹘人来了也不怕!” 想通这一点,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希杰,你觉得我等目前的状况如何?” 苏希杰回道:“还不错啊,收纳岭东室韦后,以具伦泊为中心的室韦诸部数量暴增到两万户,羽缺又从中招募两千精锐,眼下室韦军也增加到五千人,今年伊敏河两岸的黑麦也丰收了,养活五千人马完全不成问题” “加上诺门罕的饶乐军,郁雨陵的碎叶军,若是将薛延陀、霫部、新室韦、诺门罕的部族全部加起来,至少也有三万精锐部族骑兵,以职部来看,没有什么人能对我等造成威胁” 孙秀荣摇摇头,“你的眼界还是太小了,我等自从怛逻斯出发后,离开北庭开始,有一日是平静的?” 苏希杰心里一凛,“大都督说的是......” “不单是这个,还有回鹘人,回鹘人与大唐关系颇佳,若是......” “大都督,我明白了,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吧” “眼下突厥残部散落在西起乌德鞬山东南角,东到阴山北麓的广袤地带,这一地带牧草稀少,都是戈壁荒漠,突厥残部的牛羊马匹肯定大量死亡,眼下不知白眉可汗藏在什么地方,我要你立即出发,径直往西北行走,直到找到白眉可汗为止” “找到他后,告诉他,这个世上唯一能救他的就是本汗,让他不要理会老弱病残,将其丢给回鹘人即可,同时,让在拔野古部南侧的仆固部立即南下,迁徙到以前契苾部所在的地方,然后以仆固部为中心布置防线” “告诉他,本汗愿意与他杀青牛白马祭天,并折箭为誓” ...... 苏希杰走了,他本就是突厥人,对于东突厥后裔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但那毕竟是突厥人啊,故此,对于孙秀荣此举,虽然不大明白背后的意思,他还是很兴奋地接受了。 他先是飞速回到了山北榷场,次日一早,一个胡人商队便从那里出发了。 路线,一路向北。 第五十章 世上只有利益好(2) 此时,从山北榷场出发,一路向北,沿着后世苏尼特右旗二连浩特赛音山达可抵达鄂尔浑河流域,这是漠北诸部“参天可汗”要道之一,也是最主要的一条道路。 原本苏尼特右旗所在的地方也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的牧场,不过在该部被契个部吞并后,牧户大多数都迁到了靠近大唐的地方,这处牧场就被习惯了在荒漠里生活的薛延陀部占据了。 商队抵达此处时,一路安然无恙,不过再往北,就进入突厥右厢的领地了。 秋末时分,漠北一片枯黄,位于乌德鞬山与郁雨陵大草原之间的地带更是如此。 但这里并不是沙漠,而是戈壁草原,也即半荒漠草原,这样的地方有一定的降水量,咸水、淡水湖泊广布,地下水丰富,虽不是郁雨陵那样的优质草原,但在漠北也算难得了。 但这个难得是对于春夏季节来说的,到了冬季,大地与天空则完全陷入一片枯黄——山体、土地、砂砾、石块都是黄褐色,由于地方极为开阔,北方不时袭来的大风卷起了大量的砂砾和尘土,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黄褐色。 这样的地方对于西突厥人苏希杰来说倒是司空见惯,离开薛延陀部的牧地后,他让商队拖在在后面,自己带了两名仁勇都士兵一人双骑沿着驿道飞也似的向北面奔去。 在这样的道路上奔驰,每人的面上都蒙了一层细纱,每隔小半个时辰都要下马更换细纱,因为马匹奔驰小半个时辰后,浮在空中的灰尘已经将细纱完全塞住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奔驰,一路歇息,对于仁勇都,特别是大部分出自怛逻斯的仁勇都来说,判断、寻找水源乃是基本素质,一路上倒不是完全荒芜一片,偶尔也会碰到野驴和野骆驼,在那样的地方就是有水源的地方,倒是一个明显的标志。 就在苏希杰三人在荒漠里奔驰时,在后世二连浩特附近,由于周围湖泊众多,虽然多为咸水湖,但也有少量淡水湖,便成了牧户聚集的地方。 眼下此地却被一个军营占据了。 有湖泊的地方,草木也较为茂密,就算在冬季,干草也众多,对于不挑食的漠北牛羊马匹来说算是不错的食物了。 在苏希杰等人即将抵达此处时,一场狂暴的风沙刚刚肆虐了这里。 在靠近这里最大的一个淡水湖的背风处,矗立着一顶稍大一些的帐篷,风沙刚刚停歇不久,里面的人忙不迭地打开了帐帘,随着用多层骆驼皮缝成的帐帘扬起,大量的灰尘随着扬起,在一片尘土中,一个面庞消瘦、高挺的中年汉子露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与其相比,其身形倒是敦实得多,不过面色稚嫩,身形尚未长成,但一脸的剽悍之气却溢于言表。 帐外站着的两个卫兵都用白布包着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见到这两人出来,赶紧将右手放在左胸口低头施礼。 中年汉子点点头,问道:“有何异常?” 卫兵答道:“并无.......” 话音未落,远处又扬起了一片沙尘,此时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作为常在漠北生活之人自然知晓那是一队骑兵。 “难道是拔延回来了?” 原来此人叫仆固怀恩,其祖父歌滥拔延曾担任大唐右武卫大将军,其父乙李啜拔也曾担任过大唐的左骁卫大将军。 后突厥复兴后,仆固部跟着又迁回了漠北,曾经担任过的职衔自然早就烟消云散。 但仆固怀恩却是其中的异类,他从小向往大唐文化和生活,是仆固部第一个将“仆固”用做自己的姓氏的,在后突厥最兴时代还偷偷跑到长安就学,后来自然被李隆基知晓了,对他也是赞誉有加。 “怀恩”就是李隆基赐给他的名字。 回到漠北后,仆固怀恩用大唐的规制打造了三千仆固精锐,虽然武器、铠甲比不上唐军,也没有强弩,不过胜在都是骑兵,与碎叶军一样,战力实际上也相差仿佛了。 骨啜叶护被杀之后,刚刚就任可汗之位的乌苏米施惶惶不可终日,就是在仆固怀恩的强烈建议下将部众迁徙到靠近大唐的地方,不过乌苏米施可汗可不想一上台就投降大唐,此时他的手里还有左右两厢十九部,实力还很强劲,虽然比不上回鹘、葛逻禄、拔悉密的联军,不过也有五六万之众。 于是,乌苏米施可汗一边向南撤一边在回鹘人、唐人之间来回勾连,无非是利用一方来压服另一方,浑不知此时大唐已经与回鹘人达成了秘密协议,对于乌苏米施可汗这一套根本不理会,于是乌苏米施可汗就尴尬了。 离开了草木丰饶的鄂尔浑河流域后,带着五六万户部众,二十多万丁口、几百万牛羊马匹如何能在茫茫戈壁草原上熬过整个冬季? 其实,此时他只要真正向大唐服软,就能迁到后世包头到乌兰察布一带,那里的牧场就算在冬季也能养活大批的牛羊,可惜,他被唐人、回鹘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以为能上下其手,于是就只能逡巡在戈壁上蹉跎时日。 眼下还只是十月份,部落里的牛羊就大批饿死,若是整个冬季过去(到明年四月份),部落里的牛羊恐怕会所剩无几! 这也是仆固怀恩所忧虑的。 当然了,在此时的仆固部东南部,以前契苾部的牧场,只有少数牧户在那里游牧,若是全部迁到那里,就能勉强渡过整个冬季,不过那块牧场名义上是拔野古部的牧场,而拔野古部与回鹘人的关系甚好。 若是在以前,突厥人自然能大大方方去那里驻牧,不过眼下却有些不同了。 在突厥人的撺掇下,拔野古进攻霫部未果,不仅失去了南拔野古优质的牧场,连带着也失去了这一片土地,那里,已经至少在名义上是霫部的牧场了! 若还是以前的霫部,一向心高气傲的突厥人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里,直接开过去就是,但是眼下的霫部却是一个从万里之遥的西域一路杀过来的碎叶军头目统领着,还刚刚击败了强大的拔野古部! 若在这个当口再与霫部产生冲突,突厥汗国必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正想着,前面那片随着马匹的奔驰卷起的沙尘已经来到了跟前。 最前面的马匹已经从沙尘里露了出来,一匹大漠罕见的黑色大马,马上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大汗见了他赶紧飞身下马,他庞大的身躯从战马上跃下来时灵活的就像天上盘旋的猎隼。 此人正是在仆固怀恩军中担任游骑头目的仆固拔延,他是仆固怀恩的侄子,也是仆固部第一勇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当他从沙尘里单膝跪下并露出那张马脸时,面上竟带着喜色。 此时,所有的马匹都停了下来,不用仆固拔延介绍,队伍里多了三个陌生人,都是突厥人模样,不过都是胡商护卫装扮。 ...... 在仆固怀恩大帐以北约莫四百里的地方,就是后世蒙古国东戈壁省省会赛音山达所在,与此地相比,那里环境稍好一些,有山体遮挡风沙,有断断续续的河流连着众多湖泊,自然也有成片的草场。 这里就是现任突厥大汗,白眉可汗的大帐所在。 白眉可汗三十左右,典型突厥人长相,若不是事情紧急,而是在寻常时日,是轮不到他来担任突厥大汗的,不过也是因为这样,他既忐忑又兴奋,但在其左厢十一部被王忠嗣击溃后,忐忑便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 接到仆固怀恩连夜累死了好几匹马送过来的情报,白眉可汗却又犹豫了。 他现在犹豫的是彻底南下阴山南麓,投靠大唐,还是东去契苾部的牧场,甚至也起了击败霫部,占据那里牧场的心思。 最终,他将最后一个心思抹去了。 “霫部能一战而击败拔野古人,还占据了克鲁伦河以南的拔野古领地,实力肯定不可小觑,不过这孙秀荣有这么好心让我部靠近他的牧场吗?” 他在大帐里走来走去,盘桓了许久才想起一事。 “快传贾巴尔!” 没多久,一位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出现大帐里,他的黑袍上连着帽子,他进来后将帽子向后一推,露出了一副时下典型波斯人的装扮。 此人竟然是密特拉.贾巴尔!那位曾在碎叶川以北的秘密山谷里兼任马贼的波斯最原始的祆教密特拉教教主。 他不是在怛逻斯主持那里的祆寺吗?为何来到了这里? 作为仁勇都校尉的苏希杰为何没有得到这个情报? (贾巴尔,波斯语,异教徒) “贾巴尔,你既然是从怛逻斯过来的,必定熟悉孙秀荣,眼下他让我部去靠近他的牧场,您认为如何?” 听到白眉可汗此话,贾巴尔脸上顿时显出了异样的色彩。 说起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有些离奇。 原本他是在怛逻斯祆庙主持教务的,不过由于怛逻斯的教众都是正统的祆教徒,与他笃信的教义格格不入,没做多久他就离开了,由于孙秀荣不在,没有人能约束他,荔非守瑜、封常清也认为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便随他去了。 贾巴尔离开后,一路向东,先是来到了此时在萨彦岭西麓游牧的辖嘎斯人,巧合的是,此时的萨彦岭辖嘎斯部已经信仰了摩尼教,原本从河中过来的摩尼教教长正要大展拳脚时却病死了,当贾巴尔抵达时,辖嘎斯人还以为他也是摩尼教徒,便将他留下了。 摩尼教与祆教不一样,可是有教义的,在那位病死的摩尼教教长的身上,贾巴尔发现了一卷羊皮,上面就用波斯语写着摩尼教的大义。 以前,贾巴尔连正统祆教都不屑一顾,遑论“离经叛道”的摩尼教?不过在看了羊皮卷后,立时对该教有所改观。 于是,他就“皈依”了摩尼教,并以摩尼教教长的身份在辖嘎斯部传教,传完之后,他信心大增,越过萨彦岭后继续来到乌德鞬山附近,他在葛逻禄部碰了壁,此时的葛逻禄部还是一个笃信原始萨满教的部落,虽然牧户众多,与回鹘人并立于漠北,但内部规制还极为原始,自然不理会他。 贾巴尔只得继续东进。 他在回鹘部受到了骨力裴罗的热烈欢迎。 这其中的关窍是,骨力裴罗曾经带领部落南下靠近大唐,对大唐的规制有所耳闻,眼下突厥汗国覆灭在即,若他回鹘联盟还是以前的那一套,就算接替了突厥人的权力,恐怕也不会长久。 于是,他心中自然有了利用摩尼教来对付眼下在漠北极有权势的大小萨满,而汗国的摩尼教教尊却由回鹘大汗来任命,而不是像萨满突然有一日觉得大萨满的魂灵附身了,他必须就位大萨满那样世代传递,完全不用理会部落酋长。 第五十一章 世上只有利益好(3) 贾巴尔在回鹘大获成功后,竟有被骨力裴罗封为“国师”的可能,他自然喜出望外,不过一听说整个漠北还是四分五裂,以前占据主导地位的突厥人还在时,他的心思不禁活泛起来。 “回鹘人?没听说过。若是让漠北的突厥人也信仰摩尼教,自己成为整个大漠的摩尼教教宗,那绝对是无上荣光” 于是,他辞别了骨力裴罗,打着说服白眉可汗降服回鹘人的幌子离开了。 对于骨力裴罗来说,他自然知晓贾巴尔的行为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因为对于突厥汗国来说,除了蓝突厥,剩下都是他们的奴隶,他们怎会向奴隶屈服? 不过站在骨力裴罗的立场,若白眉可汗在走图无路之际接受了摩尼教,进而率领部众向回鹘人投降,那自己今后统一大漠的阻碍就少得多。 管他呢,反正自己也不会失去什么,死马权当活马医,没准真能实现了呢? 于是就放任贾巴尔南下了。 骨力裴罗没有想明白的是,人家突厥人蓝贵族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几百年,已经在草原诸部中形成了不可磨灭的“高贵”印象,自然可以对大小萨满进行压制,你回鹘人刚刚洗脚上田不久,岂能马上如愿? 别的不说,拔悉密的阿史那施可是正经的蓝贵族,但因为参与杀死骨啜,就被蓝贵族集团开除出去,而在阿史那施号令大漠时,除了回鹘人、葛逻禄人隔岸观火,其它诸部基本上都不理会他。 这就是草原贵族的血脉力量,非一夕之功可成。 来到白眉可汗驻地后,白眉可汗对什么摩尼教毫无兴趣,反而对回鹘人占据突厥王庭后种种行径刨根问底,这让贾巴尔十分失望。 至于更东边的孙秀荣,贾巴尔的态度十分复杂。 “公平地说,他治下的怛逻斯一带远胜大食统治下的波斯,也远胜粟特人统治下的河中诸国” 不过一想到孙秀荣对付自己的态度,贾巴尔不竟有些不寒而栗。 “此人对任何宗教都只是表面上感兴趣,实际上都是敬而远之,他有的只是利用!天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对神秘世界毫无敬畏之心?!” 于是,在听到白眉可汗说到孙秀荣让突厥残部去东边与之相邻时,贾巴尔就大叫起来,“不可!千万不可!大汗,那孙秀荣是一个毫无信仰的魔鬼,他是唐人,但为何连唐人都不喜欢他?他从怛逻斯来到大漠,一路上受到众多部族的攻击,难道只是因为诸部自己的原因,其中难道就没有有大唐的身影?!” 这一节,白眉可汗自然知晓,其中原因也略知一二,但如果这么说就认为孙秀荣是一个魔鬼那就有些可笑了,对于贾巴尔的来历他并不清楚,他这么一叫反而让他认为此人就是骨力裴罗派过来招降他的。 于是便挥手让他退下,此时,大帐外突然有了动静,一听到那声音,白眉可汗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一拍自己的脑门,“放着族里这么一个智者不请,反而请来一个神棍!” 他正要迎出去,帐帘打开了,进来了一个白发老妪。 此人叫骨啜禄婆匐,后突厥复兴之元勋暾欲谷之女,毗伽可汗之妻,从其子登利可汗开始,后突厥发生一连串变故,可汗、叶护、特勤死伤无数,但始作俑者骨啜禄婆匐一直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暾欲谷之故。 在普通突厥人心里,恐怕暾欲谷的地位比那些大汗还要高一些。 后来,骨啜禄婆匐也投靠了大唐,还被李隆基封为宾国夫人,年俸二十万贯,也算是颇有善终。 与其父暾欲谷相比,婆匐继承了他的聪明,却并没有继承他的智慧。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如今突厥汗国为数不多的“智者”之一。 婆匐一进来,贾巴尔便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能得逞了,这个老妪虽然年过六旬,却在他刚抵达此处时就识破了他的目的,让他徒唤无奈。 “慢着!” 他正要退出去,却被婆匐喝住了。 婆匐对着白眉可汗说道:“可汗,我想问一问他,可否?” 此时,白眉可汗已经坐下来了,既然婆匐来了,就没有自己的什么事了,他一摊手,做出了无不可的手势。 婆匐说道:“我刚才在帐外时,听到你大声说那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是魔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巴尔无奈,只得说道:“请问可敦,贵部之人笃信何物?” “长生天” “那就是了,听说大唐之人笃信他们自己创造的道教,西域一带,有的信仰佛教,有的信仰祆教,有的信仰摩尼教,当然了,可恶的大食人信仰的是大食教,无论如何,他们都信仰神秘世界能为他们指点道路的大神,这都是人之常情” “但孙秀荣此人,虽是唐人,却并不笃信道教,据说又出身契丹,也会萨满仪式,但以我来看,其对这些东西有的只是利用,毫无敬畏之心......”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尊敬的可敦,在河中诸国以北,存在着大量笃信萨满的部族,那里的人除了信奉、尊崇,每家每户都会有大量的神祇雕像伴在左右,但孙秀荣无论是身上还是家里都没有,除此之外,他的举动也与那些部族的人毫不相关” “于是你就说他是魔鬼?” “是的,太可怕了,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人竟然身居高位,太可怕了,他不是魔鬼是什么?只有魔鬼才会表面上来看什么都会,却什么也不信!” 婆匐未置可否,她说道:“先不说这些,按照你的说法,回鹘人已经接受了这甚摩尼教?” 贾巴尔点点头,眼里泛着异样的光彩,“那是肯定的,光明尊者会指引该部走向辉煌的.......” 婆匐转身对白眉说道:“大汗你可听到了?眼下回鹘人占据了我蓝突厥已经住了几百年的王庭,他还击败了拔悉密、葛逻禄,若大汗还没有振奋之心的话,回鹘人一统大漠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贾巴尔从婆匐话里听出了什么,不禁大声叫道。 白眉面上明显有些烦躁,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既然回鹘人接受了摩尼教,突厥人就不会再信仰此教,赶紧走吧,趁着本汗杀心未起,赶紧走吧” 等贾巴尔踉踉跄跄退出了大帐,婆匐说道:“大汗,无论是光明大神还是魔鬼,眼下只要对我部有利的事情就要做,对我部不利的事情就不要做!” 白眉点点头,“具体怎么说?” “那孙秀荣能从万里之外的西域平安抵达这里,途中又受到诸部的截杀,光是用武力强悍是说不通的,虽然唐人没有亲自出手,但没有人能够做到那样!” “可敦的意思?” “我认为他不是魔鬼,而是受到了神明的护佑,拔野古人的下场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眼下岭东岭西室韦诸部都投靠了他,现在的霫部已经是一个大漠大部,任何人都不能小觑的大部” “他说的没错,只有他能够拯救我部!” 婆匐说出来的“拯救”词语让白眉很不舒服,不过她的振振有词让人似乎见到了暾欲谷昔日的光辉,白眉禁不住就要同意了。 “听说孙秀荣的家小还在怛逻斯,他是孤身上任的,我的孙女余烛也二十岁了,原本是要嫁给葛逻禄叶护之子的,眼下回鹘、葛逻禄、拔悉密都是蓝突厥的仇敌,这桩婚姻自然做不得数了,嫁给孙秀荣吧,没有婚姻约束,光靠盟誓是不成的” 白眉虽有些不乐意,不过见到婆匐那笃定的目光,又想到暾欲谷身后的诸部,只得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说道:可敦为何如此笃定只有孙秀荣能够拯救突厥?我部还有五六万骑,依旧是漠北有数的大部!” 婆匐摇了摇头,“以前的颉利可汗何等英武,手下精锐高达二十万,常备军也有五万,被李靖击破之后便一蹶不振,连带着整个突厥部落也摇摇欲坠,幸亏后来的薛延陀不太成器,让蓝突厥有了复兴的机会” “我的父亲暾欲谷辅佐毗伽可汗后,突厥汗国一度兴起,最终毁于内乱,但根本还在,但唐人击破我左厢十一部,对我部的打击实在太大,眼下左厢十一部只剩下老弱妇孺,非但不能给大汗提供助力,还成了拖住后腿的” “孙秀荣看的很清楚,眼下可不是有妇人之仁的时候,请大汗立即放弃整个右厢,只将同罗部的精锐吸纳过来,让阿不思带着右厢残存的精锐殿后,我们的敌人见到那些妇孺和牛羊后,岂有不争抢的,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唐人,争抢起来肯定就慢下来了” “然后大汗带着左厢八部徐徐向东进发,如果孙秀荣是一个真正信守承诺的人,他会在契苾部迎接我等,否则,我等再做打算也来得及” 婆匐的突然出现拯救了白眉可汗,此时的回鹘大军在骨力裴罗长子默延啜的带领下已经从王庭出来了——而骨力裴罗亲自带着回鹘九姓精锐正在稳定鄂尔浑河、乌德鞬山一带,而让默延啜带着两万精锐骑兵南下寻找白眉可汗的主力。 很快,默延啜就遇到了散落在最后面的突厥左厢十部(同罗部除外)的老幼妇孺,自然大喜过望,这些没了青壮男丁的牧户是草原部族最为喜欢的,十一部加起来超过三万帐,一旦全部迁到乌德鞬山,对于回鹘人来说是一个强大的助力! 不过他遇到了北上的王忠嗣! 王忠嗣也带着两万唐军精锐骑兵,几乎将其朔方节度使麾下的骑兵全部带出来了。 对于唐军,还是敢于出塞的唐军,更是如今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带领的唐军,连一向勇猛的默延啜也犹豫了。 王忠嗣何尝不是如此,突厥左厢是被他击破的,按说十一部老弱妇孺应该被他接收才是,何况眼下已经看见乌德鞬山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赫赫战功就在眼前,岂能轻易放弃? 于是,双方就在乌德鞬山东南处的浑义河(后世翁金河)对峙起来,由于有突厥左厢十一部庞大的牛羊群供应,双方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第五十二章 世上只有利益好(4) 达里冈爱。 这里本是契苾部的牧场,后来被乘虚南下的拔野古部占据,孙秀荣的饶乐军占据南拔野古后,由于迁走了五千户牧户到霫部,就将此地空了下来。 这里的牧场极为优异,若说孙秀荣提前预料到突厥人的窘况,从而将达里冈爱空了出来也太骇人听闻了,在此之前,突厥大汗的大帐在哪里,主力部队在哪里,他完全一无所知。 但是他知晓突厥人的下场以及回鹘人即将崛起的事实。 回鹘人,他们的语言与突厥人大致相同,风俗也大致相同,政体更是大体一致,他们的汗位、官职也极度相似,若是以回鹘人为主体崛起了漠北,在此时漠北占据主导地位的铁勒人中造成的震动不会太大。 而一旦突厥人彻底灭亡,与大唐关系极佳、丁口众多、战力强横的回鹘人相比,无论孙秀荣如何折腾,在短时间里都不是对手。 这是因为,自从匈奴人开始,一旦有哪个部族完全占据乌德鞬山以及鄂尔浑河流域,最少能拥有牧户十万户以上,丁口四五十万,届时他们再胁迫大湖(乌德鞬山以西的蒙古高原部分,有几大著名湖泊)、克鲁伦河流域(肯特山以南区域)、漠南、松漠(大兴安岭以东以嫩江、西拉木伦河、老哈河为主的地区)的部族,百万帐牧户,三四百万丁口就是常态了。 后来的辽国就是如此,若是加上松辽平原的渔猎部族,丁口更是直逼五百万。 五百万,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并不算多,但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故此,孙秀荣清楚得很,回鹘人的统治虽然短暂,但也有近百年,一旦让其成了气候,自己这次穿越大计极有可能“中道崩殂”。 于是,不让突厥人彻底完蛋,进而让回鹘人做大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前提! 达里冈爱能成为后世大清的官营牧场,自有它的独特之处。 在整个牧场的中部,有一处隆起的台地,台地上面颇为平整,占地也颇广,几有三千亩大小,如此地方,自然可成为天然的军营所在。 孙秀荣已经在这里建造了大型的军营,并在这里迎接了提前来到此打前站的仆固怀恩。 两人骑着马围绕着大营查看,孙秀荣边走边说道:“此大营方圆约莫十里,可容纳能住十名士兵的帐篷两万顶,当然了,肯定不能如此挤迫,若是加上马匹,少量家眷,住上五万人全无问题” “周围我已经让人打下了高约六尺的木栅栏,木栅栏分作两排,中间的位置约莫三尺,填满了盛满了砂石的草袋子,内侧的栅栏比外侧的低一些,士兵可站在上面用弓箭射击” “敌人如果没有投石机,基本上没有可能击垮这道栅栏,如果要用马匹来拉,则需要同时上千匹才行,我等都是草原上讨生活的,都知晓,敌人若是要采用虎爪飞索抓住栅栏,然后用马匹拉动,人数必定不多,想要凑够一千骑前来拉动基本上不可能” “当然了”,孙秀荣斜睨着一言不发的仆固怀恩,“如果你等让敌人抵近到能用一千匹战马拉动栅栏的地步,那就算我看走了眼” 仆固怀恩闻言也是脸色一变,“我等眼下在野外浪战确实不是回鹘人的对手,因为我军连番失败后士气大跌,而回鹘人占了突厥王庭,收揽乌德鞬山、鄂尔浑河诸部后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但若是依托营寨防御,突厥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孙秀荣点点头,“那就好” 接着指着营寨中唯一一座扎好了的帐篷说道:“那是我为白眉可汗扎就的大帐,是用博格拉部妇人亲手硝制的羊毛毡结而成,既能防备雨雪,又颇坚韧,可抵御猛兽利爪” “博格拉部?” “哦,那是完全效忠于本汗的部落,以碎叶军、饶乐军为主体组成” 说着他催动战马跑了过去,仆固怀恩赶紧跟上。 两人走进大帐后,孙秀荣指着那铁皮炉子说道:“此物通体由铁料制成,颇为费力,这是煤饼,填入炉底,用干草、细柴引燃即可,煤饼很快就能点燃,然后将封口封上,这上面可以放置水壶、铁锅等物,煮水、煮食羊肉均可” “烟气通过铁管子通到外面,当煤饼燃烧时,不但加热炉子、水壶,其高热的烟气也能将铁管加热,进而将整座大帐熏得温暖如春” “这是我送给白眉可汗的礼物,希望他能喜欢” 仆固怀恩看着他,神色十分复杂,此人的做派确不仅与普通唐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不同,也与时下草原上的贵酋不同,说起来,他与时下从遥远的大食过来的商户倒是有些相似。 生性洒脱,又极为精细,不过眼前的他一双大眼睛里不时闪烁着的狠辣又与大食商人不同(此时,大唐对于来到长安的非粟特人胡商统称大食商人,实际上其中的大部分是来自罗马帝国以及前罗马帝国的行省大马士革、阿勒颇的希腊商人、犹太商人),时刻在表露着他也是一方豪酋的事实。 实际上,孙秀荣完全当得起,由于他一来到霫部就开始种地,并成功收获了口感虽差,但极易伺弄的黑麦,并征服岭东岭西的室韦人后,他已经养活了一万五千常备军。 在如今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唐,像突厥、回鹘、葛逻禄这样的超级大部,部落大汗才有可能养活的起上万常备军。 而一统整个大漠的部族最多也只能养活三万常备军,后世辽国皇帝的皮室军、宫帐军数目动辄达到十万之众,那是因为彼等有了大量农户所致。 这一节,作为眼下突厥残部少有的几个有识之士,仆固怀恩何尝不知? 加上他刚才的做派,这一切对于仆固怀恩来说都十分新奇,最后又变成了崇敬,他心目中的这种崇敬不是像以前由于大唐的文化、武备、生活实在超出草原部族太多带给他的震撼,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因为他甫一接触孙秀荣,便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只有长期在草原上生活才有的洒脱和随性,同时也有长期征伐不断胜利而来的自信和剽悍,更难得的是,他身上又有草原上极难得的精细,听说他的常备军都要求读书识字,这在仆固怀恩看来是在太令人惊异了。 与中原一样,突厥人、回鹘人都有了文字,不过也只有少数贵酋掌握,对于普通牧户,他们连自己的姓氏没有,自然也不会掌握文字,但孙秀荣却让自己手下来自诸部的“胡儿”大大方方掌握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在仆固怀恩不断在内心发出感慨时,孙秀荣却没有理会这许多,参观到最后他对仆固怀恩说道:“我问你,眼下突厥人能够出动的机动力量到底有多少?” “机动力量?” “唉,就是抛去护卫牧户的青壮,以及护卫大汗所在的常备军,有多少能够拿出来与敌人在野外浪战?” “原来是这个,不瞒大都督......” 孙秀荣白了他一眼,“不久前,承蒙各部看得起,彼等推举我为博格拉汗......” 仆固怀恩心里一凛,“这厮倒是一点也不谦虚,在回鹘人的规制中,阿尔斯兰汗是大汗,博格拉汗是副汗,这厮多半是从回鹘人那里学来的......” 不过他嘴里却说道:“失礼了,大汗。原本突厥汗国左厢以同罗部为主,共有十一部,牧户近四万帐,前次受到王忠嗣攻击后,青壮几乎丧失殆尽,户数也减少到三万帐左右” “接着便是右厢八部,以在下的仆固部为主,可汗的阿史那部也在其中,数量也在四万帐左右,尚有青壮五万左右,抛去护卫家小的,能够在野外浪战者,嗯,至少有两万之数” 孙秀荣见他的面上不似作伪,便点点头,“如此说来,无论是回鹘人过来,还是王忠嗣过来,你等都不是对手,也罢,那就干脆放弃普通牧户,有白眉可汗在,无论是谁来,都会拼死围攻台地” (彻底灭亡突厥汗国,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大唐,都会当做优先的目标) “在此地东南约莫四百里的地方,就是本汗的大帐所在,而在北面约莫五百里的地方,则是本汗另一支大军饶乐军所在,各有五千精锐,一旦敌人抵达,你即刻派出快马向我求援” “最快两日,最迟三日,我的军队肯定能够抵达” 仆固怀恩点点头,眼里也是充满感激,不过也充满疑惑,最后他还是问了出来。 “大汗,你是大唐钦封的霫部大都督,又是汉人,为何要帮助突厥人?” 孙秀荣笑道:“你是聪明人,就不绕弯子了。回鹘,以前也是突厥人钦封的大部之一,结果如何?本汗从西域过来,这一路上的状况,你等恐怕也得知了,不瞒你,眼下在回鹘人眼里,白眉可汗必须死,而在大唐眼里,咳咳......” 他没有将话说透,不过仆固怀恩大致明白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明白。 “以大唐的威势,灭掉碎叶军也就是举手之劳,为何蹉跎至今?” 第五十三章 檀石槐台(1)风雨欲来 孙秀荣离开台地后,将仆固怀恩一人留在大帐里,自己下了台地,不过他回到平底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又策马围着台地跑了一圈。 作为刚到漠北的人,孙秀荣对这处台地不太清楚,还以为是天然形成的。 但作为漠北的老人,还是漠北大部之一仆固部的嫡长子,精通汉家典籍的仆固怀恩在目送孙秀荣远去后,他面上的神色却异常复杂。 他很清楚,这处高台并非天然的,而是人工形成的。 大约五百多年前,匈奴人在大汉的连番打击下逐渐式微,而鲜卑人从大鲜卑山走出来后日益壮大,到檀石槐时代时几乎统一了整个大漠。 而此地,就是鲜卑人南下时以此为中心征招各部的祭天台、点将台、阅兵台,原来此处是一座矮山,鲜卑人将其削平后成了如今的模样,以前在台地一端还有用土夯成的祭天台,几百年风雨侵蚀后自然荡然无存了。 台地高约十丈,其周围并非是陡峭的边缘,而是与平地相连的漫长的缓坡,这样的处理,自然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让游牧部族的战马能够轻易地上到台地。 台地周围湖泊、河流众多,成了军营后也无缺水之虞。 孙秀荣并没有留下来等待白眉可汗,在他心目中,这位上台后不久就被回鹘人斩杀的大汗毫无可取之处,而整个突厥残部能够领会他的意图的也就是这位仆固怀恩了,而在突厥人左厢几乎灭亡(青壮丧失殆尽,仅存同罗部)后,右厢的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而右厢是以仆固部为主的。 在后突厥兴起后,毗伽可汗将部众分为了左右两厢,又称左右两杀,两叶护,在突厥人的传统里,阿史那、阿史德、苏农、执失、舍利、拔延为六大蓝贵族部落,到了眼下,舍利、拔延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四部。 毗伽可汗上台后,将阿史那、苏农放在右厢,而将与阿史那族世代联姻的阿史德族放在左厢,同时还有执失部。 到了大唐天宝三年(744年),所谓的蓝突厥部落直属的牧户已经少得可怜了,而以前他们看不起的黑突厥(苍突厥),比如仆固、同罗却异军突起,若是在以前,像这两个黑突厥部落的首领是绝对不可能担任左右叶护的,但眼下突厥人穷途末路,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孙秀荣说的没错,在牧户、军力依旧完整的仆固部里,酋长乙李啜拔基本不管事,实际上担任叶护重任的就是这位三十四岁的仆固怀恩。 同样,同罗部虽然在王忠嗣的打击下损伤惨重,不过在白眉可汗的默许下,同罗部的嫡长子阿布思在搜罗了左厢残存的青壮后,他能够控制的号称“同罗”精锐也有上万,这也是他以后投靠大唐,并成为阴山都督的资本。 而在仆固怀恩回答孙秀荣的问题时,所谓的能够再野外浪战的“两万精锐”大多数都是来自仆固部的青壮,在这样的情形下,孙秀荣可不想在白眉可汗身上浪费哪怕一丁点精力。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挑战,若是王忠嗣与回鹘人联合起来了,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是可耻的穿越者也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必须将突厥人紧紧拖住! 至于余烛公主之事,孙秀荣并没有立即答复仆固怀恩。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在檀石槐台运筹良久,为的就是等到那个机会。 一个风险极大,但回报也极大的机会。 那个机会出现的概率并不大,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策划、实施了。 没几日,白眉可汗就带着大队人马抵达了檀石槐台,并见到了孙秀荣赠给他的那顶大帐篷。 从寒冷、风沙、浓烈的牛羊粪便味儿中跋涉了十多日的白眉可汗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顶帐篷。 另外,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白眉可汗并没有将此地当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营地,而是当成了四大蓝突厥贵族及其嫡系部落的驻扎之地,虽然眼下四部蓝突厥已经式微了,不过林林总总依旧有好几万人,将整个台地都占据了。 而以仆固部仆固怀恩为主的右厢人马,以及以同罗部阿布思为主的左厢残部共约三万精骑则在山下布防。 再外面就是依附于突厥人的牧户,以高台为中心,将达里冈爱几万平方公里的牧场几乎占满了。 白眉可汗这样布置也没什么问题,敌人若是要攻打高台,就必须先突破外围部族骑兵的袭扰,而在此时仆固怀恩和阿布思随时可以出动精骑侧击。 而如果敌人越过牧户直接攻打高台,则又要面临仆固怀恩和阿布思的拼死反击。 这只是依附于白眉可汗的部分牧户,在其它地方,还有突厥人的两厢十九部留在原地的人马,他们大多驻牧于后世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 当然了,什么突厥,回鹘,葛逻禄,以前他们都是隶属于铁勒诸部,若突厥人真正灭亡了,再依附于分属铁勒大部之一的回鹘人也没什么难堪的。 与前汉当匈奴人当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大部看待相比,唐人无疑要高明得多,他将突厥人从铁勒诸部中分离出来,又将一个个依附于突厥汗国的诸部再分离出来,就连所谓的蓝突厥也强行将其分离出来。 至于那甚拔悉密、葛逻禄、辖嘎斯、室韦、契丹、奚部、奚部、靺鞨,更是分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旦发现哪个部落有做大的迹象,就会利用其它部落攻击之,比如薛延陀之于突厥人,突厥人之于契丹人,等等。 大唐这一套自从太宗开始就屡试不爽,虽然中途偶有波折,但大致行之有效,有唐一代,抛去唐末的契丹时代,这一套相当有效。 就连被其迁到内地的吐谷浑、党项羌、吐蕃诸部、沙陀人,至少在大唐没有灭亡时也大体老实。 若不是有安史之乱,大唐岂能眼睁睁瞧着回鹘人在漠北崛起 万万不能。 这一点,作为来自后世的孙秀荣全然明白。 但除非你一直不做大,否则总会面临这么一天,眼下就到了临界点。 一个万分凶险的临界点。 其实,他还有别的选择。 此时,他若是带领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三个军团,以及依附于自己的诸部青壮,总能达到三万以上,以他的能力,还是能够击败渤海国,并占据渤海国的地盘的。 在渤海国的地盘上,有大量来自大唐的汉人农户、工匠,特别是有大量从江南扬州调到安东的优秀船匠,渤海国就是有了这些船匠,在其以松花江、鸭绿江为核心的地盘上打造了水上驿道,还能制作跨海大船,不时前往日本、新罗联络。 拿下渤海国之后,就有可能前往美洲地带了。 但那样的话,就算极有可能击败尚处于氏族社会前期的印第安人,并在那里建立一个国度,在周围全无威胁的情形下,这个国度最终会嬗变为何等模样完全不可预测。 一个国度,如果一直在没有压力的情形下存在,一旦稍有压力加上,必定崩溃,没有任何意外。 于是,美洲,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 在浑义河(翁金河),正在与默延啜对峙的王忠嗣此时接到了李隆基的密旨,而颁旨的官员此前也去了回鹘王庭。 双方和解了。 这也是可以想象的,骨力裴罗曾经跟着自己的父亲带着部众南下依附大唐(与契苾部、思结部、浑部一起,参看前文),深知大唐的厉害,自己若是在尚未一统漠北的情形下再与大唐交恶,回鹘人的覆灭也会在旦夕之间! 双方达成了秘密协议,不过在实现这个协议之前,彻底灭亡突厥汗国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一个罕见的情形出现了。 此时在漠北两大势力,回鹘、唐军不约而同朝着契苾部故地出发。 目标,檀石槐台! 至于留在浑义河附近的三万帐突厥老弱妇孺,一半被回鹘人接纳了,就留在原地驻牧,一半则在王忠嗣女婿元载的率领下南下阴山南麓——大唐准备将其安置在已经空虚的后世鄂尔多斯草原一带。 大唐,虽然表面上虚怀若谷,海纳四川,实际上骨子里的“华夷之防”一直存在,他们将这些部族迁到内地,但并没有将其编户齐民,而是继续在某地设立羁縻性质的都督府、折冲府作为护卫大唐的“藩篱”。 在大唐强盛之时,这种四夷来朝,“争相”护卫边境的“盛况”自然让人沉醉,不过稍有风吹草动,藩篱也会反噬。 作为过来人,孙秀荣自然不会这么做。 想要诸部真正的归心,编户齐民,将其全部纳入都督府的管辖,并让其体会到都督府的恩德才是最关键的。 以前,草原上的普通牧户别的都不怕,为贵姓饲养牛羊再苦再累也无妨,他们最怕的反而是部落里出现一个有着雄才大略迹象的人物,一旦有那样的人出现,部落就危险了。 兵役,才是他们最担心的,因为有雄才大略迹象的人最终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一旦失败了,就是部族覆亡之际。 但孙秀荣不是这样做的,他通过大力发展农、工来强化常备军,就算有战事来临,也很少用到部族骑兵,而担当职业兵的青壮在部落里又有无上荣光,这样的部落大汗才是他们希望见到的。 若是这样的大汗在不扰民的情形下不断取得胜利,威望自然会越来越高,最终会达到“博格达”、“腾吉斯”那样的高度。 第五十四章 檀石槐台(2)万众瞩目 既然将战场选择了檀石槐台这样距离自己的老巢郁雨陵不远的地方,自己深度介入这场战事就是必然的了,一想到极有可能同时与大唐、回鹘对敌,就算是三世为人,孙秀荣也有些忐忑。 虽然他一早做了充足的准备。 自己旗下的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自己自然十分信任,但麾下的牧户就不一定了,不过在他的体制下,牧户与战事的关系并不大,至少直接关系不大,故此,他也懒得理会。 不过,对于周边诸部来说,那就是万众瞩目了。 于是在天宝三年初冬,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以前鲜卑大单于檀石槐修建的那处高台上。 所谓“最迟三日,最早两日”的承诺自然是随口一说,此时,孙秀荣亲自带着碎叶军来到了距离檀石槐台只有两百里的地方,而马璘带着饶乐军也来到后世蒙古国大城西乌尔特附近,那里,距离檀石槐台也只有两百里! 至于室韦军,在羽缺、席元礼的率领下已经抵达了以前拔野伦秘密建造的林中营地,那里,同样距离檀石槐台只有两百里! 刚刚崛起于漠北的回鹘人正是士气大盛的时候,在默延啜的带领下,两万回鹘精骑若是放在唐初时分,完全有可能与李靖的唐军一较高下,有了整个乌德鞬山和鄂尔浑河流域部族的供养,这两万精骑已经有了常备军的雏形。 一色的翻毛尖顶羊皮帽子,全部拥有用牛皮或骆驼皮制成的皮甲,一色的在乌德鞬山打制的锃亮弯刀,加上统一的长矛,自备的弓箭,由于部族突然兴起带来的强烈的自信,当这支部队开动起来后,形成的赫赫威势在草原上已经很少见到了。 就是这支部队,一战而击败数目高达三万的拔悉密部,同样一战击败数目高达四万的葛逻禄部,而其自身损伤有限,可想而知此时回鹘骑兵的厉害。 如果此时骨力裴罗野心再大一些,让默延啜带着这两万回鹘三姓精锐骑兵东进,一举灭了室韦人、契丹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与大唐勾连甚深的骨力裴罗知晓大唐的强大,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一统漠北从而成为大唐大敌的那一幕。 回鹘人最终做大,还要等到安史之乱到来之际。 而在南面,几乎与默延啜平行而行的王忠嗣同样意气奋发,这一次,他带来了两员悍将,一个是高句丽人王思礼,一个是契丹人李光弼,都曾在朔方军虞侯军里历练过,并都升到都虞侯的高位,后来不约而同都成了王忠嗣的牙将。 有这两人在,王忠嗣放心地在大队中间,由亲兵牵着马,自己则在战马上闭目休息。 当然了,突然面临“彻底灭亡突厥”这样的惊天大功,就算已经历练的滴水不漏的王忠嗣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想事情。 “有回鹘人配合,一战灭亡突厥人并不困难,何况,突厥人多半受了孙秀荣那厮的撺掇,没有继续逃跑,而是在檀石槐台驻扎下来了,难道上天真的要让自己与历史上的名将霍去病、窦宪齐名?在史册上留下煌煌一笔?” “虽然未能勒石燕然,也未能封狼居胥,但能够再前鲜卑大汗檀石槐修建的大台留下自己的姓名那也是何等的荣光!” 这一次,他带着骑兵中就有精通石匠技艺的,并随身携带着全套的石匠工具,自然是为了在灭亡突厥汗国后,要在高台上立碑纪念的。 而在他的怀里,还有一张他女婿元载亲自写就的“勒石檀石槐台记”的文章,一旦战事结束,石匠府兵就会就地寻找一块石头,将元载的文章刻在上面——这一点,王忠嗣已经同前来宣旨的太监说好了,想必皇帝也不会反对。 初冬的漠北,寒风从未有停歇的时候,大风卷着砂石击打在脸上的感觉让人颤栗不已,饶是如此,王忠嗣的部队没有丝毫畏惧,两万精锐骑兵分成前后左中右五大队整整齐齐朝东驶去。 他这两万骑兵中,他亲自掌管的三千人是其中最精锐的力量,也是唯一的重甲精骑,当然了,眼下自然没有到披挂重甲的时候,但所有的唐军都穿着一身铁甲,看起来毫无差别。 真正“寒光照铁衣”,若不是为了完成彻底灭亡突厥汗国的“壮举”,唐军也不会在冬季出兵。 在他的左近,有因为他实授安北大都护而成为他的中军大将的安重璋(李抱玉),也有从阿迭部吸纳的猛将苏农希德,眼下为王忠嗣掌旗的正是苏农希德(蔡希德)。 王思礼、李光弼、安重璋、苏农希德,任谁一位拉出去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眼下却都簇拥在王忠嗣周围。 到最后,王忠嗣想到了那位未曾谋面的孙秀荣。 想到他时,王忠嗣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终于张开了。 “按照虞侯军的禀报以及诸部传递过来的讯息,这厮手底下已经有了超过一万的精锐骑兵,确实有一战之力,不过与我的两万精锐相比,实在太不够看,何况还有回鹘人相助?” “不过这厮自从西域出发以后,从未吃过败仗,其为人之精明,战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他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些许忧虑。 “圣上对霫部如何处置并无具体说明,若是我等在攻击突厥人时,这厮突然杀到又该如何?按照之前朝廷的暗示将其灭了,还是网开一面?” “按说朝廷一开始的意思是让孙秀荣来抗衡契丹和奚部的,以防该两部做大,眼下孙秀荣已经做到了,若是将其灭了,岂不是有可能再次让该两部做大?圣上到底是何意思?,一万骑,还是深谙唐军虚实的一万骑,若没有明确的旨意,你让某如何处置?” 又想到一直与自己作对的李林甫,“莫非李林甫将旨意压下了?不可能,他还没有如此大的胆子,可是.......” ...... 就在一南一北两路大军逐渐逼近檀石槐台时,其他人也没闲着。 营州,节度使府。 传闻自己要兼任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自然是翘首以盼,盼望宣旨的官员早日抵达,为此,他可是提早备下了一份大礼——辽东深山老参一箱,大粒珍珠一斛,并无半点杂色的极品貂皮十件,这些礼物有的是渤海国送来的,更多的是以前黑水靺鞨诸部孝敬他的。 得知王忠嗣率领大军向檀石槐台挺进时,安禄山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自然期望王忠嗣获胜,若是能将孙秀荣一并歼灭那就更好,不过那样一来王忠嗣的威望更高,而若是王忠嗣出任宰相,多半会摄理兵部,对于边境大将的虚实肯定极为了解,自己再想弄点什么手脚就困难了。 不过他想到一人,有此人存在,加上此时他亲自阉割的李猪儿一双手正在他身上游走让他十分受用,他不禁咧嘴笑了。 “李林甫,有你在,王忠嗣就算出将为相,也不会好过的” 想到李林甫,他立即想到了此人神鬼莫测的整人手段,自然又想到了漠北即将发生的这场大战。 “若是霫部被灭了,按照以往的做法,朝廷多半会将其迁徙到内地,而契丹、奚部会占据其地盘,那样的话彼等就能逐步壮大起来,而如果霫部还存在,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关注......” “最好的结局是,孙秀荣与王忠嗣两败俱伤,而孙秀荣继续受到朝廷的关注,那样的话,自己就能继续在漠南为所欲为了” ...... 忽汗城。 大钦茂也得到了漠北大战的消息。 他的心情与安禄山一样十分复杂,按说,像孙秀荣这样的有着“雄才大略”迹象的人出现在漠北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不过一旦突厥人、孙秀荣彻底失败,大唐就能精力投到他身上了——前不久,他的大军刚刚肆虐了黑水都督府,按照以往的情形,大唐肯定是要兴师问罪的。 若孙秀荣在这场大战后还在,大唐就没有精力来理会他了。 而在安北大都护府,还作为世袭长史存在的独孤修在得知漠北战事大起时,一直是在忐忑不安中渡过的。 作为大唐官员,他自然希望王忠嗣获胜,但作为先祖来自霫部的独孤氏后裔,他又希望孙秀荣能够坚持下来。 不过一想到王忠嗣那赫赫的战力,独孤修的眼神还是暗淡下来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会打败战,何况身侧还有几万精锐回鹘骑兵辅佐! “也罢,若是孙秀荣不幸落败被俘,老夫拼死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在内地,他夫妇寻一处隐蔽的宅子渡过残生还是可以的吧” ...... 长安,大明宫。 来自石国的舞女正在演奏此时风靡河中一带的胡旋舞,李隆基和他新纳的贵妃正在津津有味欣赏着。 看到飞快旋转的胡女,李隆基一刹那也想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年。 “杨家之后,居心叵测,结交诸部,虽然有功于大唐,终究留你不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对于孙秀荣,李隆基没有任何兴趣想要召见,因为他绝对信任王忠嗣,当然了,就如同王忠嗣依旧懵懵懂懂一样,李隆基并未给他下达“连霫部一并剿绝”的密令,一切都要王忠嗣自己体会着办。 若是办差了也无妨,就算是他皇帝的义子,毕竟也只是义子不是? 在欢快的音乐里,胡旋舞很快结束了,高力士踏着小碎步上前禀道: “圣人,接下来还有两曲,一是霓裳羽衣曲,一是秦王破阵乐,你看......” 以往,多半由贵妃说了算,不过此时他难得地与贵妃商议起来,“贵妃,眼下我大唐将士正在漠北苦战,何不以一曲秦王破阵乐赞其行色?” 贵妃一愣,面上也是一阵寒芒闪过,却还是带着微笑说道:“一切由圣人做主” “咳咳”,李隆基捕捉到了那阵寒芒,赶紧说道:“还是先演奏霓裳羽衣曲,再是秦王破阵乐......” ...... 北庭,副都护、碛西节度副使程千里得知檀石槐台即将发生战事时,突然心领神会,他秘密将天山军、伊州军调到了天山以北,加上瀚海军,一万五千大军汇聚到了天山以西的弓月城附近。 这一切,他并没有禀报碛西节度使夫蒙灵察。 第五十五章 檀石槐台(3)和亲公主 太原,独孤修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甫一回来,他的夫人就迎了上去,独孤修见其一脸焦急,便问道:“莫非宫中来了消息?” 他夫人点点头,“还是相好的公公派人过来告知的,咱们的女儿若云已经被封为静乐公主,另一位宗室女封为宜芳公主,云儿许给了契丹王李怀秀,宜芳公主许给了奚王李延宠!” 独孤修大惊,他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年长的都已经嫁人了,只有第三女从小被皇帝养在宫中,随时作为和亲的“公主”嫁给外藩大酋,这一幕早就在他们脑海里演练过不知多少遍了,但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二人还是有些不舍和担忧。 原本自己的女儿独孤若云的和亲对象除了李怀秀,还极有可能是如今风雨飘摇的突厥可汗白眉,也有可能是回鹘大汗的嫡长子默延啜,但最终皇帝还是选择了契丹人。 这是为什么? 这说明皇帝对漠北的形势依旧有所疑虑。 如果回鹘人像突厥人那样强势崛起,那大唐就要考虑让真正的宗室子女下嫁了,皇帝本人适龄的女儿就有好几个,也一样可以承担和亲的重任。 于是,在看不清漠北的形势之前,先稳住靠近边境的奚人、契丹人也是应有之意。 但眼下的情形是,一旦霫部与突厥联军击败了大唐、回鹘联军,朝廷下一步会如何考量漠北的形势? 是重新委派大将聚集兵马再次攻打,还是重新以和亲的策略进行笼络? “无妨”,想到这里,独孤修对着他夫人说道,“眼下漠北大战一触即发,这一战可能对漠北形势的影响至为深远,在此战出现结果之前,圣人是不会安排和亲的?” 他夫人说道:“那要等多久?奴家可是听说了,王忠嗣亲领大军与回鹘人联手,放眼天下还有谁拦得住?最多半年也就结束了,可叹云儿十岁就进了宫,原来说的好好的,说甚让勋贵之家子女进宫伴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呜呜......” “夫人!”,独孤修赶紧喝道,“小声些,若是被别人发现了,我等就是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云儿进宫时一开始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当时你还不是起着能留在宫里嫁给太子或亲王的心思,否则也不会那么痛快就送进去了!” “都怪我!”,夫人强忍着抽泣道,“当时若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让云儿陪在我等身边长大,然后择一佳婿风风光光嫁出去,那该有多好!眼下可好,嫁到那甚契丹部落,听说彼等都是茹毛饮血之辈,年纪又大,可苦了我那薄命的云儿......” 独孤修劝道:“夫人千万莫想歪了,那契丹王李怀秀从小也是在长安就过读的,虽然从小生活在帐篷里,不过人家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也不会委屈了云儿的,何况李怀秀今年才三十岁,正是盛年,并非是什么老头子” “再说了......”,此时,独孤修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这么一说,立即让他夫人勾引起来,“夫君,你是不是还有办法让云儿不出塞和亲?快说于我听!” 独孤修摇摇头,“君王定下来的事情,公主都封了,岂有那般容易更改?我想到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夫人又哭起来,“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云儿,你还要拿不相干的事来哄我!” 独孤修说道:“此事正与云儿有关,怎地是诓你?” “......” “夫人,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孙秀荣吗?” “自然知晓,他不是霫部大都督吗?还是你独孤家的后裔?” “夫人,我的祖上本姓李,乃陇右人士,被前朝大将独孤信所擒,被他收为义子,之后便姓了独孤,从血缘上来说,实际上与出自霫部的独孤氏全无关联,孙秀荣本是前朝废太子杨勇后裔,娶了霫部的独孤氏女子为妻” “霫王丁口凋零,连女主也绝了后,这才想起怛逻斯的孙秀荣,草原部族不像中原,父系之后与母系之后同样有继承权,原本认为孙秀荣不远万里去霫部,就算能平安抵达,自身损失也不小,在霫部掌权了也能控制” “没想到此子一路东进,先后击破了好几路胡人兵马,又暗中与几大部落达成盟约,抵达霫部时手中的人马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许多,由于他是前朝嫡系王室后裔,在西域时就颇不听吩咐,又是契丹叛军之后,衮衮诸公自然提防起来,因为如此英明神武,身世又如此复杂,一旦让他在漠北成功,对于大唐的威胁远比其他部族大” “没想到漠北有数的大部拔野古部都不是他的对手,击败拔野古后,估计他完全看穿了朝廷的心思,竟不顾室韦诸部都是接受了大唐羁縻的部落,将其一一征服,眼下他手中有了一万多精锐常备军,真实实力已经不亚于契丹、奚部了,勉强低于回鹘、突厥” “郎君的意思是.......” “夫人,我见过此人,他今年才二十四岁,高大英俊,虽然已经娶了被前阿史那氏交河公主收为义女的部落女子,但眼下他在霫部还是孑然一身,而像李怀秀等人身边早就有好几个女人了” “若是将云儿许给孙秀荣,一来可以稳住霫部与大唐的关系,二来嘛,自然是为云儿找一个好的归宿” “那契丹王李怀秀?” “不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大战结束后才行,不行,战事说结束就结束了,你我还是赶紧进京,我是安康公主的后裔,是有资格每年进宫一次的,若是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战事的结果后马上进宫面圣,让云儿能嫁给孙秀荣那就圆满了” 他夫人一听也是破涕为笑,“郎君,真的,那人真有这么好,比那契丹王还好?” 独孤修笑道:“孙秀荣是汉人,又读过书,文武双全,从他在短时间就在霫部站稳脚跟来看,绝对是一个强人,嫁给这样的人,强过契丹百倍,不过若是此战他失败了,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云儿嫁到契丹了” “那我等就助孙秀荣一臂之力!” “浑话!我家早就衰落了,如何能影响朝局?还有,我等都是大唐之人,岂有为了儿女私情置大局于不顾?!” “那就没有法子了?” “自然有的,那就是,孙秀荣战胜了,而王忠嗣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双方面子上都好过,届时我再上书提议和亲,这机会就来了......” ...... 长安,华灯初上,李林甫府邸。 六十一岁的李林甫正在灯下观看一封信。 看着看着,他的脸上逐渐堆满了怒气,罕见地,他没有将信看完就要撕毁,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对面角落里的那人。 见到那人后,李林甫终于忍下了怒气,他平心静气将信看完,然后放到一旁,对着那人说道:“继勋,这么说你还在为他办事?” 原来此人竟是几年前被孙秀荣派到长安做事的李继勋,最近,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让他呈给大宰相李林甫——这几年,随着孙秀荣的崛起,李林甫对他这位远房侄子的态度也改变了,李继勋也能隔三差五进入相府与他说话。 这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了不得的尊荣了,眼下李林甫权倾朝野,比一般亲王还要厉害,几乎没有什么人能与他抗衡(杨国忠得势还早着呢),李林甫这个态度连带着让李继勋在长安的活动也顺利起来,何况他身后还有有着高力士背景的鞠氏商行? 故此,这几年,除开开始一年有些举步维艰,这几年李继勋在长安的活动几乎能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当然了,李继勋跟着孙秀荣做事后,所作所为自然有了一些孙秀荣做事的影子,这让他以前由于李林甫的压制,在外人不知晓的情形下飞扬跋扈,知晓的情形下郁郁寡欢大不相同。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李继勋,大唐的武进士,通晓突厥语,从小胸怀大志的李继勋。 在长安历练几年后,李继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当他见到以前见了只能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李林甫脸上堆满怒容后虽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安若泰山,在昏暗灯影里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就是这一点,让李林甫也有些刮目相看。 “是的” 李继勋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封信的大致内容李继勋也知道——他的主人孙秀荣竟然异想天开地要娶面前这位大唐首席宰相的幼女,那位叫李腾空,从小立誓不嫁人,而是潜心于道家和医道的女儿。 说起来,李腾空的年龄倒是与孙秀荣相差无几,眼下在长安一众女道士以及女医师里颇有名气,连眼下名噪大唐的大诗人李太白也是赞誉有加。 实际上,并非李林甫忍住了怒气,而是孙秀荣在信上的一句话打动了他。 “能击败王忠嗣者,放眼天下,舍某其谁?” 而王忠嗣一旦击败灭亡突厥汗国以及在朝廷诸公(实际上是皇帝)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孙秀荣,进入朝堂位列卿相是迟早的事,以其皇帝义子的身份,以及民间偌大的威望,成为首席宰辅也是可以预料的。 这怎么行? “王忠嗣可不是牛仙客!” 而一旦王忠嗣作战失败,甚至兵败身死,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至于区区一个女儿,对他李林甫来说,何足道哉?他与李隆基一样,有二十多个女儿! 但问题是,孙秀荣这厮如何得知他有一个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 第五十六章 檀石槐台(4)长安游侠(上) “王忠嗣必须死!” 李林甫一双枯瘦的大手紧紧抓住了身旁矮几的短腿。 不过他看向李继勋时却是满面怒容,“你和你的主子好大的胆子!” 李继勋不明所以,以他现在的见识来看,自然是瞧不清眼前这人对于大唐意味着什么,但他肯定知晓此人眼下权倾长安。 就在李继勋愣神的功夫,李林甫又变了一副面色,“你先回去吧” ...... 离宵禁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离开长安城中的富人区,夹在皇城与兴庆宫之间那一大片坊区后,李继勋加快了脚步。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他才来到宽阔的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一路走过兴禄、殖业两坊,李继勋所在的坊区叫兴化坊,还在殖业坊西南,每个坊区都是四棱方正的,每边约莫一里,李继勋要走到兴化坊还要加把劲才是。 他已经看见街面上巡街的士兵多了起来,见到此情形便只有一个可能——距离正式的宵禁只有一刻多一点时间了。 当然了,他身上有大内颁发的腰牌,大唐的宵禁制度虽然严苛,但毕竟是封建皇权社会,不可能没有全无通融的机会,皇宫里也有出现急事的时候,有时候需要紧急采买一些特殊物品。 此时,有腰牌的只有理由得当,还是会被士兵们放过的,没有腰牌的,只要理由正当,也能获得放行的。 再往南,就是丰乐坊了,从丰乐坊进去,第二个坊区就是兴化坊。 李继勋正要掉头往西进入丰乐坊与殖业坊之间的街道,前面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往腰里一摸,那块腰牌还在,略一犹豫,便改变了路径,他没有回到兴化坊,而是沿着朱雀大街继续往南走,没多久便到了安业坊。 在安业坊最南面是一座如今长安城著名的道观——唐昌观。 这座道观之所以叫唐昌观,那是因为道观的主持是大唐的公主,李隆基的女儿唐昌公主之故,唐昌公主本来嫁给了世家子弟薛锈,在几年前薛锈陷入“谋反逆案”,当时皇帝也“一怒杀三子”,薛锈发配襄州(广西钦州),走到蓝田驿时被赐死。 唐昌公主从那时起便出家做了女道士,终究是帝王的血脉,还能在繁华闹市区主持一间道观。 自从唐昌公主主持这间道观后,长安的人便称呼其为唐昌观,长安的达官贵人所生女儿,或为了替代长辈出家,或自己想出家修行,多半会投奔唐昌公主,李林甫的幼女李腾空便是其中之一。 几个月前,朱雀大街以西的万年县所属的坊区突发瘟疫,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唐军便将整个万年县所属的坊区全部封了起来,那时,整个万年县都是苦不堪言,那些日子,唐昌公主和李腾空一边利用吉日进行祈福化灾仪式,一面将符纸化在药水里让病人饮下。 说来也奇怪,公主和李腾空这个做法还颇为有效,在太医院的医官都束手无策的情形下,万年县的疫病竟然很快消失了,从那时起公主和李腾空便有了“玄女”、“仙姑”的名号。 而今日傍晚,据说是两位最后一次祈福仪式,此后,折腾万年县的瘟疫便真正告一段落了。 公主和李腾空都生得花容月貌,虽然身着道袍,终究遮掩不了彼等曼妙的身形,特别是在两位祈福时,公主舞剑,李腾空舞动拂尘,在临街的高台上如惊鸿游龙般灵动,几乎成了时下长安人万万不可错过的一大景观。 李继勋也是两位的追随者之一,此时,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还不时发出“二郎,你这憨货,还不快走,错过了时辰,便见不到两位仙子了”,“婆娘,快些走,若不能面见仙子,你如何能怀上儿子”,云云。 李继勋是武进士出身,身手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他三两步就走到了大队的前面,不过来到唐昌观临街临时搭起的高台时,前面已经至少堆起了上百人。 李继勋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位置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高台。 没多时,他身边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大人小孩的呼叫声,也有巡城士兵的喝骂声,李继勋知道,公主和李腾空的舞蹈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各回各家的时间,若是赶不及,就要被抓到打板子。 但他也知道,由于是公主亲自主持的祈福仪式,巡城将领和士兵多半会通融大概多一刻的时间,一刻的时间,若是走得快的话,还是能赶回去的。 “呼啦!” 只见高台上挂着的布幔被几个年幼的女道士拉开了,露出了里面一灰一黑两个人。 穿灰麻道袍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皮肤白皙,身形丰腴,大眼睛顾盼神飞,手中举着一把昊天剑,正是唐昌公主。 在她左后方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黑衣道姑,与唐昌相比,身形高挑、曼妙,面色沉静,手中正举着一把同样黑色的拂尘。 道观自己豢养的乐班奏响了此时专门用来祭祀昊天上帝的道教音乐,在音乐声中两人翩翩起舞。 霎时,原本有些喧闹的场中顿时宁静起来,有的带着虔诚的目光,有的带着欣赏的目光,自然也有带着淫邪目光的,无论如何,都静静地看着台上两位“仙姑”的表演。 “好!” 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引来了众人愤怒的目光。 喊叫的那人正好站在李继勋的旁边,听到这声后,李继勋也是有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只见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异常高大雄壮,身穿粗麻布衣服,浓眉大眼,眼神炯炯有神。 李继勋是住在兴化坊的,位居道观所在的安业坊西北面,而在安业坊正北面就是大名鼎鼎的通化坊,那里有长安城里最大的驿馆——都亭驿,都亭驿几乎占据了小半个通化坊。 都亭驿是所有拿着驿牒准备面圣或者进入皇城衙门办事之人必须停留的地方,也是大唐周围诸部前来朝贡进入鸿胪馆前必须停留的地方。 这些人多半携带了大量的行李,特别是是朝贡的,名义上用来朝贡,实则用来到东西二市交易的物资更是非常之多。 由于大唐规制严格,他们不能携带太多随从,于是甫一进入长安,就会有大车行的苦力前来招揽生意,这些人一边赶着大车帮着运载东西到都亭驿,一边帮着上下货物,这些人可不像后世某地区的棒棒军,都是身材高大之辈。 当然了,大唐能让这些人堂而皇之进入京城做事,除了有这些便利之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达官贵人们可以从中挑选“健仆”,由于大唐尚武之风浓烈,其中也不乏从小习武长大的,若是选中这样的人物自然最好。 而健仆们若是有幸进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并成功得到他们的信任的话,也很有可能被推荐到军营里当兵,对于有志于驰骋疆场者自是再好不过。 “此人多半第一次来到长安,还不知晓此地的规矩” 李继勋暗忖,不过他想起了孙秀荣的叮嘱,“长安鱼龙混杂,估计也不乏藏龙卧虎者,切不可以貌取人” 便悄悄碰了碰他,“这位仁兄,上面的一个是当今圣天子的公主,一个是大宰相的闺女,切莫再出声唐突了” 那人一听,面上也是一赧,他见到李继勋虎背熊腰,站着时也卓然而立,知道他也是习武之人,便道:“既然如此,我等还看个甚,不如离去......” 李继勋点点头,便与此人挤着离开了,途中自然少不了其它人的喝骂。 两人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从阔达十余丈、挤满了人群的街面上挤出来时也是一身的汗。 两人相视一下,都不禁笑了。 “兄台,你住在那个坊区?” 那人挠挠头,指着大街南面说道:“在最南面的永安渠旁的大安坊......” 李继勋点点头,大安坊正好夹在两条水渠中间,而这两条水渠既是整个万年县生活用水的来源,又是达官贵人们在自己府邸挖掘池塘、溪流的来源,大部分时间还兼着漕渠的作用。 那里于是成为了众多在大车行讨生活的苦力驻足之处,不过眼下时间已晚,大安坊距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等他走回去肯定在小半个时辰以上,就这样懵懵懂懂肯定会被巡城的金吾卫士兵抓住然后打板子的。 李继勋皱了皱眉头,对他说道:“兄台,天色已晚,你回不到大安坊了,不如去我那里将就一晚,明日再回到大安坊,如何?” 那人自然也是晓得宵禁的,听了李继勋此话,赶紧施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两人联袂走向都亭驿南面的兴化坊时,李继勋问道:“尚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那人笑了一下,“在下顿丘南霁云,这厢有礼了” 李继勋点点头,“在下就是本地人,李继勋,南兄可是在大车行做事的?” 南霁云却摇摇头,“一开始是的,不过听说朝廷今年开了武举,也想过来试试,没想到除了演示刀枪剑戟以及骑马射箭,还要比试读书写字,我只是略通文字,自然入不了考官的发言,干脆放弃了,可由于盘缠用尽了,只得暂时在乡人开设的大车行栖身,等赚足了盘缠,还是要回到顿丘乡下种地” 李继勋见他声音洪亮,说话也不卑不亢,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农夫那么简单,便说道:“快些走,等到了兴化坊,你我再抵足长谈” 第五十七章 檀石槐台(4)长安游侠(中) 快要抵达兴化坊时,前面来了两人,装束一看就不是大唐人士,都生得异常健壮。 只见一人披头散发,只在头上勒了一根白色的抹额,两耳上吊着硕大的银质耳环,国字脸,留着短须,神情剽悍。 一人打扮类似唐人,不过并未着长袍,又不似唐人工匠、农户那样的短衣,上衣下摆刚好盖在膝盖上面,衣袖也没束口,但比唐人士绅的宽大衣袖要窄一些,小眼睛,宽颧骨,神情同样不善。 这两人身后都跟着两三个看起来像随从的人,穿着打扮与其主人类似,旁若无人地奔行在大街上,对列队而过的金吾卫士兵熟视无睹,似乎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这两人看起来认识李继勋,见到他后略略点了点头。 看到南霁云疑惑的眼神,李继勋笑道:“前面那个吊耳环的家伙叫阁逻凤,来自南诏国,乃大唐钦封的云南王长子,在长安已经为质五年了,后面那人叫金吉泰,却是新罗国常驻长安的官员,这两人多半是从南城曲江游玩回来,去赶唐昌公主的祈福仪式的......” 南霁云眼里闪过一抹寒色,“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旁若无人,难道那甚南诏国、新罗国十分厉害?我虽然是农户出身,不过也听说凡是外国使节到了长安,没有不老老实实遵照大唐规制行事的,连突厥质子也不例外,何况两个小国?” 李继勋一边走一边说道:“绝大多数情形如此,不过眼下时过境迁,南兄可知晓高句丽?” “如何不知?不是在高宗时代就覆灭了吗?” “是的,不过在以前高句丽的故土新近崛起一国,叫渤海国,眼下名义上也臣服于我大唐,但其时怀不臣之心,前几年,彼等趁着我国在契丹败绩,勾结突厥、奚人、倭国侵入倭国,一度打到登州,实力不可小觑” “以前的高句丽民众,在其国灭亡后,大约一半依附于渤海国,一半则依附于新罗,与渤海国相比,新罗一直与大唐交好,曾与大唐联手击败渤海国” “原来如此!” “呵呵,南兄可知吐蕃?” “自然知晓,难道那南诏与吐蕃有勾连?” “自然是的。吐蕃疆域极广,不仅与我国河西、陇右相连,在其东南处就与南诏国相连,这南诏国虽然是边荒野蛮,战力却端地强悍,曾两度击败大唐剑南节度使府的大军,后来臣服于我国......” “我知晓了,我国想以南诏国牵制吐蕃......” “差不多,不过南诏国如此强悍,国王肯定不是庸碌之辈,其同时向吐蕃、大唐称臣,我国也是无可奈何,由于吐蕃太过强悍,在河西、陇右、剑南、南诏四地与我国接壤,若是南诏国完全倒向那边,我国虽然强大也会左支右绌,故此......” 南霁云眼里出现了火焰,李继勋所说让其脑海里一直存在的“大唐天下无敌”的景象出现了差异。 “这就是彼等狂妄的原因?” “有一些,不过这两人都是两国的勇士,平时在其国就骄悍无比,来到大唐后算是有所收敛了......” “彼等不受宵禁的约束?” “自然也要,不过无论是金吾卫还是京兆府的靖安司,抑或出巡的侍御史,都或多或少会网开一面,肯定要比唐人多上半个时辰......” “哼!” 两人一边聊着,很快就抵达了兴化坊,不过此时催促行人赶紧回到坊区的鼓声已经停止了! 兴化坊的大门已经关闭了。 大门的一侧还有一个侧门,李继勋正要去敲门——他与兴化坊管大门钥匙的坊正熟悉,加上他有腰牌,按照以往的情形,多半会偷偷打开侧门让他进去。 不巧的是,侧门尚未打开,从前面来了一队骑兵! 那队骑兵还护卫着一辆蒙着绸布的马车,一见到骑兵队伍里为首的那人,李继勋不禁暗暗叫苦。 那人叫李蚬,三十多岁,原吴王恪之后,是现在京兆府府尹,为人极为公正无私,是眼下京城中唯一不在李林甫、高力士等主要势力中站队而活得很好之人。 他平日自然很少亲自出巡(大唐规制,京城内外由金吾卫、京兆府靖安司衙役、御史台侍御史轮番值守,尤以后者为尊),一旦出巡,在宵禁时刻,无论遇到谁都会铁面无私。 不过他今日带着一辆马车,显然是“破例了”,一想到这一节,李继勋赶紧迎了上去。 “拜见府尹” “原来是你!” 李蚬倒是认识李继勋,自然不是因为李继勋是孙秀荣的人,而是他重新被李林甫接纳了,在长安,能被李林甫唤到书房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作为管辖京兆府的三品大员,李蚬虽然以其身世卓然独立,但这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腰牌拿来” 对于李林甫,就算是吴王恪之后的李蚬也要给几分面子,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右手——按照规矩,若是李继勋身上带着大内颁发的腰牌,还是能蒙混过去的,这一节,就连号称铁面无私的李蚬也无可奈何,因为这个规矩是圣天子规定的。 “那是自然......” 李继勋赶紧说道,不过当他将手摸向腰袢时不禁心里一惊! 腰袢上挂着装着腰牌和几枚银饼的荷包不见了! 他赶紧说道:“府尹,不是在下说谎,刚才在安业坊观瞻公主的祈福仪式时,估计当时驻足观看之人太多,在下装着腰牌的荷包不是遭了贼,便是挤掉了,你看......” 李蚬在内心点了点头,对于此人的身份他还是十分了解的,除了是李林甫的远方侄子,还是武进士出身,眼下打着行商的名义在长安盘桓,何况他本就是万年县人,身后又有高力士和鱼朝恩的身影。 他喝道:“罢了,明日一早先去县衙销号,然后去内府补一个” “多谢府尹......” “我不服!” 李继勋正要感谢李蚬,此时那南霁云却来了脾气,大声嚷了一句。 李蚬倒是好整以暇,对着李继勋说道:“此人是谁,也是住在兴化坊吗?” 李继勋点点头,“正是如此,是在下商行新雇的伙计,刚来没多久,不大懂规矩,还请府尹原谅则个......” 他的心里暗暗打鼓,自己私自接纳南霁云去兴化坊居住若是被眼前这人知晓了,就不仅仅是打板子的问题了,进到大牢关上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哈哈哈”,李蚬倒是来了兴趣,“兀那厮,我瞧你倒是一条汉子,怎会屈尊做了商行的伙计?喂,我问你,你不服,指的是何事?” 实际上,南霁云绝对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在乡下时,他一直颇有威望,不过终究是刚刚从小地方来到长安这样的大城,以前又未曾听到还有南诏国、新罗国这样“不臣”的藩国,一下将其心中大唐天下无敌的景象打破。 于是激愤之下便说出了那三个字,殊不知,他面前的这位单论品级,可是能够比拟宰相的! 不过话既然说出去了,他的脾气上来了。 “敢问府尹,为何那新罗人、南诏人可以不遵守宵禁而在大街上大摇大摆?” “哦?你说的是谁?” “还有谁,就是那阁逻凤、金吉泰!” 一听是这两人,李蚬眼里也闪过一抹异色,他正要说两句,那辆马车传来了声音。 “贤婿,为何耽搁了?” 一听这话,李蚬还没说话,南霁云又嚷了起来,“府尹,眼下是宵禁时间,你为何还带着家眷?” “你这厮......” “哈哈哈”,李蚬这下沉不住气了,他真正要让手下士兵将李继勋、南霁云两人抓起来,此时,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此人竟然是独孤修! 原来他的大女儿嫁的人就是这位亲王之后,虽然并没有王爵在身,终究是宗室嫡系后裔,独孤氏与宗室联姻也相当普遍。 独孤修从身上掏出一物,也是一块令牌,不过并不是李继勋以前拥有的乌木令牌,而是黄澄澄的,显然是金质的令牌,这样的令牌多半是圣天子亲自颁发的,不是勋贵之家,便是公主之后。 “小兄弟,老夫是安北大都护府长史,本身又是安康公主后裔,于公于私都有随时进宫面圣的殊荣,自然不在宵禁之列” (于公于私,至于公,自然是作为边境都护府常设官职,有随时进京上奏的资格,于私,他是太宗皇帝最为宠爱的安康公主的后裔,也有进宫的殊荣,连皇宫都进得,遑论其它?) 此话一出,倒是让南霁云噎住了,此时的他还是一个刚从乡下过来的武夫,如何知晓这许多大事? 李蚬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二位,只好委屈了” ...... 李继勋、南霁云被李蚬抓进了大牢,或许是南霁云的话刺激了他,今晚,他一气抓了几百人,大多数是还在围观唐昌观祈福仪式的,其中就包括阁逻凤和金吉泰。 当然了,阁逻凤、金吉泰进到大牢后的待遇比其他人好得多。 而李继勋也与南霁云单独关在一间牢房,显然是地上的干燥牢房,而不是地下阴暗潮湿、关着一大堆人的囚室。 出了这种事情,李继勋也是欲哭无泪,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黑脸对着南霁云,便故作轻松地说道:“南兄,无妨,次日一早就会放了我等,就在这里歇息一夜罢了” 到了半夜时分,李继勋被人推醒了,然后被人懵懵懂懂带到了一个地方。 由于睡眼惺忪,他只记得是京兆府附近的一处深宅大院,也不知穿了几重长廊,终于来到了一处亮着灯的房舍面前。 “进来吧” 声音很熟,不过他又记不起来是谁,便推门进去了。 “原来是你!” 在灯下盘腿坐着的竟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位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当今京兆府府尹李蚬的泰山! “你是孙秀荣的人?” 那老者带着微笑说道。 李继勋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 第五十八章 檀石槐台(5)惨烈对决 回到檀石槐台。 默延啜、王忠嗣终于赶到了! 比起完全覆灭突厥汗国最后的贵酋以及精锐力量来,檀石槐台外围的牧户不值一晒,而对于突厥汗国来说,由于得到了孙秀荣的承诺,依托檀石槐台负隅顽抗也是应有之意。 大对决,即将展开! 初冬与隆冬的分界线,取决于冰层的厚度,而在没有太多水面的地方,则取决于地面的湿滑程度。 当气温急剧下降后,在表面土地以下的水汽就会向上发散,出了表面后由于温差太多很快就会在土地表面形成湿滑的冰层,水汽越多的地方就越湿滑。 以檀石槐台为中心的达里冈爱牧场是富含地下水的优致牧场,在初冬时分地面尚没有结冰,不过当默延啜、王忠嗣赶到时,逐渐开始结冰了! 到了这个境地,若是只有一方面势力前来,没准突厥人就投降了,但随着回鹘人、唐军联袂而至,突厥人知晓自己除了拼死一战便别无他路。 北面迎击默延啜的是突厥汗国西叶护、同罗部的首领阿布思,一个三十余岁的铁勒汉子,他手下还有一同以罗部精锐为骨干的上万人马。 而南面以仆固部精锐为核心的人马还有接近两万人,他们在仆固怀恩的率领下对上了唐军。 这样的安排,也反映了当下突厥人对各势力战力的看法,在他们眼里,由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率领的唐军当世最强,只能寄希望于仆固怀恩能够坚持到孙秀荣的到来。 而阿布思本身就是一员悍将,虽然人数不如回鹘人多,但在绝境前面极有可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同样能够坚持到孙秀荣的到来也未可知。 至于高台上,白眉可汗手下还有两万人马,紧紧护卫着以阿史那、阿史德、苏农、执失四大蓝突厥贵族及其家眷。 北面,当回鹘人的人马与突厥人的人马厮杀在一起的时候,你完全分不出来哪些是回鹘人,哪些是突厥人,因为他们都是铁勒人的后裔,无非是部落不同罢了。 不过由于突厥人到底曾长时间统治漠北,自然就有了数量较大的常备军,有了常备军,就会参照周围大国对常备军的服饰进行统一,突厥人的军服结合了粟特人和大唐的,又保留了草原游牧部族的特色。 盔甲采用了唐军的制式,不过是在头顶竖起了尖顶,上面缠有用羊毛编织的球结。 后来这种样式也传到蓝突厥各部落,当然了,回鹘人、拔野古人、同罗人等黑突厥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局面,眼看同罗、仆固已经成了护卫突厥汗国的主要力量,你还纠缠着所谓蓝突厥的老规矩不放是不行的。 故此,同罗、仆固两部骑兵也采用了这个样式。 回鹘人只有少数骑兵有铁盔,他们刚刚占据突厥人的王庭,没有可能大规模配置,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明显标志。 一顶类似于翻毛斗篷的帽子就是他们区别于其他部族的标志,不过这样的帽子各个部族几乎都有,为了区分这一点,回鹘人的帽子带有顿项——用双层骆驼皮缝制的顿项,这让羊皮帽子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头盔的感觉。 由于白眉可汗率领的蓝突厥贵族驻扎在高台上,用来建设营地的木柴已经砍光了,同罗部、仆固部两座军营几乎是裸身的,无非是一大批帐篷汇聚在一起罢了,连栅栏也没有。 当然了,无论是阿布思还是仆固怀恩也没有想到利用栅栏来阻挡回鹘人和唐军的进攻,特别是后者,唐军虽然都是骑兵,不过也有专门用来毁坏地方营寨的兵种,那就是少量跟着大队前来的弩车,弩车射出的弩箭几有胳膊粗细,一击之下,很少有栅栏能够挡住。 野外浪战,虽然在人数、战力上均不占优,但逼到这个份上,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比起唐军的谨慎,一向胆大的回鹘人率先发起了进攻! 默延啜一下就投入了一万骑! 对面的阿布思就不能这样做了,他只能先投入五千骑作为应对! 阿布思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将领,今年才三十岁,比仆固怀恩还小一些,与仆固怀恩擅长统兵不同,他是一个擅长在战场上厮杀的悍将,眼看回鹘人一下上了万人,他没有保守,而是亲自带了五千同罗骑兵先上了。 他剩下的五千人并不是来自同罗部,而是从被王忠嗣击溃的突厥汗国左厢十部中抽调的,全部由其弟阿瑞斯率领。 在以前的黑突厥诸部中,回鹘人虽然战力强悍,不过同罗部也相差仿佛,陷入绝境后的同罗骑兵更是爆发出了更强的战斗力,阿布思亲自领军出战的同罗骑兵更是将战力发挥到了最大! 在原本的历史上,安禄山贵为三镇节度使,还对阿布思率领的阴山南麓同罗骑兵念念不忘,同罗骑兵的强大就可见一斑。 阿布思的孤注一掷挡住了一万回鹘骑兵的猛攻! 随着一万五千大军大战的开始,檀石槐台以北的草原上刚刚结冰的地面很快就被踩得稀烂,双方都几乎没有甲胄,完全是拼死以性命相搏,完全没留余地,力竭之时就是阵亡之时,此时,精神力量起到的作用反而占了上分。 回鹘人虽然勇猛,士气又高,不过眼下他们毕竟有了整个乌德鞬山和鄂尔浑河,于是便有了坛坛罐罐,遇到像同罗骑兵这样浑不怕死的也会心里打鼓。 战斗持续半日后,双方都撤退了。 此战,同罗部损失大约千骑,而回鹘人却损失了近两千骑! 南面,王忠嗣一开始并没有发起猛攻,而是在仆固怀恩的大营面前摆起了阵势,当他的大队抵近檀石槐台时,已经是一个以他的三千重甲骑兵居中,前营王思礼突前,后营李光弼殿后,以安重璋、薛嵩护卫左右的紧密大阵。 两万森严的唐军抵达檀石槐台南面时,站在营中高处眺望的仆固怀恩也是长叹一声。 “如此严谨有度,不亏大唐第一名将” 虽然如此,仆固怀恩还是率先发起了进攻,与回鹘人一样,他首先出动五千骑! 与阿布思不同的是,仆固怀恩并没有亲自出动出动,而是让自己的儿子仆固玚带着五千部族骑兵先出动了。 仆固怀恩是怎么想的? 难道区区五千完全没有甲胄的轻骑兵就能与两万唐军对敌? 只见仆固玚的五千轻骑兵直接朝处在最前面的王思礼部冲了过去,在距离王思礼部大约五十丈的地方射出了一大拨抛箭! 作为王忠嗣从朔方、河东挑选的精锐骑兵的前营,王思礼部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全身铁甲不用说,连战马前半身也披着一层包裹着薄铁片的布甲,抛箭对其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但仆固玚的战斗还只是开始。 第一拨抛箭结束后,五千轻骑兵便隔着弓箭的射程围着王思礼的前营转起圈来,每跑完一圈就要射出至少三波箭枝! 王思礼的前营已经是重甲的配置,如果此时按捺不住,对着仆固玚的轻骑兵杀过去,而仆固玚又不接战的话,他的骑兵跑不了多少距离就会力竭。 这样的情形,对于长期担任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来说肯定是司空见惯了,他自然不会坐视这种情形发生。 与孙秀荣的强弩兵一样,他的两万大军中,也有一支配备了两石力单体弩以及骑刀的轻骑兵,眼下这支部队正是由他的亲信薛嵩带领的。 只见王忠嗣身后的旗手苏农希德手中的大旗斜斜指向薛嵩的部队,而薛嵩阵中的瞭望手见到后便侧耳倾听。 几阵鼓声响起后,瞭望手向薛嵩传达了命令。 薛嵩带着的部队是一个三千人的小营,不过人手有一把单体弩,接到命令后立即朝着正在转圈的仆固玚轻骑兵奔去! 等仆固玚的轻骑兵再一次转过来时,正好与奔过来的薛嵩部面对面。 “咻......” 单体弩的抛射可不是单体弓可以比拟的,从天而降的箭枝立即让仆固玚的骑兵损失惨重! 此时王思礼出动了,他的五千前营分出了两千攻向仆固玚部的后方! 在大营里眺望的仆固怀恩见到后也没有犹豫,他再次派出了一个五千人队! 而此时王忠嗣也派出了安重璋! 与北面一样,双方在檀石槐台南面广袤的草场上激烈厮杀起来。 与北面破釜沉舟的同罗骑兵不同,受到王思礼、薛嵩两面夹击的仆固玚部族骑兵在短时间就溃不成军,而安重璋的骑兵在与仆固怀恩派出的另外五千部族骑兵的缠斗中也占了上风! “哐......” 当收兵的金号响起后,战斗已经完全一边倒了,仆固玚的部族骑兵只有一半跑回到了仆固怀恩大营,另外一个五千人队也至少损失了一千骑! 而唐军这边加起来的损失不到千骑! 这还是在双方都在试探的情形下造成的。 得知战损后,王忠嗣更加胸有成竹,而仆固怀恩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这一日的战斗结束了,双方都没有再战的意思。 其实,北面的阿布思倒是想趁着自己部队决死的心境孤注一掷全部迎上去大战一场,不过那样的话其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一想到两到三日后孙秀荣的大军就能赶到,阿布思还是忍住了。 而南面的仆固怀恩则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若是唐军将所有部队压过来与他决战,自己多半不能坚持到次日。 当然了,王忠嗣的想法是,“高台上多半还有至少两万精骑,虽然在台下我等占优,不过并不能确保完全无虞,一旦见军力全部投入,在交战正酣时,高台上的敌人突然居高临下杀出就不妙了” 第五十九章 檀石槐台(6)三日后,尘埃落定 第三日。 檀石槐台周围的草场这几日是在晚上结冰,白日泥泞一片的反复中渡过的,由于是初冬朝隆冬的过渡季节,冰层并没有能力在一昼夜间冻得结实。 正是作战的好时节! 三日大战过后,北面阿布思部骑兵已经锐减到只有两千骑了,其实到了第二日由于同罗骑兵的决死心态在逐渐衰减,他们一对一已经不是回鹘人的对手了,到了第三日时,回鹘骑兵再没有手软了,默延啜亲自带着万余骑兵一起围了上来。 一万骑兵很快就将同罗骑兵淹没了,混乱中,阿布思带着少数亲信跑了,他朝着东方跑了,因为此时默延啜在顺利淹没同罗骑兵时趁势冲上了高台! 由于是一鼓作气击垮了最后的同罗骑兵,而高台附近又是漫长的缓坡,回鹘人毫不费力地冲上了高台! 南侧的唐军相差仿佛,万余精锐将几千仆固骑兵压缩在一块狭小的区域,一场激战过后,仆固怀恩父子同样在少数亲信的护卫下跑掉了。 他们同样跑向了东面。 苏农希德扛着大旗第一个冲上了高台! 时间来到第三日正午,以四部蓝突厥本部人马为主的突厥骑兵在高台上展开了拼死反击,不过他们的反击是徒劳的,一来敌人眼看就要彻底覆灭突厥汗国,大把的功勋就在面前,大把的钱财就在前面,大把的美女就在前面,没有不拼命的。 二来,突厥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内部连番动乱造成的结果,蓝突厥精锐力量早就在好几次为了大汗位置或者外人故意挑起的仇杀中丧失殆尽,高台上虽然还有几万人,不过并不是精锐,如何挡得住杀红了眼的回鹘人和唐军? 等到默延啜、王忠嗣也抵达高台时,战斗基本上结束了,包括白眉可汗在内的一大拨蓝突厥贵族全数被俘! 接下里就是默延啜的表演了,按照草原的传统,蓝突厥里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是不能存活的,唐军自然没有这一说法,不过王忠嗣却默认了默延啜的做法。 临近黄昏时分,做出了“最迟三日抵达”承诺的孙秀荣依旧没有踪影,而在檀石槐台附近,空气中的血腥味此时已经达到了最为浓烈的时候,三日的大战,加上今日的杀戮,几万人死于非命! 浓烈的血腥味让原本还有着浓厚兴趣的食肉动物也放缓了脚步,因为它们知道能够造成如此浓厚气味的只有人类,而在这种人类面前,全部狼群加起来也不够看的。 血腥味中充斥着浓烈的杀气,不是这些野兽能够抵挡得了的。 于是,所有的食肉动物不但没有前来凑热闹,而是纷纷远遁,逃到了东边的诺门罕密林里。 一轮硕大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天空,就要堕入无尽的深渊。 夕阳边,以往常见的知归的倦鸟也不见了,在真正的杀神——人类面前,一切活着的动物都退避三舍。 高台上,经历了三日战斗的回鹘人、唐军自然陷入了狂欢,除了少数担任高官的贵酋及其家属,剩下的人都成了他们狂欢的对象。 厮杀声、喊叫声、各种类型的笑声、尖叫声还在继续,不过是另一种战斗罢了,对于已成为羔羊的蓝突厥,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唐人自然不会有半分怜惜。 王忠嗣与默延啜达成了北面的阿史那、执失两部战利品归属回鹘,而南面的阿史德、苏农两部归属唐军的协议,划定之后,就是狂欢的开始。 当那轮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暗红,就好像滴血一般摇摇欲坠的太阳只在天边露出半个脑袋时,狂欢达到了最高潮! 此时,孙秀荣的军队终于出现了! 饶乐军是从正北面过来的,室韦军是从东面过来的,而碎叶军则是从南面过来的。 作为军中宿将,无论是默延啜还是王忠嗣在放纵士兵狂欢时没有忘记警戒,当北、东、南三路大军抵达高台下面时,狂欢结束了,他们已经在上面严阵以待了。 此时,唐军还有大约一万五千骑,三日的战斗损失了大约五千骑,回鹘人还有一万骑,三日的战斗损失了一半人马。 但活下来的人是值得的,他们不仅彻底灭亡了残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四部蓝突厥,还将其财物、家眷收入囊中。 作为蓝突厥,身边既不缺乏美女,也不缺乏钱财,这一战,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唐军都赚得盆满钵满。 对于唐军来说更是如此,阵亡的士兵自有国家来抚恤,活下来的人不仅拿到了偌大的功勋,还有可观的缴获可以带回去。 此战过后,在漠北草原上叱咤了几百年的突厥人将会完全消失。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 孙秀荣也是这么想的。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不过,眼下高台上的敌人还有两万多,还是最精锐的两万多,回鹘骑兵先不说,单论剩下来的一万五千唐军就不是同样一万五千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可以对付的。 但他还是来了。 带着必胜的信念来了,虽然在马璘、白孝德等人看来没有丝毫胜算——撤退到霫部的仆固怀恩、阿布思已经将敌人的虚实完完整整告诉了他。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迎着如血的残阳按时抵达了。 按说依着高台上敌人狂欢过后的疲惫,他趁着夜色抵达然后偷袭大营才是正确的做法,但他依旧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王忠嗣一早就得知了孙秀荣即将抵达的讯息,但他并没有派兵下高台迎战,而是让人将高台上的栅栏加固了,他想的不错,只有过了今晚,唐军歇息一夜后必定又是龙精虎猛,届时,就算碎叶军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至于回鹘人,身侧有这么一支唐军存在,他们完全放松了,完全陷入了尽情狂欢当中。 碎叶军?前不久不也是唐军吗?有正经唐军在此,谁还在乎碎叶军啊? 何况,包括王忠嗣在内的人都认为,除非虽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碎叶军是不大可能冒着被大唐作为劲敌的危险来攻打高台的。 而作为大唐的劲敌,前有高句丽,后有突厥汗国,他们下场如何早就不言而喻,遑论区区霫部?! 通过审讯突厥人,王忠嗣、默延啜也得知了孙秀荣对于突厥人的承诺,故此,当孙秀荣如约赶到时,他们认为孙秀荣不过是惺惺作态,履行作为盟友的承诺罢了。 攻上高台? 除非他丧心病狂了。 孙秀荣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三支大军抵达檀石槐台附近后,在远离高台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只有孙孝恪的牙兵都出动了,他们倒是来到了台下,围绕着高台跑了起来,就如同仆固玚的那支轻骑兵一样。 包括王忠嗣、李光弼、王思礼、薛嵩、苏农希德、默延啜以及他手下一众回鹘将领在内的人都漫不经心注视着这支在广袤天际间跑着的区区牙兵都。 有一宗倒是让他们有些奇怪,天色尚未黑下来,牙兵都的手里居然都举着火把,跑了一阵后,牙兵都的人分散开来了,最后,五百人以稀稀拉拉的阵型完全围住了高台! 最后,这五百竟然还下了马! “这厮在作甚?” 这个情景是在太过诡异,让经久沙场的王忠嗣也疑惑起来。 没多时,牙兵都的士兵又上了战马,不过此时他们手中的火把已经没了,随着檀石槐台南面碎叶军大阵中一大阵悠长紧密的金鼓声,五百牙兵都又聚到了一起,并重新回到了碎叶军前面。 此时,残阳完全落了下去。 大地一片沉寂,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浓厚,它弥漫了一切,但也掩盖了一切! 孙秀荣的部队依旧没有动静,三个森严的大阵似乎在向高台行注目礼。 碎叶军的举动让高台上的人有些不安了,性急的回鹘人还纷纷向默延啜请命要杀下去驱赶碎叶军。 “轰!!!!!!!!!” 就在此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高台上传了出来! “轰!!!!!!!!!” “.....................................” “.....................................”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在高台响起。 这样的动静无论是对回鹘人还是对唐军来说都太过罕见了,故此,当第一声爆炸响起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中,而当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来后,事情已经完全朝着孙秀荣所布局的那样进行了。 先是周围一圈,然后波及到中间,大约过了一刻的时间,爆炸声才全部结束。 此时,高台已经不复存在了,出现在碎叶军面前的是一处支离破碎的由断断续续不规则的小土山和纵横的沟壑组成的场地。 见到这种场景,北面的马璘眼神凝重了,在他心目中,孙秀荣兑现承诺,赶到檀石槐台后再离开也算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可是知道,上面还有一万多唐军的! 而南面的白孝德却愈发兴奋了,从这一刻起,他,龟兹国国王后裔,白孝德,就完全是孙秀荣的人,至于孙秀荣能发展到何等程度就不是他能够想象的了。 至于东边的羽缺,在见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后,他的心里已经从作为孙秀荣表哥的亲戚关系变成了完全的敬畏,那是一种根结于对天地崇拜中散发出来的由衷的敬畏。 “杀!” 这时,孙秀荣才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虽然高台不复存在了,但还是有零散的骑兵冒了出来。 ...... 半夜时分,孙秀荣大帐。 孙孝恪正在汇报着。 “大汗,我等最近一年熬制的火药一共有一万石,全部用到了高台上,从外围开始一直延伸到最里面,分成了好几圈,引线也是用浸过油的油布包裹着火药制成的,每一处引线有三根,连着一口盛满火药的长木箱子” “饶是如此,依旧还有三成箱子没有引发” “我等已经预料到当我军抵达时,敌人多半会站到外围观察,故此,在最外围埋藏的箱子最多,威力也最大,造成的效果也最好,由于引线最短,那里的绝大部分都引发了” “刚刚统计出来的战果” “王忠嗣当场被炸死,同样被炸死的还有默延啜、苏农希德、安重璋、薛嵩,李光弼只是受了轻伤,被俘,同样被炸死的回鹘百夫长以上贵酋不计其数” “包括白眉可汗在内的突厥汗国男性贵酋在倒是安然无恙,不过在我军出击时,按照大汗的指令,还是将其全部杀死了,只留下了包括余烛公主、大洛公主在内的一众家眷几百人” “余烛公主等知晓此事吗?” “不知晓,原本王忠嗣是将其分成两拨看管的,白眉可汗等男性贵酋在一起,而大洛公主等又在一起,自然是为了将其押到长安献俘的......” “高台上的蓝突厥还剩多少?” “男丁已经全部被回鹘人杀死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爆炸中死了约莫一半,还剩下大约三千人” “唐军、回鹘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爆炸声响起时,马匹大多惊骇,四处乱窜,一刹那,骑兵也成了步军,自然不是严阵以待的我军对手” 第六十章 檀石槐台(7)长安游侠(下) 李继勋再次被关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宵禁,而是因为他是孙秀荣的人。 檀石槐台大战的结果传到长安城已经一个月了,在那场匪夷所思的大战里,在高台上的回鹘人、唐军几乎没有逃出去的。 不过唐军在外面依然有游骑。 但游骑就算得知檀石槐台的结果了,也无法知晓具体细节。 孙秀荣将李光弼等十名特意留下的唐将放了,长安城的人才最终知晓具体结果。 但李光弼能够说清楚吗? 没多久,城中就传出了“孙秀荣使用了天雷地火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座军营毁了,唐回联军并不是灭于霫部之手,而是灭于孙秀荣道术之手”的说法。 当然了,这是孙秀荣对李光弼所说的原话,李光弼虽然军事强悍,终究出身契丹,对于鬼神之事还是相信的,再经过他转述给包括皇帝在内的诸大臣时,除了少数人不相信,大多数人竟然相信了。 其中最为高兴的自然就是一直视王忠嗣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林甫了,他本来是不相信孙秀荣在信中给他带来的那句“放眼天下,能败王忠嗣者,舍孙秀荣其谁?”,眼下终于相信了,而且是完全相信了。 虽然有“子不语怪力乱神”智珠在前,但李唐毕竟是号称老子后裔,对于道家那是十分崇尚的,皇室就是如此,自然也会影响大臣们,何况李林甫也是皇室后裔之一(李林甫之祖乃李渊堂弟)。 在他眼里,孙秀荣一个汉人少年,竟能领着一帮子胡人在没使用任何“奇计”的情形下战胜了大唐第一名将,还是在王忠嗣有强大回鹘骑兵的配合下完成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只能用鬼神来解释了。 至于两万唐军全军覆没,对于大唐来说虽然也算损失惨重,但完全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在同吐蕃的战斗中,在与契丹的战斗中,甚至在与区区南诏国的战斗中,动辄损伤七八万的战事有的是,薛仁贵、王孝杰难道不是名将? 故此,此战结果传到长安后,贵人们恐惧的不是孙秀荣霫部强悍的战力,而是其鬼神之力。 这恰恰是孙秀荣希望看到的。 若是自己在一场硬桥硬马的战斗中击败唐回联军,大唐有的是名将,郭子仪在丰州蹉跎了大半辈子,正在跃跃欲试呢,若是由他领军,带着十万大军北上讨伐自己,自己觉得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此时北上,自己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但若是用鬼神遮掩过去,至少能缓和一阵子。 这一阵子是多长? 在大唐没有完全弄明白檀石槐台之战的真实情形前,他应该是安全的。 在这之前,他有大把机会利用一战击败王忠嗣、默延啜的机会再次加强自己。 难道大唐就没有有识之士吗? 非也。 就在皇帝一怒之下将李继勋投入大牢,并下旨让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捉拿南弓晓月母子时,一场暗地里的“励精图治”在长安实施了。 上一次的武举考试是临时加试,实际上是为了让有志于开疆拓土的贵酋子弟能够有捞取军功的机会,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大唐的赫赫武力已经威震天下了,除了王忠嗣那里,在河西,名将王难得大破由吐蕃赞普亲自率领的大军,斩俘几万,还在“一骑讨”中刺杀赞普的儿子,让人有了“当世关羽”的名号。 吐蕃能够有几万人马够唐军斩俘的? 故此,虽然损失了包括王忠嗣在内的好几员大将,不过大唐还经受得起。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无论是鬼神,还是真正的军事压力,正在霓裳羽衣曲里醉生梦死的李隆基也感觉到了危机,罕见地,刚刚纳为妃子的杨玉环提前被他发了好几次脾气,一场盛唐君王与妃子的旷世爱情似乎有提前上演的迹象,而此时这位妃子还不是贵妃。 一连串秘密行动开始了,首先实施的便是让上次所有参加武举的考生全部纳入到万骑营,作为君王的“子弟兵”略事栽培后就发往边镇各处。 还有,以往与孙秀荣关系密切的,比如喻文景、李泌、边令诚等全部罢黜不用,喻文景的母亲是凉州羌人大豪,自然不能简单罢黜了事,而是改到遥远的安南都护府任职。 实际上,作为最熟悉孙秀荣的边镇大将,皇帝此时应该将喻文景召回长安细细询问、咨询才是,哪怕当一个武散官也好,但生性多疑的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对于他来说,将一个与孙秀荣友善的大将放在身侧实在是太过荒诞。 至于边令诚、鱼朝恩,自然先行召回长安细细责问再定罪。 而李泌那里,由于他本身就是散官,并没有任实职,年纪又小,暂时没有处置。 皇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王忠嗣的死还是让他痛彻心扉,李林甫猜想的不错,作为皇帝义子的王忠嗣就是用来在朝堂中抗衡他的,在皇帝眼里,不是李林甫做错了什么,而是不能让他一支独大。 李林甫是皇族之后,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是抗衡他的绝佳人选,没想到...... 不过,孙秀荣的突然做大,并没有让皇帝产生放弃重用胡人、胡将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像安禄山这样在朝中没有靠山,在地方也没有世家可依,出身低微的胡将才是最可靠的,他要继续重用安禄山、夫蒙灵察,在王忠嗣死后,河西的哥舒翰也逐渐放在了他的心头。 王忠嗣之死让皇帝危机感顿生,实际上,眼下还有一位宗室之后也担任着宰相之位,那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后裔李适之,不过李适之性情粗阔,完全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基于此,原来的京兆尹李岘立即被提拔为侍中并兼任刑部尚书。 这些都是大的变动,像那些将武举加试落榜者重新被纳入万骑营才是影响到一些微末人物以及改变历史的事情。 正在大安坊做苦力的顿丘农夫南霁云就是其中之一,在原本的历史上,武举不中就返回到乡下继续做他的农夫,一直到安史之乱时才有出名的机会,但随着檀石槐台战事的影响,他提前进入到大唐初级将领的行列。 与他一同重新被纳入万骑营的还有一位来自涿州、年过四旬,也想为大唐建功立业的人物,原本两人素不相识,在重新进入万骑营之前,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武人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于是便相识了。 那人叫雷万春,也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南霁云与他相见之后倒是有相见恨晚之意。 两人在万骑营待的时间都不会长,作为天子门生,很快就会派到边境各处担任镇将以上的军官。 此时,南霁云得知了李继勋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不认识什么人,在万骑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骑兵,却能找上李岘,看能不能让他放了李继勋。 他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他只知道大唐第一名将在漠北战败身死,从军的愿望便更加强烈了,至于李继勋为何再进大牢就不是他这样的人物所能知晓得了。 李岘也是好笑,“你一个以前还是苦力的人物,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的出身,牢牢把握住它就是了,何故再生事端?” 不过看在是天子门生的面上,以及他那满满“义气”上,李岘还是做出了允许他探望李继勋的决定。 作为孙秀荣的人,在漠北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之前,李继勋也没受到什么大的磨难,在李林甫的关照下,他甚至拥有一间单人牢房。 就在这间单人牢房里,南霁云、雷万春见到了李继勋。 甫一见到南霁云,李继勋也是感慨万千、 “难道这人就是我命中的灾星?若不是遇到他,我也不会生平第一次来到靖安司的大牢,而此人一到万骑营,我就再次进了大牢!” 眼下的他虽然有些忐忑,不过面上还是安详的很,见到这两人后便想到:“这两人都出身寒微,却能不顾闲言碎语前来探望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侠义之气?” 便笑道:“你二位可知晓我是什么人?” 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商行的掌柜吗?” 李继勋摇摇头,“先不说这些,你等可知晓一个叫做孙秀荣的人物?” 一提此人,南霁云、雷万春都是眼中冒火,南霁云骂道:“自然知晓,此人本是大唐府兵,若不是圣天子宽宥,早就在西域边荒之地冻死、饿死了,如今有了根基,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击败了唐军,还杀死了名将王忠嗣!” 李继勋苦笑道:“南兄还相信在下吗?” “自然” “告诉你,我就是孙秀荣的人” “啊?!” “若南兄觉得不宜再在这里盘桓,就赶紧走吧” “......” 半晌,南霁云开了口,“李郎,你能讲一讲西域的事情吗,特别是......” “特别是发生在孙秀荣身上的事?” “.......” “也罢”,李继勋此时倒是端正了身形,“说来话长.......” ...... 半日过后,李继勋终于讲完了,南霁云与雷万春两人倒是更加疑惑了。 最后还是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我等不信你,而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等还需询问他人才行.......” 几日后,李继勋再次见到了南霁云、雷万春,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是一副靖安司衙役打扮。 “李郎,我问过都亭驿里的胡商了,咳咳,与你说的差不离......” “南兄,你等这是.......” “不瞒你,明日你就要被处决了,我等相识一场,觉得你不像一个坏人,又救过我,今日便打算救你出去......” “你等不是在万骑营吗.......” “罢了,我等眼下心绪有些复杂,已经辞去了万骑营的差事,决定继续回去种地了” 就这样,李继勋被扮成衙役的雷万春、南霁云救了出去,当李继勋出去时也换了一套衙役的服饰。 李继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他的突然逃脱并没有在长安掀起多大的波澜,表面上是雷万春、南霁云将其救了出去,不过此中若是没有李林甫、独孤修、李岘的运作,这两人再是武艺高强也不成。 李继勋成功逃到了城外,而雷、南两人又回到了原点。 第六十一章 檀石槐台(8)尾声 来到长安城外后,雷万春对南霁云说道:“眼下我等救出李继勋的事情估计已经泄露出去了,你我都不能通过驿站回到乡下了” 南霁云心里一凛,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舍不得顿丘乡下的。 “我是涿州人,西北面就是燕山,山上有一条河流,叫拒马河,沿着此河北上,在山中穿行几日后就能抵达妫州” “妫州,虽然还是大唐的直隶州,不过却是胡人、汉人混杂之地,官府管辖的不甚严格,你我从小道抵达那里后直接北上得了,今后就在妫州停留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 南霁云说道:“妫州,可是靠近塞外?” 雷万春点点头,“是的,妫州南面有边墙,北面也有,可算是墙中之州,其北面就是奚部,奚部的北面就是那可恶的霫部,也就是击败了我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的霫部” “好吧” ...... 郁雨陵。 孙秀荣带着碎叶军回到了老巢。 此前,他让阿布思回到了同罗部,仆固怀恩也回到了仆固部,并让他们将部落迁到靠近檀石槐台的地方,加上留在附近的突厥诸部,虽然多为老弱妇孺,不过总户数还是相当可观的。 他从中挑选了五千户迁到了辱纥主部的北边,也就是后世苏尼特旗所在的地方,将其并入博格拉部。 又从仆固部、同罗部以及留在契苾部以及诺门罕以西地方的突厥残部抽调出三千十八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的少年郎,让阿不思担任都尉,南弓熏担任副尉,就驻扎在檀石槐台附近,取名敕勒营。 没有命名“突厥营”而是“敕勒营”,自然是为了让“突厥”彻底在漠北消失。 而对于部落被大幅削弱的回鹘人来说,眼下并不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回鹘人虽然盘踞在鄂尔浑河的核心地区,眼下又占据了整个乌德鞬山,但其核心部落最多四五万户,而骨力裴罗长子默延啜带走的两万精骑是其中最精锐的部分,一下全部损失在檀石槐台,可算得伤筋动骨了。 游牧都很现实,眼见得回鹘人损失惨重,以前依附于他们的部落自然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前途,故此,同罗部、仆固部南迁时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挠。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当默延啜的两万骑兵覆灭后,包括阿布、马璘等人都建议干脆直接奔赴回鹘王庭,一举灭了回鹘人,不过被孙秀荣毫不犹豫否决了。 他的理由是,“其一,回鹘人还有七八万户,搜罗五万青壮毫无问题,眼下还是冬季,此去回鹘王庭不下两千里,沿途如何补给?我等对乌德鞬山的熟悉肯定不如回鹘人,一旦陷入其重围又该如何应对?” “其二,就是因为回鹘人受到了削弱,乌德鞬山以西的葛逻禄人才会看到希望,以北的辖嘎斯人同样如此,在没有受到削弱前,这两部都不是回鹘人的对手,但在削弱后,这两部肯定会重振信心了” “在此种情形下,回鹘人莫说要向我等寻仇了,能够守住乌德鞬山就不错了,两万精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过劲儿来的,我估计,最少五年,回鹘人是不会向我等寻仇的” (五年时间,低于车轮的男丁大多长成了,那时,原本属于突厥汗国、在回鹘人的兼并战事里家里失去了青壮男丁的孩童长大后也会成为对回鹘部落并无多大仇恨的“回鹘人”,这就是草原的现实) “五年时间,足够我等扩展了,届时就算回鹘人来了也不怕” “何况,我可是听说了,骨力裴罗只有默延啜这么一个成年儿子,默延啜的儿子们还都年幼,回鹘人内部也不是团结一心的,眼下骨力裴罗守住鄂尔浑河和乌德鞬山,让孙子们平安长大才是主要的” 他想的没错,当回鹘王庭的骨力裴罗甫一得知默延啜以及两万精锐全部阵亡后当即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他根本没有再次纠集兵马拿下寻仇的心思,因为他同时知道了王忠嗣两万大军也一起覆灭的消息,在他心目中,能够同时击败回鹘人和精锐唐军的部队眼下没有谁能够轻易击败。 他向大唐派出了快马,决定彻底投靠大唐。 而在长安,如何嫁公主一事最终决定了。 与历史上一样,李隆基封了独孤氏为静乐公主,杨氏为宜芳公主,静乐公主嫁契丹王李怀秀,宜芳公主嫁奚王李延宠。 至于孙秀荣,朝堂上下尚未达成一致,加上此时皇帝沉浸于新纳妃子的“旷世爱情”中,此事一时竟耽搁下来了。 而孙秀荣想要通过迎娶李林甫的女儿进而维持自己未来至少十年时间平安的“大计”也被否决了,李林甫已经权倾朝野了,若是再有孙秀荣这样的奥援,岂不是更没有人对其形成制衡了? 而在东北,对于王忠嗣的死同样高兴异常的安禄山也没有得逞,时间来到天宝四年后,他并没有如愿得到兼任范阳节度使的任命,而是由前任碶西节度使、河东节度使田仁琬接任了。 至于朔方节度使则由灵州都督张齐丘接任,郭子仪依旧未得到升迁,但朝廷也不会让其在丰州呆的太久,一纸调令将其调到了大同,让其担任大同军使。 檀石槐台之役,对于大唐来说虽是一件难堪的事情,但并不是特别丢脸的事,人啊,总是容易淡忘,何况只是一场损失了两万人的战役,就跟后世的怛逻斯之役一样,并未在大唐掀起太大的波澜。 对于朝堂来说反而是因为王忠嗣的死对其影响颇大。 时间很快来到了天宝三年(745年),此时长安城讨论最多的已经不是檀石槐台之役了,而是两件新的大事。 其一自然是目前备受恩宠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何时兼任范阳节度使,在原本的历史上安禄山在天宝三年就兼任了,但眼下却发生了变故。 其二自然就是杨妃何时被册封为贵妃,因为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杨妃是皇帝自从武惠妃后最宠爱的妃子。 安禄山当然也很着急,以前是因为王忠嗣兼任朔方、河东两大节度使,才临时起意让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眼下王忠嗣突然离世,就让这个计划有了变化,何况随着王忠嗣的死去,原本改变主意举荐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的李林甫又改了口风,强烈反对其兼任节度使。 于是,可怜的小安子只能拿出他的老本行,大肆捉生以现实他的存在和能力了。 天宝三年三月份,宜芳公主、静乐公主刚嫁过去,安禄山就开始了他的捉生大计。 这让无论是李延宠还是李怀秀都恨的牙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 对于草原诸部来说,檀石槐台之役却是影响深远。 先说霫人五部最西面的辱纥主部、契个部,眼下辱纥主部大部分被契个部兼并了,实际上以前的奚人五部早就变成了四部,该部首领杨守忠得知战役的结果后,更加坚定了投靠孙秀荣的心思。 不过孙秀荣还是拒绝了他。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若是我将临近大唐边境的奚部也吞并了,必定会在大唐境内造成骚乱,届时唐军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付我,肯定得不偿失” 于是,他与杨守忠签订了秘密协议,约定了守望相助的条款,但名义上两部还是由杨守忠管辖。 这一节,大唐并未侦知,因为霫部的存在,在嫁出静乐公主、宜芳公主两位后,朝堂又提议再嫁公主给杨守忠,皇帝也同意了,反正从宗室、世家里从小养在宫里以备随时和亲的公主大有人在,计划在秋季另外册封公主嫁给杨守忠。 另一个影响是,原本在金山北麓、哈拉乌斯湖、哈拉湖、德勒湖附近游牧的拔悉密部落,在其酋长阿史那施被回鹘人、葛逻禄人联手杀死后,留在天山北麓的一部自然投靠了大唐,另一部则一分为二,一部分投靠了葛逻禄人,另一部分则投靠了回鹘人。 得知檀石槐台战事的结果后,投靠回鹘人的大约五千帐左右的拔悉密牧户便开始向东迁徙,声称要投靠阿史那施的结拜兄弟博格拉汗,对于这一点孙秀荣自然求之不得,他让白孝德带着五千碎叶军西进,在骨力裴罗反应过来前将其接到了阴山北麓。 而葛逻禄人则占据了这部拔悉密部落的牧地,并再次有了与回鹘人掰腕子的实力。 至于东边,契丹人、奚人得知战事结果都是心情极度复杂,但又无可奈何,眼下安禄山不断北上捉生已经让其不胜其烦,若是再惹恼了一个强大的霫部,眼下并不强大的两部就有灭族之虞了。 在渤海国,得知此事后,大钦茂顿时跌坐在地上沉静了许久,其实,在碎叶军与唐军、回鹘人交手的当口,他已经让完颜承德秘密准备了三万精锐,准备一旦孙秀荣失败,完颜承德就要北上一举将迁到那里以思慕部李思慕为首的黑水靺鞨诸部歼灭,眼下却不行了。 他暗自忍住了,非但如此,还向孙秀荣派出了秘密使者,与他签订了正式的盟约。 除此之外,他似乎从这场战事中看到了大唐的虚弱,他让完颜承德将部队开到了安东都护府边境附近,在上一次渤海国与大唐的战事结束后,大唐为了取悦渤海国,主动将平卢节度使府、安东都护府迁到了营州,而原来可是设在安东(沈阳)的。 迁到营州后,整个辽东区域实际上是由好几个羁縻州都督府在自行管辖,这就给渤海国提供了机会。 也就是说,辽东地区实际上成了双方的缓冲地带。 大钦茂这么一做,倒是将安禄山吸引过去了,对他来说,拼命捉生以激怒契丹人、奚部获得的功勋远没有击败渤海国那么大。 于是他一方面继续在奚部、契丹捉生,一方面亲自带着大军秘密潜到哥勿州都督府附近(后世通化市),准备在那里与渤海国大战一场。 至于朝廷准备捉拿南弓晓月母子之事,也由于荔非守瑜的坚持并没有得逞,不过荔非守瑜这么一来自然让夫蒙灵察大失所望,安西四镇与碎叶镇的关系陡然紧张起来。 事情大多在向孙秀荣预料的那样发展,当然了,这期 间少不了几分鬼神之力带来的运气,但无论如何,随着天宝三年的到来,他站稳脚跟了。 新一轮种田大计要实施了。 第六十二章 捉生记(1) 虽然受到了孙秀荣的牵连,不过喻文景新的头衔——安南都护府副都护还是帮到了他,对于喻文景来说,从一个军使升到一个都护府副都护的高位,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还是高升了。 在南下就任之前,喻文景得知了檀石槐台战事的结果,眼下的他距离他在葱岭守捉结识孙秀荣已经过去七年之久了,他也从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之辈成了年过三十、久经宦海考验的官员了。 于是,他做出了人生一个极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他让孙秀荣设在檀州的据点,鞠氏商行的张翰及一众伙计离开檀州去了妫州。 虽然张翰是为孙秀荣做事的,但他毕竟挂在背后有着高力士、鱼朝恩以及一众高官贵戚大佬的鞠氏商行下面,明面上你是不能说什么的。 迁到妫州后,鞠氏商行没有去妫州州城以及清夷军军使所在的怀戎县(后世怀安县),而是直接去了后世张家口所在山南榷场。 随着鞠氏商行的到来,一度有些冷清的山南榷场再度兴旺起来了。 不过知悉张翰底细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的乌承恩是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的,而作为在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之前对付奚人最有效的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对于妫州边境的辱纥主部、契个部的捉生“大计”随着安禄山在营州边境重新掀起捉生“高潮”也“复兴”起来。 此时,乌承恩兄弟并没有获悉境外辱纥主部、契个部两个奚部实际上已经成为霫部一部分的实情,还以为都是奚人部落。 眼见着安禄山、史思明通过捉生获得了节度使、都知兵马使的高位,还极有可能兼任范阳节度使,同样靠捉生起家的乌承恩兄弟岂有不眼红,不有样学样的? 当张翰让山南榷场再度兴旺起来后,一开始乌承恩并没有介入,还对张翰奉上的两成干股来者不拒。 天宝四年四月份,对于山北榷场来说已经是严冬的尾巴了,不少牧户都来到那里等待妫州商户前来交易。 经过漫长的冬季之后,牧户们的铁锅、食盐、粮食以及针头线脑之类的已经出现大量短缺了,而他们在一整个冬季收集的皮毛也急需出手,否则等到春夏季节,毛皮就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和财力进行处理才能保证不腐坏。 四月十八日,是山北榷场经过半年冬季之后首次开埠的日期,吸引了大量的牧户前来。 碎叶军实际上接受这处榷场后,由于管理得当,童叟无欺,将原本在大同、营州附近交易的牧户也吸引到了这里,于是这一日便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如此广袤的距离,自然不可能让每一个牧户都有资格,有能力前来交易,能够前来的至少是部落里有着百夫长以上职位的小贵族。 碎叶军介入这处榷场已经两年了,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事,更是让附近几百里地方的牧户放心前来交易。 由于是漫长冬季过后第一个交易日,榷场决定连续交易十日,以方便远道而来的诸部。 对于边境唐军的捉生,管辖榷场的碎叶军仁勇都自然有所知晓,为了维护治安,碎叶军也安排了一个三百人的营头在此,当然了是打着辱纥主部的名义进行的。 交易的第三日,来到山北榷场的牧户数目达到最大,竟然有千户之多,这让榷场的接待能力有些吃力了。 山北榷场,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一处以南北走向的驿道为大街,两侧各有一百多家前店后院商铺的大型城镇,除了没有城墙,实际上已经比大唐一般的县城还要大。 每一间商栈的后院除了能住人,还是大型的仓库,实力强大的,还分了好几进。 除了贩卖、收购货物的商铺,自然也有众多专门针对前来交易客户的客栈、酒馆等,若说南北纵向的大街两侧都是商铺的话,那么东西那条横向的大街都是诸如此类的地方。 除了有商栈的商户,也有不少专门北上收购皮毛的商户,他们也需要住宿、饮食和娱乐,在东西大街上,多半是他们的身影。 上千户牧户以及跟着他们前来的大车、骆驼、驮马、青壮等,每一户实际上都至少有十人,而从南面过来的商户也有上百家,同样也是有大车、伙计等跟随,虽然北面战事刚刚告一段落,不过山北榷场良好的名声还是让这些人提前几日到来了。 雷万春、南霁云成功抵达了妫州,并在一家大商行找到了护卫的活计,当然了,去塞外观察形势也在他们的“活计”里面。 他们是第一次跟着商行前来山北榷场的,甫一来到此地,南霁云不仅惊呆了。 “雷兄,这还是塞外草原吗?若是加上城墙,恐怕不比妫州州城小” 雷万春点点头,“听说这里原本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的牧场,后来被另一部落那甚契个部吞并了,契个部吞并辱纥主部后,倒是没有取消榷场,反而大大方方吸引中原一带,主要是河北道一带的商户前来设置商栈、交易,商户每年只向该部落缴纳少许财物即可,故此,来此处交易的商户非常之多” 南霁云还是有些疑惑,“雷兄,不光是如此吧” 雷万春眼里也闪过一抹寒色,“原本在大同、营州也有大型的榷场的,不过那里的官府对前来交易的商户和牧户极尽压榨之能事,特别是牧户,动辄冒着被捉生的危险,胆敢前来交易的无一不是部落里的大酋,随行的还有多则一两百,少则几十骑兵,若是落单的,多半被捉生将捉走了” “而这里不同,原本榷场也是设在山南大唐境内的,不过因为同样的原因也凋零得很,转到山北后,不仅让此地大兴,还吸引了不少大同、营州附近的牧户前来交易,于是才有这样的盛况” 南霁云点点头,他瞧了瞧四周,暗忖:“如果妫州的乌氏兄弟带兵前来捉生,不仅可以俘获大量的丁口,还能抢劫不少财物.......” 似乎有感应似的,两人正闲着无聊走在大街上,前面突然跑过来一大群人,那些人边跑边喊,“唐军捉生来了!” 一听到这话,大街上的行人霎时闪避一空,大多数人都避入了商户开设的商栈,那些前来交易的牧户无处可去,只得拼命驱赶着牲畜往北走。 不过,他们是徒劳的,没多久,从北面也跑了一群人,还喊着同样的口号。 南霁云见状,拔腿就跑,雷万春赶紧拉住他,“我等都是唐人,唐军来了无非是捉生,将这些牧户捉走而已,不会顾及我等的......” 南霁云虽有些忐忑,不过他还是相信了雷万春的话,站在一间商铺下观看,他是河南道的人,虽然听说过捉生一事,但究竟如何却不知晓,眼下有亲眼目睹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隆隆......” 看来这次过来的唐军非常之多,还都是骑兵,从榷场东南西北四口入口过来了,过来时,战马踏在地上的动静整个榷场都清清楚楚。 从南头过来的那队骑兵为首的是一个矮粗汉子,穿着一身闪亮的山文甲,对着两侧的商家喝道:“全部都出来!若稍晚片刻,就放火烧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商家老板或掌柜的忙不迭地出来了,而此时从北面、东面、西面各飞来一骑,奔到那矮粗汉子面前时都大喊道:“回禀副使,已经封住了出入口!商户都出来了,而羊倌们都在大街上” (羊倌,此时唐人对边境地区各部落牧户的蔑称,实际上就是捉生的那个“生”) 矮粗汉子点点头,“马上展开讯问,半个时辰在此汇合......” 原来此人正是贵为妫州清夷军副使的乌承玼,他所谓的讯问,实际上就是讯问牧户的身份是什么,等回到妫州后好上报给节度使府,至于讯问商家,自然是有财物多少,丁口多少,多半要敲诈一笔了。 那几人正要离去,从远处也飞来了几骑,为首的那位正是打着辱纥主部的名义管辖榷场的仁勇都校尉苏希杰。 苏希杰作为碎叶军仁勇都的头目,在妫州内外自然都有眼线,乌承玼出动大军前来这里的消息他几日前都知晓了,不过这一次乌承玼带来了三千骑兵,不是留在这里的三百碎叶军能够对付的,于是便飞马报告了七百里之外的孙秀荣。 作为如此重要的据点,从这里出发一直到郁雨陵,孙秀荣自然设置了严密的驿站体系,消息能在一天一夜传到郁雨陵,不过消息传到是一回事,想要纠集大军前来解救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希杰倒是能动员辱纥主部的牧户前来营救,可惜想要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内将几千牧户动员起来还不如碎叶军从郁雨陵南下快,于是,就只能让两百里之外燕山腹地契个部杨守忠的人马出面了。 杨守忠作为两个部落的共主,手底下还有一千常备军,想要击败三千唐骑自然力有未逮,迟滞他们的行动倒是有可能。 故此,全部压力都落到了苏希杰身上。 苏希杰在马上抱拳施礼,说道:“当面不知是哪位将军?本部的山北榷场可是朝廷同意设置的,每年还有不少税赋供给清夷军,为何带着大队人马来此?” 实际上,能够前来山北榷场设置商栈的多半与乌氏兄弟有所勾连,不是每年有固定的孝敬,便是有干股奉上,乌氏兄弟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但钱财只是一方面,对于年纪与安禄山相差无几的乌氏兄弟来说,早日升到节度使的高位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由于前节度使裴宽调到京城担任户部尚书,而安禄山又没有兼任,乌氏兄弟的机会就来了。 这是因为,妫州是范阳节度使麾下唯一一处处在内边墙之外的重地,设置有一万精锐,若是要挑选范阳节度使的人选,清夷军的军使是天然的人选之一,位次仅在幽州都知兵马使之下,还在檀州的威武军军使(辖军一万)、蓟州的静塞军(辖军一万)之上。 听了此话,乌承玼冷笑道:“你又是谁?” 第六十三章 捉生记(2) 苏希杰说道:“在下是山北部落的千夫长,受杨国公的委派,兼着打理山北榷场” 一听是“千夫长”,又是榷场的打理者,乌承玼眼睛大亮,他大笑道:“瞧你那模样,分明是突厥人,为何冒充奚人?来人,将其拿下!” 苏希杰大声抗议道:“难道将军就不怕朝廷责怪?坏了奚部与大唐的关系?公主刚刚嫁到本部没多久!” 听到“公主”两个字,乌承玼先是愣了一下,不过一想到此时安禄山也在不断深入契丹人内部捉生,便没有理会这许多,“聒噪个甚?再多说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就这样,苏希杰以及他的手下被乌承玼拿下了。 乌承玼又见到了站在商栈屋檐下的雷万春、南霁云两人,便问道:“你等又是何人?” 雷万春答道:“回禀将军,我等是妫州前来交易的商户护卫,都是唐人......” 乌承玼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喝道:“什么唐人,分明是冒充唐人的奚人!一并拿下了!” 南霁云出声骂道:“狗官,你捉生就捉生,为何将唐人也拿下?!” 乌承玼策马奔到他跟前,一马鞭甩了过去,“啪”的一声,马鞭正好击打在南霁云的脸上,其实以南霁云的武功,完全可以躲过这一击的,不过自从他来到妫州后还是头一次见到乌氏兄弟中的弟弟,人家身居副使的高位,在这鱼龙混杂的妫州之地可是有生杀大权的,一时竟不敢避开。 乌承玼凑近了他,冷笑道:“老子是瞧你两位都生得高大健壮,面相又颇为不善,若说你等是奚人旁人也瞧不出来” “你.......” ...... 半个时辰后,四处的骑兵又回来了。 “副使,发财了” “副使,发财了” “副使,发财了” 回来禀报的骑兵都是一脸兴奋的模样。 “副使,截获羊倌一千一百二十户,为首的最小也是一个百夫长,有三个千夫长,商户中,至少是这个数......” “什么商户,都是私自逃到塞外的奸猾之徒!” 一听到有这许多财物,一刹那,乌承玼对于如何处置这个榷场就有了主意。 “将所有的丁口都聚拢在一起,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放在大车上,然后一把火将榷场烧了!” “慢!” 此时已经被捆起来扔在街上的苏希杰听了赶紧喊道。 乌承玼正想一鞭子抽过去,苏希杰大声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这里的商行有妫州的,也有幽州的,更有来自京城的,你看到了吗?那处鞠氏商行就是来自京城的,大内的高力士高公公以及京城一众勋贵都在里面有股份,你如果烧了,高公公等人知晓了岂不麻烦?” 没想到乌承玼丝毫没有理会,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物,原来是一个类似于碎叶军那样的宽檐铁盔,他将头上的凤翅盔取下,然后将宽檐铁盔戴上。 “哈哈哈,高公公?不认得,不过我等都是碎叶军,将榷场烧了,将财物抢了,然后将羊倌捉到妫州,将汉人奸细杀了,谁能分辨得清是奚人还是汉人?” 苏希杰大惊,他想到了乌承玼的无耻,没想到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 他一咬牙又说道:“这里的事情,我的人早就东去禀报了杨国公,杨国公应该带着骑兵在路上了,你要捉生就捉生,何苦杀人放火?” “杨国公,莫非是那奚人蛮子杨守忠,他算个屁的国公,好吧,说与你知晓,杨国忠那厮因为私下结交叛逆孙秀荣,就算他带着兵马来了,在下也会一并拿下!” “可是,朝廷已经定下下嫁公主到契个部的大计!” “哦?那某并不清楚” 说到这里,乌承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骂道:“你难道觉得我的横刀不利?再啰嗦就将你斩了!” 其实他是心疼若是一刀将苏希杰杀了,少了一个活着的“千夫长”,那功勋就会大大减少,所谓“捉生”,自然以活着的为好。 与长安一样,虽是在草原上,不过榷场的大街异常宽阔,特别是在最中间那条十字街正中间,几乎就是一个广场所在。 在那里,在唐军的驱使下,众人分成了好几堆,“羊倌”自然一堆,“面相类似奚人”的,比如雷万春、南霁云两人就是如此,都在一堆,年轻女人和孩童为一堆。 剩下的人,诸如商栈东家、掌柜、伙计为一堆,这些人最多,分在了一大堆。 此时,人群四周都是喝骂着的唐军骑兵,乌承恩兄弟来自羌人部落,其手下有不少也是从陇右迁到幽州的羌人,虽然做着唐人打扮,不过其披散下来的头发暴露了他们依旧在坚持自己的传统。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上百全副武装的骑兵,有的扬着长矛和横刀,有的张弓搭箭,气势汹汹地盯着场中忐忑不安的众人。 “你......” 突然,一个骑兵奔到那对长着像奚人,实际上大多数是商行汉人护卫的那堆人面前。 那人丢下一一捆东西,落到地上便散开了,原来是他们从商行里搜刮过来的斧头、短刀、菜刀等物。 “拿上这些东西,杀了那堆人!” 那骑兵明显是一个羌人,他手里举着一杆长矛,矛尖还滴着鲜血,显眼是刚刚杀过人。 而在他后面还有一个张弓搭箭的骑兵。 这堆人顿时骚乱起来,见到这一幕,被分在“羊倌”堆的苏希杰便明白了什么。 “这帮天杀的,竟然要让汉人护卫去杀他们的雇主,然后多半会纳入清夷军,反正他们也不敢将此事说出去,今后就只能跟着清夷军干了!” 南霁云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从他来到长安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在太过讽刺了,在他顿丘乡下,虽然也有恶绅横行乡里,但总有说理的时候,但在妫州,显然乌氏兄弟就是生杀予夺的存在,在他们眼里除了上司、皇帝,恐怕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了,何况还是在大唐国境之外的地方?! 一旁的雷万春倒是冷静起来,他推了推南霁云,小声说道:“你我拿上一把斧头,一把短刀,趁着这两人不注意将其杀了,然后夺了战马逃跑” “往哪里逃?” “北面,那里是大草原,这帮人肯定没有防备,到时候再折回内地就是了” 于是,一众护卫在骑兵的威慑下战战兢兢拿起各种“武器”时,南霁云、雷万春突然骤起发难,两人手中的斧头准确地命中了两个骑兵,然后夺马向北跑去,在夺马的同时,南霁云夺得了骑兵的长矛,而雷万春则夺下了弓箭。 此时,自然有大批骑兵冲了过来,不过雷万春在弓箭上的造诣非同小可,他的射击几乎箭无虚发,在他的掩护下,南霁云手中的长矛也势如破竹,很快就在北面挡路的唐军骑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乌承玼见状大怒,他一面让人追了上去,一面派了大批骑兵继续威逼那些护卫去击杀另外那堆人,在他们的淫威下,一半护卫按照其命令行事了,而另外一半人则学起了雷万春、南霁云与骑兵们厮杀起来,可惜他们远不如雷、南两人武艺高强,没多久便被骑兵们屠杀干净。 半个时辰后,那些护卫也将那堆掌柜、伙计、厨师等杀了个干干净净,而羊倌堆则全部用绳子串起来,一个接一个在骑兵的威逼下沿着南北大街向南走。 至于装满了女人、孩童(在乌承玼眼里,这也是财物,在妫州发卖也能赚一笔)和财物(多半是金银铜钱、貂皮等)的大奚车则由刚刚投靠他们的汉人护卫赶着跟在羊倌们的后面。 当然了,牧户们带过来用来交易的马匹被他们全部带走了。 苏希杰是最后一个离开山北榷场的,当他离开时,身后的榷场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山北榷场的地点就是后世张北县所在,距离南面的边墙还有大约五十里,唐军虽然强悍,不过也害怕当夜幕降临时受到部族骑兵的袭扰,乌承玼烧了榷场后立即赶着羊倌们快速南下了。 当夜幕完全降临后,乌承玼带着大队终于赶到了边墙以内。 到了这里,唐军就算安全了,看着一千多有好几个千夫长的奚人贵族,以及大量的女人、孩童、银钱、马匹,乌承玼毫无倦意,开心的哈哈大笑。 这样的缴获,远远超过了安禄山历次缴获,若是呈上去,他兄长乌承恩的范阳节度使之位大有希望,就算拿不下节度使,拿下一个副使或者都知兵马使也不错。 当夜,唐军的帐篷里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孩童的啼哭声。 乌承玼虽然胆大妄为,不过晚上依旧安排了一半人马看护俘虏和缴获,加上刚刚投靠的几百护卫,一夜无事。 乌承玼自然大喜过望,虽然到了北边墙以内就算安全了,不过想要彻底抵达洋河河谷,还需要穿越五十里的山路,到了晚上,这段山路谁也不知道会窜出来什么人,不过一到白日便是唐军的天下了。 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走,终于中午时分来到了洋河河谷北面的山南榷场,到了这里,乌承玼就完全放下心来。 在河谷的西面是怀安县,东面则是文德县,距离山南榷场都只有五十里的距离,都驻扎有马步军,至于山南榷场,由于人多眼杂,乌承玼倒没有将其灭了的心思,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作为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在大唐境内,些许门面还是需要的。 何况,妫州榷场,富在山北,山南不过是一个中转站,没什么油水可捞。 于是,乌承玼便松懈下来了,原本一日五十里的“强行军”也变成了一日二十里,两日后才抵达文德县(后世宣化县附近)附近。 此时,距离苏希杰探知唐军的情报已经过去六日了。 第六十四章 捉生记(3) 当抵达此处时,乌承玼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因为,从这里往东北,不远处就是广边军,如果契个部的杨守忠真有心前来营救这些人的话,最近的道路就是从那里过来,不过眼下已经距离文德县只有十里,周围都是唐军的巡逻范围,杨守忠此时未到,那自然就不会来了。 “奚人,都是无胆鼠辈!” 乌承玼大笑着,他身边的羌人亲信也跟着大笑起来。 在他们的前面是一条长约十里的峡谷地带,北面是燕山余脉,不过只有三四百米,南面就是已经开始解冻的洋河了。 峡谷的尽头就是文德县。 虽然出兵在外,夜宿时也有帐篷可用,不过一连几日在外奔波,终究没有在房舍里舒服,一想到文德县的温暖房舍以及可口的饭菜,乌承玼眼睛大亮,此时,他只安排了少量骑兵在后面与护卫们一起押着缴获走,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向前加快了速度。 走到五里地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前面一处最狭窄的地方好像出现了山体滑坡的迹象,一大堆土石将驿道阻住了! 那里,正南面是洋河,河岸陡峭,正北面则是这一段燕山余脉中相对来说比较高的,正中只有一处约莫一里长狭窄的通道。 新鲜的土石,此地常见的松木,完全将这个地方挡住了! 乌承玼听人汇报后骑马来到跟前看了一下,一看之下,他就知晓这是人为的! 如果是山体滑坡,便只会在靠近山体的地方阻住道路,但眼下却不同,一处高约三尺,看似凌乱,实则大体规整的由泥土、石块、带着针叶的松木、杉木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不好!” 乌承玼突然想到一事,在其身后不远处,也就是他刚才哈哈大笑讥讽杨守忠的地方,就是通往广边军的驿道,通过此驿道两百里即可抵达杨守忠设在燕山腹地的城堡! “不可能啊,以杨守忠的实力,是没有可能突破广边军边墙的.....” “报!” 他正在疑惑中,后面又飞来一骑。 “副使,后面......,后面也堵住了!” 乌承玼大惊,此时他自然知晓自己遭遇了敌人,但能够突破妫州边墙的不可能是杨守忠,而碎叶军还在近八百里开外,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到这里的,这么说来,肯定就是整个奚部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怒而喜。 “李延宠啊李延宠,我兄弟正愁没有机会让你等的军力汇聚起来,如今倒是送上门来了......” 不过他瞬间想到一事,“前面十里处就是文德县城,眼下周围全无动静,难道蛮贼竟然将文德县也拿下了?!真是胆大妄为!” 在安史之乱时,乌承玼兄弟就是悍勇无比的猛将,一想到文德县的安危,乌承玼当即对着一名将领说道:“你,立即去后面,务必阻住敌人的进攻!” 他虽是猛将,不过却不是毫无谋略之人,他知晓,敌人十有八九是从前面那条通往广边军的驿道过来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赶在他前面布防,如果从山间小道过来,时间绝对来不及。 于是只要尽快击破前面临时堆砌起来的障碍物后面的敌人,疏通后,他乌承玼依旧握有胜机! 他兄弟以前是在营州担任捉生将的,与契丹人、奚人都交过手,在他看来,奚人勇则用矣,但却缺乏规制,契丹之勇亚于奚人,但规制胜之,这个规制包含的内容颇多,比如操练、纪律、赏罚、阵势等。 对于悍勇的奚人来说,只要击破其一部,剩余的必定鸟兽散。 就是这样! 乌承玼挑选了五百以羌人为主的“精锐”向着障碍物奔去,为了防备敌人的箭枝,乌承玼让两百扛着盾牌的骑兵走在最前面,两百拿着羌人最喜欢的重型武器——瓦楞锏。 瓦楞锏分量沉重,顶端似矛,四面皆有锋利的铁楞,可砸可刺,当然了,主要是用来在骑战中对付身穿重甲的敌人,在瓦楞锏的砸击之下,任何头盔都抵挡不住,乌承玼兄弟的祖先将自己的部落迁到辽东,并整体加入唐军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武器。 这种武器还是对付一般栅栏的利器,故此,乌承玼让四百人全体下马,等抵近到障碍物处时,便集中于某处猛攻,相信以他羌人勇士的剽悍以及瓦楞锏的威势,必定一往而无不破! 乌承玼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武将体力、经验达到巅峰状态的年纪,他自己身材矮壮,用的武器就是瓦楞锏,还是一对瓦楞锏,一对分量都在十斤以上的瓦楞锏! 与草原部族骑兵不同,唐军的骑兵大多都能当成步军来使用,乌承玼的军队也不例外,只听得“咣当”一声,队伍里仅有的两百面箭型盾牌便组合到了一起,立时一人蹲着握住下面那面盾牌,一人则弯腰握住架在上面的盾牌。 身后跟着两百都握着瓦楞锏的勇士,慢慢朝着那处障碍物靠近。 在其后面,则是一百拿着骑枪的骑兵,上身都有铁甲,若是乌承玼一击得手,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一百人就是继续扩大缺口的锐士! 对于这一段路,乌承玼极其熟悉,他知晓,就在障碍物的前面就是连续不断的缓坡,敌人极有可能在那里埋伏有更多的军力! “扑扑......” 五百人紧紧簇成一团逐渐向障碍物靠近,走动时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的摩擦声以及扬起的尘土几里外都能瞧见。 这种战法,不管是乌氏兄弟还是安禄山、史思明兄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在对付边境部族骑兵以及他们的营寨时基本上都是无往而不利。 当然了,唐军都是多面手,后面的两百用来击破障碍物后面敌人的勇士手中不仅仅有瓦楞锏,在慢慢靠近时,沉重的瓦楞锏都背在身后,他们手中拿着的却是弓箭,既然是乌承玼的勇士,自然都是力数在一石力以上的复合弓! 在进入抛射射程时,他们会对目标方向射出一阵抛箭,然后会加快前进直到障碍物前。 前面的障碍物依旧没有动静,不过后面的一百骑兵从马上已经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回鹘人?” 接到骑兵的禀报,乌承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鹘人距离此地还有十万八千里,怎会跑到这里来?再说了,回鹘人与大唐一向友善,为何会侵入大唐的领地? 但那个骑兵的说法让他又不得不信,“副使,我等见到露在障碍物之上的服饰了,类似我军的铁盔上有两个用羊毛编织的球结,球结一边五个,一半四个,正是回鹘人喜欢用的九节形制” 乌承玼扬起了右手,“突击队”顿时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 “多半是杨守忠那厮在故弄玄虚,孙秀荣在击败王忠嗣和默延啜后,手中必定有大量的回鹘铠甲和服饰,事后送一些给杨守忠也是有可能的,杨守忠不想得罪大唐,扮成回鹘人来拦截我军也是应有之意” “哼,倒是英雄所见略同,老子想扮成碎叶军,狗日的契个部奚人想扮成回鹘人与我敌对”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向下一挥,突击队继续超前移动,此时,他们移动的速度猛地快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一石力强弓抛射的范围,距离大约是五十丈,在这个范围里,强弓的抛射威力最大。 不过对面此时也出现了变化! 那些覆盖在土石堆上的整棵树木突然被推到了,露出了整个障碍物的形状。 只见约莫一段大约三十丈的土石堆上突然那多出了十根黑乎乎的管子,也不只是用什么做成了,黑乎乎的洞口对着乌承玼他们! 乌承玼甫一见到这些黑管子霎时也蒙住了。 “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就在他充满疑惑的时候,只见对面的土石堆附近突然冒出了火花! 火花若隐若现,大约五息的时间就结束了,不过马上取而代之的是大团的火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过了乌承玼的想象,一大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那里传了过来! “轰......” 犹如平地惊雷,突然出现在远处,不仅将后面的一百骑惊得四散奔逃,还让前面架着盾牌的士兵惊倒在地,密实的盾牌阵顿时处处坍塌。 这还没有结束,与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几乎同时抵达的是五个黑乎乎的铁球,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它们遇到坍塌处时便直接迎着密集的人堆钻了进去,将他遇到了一切障碍——骨骼、肉体、盔甲都击得稀烂! 遇到盾牌的,强劲的动能不仅越过了盾牌,还将盾牌完全带倒,进而将后面的士兵全部带倒! 这样的打法是乌承玼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乌氏兄弟自从崛起辽东,先后与高句丽、靺鞨、室韦、契丹作战,各种怪异的战斗都见过,眼下的场景虽然令人骇异,但并没有完全吓倒他。 “冲!” 眼下,只有舍弃盾牌,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障碍物前才有胜算。 何况刚才虽然骇异,但受损的士兵并不多! 突击队跑了起来,很快就抵近障碍物大约十丈左右的范围! “轰.......” 那怪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那黑管子并没有发出大铁球,而是密集的小铁蛋,只有小指头大小的铁蛋,密如雨点的铁蛋! 轰隆的声音先后响了三次。 三次声音全部响完之后,对面不远处原本还簇拥在一起的突击队除了一两人还呆若木鸡般立在原地,剩下的全部扑倒在地上,显然有的还没死去,惨叫声、呻吟生声不绝于耳! 此时,从障碍物后面站出来一人,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回鹘常备军的服饰,手中拿着一把乌沉沉的大弓。 “咻!咻!” 两声弓弦拉动、回复的声音响过之后,那两人也扑倒在地。 第六十五章 捉生记(4) 这人自然就是孙秀荣了。 自从六日前接到苏希杰的禀报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五千碎叶军以及自己已经加强到一千的牙兵都带着南下了,都是一人双骑,带着十日的干粮,每日两匹马轮番使用,三日就抵达了契个部杨守忠所在的白水城(后世赤城县)。 到了这里,他接到了苏希杰仁勇都更精确的情报。 紧接着,他让契个部的人在广边军边墙附近走动,吸引他们出来“捉生”,然后碎叶军突然杀出,在唐军未来得及关闭城门前跟着进入到边墙内,一场激战后夺下了广边军营垒。 此前,他让孙孝恪带着五百精锐通过虎爪飞索越过了一段几乎无人防守的边墙,并成功埋伏到广边军营垒的后面。 广边军虽然号称“军”,实际上是一个依托着一段城墙的营垒,只有一千人,在碎叶军的内外夹击之下,广边军一千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逃了出去。 夺下这段城墙后,孙秀荣让杨守忠守卫这段城墙,到了此时,杨守忠已经牢牢地与他绑在一起了,因为乌承玼这一段时间的捉生突然猛增后也让他有些痛不欲生。 当杨守忠带着部队牢牢地看住这段城墙后,他与大唐的关系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何况他两人还都是隋朝宗室之后? 接下里就简单了,通过广边军到洋河河谷的驿道,加上从山间小道来到这里的仁勇都的汇报,乌承玼的行程完全在孙秀荣的掌握之中。 故技重施。 得知乌承玼在北山榷场大开杀戒,又一把火烧了他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榷场后,他心中残存的那一点对大唐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此时他也豁出去了——当然了,依旧留了一线,他们扮成了回鹘人。 他们化妆成唐军夺下了文德县城,并故意让文德县城的士兵有机会逃到妫州州城向乌承恩汇报。 原本他是准备在一两年,自己的实力进一步增强后才动手的,他准备动手的有两个方向。 一个是渤海国占据的后世长春到吉林一带,那里有大量的汉人农户和工匠,特别是松花江畔的船匠让他垂涎三尺,那些船匠都是隋、唐两代跟着大军前往辽东攻打高句丽留下的船匠后代。 正是有了这些船匠,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渤海国才有了跨海与日本交往以及作战的能力! 虽然孙秀荣最终的目标并不是东北,但这些人还是他所需要的。 在优先次序上,渤海国的人还在妫州之上,在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他是不愿意与大唐撕破脸面的。 但乌承玼在北山榷场的所作所为让他豁出去了,何况,在檀石槐台战事结束后,他经又成功研制出了十门用木炭加淋钢法烧制出来的优质钢料制成了轻便的短管火炮! 正是有了这十门能够用骆驼驮着行走的火炮,加上大量的震天雷,他认为眼下的他已经不应该再惧怕唐军了。 于是趁着乌承玼在北山榷场肆虐的大好时机,拿下文德县,将妫州城的乌承恩吸引出来,将清夷军一举歼灭,进而将整个妫州的汉人和已经完全汉化的奚人、契丹人迁到霫部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漠北的突厥人虽然号称锻奴出身,能够冶炼钢铁,不过其技艺、纪律与汉人相比差得太远,就连粟特人比不上,人家粟特人至少在汉代受过汉人的教导,几百年后早就有了长足的进步,而突厥人还是原地踏步。 对于像清夷军这样的唐军编制,孙秀荣十分清楚。 唐军号称都能骑马,但真正能在马上作战的也只有少数,眼下,乌承玼兄弟为了拿下整个山北榷场,以及应付可能出现的奚人部族骑兵,将清夷军所有的骑兵全部带出来了,如此一来,留在妫州城等地的就只有步军了。 对付步军,眼下的碎叶军有的是办法。 六千人,留下一半在文德县城附近对付乌承恩,剩下的全部用来对付乌承玼的骑兵! 他亲自带着一千骑在前面挡路,在最后面,却是白孝德带领一千精锐骑兵! 白孝德那里自然不会在清夷军全部进入从广边军过来的驿道以南区域后,用土石将靠近洋河的驿道挡上,白孝德也不是这样的人。 为了尽快歼灭清夷军骑兵,这一次,白孝德的千骑所有的战马都裹上了半身棉甲,加上骑兵也在棉甲外面罩了一件皮甲,为的就是尽快将这股骑兵歼灭。 在通往广边军的驿道与洋河北岸驿道之间的地方十分开阔,想要利用障碍物进行阻截也做不到,只能硬碰硬通过骑战拿下敌人! 而在白孝德的后面,则是孙孝恪的五百骑牙兵都,他们已经在一个冲锋下拿下了与商行护卫一起看管着缴获的清夷军,那里的清夷军并不多,只有两三百骑,在孙孝恪强弩、短弩、虎枪、骑刀的轮番打击下很快溃不成军,那些护卫见此情形,便再一次反水,最后向西逃到怀安县的清夷军并不多。 在与敌人厮杀时,碎叶军嘴里大声呼喊着突厥语,让清夷军摸不着头脑(孙秀荣在碎叶军里强行学习汉化的举动已经传到大唐许久了),乍一看,还真以为是突厥人或回鹘人杀到了。 今年二十九岁的白孝德依旧是双铁枪的装扮,在整个碎叶军中,随着孙秀荣武力的逐渐增加,便流传着一孙二白三马的说法,自然是认为单纯以武力论,以孙秀荣为第一,白孝德第二,马璘第三。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与安禄山叛军作战的诸将中,有单挑记录的就是白孝德,他杀的就是已经在西域被孙秀荣杀死的刘龙仙,而在千军万马面前,己方岌岌可危、千钧一发的形势下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者,则非马璘莫属。 当然了,说起单挑,唐军将领里厉害的人物多的是,但有史记载的也就是白孝德和王难得二位,这也侧面说明了白孝德的勇猛。 当饶乐军、室韦军、敕勒军纷纷成立后,以前的碎叶军老兵已经大部分分散到上述各军担任中低级军官了,但依旧留下来千人左右,这些人自从开元末年跟着孙秀荣起兵,迄今已经超过五年,经历的战事无数。 五年的时间,多场大战,能够活下来的无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由于孙秀荣一开始要的都是少年兵,五年过去之后,这些人大多也还在二十余岁,身体的能力还在往上涨,经验也愈发丰富,这些人若是聚在一起,独自在塞外面对一个五千人的部族骑兵也不在话下。 眼下白孝德带着的一千中,突前的三百骑便都是这样的人。 对这些人来说,利用虎枪、短弩、骑刀早就驾轻就熟。 到了时下这个光景,碎叶军也将自己的战术进行了多次调整,眼下是:当以千人以上的阵势冲击敌人时,前锋无须配置强弩,后续跟进的必须配置强弩。 于是,当白孝德带着这千人在宽阔的洋河北岸驿道奔驰时,前面三百骑都是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的装扮,而后面七百骑眼下手中都高举着强弩! 当然了,作为非专业强弩兵,他们手中举着的都是单体弩,也就是约合两石力的强弩,而像耿思都带着的专业强弩兵,手里的强弩到了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三石力的强弓弩。 两石力的单体弩在一百五十步(约两百米)的距离就可以抛射了,一直到一百步,只需要将斜角略作调整就是了。 而在唐军中,强弩兵是按照步军来编制的,不可能在马上用到,此其一,其二,在正规骑兵中都配有弓箭,但大多是五斗力左右的专门骑弓,其自然也能用来抛射,不过其射击距离与单体弩相比就差了四倍,也就是说,唐军一半骑兵弓箭的抛射距离只有五十到八十米! 对于骑兵来说,五十米的距离呼吸可至,在那个时候,没有谁傻到先用骑弓来压制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敌人,此时,同样催动战马,提升战意向前迎战才是正经! 于是,在白孝德带着千人向前奔驰时,在抵近唐军之前,已经从从容容射出了三波抛箭,而唐军只能被动挨打。 这还不算,当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此时正是短兵相接之时,在草原部族骑兵的战术中,也有精锐此时抛出短斧、标枪、骨朵的,不过草原铁器缺乏,哪有那么多铁料用来制作这些东西,咱铁锅都很短缺,哪儿能用在这些东西上? 故此,这些东西一来数量极少,二来只装备在大酋的常备军里,只有像辽国、金国那样占据了汉人的土地,能够利用大量的汉人工匠冶炼铁料时才行。 一句话,在没有得到大量汉人之前,传说中的先弓箭、后短斧/骨朵的战法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绝大多数情形下只能接近后肉搏厮杀! 但碎叶军就不是这样了,孙秀荣用后世的理念加上现有的武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由远及近的立体网络,就算在骑战中也是如此。 三波抛箭,一轮抵近的短弩射击后,清夷军大乱,此时,白孝德大喝一声,扬起手中的浑铁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 而在最前面,由于包括乌承玼在内的五百人全数死亡,这让跟着后面的一千多骑兵有些不知所措,连乌承玼这样勇不可当的大将在一个照面就战死了,何况后面的普通骑兵? 乌承玼自然也有亲信,组织了几波攻势,但大将战死带给他们的冲击太过巨大,士气也跌倒了低点,几波攻势后也就是在障碍物前面留下一大堆尸体而已,此时的战马并未见过这种动静,火炮的动静让其惊惧不已,导致他们最后的攻势也组织不起来了。 而白孝德的猛攻仍在继续。 最后,总数两千多的唐军骑兵被压缩在靠近障碍物的一段约莫一里长的路面上,前进不可得,后面又有愈战愈勇的白孝德,便呆立在那里宛若木鸡。 一切都朝着孙秀荣之前预计的那样在进行着,由于战术理念的差异,就算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纪律严明的唐军也无可奈何,他们若是在一处更加宽阔的野外可能还会有所作为,但在狭长的路面上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而在这段地面附近的山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耿思都强弩营一波又一波的弩箭好整以暇地从天而降。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唐军身上屡见不鲜,薛仁贵在青海,王孝杰在燕山,都遇到过这样的伏击场景,一战下来折损六七万大军,眼下的场景还算是正常了。 半日的时间不到,碎叶军便全歼这股唐军,杀死了一半,俘虏了一半! 第六十六章 捉生记(5) 就在孙秀荣在文德县(后世张家口宣化区)附近好整以暇地伏击乌承玼时,接到文德县被占消息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也好整以暇地带着大约三千步军行走在通往文德县的驿道上。 在他看来,“杨守忠”突袭了文德县,只能算是侥幸成功,对于他这样急需立下大功进而与安禄山争夺范阳节度使之位之人来说,“杨守忠”的自取灭亡,让他有了一举拿下整个契个部、辱纥主部,进而廓清妫州边境的可能。 若能实现这个目标,他范阳节度使之位便稳如泰山,就算时下的安禄山已经成了杨玉环的义子,深受皇帝夫妇的宠信也不行。 李隆基时代的大唐,至少在中前期,还是大致秉着能者上,庸者下的用人方针的,至于能者是否奸邪并不重要,这也是造成开元盛世的关键。 无论安禄山,还是乌承恩,抑或哥舒翰,至少都是合格之上水准的将领。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虽然乌承玼将所有的骑兵都带走了,但这并不意味他清夷军军使没有亲兵了,他不但有,还是从羌人、定居在妫州的契丹、奚人(两者统称熟契丹)中通过跳荡营拣拔的佼佼者。 “银鞍契丹直”,这个名字刚刚出现不久,首先就是在妫州出现的,在唐末时分则在整个河北大行其道,这个名字的出现,乌氏兄弟居功至伟。 五代十国时,各节度使拥有银鞍契丹直多少直接决定了战力程度,当然了,眼下大唐还处于强盛时期,银鞍契丹直并没有那么突出,不过与碎叶军一样,从小弓马娴熟的契丹人(奚人)一旦有了充足的武备以及正规的训练,这战力肯定要高出普通骑兵不少。 实际上,孙秀荣的碎叶军就是大号的银鞍契丹直,眼下有三个五千人的营头,可想而知,若是放在五代十国,妥妥的一统河北的料。 但在眼下,大唐的府兵尚没有彻底破坏,募兵也方兴未艾,杰出将领层出不穷,唐军的战力依然在各部之上,想用区区三个营头的碎叶军就指望一统中原只能是痴人说梦。 乌承恩是乌家嫡长子,作为迁到中原的异民族,他们大多知晓自己的生存之道,就像后汉的刘渊,妥妥的满腹经纶,能与王谢之家大谈个三五天不落下风的,但依然没有放弃骑射,作为羌人后裔的乌家也是如此。 乌承恩也出自长安由皇帝直辖的万骑营,又当过皇宫侍卫,算得上天子门生,还进过武学,也算得上文武全才,与其弟乌承玼不同,乌承恩一表人才,虽然年仅四十,却保养的相当不错,玉面长须,配上那一身皇帝钦赐的山文甲,妥妥的儒将之风。 但实际上,乌承恩比乌承玼还狠辣,他是四年前来到妫州担任刺史兼任军使的(全天下除了丰州的郭子仪,也就是他乌承恩有这份殊荣了),刚来时整个妫州只有一万五千户人家,包括汉人以及熟契丹,可四年过去之后,他通过威逼、捉生以及诱惑(吸引幽州、檀州、蓟州等地的熟契丹前来谋生)等手段将丁口上升了一倍。 就凭这份功劳,实际上范阳节度使就应该给他。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胡旋舞,不会装铁憨憨,不会以四十岁的年纪舔着脸称呼二十出头的杨玉环为“母亲”,惹得皇帝龙颜大悦,进而认为此人毫无心机,于是一升再升。 除此之外,他乌承恩管辖的是妫州,临近的辱纥主部、契个部只出产皮毛,并无其它特产,但营州附近却有老山参、大粒珍珠(乌苏里江、鸭绿江特产)、貂皮以及珍贵木材,安禄山有这些东西,便能将前来明察暗访的采访使、处置使、侍御史、笼络得团团转。 如此一来皇帝就更信任安禄山了,因为从下到上都在为安禄山说话。 当然了,这也与当今皇帝本身就是依靠道士、胡人的武力上台的渊源有关,一旦在心中形成印象,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就很难更改了。 乌承恩倒也想贿赂,他通过山南、山北榷场也赚了不少钱,但与安禄山相比还是差远了,故此,这次在竞争范阳节度使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也起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下山北榷场,然后向长安显贵进行重贿的策略。 至于那些与长安显贵有勾连的商户,在乌承恩的眼里依旧如蝼蚁一般,在他看来,显贵们只是接受商户们的干股,平时商户有多少铺子,有多少人手,每年进项多少,生意做到了哪里,他们才懒得管呢。 就算追查起来,由于都被杀了,死无对证,也查无可查。 而光是重贿还不行,若是能拿下塞外两部奚人,自己这范阳节度使便是板上钉钉。 他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无论如何也能抵挡杨守忠的五千骑,而自己三千精锐步军的到来就能将其全歼! 于是,他从妫州城出发时,并没有显得十分焦急的模样,他绝对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能够缠住杨守忠的部族骑兵。 如果乌氏兄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大唐也不会将其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至于被攻陷的文德县,杨守忠多半在里面烧杀劫掠而已,自己按照正常速度赶过去还是能将其包围,进而歼灭的。 除此之外,他自然知晓,既然杨守忠已经入关了,那广边军多半失手了,他也命令清夷军都虞侯高庭晖率领一千精锐从龙门县边墙朝东进攻,龙门县到广边军只有几十里路,若是沿着边墙进攻,杨守忠绝对会大吃一惊。 高庭晖,是妫州为数不多通过跳荡营的遴选,但并不是银鞍契丹直的高丽人,异常勇猛,是乌承恩头一年在各部里遴选出来的,他的第一任牙兵队长,四年后积功升为都虞侯。 高庭晖,乌承恩给他取了个外号“古之恶来”,那是因为高庭晖生得五大三粗,武器是一对双铁戟,每把短戟重达十五斤,长三尺,挥舞起来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 他麾下有三百虞侯军,都是搜罗的奚部、契丹、室韦、高句丽流落到幽州的勇士,有这些人打头,加上七百训练有素的府兵,拿下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绰绰有余,估计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不会很多,也根本想不到唐军还能沿着边墙攻过来。 而高庭晖这几年的功勋从何而来? 自然就是捉生了,他几乎是契个部奚人的噩梦,自从他成为清夷军的都虞侯后,奚人吓唬孩童已经改成了“你再哭,高蛮子来了!”。 可见高庭晖的骁勇狠辣。 (喻文景、李日越、高庭晖,后来史思明麾下三猛将之一) 虽然是如此,不过一旦领军出征,乌承恩还是恢复了军将世家子弟(乌承恩父亲是平卢军使乌知义)的他立即严肃起来,为了防备出现突然遭遇契个部骑兵的情形,他让五百配备了大盾、长枪的重兵营走在最前面,五百强弩兵继之,而自己率领的三百银鞍契丹直以及剩余的步军紧跟其后。 这样的布置也是有讲究的,一旦骤遇敌军,重兵营和强弩营就能组成一个方阵就地防御,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自己的银鞍契丹直或者乌承玼的骑兵一到,部族骑兵就只有远遁的份儿。 当然了,如果高庭晖顺利拿下广边军,自己就能实施关门打狗,若是拿下杨守忠,就能遥控整个契个部,有这么大的功勋(将杨守忠捉到长安献俘,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节目),范阳节度使绝对跑不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文德县了,为防意外,乌承恩立即下达了歇息一刻时间的命令。 没多久,当乌承恩发出继续行军的命令时,敌人来了! 得知敌人的装扮后,乌承恩有些忐忑了。 “九球节的铁盔?那是漠北回鹘人的最明显标志啊,怎地杨守忠也装配上了?” 奚人的装束与突厥人完全不一样,杨守忠是绝对不会使用回鹘人的装扮的! 与乌承玼一样,乌承恩猛然醒悟过来了。 “奶奶的,不是杨守忠,多半是那可恶的碎叶军扮成回鹘人通过杨守忠的地盘过来了!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广边军竟无一人出逃,就被敌人困住了,如果说是契个部奚人,就太过匪夷所思了,但如果是碎叶军就说得通了” “可恶!” 一想到竟然是碎叶军,乌承恩的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那可是横扫霫部附近诸部的强敌啊! “布阵!” 中军发出了紧密的鼓号声,处在最前面的重兵营和强弩营立即就地组成了一个大方阵,重步兵在外围,以大盾、长枪护卫外围,强弩兵居中,随时可以射击,这样的阵势在中国延续上千年了,若是加上偏厢车,那就是李陵出塞步军的配置了。 不过,乌承恩的重兵营有大盾,一面大盾就高达五尺,加上一丈二尺长的长矛,足以护卫整个阵型了。 当然了,乌承恩也暗自有些后悔,这样的阵型只能被动防御,加上眼下已经初露锋芒的陌刀兵尚没有装配到清夷军,主动进攻的能力还是弱了一些,若是再多一千骑兵配合,就算有五千部族骑兵突然杀到,他乌承恩也抵挡得住。 但来的是碎叶军! 近五年来,碎叶军的名声渐渐在边镇传播,在孙秀荣带着三千人不远万里抵达霫部后达到最大,至于最后击败拔野古、扬威檀石槐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来的正是白孝德! 得知乌承恩的步军抵达后,白孝德英俊的面庞兴奋之色愈发浓烈。 “跟着大郎打仗就是痛快啊” 痛快归痛快,如何尽快击破乌承恩这个乌龟阵,还要提防突然出现的机动敌人,则是摆在他面前的事。 他没有轻举妄动,知晓碎叶军都是孙秀荣含辛茹苦训练成军的,孙秀荣没有为自己积攒哪怕一贯铜钱,全部身家都放到了碎叶军和工匠身上,轻易损失不得。 他立即向孙秀荣做了汇报。 第六十七章 捉生记(6) 孙秀荣接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跟着他过来的自然有那十门用奚车拉着走的短管火炮。 击败眼前这股敌人,还是步军的敌人自然没有多大问题,不过接下来如何办才是他需要考虑的。 实际上,当他全歼乌承玼的骑兵后,胜利的曙光就向他招手了,若是乌承恩据城防守他也无可奈何,但如果在野外浪战,他有绝对的信心再次歼灭之。 但接下来呢? 若是歼灭眼前乌承恩亲自统领的步军,进而俘虏乌承恩的话,拿下整个妫州全无问题。 由于妫州有内外边墙,届时就有两个选择。 其一,占据妫州,依托内边墙防御。 其二,将妫州的丁口全部迁到草原上去,就如同后世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做的那样。 契丹部落虽然也号称“善冶镔铁”,那也是相对其它部族而言,与汉人工匠相比还是相差万里,就是因为父子二人连续不断从大同、妫州、幽州、檀州俘获汉人农户和工匠(前后几十年有百万之众),才是契丹崛起的关键,而拿下原本大唐镇守辽东的重镇营州(后世朝阳市)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唐的捉生在唐末受到了报应,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两个策略均可,眼下孙秀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由于渤海国的大将完颜承德带领三万精锐抵达了安东都护府的边境,将安禄山的主力吸引过去了,这就造成整个河北道北部最善于在野外作战的唐军不可能调到妫州来。 西边,大同军对付的主要是奚怒皆的怒皆部,轻易不能出动,而范阳节度使府在大唐边镇诸军中军力最多,接近十万人,其中蓟县(幽州州城所在)本部有三万人,靠近边境的妫州一万,檀州一万,蓟州一万,剩下的都在内地了。 由于身兼数职的前范阳节度使裴宽上调中央,眼下节度使空缺,不但如此,副使、都知兵马使都空缺,原本裴宽举荐了裴家女婿喻文景担任都知兵马使的,但由于受到孙秀荣的牵连,眼下连都知兵马使都没了。 不过,除了檀州、妫州,范阳节度使麾下靠近边境的尚有蓟州的静塞军,军使是一个叫田承嗣的世家子弟,大唐已经将其调到范阳,让其暂摄兵马使一职。 这样的话,田承嗣完全没有能力和威望在得到妫州情形危急后能出动大军前往救援,必定要向此时的幽州刺史兼河北道观察使禀报,而现在的幽州刺史兼河北道观察使却是由寿王李瑁兼任的,按照规制,田承嗣必须要先向李瑁禀报才行。 这一去一来,就算用八百里加急,等到李瑁的处置意见(多半要上奏皇帝以及左右仆射即左右宰相、兵部)抵达,已经时过境迁了。 但田承嗣必须这么处理,因为蓟县还有三万大军,至少有牙将以上将领六名(唐制,五千人设正牙将、偏牙将),他们是不会听一个“权知兵马使”的命令的。 于是,孙秀荣的机会就来了。 如果采取将妫州的三万户居民全部迁走,他有的是时间,如果依托内边墙防守,他也有时间将内边墙各军、镇、堡(内边墙以内的范阳节度使直辖)一一拿下,然后依托这些军、镇、堡镇守。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第二个策略。 眼下的大唐还很强大,特别是幽州本部就有三万精锐,里面的骑兵就有一万,若是田承嗣冒着被各路人马弹劾的风险强行带着三万大军北上,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守住妫州! 一想到这里,他立即向白孝德下达了击溃眼前这个乌龟阵——范阳节度使随时有可能上任,自己必须尽快拿下乌承恩,否则就会出现意外。 白孝德带着一千骑兵出现在乌龟阵西面约莫一百五十丈处,这里,已经进入三石力强弓弩的抛射范围了,但其最佳的抛射范围还是一百丈(三百米),来到一百五十丈后就是妥妥的强弩之末,想必唐军不会这么干。 但碎叶军新出的短管火炮的平射射程却有一里路,在一百五十丈范围更是强劲无比! 由于乌龟阵卡住了驿道,碎叶军只有击溃它才能继续攻击后面乌承恩亲自带领的步军,故此,白孝德没有其它的选择。 当白孝德的一千骑兵在这里停下来后,在乌龟阵后面的驿道上,乌承恩已经在本阵竖起了高高的瞭望台,对于前面的形势看的清清楚楚,他见到了白孝德的骑兵,但他一看到那些骑兵便断定那就是孙秀荣率领的碎叶军,而不是什么契个部部族骑兵。 因为那支骑兵整肃的阵型不是部族骑兵能够达到的,只有长期集中在一起训练的唐军才有这般模样。 他的眼神更加凝重了,而在白孝德的后面,孙秀荣也让牙兵都竖起了一个瞭望台,他也见到了乌龟阵后面的瞭望台,以及瞭望台附近的骑兵。 “清夷军的大多数骑兵都被乌承玼带走了,这里的骑兵自然就是乌承恩的亲兵了,根据俘虏提供的讯息,那就是乌承恩最精锐的三百银鞍契丹直,一旦我军击破乌龟阵,乌承恩必定会逃跑,而一旦乌承恩跑到妫州城据城坚守那就麻烦了......” 必须绕到乌承恩的后面! 从广边军沿着驿道抵达洋河河谷,其中间有一个小军堡,叫康家堡,也就是后世赵川镇,自然被碎叶军夺取了,从广边军出发,抵达康家堡后就有两条路,一条直抵洋河上游去往山南榷场,一条则南下直抵后世下花园区所在,从那里沿着洋河北岸可以绕到乌承恩后面。 但是,如果绕道的话,就要多走一百多里,对于碎叶军来说,一日一夜急行两百里不是问题,但从康家堡南下时必定会遇到唐军的其它堡垒,这条路碎叶军并不熟悉,如果唐军堡垒卡主了必经之处,就会徒劳无功。 他放眼看了看洋河北岸的山体,都是些海拔在三四百米平缓的山坡,眼下只能派出一支以步军为主的部队进过这些山体绕到乌承恩的后面了。 他叫来了纳伦晓风。 自从饶乐军、室韦军、敕勒军纷纷成立后,他手下的将领也纷纷抽调出去,其中马璘到了饶乐军,苏哈去了室韦军,南弓熏去了敕勒军,如今碎叶军只剩下纳伦晓风和耿思都了。 “你带着三百重步兵、三百强弩兵绕到敌人的后面,在后面俘虏队里寻找一下,看有没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人,不要骑马,以急行军的速度绕到敌人后面,抵达附近的山体后先歇息一下,然后让一百陌刀兵突前,两百虎枪兵策应,三百强弩兵远程支援,堵住敌人可能奔逃的路线!” 时间来到眼下时,由于需要的武备实在太多,孙秀荣并没有安排打造太多的陌刀,一来陌刀需要的钢料与火炮冲突,二来正常的长矛、骑刀也需要大量的铁料,于是他只为每个大营配备了一百名陌刀手。 纳伦晓风领命而去了,后来孙秀荣又让人追上去传话。 “带上一些草袋子,若是附近地势太过开阔,便利用草袋子装填土石垒一道矮墙” 眼下已经来到下午了,乌承恩随时可能得到乌承玼大败的消息,若是那样的话,他就随时可能逃跑! 最后,孙秀荣下令让白孝德停止攻击乌龟阵,自己则做了一些布置。 东头,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乌承恩见到白孝德的骑兵停了下来,心中自然高兴得很,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他还没有接到乌承玼的消息。 时间慢慢过去了,当来到申时中刻左右(下午四点左右)时,白孝德的骑兵已经与乌龟阵对峙了约莫半个时辰! 这样的情形对骑兵极为不利,因为步军可以长期站立,但骑兵就不行了,战马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上更长的时间的,白孝德无法,只得就在原地解下水囊给战马喂水,并将随身携带的豆料喂给马匹吃。 当然了,他的骑兵还可以撤到更远的地方,但由于他在骑兵前面隐藏了十门火炮,一旦撤离必定会将那十门用奚车拉着的火炮暴露出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 半个时辰过后,孙秀荣的布置开始奏效了。 从乌承恩这边来看,在孙秀荣的身后出现了大团的烟尘,然后又出现一队骑兵,那些骑兵都穿着唐军骑兵的甲胄和衣服,并举着乌承玼的大旗! 乌承玼是清夷军的兵马使,自然有一面硕大的旗帜,这面旗帜的出现让乌承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孙秀荣的瞭望台不见了,他的骑兵与“赶过来”的唐骑“打成一团”,从乌承恩那里自然瞧不太清楚,不过是烟尘滚滚,喊杀震天罢了。 但白孝德的骑兵依旧没动,他没动,乌承恩自然不会动,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乌承玼击败碎叶军,并击溃白孝德后阵的那一刻! 在他心目中,虽然碎叶军能够长途奔袭到这里,但是跟着过来的军力肯定不会太多,若是太多的话其行踪就不会一点也没有报到妫州城了。 于是,乌承恩就这么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对面隐隐约约的“厮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厮杀终于要结束了。 但此时白孝德也发动了。 他见到了纳伦晓风抵达预定位置后,派出脚程快的士兵回倒附近山体后发出的讯息。 一面隐藏在山里的旗帜,那面旗帜一出现,白孝德立即发动了! 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的骑兵终于开始活动了,最前面的骑兵突然向两侧奔去,将藏在里面的十门火炮露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捉生记(7) 突厥、回鹘,都脱胎于铁勒。铁勒,又称高车,意思是说该族擅长制作大车。 在唐代,能够制作车轮的部族已经是文明的部族了,不过在眼下的漠北漠南,大车做的最好的并非铁勒人,而是奚人。 而锻冶之技原本以突厥人最佳(其老巢在金山一带,其祖先多半来自高加索一带,只有那里才有发达的锻冶之技),但眼下这个名号也转到了契丹人身上。 何也?无他,距离中原近耳! 而奚部、契丹都脱胎于宇文部,宇文部的正宗继承人则是霫部! 于是霫部之人既能制作车轮,又能锻冶,还能制作复合弓,算是漠北少有的多才多艺的部落。 但多才多艺不见得就强大,在草原上,还是骑射最重要,在如今的大漠,所有的部族,包括极为原始的室韦人,一副单体弓还是能制作的,用石头、骨头制作的箭头也勉强能用。 像孙秀荣、马璘、白孝德这样的勇将,动辄开动两三石力数的复合强弓,那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需要机缘巧合,而像荔非守瑜这样闲庭似步似的拉动五石力的强弓,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荔非守瑜本身也是大唐排名首位的著名弓手,没有之一。 眼下,这十门火炮就放在十辆奚车上,奚人制作的奚车是整个大漠草原的标准物,所谓高过车轮,自然要以奚车最准。 不过,在孙秀荣看来,奚人虽然擅长制作奚车,车轮也极为精妙,但与自己前世在尼布楚一带制作的偏厢车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于是,他对奚车进行了改装,对车轮进行包铁皮的加固,车轮与车轴连接的部分也做了包铁处理,同时用动物油脂不时进行润滑,假以时日,他还会制作出前轮能够转向的四轮马车。 这是在草原上行军时用到的奚车,也是非常容易拆解、安装的奚车,因为就算在草原上,你总有跋山涉水的时候,这次从契个部过来,又要翻山越岭,那样的话,奚车就用不上了,只能用骆驼将奚车部件分开驮着,等抵达战场后再装上。 清一色三百斤的短管火炮都装在奚车上,抵达战场后四个战士便能轻易地抬下来并快速安装在火炮专用的炮车上,加上炮车以及炮弹、弹药以及相关配件,比如搠杆、火盆、毛巾、水桶等,火炮连带炮车部分备件至少五百斤。 五百斤,骆驼也很吃力,只能分开驼载。 没有办法,若是更重一些的火炮,比如正常口径比的加农炮,动辄几千斤,那自然需要专门的炮车直接拉着走,但眼下孙秀荣还没想马上用到它们。 用膛压低、不易炸膛的短管火炮先培养一批炮兵才是正经。 在胡人少年中,多少有一些较为聪明,能够掌握相对高深一些数学知识的,于是他们便率先成为了炮兵! 乌龟阵一见到这十门黑乎乎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以及什么用途的管子,霎时便愣住了,更后面在瞭望台上观望的乌承恩也同样如此,但他毕竟久经沙场,见到碎叶军拼着让骑兵浪费体力也要掩藏住这十个黑管子时,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妙。 他率先发出了让乌龟阵里的强弩兵进行抛射的命令。 前面说过,大唐所有边军的强弩兵手中的强弩主要以两石力的单体弩以及三石力的强弓弩为主,那甚车弩、连弩很少在野外用上,实际上乌承恩手里也有,不过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杨守忠,对付几乎裸身的契个部杨守忠,用单体弩、强弓弩压制就不错了,何须用到车弩、连弩? 而三石力的强弓弩有效平射距离是一百五十步,大约两百二三十米,抛射距离大约在三百米左右,抬高仰角,自然也能达到更远的距离,不过那时的杀伤效果就不行了。 所谓强弩之末,此之谓也。 眼下白孝德的骑兵与乌龟阵之间大约一里路,正是强弓弩能够抛射射到的最远距离,到了这里,弩箭也就能起到骚扰的作用了。 何况,在前面长达一个时辰的对峙中,炮兵们已经装填好了弹药! 与加农炮相比,短管炮的射程就要近得多,后世的拿破仑青铜炮的有效射程在1500米左右,与短管炮相比,足足多了两倍,但却沉重得多,但眼下,孙秀荣只需要短管炮。 “轰......” 为了保持对敌阵的持续压制,十门火炮分成了三波轰击,三波之后,最开始的六门火炮则开始了齐射,最后是第三波四门火炮的齐射。 五轮轰击之后,面对着碎叶军这一面用大盾遮护起来的大阵完全残缺不堪了,炮弹的动能造成的冲击力以及骇人的效果是此时的清夷军无非理解的,他们再训练有素,面对着未知的武器也崩溃了。 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来后,后阵的乌承恩猛地想到了如今在大唐广为流产的檀石槐台战役“天雷地火”的传说,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无法取胜了,因为刚才在白孝德骑兵后面的骑战突然结束了,而白孝德的骑兵还是安然无恙,那就意味着乌承玼战败了! 双重打击之下,乌承恩心如刀割。 与幽州、檀州的边军相比,妫州的骑兵可是他来到这里后,进过好几次汰换形成的,原本里面只有一千契丹、奚人府兵,眼下却高达七成,汉人却变成三成,战力自然也高出许多,没想到就这样失败了! 而敌人还有骑兵未动! 乌承恩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不理步军了,眼下逃回妫州要紧! 随着乌承恩的撤退,本就在闻所未闻的轰鸣声中战战兢兢的乌龟阵立时中门大开,此时白孝德带着一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切了进去! 在撤退时,乌承恩也在紧张地思索着自己的前途。 “乌承玼战败,没有骑兵的遮护,面对的又是碎叶军骑兵,自己的步军想要从战场上逃脱多半不可能,只能寄希望他们眼明心快,在骑兵抵达前窜入北面的山体,等到战事平静后再撤回来” “三千骑兵,三千步军的损失,对于清夷军来说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回去之后,只能在一万户种地的熟契丹,一万户熟契丹牧户中再征招了,幸亏这几年多少赚了一些钱财,否则还真抹不平这个缺口” “嗯,就说霫部孙秀荣狼子野心,勾结奚部杨守忠,从外边墙破损处突入妫州,乌承玼带兵迎战,杀敌无数,终究寡不敌众,壮烈殉国,然后自己再出一点钱,勉强凑齐一万人” 正想着,他的三百银鞍契丹直很快来到了洋河北岸驿道有一处狭窄的地方,由于后方有一千重步兵和强弩兵断后,他相信自己带着三百亲兵还是能从容撤回妫州的。 但是...... 前面不远处,一抹亮光在夕阳的映照下煜煜生辉! 说是狭窄处,实际上也有两三里宽阔,但除了洋河北岸的驿道,剩余的地方自然也是包包坑坑,凹凸不平,骑兵想要从容过去也不容易。 就在以驿道为中心的地方,一支部队正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最中间的自然就是纳伦晓风带过去的陌刀兵了! 乌承恩的瞳孔收缩了! 这种武器眼下尚未配到范阳节度使麾下,只在安西、北庭、河西配置了,京师万骑营也有,前不久他前往京师面圣时曾见到过,当然了,万骑营都是骑兵,配备的陌刀很少,饶是如此,那种长达一丈,通体由精铁打成,三尖两刃的首部,精光锃亮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绝对是真的。 他也是听说此物乃对付骑兵的利器,甫一见到此物他也相信了,“如此之长,之重,就算与唐军的重步兵一样将长矛竖起来也能阻遏骑兵,何况还有长达两尺的刃部?” 他这一犹豫,顿时让三百银鞍契丹直也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是银鞍契丹直的头目,他没见过陌刀,见到乌承恩如此,便说道:“军使,只是一些步军,拿着一些长刀罢了,我等抵近后先射出一拨抛箭,然后扔出短斧等物,趁着彼等混乱之际,让重骑杀入,定能剖开一条通道” “重骑进入后,敌人步军必定散乱,届时,是继续朝着妫州城奔走,还是停下来大杀一番都使得” 此人的话反应了一个事实——乌承恩倾力打造的银鞍契丹直并非一支简单的骑射强悍的骑兵小队那么简单。 在他这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称为“银鞍契丹直”的牙兵队伍里,有一百重骑,战马前半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马头也只露出两只眼睛,骑兵更是双层甲胄,手里拿的也是铁枪大戟铁鞭瓦楞锏这样的重型武器。 这样的部队,在遇到敌人堵截时,若是运用得当,也极有可能击破敌阵,让后续军队从容脱逃。 想想李世明的玄甲精骑,也只有一两百,便能击破击破窦建德的几万人马! 剩下的两百骑只有一层铠甲,但依旧是骁勇之士,都能拉动一石力以上的强弓,在此时的大唐,能够开动一石力以上的复合弓者,无一不是军中的勇士,而这些全部出身迁到幽州、妫州的契丹人、奚人不但拉得动,还能精准进行射击。 第六十九章 捉生记(8) 这才是“善骑射”,而不是会骑马,会在马上射击那样的样子货。 这些骑兵手中拿着的也是分量很足的武器,也就是防护力不如那一百重骑兵,捉对厮杀的话并不亚于他们。 一想到这些,乌承恩便点点头,带着三百契丹直慢慢靠了过去。 在他们抵近时,纳伦晓风身后的三百强弩兵已经准备好了,率先发出了一阵抛箭! 这就让乌承恩有些恼火了,现在他完全笃定这些就是碎叶军了,狗屁的回鹘人,你几时见过回鹘人会用强弩的? 但眼下的他没有时间来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迎着漫天的箭雨,契丹直继续靠近! 抵近弓箭射击的范围时,双方来了一个对射,不过再这样的距离上,还是弩箭的威力更前进一些,而在这样的距离上,弩箭的杀伤力也更大一些! 三百银鞍契丹直原本紧密的阵型顿时出现了散乱的景象。 “事急矣!”,那牙兵头目大声说道,“军使,不能再耽搁了,只能一鼓作气冲到跟前,利用重骑兵的冲击力冲破敌阵!” 那牙兵头目本身就是重骑兵的头目,见他这么说,乌承恩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驾!” 一百浑身黑衣黑甲的重骑兵冲了起来! 而在他们的对面,纳伦晓风一早就设置了一道长约百米的用草袋子装填土石垒起来的矮墙,矮墙后面站着一百陌刀兵,不过此时陌刀兵都蹲在地上,在其后面则是三百名严阵以待的强弩兵! 只见一百强弩兵趴在矮墙上端着强弩对着来敌,一百人弯着腰对着,最后一百人直挺挺站着端着强弩对着,远处浑身乌黑的重骑兵在暮色即将来临时愈发显得骇人,在驿道上,就好像一道突然高涨的大浪一样带着惊人的阵势冲了过来。 此时,如果没有矮墙遮挡,就算是有陌刀兵在此,由于是第一次对敌,没准也会扔下陌刀跑掉! “咻!!!” 三石力的强弩在弓弦弹回时,发出的咻咻声与弓箭还是有所不同,咻咻声带着明显的嗡嗡声,分成上、中、下三路朝着十余丈外的敌人劲射而去! 在这个距离上,长时间端着强弩瞄准的士兵在准头上自然要比一直要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准确得多。 同样在这个距离上,三石力的强弩在同时发射时威力也比三百弓箭手强大得多,就相当于三百个孙秀荣同时在此,在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对来敌实现了全覆盖! 在这个距离上,如此之多的箭矢,除非对面全部是勾连紧密的山文甲,普通的用小方形铁品串连起来的铁甲完全阻挡不住箭矢的打击! 黑色的巨浪霎时就变成了几条普通的河流! 河流的流速还一下慢了下来——当前面有大量的战马尸体时,你不可能快起来! 不过契丹人着实勇猛,就算是这样,剩下来的重骑兵依旧在往前冲! 此时,需要躺下来用双脚抵住弩身,用上双臂和腰腹的劲力才能上弦的强弩兵(两石力的单体弩不需要这样,站着就可以上弦)已经来不及发动第二拨射击了,黑衣黑甲的重甲骑兵卷起的尘土和枯草已经激荡到了矮墙前面! “呼.....” 半空中飞来了一片带着呼声旋转着的短斧、骨朵、短标枪等,只有像契丹直这样的真正精锐才能配有这样的中程武器,这还是在乌承恩本身就是大唐将领的情形下做到的,放到草原上,能够拥有这些武器的大酋微乎其微。 “起.......” 在矮墙的遮护下,一百第一次面对骑兵,还是重骑兵的陌刀兵终于鼓足了勇气,他们都是在胡人少年中专门挑选的身材极为高大之人,一身的气力自不用说,一身的胆气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一名来自薛延陀部、身高接近两米的少年大喊了一声,一百把陌刀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洋河北岸高高扬起! “斩......” “扑......” 前面是那少年发出的第二声,后面的则是重甲骑兵已经扑到矮墙跟前发出的声音,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银色的亮光刺破了暮色,当银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向下划过时,大团的血色在银色、暮色里交替闪现。 孙秀荣用近乎后世钢材质量的铁料打制的陌刀两尺长的锋利在身高力大的陌刀手的挥舞下,其极高的硬度、极小的刃口、最好的入角让一切看起来都弱不禁风! 就连重甲骑兵也是如此! 当然了,由于矮墙的存在,让重甲骑兵不能一下跨越也帮了他们的忙,否则,若是就在毫无遮挡的原野上,陌刀兵是无法挡住重甲骑兵的,陌刀兵是对付轻骑兵的利器,对付重甲骑兵还是力有未逮的。 但眼下完全足够了,当鲜血四溅后,陌刀兵们完全放开了,一轮又一轮整齐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亮色、血色交错下,乌承恩的重甲骑兵没多久就全军覆没! 这时强弩兵们又上好了弦,对准了后面的一百多骑兵! 乌承恩胆寒了,他知道陌刀厉害,但从未想到竟然厉害如斯! 他不想硬碰硬冲过这道矮墙了,一马当先向矮墙两侧的地方跑去,在奔跑的途中自然受到了漫天箭雨的洗礼。 不过,随着他让重骑兵去打开面前这一举动的出现,他已经丧失了最后的逃跑机会,当白孝德用火炮击破乌龟阵,散乱的步军立即成了待宰的羔羊,而白孝德则带着五百骑“越过”步军紧跟着乌承恩的步伐过来了。 就是他让重骑兵去冲击矮墙这一当口,白孝德已经冲了上来。 两根铁枪在手的白孝德已经冲上来了,而在矮墙的一侧,眼见得乌承恩要逃跑,纳伦晓风赶紧带着部分重步兵、强弩兵迎了上去。 ...... 当夜幕完全降临后,大地恢复了平静,原本浓浓的血腥味在夹杂着冰块、腐朽的树木、枯草、动物尸体、粪便的洋河的冲淡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文德县城,县衙后院。 “大都督” 孙孝恪正在汇报。 “此一战,我军损失近两百人,全歼清夷军骑兵,按照事后人数清点以及俘虏交待,应该只有少数人跑掉了,缴获完好战马近两千匹,乌承玼当场被弩箭射杀” “乌承恩带过来的三千步军只有三百多被杀死,剩余的大部投降,少数人逃到了河北的山上,由于天色已晚,我等就没有安排搜索” “乌承恩的三百银鞍契丹直被我军杀死两百多,乌承恩内弩箭射中肩胛,落马被俘,估计有二十余骑跑掉了” “按照您的吩咐,为防跑回去的契丹直接管妫州城,白将军带着五百骑紧追不舍,后面还跟着另外五百骑,眼下尚未有进一步的消息” “我军骑兵已经分成几波,在俘虏的带领下分赴各处,此时我等已经换上了唐军的服饰,一拨直奔最西面的怀安县,一拨北上,奔赴白阳镇、龙门县,顺便支援杨守忠” “一拨南下永兴县、矾山县,白将军那一路还要照顾最东面的妫川县,每一路五百骑到一千骑不等” “按照俘虏供述,大部分农户都安置在县城附近,大约占总户数的八成,而所有的工匠都在县城了,也就是说,只要占住了县城,就能将附近的农户、工匠全部迁走” “至于在山上草原放牧的熟契丹、熟奚人,一时半会就照顾不到了。按照您的吩咐,彼等在得到消息后,有的肯定会跟着北上,有的会惊惧藏起来......” “不管了”,熟奚人摆摆手,他霫部有的是牧户,他需要的农户和工匠,好让现在半兵半农的碎叶军彻底解放出来,至于那些牧户,就无所谓了。 “好,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由于有妫州的存在,内边墙除了靠近幽州的那一段,也就是靠近居庸关的地方有军力驻守,剩下的都茫无人烟,我军若是想要将妫州的丁口掳到塞外,还是要抓紧一些才是” 孙秀荣点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眼下并非后世的明末,以及唐末时分,他们见到突破边墙进入内地的草原部族时,只能依托城堡、院墙据守,是不会有胆量来到野外浪战的。 眼下可是大唐盛世时分,若是被彼等侦知妫州的虚实,别的不说,一侧大同军的郭子仪便极有可能从怀安县过来攻击碎叶军的身后,不过大同距离妫州还有三百里,郭子仪侦知这里的情形,又冒着不同节度辖区、被人弹劾的风险前来攻击自己,最快也要五日吧。 五日,自己的时间最短只有五日! 至于幽州的田承嗣,孙秀荣认为他绝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聚齐超过一万的马步军前来妫州,因为超过一万的军队必定要有监军,而监军都是一板一眼按照朝廷规矩行事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孙秀荣,绝大多数都是按照监军的意思办事的。 “杨守忠那里如何了?” “尚未得知消息,不过乌承玼、乌承恩两支军队被我军消灭了,剩下来的清夷军就不多了,就算得知广边军失手,前往攻打的清夷军也不会多,杨守忠应该支应的过去” 孙秀荣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妥,你马上带三百骑过去瞧瞧,连夜过去!” “这......,是!” 第七十章 捉生记(9) 广边军(后世赤城县雕鹗镇),此处的边墙正好扼住北面白水城(赤城县)以及向西洋河河谷的道路,东面有小道可达妫川县(后世延庆区),南面亦有小道抵达妫州城(怀戎县,后世怀来县附近),地理位置异常重要。 被碎叶军攻破后,杨守忠带着一千奚部精壮守住了这里。 话说一开始杨守忠只愿意带着契个部的部族骑兵在野外浪战的,虽然孙秀荣带着碎叶军战无不胜的战绩已经征服了他,但与大唐比较起来依旧不够看。 何况自己的部族千百年来一直挨着妫州、幽州,从北魏、北齐开始与中原王朝都相安无事,而大唐恐怕是他这个部族见过的最强大的中原王朝,若是因为孙秀荣而惹恼了大唐,他绝对对吃不了兜着走。 但孙秀荣似乎看出来这一点,他没有要求杨守忠跟着他去妫州内部,而是让他在广边军镇守。 此时的广边军城墙,实际上是一个南北凸出去,类似于中原大城外马面墙那样的构造,不过是较为宽阔的马面墙罢了,有了两侧的马面墙,中间那段城墙便成了内城,两侧的马面墙则是外城。 由于大唐的强大,以及眼下漠北并无强大的部族的现实,对于外边墙,大唐并未进行修缮,也只在有县城或军镇的地方对边墙略事修缮了一下,其它的边墙也就是设置了烽火台,用于传递讯息罢了。 由于奚人在燕山腹地,后世赤城县城的地方有大量牧户驻牧,大唐便在附近的边墙附近设置了三个据点,从广边军(后雕鹗镇)开始,从东往西依次是龙门县(后世龙关镇)、白阳镇(后世崇礼区)。 原本以龙门县的军力最多,当杨守忠的契个部修筑了白水城(赤城县城附近)后,大唐自然将防御重点从龙门县放到了广边军,那时才修建了向北凸出的马面墙。 换言之,妫州北面,北齐时代修缮过的两百里边墙到了现在,也只有从白阳镇到广边军这一段较为完整,而从白阳镇到龙门县由于都在大山里,实际上最完好无损的也只有从龙门县到广边军这一段,长度大约五十里。 清夷军都虞侯、高句丽人高庭晖接到乌承恩的命令后,立即带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三百来自东北诸夷的精锐赶到了龙门县,从那里调走两百金锐精锐后便沿着城墙向东急驶。 说起这高庭晖,历史上他与喻文景、李日越都是号称万人敌的猛将,后来都被李光弼降服,三人都先后在幽州的跳荡营的遴选中脱颖而出,李日越是奚人,喻文景的母亲是羌人,只有这高庭晖来历不明。 实际上他并不是高句丽人,严格来说他是扶余人。 扶余国被高句丽灭亡后,高句丽国王在后世吉林省扶余县设置了扶余郡,专门安置扶余贵族及其后裔,等到高句丽灭亡后,这部分扶余人一部分成了黄头室韦以及达姤室韦,一部分则成了粟末靺鞨的一部分,其余的则随着高句丽的灭亡被大唐迁到了营州一带。 孙万荣叛乱时,这部分扶余人也跟着起哄,后来自然被斩杀殆尽,余者散入汉人、契丹中不知所踪。 高庭晖就是散入汉人的扶余人,他今年才二十五岁,不过从十五岁那里就随着父母到了妫州,因为骁勇善战,他高家成了历任妫州刺史的牙兵,到乌承恩兄弟接任后,高庭晖更是脱颖而出,成了清夷军的都虞侯。 高庭晖身材高瘦,面目沉静,没有蓄须,他手下的三百虞侯军,实际上大多是在李尽忠、孙万荣兵败被杀后四散逃亡的契丹人、高句丽人、靺鞨人后代,因为高庭晖的勇猛尽数汇聚其下。 当然了,扶余人大兴时期乃在公元前后,此时的扶余人身上多半掺杂了汉人、靺鞨人等血液,有的成了渤海高氏的一部分,有的则成了辽东高氏的一部分,高庭晖便是辽东高氏的后裔。 高庭晖的名头在大唐寂寂无名,除了成为李光弼的背景略带过一笔外便再无只言片语了,不过他的后代没有辱没他的名头。 五代时的猛将高行周、高怀德父子就是他的后裔! 四月份的外边墙,到了夜晚时分,天气依旧寒冷无比,不过高庭晖依旧意气奋发地带着三百人奔行在上面,距离广边军还有大约十里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在城墙下面,还有他的一个小分队,都是来自靺鞨部落的后裔,最擅长在山上穿行,半夜时分,小分队给他带来了消息。 “都虞侯,我等查明白了,占据广边军的是一帮奚人,大约千人,彼等守住了四座城门” (四座城门:除了南北马面墙的城门,还有连接东西两侧边墙的小门,就建在城墙之上,有藏兵的敌楼依托,平日是敞开的,晚间会按照规矩关闭,有敌楼的边墙会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就算是敌楼,想要从两侧城墙上来,也需要沿着石阶而上才行) “哦?”,高庭晖一听神色顿时严峻起来,广边军的将领他认识,那是一个同样出自跳荡营的熟契丹将领,文武双全,统兵有方,不是像杨守忠这样的部族首领一个照面就能拿下的。 这样的地方,实际上与前世诸葛亮攻打的那处由曹魏名将郝昭镇守的陈仓城差不多,易守难攻,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形下,很难相信杨守忠能够在短时间拿下来。 而拿下此地后,再分兵肆虐妫州,也不是像杨守忠这样的人能够做出的。 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整个奚人部落都出动了,若是那样的话,杨守忠留守,李延宠带着奚部大军肆虐妫州一带还有可能,不过那样也只有在从两侧无人看守的城墙夹击过来才有可能,硬桥硬马攻打此地全无可能” “奚人虽然法度欠缺,但较为勇猛,我该如何凭着这点人马拿下奚人?” ...... 就在高庭晖带着清夷军的虞侯军奔向广边军时,在广边军西北的大山里,也有两个人抹黑朝着边墙行进着。 恐怕细心的读者猜到了,这两人就是在山北榷场从乌承玼手里逃脱的雷万春、南霁云两人,他二位逃出生天后便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按照雷万春的想法,无论大唐如何,他是不会背叛大唐的,大不了翻过边墙再回去种地,不过自从他二人救出李继勋后多半成了通缉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再者,雷万春不像南霁云,他年过四十,家里还有妻子儿女,岂能轻易舍离? 而南霁云却不同,虽然他今年也三十三岁了,不过妻子却在几年前病逝,去世前二人倒是生了几个孩儿,却全部夭折了,如今他还是孑然一身,他不是不想回去种地,而是想去草原看看再回去。 最终,见识不多的南霁云说不过雷万春,二人分辨了方向后便朝着南面的大山行进,期望寻到边墙后偷偷越过去。 按照雷万春的想法,“八郎(南霁云行八),眼下直接回涿鹿抑或魏州都不行了,不过我等直接在草原上瞎闯也不行,凶险实在太大,不如先回边墙,然后沿着边墙往东走,我可是听说了,这外边墙,除了少数地方有军卒把守,大多数地方都无人” “我等都是精细人,遇到有军卒把守的地方就下来行走,没人的地方就上去歇息,胜过在草原上瞎闯,在内地行走若是没有文牒则寸步难行,这样一直走到营州,据说营州节度使安禄山对境内的汉人看管十分疏松,又极为喜爱勇武之人” “你我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到了营州,或种地,或从军,都使得,等到风声过去后在各回各地,如何?” 南霁云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他走,两人确实是武艺高强之人,沿着一条险峻的山谷一直向南没多久就见到了边墙,询问过牧人后,知晓附近就是广边军,自然大喜过望,就决定沿着边墙径直向东走。 到了晚上,二人便爬上边墙,在上面歇息。 这一日,他二人抵达广边军附近,由于上面军卒众多,他们不敢莽撞。 广边军北面不远处就是一处榷场,不过由于一年只有一次交易,在山北榷场兴起后就荒废了,饶是如此,那里依旧有水源、房屋设施等,有时候是广边军的虞侯军前出契个部侦查歇息的场所,如今空无一人倒是便宜了这两人。 夜半,两人谈了良久,刚刚意兴阑珊地合衣睡下,一阵喧闹声将他们吵醒了。 两人身上还是从清夷军那里抢过来的长矛、横刀、弓箭,便赶紧站起来,侦知四周并无动静后,两人摸到了广边军城墙附近,藏在夜色里,只见城头火光大作,喊杀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 “大哥”,南霁云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故?按说广边军的敌人只可能是北面的奚人,而奚人想要攻上广边军城墙,就必须从我等这里通过,难道彼等之前就攻上去了,占了边墙,唐军得知后又在反攻?” 雷万春摇摇头,“谁知道呢?不如凑近查看一下” 于是二人便悄悄抵近到城墙底下。 此时,城墙上的喊杀声就清楚许多了,二人潜伏的位置正好是只稍稍低于城墙的高处,此时,城墙上的动静便一览无余(这样的地方平时自然被唐军看守着,碎叶军夺取后便由杨守忠看管,杨守忠何许人也,有了城池,岂有在野外喝西北风的,于是便舍弃了此地,全数上了边墙) 来的自然就是高庭晖一行了。 他们抵近敌楼后,趁着奚人疏于防守,将绳索绑在女墙上,然后并没有强攻敌楼西门,而是越过敌楼,径直到了敌楼东门,这下大出奚人意外,奚人在敌楼东门以及城门楼西门(也就是北马面墙的那座大门上的敌楼)并无人看守,高庭晖出其不意,一举拿下了两座城门楼! 接下来就是厮杀的时刻了。 与装备简陋的奚人相比,大唐的虞侯军装备极其精良。 一身的轻便铁甲(用铁叶子编制的铁甲,虞侯军出外侦查时专用,全部用上好的铁料制成,分量比普通长方形铁甲片轻许多,防护力却相差无几),弓箭、短弩、骑刀、双手长刀,应有尽有,在黑夜里,在狭窄的城墙上,用双手长刀进行战斗最为便捷),加上经过李靖、李绩二人改进后的横刀八式,很快就杀散了北面城墙上的奚人,并占据了整段城墙! 第七十一章 捉生记(10) 后来,高庭晖愈战愈勇,竟一气将杨守忠的部队全部赶下了城墙! 不过,在黑夜里捉对厮杀,奚人也不是好惹的,被赶到下面后,奚人发起了反攻,双方就在这处长约三百米,宽约两百米的地方酣斗起来。 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在黎明即将到来之前,还是训练有素、配合有度的唐军占了上风,将奚人全部驱赶出了城墙! 此时,高庭晖从龙门县带过来的两百府兵几乎死伤殆尽,而自己的三百虞侯军也只剩下两百人,杨守忠那里更惨,一千奚人竟只剩下四百人! 由于唐军一早占据了北门,杨守忠无奈,只得打开南门逃了出去,由于马厩与兵营并不在一起,而高庭晖早一步占据了马厩,杨守忠只得徒步抹黑逃了出去。 到了此时,高庭晖只剩下两百人,拼杀一夜后也是精疲力尽,根本无力去追击杨守忠了,何况杨守忠是逃进了大唐境内,便没有理会他,立即在城里歇息起来。 杨守忠没走多远便遇到了带着三百骑兵赶过来的孙孝恪! 得知广边军已失手后,孙孝恪忧急如焚,立即催马赶到广边军城下,得知又有敌人驾到,高庭晖不敢怠慢,只得忍着极度的疲累上到城墙查看。 孙孝恪敢在黑夜里过来,那是因为他有杀手锏! 于是,高庭晖就见到了被绑在马上受伤的乌承恩! “将军”,得知城墙上是有名的高庭晖后(此人被孙秀荣提起过,孙孝恪自然记得),孙孝恪大声说道,“我等不是奚人,而是碎叶军!不瞒将军,山北榷场名义上是辱纥主部打理的,实际上是由碎叶军管辖的” “清夷军屠了山北榷场,作为其真正的主人,岂有不兴兵报复的?将军,我家主人的祖上乃契丹大贺氏大汗孙万荣义子,而将军祖上也是其麾下的大将,如今乌承恩被俘,乌承玼被杀,清夷军六千精锐丧失殆尽,而外边墙残***处可过,将军占住此地又有何用?” 若是普通唐军,肯定是不会理会孙孝恪的,一顿乱箭射下来是起码的,不过高庭晖并不是普通唐军,否则他也不会在安史之乱时投靠了安禄山,而在穷蹙之时又投靠了李光弼。 他自然认得乌承恩,而乌承恩也并不是对大唐忠心耿耿的人物,他本是羌人,当大唐强大时他自然忠心耿耿,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他也会见风使舵。 故此,当孙孝恪如此说时,他并没有出声反驳。 不过,饶是如此,高庭晖依旧有些心灰意冷,半晌,他才说道:“妫州城还在吗?” 孙孝恪诳他道:“我家大都督率领马步军一万,在击败乌承恩兄弟后,立即分兵几路,早就下了妫州城,连妫川县、永兴县、怀安县都下了,只余南面的矾山县未下” 高庭晖沉吟良久,最后,终于长叹一声打开了城门。 广边军,再次回到了碎叶军手里。 这一幕,被潜行到附近的南霁云、雷万春二人看的清清楚楚。 在孙孝恪带着大军进入广边军时,南霁云跌坐在边墙以南的树林中,半晌也没出一声。 当东边天空第一缕晨曦通过缝隙撒在二人脸上时,雷万春还在睡梦之中,但南霁云却是一宿没睡。 “怎么办?”,他心乱如麻,“眼下时态至为明显,清夷军屠了山别榷场,而该榷场的真正拥有者却是霫部的孙秀荣,也就是李继勋的主人,孙秀荣得知讯息后立即加速南下,通过契个部夺占了广边军” “他让奚人守卫广边军,自己带着大军南下肆虐妫州各处,也不知他是如何对待妫州各地的民户的,按说此人虽是汉人,所作所为无不像蛮夷之人,自己的榷场被乌承玼屠了,岂有不报仇雪恨的?难道他要将妫州屠个干净?” 此时,他们掩藏的地方距离南城门还有大约一里地,他越想越心惊,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便不理会鼾声如雷的雷万春,独自一人来到了南城门下。 广边军。 得知南城门来了一个据说是李继勋的“故友”,孙孝恪也有些奇怪,“李继勋的故友,怎地跑到如此遥远之地?” (此时,李继勋尚没有抵达霫部) 不过见他只有一个人,便用吊篮将他吊了上来。 一见此人,孙孝恪也不由眼睛一亮。 只见此人身材极为高大,按照此时的尺寸,几有六尺(两米),身形挺拔,国字脸,胡须虽然蓬乱,但乌黑发亮,一脸正气模样,一看就是从小习武长大的。 南霁云说起了他在长安与李继勋的交往,以及为了救出身陷囹圄的李继勋而舍弃了万骑营的差事,逃到妫州后加入商队护卫后在山北榷场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孙孝恪听了笃信无疑。 此时,南霁云并没有说还有雷万春的事,他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最后,他问道:“听说碎叶军侵入了妫州,不知贵军将会对妫州百姓如何行事?” 孙孝恪没有隐瞒他,说道:“我家大都督是汉人,自十八岁从军起便为大唐立下功勋无数,不过却屡受猜疑,就是如此,当朝廷让其跋山涉水不远万里调到霫部时,依旧毫无怨言,但一路上却受到多方责难” “这都不算什么,大都督气量大如海,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过朝廷下令王忠嗣进攻我部就太令人失望了,幸亏大都督不是凡人,有神人护佑,一战之下,不仅全歼了回鹘两万精骑,还全歼了王忠嗣的精锐,还是那句话,若不是大唐先对不起我家大都督,大都督是不会对大唐有任何不满的” “此时,大都督若是向东进击契丹、奚部,一统该两部也不是难事,那时,霫部便是一个有着十万户之众的偌大部落,常备军四五万,再蛰伏几年,一统漠北也大有可能” “但大都督依旧念着大唐的好,并没有丝毫野心,直到乌承恩兄弟灭了山北榷场,眼下清夷军精锐不在,偌大的妫州,我碎叶军处处可去,不过我军并不是塞外蛮夷之辈,也是懂得仁义道德的” “我部计划将妫州所属农户、匠户一律迁到塞外,作为对朝廷屡次三番挑衅的回应,放心吧,我家大都督宅心仁厚,在碎叶镇时,所作所为,无一不被周围的农户、牧户以及胡人部落称好” “南郎是是魏州人,在下就想问一句,魏州,属于农户和府兵的田地还有多少?是否与本朝开国时相差无几,还是大多被豪强勋贵侵占?” “据我所知,就说这妫州,除了少数有田地的府兵,当然了,按照本朝开国时立下的规矩,凡是边境府兵,每户必须由一百亩十足的涵盖上中下三等的田地,眼下能有五十亩就不错了,恐怕大多数还是下田” “剩下的农户,手里有哪怕十亩属于自己、并在官府造册的田地吗?恐怕没有,说白了,他们大多是乌氏兄弟的佃户罢了,与农户相比较,牧户好一些,因为乌氏兄弟需要从他们那里征兵” “说起这征兵,本人知晓的是,清夷军在册一万府兵精锐,实际上只有七千人,剩下的自然被乌氏兄弟吃了空饷,这还算好的,听说整个范阳节度使麾下本有大军十万人,实际上不足六万,边境稍好,内地,诸如清河郡、信都郡、广平郡、常山郡等,府兵基本都缺额一半,大多被军使吃了空饷” “空饷,加上侵占的府兵、农户田地,以及对商户的剥夺,真正‘富得滴油,穷的要命’,南兄是魏州人,恰好属于河北道、范阳节度使府管辖,又属于内地,内中情形恐怕比我还清楚” “但这不是贵军将其掳到塞外的理由!” 南霁云虽然在内心承认了,但嘴上依旧不甘认输。 “这就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听这个声音,孙孝恪马上站了起来。 没多久,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孙秀荣! 原来,当他将孙孝恪差遣过来援助杨守忠后,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妫州的外边墙处处可过,但有大道可走的也就是两处,一条自然是连接南北榷场的驿道。 一条就是广边军,连接南北榷场的驿道上还有唐军不少军堡和设施,他正在安排碎叶军攻取,在此之前,广边军就显得异常重要了,若是广边军出现意外,那他的大军以及今后的民户就只能一条道路可走了。 于是,当天明之后,他还是过来了。 “你就是南霁云?” 见到真人后,孙秀荣也是颇为感慨,“好一条大汉!” 然后不等南霁云回答,他接着说道,“我知晓像你这样长期在乡下务农,又有一身本事之人的真实想法,不过是不想打碎想象中的大唐罢了” “想象中的大唐?”,南霁云却充满疑惑。 “是的,在你等心中,一个国家强盛,民众富裕,心怀广阔,海纳百川的大唐就是真正的大唐,但自从武周之后大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唐了,不过就算这样的大唐不在了,其它地方的大唐还在!” “其它地方的大唐?这是何意唐话,读着唐书,依着大唐的规制,同样国富民强,胸怀宽广,无论是哪里只要有这般光景就是大唐,百姓活在这样的大唐里就是唐人,快活的唐人!而不是只有清河人、魏州人才是唐人!” “大唐规制所到之处就是疆域所及之处!” “大唐规制所到之处就是疆域所及之处?”,听到此话,南霁云自己默默地念了一下,又仔细琢磨起个中意味来,联想到自己魏州乡下的窘境,他不禁有些呆住了。 第七十二章 捉生记(11)尾声 雷万春走了,他一醒来发觉南霁云不在身边时就以为发生了意外,没有丝毫犹豫便走了。 此时妫州乱成一片,雷万春有惊无险地沿着边墙走到了营州,并成功加入到安禄山的平卢军,由于一身惊人的武艺和骑射功夫,他很快就成了安禄山麾下的大将之一。 在安禄山的关心下,他的家小也从涿州迁到了营州。 从在广边军城外分手的那一刻起,原本齐名的两人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巨变,从那时起两人就没有再相见了。 不过,雷万春依旧是雷万春,当后来安禄山起兵时,他依旧没有依附于他,虽然不是在雍丘和雎阳追随张巡,依旧在安东都护府挣下了不亚于在张巡身边的名头,此是后话,不再赘述。 而在妫州,事情比孙秀荣想象的更加麻烦,他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将整个妫州大约两万户包括汉人、熟契丹在内的农户、匠户迁到霫部。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身在范阳的权知兵马使田承嗣根本指挥不动节度使麾下的三万大军,等他有了这个资格时,孙秀荣早就带着两万户人家远走高飞。 不过,此时,新的节度使也到了。 并不是安禄山,此时的安禄山为了尽早立下大功,进而早日兼任军力最多的范阳节度使,轻率地带领两万步骑深入长白山追击完颜承德的渤海军,在忽汗城(敦化市)附近,眼看就要立下“覆灭渤海国”的惊天大功时遭到了完颜承德的伏击。 安禄山大败,最终只带出了大约三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军以及几乎同样数目的民夫都丢给了渤海人。 安禄山此败让他丧失了兼任范阳节度使的可能,不过依旧保住了平卢节度使的位置,这一幕,与他在真正的历史上兼任范阳节度使后(751年)以六万步骑进攻契丹大败亏输差不多,六年后的那场大战让他损失了五六万兵马,不过在他的打点下,依旧恩宠如故,还进一步兼任了河东节度使,风头一时无两。 区区两万兵马,自然让他轻易遮掩过去了。 不过朝廷这次虽然将目光对准了安东,但新调过来的节度使却是孙秀荣的老熟人——夫蒙灵察,作为老规矩,整个大唐除了安禄山,没有一人能够长期担任一个大军镇的节度使长达五年以上。 当夫蒙灵察就位后,孙秀荣已经远走高飞了,朝廷能让夫蒙灵察调任范阳节度使,自然是将目光转到了霫部,安禄山在渤海国遭遇的挫折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当然了,安禄山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也是原因之一。 区区夫蒙灵察,自然不是在幽燕边境打拼了几十年的安禄山的对手,此是后话,同样不再赘述。 与安禄山不同,妫州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朝廷耳朵里,朝廷内外自然沸反盈天,有唐以来,除了在武周时期以及开元以前那段时间有边地民户被周边部族掳走的情形(苏禄可汗大掠安西,毗伽可汗大掠河东、范阳北面),就再没有民户被掳走的事情发生了,对于大唐“圣主”李隆基来说简直是不可原谅。 于是,霫部眼下成了大唐北面的头号劲敌,孙秀荣就算想要缓和二者的关系也做不到了。 此时,渤海国再次帮了他的忙。 击败安禄山后,加上得知孙秀荣“大掠”妫州,渤海国第三任君主大钦茂突然又焕发了雄心,将其国境扩展到鸭绿江以东、坝水(后世朝鲜大同江)以北的区域,这个地方原本是安东都护府的直辖地。 朝廷能够知晓这个消失,倒不是安禄山主动禀报的,而是新罗国王禀报的,朝廷得知此事后自然责问安禄山,安禄山在贿赂了前来探查的太监和侍御史后,立即在辽东诸羁縻都督府征调大军,加上平卢节度使府麾下部分军力,汇聚在鸭绿江边,大有与渤海国再次一决高下的态势。 此时,不瞒安禄山的辽东诸部纷纷起来造反,大多数投靠了渤海国,等到这一年秋季时,整个辽东(辽河以东,以西属于营州)又落到了渤海国手里,由于有孙秀荣霫部的牵制,大钦茂倒是心安理得将此地占据下来。 这样的事情是隐瞒不住的,虽然安禄山再次保住了平卢节度使的职位,但想要像以往那样身兼三大节度使的高位是不行了。 不过他还有时间。 他还是杨贵妃的义子(虽然他比杨玉环大几乎二十岁),受到的恩宠依旧无以复加,广袤的大唐内地失去土地的府兵和农户多的是,愿意到边地屯垦的也多的是,安禄山也很快从中将平卢节度使正常的兵马招募齐了。 与以往的平卢节度使不同,安禄山对于吃空饷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其它方面,于是,他平卢节度使麾下的唐军战力依旧不错,还在范阳、河东之上。 在失去整个辽东之后,朝廷虽然对霫部依旧关注着,但力度自然没有之前大了。 就在这个当口,长舒了一口气的孙秀荣迎娶了婆匐的孙女余烛公主,而让马璘娶了毗伽可汗的女儿大洛公主,这一举措让马璘彻底加入到了孙秀荣的阵营。 孙秀荣迎娶余烛公主而不是大洛公主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从大约五年前登利可汗由于猜忌斩杀右杀以来,后突厥几乎没有一日不是在动乱中渡过的,到了王忠嗣北上攻击,并大破其左厢十一部后,后突厥势力大减,等到檀石槐台战役结束后,突厥,作为一个汗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其麾下的牧户已经锐减到与回鹘、葛逻禄、奚人/契丹相差无几的地步,再次复起几无可能了。 在此时,广大突厥牧户不禁想起了毗伽可汗时代辅助他大杀四方的暾欲谷,而眼下暾欲谷的女儿婆匐以及孙女余烛还在,蓝突厥的时代既然一去不复返了,暾欲谷的声望便凸显出来了,娶了暾欲谷唯一在世的后人余烛后,作为他的孙女婿的孙秀荣更是凸显出来了。 在草原上,血脉关系不像汉地那样紧要,女婿一样可以担当大任,千百年来接着外祖父的力量大兴、复起的不计其数。 何况,檀石槐台之役后,孙秀荣的声望在整个大漠一时无两,其又是暾欲谷的孙女婿,更是在众多黑突厥牧户心目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得到两万户妫州丁口后,孙秀荣这一两年寄积存的粮食、布匹自然全部耗尽,不过有了这些农户、匠户,他终于能让碎叶军彻底解放出来了,在锻冶上也能大展手脚了。 他让大部分农户都在郁雨陵河周围接替碎叶军务农,一部分迁到具伦泊,接替室韦军务农,一部分迁到克鲁伦河南边,接替饶乐军务农,他没有食言,每户农户分发十足一百亩土地,并颁发田契。 与怛逻斯一样,每户需要上缴三成的田赋,加上碎叶军收购的,孙秀荣每年能将粮获的五成左右放入粮库消耗。 而在红山、具伦泊附近,由于大量汉人工匠的到来,采掘煤矿、铁矿,冶炼铁矿,回收硫磺,熬制硝粉、食盐等活计也走上了正规。 对于汉人或者熟契丹农户、匠户来说,塞外虽然苦寒,但胜在管辖他们的官府公道,一年下来,他们所获远高于内地,这就行了,就算在大唐盛世,寻常人家一年下来又有多少结余? 何况这还是在府兵制几乎破坏殆尽的时代? 但对于孙秀荣来说,别的不说,单单河北道就有千万人口,朔方军、河东军、范阳军、平卢军的野战军加起来超过二十万,还不是眼下的碎叶军能够抗衡的,他依旧大意不得。 同样,占据了辽东的渤海国也是在忐忑不安中渡过的。 某日,孙秀荣再次接见了已珍蒙。 “什么?你要本国下辖的船户?可是贵部境内并无大河可行船啊?” 冬季,渤海国的使节已珍蒙再次到了郁雨陵,此时,孙秀荣已经有了新的盘算,不过他这个计划要完成,必须要渤海国配合才行。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的交换条件是,贵国可将黑水以北的靺鞨人、室韦人全数纳入管束,本部不再过问,再者,若是安禄山胆敢发兵攻打贵国,本部会南下幽州牵制,这个条件可以写入文书,本督可以亲笔署名” 已珍蒙笑道:“大都督,眼下这境况,你还自称本督?” 孙秀荣知晓他的意思,“你若嫌这个称呼不妥,也行,本汗最近刻了一方大印,是用西域极品瑟瑟石刻制的,这种石头在东边诸部无人知晓,在西边却鼎鼎有名,叫桃花石” “还是博格拉汗之印?” “非也,承蒙拔悉密部、同罗部、仆固部、拔野古部、室韦诸部、契丹诸部、奚部、怒皆部等部首领推举,本汗已于前几日就任博格达汗,该印已经刻上博格达汗之印文字,还是汉文、突厥文两种文字并举” 已珍蒙心里一凛,暗忖:“刚才他所说,除了契丹、奚部,其余估计都是真的,而奚人五部实际上已经有两部成了他博格达汗的部属,奚人五部只剩下三部,在大漠草原上,除了回鹘人,他已经是最强大的部落首领了” “刻下汉文、突厥文两种文字,突厥文自不待说,那是以突厥人的继承者自居啊,刻下汉文,啧啧,其志不小啊,不过对于本国来说,他的野心越大越好,若是太小了本国就不安全了” ...... 次年春耕之前,渤海国信守了承诺,从国内给孙秀荣经过岭东室韦的领地送来了一千户船户,孙秀荣自是大喜过望,实际上,此时的渤海国依旧是一个奴隶制国度,他处处效仿大唐,对于农人十分看重。 但对于匠户则还是当做奴户看待的,其中打制兵器的匠户待遇好一些,其它匠户地位十分低下,以一千户匠户换来霫部博格达汗的签名承诺文书,对于大钦茂来说求之不得。 而对于孙秀荣来说,匠户可是能与碎叶军相提并论的人,这一千户经过长途跋涉抵达霫部后,孙秀荣立即解除了彼等的奴籍,还为他们设置能够定时收取俸禄的待遇,让他们一下就归心了。 这个世上,能够过得好的普通百姓并不多,勉强过得下去的时代就成了“盛世”,而在孙秀荣的麾下不单单是能够活下去,而且能过得很好,两相比较,什么大义,什么名分完全是过眼云烟。 对于他们来说,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意义。 第七十三章 连锁反应(1) “我瘦了” 见到铜镜里自己的身影,安禄山有些怜惜地叹道。 是的,原本有两百二十斤的他如今瘦成两百斤了,显然、确实是瘦了。 节度使座位下面,站着史思明。 听到安禄山如此说,又瘦又高、驼背的史思明暗忖:“怎地安郎稍微吃点就胖了起来,我每日吃几斤肉也胖不起来?难道他就是享福的命,而我就是劳碌的命?!上天何其不公!” 嘴上却说道:“大哥却愈发雄姿英发了” (史思明比安禄山还要大一日,却称呼安禄山为大哥) 安禄山摆摆手,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义母”,那位比自己小了约莫二十岁,同样身姿丰盈的女人,一想到这位女人,安禄山心里顿时热切起来。 半晌,他才意识到大厅里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人在,便轻咳一声,“崒干” 崒干,是史思明以前的名字,意为险峻的山峰,倒是颇似眼前的他,瘦骨嶙峋的,而安禄山小时候的名字叫轧荦山,类似于后世女真语“巴图鲁”、“戴青”,意为骁勇善战之意,显示了两人以前的特征。 但这两人都通晓“六国”蕃语,自然并不是六个国度,而是六种部族罢了,在眼下的燕山以北、以东区域,大致有契丹语、突厥语、室韦语、靺鞨语、高句丽语(扶余语)、粟特语六种,他们会的估计是这六种。 安禄山的父亲是河中康国人,母亲是突厥阿史德族人,自然从小就会粟特语、突厥语,又长期生活在胡人杂居的营州,那里契丹、室韦、靺鞨、高句丽人都有,此二人无非是见多了就会了。 无论如何,都显示了这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一身惊人的武力,还很聪明,在边境地区想不出名也难。 何况,这两人在营州时还做过周旋于各部的牙人,自然都是玲珑剔透的人物,这样的经历才是他到了长安后很快就成了李隆基夫妇二人的座上宾的真正原因,这样的人物在李隆基那里竟然得到了“憨直”的判断,可见今年刚好花甲之年的隆基同志显然是老眼昏花了。 “眼下我等的首要任务为何?” 对于史思明,两人一起光屁股长大,虽然他贵为节度使,不过在眼下,他在史思明面前还不需要作伪。 “大哥,忽汗州一战,我等损失了一万五千步军,虽然从营州周围诸部又征调了一万,不过尚有五千缺额,何况,征调一万后,诸部青壮丁口大减,也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安禄山看向史思明,史思明也看着他,两人眼睛里都闪烁着火花。 半晌,安禄山笑道:“也罢,原来我还有些畏惧李延宠势大,不过眼下辱纥主部、契个部实际上成了孙秀荣的部属,李延宠的奚部就只剩下三部了,以我等的了解,三部中,自然以阿会氏的莫贺弗部最大,有大约万户,木昆、室得次之,也有六七千户” “大哥的意思,我等专门捉奚人?” “是的,捉生也要因地、因时制宜,而不能一成不变,眼下契丹人虽然号称八部,实际上以饶乐水为界分成了两拨,以北的以遥辇氏的李怀秀为尊,以南的以涅里为尊” “靠近我等的就是以涅里为尊的部落,涅里这厮你不是不知晓,明明是一个高手,却装的像一个文弱书生,万万不可小觑,而奚部在失去辱纥主部、契个部后实力大减,李延宠又在最里面,恰好将木昆、室得两个非嫡系部落暴露在我等眼前,岂有不大力捉生的?” “捉到后,除了补充营州丁口的部族,还可以从中抽调兵马,若是李延宠因怒兴兵,干脆将其灭了,若是将三部奚人并入平卢军,我等的实力将又上升一个台阶” “还有”,安禄山看了一下史思明,“幽州丁口众多,大多数失去了田地,何不抽调一些到平卢军来,嗯,崒干,捉生的事情就由你来运筹了,至于平息悠悠之口以及抽调丁口到营州来,那是我的事” “大哥要去长安?” “嗯”,安禄山的面上浮现出了带有一丝淫邪的意味,“如此大的事情岂能不进京面圣交代清楚?正好将一些闲言碎语彻底厘清” ...... 几日后,安禄山启程去长安了,而史思明则对木昆、室得两部展开了大规模的捉生运动,捉的兴起时还捉到了奚王李延宠所在的莫贺弗部! 与历史上的普通捉生不同,由于在渤海国的失败,史思明的捉生比以往更迅猛一些,这一下惹恼了李延宠! 一气之下,李延宠杀了刚刚嫁到这里不久的大唐宜芳公主! 杀完后李延宠顿时冷静起来,他知道,这样一来,安禄山、史思明的报复马上就要抵达,说不准刚刚上任的夫蒙灵察也会大举入侵! 怎么办,按说眼下奚部周围最强的自然是孙秀荣的霫部,不过人家夺占了两个奚人部落,与自己早就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岂有向仇家摇尾乞怜的? 于是,他亲自来到了饶乐水北岸契丹王李怀秀的大帐,向其求援。 若还是在正常的历史上,安禄山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奚人还是契丹人一股脑捉生不止,当李延宠杀了宜芳公主后,李怀秀也会将独孤修的女儿静乐公主杀了,但眼下他还没到这个地步。 历史悄然发生了变化。 对于李延宠的求援,李怀秀也是深有同感,对于他们来说,孙秀荣固然可恶,不过人家都是真刀真枪做大的,不像安禄山,完全靠坑蒙拐骗的伎俩将自己的牧户弄到营州。 (如果是深入牧地强制性掳走牧户,那性质就变了,那就是战争,不过通过坑蒙拐骗弄来的,上报朝廷时便可以声称“边境牧户,深受贵酋盘剥,苦不堪言,在我等恩德感召下纷纷来投,云云”) 李怀秀答应了他,让李延宠回去后立即召开了八部夷离堇大会,按照契丹规制,契丹大汗有权利召开夷离堇大会,不过若是要出兵,则由联盟夷离堇统一指挥,联盟夷离堇没有召集大会的权力,只有实施大会决议的权力。 从这一幕就知晓,李怀秀、涅里弄出来半奴隶制、半封建制契丹八部倒是有了些许后世民主制的风采。 想要联合奚部对付大唐,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眼下的情形与以往大不相同。 若是没有孙秀荣的存在,其西边有回鹘人,东边有渤海人,虽然非常强大,但毕竟都相距甚远,但眼下大不同的是,紧挨着他们的是不亚于回鹘人的霫部,而渤海人占据辽东后,又直接与他们接壤了——安东都护府最北面南苏州与奚部、契丹都挨着。 何况在上一次渤海、大唐战事中,站在渤海人一边的契丹被渤海人出卖了,导致两部真正不共戴天。 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招来周围强部的觊觎,这在草原上非常现实,如果契丹人眼下是在大草原上,估计早就被灭了,也就是他们深处千山万壑的山地草原以及荒漠之地,地形太过复杂,才会让其逃过一劫。 在大会上,涅里有些漫不经心。 一个月前,在饶乐水(西拉木伦河)与护真河(老哈河)的交汇处,木叶山附近迭剌部老巢,一场盛大的祭祀室里一族祖先的仪式上,出现了一个人物。 苏希杰。 那是正当秋收的时节,手下有汉人、契丹农户的涅里正在督促、戒备秋收时,苏希杰来了。 苏希杰是跟着收皮子的幽州商户过来的,自从妫州事件后,孙秀荣辛辛苦苦布下的张翰、李继勋两条线全部成了过眼云烟,不过他从来就不是在一个树上吊死之人。 眼下幽州以北,就以霫部最大,何况,此时的霫部是一个大杂烩部落,随着室韦人、黑水靺鞨人的加入,他们也有了老山参、珍贵皮毛的进项,加上霫部本就是眼下大漠最有名的黄骠马的最大产地,商户们不可能舍弃霫部。 既然有商户过来,仁勇都就能安插密探,当然了,发展到眼下的仁勇都是不会简单将自己的人塞给他们的。 他们没准会在内地某处“正好”碰到某个“四处流浪”、但能说会道,还能打算盘的胡人小子,也会在穿越边境时遇到马贼,此时,突然有一伙人“正好”杀到救了他们。 还有,霫部如今如日中天,以前的关系,诸如高力士、独孤修、边令诚、鱼朝恩等不可能全断了,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有掩饰这一切的法子。 于是,仁勇都的据点、眼线便从半公开完全走到了地下。 据说,孙秀荣这厮在一次对仁勇都的培训中说道:“既然我等不能大大方方站出来行事,今后除了霫部,剩余地方都叫白区” 仁勇都的人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大都督如此说了,便照做就是。 在迭剌部的祭祀仪式结束后,苏希杰单刀直入。 “夷离堇,我家大汗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与你合作” “哦?”,一听要与孙秀荣合作,涅里,这位耶律氏的祖先不禁惊出一声冷汗,暗忖:“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合作?突厥人与你合作,如今却成了敕勒人,室韦人与你合作,如今成了室韦军,眼下谁敢同你合作?” 面上却波澜不惊,“什么事?愿闻其详” 苏希杰说道:“我家大汗愿与夷离堇瓜分奚部” “啊?!”,涅里真的惊出一声冷汗,“奚部至少还有两万多户,何况阿会氏统管奚人至少有五百年,岂是说瓜分就瓜分的?” 不过,冷汗冒尽之后,涅里也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眼下我虽然是联盟的夷离堇,但论威望,不说现在的遥辇氏了,就算以前的大贺氏也比室里氏强,按照眼下的进程,室里氏想要达到遥辇氏、大贺氏那样的威望,起码还要一百年,那还得室里氏不断涌现优秀将才才行” “但如果孙秀荣是真诚的,那就大不同了......” “咳咳,我家大王.....” 苏希杰笑道:“正要与夷离堇商议此事......” 第七十四章 连锁反应(2) 一想起自己与苏希杰商议的事情,涅里虽然早就是一个老于城府之人,也禁不住在内心打起鼓来。 眼下的他坐在李怀秀的左下首,悄悄斜睨过后,只见众人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李怀秀自己也是哈欠连天。 他知道,眼下契丹人好不容易得来的规制可是他与李怀秀两人花了三年时间才最终完后的,完成之后说服各部,并压服不服从者,又花了两年时间。 这还是好的,在这种规制下,无论新八部的夷离堇是由以前的贵族担任的,还是由新贵族担任的,除了对外军事行动,凡是涉及到内部的事情,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出结果的。 对于奚部,契丹人一直将其当成自己人看待,虽然常年也是互相攻伐不休,但一旦有了外敌,两家还是能很快聚合到一起。 当然了,在契丹人看来,奚人就是契丹别部,在奚人眼里契丹人同样如此。 “若是苏希杰的策略得逞的话” 看到这般模样,涅里那些许歉疚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恢复到了寻常平静的模样,仔细盘算起此事的得失起来。 “孙秀荣绝对不会平白将三个奚部让给我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延宠的莫贺弗部就是他的目标,对了,莫贺弗部紧挨着契个部,户数又最多,他肯定不想让该部脱离他的掌控” “也罢,莫贺弗部的阿会氏担任奚王有几百年了,就算强拿过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稳定,就让给他如何?木昆部、室得部加起来也有一万多户,加上李怀秀的乙室部......”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难道这厮还想将乙室部也纳入怀中......” “算了,先不想这些,原本我契丹八部有三万余户,奚人三部也有两万余户,乙室部有七千户,若是孙秀荣那厮得了乙室部、莫贺弗部,一下就拿走了一万七千户,我迭剌部最终不过增加了一万三千户!” “不过,如果李怀秀以及遥辇氏不在了,我得到两个奚部之后,部落就接近五万户!” “五万户,再招募一些在营州、幽州种地的熟契丹,让其回到饶乐水耕种、打铁、煮盐,再忍辱负重对待霫部、渤海人,以我契丹人的能耐,二三十年,丁口就会翻一番!” “十万户,可望与渤海人大干一场了,高句丽故地虽然不比饶乐水流域,有大量的马匹,不过其故地上的民户是上好的步兵人选,还强过唐人,无非是操练、战法、甲胄缺乏罢了” “高句丽故地有民户十余万,多剽悍善战之徒,又有大量的农户种地,若是能得到它,简直不敢想象......” 想到这里,涅里的口水不禁流了出来,这一幕恰好被李怀秀见到了,他看了看天色,眼下时间还早,并未到午饭的时间啊,难道这厮梦到吃喝了? 岂有此理! 涅里在盘算时,也没有忘记瞟着四周,一下就见到了李怀秀不善的目光,他顿时惊醒了。 “若还是遥辇氏在位,这一幕不到百年绝对不会实现!不过就算我一统了契丹、奚部,又怎么对付身侧强大的霫部才好?对了,霫部是一个大杂烩,而契丹部、奚部语言、风俗类似,这就是契丹的优点!” “霫部,若孙秀荣在位一切都好说,若是他不在,室韦人、突厥人能听后继者的?太难了,人家突厥人以前还是整个大草原的贵族,号称长生天在人间的代表,岂能轻易就服?室韦人凶残野蛮,同样如此,一旦让其有了规制,里面再出一个中人之姿以上的首领人物,恐怕也不会对霫部言听计从” “不过孙秀荣这厮眼下才二十多岁,起码还能掌管霫部三十年,三十年,没准真能让其将着所有部族捏合在一起了......” 他顿时掌握到此事的关窍之处。 “若是霫部一直在侧虎视眈眈,自己绝对不能轻易答应他” ...... 对于孙秀荣来说,他派苏希杰来到迭剌部会见涅里,除了与其商议攻伐之事,最合主要的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从独孤修那里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寄过来的信。 眼下虽然霫部事实上已经成为大唐在大漠的头号大敌,但在孙秀荣并没有打出叛乱的旗号下,他这个霫部大都督也没有被朝廷罢黜,霫部也与突厥故地一起依旧受安北大都护府管辖。 于是,从单于都护府出发,北上霫部、突厥王庭(眼下被回鹘人占据)的驿道依旧存在,由于这些驿道以前是“参天可汗”的要道,又是往来胡商的商道,有唐以来,除了少数年月人迹罕至,大多数时间还是有人行走的。 从单于都护府出发,先向北到黑城(呼和浩特),然后越过阴山与大青山之间的峡谷,来到奚怒皆大帐所在(乌兰察布),然后一直往东,经辱纥主部拐往东北,可直抵霫部,在霫部之前,驿道一直存在。 当然了,驿馆里的人都是大唐招募的当地牧户在照看着,大唐的威名并不会因为一些战事而大为损减,当然了,后突厥崛起后,这些驿馆实际上的主人已经变成了连号的胡商,由于草原诸部对商人的偏好,在大唐战败后,这些胡商就会说这是某某大汗的产业,当大唐战胜后自然又说还是大唐的产业。 实际上大唐、突厥人都知晓这一点,不过双方都默许了这一点。 信的内容很简单。 宜芳公主被李延宠杀害后,事情很快泄露了,并传到单于都护府,作为安北大都护府的长史,独孤修忧急如焚,契丹人与奚人之间的关系他作为长期关注草原形势的长史岂能不知。 若是李怀秀一怒之下也将静乐公主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能够救公主的也就是孙秀荣了,于是他赶紧写了一封信让快马送了过去。 这才是孙秀荣再次将目光转向契丹、奚人诸部的主要原因,所谓“瓜分奚部”若是能成,那自然是好,不过不能成能救出静乐公主也好。 他知晓,契丹八部以及奚人三部不比在大草原的辱纥主部和契个部,他们都深处山地、高原之中,千山万壑,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契丹人拼着区区两三万户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出反唐的旗号,并先后击杀赵文翙、王孝杰等,前后歼灭唐军近十万,凭的就是地理! 后世,这里是喀喇沁十六部所在的地方,皇太极能够顺利交好南科尔沁,却不能很快压服喀喇沁诸部,也是这个原因,当然了,女真人本身就是山地部族,不怕山地作战也是原因之一。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上,能够最终胜出者凭的多半是实力,但在山地上就不仅仅如此了。 故此,再没有万无一失的筹划之前,孙秀荣是不会冒然介入契丹诸部以及奚人三部的。 于是,他向同样野心勃勃的涅里进行了试探。 其实,就算没有涅里,孙秀荣还是会救出静乐公主,无非是向李怀秀讨要罢了,相信在李延宠杀了宜芳公主之后,李怀秀还是愿意扔出这个烫手的山芋的,因为之前安禄山对契丹诸部的捉生也不少。 他如果为了一个女人而恶了靠近营州的突举部、突吕不部、涅剌部三部,那绝对是得不偿失,何况与营州边境最长的涅剌部还是眼下契丹八部的南宰相! 在自己的威压下,或许再送出一些好处,李怀秀绝对会将公主送给他。 会议繁杂冗长,本是要商议出兵援救李延宠的事,一众夷离堇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本部落内部的事,而作为联盟的大酋长以及大夷离堇,李怀秀、涅里两人也不得不听着(就算到了后世,耶律阿保机威望如日中天,也还要通过贿赂各部夷离堇来达到新柴册礼的完成,就好像后世村长拉票一样)。 而一旦该部落说起部落里的烦心事,李怀秀、涅里也不得不帮着他出主意,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往往一个部落的事就需要几日方能完成,而在这些事情没有最终解决之前,李怀秀是不能指望他们同意出兵援救奚部的。 其实,历史上的他们先后杀了宜芳公主、静乐公主却依旧安然无恙,那是因为他们投靠了回鹘人,眼下他们倒是可以投靠孙秀荣,可惜在辱纥主部与契个部被孙秀荣拿走后,李延宠自然就没了这个心思。 这日,涅里接着“出恭”的名头决定出来透透气。 前面说过,李怀秀的大帐设在饶乐水北岸十里远的北岸高地,眼下正是隆冬,四周一片茫然,不过在大帐里蜷缩了几日,实在有些憋屈,涅里便准备在前面河岸上溜溜马。 他带着以前整个契丹八部最勇猛的可突于的儿子,同样十分骁勇的可突通以及七八名护卫下了高地,然后沿着河岸策马奔驰起来。 原本他是想向东奔驰的,最后不知怎地,竟然鬼使神差策马向西了,好几日没有活动身子骨了,这一跑起来就忘了时间,竟一气跑了几十里地。 李怀秀的大帐就在大兴安岭南面余脉东面、饶乐水北面,这一段的饶乐水刚从余脉中流过来,这一段河流以及山脉实际上就是霫部与契丹人的分界线,作为三世穿越的孙秀荣,自然不会对大山那一边的事情不管不问。 这一段路面大约有百余里,双方都会向里面延伸三十里左右侦查,但中间的三十里却很少越过,事实上成了两部的缓冲地带,当然了,这是对军人来说的,对于牧户来说,牛羊越过界吃草那是常有的事,部落也不会为了此事大打出手。 但这一次,涅里越界了,这一越界,就将附近的碎叶军逼出来了。 说来也巧,碎叶军仁勇都的大头目苏希杰正好在附近办事,得知此事后赶紧过来了。 于是涅里变得到一个承诺,一个人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承诺。 就是这个承诺改变了涅里的人生轨迹以及契丹八部、奚部的轨迹。 第七十五章 连锁反应(3) “大夷离堇,我家大汗说过,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他终究还是要回到怛逻斯去的,这一日,说快也快,最迟五年,最快两三年就差不多了” “我如何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无所谓,我家大汗一旦定下来的事情必定是深思熟虑的,不会轻易更改的,他的妻儿还在怛逻斯,与这里相比,他对怛逻斯的感情更深” “那这些部落?” “自然会迁走一部分,或者说大部分,不愿意迁走的,自然就留在原地” ...... 耳边一直回味着苏希杰的话。 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涅里打死也不会相信,但眼下的他却有五六分相信了。 他自然不是想到了孙秀荣最终的目标,而是:“檀石槐台一战后,霫部立即成了大唐在北境主要的敌人,虽然眼下双方并没有撕破脸面,但是迟早的事,以眼下霫部的实力,无非是一个契丹八部加奚人五部罢了,还不是唐人的对手” “唐人,不算其它,范阳节度使麾下就有千万丁口,人家就靠着这一地与我等耗,我等也耗不过,遑论整个大唐了!估计孙秀荣也看到了这一点,趁着大唐将目光转向渤海国的当口,将部落迁到西域一带确实是最好的策略” “再者,檀石槐台之战他击败的可是唐军与回鹘联军,在其西北有回鹘,南有大唐的情形下,若是不能早做筹划,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想到这些,涅里顿时又多信了几分。 大会终于在一个月以后结束了,也形成了“如果唐人出兵讨伐奚部,契丹八部责无旁贷出兵护卫”的决议,会议结束之时,在大夷离堇涅里的强烈要求下,奚王李延宠也到场了,并在一侧乙室部的圣地举行了祭天仪式。 与霫部的圣地位于一座山上一样,同样属于宇文部后裔的契丹人的圣地也在一座大山上,与霫部的不同,契丹人的圣地需要向上攀爬大约一里路才能抵达,那里是山顶一小块平地。 平地上有石质的高台,那里就是契丹人的祭台——当然了,各部都有自己的祭台,比如迭剌部的祭台就在木叶山上,这里不过是契丹人共同的祖先在遭受慕容鲜卑讨伐时的藏身之地而已。 祭祀仪式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发生了! 前面说过,这处祭台只是山顶一小块平地,大约能容纳百余人,当时有资格上来的除了契丹八部的夷离堇以及李延宠,还有乙室部的长老,此处是乙室部人的祭台自然多过整个契丹人。 当然了,这样的地方,对于李怀秀来说,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上来也是应有之意。 当所有的契丹贵族都趴在地上等待祭天仪式“礼成”的那一刻时,有大约二三十个蒙着黑巾的黑衣人从祭台后面闯了出来,他们当场击杀了祭台附近负责护卫的乙室部大汉,又直奔李怀秀、李延宠而去。 最终,李怀秀、李延宠以及他们的亲卫全部被杀,而这二三十人也同归于尽。 最后,在这些黑衣人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些黑衣人的左侧耳朵上都有戴过耳环的痕迹,而在契丹人中有这样习俗的只有以前的大贺氏部落贵族才有! 不过眼下已经是唐中时分,距离大贺氏占据契丹王的时代已经过去几十年后,大贺氏的直属部落也被取而代之的遥辇氏分散于各部中,从李尽忠、孙万荣失败的那一刻起,大贺氏就不复存在了。 没想到忠于大贺氏的人还在! 李怀秀一死,新契丹八部联盟夷离堇涅里的位置就凸显出来了。 此时,就不是需不需要南下支援李延宠的事情了,契丹人自己就面临着大事,不过此时涅里说话了。 “诸位,那甚契丹王的大事我等能否往后放一放?眼下契丹王李延宠死在契丹人的圣地,莫贺弗部岂有不心生疑窦的?” “那依大夷离堇的意思我等该如何办?” 涅里长叹一声,“眼下我等东边是渤海国,西边是霫部,南面是大唐,都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奚部,本就是契丹别部,早就应该统一在一个部落里才是,眼下李延宠死了,我等的机会就来了” 众人虽然有些忐忑,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该如何办?” “诸位,霫部大都督与我交好,他答应出动三千军力支援我等,眼下我等的常备军加起来也有五千之数,加上霫部军力,足以压服莫贺弗部了” “拿下莫贺弗部,就能让木昆部、室得部投靠我等.......” “那不一定吧,若木昆部、室得部彻底投靠大唐,并迁到唐境该如何办?” “呵呵呵,这就是需要霫部出面的时候,眼下除了妫州和营州,哪里还有安置如此众多牧户的地方?而妫州刚被霫部大掠一番,没有部落敢去那里,而营州去了就是安禄山的禁脔,任他鱼肉宰割” “何况,我等答应室得部、木昆部两部的酋长,今后契丹八部便成为契丹十部,彼等加入我部就是了,并不需要大肆杀戮压服彼等” 众人一听就失望了,原本指望通过拿下奚部让自己部落的丁口增加一些,如此一来就指望不上了。 涅里继续说道:“咳咳,乙室部不是还有接近八千帐嘛,我等还有七部,每部能分到一千帐左右......” “那莫贺弗部?” “人家霫部出了大力,没有半点好处岂能善罢甘休?” “这......” “......” 最终,诸部还是同意了涅里的建议。 某个清晨,碎叶军、涅里联军突然兵临莫贺弗部大帐附近,在歼灭了莫贺弗部的常备军后基本上就将该部拿下来了。 东边的室得部、南面的木昆部得知后也只得听从涅里的建议加入到契丹联盟里来。 最后孙秀荣将大部分莫贺弗部,大约八千帐迁到了红山以西、燕山以北的大草原上,而留在原地的还有两千余帐,加上乙室部的七千多帐,被剩余的契丹七部瓜分了,每部大约分到了一千五百帐,实际上已经将安禄山多年捉生的损失弥补起来了。 孙秀荣得到了静乐公主,此时,他的大计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了,他将李延宠的人头以及宜芳公主的遗体通过独孤修送到了长安,表达了“仍向往之”模模糊糊的意思,李延宠杀害了大唐公主,虽然公主并不是正牌的,不过一旦经过皇帝册封,便是正牌的了。 将皮球踢到衮衮诸公面前后,孙秀荣开始了自己新一轮整合诸部的步伐。 此时,由于妫州民户过来已经半年了,他手下的工匠规模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了,各类紧缺物资的制作早就步入正轨。 涅里想的不错,霫部确实是一个大杂烩,不过孙秀荣有的是办法。 这头一招自然就是通过碎叶军来影响诸部少年乃至下一代了,这一招在前世大夏国就屡试不爽。 这第二招就是生活上了。 大草原,如同内地,一旦遇到大旱季,大雪灾,肯定也是丁口锐减,牛羊死伤无数的,依照彼等靠天吃天,靠地吃地,延续了千百年的传统,对付这样的天气是没有丝毫抵抗力的。 于是除了少数贵族,绝大多数牧户生活十分贫苦。 提起大草原,牧民,内地的人首先会想起来的必定是帐篷,不过在眼下的大漠,能够有能力置办一整套包括帐篷在内的物资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地窝子里(室韦人、黑水靺鞨人),木屋里(粟末靺鞨人),不少只有一处窝棚,也就是后世索伦人的希楞柱。 用长木棒搭建一处圆锥形窝棚,然后用羊皮覆在上面就是了,夏季则用桦树皮。 孙秀荣来到霫部后,在红山开办冶场后,并没有全力打造兵器,而是将已经加入博格拉部的原拓跋部、赫连部、独孤部大约万户的妇女、老人中的三成,大约三千人组织起来,让其全力按照自己教授的法子制作羊毛毡、牛毛毡、毛毯、衣物、棉甲等。 红山冶场开窑以后,制作铁皮炉子以及部分民用制品,比如铁锅、铁壶、菜刀、柴刀的力量并不比武器少。 于是,在其抵达霫部第二年到第三年,直接隶属于博格拉部的一万户牧户实际上成了当兵(各个碎叶军)、工匠(妇女、老人)为主的户口,当然了,孙秀荣对它们的回报就是一整套包括帐篷在内的生活用品,以及优先入学的承诺。 试想一下,眼下是在唐代,普通牧户能够住进一间直径约莫十米,周围一圈高约两米的木柱,顶上覆盖着白色的、灰色的毛毡布(能够防雨雪)的帐篷,帐篷里设有铁皮炉子一套,无须堆集牛羊粪便,角落里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煤饼。 地面上铺着一面是毛毡,一面是毛毯的地毯,铁锅、铁壶、铁刀等一应俱全,这样的生活,连普通小贵族都做不到,但孙秀荣硬着头皮让博格拉部做到了! 其它部落得知后,自然对博格拉部万分羡慕,眼下,对于室韦诸部、突厥诸部、奚人诸部中加入到碎叶军中的牧户,这样的套件还在制作之中,当然了,对于最开始加入博格拉部的那一万户,每户都得到了一辆车轮包了铁皮的大奚车,自然是经过孙秀荣改装的四轮奚车。 一辆奚车就能将整个帐篷里的东西装走。 第七十六章 连锁反应(4) 这就是孙秀荣付给博格拉部的“俸禄”,同样的行动也在饶乐军、室韦军、敕勒军里展开,这就是等级吸引效应。 少年兵、帐篷套件,两大必杀利器,对草原上的人来说杀伤力非常之大,孙秀荣相信在这一世也不会差太多。 这一幕,自然被霫部以外的其它部落得知了。 得知自己的大王李延宠被杀,部落里的百夫长以上的贵族也被屠杀干净后,最终能够得到加入霫部,进入少年兵、帐篷套件候选系列,莫贺弗部的牧户们高高兴兴迁到了红山以西。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时下,霫部的实力远强于契丹人。 到了此时,孙秀荣又对诸军进行了改制。 五千人的营头还是有些大了,他从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中各抽调了两千人,加上新成立的库莫军(以三部奚人部落为主形成的,奚部,又叫库莫奚),便又多了三个三千人的营头。 他从这九千人中拣拔了一个精锐营头,加上以前的一千人牙兵都,形成了一个四千人的大营,作为自己的亲卫营。 前不久,在诸部的推举下,他已经从博格拉汗升级为博格达汗,这个营头自然就是“博格达营”,由孙孝恪统领。 另外三千人则是“博格拉营”,由原来的清夷军都虞侯高庭晖率领。 剩下来的三千人则称为“郁雨陵营”,由与高庭晖一样,在牙兵都待了半年,接受过自己亲自培训的南霁云率领,大的营头统称碎叶军,实际上各个营头又各有名号,他们是: 库莫营;都尉:杨守忠,副尉:耿思都; 敕勒营,都尉:阿布思,副尉:南弓熏; 室韦营:都尉:羽缺,副尉:苏哈 饶乐营:都尉:马璘 碎叶营:都尉:白孝德 这是五大营,要分驻各地的,眼下,既然有了新的营头,就不能让其长期驻扎在某地,眼下他的布置是: 北山榷场:白孝德的碎叶营; 北山榷场直接面对大唐,非有大将不可力敌,让他最为信任的白孝德带着碎叶营驻扎在那里也是应有之意。 大洛泊(达里湖):库莫营 这个方向防卫的主要是契丹,虽然眼下的契丹绝对不会对霫部怎么样,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让刚刚成立不久的库莫营在此驻扎,扼住饶乐水进入红山之前的山口也在情理之中。 具伦泊(呼伦湖):敕勒营 这个方向压力最小,东边是占住岭东室韦故地的黑水靺鞨人,眼下还是霫部的同盟,让成军不久的以突厥人、铁勒人为主的营头在此驻扎也是应有之意。 檀石槐台:室韦营 进过近两年的训练后,眼下的室韦营的战力其实已经名列前茅了,羽缺是孙秀荣的表兄,苏哈又是弓月部的勇士,让这样的营头驻扎在檀石槐台附近监视回鹘人再是合适不过。 马璘的饶乐营没动,他的位置也是监视回鹘人的,何况其北面还有实力依旧不可小觑的拔野古。 有室韦营、饶乐营监视回鹘人,加上由仆固怀恩担任部落首领的突厥余部部族骑兵,足以挡住回鹘人的第一击了。 在契个部杨守忠的老巢白水城(赤城县)以南某处,还驻扎着高庭晖的博格拉营,与南霁云相比,同样出身于唐军的高句丽人后代高庭晖他更为信任,当然了,眼下的碎叶军规制与唐军大不相同,区区一个高庭晖就想作乱并不容易。 而孙秀荣自己身边有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以及南霁云的郁雨陵营,战时可作为机动部队存在。 加起来一共八个三千人的营头,两万四千人,看起来不多,不过眼下占据了整个乌德鞬山以及鄂尔浑河流域的回鹘人骨力裴罗麾下估计最多也就这么多常备军。 后来,孙秀荣又在博格达营里抽调一千人,让其一半成了炮兵,一半成了八个营头的虞侯军兼各个都尉的亲兵,如此一来,博格达营也成了三千人的营头,当然了,每营还有一百陌刀兵的编制,总数实际上超过三千。 而此时,张翰、李继勋等通过仁勇都的渠道回到了草原上。 孙秀荣眼下不缺将领,就缺文官,干脆让张翰重操旧业,让其担任霫部法曹(制作、完善律令)、户曹、仓曹录事参军,而让李继勋担任兵曹、刑曹(侦缉、审讯、判案)参军,席元礼还是继续担任工曹、田曹参军,张翰暂以三曹参军之职“权知大都督府长史事”,而李继勋则是“权知大都督府司马事”。 张翰是文进士出身,在大唐当过县令,虽然长期在胡弩镇一隅蹉跎,胜在长期于基层历练,对于庶务极为精通,加上又干过一段时间商事,在察言观色方面又有成长,让其成为大都督府文官之首也是应有之意。 李继勋则是武进士出身,文武双全,让其担任文官也不错,何况主管的还是兵事、刑事。 至于诸部,由于八个营头的家属自动进入博格拉部,也就是他霫部大都督的直属部落,部落里的精壮至少一半都在他的手里了,剩余的自然还是由原来的部落大酋长继续管辖。 他们能够管辖的事情也不多,无非是按照大都督指定的税赋集中将牛羊解到各个营头附近,另外,由于孙秀荣在郁雨陵建设了学校,也要按照大都督的要求将适龄孩童送到那里读书。 这样的事自然是从妫州掳来大量汉人民户后才能成行,掳来的民户中,自然也有以前在妫州各县从事小吏、医生等文职人员的,有了他们,孙秀荣才能将整个大都督府撑起来。 虽然有些不乐意,不过在孙秀荣强势威压下,他们勉强留了下来,加上四周都是茫茫草原,想要逃也不简单,假以时日,他们大多数都会安定下来,何况这里面有不少本身就是熟契丹。 这里面,如果能出现一两个类似于后世大辽韩知古、韩延徽、康默记那样的人物孙秀荣就心满意足了,何况,这些人面对的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自己还是一个汉人? 再不济,出一个中行曰也行。 而能够到妫州这样的边外之地做事的,多半也是胆大的。 时间很快来到天宝五年(746年),一晃他从西域来到这里已经快五年了。 而在遥远的碎叶镇,最近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与历史上不同,来到碎叶镇担任西突厥十姓可汗的阿史那昕很快就被莫贺达干杀了,此时由于莫贺达干早就被孙秀荣杀了,就没了这么一出。 但与此同时,没了莫贺达干的压迫,阿史那昕却在碎叶城站稳了脚跟,在他的诱惑下,一些前西突厥部落也离开怛逻斯的管辖,投到阿史那昕的麾下。 檀石槐台战役结束后,孙秀荣自然成了大唐的敌人,此时由于夫蒙灵察远调范阳,接任节度使之位的是程千里。 在朝廷的命令下,程千里让荔非守瑜交出南弓晓月母子,自然被荔非守瑜拒绝了。 荔非守瑜此时也得知了孙秀荣在漠北漠南的丰功伟绩,已经决心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孙秀荣离开后,他又在各部征招,最后还是在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各设置三个营头据守,在碎叶城,他带着碎叶营驻扎在城西,为的就是与阿史不来城的侯琪营方便往来,而城东则由阿史那昕占据着。 四年过去之后,阿史那昕也搜罗了一支完全由以前西突厥贵姓组成的两千人常备军。 对于朝廷严令荔非守瑜交出南弓晓月母子,阿史那昕自然是大力支持的,不过眼下他虽然贵为西突厥十姓可汗,却并没有多大号召力,但就是如此,他依旧上蹿下跳,逼着荔非守瑜交出来。 若还是夫蒙灵察担任碛西节度使,荔非守瑜自然不敢动,只能敷衍阿史那昕,不过夫蒙灵察离开后就不一样了。 新上任的程千里可是有把柄握在孙秀荣的手里的(他偷梁换柱,偷娶了被朝廷封为公主,并嫁给沙陀部首领的处密部女人,此事只有处密部、沙陀部和孙秀荣知晓,见前文),这件事说小也小,但如果硬要往大了说,一旦传入皇宫,程千里绝对没有好下场。 故此,荔非守瑜就对他没有太多忌惮了。 一个在野外狩猎的机会,荔非守瑜射杀了阿史那昕,并将其麾下的军力收入碎叶军。 原本就是碎叶军在怛逻斯都督府占优,如此一来,西突厥阿史那氏最后一点影响力也没有了。 此事程千里也没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最后只是在例行的奏报里以“十姓可汗外出狩猎,被猛兽所伤,伤重不治,于某年某月某日身故,云云”。 这样的事情想要传到长安,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却被胡商先传到了郁雨陵。 此时,得知奚部与契丹人的变故后,新契丹十部已经成了一个总户数超过五万户的大部,想起以前赵文翙、王孝杰的遭遇,权衡之下,朝廷同意将静乐公主嫁给孙秀荣。 霫部的危机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 不过,孙秀荣却焦急起来。 由于他的崛起,漠北的形势彻底改变了,也让安禄山的人生轨迹大大改变了,没了兼任范阳节度使一事,他还能像历史上那样起兵造反吗? 在没有安史之乱的情形下,任何有迹象要一统大漠的部落都会受到大唐的严厉打击,没有任何例外,他霫部也在此列。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如果还在霫部蹉跎就不好了。 “明年,秋收后,一定要行动了” 站在郁雨陵高台上,看着已经被自己改造的面目全非的霫部大帐左右,孙秀荣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七十七章 天宝五年·初(上) 一晃一年就过去了。 天宝五年(746年),四月份。 到了月底,就要进行春耕了,在此之前,孙秀荣召集张翰、李继勋、席元礼、孙孝恪、苏希杰对自己的家底进行了盘点。 以前这些东西都是由他自己掌握的,席元礼对主要对工坊进行掌握,当然了,作为一直跟着自己的前胡禄居部大汗索侍斤从弓月部那里掳来的奴隶孙孝恪,在经过亲卫、碎叶军、怛逻斯学堂反复历练后,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中营将领了。 虽然说除开工坊诸事宜都是由孙秀荣自己掌握的,但他毕竟是一个人,不可能全部有效掌握,于是牙兵都校尉出身的孙孝恪以及牙兵都大约十个还算聪明伶俐、掌握汉字最多,能打算盘的少年兵实际上协助他在管辖。 张翰、李继勋回来已经半年了,按说已经与牙兵都,不不不,现在的博格达营交接的非常清楚了,何况,依着孙秀荣的作风,在这半年时间里,二人早就下去一一核验了。 对于眼下大漠所有的部落,全部是应用部落习惯法以及萨满占卜来对看起来违法乱纪的事情进行判定、裁决,就算以前有着正经汗国的突厥人也是如此,孙秀荣入主后,显然是要给草原带来变化的。 各部萨满依旧存在,他自己还兼任着霫部首席大萨满的名头,不过都是在诸如瘟疫、春耕、秋收、大干旱、大冰雪等重大时节或者事件出现时才会排上用场。 由于他本身就有一套极为规整,看起来又系统得多的萨满仪式,当与上天沟通时,惟妙惟肖程度又远胜原来的萨满,故此,他这样做,一众萨满虽然有些不满,但在他的权威下还是强自忍住了。 以前在怛逻斯时,他就在少年兵中拣拔义务兵,后来整个怛逻斯都督府的医务大多数都是由碎叶军的医务兵来完成的,这自然又引起萨满们的不满,不过当时孙秀荣如日中天,没有人胆敢表达出来。 到了这里,一开始也是这样,不过当妫州的人口过来后,其中也有至少百户左右的以行医为生的家庭,自然被孙秀荣拣拔起来,全部进了新设立的“医曹”,先由他直管,后来也交给张翰管辖。 草原上,一般来说,当人口出生后,一般会由萨满进行祈福仪式,类似于基督教的洗礼,看似祈福,实际上是由萨满出面正式宣告这个婴孩属于本部落,会受到护佑本部落的诸神保佑。 孙秀荣的部落一旦有这样的事发生,则会由户曹的人下去登记,因为各部落附近都有碎叶军存在,按照孙秀荣与各部酋长订下的规矩,但凡有人口出生、死亡的,必须在第一时间禀告碎叶军,由碎叶军虞侯(侦查、军纪、考绩,此时自然偏重考绩等政务了)登记汇总后再报到大都督府。 一旦发现有隐瞒不报的,必定会按照大都督府制定的规矩进行惩罚,实际上,一旦有新生儿出生,大都督府这里有从怛逻斯带过来的用瑟瑟石或铁器制作的玩意儿,由虞侯代表大都督府送给牧户表示祝福,其中自然隐含深意。 死亡的,若是战死的,自有一整套抚恤的政策,若是病死或意外死亡的,虞侯得知了,也要奉上一份简单的丧礼,比如一小袋食盐,一小袋粮食,一口铁锅等,同样是代表大都督府给予的。 对于丁口单薄的草原来说,这样做很有意义,对于来自不同语言部族的民户来说会在潜移默化中加强向心力。 当然了,由于没有师资力量,原本在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三城实施的学堂教育一时也耽搁下了,不过随着妫州民户的到来,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眼下,孙秀荣将参加碎叶军的牧户统一纳入博格拉部,然后让这些士兵读书识字,这边是第一次遴选。 让部落里的非博格拉部的牧户适龄子弟进入郁雨陵学堂学习,虽然人数不多,去年才开办第一届,总数三百,但牧户们都知晓这意义重大,以前的牧户别说读书识字了,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有(名字还是有的),孙秀荣则统一赐姓孙,这边是第二重遴选、分化。 再者,一年一度的跳荡营遴选,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这里开办的跳荡营不像大唐,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对他来说,二十岁以下的佼佼者多半已经被他纳入到碎叶军,次一级者进入到工匠营,剩余的人数肯定不多了。 于是他不限年龄进行遴选,倒是也挑选了一些人才,这些人也纳入博格拉部,由于年龄偏大,进行半年培训后,则放入各部协助酋长们办事。 这边是第三重遴选。 如此一来,真正由各部酋长掌握的丁口不多了,眼下按照初步统计,最多一半而已。 以接近一半的精锐人口对付剩下的老弱病残,孙秀荣将各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眼下距离自己准备离开霫部的时间不远了,他急需对自己的准备工作做一个盘点,同时再群策群力,看还有什么遗漏了的。 “大都督” 作为户曹、礼曹、法曹、吏曹参军,张翰的作用类似于怛逻斯的封常清,作为一个有着几十万丁口大部落的录事参军,张翰深知他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截止到去年年底,霫部大都督府麾下有田地七十万亩,其中禄田十万亩......” 说到这禄田,孙秀荣本来是不想设置的,不过像张翰这样大唐进士出身的人非常注重这些,就算霫部大都督府地位在大唐序列里非常可疑,不过严格按照大唐品级给以俸禄还是他向往的,这一点,像马璘这样出身唐军的人同样渴望,孙秀荣一时半会儿也扭转不了,只得划了一部分出来作为禄田。 眼下,碎叶军以及医生、教师、工匠、官员的俸禄大部分是支付粮食的,只有一部分是用从怛逻斯带过来的银饼支付的,幸亏击败莫贺达干,夺取碎叶城时,夺取了大量的银锭,而刚来到此地时,大都督府需要花钱的地方并不多,但自从妫州的人口过来后,这消耗就大了起来。 原本还可以通过山北榷场赚一些钱,山北榷场被乌氏兄弟毁掉后,他也不准备再兴办了,只能节约点用。 时间来到天宝五年后,由于农田水利的进一步完善,灌溉便利的田地已经可以种植小麦了,如此一来,勉强能将一众官员笼络起来。否则,光靠黑麦就让那一帮汉人和熟契丹在霫部稳定下来比登天还难。 按照亩产两石的大略计算,抛去禄田,大都督府还有税田六十万亩,又除去草料田、蔬菜田,粮田也只有五十万亩,每年可收获一百万石,按照三成的赋税,这便是三十万石。 三十万石看起来很多,实际上,碎叶军由于绝大多数都是骑兵,平均每名士兵每日的需要是寻常步军的三倍,也就是三斤粮(考虑了马匹的需要),一年就是一千二百斤,按照十石的粗略计算,一万人就是十万石,两万四千人则是二十四万石。 一个碎叶军,几乎就要将赋税全部吃掉了。 幸亏都督府还能向农户收购粮食,不过上限也就是两成,这就可以多出来十万石,加上禄田,勉强能满足除掉农户、士兵之外需要都督府支付粮饷的诸人需要了。 为了节约银钱,都督府也只能用工坊出产的铁器以及博格拉妇女制作的衣物支付粮钱。 不过看起来有些抠抠索索,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不过考虑到这是大草原,牧户还能向都督府提供一些牛羊赋税,实际上都督府需要消耗的粮食并没有那么多,每年也能结余一些,这结余出来的就是孙秀荣准备在迁徙时用到的。 “原本库房里还有结余的粮食十五万石,妫州民户抵达时大多被消耗掉了,不过彼等在秋收后将这部分粮食还了回来,加上去年秋季的赋税,如今库房里还有二十万石......,当然了已经抛去了士兵、工匠、官员需要消耗的” “若到了今年秋季,还能多收获二十万石,一共可积存四十万石,士兵、工匠、官员、农户的刨除了,这些粮食是为一旦遭遇大风雪或大旱季的牧户准备的” “眼下,牧户的情况是,博格拉部二万四千户,独孤部、娄室部、宇文部三部合计一万五千户,室韦诸部一万五千户,南拔野古部一万五千户,突厥诸部四万户,奚人三部一万五千户,没有计算只是名义上受大都督府羁縻的怒皆部、拔悉密部、黑水靺鞨诸部” “突厥诸部由于经过了几场大战,看起来还有四万户,不过老弱妇孺居多,仆固怀恩能够抽调的青壮最多五千人,再多部落就空了” “不算突厥诸部,其余诸部合计还有青壮六万户,可出动青壮骑兵三万人,加上碎叶军两万余人,应该没有大碍” “截止到去年底,府库还有突骑施银币三十万枚,约合十五万两,也即十五万贯,除去今明两年的俸禄,将所剩无几” 孙秀荣点点头,他的碎叶军也是募兵制,也是需要支付俸禄的,除了粮食,每年也多少需要支付一些银钱。 眼下,胡商就认突骑施银币,他也只能继续铸造,不过若是回到怛逻斯,一切安定下来后,自然要铸造博格达银币。 “无妨,听说山北室韦以及逃到更远地方的骨力干人、北海附近的秃马特人手里还有大量的优质貂皮、狐狸皮,彼等以前都与拔野古人交易,而拔野古人能够与之交易的无非是我等手里的铁器、食盐等物,五月份,他们就会到拔野古交易” “我等提前知晓拔野古大汗,让其不要将皮子交给胡商,而是全部交给我等,由我等与胡商进行交易,然后放出风去,就说我等手里有大量优质皮子,让其用银钱来与我等交换” “是” 第七十八章 天宝五年·初(中) “大都督”,席元礼说道,“原本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以及牙兵都的军服全部备好了,共计春夏战袍两套,秋冬棉甲一套,还多储备了三千套,眼下我军已经从以前的一万五千人扩展到两万四千人,这服饰、甲胄就不够了” “半年过去后,多出来的九千人棉甲倒是够了,不过战袍却还不够,无他,布匹不够了......”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光靠胡商贩卖过来的肯定不够,我等也不能全将目光盯在霫部,大唐在单于都护府设置有大型榷场,我等可以通过怒皆部大量购买,营州那里也是如此” “加上胡商的,差不多也够了,眼下一直到秋季,先凑合着吧,等到了秋后若还是不够,穿上棉甲也就是了” “是”,席元礼继续说道,“武器方面,骑刀、横刀、长矛、弓箭、强弩一直都有大量的备份,倒是不缺乏,八个营头,每个营头有一百陌刀兵,储备的也够,就是那火炮.....” 孙秀荣摆摆手,“先装备六个营头吧,库莫营、郁雨陵营暂时不考虑,每个营头十门暂时够了” “是,若是这样就妥了。按照大都督的安排,每个营头有一个重兵营,重兵营兼着投掷那震天雷的差事,每个营头储备有三千枚” “具伦泊附近炼制硝粉、食盐的活计还在继续......” “硝粉按照能持续作战一个月来炼制,太多了就不要了,食盐倒是不用停,一路上还可以同牧户置换牛羊食物”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下属于博格拉部的牧户有两万多户,让其开始大量缝制帐篷,每户一个月能制作一顶吧,三个月就是三顶,这边是六万顶,我等就是要迁徙,就要妥妥帖帖、爽爽利利的,而不是像乞丐一样惨惨兮兮的” “那费用?” “先不管了,到了目的地再说” 盘点完物资,他将目光投向苏希杰:“说说吧,周边有何反应?” 苏希杰点点头,“我等以前有些忽略吐蕃了,刚好有消息从长安传来,咳咳,此事还是由李参军来说最好......” 李继勋站起来向孙秀荣行了一礼,然后坐下——到了此时,孙秀荣已经让人制作一整套桌椅,让“坐”的意义在霫部与周围势力有了分野。 可别小看这“桌椅”,一旦在整个霫部大规模推开,就让该部有了统一为一部的可能,奚人与契丹人如何分辨?彼等在服饰、语言上差距不大,唯独在发型上有所区别,这就成了两个部族! “我在长安时,曾接触到不少前来进贡、面圣之人,其中就有南诏国的王子阁逻凤以及新罗国景德王内兄金吉泰,属于职部在长安时,居住在都亭驿以及鸿胪寺里的佼佼者” “这两人都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原本在城里相安无事,不过在见到唐昌观见过正在举行祈福仪式的唐昌公主和李林甫幼女李腾空后,竟然向朝廷申请要娶这两人为妻,结果自然被拒绝了” “那新罗还好说,其主景德王仰慕天朝,而金吉泰又是其内兄,没有理由为了他得罪大唐,不过那南诏国的国王可是被大唐册封为云南王的,阁逻凤回到南诏国后,立即撺掇其国放弃大唐,与吐蕃交好” “吐蕃国国王得知后自然大喜过望,将公主嫁给阁逻凤,得到南诏国的依附后,吐蕃国王亲自在剑南、西海发动大战,虽然只是一胜一败,不过还是牵扯了大唐不少军力”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原本在这个时候,是由王忠嗣主持与吐蕃的战事的,眼下王忠嗣战死,接替他的多半是哥舒翰,哥舒翰自然也很厉害,不过与王忠嗣相比就差一些了,其刚刚上任,手下军将就不会像王忠嗣那样做到如臂使指,想要扬名立万恐怕还有些时日” 苏希杰继续说道:“吐蕃国不但在东方稳住了战局,在其另一端,原本是聂叙丹樨的魏龙国封住了该国进一步西进的通道,不过在前不久吐蕃人从南面的泥婆罗国向北进攻,一举拿下了魏龙国......” 孙秀荣心里一惊,“聂叙丹樨这下糟了......” “拿下魏龙国后,原国王聂叙丹樨只得窜入大勃律国,不过吐蕃人继续西进,大军威压之下,聂叙丹樨带着残兵败将不知所踪,大小勃律自然都臣服于吐蕃人了” 孙秀荣暗道:“弄来弄去,高仙芝远征小勃律之事依旧要上演了......” “由于吐蕃人和渤海人的压力,大唐暂时没有心思看向北面,在漠北,根据我等得知的消息,朝廷还是准备通过回鹘人来对对我等,回鹘大汗已被大唐封为怀仁可汗,羽林大将军” “不过在回鹘人的西北,还有一个大部落,按照胡商的说法,该部落比渤海国还要大一些,叫甚辖嘎斯” “在乌德鞬山以西,有一个大湖,叫乌布苏湖,附近原本是拔悉密人的牧场,拔悉密人迁到乌德鞬山以南以及天山以北后便被一个叫做都播的部落占据了” “眼下都播部又被辖嘎斯击败,其部落已经并入辖嘎斯了。在辖嘎斯境内,有一条大河,叫剑河,据说一直流到最极北之地,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都封冻” “辖嘎斯西边大山,叫青山,突厥人称其为萨彦岭” “辖嘎斯分为三部,一曰讫悉部,位于剑河中游,一曰居沙波,位于萨彦岭以西,其南直抵玄池,与西突厥余部相邻” (玄池,后世斋桑泊) “其贵酋叫阿热氏,大酋叫甚阿热斯,祖上曾为大唐坚昆都督府都督,左屯卫大将军,其部落就在乌布苏湖以北以及整个剑河上游地区,有户四万左右” “讫悉部、居沙波部也有一两万,辖嘎斯能出动胜兵八万,还在渤海国之上,不过其所居之地大多苦寒无比,占地又广,聚拢不易,其王先是向葛逻禄部纳贡,后来又向回鹘人称臣” “檀石槐台之役后,阿热斯便与葛逻禄部勾连起来,自然是为了共同对付回鹘人,被回鹘人击败后,葛逻禄人还保有乌德鞬山以西,乌布苏湖以南的广袤地区,在西边,其牧户甚至与隶属于辖嘎斯的居沙波部相连,都在玄池附近游牧” “葛逻禄部原本是突厥汗国的西部叶护,眼下其大酋便以叶护为其姓名,叶护与阿热斯互嫁女儿给对方的儿子,算是暂时结盟了” 孙秀荣点点头,“也就是说,在辖嘎斯人和葛逻禄人的压力之下,回鹘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南下来找我等的麻烦了?” “差不多,还不止如此。大都督,还记得那位被你在碎叶川下游山中击败俘获的祆教密特拉支教主贾巴尔吗?” “怎么,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岂止,此人早就不在怛逻斯了,来到回鹘部后,回鹘人竟然信了他这一套,默延啜死后,骨力裴罗现有的儿孙们都很年幼,原来的大小萨满都是蠢蠢欲动,估计骨力裴罗想用此教来压制大小萨满” “整个乌德鞬山以及鄂尔浑河流域的牧户不下十万,想要完全整合谈何容易,于是骨力裴罗从内到外都没有出兵的理由” “不过,若是我等要回到碎叶川,由于部落丁口、牲畜实在太多,就只能在春夏季节赶到金山附近,然后在那里待上半年静等第二年春天到来,然后是继续向西穿越萨彦岭,还是在大荒漠里越过金山回到天山以北......” “依你之见呢?” “大都督,职部建议还是走萨彦岭,那里在萨彦岭与金山之间有河谷可为依托,长度只有三百里左右,若是在夏季快速穿过,过了之后便是玄池,那里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可以让我等得到休整和补给” “若是走金山到天山一途,需要经过的荒漠地带就有一千多里,我等如此众多的丁口、牲畜是很难在短时间抵达的,届时由于水草不够......” “何况,抵达天山北麓后,那里还有北庭都护府的大军......” “但金山北麓也有葛逻禄人、辖嘎斯人” “大都督,眼下无论是葛逻禄人还是辖嘎斯人,都与回鹘人有仇,若是我等提前结交,葛逻禄人多半还是能允许我等通过的,还有......” 孙秀荣眼睛一亮,瞬间就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大都督,葛逻禄人与回鹘人原本是漠北最大的两个部落,回鹘人击败葛逻禄人后,其青壮死伤惨重,有不少人已经迁到金山以南,以及萨彦岭以西了,按照胡商提供的情报,怛逻斯以北的葛逻禄人已经被新来的征服了,可见彼等迁到那里后已经深入到何等程度” “据说留在原地的葛逻禄人最多两万帐,若是其大汗叶护痛痛快快让我等通过就罢,若是稍有阻碍,就灭了彼等,叶护的大帐设在浑河州哈拉乌斯湖附近,常备军也在那里,一部就守着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口,一部则在萨彦岭东侧” “与辖嘎斯一样,葛逻禄也号称三姓葛逻禄,叶护所在的部落叫婆匐,山口的是谋落部,萨彦岭东侧的是踏实力,与迁到西域的名称差不多” “若是一战击败叶护的常备军,剩下的牧户就无关紧要了,职部建议先联络叶护以及山口附近的谋落部,特别是山口附近的谋落部,那里山地绵延纵横,是联络也好,熟悉地形也好,必须提前弄清楚” “也罢”,孙秀荣说道,“那里也有商户往来吧” “有,怛逻斯城的商户就有通过那山口的” “嗯,此事就交给你去办,眼下是冬末春初,你快速抵达葛逻禄部落,然后先期勘探那里的地形,在我等秋季出发前赶回来就是了” “是” 第七十九章 天宝五年·初(下) 孙秀荣又看向李继勋。 “你知晓此事的关窍在何处?” 李继勋说道:“难道是在那辖嘎斯?如果辖嘎斯真有那么厉害,有胜兵八万,彼等完全可与回鹘人一争高下啊,岂会与葛逻禄结盟?” 孙秀荣点点头,“差不多,彼等都是讲突厥语的部族,无非方言不同罢了,对于突厥汗国来说,回鹘、葛逻禄都是苍突厥,但辖嘎斯恐怕连苍突厥都算不上” “我听胡商说过,辖嘎斯人能够冶炼,也能识别铁矿,但只能炼铜,却不能炼铁,彼等最盼望下雨,在其王帐,哦,也就是阿米部所在的地方,如同纳伦地,两边都是大山,中间是有河流冲刷出来的河谷地带” “大雨过后,山上的铁矿石便露了出来,辖嘎斯人便将铁矿石卖给突厥人,加上貂鼠皮,是彼等用于交易的两大宗物品” “那片河谷地带非常大,东西几有七八百里,南北也有五十里以上,由于以前是由都播人占据的,故叫都播盆地” (作者按:就是后世的图瓦盆底,唐努乌梁海一带) “与不事稼穑,不放牧牛羊的都播人不同,辖嘎斯人既能种地,又能放牧,还能冶炼铜矿,自然不可小觑,其地由于在最北,珍惜貂鼠众多,在乌布苏湖以北,是一座贪漫山,按说彼等占住贪漫山以北的盆地就是了,为何还要耗损大量丁口,与葛逻禄人、回鹘人争斗,保住乌布苏湖附近的地方?” (贪漫山,后世唐努山) “那是因为乌布苏湖是胡商能够抵达的最北地方,再往北,胡商就不愿意过去了,保住了乌布苏湖,辖嘎斯人就保住了交易场所,手中的铁矿石、貂鼠皮就不愁销路,对了,他们的铜器也颇有特色,也是胡商愿意收购的物品之一” “阿米部的王室号称是前汉李陵之后,在都播盆地除了有帐篷、窝棚和地窝子,阿热氏还有王城,苏希杰刚才说到的剑河是由两条河流交汇而成之后才那样称呼的,就在交汇处,就是辖嘎斯王城所在” “在乌布苏湖东北,有一处秘密通道可直抵剑河流域......” “大都督,你的意思是......” “是的,辖嘎斯人丁口众多,却不能称霸漠北,无非是规制简陋的缘故,就如同奚部、契丹一样,契丹人的规制不停地在变换着,而奚部却还是沿用几百年前的规制,假以时日,彼等必定被契丹吞并” “由于后突厥动乱,辖嘎斯人来往大唐的道路就不通了,不过我等却不受影响,苏希杰去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谷探查,并交好葛逻禄人,李继勋,你就去辖嘎斯部吧,你等可以一同前往哈拉乌斯湖,然后从那里分手,一个继续西去,一个则北上” “我,霫部大都督,此时应该有些名声了,况且檀石槐台一战,像葛逻禄、辖嘎斯这样的大部没有不知晓的,他们不知晓,胡商也会将消息带过去,你等抵达乌德鞬山南部时,在其东南部,必定会遇见拔悉密人,他们以前就在乌布苏湖与哈拉乌斯湖之间游牧” “一开始还在萨彦岭游牧,对那里的地形必定熟悉,既然投靠了我,在里面挑选一二熟悉路径之人可能性极大,远交近攻,并非中原汉人特长,草原之人也会,葛逻禄人、辖嘎斯人没有理由拒绝我等” “乌德鞬山南麓,自然被回鹘人占据了,你等就只能沿着金山北麓行走了,两地之间相隔不下两百里,回鹘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照顾全面,你等扮成商队模样,大大方方径直西行就是了” “辖嘎斯的领地既在漠北,又与西域接壤,如果能与其结盟,今后就能一劳永逸,如果不是有辖嘎斯在,葛逻禄人早就全部迁到西域了,故此,对于辖嘎斯人,我等必须交好” 苏希杰、李继勋听了暗忖:“大都督为何对乌德鞬山附近的地形如此熟悉?莫非是胡商告诉他的,不过接见胡商的时候我等都在座,并没有听到这些啊?难道大都督另有秘密渠道?” ...... 为了防备敌人侦知霫部即将迁徙的事情,孙秀荣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实际上,在此时的大唐,虽然他是三世为人,有两件事他依旧没有参透。 一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后,大唐的国力已经发展到一个极高的高度,但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最关键的是,在任何朝代,凡是养强兵,必定要有巨大的财政开支,大唐疆域广阔,四夷咸服,那是需要在边疆地区驻扎大量优质的兵力才能实现的。 据悉,眼下的大唐的正规军有六十五万,其中位于剑南、河西、陇右、安西、北庭、朔方、河东、范阳、平卢九边之地就有五十万! 如此一来,广袤的内地实际上只有十五万! 而对付突厥、契丹(奚)、渤海的河东、范阳、平卢加起来就有接近二十万! 这也是历史上安禄山兼任三镇节度使,并频繁往来于长安范阳两地,洞悉了内地的虚实后敢于造反的一个重要原因。 再者,东突厥灭亡后,大量漠北、漠南的突厥人、奚人、契丹人、高句丽人迁到河东、河北平卢三地,安禄山所辖的三镇兵员极其优秀,战力非常强悍,幸亏战力同样强悍的朔方还在大唐手里,若是连朔方也失去了,大唐必定灭亡! 头重脚轻,这就是大唐眼下一个极大的漏洞。 其二,那就是到了天宝年间,府兵制彻底崩坏了,一来随着大唐疆域的扩展,内地的府兵往来边镇驻守的时间越来越长,成本越来越高,府兵早已经不堪重负,纷纷破产,地方豪强百年趁机兼并土地。 二来,李隆基、李林甫基于边镇能快速反应边事的考虑,以及从内地调发薪饷、粮草、衣甲武器耗费巨大的现实,又让节度使兼管当地财政,让各镇自行筹措这些钱财物资,实际上造成了藩镇割据的雏形。 当然了,在李隆基在位的时候,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加上他与李林甫一致认为胡人没有根基,与当世世家豪强没有勾连,掌控起来也方便一些。 于是,以前的府兵虽然要自筹物资武器,不过却不用纳税,终究记得皇帝的恩德,但眼下一切都是节度使发的,在他们心中,估计节度使的恩德还更重一些。 故此,边镇的优质军力少一分便减一分,想要很快弥补并不容易,这几年,安禄山在渤海国损兵折将一万五千,乌氏兄弟在妫州折损一万,王忠嗣在漠北折损两万,在南诏国折损两万,在西海折损五千,想要尽快弥补起来谈何容易? 这也是朝廷到如今还容忍孙秀荣的存在,并极力唆使草原部族来削弱他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了,此时的人们普遍迷信,当孙秀荣“天雷地火”的名号逐渐响彻起来后,朝廷就算有心思一举歼灭只也心存疑窦,或者心存忐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孙秀荣真是雷公、火神的化身呢? 不但大唐如此,在更为迷信的草原诸部,自然更是如此了。 于是,至少在短时间里,孙秀荣和他的霫部是安全的。 这不,当李继勋、孙孝恪两人率队出发后,以独孤部大酋屈突于为首,诸部酋长纷纷提议在孙秀荣的“博格达汗”前面加一个“阿桑”的前缀。 阿桑,此时的突厥语、契丹语都有“雷”的意思,后世满语则是“阿克扬”,多半也是从中衍化而来的。 阿桑.博格达,就是雷神! 雷神之汗,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还有“毁灭”、“破坏”的意味,孙秀荣自然不会接受,依旧保留博格达汗,但不知怎地,阿桑博格达汗的名号却不胫而走,让他也有些欲哭无泪。 阿桑,让他想到了“阿三”,“难道自己要做印度之主?” 有时候,他也会无不戏谑地想道。 虽是如此,他这个名号传到西域后,却在一众祆教徒中深受期待。 在古波斯语中,雷神叫“瓦尼亚”,又有权威、威慑之意,而在祆教里,作为一体两面之另一面的暗黑天神手下也有几员大将,类似于光明尊者麾下的众使者,其中的“破坏王”叫美洛古,实际上最开始的意思就是雷神! 于是,在祆教徒中,孙秀荣又有了“瓦尼亚.美洛古”的称号,得知他要迁徙回到西域后,祆教教主大喜过望,他让妙火使者史泰染缅混在商队里来到了霫部。 见到史泰染缅后孙秀荣也很高兴,忙向其问起河中的近况。 “大郎” 史泰染缅面上似乎也有些高兴。 “眼下大食人似乎正在面临内乱” “哦?” “在呼罗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叫艾布****,年纪只比大郎大两岁,但非常有号召力,他已经成为呼罗珊一带一众大食教徒的无上导师,据商人们传回来的消息,艾布所到之处,前来听他讲经的波斯人、大食人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听说此人对大食朝廷十分不满,他拥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对于大食朝廷来说自然太过危险,不过此人除了讲经厉害,对于军事、细作之事也颇为精通,朝廷几次暗地里对付他都让他逃脱了,何况,在明面上他除了讲经并无其它明显违反大食朝廷法度的事情,朝廷也不好在明里对付他,否则会激起民变” “还听说,除了呼罗珊,像艾布这样的讲经人还有不少,在大食国各总督辖区都有,朝廷眼下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河中” “哦?那安西呢?” “大郎”,史泰染缅长叹了一声,“与大食人相比,眼下我等更为惧怕安西” “这是为何?” “自从那高仙芝当上副节度使以及四镇都知兵马使后,对河中诸国的监视便加强了许多,索要的财报、女人也比夫蒙灵察时代多了起来......” “不是还有程千里吗?” “程千里几乎不管事,何况高仙芝这厮第一批索要的财宝、女人都献给了程千里,故此......” “......” “大郎,幸亏有怛逻斯都督府存在,据说安西对都督府十分忌惮,若是没有都督府我等的日子更不好过” “......” 第八十章 大迁徙(1)留守诸部 天宝五年(746年)的秋收很快到来了。 李继勋、苏希杰都平安回来了,如同孙秀荣所料,两人与辖嘎斯、葛逻禄大酋的会谈都很顺利,对这两个部落来说,对于十有八九能够取代突厥人在漠北统治地位的回鹘人的恐惧远胜一支虽然有赫赫威名,但已经打定主意迁徙的部族。 假途灭虢? 不存在的,谁见过将老弱妇孺都带上假途灭虢的,如果有,那不是假戏真做,而是太蠢了。 郁雨陵的秋季稍纵即逝,在最新收割的粮食入库后,一场风雪就驾临了,不过漠北的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雪过后还是秋季的尾巴。 郁雨陵周围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地方依旧是一片金黄,郁雨陵河静静地蜿蜒流淌在灿若星河的草原上,蓝天白云、金灿灿的草原、黑黢黢的山体、绿中带蓝的河水、湖泊,白羊、青牛、黄骠马不时点缀其间。 站在郁雨陵高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孙秀荣不禁有些痴了。 “大都督” 远处跑来一人,正是李继勋,自从来到大草原后,这位出身大唐李氏宗亲(李继勋祖先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有家学渊源,还中过武进士的人除了掌管刑曹、兵曹,还成了孙秀荣的大总管。 对于李继勋来说,作为李氏宗亲,他自然不希望孙秀荣与大唐有剧烈的冲突,如今孙秀荣主动远走他方,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哦?” “他们都到了” 孙秀荣点点头,再次贪婪地看了看野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是不愿跟着迁徙的诸部首领汇聚到郁雨陵商议留守的事情——一旦强大的、以碎叶军为主体的霫部迁走了,留在原地的部落无外乎两个出路。 其一是赶紧主动投靠大唐,通过获得羁縻都督府都督的职位勉强保持独立地位,不过这一招在草原上并不能维持太久,有太多将都督府覆灭了又主动向大唐坦诚经过进而获得谅解的事情,覆灭者便取代被覆灭者成了新的都督。 当然了,大唐也会审时度势,若是强大的部落覆灭稍弱一些的部落,大唐还是会出手的,他也不想有些部落越做越大,比如以前渤海国对黑水都督府的战事便遭到了大唐的反击。 但如果是稍小一些的部落之间菜鸡互啄,一般来说大唐是不会管的。 另外,这些部落还可以投靠眼下已经比较强大的部落,比如契丹、回鹘等。 但有些部落就不行了,比如突厥诸部,在回鹘人、大唐眼里他们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急于除之而后快的,不是因为突厥残部实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它代表着一个时代,是草原的一个象征。 不过仆固怀恩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这倒是让孙秀荣有些奇怪。 前面说过,自从来到霫部后,孙秀荣除了修建简易的城墙以及粮库等设施,完全没有给自己建造居所的打算,几年过去之后,他依旧住在大帐篷里。 眼下,愿意留在当地的有: 突厥残部的代表仆固怀恩; 奚部代表杨守忠; 霫部代表,宇文部首领娄室撒剌; 怒皆部首领奚怒皆。 在孙秀荣大帐的一左一右还有两顶稍小一些的帐篷,一顶自然是给静乐公主独孤若云的,一顶则是给暾欲谷曾外孙女、突厥余烛公主阿史那蒂娜的。 这两人都不是第一次嫁人,蒂娜的丈夫在一次突厥内乱中战死,而独孤若云的丈夫奚王李延宠也刚刚死去不久。 不过孙秀荣并不在乎,他没有所谓的处女情结。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们的世界,虽然有吕后、武则天的出现,女人们终究处于从属地位,不过在人丁单薄的草原上,孙秀荣对女人的使用更宽松、更大胆一些罢了。 在失去丈夫后,能够嫁给孙秀荣这样的年轻才俊,还是一位知寒问暖的年轻才俊,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同样的道路,这个世界依旧是强权的世界,在草原上更是如此,说他是丛林世界也不为过,谁的力量大谁就是强者,就有资格弱肉强食,寻常人在他们面前只有老老实实听从的份儿。 故此,当孙秀荣下定决定迁徙时,其手下的民户除了听从吩咐便别无他话了,就算有你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什么?下去做工作一一说服? 不存在的。 当然了,也有不愿意迁徙的,毕竟迁到万里之遥的西域实在太过凶险,何况迁走一大部分牧户,空出来的牧场也不能便宜了他人不是? 故此,对于留下来的人并没有过多责怪,说实话,他巴不得有一部分留下来以延续霫部的荣光,让他今后若是有空将眼光再次投到这里时不至于全无着落。 很奇怪,大帐里放着桌椅,不过,这已经成了“博格拉部”的标配,众人虽然极不习惯,还是勉强坐上去了。 孙秀荣笑道:“你等商量好了没有,以什么名义留下?是打着以前的部落名号,还是沿用霫部的名号,是各自为政,还是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大部?” 这几个部落若是放在一起,以郁雨陵檀石槐台为中心驻牧的话,还是一个相当大的部落的,别的不说,突厥残部虽然残破,不过还是有几万帐的。 其它奚部、宇文部等加在一起也有两三万帐。 跟着孙秀荣迁徙的除了那两万四千户碎叶军家属,两万从妫州迁徙过来的汉人、熟契丹农户等,剩余的愿意跟着走的也就是不到万帐,总计约莫五万余户。 五万余户,按照一户四口计,就是二十万人了,前面说过,草原上的牧户饲养的牛羊马匹加起来以一百头最多,这是草原上长期繁衍生息形成的自然结果,再多了就没有这么多的草地养活,再少了也养不活牧民。 在一百头牲畜中,羊、牛、马的比例大概是:八成、一成、一成,两万四千户,这边是两百四十万头! 其中有牛、马各二十四万! 当然了,这只是平均,有的牧户会养的多一些,有的则会少一些,平均起来就是这么个数目。 如此庞大的迁徙队伍,迁徙起来十分艰难,虽然有强大的碎叶军护卫,不过马上就要到冬季了,这一路上不知要面临多少艰难险阻,何况还有大量的敌人在虎视眈眈。 但孙秀荣没有办法,由于路途太过遥远,加上人丁、牲畜众多,若是在春季开始迁徙,必定不能在下一个冬季来临之前赶到目的地,只能在秋季出发,希望能及时赶到后世蒙古国西部的大湖区域,阿尔泰山与萨彦岭的交界处,然后趁着下一个春季来临之时一举赶到怛逻斯附近。 后世满清时代,东北的索伦人被派到新疆镇守,他们也是带着牛羊马匹,可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抵达的。 与索伦人相比,霫部的人更多,速度自然更慢。 故此,也不能怪这些部落不愿意跟着迁徙。 “我等商议好了”,仆固怀恩隐隐是诸人之首,也难怪,人家以前是突厥汗国的东叶护,与大唐的关系也不错,“还是打着霫部的名义,由我亲自到安北大都护府请示” “承蒙各位抬爱,推举我接任霫部大都督一职,大汗迁走后,我部会继续看住现有的牧地......” “如果回鹘人攻过来又该如何?” “大都督,如果大唐接受了我等请求,回鹘人又一向唯大唐马首是瞻,加上大都督的大队至少在一年之内依旧在漠北之内,相信彼等应该不会这样” 这话自然不是全部,孙秀荣笑道:“你找过夫蒙灵察了?” 仆固怀恩脸上一抹红晕一闪而逝,半晌才说道:“大都督明察秋毫,确实是,大同军使郭子仪以前我与其就熟识,于是就只剩下范阳节度使府,故此......” “夫蒙灵察是怎么说的?” “别的倒没说什么,只是说以前被......大都督掳走大量的人丁和财物,霫部必须补偿,我想了想,决定每年向其提供优质战马三千匹,我同意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当一个部落大幅削弱后,立即受到敌人的反制也是应有之意,走了一个强横的人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身段柔软之人,也是时下的大唐希望看到的。 若是事事都要以拳头来解决,就没有那么多的和亲公主了。 何况,眼下契丹、奚部统一之后,大唐的危机感肯定加强了,加上边境已经抵达营州附近的渤海国,若还是对霫部大动干戈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至于仆固怀恩统领下的“霫部”如何行事,是继续耕种那些农田,还是放任不管,部落内部如何分权,就不是他的事了,他们既然商议过了,想必已经有了初步的共识。 “也罢”,最后他说道,“既然你等依旧打着霫部的旗号,我博格达汗就不能置之不理,放心吧,我会放出话去,只要你等打着霫部旗号一天,就都是我博格达汗的部落,任何有攻击你等的,无论来自哪里,最终会受到我博格达汗的报复” 仆固怀恩与诸人对望一眼,然后纷纷来到孙秀荣的面前跪下了。 “多谢大汗” 第八十一章 大迁徙(2)浑义河 大迁徙开始了。 几十万人,大量的牲畜、物资随行的迁徙并不是容易的。 为了这次迁徙,孙秀荣做了大量的准备。 两万四千户有碎叶军的牧户自然跟着相应的营头行动,具体来说,室韦营(以室韦部落为主)、饶乐营(以南拔野古部落为主)、敕勒营(以突厥部落为主)在北面。 南面则是库莫营(以奚人部落为主)、郁雨陵营(涵盖室韦、西域胡人、霫部等部落)、碎叶营(涵盖室韦、西域胡人、霫部等部落)。 南北六个营头基本上摆着一个东西长约二十里、南北长约十里的松散阵型自东往西走着,每个营头大致沿着东西走向平行着。 中间则是孙秀荣亲自率领的博格达营(涵盖所有部落)、博格拉营(涵盖所有部落),护卫着两万余户农户、工匠、官员以及愿意迁徙的以独孤部、宇文部为主的诸部万户(娄室部留了下来)。 由于南北两侧有其它营头护卫,这两个营头就不需要在外围护卫了,而是一头一尾护卫着,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在最前面,孙孝恪的博格达营在最后面,中间则是长达四十里的大队伍。 除了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孙秀荣还从随行的牧户中抽调了三千人的青壮,由独孤部的首领屈突于统领。 中间没有牲畜的大队伍也是与屈突于的牧户平行着,每部分占据着的南北宽度同样是十里。 由于有留下来的部落酋长,眼下各营的都尉、副尉是: 北面: 室韦营:羽缺、苏哈; 饶乐营:马璘 敕勒营:阿布思、南弓熏 南面: 郁雨陵营:南霁云; 碎叶营:白孝德 库莫营:耿思都 中间: 博格拉营:高庭晖 博格达营:孙孝恪 随行牧户部族骑兵:屈突于 孙秀荣将大军分成了三个军团,北面军团由马璘担任行营总管,南面军团由白孝德担任行营总管,中间则由孙孝恪担任行营总管。 如此一来,从最北面的室韦营开始,一直到最南面的库莫营,南北跨度接近百里,东西最长五十里,以军卒在外围,民众在内侧,以一个庞大的队伍向西跋涉着。 迁徙的家庭每户都有一顶方便安装、拆卸的大帐篷,最少三辆大车,一辆装载帐篷,一辆装载粮草,一辆有用防止雨雪的油毡布做成的顶棚,以便突然有雨雪天气时让老弱妇孺坐上,或者给孕妇、幼儿使用。 在民户中,同样按照一百户为一个小组,分成了三十个小组,依然由相应碎叶军中的军官家属为组长统一行动。 最多的粮草、物资则是由各营自己运载的,前面说过,碎叶军中都有一个轻兵营,实际上就是一个三千余人大营的辎重营、工兵营,他们每人赶着一辆大车,上面装满了粮草、帐篷、武器、弹药等物。 在进行大迁徙时,这样的营头肯定不够用,孙秀荣便另外增加一个营头加入辎重营的行列。 这便是一千辆大车,霫部的大车每辆能装载货物二十石,一个营头就是两万石,八个营头就是十六万石。 这还不算,在大都督府里,张翰下面还有仓曹,他在随着迁徙的、没有牲畜随行的家庭里同样抽调了一万青壮,他们聚在一起,既能随时投入战斗,又能赶大车,这便是二十万石。 剩下来的人也没有闲着,每户也至少有三辆大车,需要携带一车的粮食,这又是二十万石。 中间两个碎叶军营头、两万户农户、匠户、官员等、一万户随迁牧户,加起来有十二万人,一年下来需要粮食四十万石,正好被这两部分涵盖了。 而普通民户携带的粮食也是按照一年来计算的。 此时,马匹的豆料此时就只能考虑军卒的了,剩下来的就只能啃食干草以及携带的草料了。 当然了,一路上间或还有肉食补充,几百万头牛羊不可能都养着,里面除了留下少许种羊、种牛、种马,绝大多数雄性羊、牛、马在抵达斋桑泊附近时肯定都吃了。 然后,牧户们要将羊群恢复到正常水平,则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这就是迁徙的代价,必须要承受。 从最远的具伦泊(呼伦湖)到斋桑泊,有五千里路,眼下是九月份,带着大批的牲畜肯定走不快,一日能走十五里就不错了,要在明年九月份赶到斋桑泊就是最好的情形了。 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可能全部安置在怛逻斯附近,按照孙秀荣的想法,斋桑泊以西广袤的哈萨克丘陵草原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具体来说,巴尔喀什湖以北,斋桑泊以西,额尔齐斯河两岸都使他们的牧场,虽然那里多半有牧户存在了,不过自己有这么强大的军力,自然是要先占下来的。 眼下自然不能想这么多了,孙秀荣已经提前派人去了怛逻斯,让荔非守瑜与基马克部落商议,看能不能将上述草场让出来。 至于后世塞米伊到巴甫洛达尔的额尔齐斯河两岸,自然是安置汉人、熟契丹农户的好地方。 按照孙秀荣的估计,若是从现在开始,到年底时,大队必须迁徙到浑义河,也就是后世的翁金河流域,因为只有赶到那里,大队才有补给的可能,在翁金河以东几百里的地方都是荒漠草场,大队人马若是在那里蹉跎太久,就太过危险了。 于是,趁着迁徙伊始,大家还有新鲜感,一开始每日都是按照二十里的速度走的,趁着一路走,一路消耗粮草,行囊会越来越轻,速度也会快起来,这样的速度让队伍经受了极大的考验,沿途自然有掉队的,孙秀荣特地让博格达营出动一千骑拖在最后,在南北宽约百里的地方探查着,尽量带回走丢的民户和牛羊。 这样的损失也被孙秀荣估计在内了。 “若是抵达斋桑泊后,还有九成的人能够存活下来就不错了” 幸亏迁徙的民户大多是碎叶军的家属,从妫州以及渤海国那里弄过来的民户也比较老实,一路上并没有出现大的意外,队伍在年底时顺利抵达乌德鞬山东南处的浑义河流域。 到了乌德鞬山附近,就有大量的河流出现了,河流附近的地方就有枯草,漠北的牛羊马匹都不挑嘴,在隆冬时节,就着枯草也能挨过去,当然了,此时的马匹若是想其膘肥体壮是做不到了,不过是勉强能活下去而已。 不光是孙秀荣的队伍,此时,所有的牧户基本上都是如此。 与固定在某地猫冬的牧户不同的是,此时霫部牧户如果有出生的牛羊马匹幼崽的话,那肯定是活不长久的,绝大多数不可能随着牲畜群迁徙,这又是大迁徙中另外一宗憾事了。 抵达浑义河附近后,孙秀荣顿时紧张起来。 由于之前整个队伍都严遵军纪在赶路,抵达浑义河时,时间离年底还有半个月,到了此地时,无论是人类还是牲畜,都是疲惫不堪。 不过,在整个漠北,若是从西往东行走,乌德鞬山就绕不过,在冬季就更是如此了,因为更南的地方实在太难寻找水源了。 在乌德鞬山以南,大约两百里的地方,则是金山余脉,那里也有不少河流从北麓留下,不过与乌德鞬山相比,河流的密度与流量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小股队伍,就像之前李继勋、苏希杰等人前往葛逻禄、辖嘎斯部落那样,还是可以通行的,不过像眼下如此庞大的队伍就行不通了。 可是危险的是,眼下的回鹘人王庭所在的鄂尔浑河上游距离浑义河只有两百里! 两百里,以回鹘轻骑兵的实力,一昼夜就到了,届时,他们若是纠集几万大军,在碎叶军需要遮护如此多民户的情形下,太难面面俱到了,而一旦普通民户受到回鹘骑兵的袭击,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不用说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大体平稳了。 整个乌德鞬山南麓都随时可能出现回鹘骑兵,届时,再让民户保持平常心肯定不行了,一日一惊甚至多惊都是以后可能的! 届时,民心大乱,军心也不可能很快安稳下来,若军队也受到挫败,再往前走的凶险就是在太大了,稍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之灾! 孙秀荣绝对不允许此事发生。 甫一抵达浑义河附近,距离回鹘王庭还有大约四百里时,北面军团中最北面的室韦军副尉苏哈便亲自带领八百骑兵巡弋在乌德鞬山东麓。 剩下的人马,则全部沿着浑义河两岸驻扎。 晚上,在孙秀荣的大帐里,他与马璘、白孝德、张翰、李继勋等人正在紧张地讨论着。 “大都督” 说话的是苏希杰,他是仁勇都的校尉,眼下各支碎叶军都分出去后,孙秀荣身边就只剩下仁勇都的人马了,加起来也就是两百骑,他们现在负起了护卫大都督的职责。 “在浑义河以东大约三百里的时候,我等就遇到了拔悉密部的人,他们的牧地从浑义河一直延续到东面五百里之处,这次他们也没跟着迁徙,不过其首领不仅亲自给我等讲解了这里的地形,还为我等派出了十余名向导” “按照他的说法,眼下是隆冬,乌德鞬山附近没有农地,回鹘人的战马也是瘦弱不堪,是不大可能出来攻击我等的,不过万事没有绝对,回鹘人与大唐交好,每年也能用皮毛、马匹向大唐交换一些豆料用来喂养马匹” “但数量肯定不多,不可能超过五千匹战马,按照草原人的习惯,在战马没有吃好、养好的情形下是不会出动的,如果出动了,肯定有伤天和,来年必定遭到惩罚.......” 孙秀荣反问道:“听说那贾巴尔已经成了回鹘人的国师,西域胡商岂有不大量到来,并为其提供大量粮食的?” “大都督,就算有,千里迢迢的,也不可能太多,放宽了估计,最多一万骑,一万骑,我碎叶军还是应付得了的,何况,回鹘人肯定也盯着我等,知晓我等全部碎叶军战马就算在冬季也是有豆料补充的” “假若彼等出动一万骑来攻击我等,若是战胜了自然是好,但万一战败了,整个回鹘部落便是万劫不复!” “骨力裴罗的儿孙都很年幼,部落内部又刚刚稳定下来,假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他药罗葛氏必定全族覆灭!” 正说着,附近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声音愈来愈急,连一向沉稳的孙秀荣不禁也皱起眉头来。 第八十二章 大迁徙(3)回鹘王庭 乌德鞬山以北,有一条大河在东北亚历史上独一无二。 色楞格河,此时的名字叫做娑陵水。 娑陵水的上游有两条支流,其一叫嗢昆水,就是后世的鄂尔浑河,是突厥人、回鹘人的圣河,她的意义与另一条支流独乐河(后世土拉河)对于匈奴人、鲜卑人的意义一样。 后世蒙古国的首都就位居独乐河北岸,在其西南处,就是有名的狼居胥山。 嗢昆水上游,由于刚出乌德鞬山(杭爱山),支流极其众多,其中有两个地方对于回鹘人来说又极其重要。 一个地方就是在现在的回鹘王庭,后世哈尔和林附近,有九条支流或小河,河水附近生活着九个部落,其中最有名的有两个,一个是药罗葛,一个是葛萨(与如今黑海北岸的科萨汗国大有关联),这九个部落号称九姓回鹘。 在九姓回鹘的北边是另外十条河流,住着另外十个回鹘部落,号为十姓回鹘。 当然了,突厥汗国灭亡后,已经没有了十姓回鹘了,随着药罗葛氏的崛起,眼下回鹘汗国只承认九姓回鹘,并将除了药罗葛氏之外的八姓分封到乌德鞬山、鄂尔浑河流域、独乐河流域,统治那里的包括仆固部、同罗部在内的九姓铁勒,也即回鹘外九姓。 当然了,在突厥汗国时代,所有的回鹘人都是突厥人的附庸,没有什么九姓不九姓的,九姓、十姓都是突厥汗国灭亡后才开始称呼的。 在以药罗葛氏为首的内九姓回鹘所在的嗢昆水附近,地形十分奇特。 在其北面,是一处宽约二十里,溪流纵横交织而成的沼泽地,南面五十里处就是以前的突厥牙帐,现在的回鹘牙帐,或者回鹘王庭。 回鹘王庭南面是大山,王庭以北的嗢昆水两岸,是宽约三十里的宽阔、平坦的河谷地带,眼下自然是上好的牧场。 河谷两岸远处则是连绵不绝的山体,此时的山上松树、杉树、桦树密如织网,再上面则是高山草原,加上河谷宜牧宜农之地,还真是绝佳的场所。 这里的鄂尔浑河只是大鄂尔浑河的一支,还是正中间的一支,在其东边、西边各大约百里处还有两支,都是大河,这三条鄂尔浑河自然各有名字,不过此时统一称嗢昆水。 三条嗢昆水之间的草场约莫上万平方公里,以其优质的草类,养活一万户牧户绰绰有余。 眼下这里正是药罗葛氏的牧场。 北有沼泽地,东、西、南三面是山地,可谓易守难攻,就算游牧部族出身的突厥人也认为此地得天独厚,故此将王庭设在这里,回鹘人也萧规曹随,何况他们以前暗地里就自称那甚“九姓回鹘”、“十姓回鹘”。 与苏希杰的消息略有不同的是,眼下的回鹘王庭附近,除了草场,还有大片的农田! 这里面自然有那位来自波斯的前密特拉原始祆教教主、现摩尼教教长,已经被回鹘大汗尊为国师的贾巴尔的功劳。 得知贾巴尔竟然成了强大的回鹘汗国的国师,总坛同样设在河中的摩尼教教众承认了他的地位,并纷纷前来投靠,摩尼教徒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大量的商户,还带来了一些虔诚的摩尼教粟特人农户。 实际上这里在后世就是蒙古国不多的优质农地之一,并不是新唐书上所说的那甚“甚苦寒,不耐耕作云云”,至少种植黑麦全无问题。 这一节,是苏希杰的情报里所没有的。 当然了,药罗葛氏霸占着乌德鞬山最有优质的牧场,自然是将回鹘人、铁勒人中丁口最多的牧户全部迁到了这里,其中就有善于饲养极耐寒骨利干马的骨利干人。 骨利干马,就是后世雅库特马的前身,当然了,此时的骨利干马不需要忍受像后世雅库茨克那样的极寒,只需要忍受小海(贝加尔湖)附近的严寒罢了,饶是如此,这样的马匹耐寒程度还在突厥马(后世蒙古马)之上。 商户、麦田、骨利干马,三者加起来,让药罗葛氏大酋骨力裴罗自然能够拥有一支数量高达万人的常备军! 这还不算。 从药罗葛.菩萨开始,药罗葛氏有名的大酋层出不穷,牢牢占据着内九姓回鹘的王座,当骨力裴罗一统乌德鞬山和娑陵水流域时,再以其余八姓分居各处,以统摄外九姓回鹘(铁勒)时,其安稳程度比想象中要牢靠得多。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无论是内九姓还是外九姓,大多都是讲古代突厥语的部族,风俗习惯也大致相同(以前的薛延陀略有不同),从一个部落转到另外一个不要太容易。 残酷的灭族战争让内外九姓之间的融合加剧了,于是,除了一部分南迁的同罗部、仆固部以及依旧盘踞在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克鲁伦河北岸的拔野古人,以药罗葛氏为首的回鹘人已经初步稳定了这一带的形势。 但稳固形势不意味着他们能南下攻击正在艰难蹒跚着的碎叶军。 今年五十岁的骨力裴罗也是这么想的。 在嗢昆水北岸一座白色大帐里,一脸病容的骨力裴罗勉强直着上身在听他的两个孙子以及一个女儿说话。 活到五十岁,对于漠北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得的长寿(像暾欲谷那样活到八九十岁的不啻是一个怪物),但眼下的他知晓自己的命不久矣。 就在前几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袭击了王庭附近,之后他就病倒了,连日的低烧以及不停地咳嗽已经让他昏昏沉沉了,但他不敢大意,每日依旧强撑着在大帐里听两个孙儿说话,当然了,与其说是在听孙儿说话,不如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赶紧将自己一肚子“有用的东西”教授给两个孙儿。 眼下,坐在他左下首的是他的长孙,药罗葛.叶护,也就是后世带着骑兵救援长安的那位叶护太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十六岁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叶护的对面坐着他的弟弟移地健,后世的牟羽可汗。 历史上,唐肃宗将自己的亲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他父亲默延啜,默延啜此后又向他的次子移地健求亲,最后只嫁了仆固怀恩的女儿,那时叶护太子已经死了,而叶护太子是大唐的救命恩人,没有嫁皇帝的亲女儿而是仆固怀恩的女儿,这其中有没有叶护的因素? 如果叶护没有得罪默延啜并得以继任回鹘大汗,作为大唐的忠义王、真正的救命恩人,叶护一定会娶到大唐的嫡亲公主的。 紧挨着骨力裴罗坐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风姿绰约的漂亮女人,此女正是骨力裴罗的三女药罗葛.阿丽娜。 阿丽娜,云彩之意,今年二十六岁,原本是嫁给突厥大汗乌苏米施可汗为可敦的,乌苏米施可汗死后就被骨力裴罗接回到王庭了。 阿丽娜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了乌苏米施,虽然不是大可敦,不过作为可敦之一,也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在骨力裴罗的想法中,若是自己突然病逝,让阿丽娜留下来辅佐叶护也是既定方略之一。 从这几日自己与阿丽娜的交谈中,他感觉到阿丽娜相当不错,甚至不亚于暾欲谷的女儿婆匐,故此,他对她也寄予了厚望。 眼下,骨力裴罗正在与她三人讨论霫部的事。 “大汗”,说话的正是叶护,作为年过十五岁的长孙,眼下的他在失去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后反而因祸得福,十分受其祖父的重视。 “既然孙秀荣声明要回到怛逻斯,我等便坐视其西去便是了” 骨力裴罗虽然昏昏沉沉的(历史上,他在明年死去),不过听了此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仅怒喝道:“难道你就丝毫不愿意为你父亲报仇?” 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叶护骁勇善战,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下竟然这么说,可想而知他对乃父的怨念有多大。 叶护一惊,赶紧跪下,“大汗,不是孙儿不想为父亲报仇,实在是力有未逮啊,碎叶军超过两万人,彼等抵达浑义河时,我等侦骑也抵近偷偷查看过,虽然跋涉两千里,战马并没有掉多少膘,可想而知彼等随身携带了不知多少粮食” “若是我等常备军全体出动,也就是一万人,彼等完全可以以一万人迎战,留下一万人护卫家眷,加上那甚天雷地火,我等常备军不见得打得过啊,一旦失败,内九姓王庭就危险了!” 骨力裴罗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移地健。 移地健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何洞悉这些大事,何况他以后也是一个寻常之人,不过既然祖父问起,又对兄长发火,便回道:“不如派一支轻骑兵骚扰彼等?” “如何骚扰法?” “咳咳,彼等天雷地火厉害,远远出现在其左近,让其不得安宁就是了” “......” “副汗”,阿丽娜此时说道,“女儿的建议是,派一名使者前去就是了” “哦?怎么讲?” “孙秀荣在檀石槐台击败我部与唐人联军,虽然将我回鹘健儿就地烧毁,但还是将长兄默延啜的遗体送还了,这显示了他并非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 “彼等堂而皇之从乌德鞬山南麓通过,若是我部没有任何表示的话一定会被外九姓看轻,但若是派出一名使者,让其对孙秀荣严词指责,以孙秀荣的智慧,不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意味......” 骨力裴罗心里不禁长叹一声,暗忖:“我回鹘健儿何时竟然要做出与汉人一样的行径?”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病体沉重,若是骤然逝去,就凭他姑侄几个能否执掌大局还真不一定。 于是,就像阿丽娜说的一样,派出使者言辞斥责孙秀荣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因为他承受不起自己唯一的一支常备军再次覆灭的可怕结果。 半晌,他缓缓说道:“那你看派谁去斥责好?” 阿丽娜说道:“副汗,您的侄孙顿正好从长安回来不久,他是万骑营出身,通晓唐语,又是年富力强,你看......” 骨力裴罗眼睛一亮,所谓他的侄孙,是他的哥哥伏帝难的长孙,名字叫药罗葛.顿。 前面说过,漠北有四部南迁到甘凉一带,其中就有回鹘部落,后来成为甘州回鹘的一部分,伏帝难就是他们的首领,而骨力裴罗是漠北回鹘的首领。 得知自己的弟弟在漠北做大之后,伏帝难赶紧将他的儿孙派了一些过来,其中最杰出的自然就是顿了,顿来到漠北之后,任职“莫贺达干”,后来也曾闻名回鹘部落。 伏帝难是在檀石槐台之役发生后将顿派过来的,自然也有窥视“大宝”之意。 想到这里,骨力裴罗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也好,就派顿去” 第八十三章 大迁徙(4)山南回鹘(上) 没多久,在浑义河休整了几日的大队人马又开始向西迁徙了。 到了乌德鞬山附近后,风雪便多了起来,这样的情形对于碎叶军来说有利有弊,有利的自然是雪水一多,就不需要时时派出侦骑四处寻找水源了,将雪水烧开就行了。 不利的一面则是积雪掩盖了枯草,漠北隆冬气温极低,第一天落下大雪,第二日就会冻住,除了马、牛等大牲畜能将雪层用嘴唇拱开,羊只就有些勉强了,需要人类协助它们才行。 随着大队的西行,一个消息也在乌德鞬山附近传播起来。 “回鹘大汗派出的使者顿来到了碎叶军首领孙秀荣大帐,言辞斥责了他,据说孙秀荣一言不发,接受了他的斥责” 当然了,两人是单独会面的,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外人知晓。 “言辞斥责”后,顿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着孙秀荣一起向西行进。 是孙秀荣受到了顿的言辞斥责而恼羞成怒进而扣下了他,或者是孙秀荣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扣住他,裹挟他一起西行。 这成了一个谜。 反正有两个事实,一是回鹘人的使者顿对孙秀荣进行了斥责,而孙秀荣也扣留了顿。 乌德鞬山东西长达千里,在大雪覆盖的季节,碎叶军大队人马想要越过此地至少需要两个月。 当然了,走到一半路程后会遇到乌德鞬山南部有名的浑河,也就是后世蒙古国的扎布汗河,眼下浑河冻得结实,大队会直接在冰面行走,或沿着浑河两岸行走就是了,而浑河距离山南还有约莫百里的距离,就算回鹘人想要进攻,碎叶军也能提前反应。 有了浑河,就有了大量干枯的牧草,就有了水源,也不需要专门的向导引路了,直接沿着浑河向西行走便是。 几十年前,大唐曾在浑河附近设置浑河州,安置一部分葛逻禄部落。 不过,在此之前,大队人马还是需要贴着乌德鞬山南麓行走一半路程才行。 这需要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时间太长,随时可能有危险发生。 回鹘人统治整个乌德鞬山区域后,将内八姓分置各处,其中山南就设置了两部。 回鹘汗国建立后,在安史之乱前沿用了突厥人的官制,可汗之下设置特勤(副汗)、叶护(总督),只能由药罗葛氏子弟充任,次一级者称为“杀”(别部都督/大将),与突厥汗国同样由宗室子弟充任不同,骨力裴罗为了笼络内九姓,让部分内九姓回鹘部落也有充任“杀”的资格。 除了特勤、叶护、杀之外,在中央还有阿波(统兵官)、阎洪达(评议国事官)、达干(统兵马官,比阿波次一级)、梅禄(汗庭总管)等官职,部落根据亲疏以及重要性,分别赐予俟斤、啜、俟利发、颉利发等称号。 对于药罗葛氏来说,内九姓有两个部落非常重要。 一个是葛萨部,其长期与药罗葛氏联姻,就如同阿史那氏与阿史德氏,迭剌部与乙室部一样。 另一个则是貊歌息讫部,该部是从药罗葛氏分出去的,实际上就是药罗葛氏的别部,自然待遇又不同。 眼下,在乌德鞬山东南部,就是由葛萨部大酋担任东南杀,而在西南部,则由貊歌息讫大酋担任西南杀。 顿使者的消息一开始自然先是传到了东南杀。 东南杀的大帐就设在乌德鞬山的中南部,后世蒙古国图伦河中游的巴彦洪戈尔一带。 眼下此地自然改成了葛萨,一侧的河流(图伦河)也改成了葛萨河。 除了葛萨部、貊歌息讫部,还有六杀,分别位于乌德鞬山西部(乌里雅苏台)、北部(色楞格河一众支流)、东部(土拉河流域),对于回鹘人来说,北部、东部(除了克鲁伦河流域的拔野古部落)都在控制中。 但南面有葛逻禄人、拔悉密人,依旧不可小觑,故此骨力裴罗将最信任的两部设置在那里。 葛萨部,是内九姓回鹘最奇特的一个部落。 以乌德鞬山为中心的游牧部落,千百年来,从东边过来的,西边过来的,北面过来的,络绎不绝、层出不穷,人种也是深度混合,但回鹘人的相貌大致还是以“高鼻深目”模样,以来自西部草原的部落人为主。 但葛萨部却是一个另类,他是铁勒人与鲜卑人的混血种,长相有些与东胡部族趋同了,不过依旧混迹在回鹘内九姓里,还能与回鹘巨姓药罗葛氏长期联姻,自然不太简单。 据悉,葛萨部有一半血统来自拓跋鲜卑部,一半来自回鹘的前身袁纥部,于是,他们既有能够冶炼铁器的能力,又有极善山地战的特点。 “极善山地战”,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大不简单。 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几个因素。 其一,作为漠北大部,他们自然善于骑射; 其二,作为乌德鞬山大部,他们自然善于山地战,但若是“极善”,那自然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比其它部落强一些,也就是说有极强的体力和步军作战能力。 是的,他们身上另外一半实际上来自以前称雄漠北的大部薛延陀部,不过是被袁纥部收留了罢了,那也是一个铁勒超级大部,他们自然也会骑马,不过用来骑乘多过作战,作战时则下马以长枪阵以及有着重甲、拿着重武器的步军开道。 就凭着这骑马步兵,薛延陀人一度统一了漠北。 看到这一幕,你似乎想到了什么,是的,他们有些类似后世建州女真,有着强悍山地、步军作战能力的努尔哈赤的部队,后世在蒙古草原上,岳托就能以五千实际上是骑马步兵的满洲八旗压服林丹汗的几万精锐骑兵。 当然了,若是一支普通的骑马步兵,自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需要: 会骑马; 会射箭,还能开大弓; 力气大,能使用重武器。 其中的射箭很关键,有了比骑弓强出一大截的强弓,就能保证骑马步兵不会一直被动挨打。 而重武器则是破阵的关键。 这样的葛萨部自然在内九姓中独树一帜,战力也非常强,这才是药罗葛氏长期与其联姻,并让他们镇守乌德鞬山东南部的唯一原因。 说到这葛萨部,你等一定想到了万里之外的黑海北岸的科萨部,是的,他们同出一源,他们突然出现在那里与如今出现在哈萨克大草原北部的基马克部落同出一辙。 都是突厥汗国在建立后,为了开拓生存空间,突厥大汗便让手下的常备军将领(钦察/基马克,类似后世契丹人的皮室军、蒙古人的怯薛军,都是常备军中的精锐)带着某个苍突厥或某几个苍突厥部落(对于飞蓝贵族铁勒部落或投靠突厥汗国的东胡部落的普遍称呼)一起向西探查而已。 一开始,这些苍突厥部落都是作为钦察/基马克的奴隶部落(为期饲养牛羊马匹作为军粮、军用物资)存在的,后来处在突厥汗国腹心之外后,苍突厥部众越来越多,自然不甘心长期处于奴隶地位,随着突厥汗国的覆灭,他们中的某些人也恢复了贵族身份。 当然了,他们在隋唐之际受到了中原王朝的强大压力也是原因之一。 现在的科萨汗国,名义上的首领自然是以前的钦察将领,是蓝突厥贵族,阿史那氏,但实权却掌握在葛萨部里,按照东罗马历史记载,为了共同抗衡异军突起的阿拉伯人,东罗马与科萨汗国联姻普遍,科萨汗国曾将一个女儿嫁给东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她的名字叫“琪琪格”,后来被君士坦丁五世改为“艾琳”。 这可是罗马史书记载的,这个科萨汗国的成色就可想而知了。 科萨汗国,在本书中占据重要位置,此处只是先引出来,就不再赘述了。 先透露一点,科萨汗国的骑兵对于此时已经灭国(波斯)并备受欺压的祆教徒来说也是光明使者的选择之一。 骨啜,一个古老的突厥语,一种活跃在乌德鞬山、萨彦岭等地的猛兽,就是后世的雪豹,不过在乌德鞬山则特指一种浑身黑色的山豹,雪豹虽然凶猛,又能掩藏行踪,但对于游牧部落来说,一直以黑色面目现世,在夜色里只露出两只明晃晃眼睛的黑豹更令人望而生畏。 故此,在乌德鞬山,骨啜是黑豹的意思,但在萨彦岭的辖嘎斯人中则是雪豹的意思。 葛萨骨啜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葛萨部的大侍斤(大酋长),又是回鹘汗国的东南杀,还娶了骨力裴罗的大女儿,面目却像一个东胡人。 当然了,他的高鼻深目也是稍微存在的,但皮肤黝黑,又喜欢穿一身黑衣,披头散发,像极了高速奔跑中追捕猎物的黑豹,咳咳,也就是骨啜,他今年不到三十岁,身材并不高大,但却极为精悍。 似乎他的身上再多一份肌肉,或者再少一份都不妥,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旺盛的精力,当他那双从黑皮肤中闪着微弱的蓝光的眼睛投向某人时,那种择人而噬的威力让人不寒而栗。 作为西南杀,他的手下也有三千常备军,当然了,在冬季他能够出动的常备军只有一千,但在零下二十度的乌德鞬山南麓,他还是出动了三千骑! 显然,他并不是违背了骨力裴罗的命令,私自用不知从那里得来的粮食养活了三千匹战马,而是因为他这个部落特殊的背景。 葛萨部,既能在马上作战,也能下马步战! 战马,对他来说不过是代步工具而已,并不一定要用它来作战! 但问题来了,大冬天的,葛萨部眼下并没有其他敌人,除了碎叶军,而碎叶军任何一个方向都是由三千在隆冬时节能够出战的骑兵的。 葛萨骨啜真以为他是骨啜? 第八十四章 大迁徙(5)山南回鹘(中) 苏哈的八百骑兵碰到了葛萨骨啜的三千“骑兵”。 前面说过,原本碎叶军的战马全部来自身材相对高大的焉耆马,前来霫部时自然也带了一些焉耆种马,与霫部的黄骠马杂交之后,眼下正是大规模驯导的时候(三四岁即可驯导)。 迁徙时,两万四千碎叶军,除了以前的焉耆马,自然还有黄骠马,杂交的被孙秀荣称之为“郁雨陵马”的杂交马,以及从突厥马(后世蒙古马)里挑选的身材高大者。 苏哈这八百室韦军所用战马,大部分是从具伦泊附近土产的突厥马中挑选的,他自己还是那匹身材高大的栗色焉耆马,有了豆料、黑麦秆(圣物,后世哥萨克骑兵就是靠此物让顿河马如虎添翼)的加持,这八百匹马只是比秋季略瘦一点,与骨啜的马匹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骨啜还是一身黑衣,但他作为部落大酋,自然还有一身铠甲,一副涂得漆黑的铁甲,加上带有球结的凤翅盔,座下也是一匹特意挑选的黑色突厥马。 他手里拿着两把比铁勒骑兵手里作为骑战用的弯刀略长一些的弯刀。 弯刀显然是自己部落打制的,刀身漆黑如墨,刀刃却晶亮如雪! 这种弯刀若是在追击敌人时,一手一把,横着就可以大肆收割敌人的性命了,但想要在一对一骑战中战胜敌人却不简单。 苏哈是迁到怛逻斯附近弓月部酋长萨哈连的侄子,加入到碎叶军后一直是当着重步兵来使用的,自然是因为他在气力上十分突出。 一杆一张二尺长的虎枪,一石力复合弓,双手横刀,一套棉甲。 这便是重步兵的配置。 与葛萨部一样,他们既能在马上作战,也能下马步战。 编成碎叶军各营后,按照中国历来“北玄武,尚黑”的传统,室韦军的棉甲以黑色为主,与葛萨骨啜“尚黑”的喜好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哈原本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牧户子弟,虽然贵为弓月部大姓之子,除了在生活上比一般牧户优渥一些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到了碎叶军后他的人生才彻底打开了。 眼下的他已经是一个能够通读?史记?的年轻人了,在历史上,他最喜欢两个人,一个关羽,不是因为他是万人敌,而是此人喜读?春秋?,就如同他喜读?史记?一样。 另一个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的八百骑兵一直在他心目中挥之不去。 得知乌德鞬山就是前世“勒石燕然”所在,而不是狼居胥山附近,他不禁有些惆怅,在他心目中,窦宪的功绩自然是远远不如霍去病的。 苏哈比孙秀荣小一岁,眼下也有二十五岁了,甫一见到葛萨骨啜的骑兵,一双眼睛不禁瞪亮了。 一刹那,他不禁起了带着八百骑兵冲入敌阵大杀四方的心思。 不过一想到孙秀荣的叮嘱以及身后大队的牧户,他终究忍了下来。 “哒哒哒......” 葛萨骨啜也是胆大,竟然一个人催动战马朝着苏哈他们奔过来,不过苏哈一见这个架势就知道这仗打不起来了,那人一身黑衣,却裹在黑色的铁甲里,那甲胄的样式一看就是大唐出品,明显是一个身居高位之人。 “哒哒哒......” 苏哈也催动了他的栗色焉耆马。 “吁......” 双方在距离三丈远的地方停住了。 以前的弓月部虽然主体是以室韦人、靺鞨人为主,但其主将依旧是突厥人,就如同基马克部落和科萨部落一样,故此,弓月部的少年既能讲自己的部族语言,大多也能讲突厥语。 他率先喊道:“当面是谁?” 那人答道:“大回鹘汗国内九姓之一葛萨部大侍斤,骨啜是也” 苏哈问道:“意欲何为?” 骨啜答道:“此地已经是汗国的领地了,你等堂而皇之从此地经过,既没有事先知会汗国,又没有上门打招呼,是视汗国为无物吗?” 苏哈笑道:“汗国?我怎么没听说过?回鹘人几时成立了汗国,乌德鞬山附近,近百年来只有一个汗国,那就是突厥汗国!” 骨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苏哈所说正好击中了像他这样的回鹘人的命门。 这是因为,凡是在漠北自立为汗国者,有三条路径。 其一是以一己之力推翻以前的汗国,进而取而代之。 其二是受到强大中原王朝的册封。 其三是虽然暂时无力推翻以前的汗国,不过却在削弱前汗国的事情上居功至伟。 从目前来看,回鹘人勉强能在第三条上站住脚,不过有了这三条后,还需要周围大部的共同推举才行。 眼下其周围的大部分别是:东边的同罗部、仆固部、拔野古部,前两者自然不会推举他,拔野古又态度不明;西边的葛逻禄、辖嘎斯、拔悉密与其乃大仇,也没有推举他的理由。 回鹘人想要成为真正的汗国,那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行,眼下骨力裴罗只是自立为大汗,受到乌德鞬山周围以及色楞格河流域内九姓、部分外九姓铁勒部落认可而已,眼下他还不是公认的漠北强者。 而孙秀荣在檀石槐台一战歼灭大唐与回鹘人的联军后,声望之隆已经超过回鹘人了,如果孙秀荣不走,在以郁雨陵檀石槐台为中心的地带徐徐经营,假以时日,他成为漠北唯一的大汗的可能性还超过骨力裴罗。 但孙秀荣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力有未逮,而是不愿也。 这一节,以骨力裴罗的精明,岂有不知的? 故此,苏哈此话一说,骨啜顿时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说道:“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听说你碎叶军个个都异常骁勇,不如我俩就在此大战一场,如何?” 原来,这才是骨啜的目的。 以自己的三千常备军对战兵强马壮的碎叶军,他再是自负也不会认为能轻易获胜,但当骨力裴罗派出使者“斥责”孙秀荣的事情发生后,一向自诩为内九姓最为骁勇的葛萨部,自然不能坐视碎叶军远去。 骨力裴罗已经派出使者了,他就不能依瓢画葫芦,想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好!” 一听此话,苏哈摆了摆手中的虎枪,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 “咣当!” 苏哈虎枪的倒钩钩住了骨啜左手的弯刀,甫一钩住,他就感觉到了这把弯刀的分量不轻。 原来,骨啜是左撇子,左手的弯刀刀脊很厚,是一把既能用来砍杀,又能用来砸击的重型武器,其右手的弯刀才是普通的弯刀。 不过,再是重型武器,它遇到的却是虎枪! 虎枪的枪钩除了能钩住敌人的兵器,还有一宗大作用。 当骨啜一边用重型弯刀压住虎枪,一边不断靠近苏哈,准备用右手的弯刀进行再次攻击时,变故出现了! 只见苏哈一声冷笑,在骨啜眼花缭乱间,他用双手不停转动着虎枪! 死亡翻滚! 当然了,这一招是孙秀荣依照后世大夏军在虎枪上的招数改进的,多半取自鳄鱼捕捉到猎物时的动作。 若是一般人做出这个动作,以骨啜的力气,多半也能扛得动,或者能快速将弯刀抽出来,可惜他遇到的是苏哈! 苏哈加入碎叶军后,一开始可是在重兵营的! 随着苏哈快速旋转着虎枪,那柄重达十斤,一直让骨啜引以为傲的重型弯刀飞上了天! 但骨啜毕竟是骨啜,眼见形势不妙,他也当机立断舍弃了左手刀,改用右手刀砍了过来! “咣当!” 又是一阵巨响。 只见苏哈在将那柄重型弯刀转上天后,立即又顺势砸了下来! 好一个骨啜,竟能用普通弯刀架住了苏哈势在必得的一击。 不过,从此时开始,失去了重型弯刀的他在骑战中战胜有着虎枪的苏哈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此时,苏哈用双手握着虎枪拼命押着那柄轻型弯刀,骨啜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半晌,骨啜扔掉了那把弯刀,叹道:“也罢,我输了” 苏哈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半点得色,只是说道:“你是葛萨部的?” 见骨啜点点头,他又继续说道:“我听我家大汗,对了,我家大汗是受到拔野古、同罗、仆固、奚部、契丹诸部首领共同推举为博格达汗的,他这大汗当之无愧”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家大汗在闲暇时说过,在怛逻斯以西约莫五千里的地方,有三个大湖,大湖之北此时建立起了一个大汗国,叫科萨汗国,听说先前就是从你这个部落分化出去的,还是当时的苍突厥的贵族,眼下该国至少有丁口十余万户,胜兵七八万,在西方称雄,土地也比漠北温暖湿润得多” “那里不仅有优质的草场,冬季也只有三四个月,还能种地,他们的战马就算在冬季也能出动” “在其南面,是一个叫甚罗马的帝国,据说是大食人的大敌,对了,大食你可能不知晓,眼下击败了波斯,正隔着河中之地与大唐对峙,彼等拥有胜兵几十万,不可谓不强大” 骨啜突然说道:“你说这些是何居心?” “哈哈哈”,苏哈仰天大笑,“居心?对于贵部我还真没有,不过天下之大,超过你我的想象,我想说的是,你等以为占住了乌德鞬山、娑陵水就了不起了?非也,男儿大丈夫,当心怀天下,纵横宇内才算得上英雄!” 说完也不理他,带着他的八百骑滚滚而去,留给一脸懵逼的骨啜一片雪雾。 第八十五章 大迁徙(6)山南回鹘(下) 貊歌息讫,后世乌里雅苏台所在。 浑河(后世扎布汗河)从东边的乌德鞬山流出来后,骤遇大面积的平地,于是就在貊歌息讫附近形成了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五里的河谷地带。 河谷里河汊纵横,沙洲密布,河谷的两岸则是连绵不绝的山地,山地比东边的乌德鞬山略低一些,不过也有大量的河流从上面留下,最终都汇聚到浑河。 以貊歌息讫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地方就是回鹘药罗葛别部貊歌息讫部的牧场。 与葛萨部相比,貊歌息讫部需要面对依旧强大的葛逻禄部以及部分拔悉密部,没有强悍的武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与葛萨部相同,貊歌息讫部拥有内九姓貊歌息讫部一万户,加上归顺的外九姓一万户,在貊歌息讫附近拥有两万牧户,由于这里都是优质的牧场,丁口众多,两万户牧户,平均每户几有五人之多,也就是说貊歌息讫的部落有接近十万人。 若是放在以往,十万人的丁口,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部了。 但在骨力裴罗一统乌德鞬山诸部后,药罗葛氏搜罗了大量常备军,并占据了与粟特商户贸易的大部分,于是其常备军稳压周围诸部,加上都是内九姓回鹘人,占据乌德鞬山西南部之地后,貊歌息讫大大方方承认了骨力裴罗的大汗之位。 眼下的貊歌息讫大侍斤叫貊歌长风,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来历大不寻常。 是的,此人今年才三十岁,十五岁那年就在长安为质,与仆固怀恩一样,先后在国子监、武学就学,对于大唐的文学、诗歌、建筑、军制十分认同,作为回鹘人,他尤其对大唐的诗歌情有独钟,三年前他才从长安回到乌德鞬山继承大侍斤之位,之前,他与李白、杜甫、王昌龄等人都有诗词唱和,当然了,与那些天之骄子相比,他的诗词还上不了台面。 不过一想到在漠北苦海之地还有“蛮夷之辈”嗜好诗词,对于李白等人来说这就够了。 时间来到天宝五年冬季之后,随着孙秀荣突然在北境崛起,有些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面就包括诗人们的行踪。 浑河北岸,一小队骑兵正在向西奔驰,没多久就在浑河南支流(孙秀荣正在沿着此河行走)与北支流(流经貊歌息讫,也就是后世的乌里雅苏台)交汇之处停了下来,此时,这队骑兵已经奔驰了三日。 这里,东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北面是连绵不绝的山地草场,南面则是戈壁之地,沙丘、黑山、荒草、灌木在寒风里摇曳不止。 “千山万壑赴浑河,大漠孤烟风怒号” 骑兵队伍前面并行着三人,都做大唐士子打扮,当中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三缕长须,面目间颇有些憔悴,腰袢一柄长剑。 其左侧一人约莫三十,生得高大健壮,高鼻深目,一看就是“胡人”,面容白皙,丰神俊朗,腰挎长刀,背着大弓,座下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 右侧的则是一位身材瘦弱的中年士子,约莫三十岁,江南人士模样,留着山羊胡须,身侧有一柄短剑,与那两人相比,其身上穿得严实。 刚才那句诗就是从那位胡人模样的“士子”嘴里发出来的,他说出来后便望着另外两位,自然是等着他们评判。 在此人眼里,全天下的诗人加起来都不如这两位厉害,故此,他既有几分兴奋,又带着些许期盼。 “好诗好诗!” 那两人不约而同夸道。 那汉子一听,就知道不过是两人顺口一说,未免有些失望,不过那正将双手拢在衣袖里,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士子说道:“长风,不是我虚应故事,这句诗确实不错,你看,太白许何人也,见到如此美景,半晌也没有脱口成诗,就凭这一点,长风的急智就在我与太白之上” “是也,是也” 那四十多岁的汉子也频频点头。 原来,此人就是眼下名噪天下的大诗人李太白,另外一位则是三年前中了进士,在长安守选三年后刚被任命为碎叶镇录事参军的岑参。 另外那人自然就是眼下貊歌息讫部的大侍斤貊歌长风了。 原本要去山东游览泰山的李白听说岑参的动向之后便决定与他一起去碎叶镇,那里,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 而貊歌长风得知后,便派人将这两位接到了貊歌息讫部,陪同他们在部落盘桓了好几个月,得知原怛逻斯都督府都督孙秀荣带着大部要迁回到怛逻斯,便决定跟着他西去。 不过问题问题来了。 孙秀荣在檀石槐台一战,全歼唐军两万,还击杀了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为何李白、岑参还愿意跟着他去怛逻斯? 先不说岑参,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若不是有一身出神入化剑术李白的带领,他是不可能来到传说中的乌德鞬山的,那可是窦宪勒石燕然之地啊! 至于李白,他虽然出生在碎叶镇,不过却是在剑南长大的,是一个正宗的“蜀人”多过“西域唐人”,却又为何愿意跟着孙秀荣去怛逻斯? 其实,在李白心中,成为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游侠还还多于在宦海历练,何况前不久的他虽然在长安得到皇帝的青睐,但归根结底是将他当成一个擅长诗词的“弄臣”来看待的,这自然与李白的心性不符,于是便起了周游天下之心。 如果李白是一个从内心愿意成为弄臣之人,他肯定是写不出来后来脍炙人口的那些诗篇的。 文由心生,诚其然也。 与李白相比,比他小十余岁的岑参倒是一个既能咏哦诗坛,又能埋首文牍之人。 自从在长安见过李白后,岑参便“惊为天人”,深感“吾不如远矣”,加上又刚刚踏上宦途,对于前路如何并没有全盘的设想,无非是按部就班罢了,于是被李白一撺掇便跟着来了。 至于李白为何甘愿冒着偌大的风险来到乌德鞬山等候孙秀荣,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传闻。 那个传闻是被孙秀荣刻意传出来的,也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南霁云时所说的话。 “只要海纳百川,胸怀宽广,国富民强,说着唐话,读着唐书,行着大唐的规矩,那便是大唐!哪管具体在哪里?!” 李白一生中除了游山玩水,寻仙访友,最热衷的就是修道了,而道家的“无为而治”对他的影响更是极为深远。 “是的,唐语、唐书、唐人的想法是根本,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的,何处不能游赏” 这就是李白由衷的想法,至于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其实这句话对南霁云的杀伤力远不如对李白大,南霁云读书不多,当时又是落魄潦倒,这句话虽然颇有冲击力,但终究没有对像李白这样生性洒脱、不拘行色,又饱读诗书之人来的影响大。 而对于掌管着貊歌息讫一带牧场的貊歌长风来说,得知孙秀荣就要过来了,并且已经知晓骨力裴罗和葛萨骨啜的作为,这心思也寻摸开了。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以文会友了” 李白、岑参、貊歌长风三人即将抵达浑河南北支流汇合之处的消息已经先一步被貊歌长风传递给了孙秀荣。 得知此事后,孙秀荣带着大约三百骑越过了最前面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先一步抵达了那汇合处。 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三人,以及三人身后的大约百余骑兵。 他的眼睛没有在李白和岑参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在貊歌长风身上踯躅了一些时间。 当他见到貊歌长风身后的那张大弓时,他的瞳孔不禁猛地一缩——那张大弓外行看不出来,不过对于他这位用弓箭的大行家来说一见便知。 那是一把同样来自大唐兵部下面武库司制作的强弓,这样的强弓不会作为常规武器发放给唐军,而是储备着作为奖品赐给极为骁勇的勇士的。 这样的大弓还有一个名号,叫须陀弓,这是因为在隋代时,大将张须陀极为悍勇,能开动九石力的大弓,这种复合弓的做法非常复杂,因为能够达到这样的力数,牛角、牛筋、鱼胶、丝线、木材都极为讲究,制作的工序也极为繁复,可不是寻常作坊就能做出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见到过一个人使用过,那就是荔非守瑜,荔非守瑜用的就是五石力的大弓,当然了,那把弓是他自己花费了三年时间才勉强制成的。 九石力的大弓他无缘得见,但五石力的也非常罕见了,貊歌长风这把显然就一把来自大唐兵部武库司的五石力大弓! 再看他身边这把长刀,形制已经与后世寻常见的日本武士刀很像。 就是这样的大弓、这样的刀,无不显示了貊歌长风是一个极为不简单的人。 “为何史籍上没有记载此人,连貊歌息讫部也只是寥寥数笔?” 再看时,只见此人虽然丰神俊朗,但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孙秀荣了然,“此人多半不会长寿” “我就是孙秀荣!现任霫部大都督” 他向三人拱了拱手,淡淡地说了一句。 “霫部大都督?”,李白、貊歌长风都没说什么,但岑参却是忍不住了,还是反问了一句。 “咣!” 孙秀荣将身边一柄长约三尺,吞口镶金嵌玉、雕饰着龙纹的宝剑抽了出来,但见刀身甫一出鞘,众人便感受到了一股沁人的寒意。 那是一把打磨的通体晶亮的宝剑,孙秀荣扬着这把剑,右手也扬着一卷圣旨,大声说道:“此剑名曰古潭,乃宫中之物,圣上钦赐,这是任命在下为开国公、霫部大都督的圣旨,圣上并未差人拿走,也就是说在下至少在眼下还是霫部大都督、开国公!” 见到那卷圣旨,连倔强的岑参服软了。 “见过大都督” 第八十六章 大迁徙(7)虚幻的沉醉 大帐。 今晚,孙秀荣准备就在浑河交汇处歇息了,在貊歌长风等人的眼花缭乱,一顶通体白色,底边绣着金线的大帐很快就搭好了。 孙秀荣的大帐比寻常帐篷略大一些,直径约莫十二米,周边木柱高还是两米,正中顶梁高一丈。 被亲兵收拾的毫无烟尘的铁皮管子下面一圈铁质托盘,中间卡着茶壶,托盘上则放着细瓷茶杯。 眼下,碎叶军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制作瓷器上来,除了他这位大都督,其余诸人用的都是木制的或铜制的不易损坏,便于携带的用具。 “诸位,用茶烹制牛羊奶乃碎叶军首创,加上蜂蜜味道更佳,先尝一尝” 岑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是一股他在貊歌息讫部盘桓数月已经有些习惯了的奶腥味,不过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苦味霎时便掩盖住了这奶腥味,最后蜂蜜的涌入让奶腥味全数消散。 没多时,亲兵端来一大盘用木签子串着的烤羊肉,这样的烤制方法在此时自然也是头一遭。 此时的牧户烤肉都是大块大块的烤,然后用小刀割着吃,谁耐得烦将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木签子串起来烤制? 但孙秀荣做到了。 粟特商户最重要的产品之一的皮牙子粉、孜然粉,加上食盐,以及来自大唐的某种酱料,就是烤制这羊肉串的调料。 就着香甜的奶茶吃羊肉串,还是如此美味的羊肉串,当下这三人都有些顾不得自身的形象了,连几乎每日都在吃羊肉的貊歌长风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最后,孙秀荣无奈,只得让亲兵再烤制一些。 饭罢,此时再喝上没有掺杂牛奶的来自剑南的茶水,既能消腻,还能提神,众人一喝之下又是赞不绝口。 孙秀荣对着貊歌长风笑道:“可笑那葛萨骨啜只知晓打打杀杀,否则某也会送他一份包括烹制这羊肉、奶茶以及茶水的礼物,你既然来了,就便宜你了,哪日你离开了,我送你双份” 见貊歌长风欲言又止,他再次大笑,“哎呀,差点忘了,如此,某好事做到底,还送你一套铁皮炉子,不过你这帐篷顶部可得改造一下方可,否则,烟气极热,若是没有专门的设置,肯定会引发火情的” 李白吃过羊肉,喝过奶茶和茶水后这向往怛逻斯的心情便又增添了一份,他是不拘形迹之人,也笑道:“大都督,回到怛逻斯后,可否每日如此?” “自然,到了怛逻斯或者碎叶川任何一处城堡,粟特人的香料、酱料便更多一些,烤制的羊肉自然更加美味一些,若是配上在两丈深井泡制的西域葡萄酒,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李白的眼睛又亮了,孙秀荣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继续说道:“听闻三位都是诗词上的大才,眼下浑河交汇,周遭一片茫茫,景色壮美,何不赋诗一首以作谈资?” 李白笑道:“刚才貊歌长风大侍斤恰好得了两句,在下便越殂代疱说出来” “千山万壑赴浑河,大漠孤烟风怒号” 孙秀荣一听也不由得拍手叫好,貊歌长风却说道:“听闻博格达汗文武双全,对汉家典籍也多有涉猎,何不也来一首?” 孙秀荣笑道:“有这两位大诗人在此,在下何敢献丑?” 李白赶紧说道:“我等都是文人,吟诗作对乃寻常事,在下见识浅陋,并未见过边镇大将作诗赋词,大都督就不要谦让了,我等拭目以待” 此时,岑参也将目光看向他,此时,原本在他心目中“身长六尺,孔武有力,满面胡须,神色剽悍”的孙秀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举止有度,落落大方的孙灵石。 孙秀荣见状,暗忖:“乖乖,又要上文抄公了” 心里略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人,那人是清代的,有一首边塞词颇为应景,特别是其中有一句更是让他有些“心有戚戚焉”,便站了起来。 “诸位,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献丑了。某在西域之时,曾在怛逻斯听过胡人舞女演奏的教坊乐曲,该曲来自大唐,名字是,嗯,对了,叫蝶恋花,眼下时值黄昏,两河交汇之处,滔滔已失,大地一派萧索”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此地不知有多少部族驻牧,多少丁口繁衍,更不知换了多少名字,兴亡之更迭可见一斑” “但不变的是蓝天、厚土、大山、河流、草原,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也” “故此,在下便依着蝶恋花的曲调赋词一首,与诸位凑趣罢了” “咳咳”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仓髯松。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他将纳兰性德的“丹枫树”改成了“仓髯松”,因为此时在乌德鞬山,就以松树居多。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句“今古山河无定据”,这句原本是作为叶赫部后人的纳兰性德对于叶赫部、建州女真,建州女真与大明,建州女真与蒙古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感慨,用到这里却别有韵味。 乌德鞬山附近,匈奴人、鲜卑人、柔然人、鲜卑人来去匆匆,这里还是北匈奴最后在漠北盘踞之地,被窦宪击败后便一路西窜,最终在欧洲造成连锁反应。 而在眼下,大唐代隋也就是百余年,他孙秀荣真实身份还是杨家之后,联想到草原上的现实,中原何尝不是如此。 而他这样既拥有中原贵族血脉,又有草原渊源之人能走到哪一步岂能不由人浮想联翩? 再联想到他之前同南霁云所说的并传到内地的话语,加之将教坊乐曲纳入到词句里的新鲜做法,纳兰性德的才情,顿时让包括李白、岑参在内的诸人刮目相看。 三人都是有着“悲秋风”格调之人,就连貊歌长风虽然是以武勇见长,终究醉心于诗词,纳兰性德这首词顿时让步三人都沉默不语起来。 “好了” 半晌,只见孙秀荣再次笑道:“我本是大唐府兵,武夫一枚......” “一枚?”,岑参露出了差异的目光。 “咳咳”,孙秀荣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以为,区区府兵,就如同随波逐流一枚枣核,哪里有战事就调遣到哪里,打趣而已,岑录事不要放在心上” “对了”,他看向貊歌长风,“某见你背着一张沉重的大弓,莫非是御赐之物?” “正是”,说起他这张大弓,貊歌长风也来了兴趣,“我等虽然是游牧部族,以骑射见长,不过在战马上能开得动大弓的并不多,多是自己制作的单体弓,按照大唐的算法,也就是五斗力左右,能开动一石力以上力数者并不多” “话说回来,东边葛萨部的骑兵倒是有很多能开动一石力的大弓,不过......” 其实他想说的是“葛萨部承自薛延陀,看起来是骑兵,实际上是骑马步兵,自然能够开动大力数的强弓”,这是葛萨部的秘密,他看了看孙秀荣,终究没有说出去。 “不过是因为葛萨人大多身高力大而已” 葛萨的来历,孙秀荣自然听薛延陀部的薛怀贞和延铎说过,延铎力大无比,武器与高庭晖一样,是一对短戟,每把重达十五斤,后来当碎叶军规模扩大之后,整个薛延陀部就由薛怀贞来统领了,而延铎则加入到了碎叶军。 由于他力气大,孙秀荣便让他改任陌刀兵,眼下他是霫部两万四千碎叶军的陌刀总教头,并兼着博格达营的副尉。 听了此话,他也不以为意,一笑就带过了。 “这么说长风兄在马上也能将这具大弓运用自如?” “差不多” 孙秀荣心里一凛,再看时,只见他白皙的面色还带着一些红晕,便知晓他的病根了,便说道:“长风兄是否在雨雪天气或者风沙天气时咳嗽厉害,在长时间骑马时也是如此?” 貊歌长风也是心里一凛,暗道:“此人好生厉害,竟能从我的面色就能瞧出我的病症,漠北苦寒,生病了只能祈求萨满,眼下大汗引进了摩尼教,不过此教不许信教之人吃肉,只能吃粮食和菜蔬,我的一身力气全靠大量吃肉得来,眼下吃了一段时间菜蔬,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不过这全吃菜蔬和粮食倒是对我的病症有所裨益” “但一到风雪天气,还是狂咳不止,最厉害时,竟能一气咳上一刻的时间,差点背过气去,连本部大萨满见了也是面带忧色,我的一双儿女年纪尚幼,若是不幸早逝,貊歌息讫部落最终会落到何人手里还真不好说” “大汗固然信任我部,但也在部落里派了来自药罗葛氏的颉利发,若是我不在了,这大侍斤之位多半就是颉利发的了,进而再过个十余年,就没有貊歌息讫部了,而只有药罗葛部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神色不禁黯淡起来。 孙秀荣说道:“大侍斤勿忧,对该病,某以前也得过了,幸好遇到一位名医,开了一个方子,方子上的药物这乌德鞬山多半都有,我这里还备了一些,大侍斤可以先服用三个月,然后等春暖花开之时,派人上山寻找药物......” 说到这里,他笑道:“大侍斤对大唐诗词如此情有独钟,身边不可能没有唐人吧,放心吧,只要唐人,特别是读书人,多半是半个医生,结合图形,应该都找得到,若还是不放心,等我抵达怛逻斯时,再给你配一些,让胡商捎过来就是” 与李白、岑参谈了诗词,再与貊歌长风谈了病情,诸人顿时很快熟络起来,又热火朝天谈到夜半时分才各自散去。 送走诸人后,孙秀荣的神色竟一下凝重起来。 见到孙孝恪疑惑的神色,他说道:“我等是九月份从霫部出发的,眼下已是新年一月份,历时五个月,路上竟无半点阻碍,这正常吗?” “大都督的意思是......” “不好说” 第八十七章 冬之祭(1)代号“北匈奴” 喀拉湖,后世蒙古国西部大湖哈拉乌斯湖,喀拉即哈拉,均为突厥语里“黑色”之意。 在后世蒙古国,哈拉乌斯湖是仅次库苏古尔湖的第二大淡水湖,水面碧波荡漾,绿意盎然。 不过在唐代,它却是一个黑色的湖泊。 此时的喀拉湖两岸,高大的白杨、白桦、雪松、冷杉密布,密密匝匝的,将湖泊靠近河岸的地方倒映得昏暗阴沉,看起来就好像黑色一样,故名喀拉湖。 当然了,后世由于水土流失,过度砍伐,喀拉湖早就失去了他“喀拉”的一面,但依旧保留了类似的名字。 在喀拉湖的东边,还有同为蒙古国“五大湖”之一的哈尔湖和德勒湖,发源于乌德鞬山西端的浑河从哈尔湖东北约莫十余里的地方转向西北,最终汇入五大湖之一的吉尔吉斯湖。 吉尔吉斯湖之北,便是贪漫山(唐努山)之下的乌布苏湖。 这就是五大湖。 在喀拉湖西边,有发源于萨彦岭的科布多河从西面汇入该湖,南面,则是发源于金山(阿尔泰山)的巴彦图河从南面汇入。 三湖三河的极佳地貌,让这里成了五大湖区域少有的优致牧场。 这里,就是大唐在乌德鞬山以西设置最大的行政区域——浑河州所在,管辖的就是葛逻禄部落。 后世科布多城所在就是葛逻禄大汗叶护的大帐所在! 眼下,五大湖区域部族的分布大致是: 乌布苏湖附近,是辖嘎斯人的牧场; 吉尔吉斯湖附近,是依旧留在大湖区域的拔悉密人的牧场; 剩余地区,东西长约千里,南北宽约三百里的地方,就是葛逻禄人的地盘,其全盛时期丁口超过十万户,占据了除了乌德鞬山、乌布苏湖以外的整个五大湖区域牧场以及整个金山北麓。 当然了,沧海桑田,眼下的葛逻禄人在与拔悉密、回鹘联手击破突厥人,在最后一任突厥大汗死后,以前的铁三角便成了仇敌,先是回鹘人、葛逻禄人联手杀掉了被他两部推上突厥大汗之位的拔悉密大汗阿史那施,然后回鹘人在一个秋末冬初的时节突袭了葛逻禄人。 当时默延啜统领的三万回鹘骑兵击破叶护的五万大军,这一仗,导致葛逻禄人彻底丧失了乌德鞬山以西的部分牧场,回鹘人的赫赫威势还让除了谋落部之外的炽俟、踏实力两部远走他乡,越过金山来到了西域。 当然了,葛逻禄部远走他乡并不是从此时开始的,自从在唐太宗时代唐军击破突厥汗国时期迁徙就开始了,但大规模的迁徙却是从眼下开始的,葛逻禄人的迁徙还间接造成了怛逻斯之战的结果。 其迁徙的路径有两条,一条自然是沿着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峡谷西去。 另一条嘛,则是越过金山西段某处大的缺口来到天山北麓。 由于炽俟、踏实力两部的全部迁走,如今大湖区域便只剩下葛逻禄王族所在的谋落部,其大汗叫叶护,全名牟罗叶护,牟罗,即谋落也。 眼下的谋落部还有两万多账,冬季时则全部迁到三大湖附近,夏季时则迁到科布多河上游以及金山北麓,真正的逐水草而居。 这是因为,科布多河上游以及金山北麓与三大湖相比,海拔普遍高出千米以上,在冬季自然更为寒冷,而在夏季,却能减少蚊虫的滋扰——在草原上,密集的蚊虫异常吓人,特别是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尤其如此。 在浑河两条支流交汇处盘桓几日后,貊歌长风走了,若是按照往日惯常的情形,孙秀荣安排手下礼送一下就行了,不过对于这位回鹘汗国西南杀、貊歌息讫部大侍斤,孙秀荣竟然亲自送出了几十里地。 这一切,都被貊歌长风看在眼里。 孙秀荣送他的时候,只带了孙孝恪在内的三百骑,以貊歌长风能开动五石力大弓的实力,若是骤起发难,一举将孙秀荣格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孙秀荣依旧力排众议将其送出了三十里! 临别时,孙秀荣笑道:“长风兄,某只能送到这里了,按说,这里本是你的领地,某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后会有期” 貊歌长风似乎并没有特别感动,点了点头,拱了拱手便策马远去了。 孙秀荣等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才策马返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其身后传来一小阵马蹄声,孙秀荣听了,便立即将马速放缓了,脸上隐隐有些期待。 没多久,一小队约莫十余骑的队伍从雪尘里冒了出来,孙秀荣定睛一看,眼神不禁大亮! 为首的正是貊歌长风! “长风兄......” 貊歌长风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才说道:“孙郎,原本我是不应该再回来的,不过这几日与你相交,如沐春风,如饮醇酒,不知不觉就醉了,你这样的人,倒是与李太白有些类似,不拘形迹,但与之相比,又能很快端肃起来,果不负你在西域、漠北创下的偌大名声” “你歼灭了两万回鹘军,按说应该是我回鹘人的大敌才是,不过在下虽然远不如你,但有些事情还是分得清的,在战场上击败对手,虽然惨烈,也得认输,我最佩服的就是在野外真刀真枪击败敌人的人......” “哒哒哒......” 貊歌长风将战马又向前催动了少许,孙秀荣身后的孙孝恪等人见了,赶紧上前护卫,却被孙秀荣喝住了。 “孙郎” 此时,从孙秀荣这里看去,只见貊歌长风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显见的是进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有的。 貊歌长风的战马距离孙秀荣的火龙驹只有一尺远,两匹战马正在怒目而视,此时貊歌长风的声音也小了起来,他此时说的是粟特语,而不是时下非常流行的唐语、突厥语。 这几日相交,双方都得知对方能讲粟特语。 “一个月以前,某位大唐高官差人来到我这里,自然是撺掇我出兵攻击你等,既然来到了这里,多半也去了葛逻禄部落,此人来历非同小可.......” “哦?” “大郎可知黑衣卫?” “不知” 孙秀荣暗道:“老子前世弄了一个灰衣卫,就是为了避免与锦衣卫雷同,没想到这大唐竟然也有黑衣卫,这是什么来头?” 貊歌长风继续说道:“武周时期,将大唐李氏宗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还将彼等改了姓氏,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暗龌龊之名,比如虺姓,当今圣天子上台后,大部分宗室都恢复了原来的爵位,相当一部分都回到了原来的封地,但依旧有一部分留在原地......”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依旧静静地听着。 “你等是从天山北麓过来的,路过甘凉北部的大荒漠时,多半路过威远守捉城,其守捉使是一个叫虺其虬的人......” 此人孙秀荣倒是略有印象,不就是那位能够炼硝的人嘛。 不过,其姓“虺”,难道是....... 果然,貊歌长风继续说道:“此人是乃郯王李恽后裔,眼下是大唐盛世,此人为何还顶着虺姓在荒漠里居住?此中自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我在长安时,曾偶然打听到一事” “当今圣天子是通过豢养的胡人、阉人上位的,当时他还在潜邸,就招揽过来自五湖四海,身怀绝技之人,其中的佼佼者大多身着黑衣,在为其戡乱上位立下大功” “圣天子上位后,这黑衣卫自然不会公开露面,但据说有人在长安也发现过,这不是诳语,长安一到晚上就施行宵禁,除了少数人,比如金吾卫、侍御史、靖安司外,就是宫里临时有急事要出来的大小太监了” “有一次,巡城御史碰见了一件奇事,高力士的人竟然在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身上吃了瘪,那位小太监跪在地上目送黑衣人远去,这让巡城御史十分奇怪,便追查下去” “后来,这黑衣卫才稍稍露出了水面,但那位巡城御史以及当时的手下全部在一年内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理会黑衣卫了” “自那时起,我才知晓了还有黑衣卫这么一种人的存在” 孙秀荣点点头,“来到这里的就是黑衣卫?” “是的,是虺其虬的人,若是在下猜得不错的话,虺其虬就是隐藏在大漠里掌控整个河西、漠北、西域一带事务的黑衣卫头目,当然了,只是猜测而已” “来的人叫尉迟义臣,应该是凌烟阁功臣、鄂国公尉迟敬德之后,另一人叫侯静泽,却是同列凌烟阁功臣、陈国公侯君集之后,侯君集曾因谋反被满门抄斩,不过当时他曾带领大军攻破高昌国,纳了不少高昌国国王的妃子” “这些妃子他自然不敢带回长安,又不敢留在高昌国,于是便秘密安置在甘凉一带,此人就是这么来的” “这两人混在商队里找到了本人,好了,请恕我不能将实情全部说出,但孙郎需要知晓的是”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回鹘人那样能够审时度势,在尉迟义臣、侯静泽两人走之前,我曾强留他二位饮酒,终于套出了一句话” “哦?” “据说有一位大人物在居间联络,准备对大郎不利,彼等这个行动还有一个隐晦的名头,叫甚‘北匈奴’,我思索了半晌也没有头绪,大郎聪慧过人,必定能够猜得出是何意” “......” “......”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貊歌长风就走了,这一走自然就不会再回来了。 “北匈奴?” 孙秀荣的神色不禁严峻起来。 第八十八章 冬之祭(2)牟罗叶护 与纯游牧部落的回鹘人相比,葛逻禄人却是一个牧、农、猎相得益彰的部落,前文已描述过最先迁徙到夷播海附近,位于伊犁河下游三角洲一带的沼泽地葛逻禄人,他们就是农牧两便的部落。 孙秀荣的黑麦种子就是从那个部落那里得来的。 故此,一切关于游牧部落的想象在葛逻禄部并不完全准确。 再者,这里还有拔悉密部。 拔悉密,本意是萨彦岭一带的一种杂色马,后来驯养这种马的部落便成了拔悉密部,拔悉密马就是后世吉尔吉斯马的先祖,比突厥马更加高大,更加耐寒,大湖区域的诸部自然拥有不少。 有粮食、有拔悉密马,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辖嘎斯人、拔悉密人就有了在冬季作战的能力。 默延啜击破葛逻禄部后,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辖嘎斯人一开始全部投靠了回鹘人,不过在檀石槐台战役结束后,这三部便又首鼠两端了。 一个以葛逻禄部大酋牟罗叶护为主的秘密联盟在此时已经暗暗成立了。 在现在的大湖区域,辖嘎斯人有大约两万户,拔悉密人有万户左右,加上葛逻禄的两万户,加起来就是五万户,虽然依旧不如回鹘人,但如果联合起来,其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当然了,如果只是区区三部,孙秀荣并不怕,在大湖区域隆冬时节,就算葛逻禄人有粮食,但也不能养活太多骑兵,其常备军的数目不会超过万人,加上拔悉密人,最多不过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人就想对我下手?” 牟罗叶护既然在后突厥末期时代与骨力裴罗、阿史那施一起叱咤风云过,自有其过人之处,肯定不是傻子,他这一路多半是明面上的,真正的杀招还是藏在暗处的。 这会是谁呢? “大唐大官?” 一想到貊歌长风说的话,孙秀荣不禁摇了摇头。此人虽然给自己透露了底细,但并没有将实情全部说出来,当然了,也有可能他也无法探知全部实情,若是那黑衣卫真正存在的话,肯定是一支口风极严的队伍,不是像貊歌长风这样的人能够打动的。 左近,能够出动大军讨伐自己除了回鹘人,便是唐军了。 但是最近的唐军有三支之多,朔方军、河西军、瀚海军都有可能,不过河西军眼下的精力肯定牵扯在西海附近,由于石城堡的失去,让李隆基龙颜大怒,河西军没有任何理将目光投向漠北。 于是朔方军、瀚海军最有可能。 不过朔方军的大本营在灵州,就算此时有不亚于霍去病的大将,愿意在冬季跨越几千里大漠前来攻击自己,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于是就只剩下瀚海军了。 眼下程千里已经升任碶西节度使,坐拥两个军团,而瀚海军所在距离大湖区域只有千里之遥,彼等麾下又有早一步迁到西域的葛逻禄部、处密部、拔悉密部,若是出动一个军团,加上部分能够出动的三部部族骑兵,隐藏在金山北麓某处,在自己与葛逻禄人交手时突然杀出,还是会让碎叶军喝一壶的。 眼下自己已经来到了哈拉乌斯湖附近,而葛逻禄人的主力也在其附近,唐军以及麾下部族骑兵若是在前面高原上设伏基本不可能,因为连耐寒的葛逻禄人在冬季都要迁到了哈拉乌斯湖附近,唐军不可能在科布多河上游设伏,在眼下这个世界,没有一支军队能做到这一点。 在后世,也只有极度耐寒的哥萨克人能做到这一点。 于是,哈拉乌斯湖附近就成了必然的战场! 碎叶军是从哈拉乌斯湖以南的驿道过来的,驿道直通牟罗叶护大帐所在,在起身后都是一片荒漠,想要在冬季隐藏军力非常不容易,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在哈拉乌斯湖南岸(后世蒙古国曼汗县)宿营时,孙秀荣终于想通了一点。 想通了这一点,他好整以暇地睡下了。 次日,他依旧没有准备动身,若是葛逻禄人已经与唐人达成了某种密谋,牟罗叶护此时应该派人来邀请自己去他大帐做客才是。 果然,次日下午,从西北方向飞来一队骑兵,那些骑兵座下果然都是毛色驳杂的“花马”,一眼瞧去,这些花马在冬季并没有大幅消瘦,显见的是使用了粮食喂养的缘故。 其实,在距离科布多河不到十里的地方,还有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叶护若是想有所作为的话,就应该意识到想要击败自己并非易事,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完全可以抗住葛逻禄人万骑的猛攻并坚持到其它营头到来。 于是,将自己邀请到他的大帐,然后“摔杯为号”一举将自己击杀就是自然之选了,一旦碎叶军的大头目没了,内部必定乱成一团,届时,便是葛逻禄人以及藏在暗处的某势力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在大营以南,也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从金山上流下,有河流就有河谷,在前一世时,孙秀荣曾经到山上勘察过,该河的上游约莫六七十里处有一条小路直通科布多河上游,几与哈拉乌斯湖南面的驿道平行。 没多久,就在牟罗叶护的人到来之前,他将南面行营的总管白孝德叫到跟前面授了机宜。 然后,他跟着牟罗叶护的人走了,当然了,他不可能答应去他的大帐做客,而是答应在其大帐与博格拉营之间正中间的位置见面。 四十六岁的牟罗叶护得知此事后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孙秀荣的提议,虽然前不久苏希杰曾来此与其缔结了盟约,但在这个世界上,盟约也就是用来随时撕毁的。 到了哈拉乌斯湖以南后,碎叶军大队人马就被压缩在一处呈西北东南走向的谷地了,其东是哈拉乌斯湖,隆冬时节湖面的冰层几有四尺厚,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由于湖水清澈、干净,湖面中间位置的冰层还几乎是透明的,里面游动的鱼儿,摇曳的水草都能瞧得见。 但岸边由于数目众多以及水草茂密,连带着冰层也是阴沉漆黑的。 在隆冬时节,由于所有的河流顿失滔滔,便没有驿道一说了,可谓处处可过,故此,虽然叶护的大帐所在是科布多河最好的渡口所在,但在眼下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在叶护大帐以南十里的驿道上,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已经扎下了大营,大营周围打着一圈栅栏,里面十人一顶的帐篷几百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而在博格拉营与叶护大帐之间约莫五里的驿道上,孙秀荣终于见到了这位曾经与骨力裴罗、阿史那施一起上演了漠北三国演义的大酋。 与想象中差不多,此人身材中等,面相普通,头上缠着厚厚的头巾,头巾也是杂色的,身上穿着鹿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柄弯刀。 他带过来三百骑,一色的拔悉密马,就像奶牛那样的花色,身材比普通蒙古马高出约莫二十公分,在冬季依旧雄壮得很,骑兵都有甲胄——如果一个部族有定居耕种的习惯了,必定有能力冶炼金属,葛逻禄人就是其中之一。 叶护身上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内置了甲胄。 从其眼中闪烁不定的神色来看,孙秀荣判断:“此人自然聪明,但谈不上聪慧,真正聪慧者,无一例外都是大智若愚之辈,此人在拔悉密、葛逻禄、回鹘三部的斗争中始终屈居下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汗” “......大汗” 孙秀荣先微笑着称呼了一声,叶护略犹豫了一下,想起此人也是被诸部推举的“博格达汗”,最终还是挤出了“大汗”一词。 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说了几句话后,孙秀荣说道:“承蒙大汗瞧得起,允许我部从贵地经过,这份恩情,在下无以为报,等抵达西域时,自有丰厚礼物奉上......” 在说话时,孙秀荣就在心里盘算着,“此时我身后也有三百骑,每人手里还有震天雷,若是出其不意扔到对面骑兵堆里,必定造成其大乱,然后击破之,甚至歼灭之并无问题,至于自己,也能拿下叶护” “但问题是,叶护只是面上的人,若是我一举拿下叶护,暗处的人恐怕就不会露面了,眼下是隆冬时节,我的碎叶军在这种天气里战力最强,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明里暗里的敌人一举全部覆灭,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不过,如何既能控制住叶护,又能将暗中的敌人吸引出来?” 在说话时,他的目光偶然瞟到了远处,那里有与浑河一样从大山出来后泛滥纵横的宽阔河谷平原,在叶护大帐附近其宽度不亚于貊歌息讫,否则后世满清也不会此地设置将军城,与乌里雅苏台将军一时瑜亮,掌控这整个札萨克图汗部以及图瓦盆地。 在冬季,河流就算结冰了,由于蒸发的原因,其上依旧时常出现蒙蒙的雾气,孙秀荣一眼就看见了那片雾气! 霎时,他便有了计较。 与叶护又略略说了一会儿废话,双方互赠了礼物便各自离开了。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又一个黄昏。 似乎是因为今日日照较多,叶护大帐附近巴彦图河上面的雾气愈发浓烈了! 由于自己没有去叶护的大帐,而自己的牧户、民众大多被碎叶军各营头包裹在里面,黑夜,就成了敌人唯一可以仰仗的东西了。 自己之前与叶护缔结过盟约,今日又相见了,虽然不能说相见甚欢,但在彼等不知晓自己已经从貊歌长风那里洞悉其阴谋的情形下,彼等必定认为自己没有防备。 于是,趁着夜色进攻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在隆冬时节,在野外埋伏必定不能持久。 今夜,就是彼等发动之时! 第八十九章 冬之祭(3)寒光照铁衣 夜半。 月冷星稀挂远空,枯枝瘦影对苍穹。 博格拉营以北。 似乎有大的动静从那边传来,金鼓声、人马喧闹声,带着大片火光,似乎就要抵近大营附近。 傍晚时分,在博格拉营西南、东南大约五里处,碎叶军又设置了两座大营,与博格拉营形成鼎立之势,看样子孙秀荣是要将博格拉营附近当成当晚防御的重点了。 而在靠近喀拉湖的地方,并没有营垒的出现,而是一大片莫辨虚实的帐篷区,那里面可能住着牧户,农户,匠户,也可能住着军卒,由于向西迁徙的丁口所用的帐篷完全一样,外人不明就里的话乍一看都差不多。 而在靠近金山的地方,同样设置有三座大营,敌人想要从那里进攻亦不可得。 在东边,也就是大队人马的最后面,只有一座大营,这预示着孙秀荣并没有将后面可能的出现的敌人当成重点。 当然了,眼下西迁的人马被压缩在金山以北、喀拉湖以南、巴彦图河以东的区域里,长度有一百里,宽度有三十里,光靠几座大营是无法将里面的牧户、农户等遮护严实的,敌人若是大胆的话,完全可以从两座大营之间至少十里宽的缝隙钻过去,然后就大杀四方了。 但那样做的风险还是很大的,区区几十里的距离,一旦被碎叶军侦知,对其来一个关门打狗,必定能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叶护大帐附近的喧闹似乎正在印证孙秀荣的判断。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最终,博格拉营附近只出现几百葛逻禄轻骑,彼等在大营附近耀武扬威一番后便离去了。 从喧闹到轻骑兵出现,中间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喀拉湖的冰面上,正悄没声息地行走着一大队骑兵,冷月、寒冰、花白马、羊皮大衣,当他们行走在冰面上时与周围环境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这才是叶护的杀招! 对于碎叶军大队的布置,叶护自然探查过,因为在碎叶军驻扎的范围里自然还有他手下的牧户,对于牧户的行踪,孙秀荣并没有完全封锁,因为这里除了荒漠、大湖,还有连绵不绝的荒山,想要完全封死根本做不到。 得知碎叶军在东头、南头、西头各设立了几座大营,而靠近喀拉湖的地方并无“营帐”时,叶护自然将进攻重点放在那个方向。 说起这拔悉密马,原本是萨彦岭大山上的野生马,既然是大山上的野生马,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种马除了耐寒、耐旱,还有一宗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其脚趾。 当然了,所有的马匹都只有一只脚趾,拔悉密马也不例外,否则也不能在高速奔驰中承受巨大的冲击力,不过这种山地马的脚趾却很奇特,虽然看上去还是一整只脚趾,不过其天生凹凸不平,中间略微凹陷,前后稍稍凸起。 这样的形状自然不能驮着骑兵快速奔走,那样的话必定会损坏马蹄,不过这样的脚趾若是在山地或冰面上行走却大为有利,能够比寻常平蹄马有更大的抓地力。 于是,在大湖区域的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部落,对于拔悉密马的马蹄就有特殊的处理——在冬季,由于地面湿滑,他们多半不会对马蹄进行修理,而是保持其原装,到了春夏季节则修剪成平整模样。 这是三部的秘密,当然了,三部在全盛时期部落加起来有十余万户,不可能完全保守住秘密,但问题是,就算在冬季不修剪马蹄,也不能长时间使用战马,在驮着一百多斤骑兵的情形下长时间奔驰、作战,马蹄也有开裂之虞。 加上隆冬时节粮食缺乏,本就不是适合作战的时节,就算突厥人、回鹘人知晓了这个秘密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对于三部来说,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秘密。 他们中的青壮普遍有两匹可以用来作战的战马,一匹是主力,另外一匹则是用来备用的,在特殊情形下,自然可以用来长时间作战! 踏上喀拉湖的这大队骑兵显然是后者,一色的特殊马蹄,还包裹了枯草,如此一来他们在冰面上旁若无人地行走着。 当然了,他们的拔悉密马都上了嚼子,在冰面上也没发出大的声响。 没有人会预料到葛逻禄人的主力竟然是从冰面上过来的。 除了孙秀荣。 当一万匹战马踏上冰面时,不可能不发出半点声响,由于声响可以通过冰层传播,孙秀荣一早就得知这一状况。 拔悉密马的秘密,冰面的秘密,作为后世来自林中的他来说完全不是秘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护竟然从冰面上带过来上万骑兵! 这一次,他下了巨大的赌注。 能够促成他下定决心投下这个巨大赌注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随着在喀拉湖岸边用长达一米、由硬木制成的“听筒”获悉敌人的动静后,孙秀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显而易见,葛逻禄牧户是被他主动放走的。 对于拥有钉套的碎叶军来说,没有什么比在冰面上更能发挥其战力的优势了,就算拥有独特马蹄的拔悉密马也不行。 在冰面上,进过反复调试过后,钉套上面凸起的铁钉高度在此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既能防止战马在湿滑的冰面上奔驰时不会滑到,还能有效阻止突然停住时由于铁钉插入冰层太深而向前倾倒的问题。 拔悉密马的特殊马蹄加上干草就差远了,它们只能让战马以比正常行走快一些的速度尽快抵达岸边,然后偷袭岸边的碎叶军! 在冰面上战斗? 纯属想多了。 但碎叶军完全可以。 得知了葛逻禄人的动静后,在喀拉湖岸边密集的帐篷群里也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战马! 原来,这个战场是孙秀荣特地为叶护挑选的,在最前面,表面上看有三座大营,实际上真正有人的还是博格拉营,剩余的两座大营完全是空营! 马璘带着饶乐营、室韦营、敕勒营三个营头迎了上去。 踏上冰面后,一股沁人的寒气立时扑了过来,让久经考验的悍将马璘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直到如今,他还是对直接面对唐军心有芥蒂,但对于打击胡人,马璘自然是毫无波澜。 他亲自带着饶乐营处在正前面,让阿布思带着敕勒营在其西边行动,而让室韦营的羽缺带着室韦营在其东边行动。 这里的喀拉湖东西宽度大约五十里,以饶乐营为中心,另外两只大军与其相隔大约二十里完全做得到,而二十里,对于碎叶军骑兵来说呼吸可至。 没多久,马璘的饶乐营就在距离岸边五里处遇上了叶护亲自率领的大军! 甫一遇到饶乐营,自然也是让叶护大吃一惊,对于偏隅于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来说,碎叶军固然威名赫赫,但具体细节却不为所知,但在冰面上作战,别说碎叶军了,就连他们这些拥有拔悉密马的部落也不敢想象。 在清冷的月光下,所有的葛逻禄骑兵在羊皮大袄外面罩了一件半身铁甲,葛逻禄尚黑,铁甲也是漆黑一片,在冷月的照射下分外显眼! 而对面的饶乐营大致如此,饶乐营在碎叶营北边,也是按照黑色的棉甲来制作的,与葛逻禄人不同,碎叶军的棉甲长度过膝,为方便骑马,在腰侧开叉。 远远瞧见大队敌人后,马璘立时兴奋起来! 作为前瀚海军都虞侯的他从未想到打仗也有这样进行的,跟着机巧百出的孙郎,他确实大大开了眼界。 “咻.......” 此时由于两军相遇带来的嘈杂声,想用金鼓声与室韦营、敕勒营联络就有些不合适了,想从十余里开外进行声响上的联络无异于异想天开。 饶乐营的上空此时出现了一阵奇异的景象。 一大簇“火箭”飞上了天空,火箭带着啸声和亮光,在夜色里十分突出,一刹那,将周围大约几百亩的冰面照得通亮! 这便是碎叶军炼制火药带来的副产品了,此时鞭炮已经在大唐出现,能飞上天空的鞭炮也有,不过并非主流罢了。 但碎叶军却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见到上空的亮光后,叶护不禁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碎叶军有天雷地火之技,为何还要巴巴地迎上来?” 不过眼下也容不得他蹉跎了,上空的亮光骤现时,马璘已经带着饶乐营冲了过来! 还是老套路,先是一阵用强弩射出的抛箭,抵近后一阵短弩,然后从敌人缝隙里杀了过去! ....... 见到上空的亮光之后,东侧的羽缺带着两千骑兵扭转马头向西杀了过去,而西侧的阿布思同样带着两千骑兵向东杀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碎叶军一个营头有三千人,为何这两个营头只有两千人? 在羽缺、阿布思各自带着两千骑横向移动时,室韦营里的副尉苏哈带着千骑继续向北走,走出大约五里时才再次折向西边,而在敕勒营里也有千骑在其副尉的率领下进行着与苏哈一样的动作。 没多久,两支骑兵就在叶护大军的后面汇合了! 这支两千人的队伍此时就归属苏哈统一指挥了。 合围,这是孙秀荣一开始就策划好的。 ...... 正面,马璘带着羊皮手套,一手流星锤,一手浑铁枪,在葛逻禄骑兵里如入无人之境,此时,对于碎叶军来说是真正的穿刺战术! 在冰面上行走时,就算是尚处于蛮荒时代的葛逻禄人也知晓,虽然冰层很厚,但若是大队人马挤在一起还是很危险的,于是他们散的很开,这便给马璘的北面军团实施穿刺战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寒风的呼啸声,马匹由于寒冷而不停打着响鼻的声音终究被喊杀声掩盖下去了,一万大军,加上阵型松散,铺在冰面上时也有二十里远,当马璘手中的流星锤将远处的一个葛逻禄骑兵击倒时,前面顿时一亮! 第九十章 冬之祭(4)朔气传惊雷 巴彦图河上游,靠近金山的地方有一个宽阔的谷地。 此地北面就是巴彦图河,东、西、南三面都是金山余脉,谷地开口约五里,进深至少二十里,期间原本有一条河流从开口处汇入巴彦图河,眼下自然冻得结实,该河就算在春夏时节河水深度也不会超过两米,秋冬时分多半不会超过一米,眼下几乎冻到河床了。 也就是说,整个河谷浑然一体。 三面是山体,只有北面是巴彦图河,而巴彦图河的北面也是山体,此地自然是上佳的避风之地,由于谷地开阔,由于冰层可取水,自然成了设置秘密营地的绝佳场所。 带着碎叶营悄悄抵达谷地附近后,站在一处山顶,冒着四面八方吹拂过来强劲的寒风,白孝德强自稳住了身体,但他见到这处谷地时也不禁暗自感慨。 “大郎莫非是神人?怎会预知此地有一处谷地可掩藏军力?” 孙秀荣自然知道,后世满清在札萨克图汗部与准噶尔汗国反复厮杀,眼下叶护大帐一带便是双方斗智斗勇之地,此处也是满清大将傅尔丹屯兵之处,在大夏军统一扎萨克图汗部战役里,此地也是大夏名将拔野峰大营所在。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眼前朦胧的月色里,谷地里虽然有大量帐篷存在,不过并没有多少声响。 白孝德率领碎叶营突进去! 令他失望的是,大营里剩下的只有少量的步军,在碎叶营的冲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但白孝德这一举动,让一支正行进在巴彦图河东岸往北朝着叶护大营方向移动的大军有些迟缓了。 此时,距离叶护安排人在博格拉营前面闹出偌大的声响和动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按说此时叶护的大军已经同碎叶军交上手了,葛逻禄人是突然发动,而碎叶军是懵懵懂懂,谁胜谁败一眼便知。 但大军还是停了下来。 这支大军约莫万人,全部骑着马,在其最前面,则是一直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 当然了,只见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多,约莫千人,不过都是身材高大之辈,全身包裹在磨得晶亮的铁甲里,每人手里拿着一杆长刀,一杆长约一丈的长刀! 长刀同样晶亮,与他一身银甲的主人浑然一体,在冰冷的月色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陌刀兵! 对了,既然有这么多陌刀兵,这支大军自然来自大唐,陌刀兵中也有一杆大旗,模模糊糊中,“荔非”两个白底黑字勉强能瞧得见。 队中,也有一人扛着陌刀行骑在一匹极为高大的白色焉耆马上,与周围一色银甲不同,此人却穿着一身山文甲,显见的是一员大将。 若是孙秀荣在此,见到此人,肯定会脱口而出! “荔非元礼!” 对了,此人正是荔非元礼,前安西跳荡营佼佼者,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牙兵、外行官,夫蒙灵察调到幽州之后,荔非元礼留了下来,并成了继任碶西节度使的程千里的陌刀将。 在大唐安西一个标准军团的配置里,一般会有两千陌刀兵,眼下只有一半,显然程千里只带来了一半人马,将整个北庭都护府的一整个军团全部带过来,连一向胆大妄为的程千里也不敢做。 荔非元礼能够留下来辅佐程千里,也是有原因的。 与夫蒙灵察相比,程千里更为骁勇,也更为贪婪,这倒是与荔非元礼极为对脾气,夫蒙灵察走后,其手下的荔非元礼、毕思琛、贺娄余润全都投靠了程千里,这些人与程千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极为悍勇,程千里、荔非元礼都能当陌刀兵,粟特人毕思琛、鲜卑人贺娄余润也是极为精通骑射之人。 极为贪婪,这里面的故事有大把,就连同样贪婪的高仙芝在他们面前也是望洋兴叹,历史上的高仙芝在没有当上都知兵马使之前,还需要向这些人贿赂才能安稳在安西待下去就可见一斑。 这里要说明的是,随着程千里的上台,以及像荔非元礼这样的人物迈上历史舞台,安西的府兵制至此完全崩坏了。 这样的人物,每人名下都有几千亩种子田,普通田地自然更多,就算他们调任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依旧会维护着他们的田地。 从天宝五年开始,一个新的豪强集团在安西、北庭出现了。 程千里、荔非元礼、毕思琛、贺娄余润在军事上的能力自然不小,不过他们却是给大唐府兵制遮羞布最后揭幕之人。 这一次,在朝廷授意下,程千里亲自带着万余大军来到了大湖区域,为的就是给碎叶军“最后一击”。 当然了,若是只有葛逻禄人,程千里绝对不会冒这个风险的,这一次,他除了带过来整个瀚海军,手底下自然还有前阿史那氏麾下的拔悉密部、处密部、沙陀部部族骑兵。 骑兵数量也在万人上下,领头的就是沙陀部的首领,实际上是他的连襟的朱邪骨啜支! 那位本来要娶处密部大酋之女、被大唐册封为郡主的,却因为美艳过人被程千里偷梁换柱之人。 这一节,骨啜之自然是吃了一个哑巴亏,不过他娶的也是处密部大酋的女儿,只不过并不是受封为郡主的那位罢了。 沙陀部,便是从骨啜之时代开始崭露头角的。 该部能够崭露头角,一来因为程千里,二来因为阿史那施。 阿史那施原本是突厥人安排在拔悉密部的颉利发,后来干脆成了该部的大侍斤,一度与回鹘、葛逻禄成为漠北三雄,阿史那施死后,拔悉密部便分化成三部。 留在天山北麓的部众自然最多,有三万帐,留在吉尔吉斯湖附近的以及金山东端的各有万帐左右,阿史那施死后,大唐为了进一步分化天山拔悉密部,将大约万帐迁到了后世塔城一带,将大约五千帐分给了此时对大唐毕恭毕敬的沙陀部。 而将五千帐分给了同样对大唐恭敬的处密部。 迁走一万帐后,天山北麓自然空了下来,大唐此时将原本在甘凉一带北部游牧的契苾部、思结部迁到了这里,并将各五千户拔悉密部牧户分给他们,一去二来,此时的拔悉密部已经面目全非了。 按照程千里之前的筹划,在葛逻禄人开始第一击后,骨啜之的部族骑兵将会从碎叶军东面进行第二击,此后才是唐军的出动。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按说,一个千里迢迢带着老弱妇孺迁徙的部落,在迁徙了约莫一半路程,正是最为疲惫的时候,对于途中遇到的以前联系过并结为同盟的另外一个大部,应该深为信任才是。 眼下是隆冬时节,漠北,在冬季打仗不是一个好的主意,硬上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很有可能意味着当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某个部落不复存在了。 秋收冬藏,在漠北更是如此。 反其道而行之者,必受反噬! 当然了,有着充足粮食储备的唐军是不会这么想的,有唐以来,不止一个君王似乎抓到漠北草原部族的弱点,就是在冬季出兵,往往受到奇效,那时,唯一制约唐军的就是气温了。 抵近叶护大帐附近时,走在最前面的荔非元礼突然在上空看到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这种烟花异常晶莹、璀璨,应该是一大束一起发出来的,带着啸声,荔非元礼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还以为是大自然的奇迹,等他突然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 巴彦图河东岸,碎叶军自然安排了侦骑,见到唐军过来后,立即释放了烟花! 而在此前,侦骑已经将唐军行军的顺序报给了埋伏在左近的碎叶军! 前面说过,当大队开始迁徙时,孙秀荣将八个营头分成了北、中、南三个行营,处在南面的是白孝德的碎叶营、耿思都的库莫营、南霁云的郁雨陵营,而堂而皇之在叶护大帐附近立营的则是高庭晖的博格拉营。 不过,当伏击上空璀璨的烟花出现后,首先接到消息的却是高庭晖! 也就是说,他那座大营里的碎叶军或者没了,或者换成了他人,在如此紧张的夜晚,孙秀荣自然不愿意让任何一个营头闲着,于是,藏在他那座大营里的人马就呼之欲出了。 是的,那里面的人马已经换成了独孤部屈突于率领的三千青壮! 高庭晖是见过陌刀的,不过时下此物并没有大规模装备河东、河北边军,但一想到此物的厉害,当他第一次收到唐军行军顺序的消息时立即做出了安排。 有唐一代,出身高句丽的大将也不少,不过在玄宗时期,当以高仙芝、王思礼、高庭晖三人最佳,其中单以武力论,高庭晖自然超然其上,但以高庭晖之武勇,依然对陌刀兵异常谨慎,显示了陌刀兵是何等可怕。 孙秀荣有了八个营头后,除了按照以前碎叶军的标准配置,还多增设了两百人,其中一百人就是陌刀兵,另外一百人则是炮兵。 指望这两种人是无法战胜陌刀兵的,不过碎叶军还有一个利器。 重兵营! 是的,就在上空烟花灿烂绽放时,荔非元礼的陌刀兵正好位于巴彦图河东岸一座小山附近,小山走向几与巴彦图河平齐,长约三里,由于巴彦图河的泛滥,驿道就是贴着小山设置的! 灿若流星的烟花逐渐消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味道,就在包括荔非元礼在内的所有陌刀兵都满是疑惑时,从小山上突然扔出了大量黑乎乎的东西! 那确实是黑乎乎的东西,大体呈圆形,但并不规则,周身漆黑,一端正在冒着火花! 这又是一个令陌刀兵们感到疑惑的物件儿,若是有人埋伏,从山上扔下来檑木滚石,他们绝对不会惊诧,反而会迅速组成防御阵势,以陌刀兵的锐利,当其有机会实施反击时,基本上既就是敌人覆灭之时了。 但这些东西并不是! “轰......” 令他们更为惊异的还在后头,大片黑乎乎冒着火花的东西飞到他们的上空后,没多久,有的就在他们头顶炸开了! 有的则继续往下落,掉到人群中才发生爆炸! 是的,这是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埋伏在这里的重兵营,五百重兵营每人携带了三枚震天雷,一种用最粗陋的生铁铸造的简易榴弹,装填着铁屑、碎石子和火药,当引线引燃火药后,火药瞬间燃烧产生的动能能冲破粗铁外壳,并能让粗铁外壳本身碎成好几块! “下马!” 荔非元礼不愧是青史有名的人物,在遇到那灿若流星的烟花后就发出了命令——陌刀兵,马匹只是他们的代步工具,他们强悍战力只有在结成阵势进行步战时才能发挥出来! 但他快,敌人反应更快,当他们刚刚下马,堪堪结成阵势时,一大片震天雷就驾到了! 其实,对于全身都包裹在铁甲里的陌刀兵来说,四散的铁子、石子杀伤力有限,但带给他们的恐惧却是致命的! “往前冲!” 此时,若是荔非元礼纠集队伍上山与碎叶军重兵营厮杀,没准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物,出于对震天雷的恐惧,便下达了新的命令。 第九十一章 冬之祭(5)双戟双枪 “轰!!!” 前面,已经结成阵势的陌刀兵又听到了他们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比刚才的更浑厚,更粗壮! 前面自然是博格拉营摆出来的十门火炮了。 巴彦图河一侧的道路还是很宽阔的,十门火炮摆上去后,分成三轮进行了发射,这样自然是为了让人以为那黑乎乎的铁管子似乎能无穷尽发出铁蛋似的,故此,当三轮火炮射完后,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陌刀兵,包括荔非元礼在内都慌不择道地朝后面跑去! 一旦是这样的陌刀兵,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高庭晖一咬牙,带着五百重骑兵冲了上去。 所谓重骑兵,有几个特点。 一是马匹都是最为高大神骏的,否则也驮不动同样高大强壮的重骑兵。 二是甲胄,对于骑兵来说,自然还是一身棉甲,不过时至今日,重骑兵的马匹前半身(马头、抹脖子、马胸)、马臀都披挂上了一层与重骑兵一模一样的棉甲! 三是重骑兵的武器。 来到这个世界后,由于还是纯粹的冷兵器时代,国力强盛的大唐对于士兵的甲胄安置也来到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时代,对于陌刀兵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人手一套最为厚实的铁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而从西域来到霫部后,孙秀荣发现如果遇到敌人的重步兵,或者类似于陌刀兵那样的特殊重步兵,再用握着虎枪的重骑兵冲锋效果并不明显,反而是像原妫州乌氏兄弟那样的铁锏、铁鞭最有效。 当重骑兵高速冲入重步兵阵营里后,除了利用马匹加骑兵强大的惯性撞倒敌人外,重骑兵用铁锏、铁鞭居高临下对重步兵进行砸击才是最有效的,唐宋时代,铁锏、铁鞭都大行其道,但到了火器开始出现的元明时代时,这样的武器反而越来越少了,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在碎叶军中,有两个人手中的武器是两把铁戟,两把浑铁戟,通体由精铁打制的短戟,这样的铁戟长约三尺,分量足,可刺、可砍、可砸,当然了,非力大者不能使用。 高庭晖使用的双铁戟是自己让铁匠打的,另外那人,薛延陀部的延铎则是从供奉典韦的庙宇内偷出来的。 这两把铁戟分量差不多,每把都在十五斤左右,当用有着月牙的一面向下砸击时,再厚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而跟着高庭晖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一百重骑兵手里则统一拿着十斤重的瓦楞锏,同样是可刺、可砸的利器! 这样的武器自然不是孙秀荣来到霫部后新打制的,而是从妫州武库里搜刮而来,因为乌氏兄弟最喜使用铁锏、铁鞭,跟随他们来到河北的羌人自然也多使用这样的武器,导致妫州城有相当的储备,孙秀荣见到后,自然全数抢走了。 眼下,八个营头,每个营头都有一个重骑兵营,而每个重骑兵营就有一百拿着这样武器的重骑兵! 跟着这一百骑后面的自然还是战马只有前半身包裹着棉甲、拿着虎枪的普通重骑兵(对于碎叶军来说,能够使动虎枪者也算重骑兵了,普通骑兵只能使用骑枪)了。 全身披挂的重骑兵虽然不耐长时间冲击,不过高庭晖眼下的头号难题就是将唐军的陌刀兵彻底击垮,那就必须将重骑兵完全、彻底地用上! “隆隆......” 精挑细选的肩高普遍在五尺以上、裹了棉甲的战马加上骑兵高速奔驰时带来的威势非常惊人,此时,就算荔非元礼醒悟过来转身纠集陌刀兵对碎叶军进行砍杀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陌刀兵出现的初衷就是为了对付游牧部族的轻骑兵的,对上全副披挂的重甲骑兵虽然也能造成一些威胁,但那是在结成严密阵势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做到的,在自己奔逃时全无可能! “砰......” “扑......” 驿道上,战马与陌刀兵相撞产生的声音、重兵器砸在铠甲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战马卷起的尘埃,在朦胧的月色里,似乎形成了一道暗灰色的巨龙滚滚向前! 挡者披靡! 重骑兵狂飙而过时,身后拿着虎枪的骑兵以及山上重步兵便跟着打扫战场,没多久,高庭晖的眼前一亮! 前面出现了一大堆骑兵! 唐军重骑兵! ...... 当见到天上绚烂的烟花以及随之而来的啸声、爆炸声、轰鸣声后,紧随着陌刀兵,带着约莫一千重骑兵的程千里不仅有些后悔了。 当白孝德带着碎叶营从他身后出现后,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敌人既然能够从小道穿插到他身后,就意味着对战事肯定有了通盘的考量,葛逻禄人、沙陀人的攻势是否能奏效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他也是鬼迷心窍,就是因为孙秀荣在路过处密部时洞悉了他偷梁换柱强娶郡主的秘密后,他的心里一直存在芥蒂。 假若孙秀荣带着霫部是从天山北麓返回西域的,他肯定会纠集整个北庭和安西的人马进行拦截的,他现在是北庭副都护兼安西副都护,还是碶西节度使,有能力抽调大军进行拦截,而不是在以前,他只是瀚海军的军使,只掌管着天山北麓的军政大权。 故此,当孙秀荣从他的领地路过东行时,他强忍住了截杀的心思。 得知孙秀荣要带着大部经葛逻禄部通往斋桑泊,然后回到碎叶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何况此时朝廷又给他下一一道“相机行事”的密令。 大冬天的,唐军的战马虽然有充足的草料和豆料给战马加持,但深入一两千里来到金山北麓作战,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有着极大凶险的事。 故此,他这次除了联络葛逻禄部,还将天山北麓的处密部、沙陀部、契苾部、思结部四大部的常备军抽调一空,总额近万,让名义上是大唐郡马的朱邪骨啜支统一指挥。 在他看来,瀚海军本就是北庭、安西七镇里最厉害的骑兵(北庭、安西比较,北庭由于草场广袤,出产良马,自然骑兵众多,瀚海军一万骑,基本上是真正能在马上作战的骑兵,非实际上是绿洲城邦地带的安西四镇可以比拟),加上一千陌刀兵,没有失败的道理。 加上沙陀四部、葛逻禄的人马(拔悉密马、半牧半农的部落)的加持,三万多精锐攻打一支长途跋涉过后的疲惫之师想要失败也难。 但如果他与叶护不用阴谋诡计,而是就在后世科布多附近摆下大阵,与碎叶军硬拼,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可喜的是,在眼下公认的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死于碎叶军之手后,整个大唐的将领在面临碎叶军时终究在气势上矮了一些,于是,连最不喜欢用计的将领也想通过细致的筹划达致“万无一失”。 想不到的是,这正好是孙秀荣所希望的。 当白孝德的碎叶营攻入程千里的大营,大营留守的少数骑兵将这个消息报给他时,刹那间,他就有些灰心丧气了。 大营丢失,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他必须夺回来。 于是他亲自率领三千骑反身杀了回去,于是就遇到了白孝德! 与高庭晖不同,白孝德还是双铁枪的配置,突前的一百骑则不是与博格拉营一样的铁锏,而全部是虎枪! 这是因为,与包裹严实的陌刀兵、重步兵(唐军里的跳荡营)相比,唐军普通骑兵也就是一身皮甲而已,只有重骑兵才有一身铁甲。 因为唐军的主要大多是游牧部族,那些骑兵甚至连皮甲也没有,自然无须武装到牙齿,可惜他遇到的是碎叶军,一支至少在装甲上带有某种“加强版唐军”味道的骑兵! 与碎叶军一样,唐军骑兵配置的大多是骑枪和骑刀、弓箭,眼下程千里为了尽快赶回大营,自然没有将自己的重骑兵放在最前面,而全部是轻骑兵! “砰......” 两支骑兵在月色下相遇了! 最中间的白孝德的双铁枪在这种场合下几乎没有对手,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就杀到了程千里附近! 此时,前面的爆炸声、轰鸣声声声入耳,让带着重骑兵的程千里愈发焦躁,而此时,似乎在月色下见到了程千里那高大的身材以及身后大大旗,白孝德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重骑兵杀了过去! 而在程千里的身后,高庭晖高举着双铁戟也杀到了! 一刹那,在前后都有大敌的情形下,程千里还是选择了白孝德,因为他知道前面的敌人既然突破了陌刀兵,这实力实在不可小觑,而后面的敌骑虽然也非同小可,但以唐骑的赫赫威势,还是大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他盘算的自然没错。 虽然府兵制早就名存实亡,一些特殊兵种,比如骑兵、重步兵、陌刀兵更是再就成了招募的职业兵,但就算是以前的府兵,其每年操练的时间也不是周围部族能够比拟的,转成职业兵后,以大唐的财力和盛世下的军纪,这操练就更加勤便了。 像眼下这种情形,出塞作战的唐骑经常会遇到,程千里自己就是一个打小就在西域当兵,并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遇到的这种情形更是数不胜数,在那种情形下,在渡过一开始的慌乱后,在损失掉一小部分军力,以便为剩下来的大多数军力有时间结成阵势后,反败为胜的情形乃司空见惯。 程千里相信这次也大有可能。 程千里能从小兵爬到节度使的高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史载其身高七尺,实际上已经超过两米了,自然力气极大,用的武器也很霸道。 他与白孝德一样,用的都是双铁枪! 眼见白孝德朝他冲了过来,他略一沉吟,便将左手中略短一些的铁枪朝他扔了过来! 这才是程千里屡试不爽的杀招! 这也是他能从一个小兵能够再五十岁以前爬到节度使高位的不二法宝! 以往,他通过以身犯险,吸引敌人大将前来击杀他,却被他反杀的不计其数,从而获得了无数功勋。 他的右手自然握着那杆用来主战的长铁枪,但左手的用来防御的短铁枪却有三根之多! 这一招,他自从成为将领一来已经练习了几十年! 短铁枪带着尖啸飞向了突前的白孝德! 第九十二章 冬之祭(6)天山诸部 但凡武艺高强者,感官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出一些。 夜色里,突前的白孝德感受到了一丝不详,他下意识地将头伏在马脖子后面,刹那间,但觉一道黑影从他头上一闪而没! “呜......” 后面传来想要叫出来却又出不了声的闷哼声,白孝德没有回头,他知晓自己的亲兵被那道黑影击中了,还击中了脖子! 眼下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只有杀了眼前那人才是正理! 双方的距离很短,当程千里扬起第二支短铁枪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只有十丈的距离! 此时,白孝德率先发动了。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骑兵营(按照唐军的编制,占据三千人营头的一半,分为三个五百人的小营,都配有短弩),白孝德由于武器是双铁枪,几乎很少用到短弩,不过这一次他将其拿到了左手里! 在程千里再次掷出短铁枪之前,白孝德扣动了短弩的悬刀! 十丈的距离,自然在短弩的有效打击范围,不过想要击中浑身山文甲的程千里并不容易,但白孝德这一次显然不是奔着程千里去的,而是奔着他的战马去的! 作为安史之乱中有数的名将,还是胡人,白孝德除了闻名于世的双铁枪,骑射功夫自然也是一顶一的,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形下他不使用短弩,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精通此技。 大约六寸长的弩箭击中了程千里的战马! 作为贵为节度使的高官,程千里的战马自然是万里挑一,非但如此,战马也裹上了半身皮甲,但在十丈的距离上,弩箭还是击中了战马的胸部部位! 不过就算在十丈的距离,短弩的威力也是有所不如的,在击中战马的胸部后,由于坚实皮甲的阻隔,弩箭只没进去大约一寸的程度,但这就够了,白孝德也没指望就凭着区区一箭就能射中对方大将的战马。 战马吃痛之下猛地往前窜,此时,就算程千里身边还有他十余年来在安西、北庭搜罗来的骁勇牙兵也跟不上了(参考用马靴的倒刺刺激战马),只能目送程千里一个人骑着战马窜在最前! 此时白孝德已经赶到了! “叮.........................” 抡起分量,程千里手中的浑铁枪比白孝德的还要重一些,不过眼下情形又不同,白孝德是蓄势待发,程千里却是赶鸭子上架,原本势均力敌的两人在出枪的一刹那却分出了高下! 程千里的长枪脱手了! 前面说过,程千里是一名身高高出六尺的昂藏大汉,比有名的陌刀将李嗣业还要高一些,一身力气也大的出奇,他是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虽然最近十年都是在副镇守使以上的高官行列渡过的,不过他从未停歇过习练武艺。 而白孝德的全盛时期尚未到来,为何白孝德奋力的一击就能让程千里吃瘪? 因为当程千里的战马窜到白孝德跟前时就再也吃不住痛了,哀鸣一声后就倒下了,就在一刹那,原本高大的程千里顿时身形一挫,全副身心也都放到了战马上,此时居高临下的白孝德的浑铁枪正好击在他握枪的部位! 夜色里,白孝德自然无法看轻此人是谁,便也没有下马取其首级什么的,而是重新让短铁枪回到自己的左手,一手长枪,一手短枪继续往前冲,很快就杀入到唐军骑兵大阵里! 而在后面,高庭晖的重骑兵遇到了断后的唐军重骑兵。 此时,高庭晖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唐军的重骑兵建军的思路与乌氏兄弟差不多,一千人都是清一色的重甲、铁鞭、铁锏! 双方在巴彦图河东岸约莫两里宽的河岸上厮杀起来。 此时,依着双方的实力,就算程千里出了意外,想要在短时间分出胜负并不容易。 但这是在地面正常的情形下才有的状况,若双方还是在宽约十丈的道路上厮杀,恐怕打上一天一夜也分不出胜负,但当两支实力相当的骑兵厮杀在一起后,自然不会拘泥于驿道了。 眼下正是隆冬季节,巴彦图河两岸懂得结实,不过越靠近河道,地面就越是湿滑! 后来,碎叶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意将战团往河道附近引,当大战正酣时,又是夜色朦胧的当头,绝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于是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厮杀已经延伸到整个巴彦图河东岸了! 此时,从河对岸另外一支骑兵队五冒了出来。 耿思都的库莫营。 自从奚人五部之一的杨守忠留守原地后,库莫营的都尉就成了耿思都了,这位最早加入孙秀荣队伍行列,前汉耿恭部队后裔今年也二十三岁了,先是成为他的鞍前马后的亲兵,然后成为碎叶军最早掌管强弩营的将领,后来一路高升到大营的副尉,这一路走来异常踏实。 碎叶军的营头,虽然在编制上大同小异,但还是略有差异。 比如像马璘、白孝德、高庭晖、苏哈都是勇将,以重骑兵冲阵自然成了优先选择,阿布思、羽缺骑射无双,自然以轻骑兵的战术为主,耿思都长期管辖强弩营,他的库莫营自然打上了他的印记。 一般来说,一个碎叶军的三千人大营的兵种分布大致是这样的: 一千五百骑兵,其中有一个五百人的重骑兵营,人手一把短弩; 五百强弩营,携带两石力的单体弩、三石力的强弓弩各一半; 五百重兵营,携带虎枪、双手长刀、一石力以上强弓弩,骑战、步战皆可; 五百轻兵营,携带普通长矛、单手横刀、单体弓,同样骑战、步战皆可。 但在耿思都的这个大营里,轻兵营配备的并不是弓箭,而是一色的两石力的单体弩! 于是,当唐军骑兵与白孝德、高庭晖的骑兵几乎要杀到河面上时,耿思都两个有着强弩的营头却能好整以暇站在冰面上对唐骑进行抛射! 由于白孝德在北面,高庭晖在南面,唐军正好在中间,而碎叶军的顿项都是用羊皮制成,在夜色里白花花一片分外突出,而唐军骑兵用皮子做成的顿项却并不显眼,于是耿思都倒是能大致分辨敌我。 当然了,在这种情形下也少不了误伤,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里的战斗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让我等将眼光投向他处。 在碎叶军大队的最后面,自然就是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了,加上苏希杰的两百仁勇都,但在今晚这里多出了一个营头。 南霁云的郁雨陵营。 原本孙秀荣是将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当成自己的亲兵营的,后来想了想,若全部任用胡人将领作为自己亲兵营的头目也不大妥当,于是便让高句丽人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加入到南面军团,而将南霁云的郁雨陵营加入到自己的亲兵营行列。 无心插柳。 此时在西边与唐军作战的若是南霁云的话,恐怕这效果好不起来。 当烟火、喊杀声、马匹嘶鸣声将喀拉湖周围的宁静彻底击破后,怀着对烟火的恐惧,朱邪骨啜支终于带着他的一万部族骑兵从夜色里冒了出来。 与唐军相比,部族骑兵对于“天雷地火”的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似乎是为了加深这一印象,当部族骑兵甫一出现,孙孝恪的博格达营里的十门火炮就来了一个齐射! 十门短管火炮一次射出了十枚铁蛋! 十门火炮,虽然还是短管火炮,依旧发出了沉重的闷哼声,让部族骑兵战栗不已,而十枚铁蛋落入到部族骑兵大阵里后造成的杀伤力便进一步加剧了这种颤栗! 怀着深深的恐惧,部族骑兵后退了,并在距离博格达营约莫五里的地方驻扎下来了。 对峙,也是一种策略,若是程千里、叶护那里战胜了,自己再杀出去也无不可。 对峙,也是孙秀荣所想要的。 仗打到这一步时,他心目中的目的地顿时有了变化。 ...... 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正午才结束。 此时,正在忐忑不安的骨啜之接到了一封信(骨啜之曾在长安为质,懂得汉文)。 接到这封信后骨啜之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起来。 送信的自然还是苏希杰了。 半晌,骨啜之将苏希杰招到大帐里。 对于苏希杰,骨啜之并不陌生,一见到他赶紧问道:“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信是孙秀荣写的,苏希杰也没看过,听了此话,苏希杰笑道:“自然是真的” “愿闻其详” “也好,就在不久前的半天半夜,我军早就侦知葛逻禄人要对我等不利,故意将大军放在距离叶护大帐不远处,而将身侧靠近喀拉湖的一侧空了出来,叶护信以为真,出动一万精锐骑兵,骑着清一色的拔悉密马从喀拉湖上潜伏而来” “彼等原本是想从喀拉湖那一侧上岸,然后侧击我军的,不过被我军能一早侦知,由马璘将军率领三个营头同样踏上湖面与之交战,大败之,几乎全歼了葛逻禄精锐......” “你等是如何做到的......” “此乃我军机密。” “那......” “在另一侧,我家大汗一早就猜到光凭葛逻禄一部是不敢前来挑战我军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左近的唐军有可能使他下定决心,而唐军能够再隆冬时节抵达这里,肯定是不敢随随便便就露面的” “于是大汗委派白孝德将军走小路抄了唐军后路,夺其大营,进过漫长的战斗,最终也全歼这股唐军” “那叶护、程千里......” “哼,我家大汗一贯的策略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十倍还之!叶护父子在湖面战斗中当场被杀,跟着他一起来的谋落部百夫长以上贵酋也全部被杀,葛逻禄三姓之一的谋落部算是完蛋了,眼下我军已经掌控了该部” “至于程千里,很不幸,他虽然骁勇,可惜碰到了更为骁勇的白孝德,他因为战马受伤不幸堕马,被后续上来的马匹踩踏而死,其手下,贺娄余润、毕思琛、荔非元礼全部战死!” “这.......” 骨啜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十三章 冬之祭(7)祭 一场盛大的悼念亡者的祭祀仪式在喀拉湖附近的山上展开了。 由于这场战役发生在葛逻禄三姓之一的王姓谋落部,巴彦图河喀拉湖之间的地方此时也被称为谋落。 于是,在后世的记载里,这场影响深远,还远远超过檀石槐台之役的战役被称为“谋落之役”,当然了,此地为大唐所设浑河州,也有称“浑河之役”的。 战役自然再次以碎叶军的胜利而告终,由于碎叶军战马特有的钉套,唐军、葛逻禄骑兵想要跑掉也不容易。 最终,碎叶军全歼了牟罗叶护的大军,随后又将谋落部高过车轮的男丁系数斩杀。 至于唐军,孙秀荣这一次似乎完全释放了心中的羁绊,他并没有手软,将俘虏的有禄田供养的队正以上军官全部斩杀,只留下了仅有年俸的普通士兵,兴许是杀得兴起,这部分人留下来的也不多,最终只有两千人左右。 程千里可是将整个瀚海军加上天山诸部的精锐全部带过来了,如此一来,整个天山北麓完全空了! 在孙秀荣原本的计划里,是准备带着霫部迁徙到碎叶川附近的,但在谋落之役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 “第一次是在东去的路上,第二次是在檀石槐台,第三次是眼下,常言说得好,事不过三,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后世新疆,自然资源还是以北疆最为丰富,天山北坡草原类型极为丰富,从最西端的赛里木湖到最东段的巴里坤湖,东西长达两千里,从平地的荒漠/绿洲草原,在山坡草原,再到高山草甸,几有一亿亩之多” “一个北坡草场,就能养活十万户牧户,冬季,牧户们可以转移到平地,充分利用山地草原和绿洲草原,夏季,则可迁徙到高山草甸,在一个经度上,可以只通过南北迁徙不到百里的距离即可完成转场” “若是加上塔城克拉玛依地区、阿勒泰地区,便能养活更多的牧户,后世也就是清朝在此地有了较多的农耕,不过与再后来的兵团时代相比就差得太远,从奎屯市到奇台县,可开垦耕地五千万亩,当然了,在此时,别说五千万亩了,能够开垦出来五百万亩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存在” “加上阿勒泰、塔城,再以巴里坤湖为屏障,就能牢牢锁住北疆,后世乌鲁木齐,眼下轮台县附近矿产资源极其丰富,加上北坡森林密布,又能够大力发展工矿业” “占了此地,既能大量养育牧户,又能养活大量的农户,一旦占据此地,假以时日,就能将大唐的目光牢牢吸引在安西、河西,为了对抗本部,彼等必定会迁徙大量丁口到安西、河西,届时,呵呵......” 于是,在谋落之役结束后,他让白孝德带着四个满员的营头直接折回去了,让他们一人双骑,自己原来的战马加上大量的拔悉密马,准备从金山西端、蒲类海(巴里坤湖)以北的缺口直接插入到天山北坡! 除了碎叶军四个营头,还有沙陀部大酋朱邪骨啜支带领的五千精锐,谋落之役结束后,骨啜之想起了以前在处密部与孙秀荣一起将“处密郡主”娶回蒲类海的事,见到北庭的瀚海军全军覆没后,便打定了追随碎叶军的主意。 至于迁到蒲类海以西的诸如契苾、思结等部,孙秀荣并没有让其一同前往,而是将其扣了下来。 历史总是类似,眼下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在朱邪骨啜支决定投靠碎叶军的同时,契苾部的首领契苾羽、思结部的首领思结归仁只得跟着投降了。 在投靠大唐的诸部中,由于天山拔悉密部丁口最多,在其首领阿史那施死后自然被大卸八块分给了各部,不过依旧有本部贵族被提拔上来,此人叫阎洪达,本来是阿史那施被回鹘人、葛逻禄人推举为突厥大汗后被阿史那施提拔起来的议事官,在突厥语里,议事官就叫阎洪达。 这可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此人当即便用阎洪达作为自己的名字,并仿照汉人,今后自己的子孙都以阎为姓。 在骨啜之率领的一万精锐中,就有阎洪达的三千拔悉密精骑,虽然大唐将契苾部、思结部迁到了天山北坡,并承认了阎洪达在拔悉密部的地位,不过在契苾部、思结部看来,他们“从龙”更早,一早按照朝廷的安排迁徙到甘凉附近,那甚拔悉密、沙陀、处密都是后来者,于是,对其自然不很服气。 孙秀荣正怕他们是铁板一块,可眼下拔悉密、处密、沙陀明显是一伙,契苾、思结是一伙,而契苾部、思结部曾经攻打过自己。 于是,在受降的仪式上,孙秀荣与处密部、沙陀部、拔悉密部商议好,就在仪式上斩杀了契苾部、思结部百夫长以上的贵酋,又从两部普通军卒中拣拔勇武者为新贵族,就如同拔野古部那位奴隶出身的颉质略一样,转身就变成了拔野古的大汗。 了结天山诸部后,随着白孝德的远去,留在孙秀荣面前还有一件大事。 谋落之役,唐军、葛逻禄人死伤惨重,加起来接近两万人,碎叶军也不遑多让,几乎损失了一整个大营的军力,大多是在巴彦图河边上与唐军作战时死伤的。 如此多的尸体,就算是在隆冬时节,若是不妥善处置的话还是会酿成大患的。 于是,他安排唐军俘虏在程千里大营附近挖了两个大坑,一个群葬唐军,一个群葬葛逻禄人。 至于碎叶军,孙秀荣安排人将其火化后,拾其骨殖让同伴带着,准备带到天山北坡后再进行安葬。 既然是敌方首先挑起的战事,就要承受这些后果,在这一点上,孙秀荣没有丝毫怜悯。 饶是如此,他还是决定在喀拉湖一侧葛逻禄人的圣山上举行一场专为战死亡者的祭祀仪式。 祭台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石鼎,大火正在鼎里熊熊燃烧着,在留下的马璘、南霁云、耿思都、孙孝恪以及从天山诸部里挑选的代表的注视下,孙秀荣穿上了专门用来祭祀的衣服,衣服上挂着小鼓五面,小钹五面,用硬木雕成人类头骨模样的大项串一束。 浑身叮咚乱响,披头散发,原本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可在他舞到半途时,或许是上天受到了感召,也或许是运气不佳,一场大暴风雪不期而至! 暴风雪里,孙秀荣舞得更加激烈了,他用后世的索伦语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嘶声竭力大喊大叫,忽而笃定,忽而疯魔,随着雪越下越大,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后,当所有人身上都披上厚厚一层积雪时,他的身上反而一尘不染。 舞蹈结束了,祭祀仪式高台部分结束了,熊熊大火疏忽而灭。 当两个大群葬坑最后一铲封土被填上,碎叶军最后一堆骨殖也用白布包好后,祭祀整个祭祀仪式也结束了。 仪式结束后,孙秀荣换好衣服出来与诸人一起用餐。 见到马璘、南霁云的模样,知晓他们对于瀚海军以及程千里覆灭的事情依旧心有戚戚,也没多做劝解。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回复到后世林中大汗的状态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将这两人叫到跟前。 “是不是对于瀚海军覆灭的事依旧有些不安,不,可惜?” 马璘心里一凛,忙道:“不敢,不过我与程千里终究共事一场,还有众多军将也识得,故此......” 孙秀荣未置可否,又看向南霁云,“你呢?” “不知道,大都督,职部眼下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说起” “很好”,孙秀荣站了起来,“我原本是叛军之后,祖籍营州,被发配到葱岭守捉,后来蒙圣天子恩德,解除奴籍成为府兵,机缘巧合去了胡弩镇” “在那里,总军力也才三百人,我带着一百五十人马击破了吐蕃设在象雄万户府的侦骑头目、千夫长拉鲁多吉,阻止了魏龙国彻底倒向吐蕃国的可能,并扶持了忠于大唐的魏龙国” “由于魏龙国的存在,吐蕃人便不能安心在东线西海一带发动对大唐的攻势,在那几年,他们抽调了不少军力全力攻打魏龙国,但并未奏效,若是将这些军力全部放到东线,唐军不知有多少要埋骨西海” “再后来,我成为纳伦都督府的司马,寻常羁縻都督府,司马、长史都是闲职,虽然都是大唐籍官员,不过几乎没有人到职过,所谓的都督府,无非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只有纳伦都督府成了大唐真正的领地,后来我带着区区三千纳伦少年兵远袭怛逻斯,而怛逻斯,还有突骑施的精骑两万!” “此时,唐军主力在哪里,何时出发,没有人知会我,显然是将我当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诱饵,不过承蒙圣天子洪福,在下侥幸击破了突骑施人,还在主力来到之前拿下了怛逻斯城” “这都不算什么,当朝廷命我到霫部就职时,霫部只是一个四分五裂,正在被周围诸部蚕食的部落,一旦霫部消亡,就是契丹做大之时,契丹,对于大唐的危害想必二位不会不知” “此前,朝廷唆使契苾部、思结部、浑部、阿迭部攻击我部,然后又在接近东受降城的地方让拓跋部、赫连部袭击我等,若是一般部族骑兵,在这连番攻击之下早就烟消云散了,遑论准时抵达霫部了” “但我做到了,还将正在衰弱的霫部重新便成了一个大部,此后就是檀石槐台、妫州之事了,有哪一件是由本部挑起来的?没有,都是彼等先挑起来的,是的,我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在最初以及途中,并没有实现我这个誓言,但眼下,彼等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无须再忍了,不管是哪一部,或者大唐本身,从即日起,凡是再挑衅者,我必十倍还之!” 说到这里,他面上堆起了笑意,“二位,原本以为都是人才,故倾心接纳,现在看来你等的心还是在那边,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等共事一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好聚好散,二位若是想离开的话,本督不会阻拦!” 这些话一出,不仅是孙秀荣自己的宣言,也是对着像马璘这样唐将出身的人物最后的态度了。 半晌,马璘单膝跪下道:“大都督,是在下错了,今后,无论哪里,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秀荣点点头,看向南霁云,南霁云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能说道:“大都督的人望,在下佩服之至,不过我见识浅陋,还是不能转过弯了,今后若是对付诸部,大可使用南八,至于......” “好了”,孙秀荣打断了他,“也罢,就依你” 第九十四章 天山(1)春 天宝六年(747年),春。 时光荏苒,宛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孙秀荣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七年了。 与孙秀荣料想的不错,由于程千里将瀚海军抽调一空,白孝德带领阿布思、高庭晖、羽缺四个营头千里奔袭,将几乎空无一人的轮台城(后世乌鲁木齐)、庭州城(后世奇台县)、独山守捉城(后世木垒县)、张堡守捉城(昌吉)、乌宰守捉城(玛纳斯)、黑水守捉城(乌苏市)、西林守捉城(精河县)一股脑拿了下来。 由于碎叶军本身就是唐军出身,又在谋落之役中俘虏了大批唐军,攻占这些城堡并未花费太大代价,程千里带着瀚海军去山北时,已经将各守捉城的精锐抽调一空,为白孝德顺利拿下诸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然了,这也与隆冬时节各各城堡之间联络少,几乎各自为政也大有关联。 攻占这些城堡后,孙秀荣让沙陀部继续驻扎在蒲类海一带,按照大唐的秉性,是不会将这个部落如何发落的,为了“收复”北庭,肯定会大力拉拢该部,这也是孙秀荣希望达到的,一旦骨啜之继续在蒲类海一带驻牧,实际上就相当于在大唐与碎叶军之间形成了一个缓冲地带。 而大唐想要对付碎叶军,眼下就不能指望只剩下一个半军团(安西一个,高昌半个)的天山以南唐军了,只能寄希望于河西、陇右、朔方,而其最好的前出据点就是瓜州,不过瓜州距离庭州还有一千多里路,途中多为荒无人烟的荒漠地带,想要安安稳稳行军至此殊为不易。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将大军慢慢调集到高昌,然后越过横穿天山,越过达坂天险直抵轮台,可惜的是,由于之前由于山南山北都是大唐的领地,达坂天险已经荒废了,孙秀荣占据后自然在此地修筑了坚固的堡垒。 占据北庭之后,孙秀荣立即做出了以下安排: 在庭州设置瀚海郡,让白孝德的碎叶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那里垦殖;碎叶营当年也按照每人五十亩的标准新开田地十五万亩,从附近的契苾部、拔悉密牧户中抽调三千户转为农户府兵,这些田地今后就是府兵的田地。 任命白孝德为瀚海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双河(博乐市)设置双河郡,让马璘的饶乐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后世的双河市、博乐市、乌苏市一带垦殖,饶乐营当年也按照每人五十亩的标准新开田地十五万亩,从附近的拔悉密部、葛逻禄牧户中抽调三千户转为农户府兵,这些田地今后就是府兵的田地。 双河附近的盐泊,就是后世艾比湖,从汉代开始就是中原王朝在西域最大的煮盐场所,大唐在这里也设有专门管辖务的推官及一应吏员、盐户,自然都便宜孙秀荣了。 有了这处盐场,碎叶军完全不需要胡商从咸海运过来的食盐了。 任命马璘为双河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后世塔城地区到克拉玛依一带设置多坦郡,因为此时塔城北面的大山不叫塔尔巴哈台山,而是叫多坦岭。 让阿不思的敕勒营驻扎在这里,同时安置三千户妫州农户在此地耕种。 任命阿不思为多坦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玄池(后世斋桑泊)到多逻斯湖(后世乌伦古湖)一带设置金山郡,让南霁云的郁雨陵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后世的阿勒泰地区垦殖。 跟随碎叶军迁到这里的一万户牧户全部安置在这里,以原独孤部长老屈突于为部落酋长,从中抽调三千户转为牧户府兵,任命原思慕部首领李思慕为府兵都尉,折冲府设置在玄池北部。 任命南霁云为金山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轮台县(乌鲁木齐)到乌宰守捉城(玛纳斯)一带设置天山郡,管辖乌宰县(玛纳斯县)、张堡县(昌吉)、卑陆县(阜康市),分别由耿思都的库莫营、高庭晖的博格拉营、羽缺的室韦营驻扎,先由碎叶军格按照五十亩的标准开垦开垦田地,然后再在当地的处密、拔悉密、思结以及原来的唐人农户中各抽调一千户成为农户府兵,接手由碎叶军开垦出来的田地。 扩大轮台县城,让其既成为天山郡的郡城,又成为庭州的州城所在,以上各郡都属于庭州管辖,安置三千妫州农户,让跟着迁徙过来的五千户原妫州除了农户之外的人员全部在此安家。 后世的乌鲁木齐附近可是自然资源极为丰富的地方,煤、铁、锰都有并容易开采,自然要成为碎叶军在庭州的最重要基地,何况此地扼控从高昌穿越天山的驿道的北出口,地理位置也非常重要。 又从原本在此游牧的拔悉密部落抽调三千户成为牧户府兵,将被碎叶军强制迁徙到此、葛逻禄谋落部中本来就以种地为主的三千户农户(在上次战役中孙秀荣对于葛逻禄农户进行了优待,并没有将其高过车轮的男丁斩杀)转化为农户府兵。 孙孝恪的博格达营自然成为轮台城的主要镇守力量,加上拔悉密牧户府兵、葛逻禄农户府兵,近万的兵马足以镇守这一带了。 最后,孙秀荣决定按照前汉的规制,自领庭州牧,舍弃了刺史这一称呼,任命张翰为庭州别驾兼天山郡太守,李继勋为庭州司马,席元礼为庭州长史,任命孙孝恪为轮台镇守使。 任命苏希杰为检校御史,实际上干的并不是纠察百官,而是秘密情报机构的活计。 以前大唐在北庭驻有府兵两千户,自然被孙秀荣全部派了下去,分散到新设了胡人农户府兵之地,分别担任里正(百户)、乡正(三百户),负责指导、督促胡人农户种地。 自从经历了最为原始的室韦人也能种地后,孙秀荣就知道这天下就没有不会种地的人,不愿意的,在刀剑的威逼下也自然会了。 这也是他决定拿下北疆的信心来源之一。 通讯漫长加隆冬时节给了他机会,眼下春季来了,讯息也应该反馈到长安去了,不过想要从河西、朔方将大军调集到瓜州,并筹备粮草,沿途还要经过茫茫荒漠,没有半年时间是无法做到的。 半年时间,他在北疆已经整合完毕了,并有了足够的粮草和军力来应付可能出现的挑战。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春暖花开时节,孙秀荣亲自到轮台城外参与了耕作,天山北麓绿洲地带,是可以放心种植小麦、粟米和各类蔬菜的地方,苜蓿、棉花更是不用说了,以前的北庭都护府下辖农户除了种植小麦、粟米,更是大量种植了棉花和苜蓿。 当他放下锄头,坐在田埂上时,沐浴着春日的暖阳,喝上一口从天山上留下来的泉水,不禁满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随后,他又对跟着他一起种地的张翰说道:“我等只是示范,为的是堵住那些从牧户改为农户之人的嘴,从明日起,你等文官要下去查验,看各郡有没有按照标准耕作,各个碎叶军都是种地的老手了,你等只负责督促彼等就是了” “牧户们只畏惧刀剑,由碎叶军盯着就是了,还是老法子,凡是府兵的,无论是牧户还是农户,无须缴纳赋税,但需要兴修水利的,彼等也需要出人出力,在各县设置平价榷场,专门针对府兵” “府兵在那里可以向官府贷款购买农具、耕牛、种子等,头一年,官府不收利息,等秋收后按照贷款时议定的价格用粮食偿还就是了,来年再需要贷款的,再收取利息” “走吧,我等去瞧瞧轮台城的修建情况”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轮台县城附近,眼下的老县城方圆只有四里,自然满足不了作为庭州牧城、天山郡城池的需要,在老城附近,一溜排开的大窑正在鼓足劲烧制砖瓦,按照孙秀荣的计划,以老县城为基础,将其作为内城,在其外面再修建一处方圆十里的大城,眼下跟着过来的三千户工匠以及抽调的碎叶军军卒正在全力以赴修建。 而在内城,庭州牧、天山郡、轮台县衙署已经全部设置好了,原本县城就有一处能够容纳三千人马的大校场,博格达营也进驻到那里,但除此之外的工坊、商户以及规划中的学校位置就不够了。 为了方便进出,几千人按照东南西北四大城区的先后顺序一个城区一个城区进行建设,等到年底之时,估计整个外城也修建好了。 席元礼就是轮台城“扩建工程”的负责人,见到孙秀荣、张翰两人后,赶紧迎了上来。 “元礼,如何?” “大都督,应该差不多,我等有了火炮后,这城墙就无须修得像龟兹城那样高大了,龟兹城城墙高达三丈,我等有两丈就是了,城墙厚度也无须按照底座五丈、顶上两丈来进行” “统一按照老城原有的底座最大三丈,顶上最大一丈来处置就是了,眼下三个月过去之后,底座已经全部完成,南城墙也建好了,也与以前老城的南端紧紧相连了,正在全力以赴营建成城里的排水沟、房屋、道路、营房等设施” “眼下大的设施都建好了,按照这个进度,可望在年底之前全部建好” “人手呢?可有不足?” “还好,有三千匠户,加上从无须修建城堡的碎叶军里抽调的三千人,以及两千唐军俘虏,完全够了,不过想要工坊等完全到位就需要到第二年了” “嗯,我等储存的物资还够用吗?” “大都督,军械肯定不够了,幸亏以前的瀚海军储藏丰富,足够新的府兵使用,至于粮食等物,瀚海军、北庭都护府储存的勉强能用到秋收,另外,按照大都督的筹划,将八个营头的火炮全部集中到瀚海郡以及天山郡,每处各四十门,应该足以应付眼下的情形了” 第九十五章 天山(2)马璘的心思 由于天山的阻隔,此时想从马璘所在的双河郡来到伊犁河流域,进而抵达碎叶川流域,最好走的路自然是沿着盐泊(艾比湖)西岸北上,经过阿什湖(后世阿拉湖)西岸,在其尽头再折向西南了,那以后都是大草原地带,好走得很。 当然了,无论是汉代,还是唐代,从双河南下,沿着净湖(后世赛里木湖)南岸径直向南,也是有一条穿越天山西端的驿道的。 这条驿道大致与后世312高速公路重合,后世穿行时自然是怡然自得,不过在这一世,天山西端的海拔比双河地区高出一千多米,可不是那么好穿越的。 马璘还是选择了绕着盐泊、阿什湖行走的、较远的道路,在以前他担任北庭都护府都虞侯的时候,便经常这样出发前往西突厥余部、右厢五部之一的摄舍提部视察,往南就是沼泽地葛逻禄部、热海(伊塞克湖)北面的阿利施部落,再往南就是碎叶川流域了。 这样走的话,要抵达怛逻斯,路程还有两千里,不过沿途一马平川,快的话十日也到了。 马璘带着饶乐营五百轻骑,加上苏希杰一百仁勇都,就这样穿行在大草原上,沿途所见都是他以前作为都虞侯时熟视无睹之景,现在看起来完全一样,不过马璘的心境则完全不同。 孙秀荣突然改变行军路线,直接拿下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而后他的一系列动作,比如将白孝德放在瀚海军,隔着沙陀部与大唐的伊州军对峙,将南霁云放在周边只可能有胡人的金山西端,自己亲自镇守轮台县,又在那里大兴土木,眼见着是要扼住高昌通往北庭的要道的。 “这是要彻底拿住这块土地啊,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对胡人将领的完全放心,而对汉人将领的并不十分放心所致,否则,以自己和白孝德在碎叶军中一时瑜亮的表现,就应该将自己放在靠近大唐的轮台才是” “但他这么做,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他亲自带着博格达营镇守轮台,也是应有之意啊” 五月份的天山以西大草原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到处是草场莺飞、牛羊出没的盛景,碎叶军拿下北庭后,在双河郡以及附近游牧的摄舍提部立即投靠了孙秀荣,而摄舍提部以北,敕勒营、室韦营附近,还有迁到那里的葛逻禄人、牧场已经深入到多逻斯河(额尔齐斯河)流域的辖嘎斯人,以及部分基马克部落。 碎叶军在冬季拿下北庭一带对齐河流域诸部震动太大,除了摄舍提部,伊犁河上游的胡禄居部,热海附近的处木昆部都投靠了碎叶军,并派出使者来到轮台向孙秀荣输诚。 虽然如此,一切还是要眼见为实,特别是分别五年后,碎叶川一带究竟如何了,孙秀荣依旧有些忐忑,何况此时名义上是大唐碎叶镇镇守使的荔非守瑜如何了?自己拿下北庭后,也没见他过来拜见,实在有些可疑。 于是,他让北庭最西边的马璘带着苏希杰去怛逻斯走一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自己也有五年多时间没有见到南弓晓月母子了,此时,他那唯一的儿子孙继荣也六岁了,不知长成何等模样了? 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发展的如何了?附近的农户有没有增加?那里的官员眼下对自己是如何看待的?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忐忑不已,虽然孙秀荣很笃定只要是荔非守瑜掌控大权,一切就都不会变,但那里还有封常清、侯琪、元丰、李进才、石玉奴等一干将领,他们可不比荔非守瑜,都是妥妥的大唐府兵出身。 还有那南弓部的才子宇文邕奴,自己安排他在怛逻斯主持仁勇都,并协助晓月,情形究竟如何了? 原本他是想自亲自去的,不过转念一想,大唐在失去北庭后必定是暴跳如雷,没有自己亲自在轮台坐镇,终究不太安稳,最后决定还是让马璘护送苏希杰前往。 “大都督下一步将会如何运筹?” 一路上,马璘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件事。 “大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眼下大郎大势已成,八个营头的碎叶军,加上一万五千农、牧府兵,战兵总数接近四万,战力又极为强悍,加上大郎秘密研制出来的火炮、震天雷等物,眼下比唐军恐怕更胜一筹” “大唐想要战胜大郎,进而收复北庭,没有五万野战军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不过眼下能够调动军队的也只有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这三军都有六七万军力,若是各抽掉一半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眼下漠北形势如此复杂,朝廷真能做到抽调朔方军一半军力?还有陇右、河西,都是为吐蕃准备的,对了......” 马璘突然那想到一事,陇右军自然全部是为对付吐蕃准备的,不过河西军则是吐蕃、漠北兼而有之,如今拔悉密部四分五裂,原本的契苾部、思结部也迁到了天山一带,整个乌德鞬山南麓完全空虚了,再在河西放置大量的人马应付漠北就不大需要了。 于是让陇右军全力以赴对付吐蕃,河西军只在祁连山山口守卫要隘就行了,如此一来就可抽调一半兵马,加上朔方军留在灵州附近弹压迁过来的吐谷浑、党项羌等部落的军队,也能抽调一两万。 “如此一来五万精锐就成了!” “不过想要做好调遣,筹备好粮草,还要等到秋季才行,因为整个河西的驻军、官员都需要关内道支援粮草才成,若要出兵北庭作战,算上路上的消耗,恐怕还要出动长安户部大仓才行” “当然了,长安附近还有十万精锐,如果圣天子......皇帝狠下心来,不抽调河西军、朔方军,只动用御林军,就可以直接从那里调集粮草、器械、民夫了,但无论如何,也是要等到秋季才行” “大郎啊大郎,你好毒的算计,一早就算计到唐军就算打过来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而到了秋季,不仅碎叶军补充的人马训练成熟了,一万五千府兵也可随时抽调出来!若是加上总数高达六万的牧户,这军力总数实在不是现在的唐军可以抗衡的” “以前的侯君集、薛仁贵、苏定方等人挥师西进的时代,正是大唐军卒最为锐利的时代,而突厥人多半只是轻骑兵,如何能抗衡,可眼下.......” 他突然想到了高仙芝。 “程千里一死,高仙芝多半会接替他碶西节度使的位置,以他的脾性,在眼下整个高昌、安西还有三万余精锐的情形下,极有可能冒险北伐的,不过依着朝廷的效率,恐怕眼下正式任命才刚刚下达,就算他胆子大的出奇,也是要等到秋季才行” “不过,依着大郎的狡猾,必定已经安排仁勇都秘密联络了吐蕃人,朝廷想要全力以赴对付他并不容易啊” 想到这里时,马璘不禁有些惭愧。 “大郎对自己可是推心置腹,还将突厥人的公主嫁给我,眼下说起来我与他还是连襟,为何一门心思还在为大唐着想” “可我毕竟从小生在唐境,长在唐境,说的是唐语,读的是唐书啊......” “也罢,既然大郎让我镇守天山西麓,面对的也就是西突厥余部,眼下大郎如日中天,西突厥的恭顺程度比对以前的碶西节度使还要厉害,一个营头就能将彼等压的服服帖帖,又有何难?” 就在马璘怅然若失时,一旁的苏希杰却会是心无旁骛。 与马琳不同,父亲来自西突厥右厢鼠尼施部,母亲来自左厢阿悉结部,名字来自孙秀荣,一位根红苗正西突厥“余孽”的苏希杰正在想着之前孙秀荣的叮嘱。 “希杰,记住。一路上要多听,多问,多看,不光是到了怛逻斯观察,草原上诸部也是极好的观察对象,摄舍提部也就罢了,彼等以前直接隶属于北庭都护府,但阿利施部落、弓月部、沼泽地葛逻禄、南弓部都是极好的观察对象” “除了牧户,还有农户、普通官员,军将里,除了荔非守瑜,还有封常清等人也要注意观察,嗯,对了,元丰、宇文邕奴时我故意留在怛逻斯的,这两人应该问题不大,特别是宇文邕奴,要尽快找他核对消息” 除了他二人,跟着的还有两人,自然就是那位被朝廷安排到碎叶镇担任判官的岑参,以及准备去碎叶川“怀旧”的李白了。 孙秀荣的突然拿下北庭,让原本大大咧咧的李白也有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来到北庭后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至于原本就心事重重的岑参更是成日里呆若木鸡一般,他们自然不敢去高昌,只得跟随马璘去碎叶镇。 苏希杰也是奇怪,“按说大汗进占北庭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怛逻斯,为何二郎还不亲自到轮台拜见?二郎绝对不是准备另起炉灶之人,他也没那个能力,他一向唯大都督马首是瞻,以仁勇都消息来源的迅捷,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呀” 就这样,一路上诸人各怀心思往怛逻斯方向走着,由于有孙秀荣的交待,苏希杰也放慢了步伐,一路上对前来拜见的诸部酋长嘘寒问暖,对遇到的牧户也问长问短,十日后才抵达阿利施部落,也就是后世阿拉木图一带。 “希杰,若是怛逻斯一带还能为我所用,那首府设在轮台就不大合适了,最好是在阿利施,抑或胡禄居,亦可细细查看一番” (阿利施,后世阿拉木图,胡禄居,后世伊宁市) 一想到前面就是阿利施部落了,苏希杰不禁眼睛一亮。 第九十六章 天山(3)高仙芝的“奇袭” 就在苏希杰等人在阿利施部落盘桓时,没几日便遇到了一个熟人。 宇文邕奴! 分别五年后,无论是宇文邕奴还是苏希杰都是大变模样,两人都是仁勇都出身,以前宇文邕奴是校尉,而苏希杰是副尉,苏希杰就不用说了,从西域到霫部,多经磨难。 宇文邕奴眼下也是二十四岁的人了,见到苏希杰后自是大喜,不过他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校尉,你怎地到了此地?” “希杰,碎叶镇出事了!” “何事?” “眼下高仙芝已经接任副大都护兼安西节度使,他将四镇的野战军团全部带出来了,还拉上拔汗那国、石国的人马,一共三万精锐,沿着以前大都督奇袭怛逻斯时所走的路线,突然进抵到碎叶城附近,眼下已经围住了碎叶城!” 苏希杰不禁有些疑惑,“校尉,就算高仙芝有三万人,其一仁勇都不会完全不知道其行踪吧,其二大都督走之前,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三地各有一个营头的碎叶军,还有农牧府兵,三万人马又有何惧?” 宇文邕奴却摇摇头,“大都督走后,事情不是想他所想象的那样来进行的” “夫蒙灵察在位时,就软硬兼施,在怛逻斯城与碎叶城之间的阿史不来城打下了一颗钉子,原本那里有两千汉人府兵,是由侯琪统领的,大都督走后,夫蒙灵察又向此地增加了一千府兵,于是那里就有三千完全由唐人组成的府兵了,并由原来的拔焕城镇守使贾崇瓘担任镇守使......” “镇守使?” “这是程千里时期的事了,当时,估计是为了稳住二郎,程千里上奏朝廷,将雪山北麓从达逻斯到碎叶城之间八百里领地命名为宁西节度辖区,任命荔非守瑜为节度使,提拔原来阿史不来城的守捉使侯琪为副使” “于是就将贾崇瓘安插在达逻斯城与碎叶城之间,这两年,阿史不来城又增加了一千陌刀兵,正是由高仙芝的牙兵头目李嗣业担任牙将,加上有李嗣业兼任的一千从四镇调遣过来的常备骑兵,阿史不来城实际上就有了五千人之多” “他们如此做,我等又无话可说,不过二郎占住了碎叶城,元丰占住了怛逻斯城,都是三千人的营头,这几年碎叶镇的屯田、工坊等事务逐渐被安西派过来的人接管了......” 苏希杰心里一凛,“雪山西麓冶场淋钢法炼铁可是大都督的不传秘技......” 宇文邕奴摇摇头,“他们派过来的工曹只是对产量、质量有要求,至于如何冶炼出来的并不过问” “封常清呢?” “唉,就在你等向西迁徙的当头,已经被程千里调回安西,并让他担任天山军镇守使,他自然愿意,眼下碎叶镇的首席判官是前安西大都护府的刘单,对了,原来的监军太监鱼朝恩被召回长安后,不知怎地又派了回来......” 苏希杰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有些羞惭,“哎呀,该死,不知郡主......” 宇文邕奴说道:“郡主很好,世子也很好,前年世子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幸亏大都督保佑躲过了一劫” “这么说高仙芝围住碎叶城后,怛逻斯的元丰就是想过来救援也会被贾崇瓘拦住?” “自然是的,当时元丰心急火燎之下,安排黑夫的府兵镇守怛逻斯,自己带着三千碎叶军往碎叶城赶,就在阿史不来城下受到了贾崇瓘、李嗣业的阻击,贾崇瓘的人马倒没什么,但李嗣业的陌刀兵着实厉害,一战之下,怛逻斯营几乎折损了三成人马,元丰无奈之下又退了回去” “那高仙芝还不猛攻碎叶城?” “希杰”,宇文邕奴看着他,“你以为高仙芝如此兴师动众前来碎叶城,是为了毁灭此城的吗?” “那是......” “大都督西迁时,在大湖区域挫败程千里,又顺势拿下北庭都护府的事情如今早就传遍了整个大唐,在目前情形下,如果大都督重新将怛逻斯一带管辖起来,安西必定大事去矣,高仙芝岂能甘心?” “他要的是逼迫荔非守瑜投降,以三万精锐围攻只有三千人马的碎叶城......” 苏希杰问道:“大都督走之前,还接受了弓月部、半个处木昆部、阿利施部、斛瑟罗部落,加上与我等交好的歌舒部,再凑个两万骑兵没有问题吧?” “希杰,你想啊,高仙芝三万大军突然杀到,眼下大都督的军力又分散于天山北麓各处,想要过来救援,至少需要二十日,二十日,以高仙芝的能力,碎叶城,不不不,整个碎叶川流域早就拿下了......” 苏希杰心里一惊,“高仙芝这次带来了车弩?” “嗯,手臂粗的车弩箭枝已经往碎叶城的城墙上试射了几轮,确实厉害,箭枝牢牢地钉在城墙里,若是再射几轮,加上投石车,轰垮城墙完全没有问题,就算轰不垮,彼等还能无须云梯,踩着车弩箭枝就能爬上城头!” “那他为何还不攻城?” “这还不清楚吗,他等着的就是大都督啊,大都督问询后肯定是忧急如焚,只能以轻骑先行过来救援,在车弩和陌刀兵前,轻骑兵只是一个摆设......” “那你.....” “我是想尽快知会大都督,舍弃怛逻斯一带吧,来不及了” “那郡主母子?” 宇文邕奴脸上忧色再起,“高仙芝的重点在碎叶城,对于怛逻斯倒是没有过多上心,我让黑夫带着一千部族骑兵护卫着郡主母子跟我一起走了......” 苏希杰点点头,他知道,什么元丰、荔非守瑜、侯琪等人,对于高仙芝来说无关紧要,南弓晓月母子比这些人加起来都重要,当然了,若是能拿下整个碎叶城流域,没有南弓晓月母子也无甚问题。 苏希杰听了,赶紧拉着马璘说道:“马太守,我等还是先去拜见郡主吧” 此时的马璘也是愁肠百结,在他心目中,若是大唐彻底拿下碎叶川流域那自然是好,但依着高仙芝的狠辣,拿下碎叶川之后,肯定会在此地大肆屠戮的,除了汉人,剩余的胡人府兵、商户就首当其冲,这些人可是大郎费尽心思稳住的,一旦都杀了,今后想要再搜罗一批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于是,一个以荔非守瑜为首,但名义上还是接受大唐管辖的碎叶镇才是他心中所希望的。 听到苏希杰这话,他堪堪从愁绪中挣脱出来。 “好” 苏希杰、马璘两人来到一辆盖着绸布的马车前。 “苏希杰/马璘拜见郡主” “免礼”,马璘并未见过南弓晓月,但苏希杰以前却是见过的,一听这声音就有些不妥,赶紧问道:“郡主,你不舒服?” “希杰,不碍事,偶感风寒而已” “可用了碎叶军医务兵的药?” “用过了,好些了” “那郡主好生歇息,属下告退” 等苏希杰回到宇文邕奴那里,赶紧问道:“郡主这模样多久了?” 宇文邕奴答道:“好几日了,这几日稍好了一些,唉......” 苏希杰也是有些心神不宁,沉默了一会儿,他见宇文邕奴神色并未显得十分紧张,暗忖:“此人是南弓部的智者,多半有了筹划” “校尉,眼下我等该如何行事才好?” 宇文邕奴看了看马璘,苏希杰赶紧说道:“马太守眼下是大都督麾下的大将,都是自己人,不碍事” “也好”,宇文邕奴点点头,他从身上掏出一副舆图,“这里是阿利施部落,若是经伊犁河穿过天山来到天山北麓,也有千余里远,这里并没有都督府的驿站,就算沿途的葛逻禄人、胡禄居人依旧买账,最快也要五日” “眼下高仙芝的人马只有一万人围住碎叶城,剩余的已经分遣到各处,大都督赶到时,最快也要十日以后,就算碎叶城、怛逻斯城还在,剩下的广袤区域多半都在他手里了” “他将整个安西的军力全部抽到到此,于是安西就空虚了,不过大都督想要围魏救赵,最快的路径只能穿越天山,但高昌那里还要封常清的一万人马,并守住了各处险关要隘,那些险关要隘都在天山南麓附近,贴山而建,异常险要,想要轻易攻破谈何容易?” “那就没有法子了?” “有,进攻伊州军,威逼瓜、沙二州!” “可那里是河西军的防区,高仙芝完全可以不理会!” “放心,他必须理会” “哦?” “这几年,我已经在安西四镇建立了仁勇都的据点,在你等西迁之时,我接到了大都督的一封信,于是便让身在于阗镇的仁勇都越过昆仑山......” 苏希杰眼睛一亮。 “自从大都督在漠北叱咤风云之时,吐蕃人却在西海附近屡遭败绩,以前投靠彼等的吐谷浑、党项羌等也不断脱离吐蕃前往大唐,最后,吐蕃王大怒之下将其全部调遣到象雄地,而让象雄人迁到于阗镇的昆仑山、祁连山一带,并在那里设置了万户府,由吐蕃国王的女婿、前吐谷浑王子管辖吐谷浑、党项羌诸部” “那里,有广袤的草场,湖泊众多,昆仑山东脉低矮、平缓,山北则是于阗镇与沙州之间的荒漠地带,只要准备充分,完全可从那里越过昆仑山,然后是东去沙州,还是西去于阗,均可......” “可吐蕃人为何要为我等火中取栗?” 第九十七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上) 轮台。 孙秀荣很快就接到了苏希杰用八百里加急的形式让仁勇都士兵拼命送回来的情报。 此时,由于中间并无驿站,只能沿着由葛逻禄、胡禄居两部贵族的驻地走,然后越过天山来到马璘的双河郡,这样走的话,若是各部贵族买账的话,还是能很快用到马匹的,在不惜马力的情形下,也能在两日左右赶到轮台。 孙秀荣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郎终究没有负我” “但若是按照宇文邕奴提议的行事,恐怕等于阗镇或沙州的消息传到碎叶川,整个碎叶川流域已经被高仙芝拿下了” “于是,只有袭扰眼下空虚的疏勒镇、龟兹镇、焉耆镇才会让消息尽快传到碎叶城,特别是龟兹镇,那里是碶西节度使以及安西大都护府所在,高仙芝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问题就来了,若是从轮台按照驿道向南,在天山南麓必定会碰到封常清的军队,要想一一击破来到高昌,进而再进击焉耆镇、龟兹镇这时间上就过不去” 若是其他的人,提起封常清肯定会嗤之以鼻,“不过是文官罢了” 但他不会这样想,封常清本是武人出身,精通文墨罢了,一开始投靠高仙芝也是打理后勤辎重,实际上在他的治下,将北庭、安西七镇干的比盖嘉运、夫蒙灵察、高仙芝加起来都好。 当然了,有一宗他也是无能为力,那就是对府兵田地的侵占。 到了天宝时代后,对于像安西、北庭这样的遥远之地,由于从内地委派府兵前往戍守实在太过麻烦,也太过靡费财力,实际上是此时大唐少有的还在坚持府兵制的地方。 饶是如此,从史籍所载像高仙芝、程千里、毕思琛、荔非元礼等人名下的“种子田”的规模来看,到了天宝六年后,府兵制也破坏殆尽了。 夫蒙灵察既然能将封常清从碎叶镇的长史放到高昌镇守使的高位上,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分化碎叶军,肯定也看中封常清的军事才能。 “封常清名下还有天山军万人,不过高昌下面还有交河、天山、柳中、蒲昌四个县,不可能全部不驻兵,再者,高仙芝将安西四镇抽调一空,焉耆镇的防卫实际上也指望封常清了” “高仙芝何许人也?人品不论,那可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将才,他绝对不会将安西四镇的大部分兵马抽调一空后,将自己的大后方赤.裸裸留给自己的,别的先不说,想要攻击龟兹镇、疏勒镇,必须先要经过焉耆镇” “焉耆镇他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将疏勒镇、拔焕城的剩余军力全部调到焉耆镇,就是将当地胡人国度的军力集中起来了,于是,就算我能越过高昌去攻击焉耆镇,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一想到焉耆镇,他猛然想到一事。 从轮台出发,除了经达坂天险直接进入高昌,沿着后世的乌鲁木齐河、乌拉斯台河同样可以跨越天山直抵焉耆镇! 后世的216国道就是沿着这条道路设置的,除了这两条路,天山沟壑众多,自然还有其它道路可以选择,不过能通过大军的也就这两条路了,孙秀荣有这个印象自然也是记忆的。 后世的准噶尔汗国名噪一时,在后期对南疆的叶尔羌汗国形成了压制,不过最后一次灭掉叶尔羌汗国的战斗并非是从伊犁河谷过来的,也不是穿越达坂天险过去的,而是走的这条道路! 这样的地方,大唐自然没有完全置之不理,这条道路长达四百里,里面有拔悉密、达奚牧户游牧,肯定是设有守捉城的。 在道路的中间,大唐设置有遏索山守捉城,就是后世的巴伦台镇。 这一节,他已经向投靠自己的拔悉密贵酋,眼下三千户拔悉密牧户府兵都尉阎洪达询问过,守捉城平日里只有三百人马,但此城正好卡在两山之间,想要通过只有攻下城堡一途,想要翻山越岭绕过去全无可能!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按说以封常清对我的了解和熟悉,知晓我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硬干蛮干的人,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在高仙芝的大军已经抵达碎叶城的当口,我想要反击,只有南下一途,其它的路径,无论是援救碎叶城,还是指望吐蕃人攻击于阗镇,以及碎叶军攻击河西都来不及” “他们肯定是笃定这一点,并在高昌、焉耆一带设置好了大网让我钻,不过在高昌城只有一万人马的情形下,他们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按照宇文邕奴派过来的人禀报,围攻碎叶城的正规唐军有两万人之多,那就是说高仙芝将整个安西四镇的兵马全部抽调过来了!因为安西、北庭两个都护府的野战军团加起来也就两个,四万人,被我灭掉了瀚海军,还有三万人” “高昌有一万人,伊州军有三千,这就是北庭都护府剩下来的军力,他不可能不在安西四镇留下哪怕一个镇的野战兵啊?特别是直面吐蕃人的于阗镇!” “这其中必定有诈!” 他赶紧将那位经过了两日两夜没有从马背上下来歇息的仁勇都士兵重新叫了过来。 这位士兵经过一千多里连续高速骑马奔驰后,眼下虽然歇了半日,但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眼下的他还不能做起来抑或站起来,他的大腿内侧和臀部受了重伤,整个人也是处于虚脱的状态,调养、歇息半日后也就是勉强能够说话而已。 他是由两个亲兵用一个专门用来伺候受重伤士兵、可调整后背位置的担架抬进来的,他一进来,孙秀荣让赶紧将自己的枕头塞在他后背,并说道:“对不住了,我还是有一些疑惑,不得已再次打搅你的歇息” 那人一听哪敢让大汗如此说话,便要挣扎着起身拜谢,自然被孙秀荣按住了,他就坐在担架上,问道:“你等确实看清楚了?碎叶城外的唐军真有两万人?” 那人点点头,“大都督,唐军的规制我等全然清楚,牙将以上人员的旗帜是不可僭越的,都必须由兵部制作好后发到边境各地,每个牙将麾下有两万人,我等确实见到了四面牙旗!” “可光凭旗帜还不能作数” “那是自然,大都督,我等结合彼等帐篷数,大营上空的黑烟,以及出营遛马的骑兵数目进一步印证了这个判断” “哦?” “按照大唐规制,安西最为特殊,两万人的野战军团,拥有纯正骑兵五千,我等在城墙上观察过,确实有五千之多!” 孙秀荣却有些疑惑,“五千?彼等为何一次性将全部骑兵弄出去遛马?就是为了让你等看清?” “大都督,我等以前在怛逻斯,或者霫部的时候,不也是一次性开出去遛马嘛” 孙秀荣却摇摇头,那是在自己的老巢,眼下却完全不同,高仙芝可是在一千多里的异域作战,一次性将全部骑兵弄出大营遛马,难道是为了炫耀武力? “前面你说过,他们是从疏勒镇一起出发的,就是为了接上拔汗那国以及达奚部的人马,然后沿着热海西端直接进入碎叶城,这其中就没有与处木昆部勾连?还有,彼等从疏勒镇出发时,是一大早,还是在黄昏时分?”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是黄昏时分,当时我等设置在疏勒镇的暗探也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在白日里好行军,为何要安排在黄昏时分,马上就要天黑了,当时就做出了彼等要隐藏行踪的判断,可既然要昼伏夜出,为何不干脆在晚上出发?” 孙秀荣此时已经有些笃定了,他笑道:“自然是为了让有心人看到,然后到了晚上,再撤回去一些军力,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的两万人马,安西四镇的唐军最多一半,一半已经趁着叶色撤了回去” “剩下的人马,多半被达奚部和处木昆部的人顶替了,这两部,都与碎叶军有仇,明面上不敢得罪我等,但若是在暗地里,还是容易做到的,眼下是夏季,高仙芝为彼等每人配置一套单衣还是做得到的”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不,应该是全部调集到疏勒镇了,但越过南天山的只有一万人,另外一万人多半不是返回于阗镇,而是去了焉耆镇!” “这样就说得通了。至于于阗镇的防务,多半由河西军接手了,看来我还是低估唐军了,估计在几个月以前,朝廷就做好了如何对付碎叶军的准备,对了,眼下河西节度使是谁?” “是安思顺,据说是安禄山的堂兄” 孙秀荣点点头,此人他也有所耳闻,说是安禄山的堂兄,实际上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因为安禄山是因为继父的缘故才与安思顺搭上关系,但无论如何,他二人都是来自安国的胡人后代是没有疑问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牙兵以及跳荡营的存在,让边境掌兵大将有了冠冕堂皇培植私人势力的由头,若是该名大将长期在某地任职,就能利用这些逐渐向上爬的牙兵编织一道密不透风的关系网,以后就算他不在此地任职了,也能继续享受到诸般好处。 对于像安禄山、安思顺这些胡人,就更是如鱼得水。 此时,虽然大唐尚武之风依旧浓烈,但与边境地带的胡人相比,终究还是差一些,于是一大帮胡人将领便脱颖而出,像安禄山,他就能在营州附近的突厥人、契丹人、高句丽人、靺鞨人中拣拔勇士,而安思顺由于长期在河西任职,自然就能堂而皇之大量使用粟特胡人、安西胡人。 于是,假若是安思顺秘密派人经沙州进入于阗镇,还是有诸多方便的。 “不过,依着封常清的敏锐,高仙芝多半将调到焉耆镇的军力也统一由他指挥,不过光是在焉耆城、高昌城两地守株待兔,肯定不是高仙芝、封常清这样的人物能够做出来的,那样的话,就算在城下真刀真枪硬碰硬,碎叶军也不见得就会输,王忠嗣、程千里就是前车之鉴” “嗯,我明白了......” 第九十八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中) 两日后,在直接通往焉耆镇,有穿越天山的两条河流(后世乌鲁木齐河、乌拉斯台河)河谷作为依托的那条道路上,同样在黄昏时分,正行进着一支队伍,一支人数在五千人左右的队伍! 黑夜里,在直接通往高昌镇的那条越过达坂天险的驿道上,则穿行着另外一支队伍,人数不详,这支队伍提前对前三十里进行了强遮蔽,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侧道路上的那支队伍。 高昌城。 高昌城曾是鞠氏高昌国的都城,又是天山军的驻地,自然是十分高大、坚固、广阔、繁华的城池,得知这各消息后,眼下的高昌镇守使(天山军军使)封常清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自从程千里将他从碎叶镇长史的位置升迁到高昌镇镇守使的地位后,封常清若说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纯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可能他会毫不犹豫转到北庭都护府,但他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又从小就在安西府兵家庭里长大,对于曾经对自己大力拔擢的孙秀荣不可能没有丝毫顾念之情。 在怛逻斯时,实际上他的位置仅次于孙秀荣、荔非守瑜,由于荔非守瑜一门心思都在军队上,他实际上就是怛逻斯都督府的二号人物! 故此,当他被程千里调到高昌后,以欣喜为主但带着些许惆怅也是自然而然的。 来到高昌后,虽然他贵为镇守使,但实际上他又陷入到了以前在疏勒镇担任田曹、法曹、型槽时的冗务里,那种既贪墨,又互相恭维、提携,但勉强照顾到朝廷规制的境地里。 那样的生活,大的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谁还管普通府兵、农户、商户等小民的死活呢? 而在怛逻斯时,孙秀荣完全按照朝廷对于府兵的规制和官员的俸禄进行了田地和薪俸的发放,包括禄田多少,都完全按照规制来,没有丝毫僭越,在官职升迁上,自然是能者、忠者上,庸者、奸者下,作奸犯科者并无太大空间可以发挥的。 连人精似的大太监鱼朝恩都被挤兑的无事可干,遑论其余人等了。 这样的规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无论在哪里,他封常清都没有受到亏待。 在怛逻斯时,他的禄田是最多的,禄田、俸钱、俸料、仆役钱也是最高的,人家孙秀荣、荔非守瑜实际上并没有禄田,只有俸禄钱。 当然了,怛逻斯都督府发给他的那点禄田,等他到了高昌后就不值一晒了,他一上任,程千里、高仙芝就给了他大量的种子田,加上新官上任各位属官送的贺礼,就相当于他在怛逻斯干好几年的。 但他并没有感到太过高兴。 “自己无非是成了另外一个夫蒙灵察罢了,在这张大网下,由不得我不要,若是那样的话,我在高昌必定待不下去” 他毕竟是经过大唐边境官府长时间熏陶之人,慢慢地就适应了。 得知自己的“恩公”程千里被孙秀荣击杀后,他便打定主意与孙秀荣一刀两断了。 “无论如何,这官位终究是圣天子赐予的,只有有我封常清在位一日,就不能做对不起大唐的事” 回到眼前这件事上来。 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就如同他以前在疏勒镇担任刑曹侦查、审理案件时那样。 “彼等确实是黄昏时分离开的?” “千真万确” 在怛逻斯待了几年后,封常清对仁勇都十分上心,虽然在唐军里有虞侯军,不过孙秀荣运作仁勇都的事并没有对封常清屏蔽,虽然不是所有的细节他都了解,但了解的七七八八,来到高昌后,他立即在天山南坡游牧的拔悉密部、达奚部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实际上也很简单,沿着上述那两条河流,突然多出来一个小部落或者几乎牧户,让其兼着驿站的差事,任谁也不会提防的。 他眼前的这人正是他在遏索山守捉城安置的细作,名义上带着老婆孩子在那里放牧。 封常清一下陷入了沉思。 “确实有五千人之多?” “确实,全部是唐军打扮” 封常清点点头,“依照大郎一贯的做法,他比唐军还要精简,五千人,对他来说应该可以当做一万唐军来用了,又走的是遏索山那条路,自然是为了避开东边驿道我等的耳目,不过这厮为何也在黄昏时分离开” “嗯,从高仙芝围困碎叶城,到大郎收到消息,也就是四五日的事情,又要准备粮草,肯定是仓促就行的,不过大郎此人一向狡诈,还是不可大意啊” “驿道可有动静?” 封常清看向另外一人,那人自然是他放在东边那条穿越达坂天险驿道的细作,不过自从达坂城被碎叶军攻占后,碎叶军对城堡以北的唐军据点和细作进行了清理,对南面的驿道双方也多次交手,据点就不要想了,无非是能安置细作罢了。 于是,这名细作也只能探查达坂城以南的情形。 “回禀镇守使,至目前,尚未有大军行动的迹象,在下在北边也有消息来源,但也没接到消息” “那人确实可靠?” “镇守使,那人是在下的亲弟弟,应该没有问题” 封常清暗忖:“大郎这厮需要遮护广袤的北庭之地,能够趁着安西大军西去而南下的最多一万,西边已经出动了五千,就算其中有一些部族骑兵,那也不少了,依着他的情形,将军力集中在一路才是正经” “若是又在东面暗中安置一路,最多也就是五千人马,还要连过达坂南堡、白杨河堡两堡,沿途有都是烽火台,想要悄没声息地南下谈何容易?” “多半就是西边那一路了,那条道路崎岖艰险,大郎的队伍能够接近遏索山守捉城就不错了,何况.......” ...... 令封常清意想不到的是,遏索山守捉城距离轮台城还有两百里路,这支南下的队伍竟然在两日就抵达了,抵达后并没有立即对卡在两山间、横跨河流的城堡展开攻击,而是就在城堡北面扎下了大营。 次日一早,这座大营就被包围了! 率领这支队伍正是驻扎在卑陆县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 见到此情形后他并没有惊慌,而是依托大营展开了防御。 大营正中,搭起的高台上,高大的高庭晖眼神也有些凝重了——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唐军起码有上万人! 所有的唐军都有甲胄,至少一半还有铁甲,虽然没有战马,但一万大唐步军还是相当可观的,高庭晖以前是妫州清夷军都虞侯,自然知道一万唐军的厉害,在一般情形下,在没有阴谋诡计的情况下,双方在野外展开浪战时,很少有能战胜唐军的对手! 一开始,双方都是用弓箭、弩箭压制对方,以掩护进攻者、防御者,在大营的栅栏前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与普通唐军的营寨不同,碎叶军行军是很少携带木头,那东西太过沉重,而是选择在有树木的地方就地取材扎营,他们的利器还是孙秀荣屡试不爽的草袋子,少量使用树木,大量使用装填土石的草袋子是不二法宝,树木不过起到固定作用而已。 封常清猜的不错,这次高庭晖带来的只有两千碎叶军,剩下来的全部是熟知当地地形的拔悉密牧户府兵。 当然了,这两千碎叶军都是从天山郡四个营头抽调出来擅长山地行动的士兵,其中有五百重步兵,五百轻步兵,五百强弩兵,还有五百各个兵种都有的,自然是用来作为预备队的。 而新成立的拔悉密三千牧户府兵则全部带来了,他们倒是每人获得了一件唐军夏季战袍,一把北庭出产的长矛,每人还有一把横刀,弓箭则还是利用以前自己的。 次日,唐军终于用上了力数达到五石的、需要两个人用绞盘绞动的伏远弩! 伏远弩的弩箭重达一斤,箭头几有一寸粗细,如果是铲型箭头,还能将栅栏切断,但由于伏远弩明显是拆卸后分开背到此地后临时安装的(伏远弩有轮子),带来的并不多,大部分弩箭都射进了沙袋子装填着土石的草袋子里,碎叶军的营墙是用三层草袋子垒成的,若是用弩箭有手臂粗细的车弩,自然不能维持多久,但仅仅伏远弩还是不在话下的。 三日后,唐军的“正常进攻”失败了,他们除了在营寨前丢下了一些被碎叶军用单体弩、角弓弩杀死的士卒外便一无所获。 第四日,他们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一小队大约一百的陌刀兵在铁质大盾的遮护下朝着一面营墙慢慢靠了过来! 此时,想用角弓弩进行抛射也起不到作用,陌刀兵全部遮护在厚实的铁甲里,其后跟随的多半是唐军里真正的、拿着重型武器的重步兵,他们顶着小盾,同样不惧弩箭的抛射! 一旦让他们抵近,区区四尺高的草袋子营墙绝对阻止不了陌刀兵和重步兵的冲击! 不过高庭晖也不是全无准备。 就在唐军在盾牌的遮护下慢慢靠近时,预备队里的人抗来了十根黑铁管子,只见那些黑铁管子约莫三尺长,口径与碎叶军以前用过的火炮差不多,但长度、厚度都差了一些。 这些是碎叶军早就有了,但一直没有拿出来使用的专门用于山地作战的短管火炮,与三百斤重的陆战炮相比,山地炮只有一百五十斤重,两个士兵就可以抬着走,非常便捷,其射程约为陆战炮的一半,大约是三百米,但用的铁蛋却与陆战炮一样! 一百米! 五十步! 到了这时,高大的陌刀兵便跑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下) 白杨河堡。 这里是达坂城以南唐军的第二座军堡,也是夹着一处狭窄的山谷、跨着白杨河建造的,在唐军的设施序列里,它与北面的达坂南堡一样,都是军镇,也就是次于守捉城的城堡,类似于以前的胡弩镇。 由于地势险要,这两处城堡都只有三百人驻守,与达坂南堡相比,白杨河堡更为重要,因为天山山脉到了此处便到了尽头,南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荒漠了。 荒漠里,一条宽阔的驿道直通交河县,而在交河县的前面不远处就是有名的龙泉驿馆。 交河县南面不远处就是天山县,东面百余里处就是高昌城了,再东面不远处就是蒲昌县。 高昌国是以前南疆绿洲诸国中相对强大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大量汉人为了避免战乱而举家迁徙到此,唐灭高昌国后,又将高昌当成了帝国的发配之地(类似于满清的宁古塔),到了天宝年间,此处已经是整个安西汉人最多的地方,交河、天山、高昌、蒲昌、柳中五县有藩汉丁口三万户! 其中汉人至少有两万户! 就在高庭晖在遏索山守捉城附近与唐军大战时,在白杨河堡南门附近出现了一支粮队。 这支粮队的出现并不意外,眼下是五月份,按照大唐边镇的规矩,会在春耕以后的五月份以及秋收后的九十月份,或让戍堡的军卒自己去附近的城池领取军粮,或让商户以免除部分商税的代价为军堡输送一些。 眼下这支粮队显然属于后者,不过粮队上面插着的旗帜,则是由大都护府制作、颁给商户输送军粮的旗帜。 城楼上的镇将见了,不虞有他,当即打开了城门。 不过,当城门完全打开,两辆大车驶入时,变故发生了! 送粮食的人用大车卡住了城门! 紧接着,城堡两侧的山上也出现了动静,只见一大片黑乎乎的、冒着火花的铁球落了下来! ...... 一日功夫,达坂城以南的达坂南堡、白杨河堡先后落入碎叶军手里,这里面既有穿山越岭碎叶军的功劳,也有在高昌埋伏的仁勇都的功绩,碎叶军在唐军点燃烽火之前拿下了穿越天山驿道的所有城堡! 此时,由于在遏索山守捉城附近发现了碎叶军传说中的“天雷地火”,并且攻打高庭晖大营的唐军死伤惨重,封常清思忖良久,最终认定遏索山那里就是碎叶军的主力,便带着高昌镇五千人马前去支援。 于是整个西州(高昌)便只剩下五千人马了,除了护卫高昌城,还要遮护交河、蒲昌这样重要的地方,留在高昌的便只剩下两千人马! 就在此时,孙秀荣亲自带着两个营头的碎叶军进抵到交河城下,还是老套路,让仁勇都的士兵扮成运送粮食回来的商队再次一举拿下了交河城! 此时,封常清的大军刚好越过银山关(焉耆镇与高昌镇有天山余脉相隔,中有银山关,与前面张三守捉城浑为一体),得知此事后只得又调转回来。 在交河城下,孙秀荣以一个营的军力牢牢吸引住封常清,另外一个营头在羽缺的带领下绕到了封常清大军的后面。 碎叶军再一次大败唐军,并生俘封常清! ..... 一个月后,消息传到了长安。 兴庆宫,兴庆殿,偏殿,傍晚,烛光摇曳。 “罪臣高仙芝紧急奏报” 高力士正在为闭着眼睛斜躺在床榻上养神的李隆基读着一封从安西以八百里加急形式呈递过来的奏折。 “按照陛下筹划,在霫部抵达怛逻斯之前,务必先将怛逻斯到碎叶川之间的城堡拿下,并压服周围诸部,以让该部就算平安抵达附近,也处于孤立无援之地” “罪臣得到圣旨后,立即昼伏夜出,将安西一半精锐军力带出,约莫万人,加上拔汗那国、石国万人以及达奚部、处木昆部万人,拢共三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骤然抵达碎叶城附近” “碎叶城只有碎叶镇镇守使荔非守瑜三千人马,必然不敢出城与我军野战,只能据城坚守,考虑到碎叶军战力强横,罪臣便让唐军一万围住该城,而让剩余军力四下劫掠,从怛逻斯过来的援军也被我阿史不来城镇守使贾崇瓘击败,斩俘过半,彼等只得逃回怛逻斯城” “如此一来,陛下的筹划便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便是压服诸部,静等霫部大军抵达,根据伪酋孙秀荣之前放出来的消息,彼等应该是从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谷回到西域” “但没有想到的是,彼等竟在葛逻禄人的地方击败了我碶西节度使程千里亲领的大军以及葛逻禄军队,这下肯定让伪酋孙秀荣改变了想法,因为彼等肯定从俘虏嘴里得知程节度将天山以北瀚海军全部带走了,还带走了天山以北诸部的精锐” “于是,在葛逻禄战事结束没多久,敌人便日夜兼程,直抵天山北麓,这里,罪臣要说明的是,要从金山东端的缺口直抵天山北麓,就绕不过沙陀部,如此看来,在葛逻禄部落时,该部或被歼灭,或直接投降了孙秀荣” “由于天山以北防御空虚,碎叶军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全占据了东到蒲类海,西道西林守捉的广袤地区,不光如此,彼等还继续向西,进一步攻占了本是胡人自行打理的双河都督府,压服了那里的摄舍提部” “罪臣得知该消息时,已经带着大军在碎叶城城下了,虽然有些惊骇,但依旧按照陛下的筹划按兵不动,等着孙秀荣带着大军前来救援,之前,考虑到敌人可能会进犯西州、伊州,罪臣已让高昌镇守使封常清牢牢守住从轮台城到交河县之间位于天山之上的军堡” “罪臣确实有罪,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敌人不仅先一步攻占了位于天山中间的达坂军堡,还在得知我军围困碎叶城的消息后,声东击西,先以一部大军在西边小道出没,迷惑我等视线” “伪酋历来奸猾,这一节早就被罪臣预料到,明面上那里只有一个遏索山守捉城,且只有三百军力,但罪臣已经提前在焉耆镇伏下一万精锐,只等敌军一到便聚而歼之” “事情与罪臣预料的一样,为了全歼之,罪臣属下并未等敌人立足未稳之时立即发动攻势,而是等到彼等扎好营盘之后再进攻,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过敌人的防御实在顽固,到最后又用上了天雷地火,最终,我军在遏索山附近虽给敌人予以大量杀伤,但受困于天雷地火,自身伤亡也不小,只得退到焉耆镇休整” “罪臣再叩首请罪。高昌那里,原本在达坂军堡以南我军尚有两处军镇级军堡,烽火台多处,本来万无一失,没想到敌人依旧不顾艰险翻山越岭进抵到军堡附近,先是利用埋伏在高昌城的奸细,以运送军粮的机会堵住了白杨河堡的南门,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该堡” “接着又如法炮制,让我军又失去了达坂南堡,由于敌人先我一步占领了白杨河堡的烽火台,导致该军堡以南的烽火台均未能发挥作用,于是伪酋亲自率领大军直抵交河,还是以运粮返回商队的名义拿下了该城” “罪臣处处失策,万死不赎其罪,此时,高昌镇守使判断敌人的主力一定实在西路,便率领一半军力越过了高昌镇与焉耆镇之间的银山关,自然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赶紧率领大军返回,最终又落入伪酋算计,大军,几乎全数战死” “封常清在此役被俘,罪臣冒死祈求陛下善待他的家人,封常清腿有残疾,虽有武艺,终究难敌霫部大军” “伪酋击败封常清后,偌大的高昌城便又空了,在部分投降唐军将领的引领下,又将下属各县城全部攻陷,罪臣得知后,生怕伪酋又带着大军南下祸害焉耆镇、龟兹镇,赶紧撤了碎叶城之围,星夜兼程赶回焉耆镇” “承蒙陛下洪福,伪酋似乎对我国丁口情有独钟,占据整个高昌镇后,并未继续南下祸害焉耆镇、龟兹镇,而是将高昌镇所属胡汉两万余户人口全部迁到天山以北,并将各城池里的物资洗劫一空,等罪臣赶到时,只见到了伪酋留在胡商那里的一封信” 说到这里时,高力士停了一下,李隆基也睁开了眼睛,半晌,他说道:“朕不想听那封信的内容,想必高仙芝一并送来了,你大致说说吧” “是,那伪酋说,占据高昌镇后,他本是有实力据守的,如此一来就切断了伊州与焉耆镇之间的往来,让我军只能从南面大沙碛穿过联络,靡费的人力物力要翻上两倍还不止,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没有占据高昌镇,不过由于他占据了从轮台县倒霉交河县之间所有的天山军堡,随时能带领大军南下” “故此,他愿意与大唐讲和” “哦?” 高力士十分忐忑,他原以为圣天子会勃然大怒的,没想到却等来了这个字。 “是的,他在信中提到,自己留在原霫部以仆固怀恩为首的诸部都心向大唐,不过依旧奉他为尊,此其一,其二,他又娶了静乐公主,又于大唐宗室有姨表之谊” (李渊的母亲与杨坚皇后乃亲姐妹) “故此,他愿意继续为大唐镇守从蒲类海到怛逻斯一带,还说......” “还说甚?” “还说,如果圣天子愿意的话,他可以担任北庭大都护” “......” 第一百章 卷终 天宝六年(747年)秋。 尾。 当最后一亩田的粮食装入府库时,孙秀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轮台城,扩建的外墙以及外城的军营、粮库、军械库等已经建好了,不过城中大多数建筑物还在继续建造之中。 内城,博格达汗府邸。 “大都督” 张翰正在汇报。 “与妫州一样,新到的两万户高昌人丁,有大约一万五千农户,全部安置在天山北麓,分置于乌宰县、张堡县、轮台县、卑陆县、蒲类县五县,每县三千户” “由于这批人的到来,原本府库总计可以收获五十万石存粮的,最终只收获了三十万石,不过按照庭州辖区眼下的丁口,不算府兵,专职农户就有近五万户,税田所缴税粮就有逾百万石,若是加上向府兵、农户收购的,一百五十万石总是有的” “高昌镇的人过来后,大都督除了将部分丁口纳入匠户,还从中挑选了三千唐军精锐,与室韦营、库莫营、博格达营、博格拉营掺杂后,新增了一个营头,就是被大都督命名的天山营,由苏哈担任都尉的那个” “于是整个庭州便有九个正规营头了,两万七千人,按照大都督的筹算,一个万人的营头由于马匹的需要,每年至少要耗费八万石粮食,草料另计,按照三万人计,这便是二十七万石,按照三十万石估计,加上需要支应的官员、匠户,实际上每年需要四十万石” “眼下我等银钱缺乏,有些俸钱、仆役钱,包括士卒们的薪饷都是用粮食折算发放的,于是又有翻倍,那就是八十万石,按照备荒、备灾一年的存粮计,又需要额外八十万石,目前这个农户、税田规模勉强能达到这个水平” “够了”,孙秀荣点点头,“眼下一直到未来五年,保持这个规模就行了,不能再开垦田地了,一来此地雨水不多,全部需要灌溉得来,而将河水到处灌溉后,势必会减少草场的地下水,进而影响草场的生长” “那就得不偿失了,除了正规营头,我等不是还有两万七千农牧府兵吗?与正规营头数目相差仿佛,正好一个在野外浪战,一个守住腹心之地,九个营头,又有火器加持,大致能抵挡两倍规模的敌人” “呵呵,此地天高地远,敌人从任何一个方向过来,五万人已经是劳民伤财了,十万人?那就是倾国之力了,彼等就算有心,那也得掂量掂量,前汉时分,文景之治,花费两代之力,才为后来武帝大规模出兵漠北奠定财力、军力,若彼等不是昏了头脑,在五年之内是不会大举兴兵的” 张翰点点头,继续说道:“怛逻斯那里,高仙芝退兵后,虽然明面上恢复了平静,不过他手下的人在那里烧杀劫掠,虽然退回去了,但周围的农户至少减少了三成,牧户也大致如此,牛羊也损减无数” “按照大都督的规划,已经让荔非守瑜在那里设置碎叶州了,由他兼任州牧,下设怛逻斯、碎叶、伊犁、热海四郡,前不久,荔非守瑜大军出击,歼灭了热海周围的处木昆部,并杀死了其酋长骨多罗,彻底将该部纳入博格拉部” “于是我军就有了出产银锭的顿多银矿,每年出产的银锭堪堪能满足碎叶军需要支付薪饷、俸钱、仆役钱的军卒、匠户、官员之需,眼下席元礼的人已经接管了那里” “按照您的意思,已经让荔非守瑜兼任碎叶郡太守,元丰兼任怛逻斯郡太守” “原本盘踞在伊犁的胡禄居部大酋索侍斤在我军连番击败唐军后,也彻底投靠了我等,上书请求在那里设置郡县,眼下,还是由索侍斤担任伊犁郡的太守” “至于热海郡,已经安排投靠我等的原处木昆部头目武多祚担任了,按照大都督的吩咐,已经让侯琪担任热海镇守使,并在处木昆部训练三千正规碎叶军” “热海东部,有多条河流汇入,还是可以种植大量田地的,已经传令侯琪部就地屯垦,等田地开垦完毕,就分给转为农户的处木昆人” “至于其它部落,诸如歌舒部、阿悉结部,还是以羁縻的形式存在,对了,在上次大战里损失的碎叶川流域碎叶军,已经让荔非守瑜就近在农户、牧户里拣拔了,那里还是三个营头,加上侯琪的热海营,便是四个营头了,再加上府兵,也有近两万人马了” 孙秀荣点点头,又看向苏希杰,“你说说周边的动静吧” “是,大都督,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虽然大都督向其表达了担任北庭大都护的意思,但朝廷上下依旧众说纷纭,据说讨论了一个月也没有定论,但兵部也没有下令汇聚人马在长安或者河西的意思,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今年,彼等多半不会出动了” “漠北方面,朝廷倒是积极得很,将皇室嫡亲公主下嫁给了新任霫部大都督仆固怀恩,还封他为郡王,兼任左羽林军大将军,又封新任契丹十部首领室里涅里为郡王,右羽林大将军,嫁以宗室公主” “在大都督将霫部精华迁到西域后,渤海国立即退出了辽东,但也将大量人丁掳到了忽汗州,朝廷重新接管了辽东,并重新在安东设置了安东大都护府,由平卢节度使兼任大都护一职” “至于范阳节度使夫蒙灵察,由于存在‘失察’的罪名,又被罢免了,封为御史大夫在长安闲住,节度使之位最后还是由安禄山兼任了” “连番败北之后,朝廷将长安、洛阳附近没有田地的丁口约莫十万户分别迁到了安东、河西、高昌等地,眼下迁徙尚在进行之中,据说为了这次迁徙,在京城、神都两地五品以上官员,勋贵之后每家出了至少一千贯,勉强让那些人成行了” “安西方面,我军在与唐军交战时,吐蕃人倒是出动了,不过并不是在于阗镇方向出动了,而是围绕着西海附近的石城堡与唐军连番大战,眼下石城堡尚在吐蕃人手里,双方互有胜负,据说新上任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已经向圣天子立下了一定要收复石城堡的军令状” “那石城堡建在一座大山上,徒手爬上去就不容易,遑论进攻了,兵法有云,十则攻之,但石城堡那里,恐怕需要几十倍的军力方能拿下” “回鹘人方面,由于大湖区域葛逻禄人彻底败亡,丁口又被大都督迁到天山附近,自然全部被回鹘人接手了,加上又转身依附于彼等的拔悉密、后突厥余部等部落,眼下的回鹘人已经是丁口超过十二万帐的大部了” “骨力裴罗病死了,其长孙叶护继位,年方十七,勉强能稳住周围形势,不过想要前来攻打我军却力有未逮,其上台后,比起祖父骨力裴罗更加重视摩尼教,已经下令部落里凡是百夫长以上贵酋必须皈依此教,否则杀无赦” “由于回鹘人在大湖区域的做大,导致了原本在乌布苏湖附近游牧的辖嘎斯人退出了该区域,回到了剑河流域,如此一来,却让斋桑泊附近的辖嘎斯人多了起来,眼下在金山郡的郁雨陵营南霁云已经多次派人来说明此事” “至于夷播海附近的基马克人,在辖嘎斯的威逼下继续向西迁徙了,眼下夷播海以北已经断断续续出现了辖嘎斯人,当然了,也有部分山口葛逻禄人......” 孙秀荣点点头,止住了他进一步阐述的举动,“我军占住庭州后,在碎叶川流域,只有守住怛逻斯和碎叶城就行了,让阿史不来城的三千正规军北上,在以前基马克大汗驻扎的地方立下大营,此地命名为碎叶北郡,由李进才担任镇守使并兼任太守” (该地就是后世哈萨克斯坦的加拉干达) “三千正规军先在那里屯垦,然后从弓月部、斛瑟罗部、葛逻禄部、摄舍提部各抽调两千户到此游牧,统一纳入博格拉部,嗯,由弓月部的萨哈连担任部落首领” “算了,各部到位后,让萨哈连在其中再抽调两千户作为牧户府兵” 苏希杰继续说道:“南面的昭武诸国倒是又有分裂的迹象” “哦?” “以前我说过的那位艾布****竟然成了气候,已经开始在珍珠河以南的地方煽动民众反对白衣大食的统治,还占据了木鹿城,如此一来,整个珍珠河流域的白衣大食人就没有精力来经略昭武诸国了,将目光全部投向了木鹿城” (木鹿城,后世土库曼斯坦马雷) “在这种情形下,昭武诸国又重新活跃起来,当然了,彼等自然还是首鼠两端,几乎同时向大食、大唐与我等称臣,相对来说,由于大食人强制彼等皈依大食教,而大唐官员又盘剥过甚,彼等向我等输诚的决心似乎更大一些” 说到这里时,苏希杰偷偷看了一下孙秀荣,眼下的他虽然双目紧闭,不过听到此话时右眼皮还是跳了一下,苏希杰似乎明白了什么。 “咳咳,那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嫁给我军前将领哥舒迷奴后,已先后诞下一女一子,由于其武艺高强,又是祆教的骨干,还在碎叶军里担任过重任,很快就在石国扮演了重要角色,眼下石国分成了三部分” “白水城附近的地方是由是国王子那俱车鼻施管辖的,首府柘折城自然是由国王亲自管辖的,而在该国南部,临近史国、拔汗那国的地方,却是由哥舒迷奴带兵管辖着,由于那里要直面白衣大食人,实际上哥舒迷奴掌管的军力最多,他又用上了大都督的练兵法子,战力也最强” (柘折城,后世塔什干;白水城,后世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 “哥舒迷奴与那俱车鼻施私下里并不和,眼下倒是石国一大隐忧......” 本卷“灿灿饶乐水”终于结束了,一晃五年时间过去了,不过孙秀荣没有白去霫部一趟,不仅壮大了自身力量,还收揽了大量部落和人才。 拿下北庭后,他就有了一个进退两宜的牢固基地,此处不便细说。 不过眼下他的挑战还是不小的。 东边,大唐依旧威名赫赫,西边,白衣大食覆灭就在眼前,黑衣大食时代倏忽而至,赫赫有名的艾布.****就要一统阿姆河流域,必定会与碎叶军接触,凡是一个新兴的王朝,必定是奋发有为的时候,大食人给碎叶军带来的压力也不小。 还有,孙秀荣再次劳心劳力回到西域,自然不是为了这块土地,他还有更长远的目标,那里,才是终极目标,西域不过是跳板之一而已。 下一卷“迢迢山河湖”,更加精彩,情形如何,拭目以待。 第一章 阿悉结部的结局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又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天宝九年(750年)的春季。 游牧在碎叶川下游的原西突厥左厢大部之一的阿悉结部大酋,被北庭大都护孙秀荣任命为阿悉结都督的都摩度病危。 三年过去后,孙秀荣最终还是被大唐封为北庭大都护,眼下他管辖的领土面积东到蒲类海(巴里坤湖),西到怛逻斯,北面在后世加拉干达金山一线,南面直抵热海、天山一线,疆域东西长约三千里,南北宽约两千里。 境内牧户高达十五万帐,农户六万户,加上商户、匠户、官员、吏员,几有二十五万户,丁口逾百万,自从在天宝六年新设天山(以高昌唐军府兵为主)、热海(以处木昆部为主)、碎叶北三营(原阿史不来城营)后,正规营头达到十一个,拥兵三万三千,加上两万七千农牧府兵,胜兵六万,在天山雪山(后世吉尔吉斯山)以北地方一枝独秀。 历史的滚滚车轮并没有因为孙秀荣的出现而出现太大的偏差。 这一年,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后已经进入第二个年头了。 这一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早已经完成了对小勃律的征服。 这一年,安禄山依旧被封为郡王,照旧以河北道处置采访使的身份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身形早就恢复到两百五十斤,也几乎没有瘦下去的希望。 这一年,史思明依旧是那位吃什么都长不胖的瘦高汉子,不过他眼下贵为三镇都知兵马使,风头仅次于安禄山。 不过,由于北面这位北庭大都护突然强大起来,河中一带还是发生了一些变故。 由于黑衣大食刚刚成立不久,其呼罗珊总督(艾布.****,由于某种原因,以下我等按照大唐的称呼,叫他为并波悉林)并波悉林的重点还是在乌浒水(阿姆河)以南区域,这让河中昭武诸国未免有些蠢蠢欲动了。 在以前的白衣大食时代,执政者并未对昭武诸国强制性要求皈依大食教,或者仅仅要求贵族阶层信仰,对于普通百姓则听之任之。 但眼下这位新上任的并波悉林似乎并不想这么做。 眼下河中一带的粟特人对于河中一带区域的称呼大致是: 药杀水(锡尔河)以南、乌浒水(阿姆河)以北的昭武诸国统一称为“霍拉桑”,不过有时候“霍拉桑”也专称乌浒水下游的火寻国(花拉子模)。 以前白衣大食在霍拉桑地区设置有总督(埃米尔),就是那位在与碎叶军交手中大败的纳斯尔,当并波悉林刚开始在呼罗珊地区讲经时,这位突厥人后裔便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等并波悉林在整个呼罗珊地区举行大起义时,纳斯尔毫不犹豫投靠了他。 于是,纳斯尔便得以继续担任河北,也就是霍拉桑总督。 而乌浒水以南的地区统称为吐火罗,眼下则是由并波悉林手下大将齐亚德担任总督。 吐火罗以西,乌浒水以南的广袤地区则是呼罗珊,其以木鹿城为中心,广义上的呼罗珊地区自然也包括了霍拉桑和吐火罗,并波悉林就在木鹿城坐镇指挥。 当然了,狭义的呼罗珊地区也有一位总督,他叫伊本.哈桑,他本是并波悉林在大起义时最得力的手下卡赫塔巴的儿子,可惜的是卡赫塔巴在攻打巴格达的战事里阵亡,于是便由哈桑取而代之。 前面说过,昭武诸国,绝大部分都是信仰祆教的(拔汗那国信仰佛教)的,当大食人对其管束严格时,贵族们便假装“皈依”大食教,一旦大食人离开,他们则又恢复了祆教的信仰。 当然了,大食人不敢对河中诸国威逼过甚,自然是有大唐牵制的缘故。 黑白大食的兴旺交替自然让昭武诸国又开始了一轮循环。 于是,这些国家纷纷同时向大唐、北庭大都护、大食称臣,比较而言,他们更信任北庭大都护,因为只有北庭大都护府没有频繁派人过来勒索或者威逼改变信仰。 原本在这一年,高仙芝会对石国下手,进而引发怛罗斯之战,但眼下...... 大唐的赫赫威势,在经过近十年孙秀荣从西域折腾到漠北,再从漠北折腾到西域后已经有些衰微了,就算眼下高仙芝重整了兵马,对于陡然崛起的黑衣大食依然充满蔑视,但对于挂着“北庭大都护”的孙秀荣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这让他的灭亡石国之战暂时没有进行。 不过,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没了石国,他自然要发挥自己“山地战之王”的优势,击败小勃律后,又在去年南下大勃律,将其国王、王妃、大贵族一股脑掳到长安献俘,当然了,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幕对于大唐在昆仑山以南区域的管辖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因为就算没有高仙芝,继任的封常清也会南下攻击大勃律。 说到封常清,在高昌之战被孙秀荣俘虏后,没多久就被他释放了,由于他是依附着孙秀荣发达的,又在高昌镇守使的高位上被俘,自然在安西混不下去了,最后又回到了孙秀荣的麾下。 无论如何,孙秀荣终究挂着“北庭大都护”这身皮不是? 在北庭大都护府的辖区里,还有两个部落属于“羁縻”状态,一个自然是在孙秀荣第一次“奇袭怛逻斯”的战事里起到了关键作用的阿悉结部落大酋都摩度,另一个就是荔非守瑜的大舅子哥舒海的歌舒部了。 时间来到天宝九年后,哥舒海最终交出了手中的权力,这里面自然是因为他所在的怛逻斯河流域除了适宜放牧,也是上好的农耕之地,在孙秀荣明里暗里暗示下,哥舒海最终屈服了。 这一年初,孙秀荣在歌舒部新设歌舒营,并以歌舒部眼下最有名的大将哥舒翰之子歌舒曜为都尉。 说起这歌舒曜,本在他父亲哥舒翰麾下在陇右担任都虞侯,不过随着孙秀荣的崛起,以及歌舒部的现状,本着狡兔三窟的思维惯性,哥舒翰还是让他这个儿子投靠了孙秀荣。 这一年,孙秀荣将自己的“都城”迁到了阿利施部落以前的大帐一带,也就是后世哈萨克斯坦的首都阿拉木图附近,因为这里正好处于其疆域的中心地带,方便各郡人员公务往来。 得知都摩度病危后,孙秀荣思索再三,还是准备去看望他。 都摩度的大帐设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城市楚城附近,距离阿利施(孙秀荣沿用了部落名字)有五百里远,时至今日,原来的博格达营已经不担负具体的战略任务了,而是专门成了孙秀荣亲卫军。 得知大都护将要前碎叶川下游看望都摩度,博格达营都尉孙孝恪建议将整个营头都带上,不过被孙秀荣否决了。 他说道:“阿悉结部落的大帐设在碎叶川西岸,而东岸就是弓月部大帐所在,我带着一千精锐,加上弓月部的人马,就算阿悉结部要对我不利,弓月部、怛逻斯营都须臾可至,有何担心的?” 又说道:“大军开动,这人吃马嚼的,耗费着实不小,出动一千人马我就有些嫌多,遑论三千?” 孙孝恪无奈,只得依他,不过在出发之前,他赶紧派出快马知会了怛逻斯营的都尉元丰。 五日后,孙秀荣终于抵达阿悉结。 见到孙秀荣后,都摩度突然从衰弱中兴奋起来。 那天下午,几乎都是都摩度在说话,孙秀荣在听着。 “大都护,这是我的儿子都摩之,他曾在怛逻斯进过学,眼下满脑子都是碎叶军,对于让他执掌阿悉结部落的事,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孙秀荣赶紧止住他,“大汗不是还有好几个儿子嘛,都成年了,既然都摩之不愿意继承,就选其他人好了,我对天发誓,今后阿悉结部与大都护府的关系依旧与从前一样” 都摩度摇摇头,“哥舒翰何许人也,他手下有七万精锐兵马,还是将嫡长子派到你这里来历练,我不如哥舒翰远矣,部落也只有两万余帐,承蒙大都护恩典,这几年一直让本部安然无事,我在的时候还好,若是我不在了,无论是哪个儿子,就怕上位后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大都护......” “哪能呢” “说不好,我的几个儿子中,只有都摩之在怛逻斯进过学,也与大都护府诸人关系最佳,自然由他继承大位最好,不过我也看出来了,眼下大都护府下面,除了阿悉结部,大多都直接归属博格拉部管束,我去之后,只有一个请求......” “大汗请讲” “大都护,还是让都摩之担任大位,并依着歌舒营的规制,从阿悉结部拣拔三千人成了阿悉结营,由都摩之兼任,今后阿悉结部到底如何走下去,就由都摩之决定就好了” 其实,这正是孙秀荣所希望的,眼下阿悉结部占据的牧场北到碎叶川,南抵药杀水,将大都护府的西边堵得死死的,这让他的大计出现了有些施展不开的迹象,不过都摩度与他的关系较为特殊,若不是有他,他不可能奇袭怛逻斯成功,并以此拉开他孙秀荣辉煌人生的序幕。 不过既然都摩度在弥留之际说出了此话,他就没有推脱的道理。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也好,一切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后,都摩度便去世了。 都摩度一死,继任的都摩之便宣布整个部落全部加入博格拉部联盟,自己将担任即将成立的阿悉结营的都尉,至于牧户,将会由大都护府新成立的阿悉结郡管辖。 阿悉结部的事情一料,孙秀荣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他在主持完都摩度的丧礼后,立即带兵南下赶到了怛逻斯。 怛逻斯,是他的陪都之一,就在这几日,他接到了一个消息。 昭武诸国出大事了,并向他派出了使者。 第二章 昭武使者 来的还不止一人,一共三人,除了史国王子史泰染缅他认得,其余两个却从未见过。 “大都护” 与孙秀荣同岁的史泰染缅再一次见到眼前这位与他同一届从安西跳荡营遴选出来的佼佼者,强自按住了内心的再一次感叹的心思,向他介绍起另外两人来。 眼下的河中诸国,服饰大同小异,多用厚厚的头巾包头,无非是头巾的颜色,装饰的羽毛、玉石不同而已,具体来说,凡是信仰祆教的,多用白色头巾和火红色玉石/羽毛装点。 “这位是火寻国王子,姓阿夫里格,汉名霍桑,在大食人崛起之前,火寻国完全臣服于大唐,得知唐人将其称为‘火寻国’,便依着昭武诸国的惯例,贵姓也有诸如霍姓,寻姓的,霍姓乃王族姓氏,寻姓则是仅次于霍姓第二大贵姓” 孙秀荣向那霍桑看去,只见他头上的头巾却是绿色的,镶嵌的宝石是蓝中带着一抹火红。 “咳咳”,史泰染缅见孙秀荣盯着霍桑的头巾看,赶紧继续介绍道,“在粟特人眼里,火寻国又叫花拉子模,那里的绿洲面积位居昭武诸国之首,花拉子模,粟特语太阳神的领地” “其北接咸海,其它三面都是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只有一条乌浒水与外界相通,绿洲面积几乎是安国、康国、史国、拔汗那国的总和,有丁口五六万户,胜兵一两万” 史泰染缅说的是唐语,其他两人自然听不懂,“眼下火寻国的王族姓阿夫里格,大食人入侵时,当时其呼罗珊总督屈底波曾出其不意从里海横跨几百里沙漠突入其国,火寻国一时不备,大败于大食人之手” “从那时起,这里便成了大食人的领地,不过依旧保留着王室,但主要政务已经由皈依了大食教的波斯人掌管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不就是安西四镇的唐军与当地王族各半个城堡的规制嘛” “前不久由于大食人内部出现纷争,据说其王族也更替了,旗帜也由以前白色的变成黑色的,火寻国自然会趁着这个机会驱逐当地的大食诸军,但没有想到的是,黑衣大食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不过粟特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安国,有一个来自呼罗珊的波斯人,在大食教里分属什叶派,本是白衣大食人派到安国驻守的将领,以前的白衣大食王族虽然是信仰另一教派逊尼派的,不过对波斯人普遍信仰的什叶派也很包容” “但新上来的黑衣大食似乎不太包容,这个将领叫舍里克,便煽动安国的匠户、农户造反,并斩杀了大食人设在霍拉桑地区的总督纳斯尔,咳咳,就是几年前与我等厮杀的那位,还驱逐了国王野解,对了,此人就是野解” 原来另外那位白头巾、火红色宝石的就是安国国王野解,看那模样也就是三十出头,见到孙秀荣看向自己,连忙学着汉人的规矩双手抱拳施礼。 “那又关火寻国何事?” “大都护,得知安国的事后,火寻国自然不甘落后,也击杀、驱逐了大食人设在那里的官员和军卒” “至于我国”,史泰染缅说到的自然就是他的母国史国了,“原本国内有两座大城,北面的就是我国都城乞史城,南面的则是那色波城” (乞史城,后世乌兹别克斯坦沙赫里萨布兹,那色波城,后世乌兹别克斯坦卡尔希) “大都护不在的那段时间,纳斯尔将自己的总督府迁到了那色波城,从那里可方便地震慑乌浒水以北诸国,眼下纳斯尔一死,那色波自然乱成一团” “不过大食人反应异常迅速,新上任的呼罗珊总督叫并波悉林,立即派出其大将、原吐火罗总督齐亚德北上接替纳斯尔,他带了三万步骑,直扑安国都城阿滥谧城” (阿滥谧城,后世布哈拉,此时的安国被大唐设置为安息州) “一开始舍里克依托阿滥谧城与齐亚德打了个旗鼓相当,不够此时变故又出现了” “哦?” “在安国、康国一带,有一位王族出身的大商人,此人的生意东边到大唐,西边远到科萨汗国,南面可达天竺国,据说其身家早就在安国国王、康国国王之上,别的不说,其手底下有专门用来贸易的骆驼一千头,商队护卫两千人,都是悍勇难驯之辈,都只服从此人的调遣” “此人叫库巴特,眼见得自己的商道被舍里克等人完全毁掉,自然不甘心,便纠集安国、康国大商人、大地主几百人,每人都拥有护卫几十到几百不等,最后纠集了上万大军,还汇聚了大量粮草” “库巴特一方面用粮草接济接近断粮的齐亚德,一方面又配合大食人进攻舍里克,眼下舍里克已经先后吃了好几个败仗,败亡就在眼前,火寻国、我国见此情形,自然心惊胆战” “放眼四周,能够解救诸国者,非大都护莫属啊......” “非也,非也”,孙秀荣赶紧摆摆手,“按照你等以往的做法,等大食人的军队一到,主动投靠彼等也就是了,一开始大食人也不会为难你等的,不是吗?” “或者向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求援啊,眼下他攻占了识匿五国,又与北面的拔汗那国关系紧密,他自己在护蜜国都城赛迦申城设有守捉城一座,有精锐唐军三千,你找他不是更为便捷?” (识匿国,共有五国,护蜜国乃其中之一,大致位于后世塔吉克斯坦北到杜尚别,南抵阿姆河一带,赛迦申城,后世乌兹别克斯坦阿姆河北岸城市泰尔梅兹附近) 孙秀荣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自从高仙芝击破大小勃律后,自然信心大增,便趁着大食人内乱的机会,又从他们手中夺回了阿姆河上游北岸的广袤土地,将大食人从阿姆河北岸彻底驱逐出去了。 后世怛罗斯之战中,并波悉林之所以能够很快聚集一支大军北上作战,那是因为,他们正好平定了河中诸国的大起义,大军尚未解散。 一听孙秀荣这话,史泰染缅面上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说道:“大都护,你也不是不了解高仙芝此人,在军略上,他绝对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不过在施政上......” 孙秀荣自然知晓他想说什么,自从高仙芝担任安西节度使以来,击败大小勃律,收复识匿五国,为大唐拓土千里,从孙秀荣那里损失的东西几乎又在大小勃律、识匿五国得到了,更是将夹在大食与大唐之间的拔汗那国牢牢地绑在大唐的战车上。 功勋一时无两。 不过此人的贪婪也远在盖嘉运、夫蒙灵察之上,眼下昭武诸国,因为安国、康国大食人有驻军,剩下的石国、史国、拔汗那国则成了他的禁脔,加上识匿五国,大小勃律,都成了他反复盘剥的对象。 说句题外话,若不是艳名在外的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已经嫁人,高仙芝没准还会跟历史上一样灭了该国,尽取其财富和美女,让石国彻底导向大食人,从而导致怛逻斯之战的发生。 当然了,眼下怛逻斯是北庭大都护府麾下的重镇,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不过高仙芝经拔汗那国攻灭石国也是做得到的。 史泰染缅继续说道:“于是,我等就只有来请求大都护了” 孙秀荣说道:“也罢,你等不妨也说说,大食人新立,按照我得到的消息,其呼罗珊总督辖区汇聚了整个大食国几乎一半的军力,除了平叛的这三万精锐,在木鹿城、吐火罗还有近十万精锐” “史泰染缅,你也知晓,眼下我大都护府正规军只有三四万,加上府兵,最多五六万,还要守护广袤的领地,最多只能出动一半,也就是说,最多三万,一旦本都护损失了这三万,大都护府就岌岌可危了” 这便是谈条件了,对于孙秀荣来说,将咄咄逼人、宗教狂热的大食人牢牢压制在乌浒水以南本就是应有之意,这也是祆教以他为“光明使者”的来由,以前东西横跨几千里飘摇不定自然指望不上,不过眼下又回到了西域,就不能用其它理由搪塞过去了。 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在他自己的筹划中,也是要尽力压大食人一头的,否则他的大计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实现。 他在碎叶州、庭州蛰伏了三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这一日的到来,没想到河中诸国的变故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切入口。 “咳咳”,史泰染缅说道,“假若大都护能够救我等于水火,事成之后,我等诸国每年可向大都护府提供一定数额的银钱或粮食” 这就是进贡了,史泰染缅也知道,与他们臣服大唐不同,眼前这位真假莫测的“大都护”更看重实利,那些虚头巴脑的“朝贡”、“面圣”他是瞧不上的。 但这一点依旧没有打动孙秀荣。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孙秀荣说道:“你也见到了本都护眼下在碎叶州、庭州的规制,我的条件也很简单,为了方便你等抵御大食人,我会在史国、康国、火寻国组建直接听命于本都护的营头,由该营头在当地屯垦,自给自足” 史泰染缅心里一凛,暗忖:“这不就是要将我等诸国吞并了嘛,那样的话还不如加入大食国,不过我看那哥舒海加入碎叶州后,除了少了三千牧户,剩余的还在他的管辖之下,他关起门来依旧自称大汗......” 于是,双方陷入了僵局。 ...... 三日后,史泰染缅等终于忍不住了,最终双方达成了以下协议: 其一,由于半个史国,也就是被大食人彻底占领的以那色波城为中心的地方由于原来的大食总督纳斯尔死亡,眼下是群龙无首,大食人、粟特人都惶恐不安,史泰染缅同意由碎叶军入驻,联络、协调贵族、商户、农户的事情由史国来完成。 会协调划拨十五万亩良田给碎叶军,每年史国也会协调商户、贵族提供一定数额的银钱和物资供碎叶军使用。 其二,那色波距离阿滥谧城(布哈拉)只有两百里,碎叶军一旦入驻那色波,必定会在大食军中造成巨大的波澜,就能间接支援舍里克。 其三,若最终大食军队全部退到乌浒水以南,则由舍里克掌控东安国(后世吉日杜万),野解恢复安国国王之位,掌控阿滥谧城(布哈拉)。 其四,由碎叶军协调占据药杀水下游地带的原西突厥左厢五部之一的拔塞干部,或由拔塞干部呼应火寻国,或有碎叶军进驻咸海附近呼应。 第三章 呼罗珊的木鹿城 等史泰染缅等人走了,孙秀荣神色非常复杂。 两河流域(阿姆河、锡尔河)诸国,历史上来来往往的统治者多如过江之鲫,不过只有少数人做到了相对彻底的“征服”。 其一自然是成吉思汗了,当然了,他用的手段是最酷烈的,以大屠杀灭其贵族、青壮,又让黄金家族后裔担其王者的手段赤.裸裸地上位,还别说,这种做法还真奏效了,后世的布哈拉汗国、哈萨克汗国、希瓦汗国、克里米亚汗国的王族都出自黄金家族,连莫卧儿帝国也同样如此。 至于其以前的王族、贵族,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现在的哈萨克斯坦,还有人说“你是黑骨头还是白骨头”,意思就是你是否黄金家族的后裔,并无一人说起,“你是乌孙王族抑或康居王族的后裔?” 还有一种手段,那就是从信仰上对其改头换面,这种改造,连赫赫有名的大食教也没做到,但二十世纪某老大帝国做到了,若该帝国没有崩溃,河中地区的人见到了还要互称同志。 当然了,光是从信仰上改造自然不行,你还得有强大的资源计划、分配、改造能力,这一点,是大食教做不到的。 实际上,大唐时代的昭武诸国丁口并不多,几个较大的国度,石国、拔汗那国、康国、安国、史国加起来丁口不到百万,胜兵不到十万,还各自为政,互相攻伐不止,无论是大唐还是大食,各个击破再是容易不过。 这一点,他们从大汉开始就是这样了,否则也不会出现班超以区区几十人竟能调动几万兵马攻打另一国的奇景。 回到眼下,昭武诸国在大食、大唐、北庭之间从容游走,自然又平添了一些变数,一方稍有不对,彼等即可投靠另一方,与原本的历史不同,眼下又多了一个身份着实可疑,挂着大唐羊头的北庭大都护府,诸国游走的更是轻松写意了。 当然了,目前还有一个情况。 无论是大唐,还是大食,这两方均未交过手,都不知晓对方的厉害,或者都没将对方放在眼里,若不是一旁还要有一个北庭立着,任何一方对付起河中诸国来是没有任何顾虑的。 这里毕竟是城邦国度,不是草原,草原,还处在丛林法则时代的尾巴上,杀戮起来丝毫没有负担,你若是不杀戮,反而会被他人看不起,但城邦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城邦,就有了文明,一种迥异于草原的文明,一味杀戮并不能长治久安。 如何才能做到既有惨烈杀戮的一面,又有文明的一面? ...... 几日后,一个消息在河中地区广为传播。 “北方的北庭人准备介入河中的战事了,大军即将南下” 这个消息是通过祆教徒的嘴巴传出去的,没几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河中地区,连眼下战火连天的安国也没有躲过。 木鹿城,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或者东方总督府城所在。 三十二岁的并波悉林神态安详地听着一人正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总督大人,以前的阿萨德为了稳住河中一带,并未强迫那里的人信仰大食教,不过是让贵族们信仰罢了,那些贵族都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奸猾之徒,我国官员、伊玛目在的时候,他们自然表现出一副虔诚的模样,礼拜的次数还超过我等” (阿萨德,白衣大食时代的呼罗珊总督) “等我国官员一撤退,他们就又恢复了拜火教的信仰,有的甚至胆敢杀害尊敬的伊玛目,眼下我国新立,他们又风起云涌,以小的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将其贵族全部屠戮,然后将优秀将领封为新的领主,对农户们、匠户们、商户们大肆征收重税” “如此一来,自然有大量民户成为真主的信徒......” 此人身材瘦高,黑色的、厚厚的头巾上面有一个尖顶,一侧插着几根鲜艳的羽毛,正中镶嵌的宝石却雕饰成星月模样。 他的原名叫执失乌介,西突厥蓝贵族后裔,家族一早就迁到波斯居住,原本是跟着纳斯尔的,纳斯尔死后又投靠了并波悉林,纳斯尔手下有一支实力颇为强悍的突厥精骑,眼下自然是由执失乌介,现名摩诃末者统管了。 并波悉林是波斯人,在麦加朝觐时就受到了阿拔斯的青睐,他提出的淡化部族矛盾、强化宗教认同的思路颇为阿拔斯认同,于是才能顶着大伊玛目的名义来到呼罗珊传教。 他担任呼罗珊总督后,沿袭了这一思路,不仅如此,还将民风剽悍的东呼罗珊人、突厥人捏合在一起,似乎有将他们变成世袭军人的迹象,就如同他让农户、匠户、商户永久性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样。 而刚才执失乌介所说的正是他目前正准备试行的,也就是将一些优秀将领封为戍守区域的领主,以督军、城主的名义领取管辖区域的税赋,除了上缴总督府的,剩下全部用在自己以及诸军身上。 这就有了后世萨曼王朝、喀喇汗国的雏形了,那样的做法最终让突厥世袭军人脱颖而出,从而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汗国,此是后话,不再赘述, 听了执失乌介这话,并波悉林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作为一个看起来极度虔诚的大食教信徒,并波悉林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笃信,他从麦加回到呼罗珊后,实际上却是将波斯传统、祆教、摩尼教、景教的部分教义融入到了大食教中,实现了大食教的“呼罗珊化”。 否则也不会在他振臂一呼时,整个呼罗珊的民众都会起来响应他,对于一个信奉了祆教上千年的地方,很难相信若还是以前那种硬桥硬马的传教方式他们会这样做。 但无论如何,在他看来,信仰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最好是自愿信奉的,若是强迫信仰,无论是什么方式,似乎都是对宗教的亵渎,故此,当他见到执失乌介毫无羞赧地说出那句话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内心也在暗暗骂着,“果然是奴隶出身的贱人,你如此说,岂不是与那些祆教徒一样毫无羞耻感?” 但眼下他并没有过多责备他,他还需要武力强横的突厥人为他服务,在他另外的思想里,“虽然这些人都是奴隶出身,以前又是多神教的信徒,勉强成了真主的信徒,但在本伊玛目的率领下,在真主的指引下,做了应该做的事,那就是真主的子民了” 而在执失乌介心目中,如果自己能够像纳斯尔那样被封为某一地的总督,哪怕是一个城市的督军/城主也好,那就跟西突厥汗国的颉利发、土屯差不多了,久而久之就会成为某地的王族。 而在纳斯尔死后,并波悉林并没有意思让执失乌介成为那色波城城主的意思,这怎么不让执失乌介急的抓耳挠腮? 在执失乌介身旁,还有一人,约莫二十出头,却是一副典型呼罗珊人打扮,与执失乌介相比,神态却安稳得多。 并波悉林见了也是暗自赞许。 “不愧是我忠实信徒卡赫塔巴的儿子,一言一行就像随时能得到真主指点一样,无论是面对危难,还是面临疑惑,都能稳若磐石” 这人叫伊本.哈桑,今年才二十出头,不过已经是吐火罗的总督了,是并波悉林最信任的两个人,传说他们为了并波悉林可以随时去死的两个人之一卡赫塔巴之子,另一人自然就是接替纳斯尔担任霍拉桑总督的齐亚德了。 “哈桑,说说你的看法” “是,尊敬的伊玛目”,与执失乌介不同,贵为大区吐火罗总督的哈桑依旧面不改色,“若是没有北庭人的介入,我倒是同意摩诃末的说法,先占住土地,然后用重税等手段潜移默化,不过眼下北庭大军转瞬即止,就不能那么做了” “河中诸国,除了贵族,大部分都是奴户,少数平民也是犯了罪的贵族后裔,信仰什么,如何信仰,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只要除掉那些贵族,将贵族的财物和女人、孩童赏赐给将士们,我大食就能牢牢掌控那些地方” 哈桑自然知晓总督大人将自己从吐火罗召回木鹿城的目的,肯定不会让一个大区的总督不远千里就为了问一句话那么简单,多半是已经有了确定的盘算。 果然,只见并波悉林沉吟良久,最后才仰天长叹一声。 “真主在上,如果杀戮是为了更好地信仰、追随、献身,那为何不做呢?哈桑,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卡赫塔巴的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意志和品德,以前听纳斯尔说过碎叶军十分厉害,我给你已经准备了三万精锐,正在朝那色波城进发” “你到那色波后就是这支大军的统领,记住,将所谓史国、康国、石国......,算了,石国暂时不考虑,石国与北庭接壤,一旦将其也彻底拿下了麻烦太多,至于拔汗那国同样如此,那大唐的将领高仙芝虽然残暴无度,但却是山地战之王,在我等尚未稳固河中之前,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又看向执失乌介,“亲爱的摩诃末,你跟着哈桑去吧,作为他的助手,统领骑兵,若是成功了,你就是乞史城的城主” 执失乌介眼睛一亮,赶紧弯腰施礼道:“多谢大伊玛目,在下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好哈桑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吧,真主会保佑你们的” 第四章 咸海之滨 都摩度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咸海附近,对于那里的乌古斯诸部来说影响微乎其微,但对于同为西突厥左厢五部之一的拔塞干部来说却不啻是在平静的湖泊中投下一颗巨石。 “没有一块土地是多余的” 这句话用在欧亚大草原再合适不过。 此时的西伯利亚及其以北区域就已经出现了游牧、渔猎人口,遑论大草原地带了。 “每一处都是挤满了牲畜和人丁的地方” 后世某突厥史学家在他的书籍里哀叹道。 对于此时的欧亚大草原也是如此,原本生活在碎叶川流域、西突厥左厢大部之一的拔塞干部同样如此,在对未知土地渴望的驱使,以及对突骑施大汗苏禄晚年状态的恐惧下,拔塞干部西迁了。 临近咸海时,他们遇到了劲敌。 此时的咸海还是一处南北长度八百里,东西最宽五百里的超级大湖,周围水草丰美,又富产食盐,成了游牧部落必争之地。 其南面的花拉子模绿洲地带就不用说了,千百年来一直是波斯人的领地,间或被西迁的匈奴人、突厥人征服,但波斯王族后裔一直占据着主要地位。 但咸海附近的游牧部族就不同了,在其西边、北面、东面都是荒漠草原,面积广袤,是后世哈萨汗国小玉兹所在,眼下却分别由三股势力占据着。 正北面则是西迁的基马克汗国中的突厥部族,西北面则是一直在此地游牧的一支操着古突厥语的部族——佩切涅格人,也就是后世在伏尔加河到乌拉尔河一带游牧的鞑靼人以及巴什基尔人的祖先。 而在咸海与里海之间,则活跃着另外一支操着古突厥语的部落联盟——乌古斯部落。 于是,怀着满满的对无穷无尽大草原憧憬的拔塞干部一开始还势如破竹,不过越接近咸海遇到的阻碍就越多。 最终,拔塞干部在后世锡尔河哈萨克斯坦的卡扎林斯克与克孜勒奥尔达之间的牧场停了下来,他们虽然也拥有了煮盐的盐场,但只是咸海的一小块,他们遇到的对手并不是同样出自突厥汗国的基马克部落,而是西边野蛮的乌古斯人。 当然了,他们遇到的只是原始的乌古斯人,眼下只有九个小部落联合而成的乌古斯部落,游牧于后世小玉兹哲德乌尔联盟所在的区域,其牧场东达咸海,西至里海,是一个完全的游牧部落,饲养的马匹高大雄健,还有大量的骆驼。 乌古斯部落联盟是由九个小部落联合而成,其中的克尼克部落酋长一直担任着部落联盟大酋长,另外还有八个部落,其中两个较为出名,一个叫萨尔古尔,一个叫阿夫沙尔,其后裔都曾建立起王朝。 对于佩切涅格人以及突厥汗国余部来说,夹在中间的乌古斯人自然最为野蛮和粗陋,有些类似于此时处在漠北的室韦人,不过与室韦人不同的是,乌古斯人就算野蛮粗陋也能冶炼铁器,加上骨子里的野蛮,自然战力强悍。 在拔塞干部刚刚迁到咸海附近时,就遇到了乌古斯联盟的袭击,自那以后,双方在咸海东北部连番大战,眼下拔塞干部占据东北部小块盐场那也是历经了多次大战的结果。 得知自己的铁杆盟友阿悉结部大酋都摩度病故后,将大帐设在后世克孜勒奥尔达的拔塞干部大酋,自称克孜勒汗的突厥蓝贵族诸部之一的苏农部后裔苏农阿波也病倒了。 他将驻扎在咸海附近,由他的一名来自阿夫沙尔部落贵酋之女可敦生下的儿子苏农达干召回大帐。 “达干,我不行了,长生天在去年就召唤我了,我强撑着才来到今天,有几件事情,我一直没对你说,眼下是时候了” 苏农达干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精干年轻人,由于他母亲来自乌古斯三大部之一,正好在咸海正北游牧的阿夫沙尔部落,故此,他父亲才让他带着五千帐在咸海东北处游牧,并管辖着自己的盐场。 也由于这层关系,拔塞干部才与乌古斯人暂时相安无事。 “统叶护可汗时期,将西突厥人分为十部两厢,最盛时汗国以十部为核心,威压众多小部落,控弦之士几十万,每一部控制的部落在五万户左右,可惜汗国未能长久,疏忽而灭,到了突骑施时代,每一部锐减到两万帐左右” “眼下更是连两厢十部的名头都没有了,大唐、北庭先后崛起,原本还有摄舍提、胡禄居、歌舒、阿悉结、拔塞干、处木昆六大部,处木昆被北庭所灭,摄舍提、胡禄居、歌舒彻底投靠了北庭” “本来只有阿悉结、拔塞干保持了相对独立,本汗当时也是因为距离大唐太近而将部落不断向西迁徙,可没想到没有了大唐,西边也不安宁,乌古斯、基马克、花拉子模,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我等能够拥有眼下的牧场,那也是长生天护佑的结果” “自从受阻于咸海后,我的雄心早就没有了,能够维持眼下的牧场就心满意足了,我冷眼旁观了好几年,终于悟出一个道理” “父汗请说” “那就是无论是以前的阿史那氏,还是之后的大唐、突骑施,对于我等十部实际上分别并不大,无非还是以我等贵姓为首领,通过我等管辖牧户而已,具体来说,突骑施人压榨最甚,大唐最轻,阿史那氏居中” “但眼下在碎叶川崛起的孙秀荣却是一个异数,他没有通过收取赋税简单来管辖部众,而是通过常备军、学校、工坊来管辖诸部,现在看来他成功了,他通过常备军、学校、工坊,实际上将诸部青壮全部吸纳到他的博格拉部” “由于博格拉部牧户的生活远远超过其它牧户,于是便在诸部中形成一个向往博格拉部的迹象,于是,若是孙秀荣在其它部落征招常备军、学生、工匠的,响应者甚众,于是,博格拉部愈发兴旺,其它诸部愈发衰弱” “若光是一个博格拉部也没什么,以前我等在没有分出十部以前,还不是统称突厥部落,长此以往,博格拉部就不会没有这个结果?但孙秀荣不愧是唐人出身,他还有一招......” “那是什么?” “博格拉部只是一个幌子,等到进入到该部的牧户、匠户、农户都稳定下来了,他就在当地设置汉人常用的郡县,用官吏取代诸部贵姓管辖贱姓,由于他的部落里并没有奴户,他做这一切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于是,一个不同于以往汗国形制的国度实际上已经出现了......” “父汗,你同我说这些是......” “傻孩子,我苏农氏与阿史德氏、执失氏、舍利氏都是从阿史那氏里分出来的,原本就是一家,是腾格里之姓,其中阿史德氏世为阿史那氏的后族,执失氏世为阿史那氏的掌兵官,舍利氏世为阿史那氏的宫廷总管” “而我苏农氏,则世为阿史那氏的掌玺官,突厥人为何疏忽而灭,衰败至此?那是因为印玺丢失了的缘故啊” “哦?草原部族也有印玺?” “自然是有的,刚开始时,是在印玺上刻着狼头的图案,用蓝色印泥盖在羊皮上作为信物的,可惜在东突厥汗国灭亡后印玺就丢失了,后来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偶然得到了它,故也曾显赫一时,我的祖先也曾保管过它” “可惜,突厥人总是无法长久团结一心,统叶护可汗在一场内乱里被杀,与他一起被杀的还有我的祖先,在那场内乱里,那枚印玺再一次丢失,从此以后,突厥人便一蹶不振了,不过,本汗倒是知晓它的下落” “哦?”,苏农达干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故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十分吸引人的。 “十年前,这枚印玺盖过的羊皮我从一个来自西方的商人手里见到过,我苏农氏世代为掌玺官,自然对于那个印记十分清楚,那确实是我突厥人的镇部之宝” “从西边?” “你猜猜,此印落在何人手里?” “我想想,嗯,西边除了乌古斯,便是基马克、佩切涅格,都称不上汗国,也没有用印的习惯,那就是科萨汗国了,对了,该部落正式称汗国就是从十年前开始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十年前得到此印的?” “不错,以前他们也就是一个部落联盟,跟乌古斯人差不多,可在十年前却将女儿以公主的名义嫁给南面的罗马大国,罗马,按照从西边来的商人说那可是不亚于大唐的大帝国” “父汗,也就是说,科萨汗国就是有了突厥人的印玺才兴起的?” “差不多,一开始我也不信这个,无非是一块石头而已,怎会如此神奇,不过当我打听到另外一件事后便由不得不信了” “哦?” “当时我苏农氏掌管的印玺一共有两枚,都是白中带红的模样,河中一带的人称之为桃花石,突厥汗国所用的自然不是普通的桃花石,都是千百万年的化石,其中一枚里面有一只蝴蝶,被称为凤纹玺,另外一枚里面则是一只壁虎,被称为龙纹玺” “那科萨汗国得到的是......” “科萨汗国四面皆水,得到的自然是龙纹玺” “那凤纹玺呢?” “你猜” “我猜不出” “呵呵,环顾四周,眼下在大草原上,谁的风头正劲?” “北庭?!” “正是,相传凤纹玺落到了石国国王手里,不知怎地,被大唐监军太监边令诚知晓了,威逼之下得到那枚印玺,后来不知怎地竟落到了孙秀荣手里,原本他一直藏着没用” “后来他成为霫部大都督,乃至被周围诸部推举为博格达汗后才将印玺上的狼头抹去,用突厥文、唐文分别刻了‘博格达之印’才算正式公诸于世了” (实际上孙秀荣见到的凤纹玺并没有狼头,早就被石国国王抹去了) “难怪!” “孩子,眼下事态至为明显,以我拔塞干一部,是不能够长久的,要不西去投靠科萨人,要不东去依附北庭人,一切都由你自己掌握......” ...... 苏农阿波死了,带着突厥汗国掌玺官的秘密死去了,留下彷徨无措的苏农达干。 “西去科萨汗国还要穿越乌古斯、基马克、佩切涅格人的土地,谈何容易?原本我部是与阿悉结部落挨着的,眼下阿悉结部整个投靠了北庭,干脆投靠孙秀荣算了” 第五章 大宛马和泥婆罗公主 拔汗那,就是后世的费尔干纳,眼下又别称大宛,是河中第一大国,当安西节度使收复识匿五国(阿姆河上游)后,大食人就没有办法再自由出入拔汗那盆地(费尔干纳盆地)了,加上安国大起义,大食人此时已经彻底放弃了阿姆河以北的区域。 这一幕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拔汗那国的再次崛起,以前的该国在大食国的威逼下只占据了纳伦河以北、以西的土地,广袤富饶的拔汗那平原实际上掌握在大食人手里,眼下可好,拔汗那国掌控了整个平原,还控制着周边极为优质的山地牧场。 加上大唐将拔汗那山(费尔干纳山)东侧的纳伦盆地也赐给该国,该国立时膨胀成东西超千里,南北宽逾三百里的大国。 大宛马也逐渐大量出产起来。 纳伦的铁料,拔汗那的战马和粮食,加之此地一直引以为荣的葡萄酒,再加上其四周皆为大山,只有一条药杀水(锡尔河)与外界联通的特殊地形,昭武诸国以及吐火罗地区不满大食人统治的摩尼教徒、佛教徒、景教徒逃到此地过活的不在少数。 于是,拔汗那国又恢复到“丁口十万,胜兵三万”的盛况。 作为大唐在西域的铁杆盟友,就连一向贪得无厌的高仙芝也不敢轻易下手损害该国,因为还在孙秀荣刚刚出道的时候,大唐就给该国国王阿斯兰达赐姓窦,改名窦忠节,从此该国王族就都姓窦了。 同时大唐还下嫁宗室公主于他,这样的国度,盖嘉运、夫蒙灵察、程千里都不敢随意招惹,高仙芝也不例外。 当然了,该国一直对大唐恭顺,让高仙芝找不到由头也是原因之一,否则,以他的贪婪,扣在石国头上“有不臣之礼”的罪名也会落到该国头上。 还有,自从该国大量出产大宛马后,高仙芝也在暗中组建自己的真正重骑兵队伍也是原因之一。 大宛马比焉耆马还要高,又能负重远行,还极为耐旱,可在不吃不喝的情形下负重三百斤奔行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简直就是天生为重骑兵配置的——此时的重骑兵,自身体重加上甲胄,以及战马的甲胄,两百斤就差不多了,再加上武器、箭枝,完成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完全不在话下。 碎叶军的“天雷地火”出现后,此时的大唐已经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自然是因为大唐自认为是老子之后,极为笃信道教,而对于道教来说,炼丹就是必备技能,鞭炮则是其副产品。 不过在碎叶军出现之前,任谁也不会将其跟武器联系起来。 作为一个庞大帝国,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思维还是有的,于是,在孙秀荣的刺激之下,火药,在大唐已经有了提前几百年面世的曙光。 但他们想要威胁到碎叶军,还差得远。 窗户纸,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捅破的。 于是,真正的重骑兵便成了大唐的不二选择,拔汗那国,此时的命运也发生了逆转。 当然了,到了此时,距离汉代已经过去六七百年,大宛马早就在整个河中地带蔓延开了,就连怛逻斯附近也有,但无论如何,拔汗那国还是此马的原产地,也是最适宜饲养该马的地方。 二十七岁的郭曜出现在拔汗那国都城西鞬城(后世纳曼干)最大一座佛寺面前,心情有些沉重。 以前被大食人侵夺土地后,拔汗那国一度将都城迁到渴塞城(后世卡塞桑市),眼下已经收复整个盆地,自然又迁回到老都城西鞬城。 郭曜,郭子仪长子,眼下被派到安西担任疏勒镇的两名副使之一兼都虞侯,作为郭子仪的长子,生得高大魁梧,为人沉默冷静,原本也是高仙芝手下的悍将,但眼下却大不同了。 他也是在攻打大小勃律中立下战功才积功升到副使的,但他的本职还是都虞侯,作为疏勒镇的都虞侯,葱岭守捉、识匿五国、拔汗那国都是他的巡视之地。 眼下的他却有些有苦难言。 他是被高仙芝派过来押送第一批大约五百匹已经驯化好的大宛马去识匿国的,大唐在那里设置了识匿镇,由高仙芝的嫡系大将,十五年前跳荡营头名田珍担任镇守使,田珍是安西第一位陌刀将,自然是身高力大,眼下却被高仙芝派到识匿国所在的赛迦申城担任镇守使,却只有三千军力。 不过这三千军力中,就有高仙芝暗中打造的一千重骑兵,除了应对大食国,一侧的碎叶军自然也是重点对象。 故此,表面上只有三千精锐,实则暗藏杀机。 当然了,自从孙秀荣大肆收揽胡人当兵做将后,高仙芝也不会坐视不理,拿下识匿五国以及收复赛迦申城上游的钵和州后,唐军从葱岭守捉出发,沿着瓦罕谷地,经钵和州可直达赛迦申城。 在高仙芝的运筹下,葱岭守捉钵和州识匿国已经有了层层的坚固防线,进可攻退可守,一旦退入葱岭,那就是山地之王高仙芝的天下了。 失去北庭后,包括李隆基、高仙芝在内的人都痛定思痛,最终定下了“以识匿镇为前哨,以钵和州、葱岭守捉为依托,以拔汗那国、小勃律、石国为奥援的大计,近可抵挡大食人的侵略,远可抵御北方可能的敌人” 除了擅长山地作战的士兵,重骑兵就是重中之重。 郭曜有苦难言则是一桩让他十分为难的事情。 自从拔汗那国收复整个盆地后,周围的粟特人、吐火罗人、大小勃律人大量涌入,不少都是来自各国的王族,内中自然也有身怀巨宝以及美女者,唐人除了在其中抽调士卒外,不少将领也对宝物和美女垂涎三尺。 深谙此道的高仙芝自不例外,他听说以前的魏龙国被吐蕃人灭国后国王带着家眷逃到了这里,并在一座佛寺中藏身,由于此人给寺庙捐献了一大笔财物,又扩建了寺院,寺院便腾出大约三成的庙宇供他私人使用。 此人自然就是再一次逃亡的原象雄国聂叙家族的后裔聂叙丹樨了,魏龙国灭亡后,他先后逃到了大勃律、小勃律,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逃到有大量佛教徒的拔汗那国。 聂叙丹樨担任魏龙国国王时,曾迎娶了泥婆罗国(尼泊尔)的公主,此时的泥婆罗国是吐蕃王国的附属国,吐蕃王一般会迎娶泥婆罗国的公主,并下嫁吐蕃公主作为控制,但一般情形下泥婆罗国还是有相当的自由度的,在魏龙国灭国之前,聂叙丹樨便迎娶了泥婆罗最为美艳的公主。 这名公主自然随着聂叙丹樨来到了拔汗那国。 历史的惯性还是巨大的,石国由于碎叶军的存在变得有些遥不可及,但更加富庶的拔汗那国以及各色人等终究没有逃过高仙芝的眼睛。 高仙芝看上了泥婆罗公主,不过泥婆罗公主可是聂叙丹樨的正妻,聂叙丹樨虽然是逃亡之身,可在以前却是到长安朝过贡的,圣天子也知道他逃到了拔汗那国,并下旨让他在拔汗那国暂住,自然是为了一旦在西线击败吐蕃国,便让聂叙丹樨重回魏龙国执掌朝政的。 “此女确实美艳,简直不可方物” 走出寺庙后,郭曜在内心发出了暗叹。 “此女不像胡女,面目与中国相近,极为白皙,一颦一笑都极为惹人,据说还精通佛法,能用身毒国文字撰写佛经,就算放在大唐,也能成为一处尼庵的主持,难怪高节度一眼就看上她了” “不过她是前魏龙国的国母,其国王虽然落魄,但依旧得到了圣天子的旨意在拔汗那国暂居,若是强取豪夺,岂不寒了天下心向大唐者之心?” 但高仙芝的条件让落魄的聂叙丹樨也无法拒接。 “高节度答应一旦魏龙国国王将此女让出,就允许他在五识匿国之一复兴魏龙国,还可将前象雄人、大小勃律人以及一切信仰苯教者全部纳入到该识匿国” “眼下盘桓在拔汗那国、识匿五国的上述人员起码有一万户,该国王有了这个助力复兴魏龙国,进而收复魏龙国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如果一直在拔汗那国蹉跎的话,这些人恐怕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国王” “故此,这位国王如果识时务的话,一准会答应,唉,就算他不答应,高仙芝也有办法夺得此女,顺手灭了整个王族也极为容易,灭之后,还可能给彼等奉上一顶‘通敌卖国’的大帽,依着高节度的手段,那也是极为自然的” “可是......” 郭曜在四面前逡巡良久,最终又重新踏入了寺院。 ...... 夕照下的西鞬城笼罩在一片灿烂中。 在寺庙靠近山体的一片房舍中,最大的那间房舍里,三十岁的聂叙丹樨(与孙秀荣同岁)面无表情。 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位自从来到拔汗那国后一直深居简出的人白皙的面孔上显出了好几抹红晕,红晕疏忽而灭,又倏忽而至,显示了他的心情颇不平静。 高仙芝的条件通过郭曜已经传递给他了,虽然很屈辱,不过条件确实很优厚,用一个女人换来一处城池以及周围的民户,任谁也会干。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因为他的几位妃子中,只有泥婆罗公主为他诞下了儿女! 一旦将他们的母亲送给别人当妾,他还有何面目面对儿女们? 但他又不得不从。 这是因为郭曜的一句话。 “高节度让我转告你,边令诚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这句话非常致命,如果大唐不承认他是魏龙国的国王,而是篡位者,是马贼,他以及他的家眷、财物在一日之内都会灰飞烟灭! 更致命的是,大唐还极有可能将他交给吐蕃人以换取东线的某些东西,比如石城堡,如果是那样,他的下场将惨不可言! 怎么办? 思虑良久,他想到了北方那位老友。 晚上,在城里的驿馆里,郭曜等到了聂叙丹樨一句话。 “最迟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公主会出现在节度使的府邸” 第六章 而立时节 孙秀荣三十岁了。 如还是在大夏国,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一统漠北草原了,但眼下的他还只能蛰伏于大唐的羽翼之下,虽然有些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但明面上就是如此。 但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最值的还是人口,眼下他的麾下有三州二十五万户,百余万丁口,虽然与大唐任何一道比较起来相差甚远,别的不说,河北道(河北省)就有千万人口,河东道(山西省)有四百万人口,但在草原上也算是一处非常强大的势力了。 突厥汗国最强盛的时候,最多三十万户,两百万丁口,但都是牧户,战争潜力与他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后世的契丹倒是一个强大的国度,那也是在拥有了大量农户的基础上才得来的。 这还不算,他的北庭每一处都是农、牧皆有的地方,每一处都是工矿业兴旺的地方。 自从将都城搬到后世阿拉木图,眼下的阿利施来了之后,他干脆将北到斋桑泊,南抵热海的地方设置一个大州,名曰伊犁州,下辖伊犁郡(伊犁河上游胡禄居部)、热海郡(伊塞克湖处木昆部)、双河郡(从庭州划出来),加上阿利施郡,也算是一个大州了。 眼下,他让荔非守瑜担任庭州牧,驻扎在轮台,下辖瀚海郡(白孝德)、天山郡(荔非守瑜)、多坦郡(阿布思)、金山郡(南霁云)四郡。 伊犁州新设后,这一次孙秀荣并没有兼任州牧,而是让再一次投靠自己的封常清担任,除了一直跟着自己的博格达营,还有从高昌投降唐军中设置的天山营以及高庭晖的博格拉营。 原碎叶镇自然变成了碎叶州,由张翰担任州牧,下设怛逻斯郡(元丰)、阿史不来郡、碎叶郡(石玉奴)、歌舒郡(歌舒曜)、碎叶北郡(李进才)。 而在中央一级,别驾由封常清兼任,管辖户曹、田曹、法曹,李继勋升任司马,管辖兵曹、刑曹,席元礼升任长史,管辖工曹、仓曹。 宇文邕奴升任大都护府掌书记,实际上是孙秀荣的私人总管,管辖文书与仁勇都,将仁勇都升至都尉极,宇文邕奴兼任都尉,苏希杰为副尉并担任执行司郎中。 至于李白、岑参,前者与其说是一个大诗人,不如说是一个大酒鬼,在碎叶川没待上几日便回去了,对于此人孙秀荣倒是没有一丝挽留。 倒是岑参还是留了下来,他与前判官刘单一起撑起了大都护府的中层职位。 三州,在州府所在各有一处大型冶场,分置几千匠户在此打制兵器和民用器具,并在热海郡所在的郡城设置大型码头,从渤海国那里弄来的船户已经打造了第一批共三艘大船、七艘小船,大船的制式迥异于眼下大唐的制式。 船型是孙秀荣亲自画就并标明尺寸后交给船坊的,大船长约十丈,阔约三丈,尖头阔尾,有两层直通甲板,孙秀荣标注的直通甲板与眼下大唐的多层甲板颇不同。 大唐水师的甲板多用来装载货物以及军卒、旅客行走坐卧之处,并没有多厚,但孙秀荣标注的甲板却很厚,船帮也大大厚过眼下这个世界流行的船帮。 直通甲板分为两层,一层即为顶层甲板,分为首尾舱,中间则是三根桅杆。 顶层甲板船舷设置有类似城墙的女墙,显然是为了防御设置的,最关键的则是在下面一层甲板,那上面安置有碎叶军特有的短管火炮,不过既然是在厚实耐操的船板上,自然安置了五百斤重的大型火炮。 至于船帆,有两艘是三面纵帆的制式,有一艘则是组合横帆加上滑轮、绞盘的制式。 区区热海,自然是不需要水师的,孙秀荣此举显然是为了长远的考虑,但无论如何,那一千户从遥远的渤海国到来的船户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终究有了用武之地,一部分自然成了船匠,剩下的年轻人则成了“水师”, 剩余七艘小船,只有五丈长、一丈宽,还是尖头阔尾的设置,备有一面纵帆船桨,加上尾舵,可在热海上快速往来。 草原人也有了水师,据说高仙芝听说后不禁大笑起来。 从高昌、妫州迁来的人帮了大忙,直到此时,孙秀荣设置的州、郡、县三级衙署才有了相对完整的人员,加上以退伍军人为主的衙役、乡正、里正、村正,一整套行政体系至此才有了雏形。 这三年,除了州城设置学校招揽优秀适龄子弟进入学校学习,还在农户众多的郡城也设置了学校,同样拣拔优秀孩童入学学习。 有了正式的体系,就不能再沿用以前的十五岁入学的规制了,但也不可能像后世的六七岁入学,最后决定招收十岁的男女孩童入学,学到十五岁,然后又在阿利施设置一处类似于大唐国子监的“高等学校”——天山大学,孩童们学到十五岁后,成绩优异者进入大学继续学习,学制三年。 以大都护府眼下的人力、财力,自然不可能全部入学,只能拣拔优秀者。 那所天山大学,则由孙秀荣亲自兼任校长,每年只招收五十名学员,课程从以前的算术、国文增加到三门,第三门对外宣称是“格物”,实际上是后世大夏国物理、化学、生物的综合,自然只能由孙秀荣自己讲授。 这三年,孙秀荣就是窝在天山大学培养出了第一批五十人的优秀学生。 其中最为优秀者有两人,眼下都成了孙秀荣的“侍从”之一。 一人叫姜公辅,二十岁,祖籍陇右天水郡,祖上被发配到爱州日南县,就是后世越南清化日南县,天宝年间才有机会回到内地,此时的越南还是不毛之地,甫一回到内地,姜公辅不禁为大唐疆域之广阔,城池之高大,长安之富庶所折服。 他听说大唐疆域的最西部是安西,回到天水郡后,便在十七岁那年来到安西游历,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他姜家自从犯事被全族发配到越南后,还有一支远亲没有受到波及,此时这支远亲里正好有一人在高昌镇柳中县担任县令,于是他就去高昌了。 殊不知,此时正好碰上孙秀荣为了解救碎叶城,对高昌镇实施了围魏救赵之计,最后击败封常清,拿下了整个高昌镇,将全部居民包括旅居在此者全数迁往庭州,姜公辅正好在此之列。 迁到庭州后,对于旅居在安西的,若不愿意留在庭州的,孙秀荣也没有勉强,发放路费后任其离开,但从祖父辈就在边荒不毛之地讨生活的姜公辅还是留了下来,在长安时他也隐隐约约听说过孙秀荣这位身份奇特的边境大将,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如此“奇特”。 还有一位叫贾耽,也是二十岁,沧州人,三国谋士贾诩之后,喜好山川地理,孙秀荣南下妫州时,他正好在妫州边墙附近绘制地图,恰好被碎叶军拿下了,对于此人,孙秀荣有些印象,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迁到阿利施后,姜公辅、贾耽都是第一批进入大都护府第一座大学——天山大学首批五十名学生之一,在大唐的一众少年士子里,这两人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古文优异,对于杂学也十分擅长,倒是让孙秀荣大呼侥幸。 特别是贾耽,此人本就对地图之学十分擅长,从孙秀荣那里学到了数学、地形图、等高线等知识后更是如鱼得水,再加上如何运筹军力、军械、粮草后,更是在打理后勤辎重上十分熟练,眼看就要成为封常清第二,何况此人也擅长骑射。 于是,姜公辅为孙秀荣主理文事,贾耽为他主理武事便成了常态。 在大唐,太学助教是从七品的官员,眼下这两人都成了这个级别的官员随侍在孙秀荣左右,也有禄田、俸钱、料钱、仆役钱,算是颇为清贵了。 加上重新以总管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宇文邕奴,这三人算是他日常谈论事务的对象了。 这一日,孙秀荣先后接见拔塞干部新任大酋苏农达干,以及聂叙丹樨派过来的使者。 在阿利施城内城四进的大都护府里,第二进是大都护府日常办公的地方,其中有一间较大的房舍就是他的书房,平日里与别驾封常清、司马李继勋、长史席元礼、掌书记宇文邕奴商议事情就是在这里,而姜公辅和贾耽会随侍左右。 对于拔塞干部,能够投靠自己他自然高兴,不过就跟阿悉结部一样,孙秀荣依然保持着警惕。 由于封常清还兼着伊犁州的事务,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形下,只有李继勋、席元礼、宇文邕奴三人在此,眼下孙秀荣正在与这三人商议拔塞干、阿悉结以及聂叙丹樨的事情。 时至今日,他孙秀荣参与劫掠边令诚的事情也几乎被透露出去了,得知此事后边令诚自然勃然大怒,不过眼下的他却无能为力,在随着高仙芝征服大小勃律后,他就调回长安了。 随着孙秀荣已成气候,以他的身份想要对他不利很难做到,因为眼下的北庭实际上已经成为大唐君臣喉咙里最大的一根刺,不用边令诚出手,一大帮人都在暗地里出谋划策。 何况,没准边令诚这厮一早就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通盘掌握情况是只有宇文邕奴,眼下正是他在说话。 “大都护,先说那拔塞干、阿悉结,这两部都有两万户,一个占据了整个碎叶川下游,一个占据了整个药杀水下游,还靠着咸海,都是有数的大部,与更西边的乌古斯不同,他们都是有着从突厥汗国沿袭而来的一整套规制” “故此,职部建议,在两部王帐附近抽调三千户纳入博格拉部,将其少年纳入碎叶军,一个称为阿悉结营,一个称为拔塞干营,正好阿悉结的都摩之和拔塞干的苏农达干都是年轻人,就由其担任都尉,由我方人员担任副尉,杂以中下级军官” “其它牧户,一开始由其部落长老组成议事机构管辖,等到阿悉结营、拔塞干营有退伍军官了,就可在原地设置郡县管辖” “同意!” 孙秀荣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过几日,就由你代表我去两部宣布此事” “是,大都护”,宇文邕奴赶紧应道,“至于聂叙丹樨......” 第七章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 “必须救!” 孙秀荣站了起来。 三世为人后,他基本上变成了一个很少考虑个人感受以及有强烈共情倾向之人,聂叙丹樨是他少年时的朋友,还是结拜兄弟,按说在此时依旧掌控着强大兵力的安西四镇高仙芝的威胁下,他不应该为了区区一个聂叙丹樨而得罪他的。 就在这三年,由于失去了北庭,加之北面的契丹,东北的渤海国都强势崛起,而吐蕃人依托西海附近的石城堡与大唐打起了消耗战(非常惨烈,感兴趣的人了查看史籍),大唐看似依旧强大,实则从现在开始已经有了累卵之危。 当然了,就是因为失去了北庭,大唐便愈发重视其安西起来,不仅将高昌、伊州也划给安西管辖,还不断向此地移民,加强军力。 以前北庭、安西七镇才有两个军团四万人的野战军,眼下失去了北庭之后,六镇依旧保持着四万人的军力,非但如此,为了能快速增援安西,大唐还加强了河西瓜沙一带(敦煌到瓜州之间,此时绿洲面积远大于后世)驻扎了比以前多两倍的军力。 此时,便显示出前隋炀帝修建大运河的重要性了,边镇的压力骤然增加,不过通过疏浚大运河,恢复大运河的运力,江南的粮食、物资、丁口依旧源源不绝运到长安、洛阳。 长安、洛阳,眼下已经恢复了隋朝全盛时期库藏的盛况,几个有名的大仓府库充盈。 这就是中原王朝的潜力。 就算孙秀荣从十八岁那年起家,有着三世为人的经历,花费十二年时间依旧不能撼动大唐分毫。 他也常常感叹,“若是在唐末时分介入,没准能在中原争霸,就好像李克用、朱温隔着黄河所做的那样,可惜......” 照这个架势,更因为由于他的出现,大唐提前恢复了大量漕运的盛况,她的国祚估计会比历史上延续更长的时间。 于是,他只能将眼光放到其它地方,一个可以扰动地球历史的地方。 他斩钉截铁宣誓要救聂叙丹樨,并非是因为他与聂叙丹樨有“一同抢劫边令诚”之旧,也不是因为他们是撮土为香的结拜兄弟,更不是他看不起高仙芝那猴急的模样。 原因只有一个。 拔汗那国恢复到以前占据整个拔汗那盆地后,国力早就雄踞昭武诸国之上,在前汉时代,大宛国可是有六十座城堡,胜兵六七万的大国的! 眼下虽然没到那个规模,但由于其四面皆山,只有一条由于锡尔河穿越形成的狭长峡谷与外界相连,导致了由于不满吐蕃人、大食人的宗教迫害而纷纷迁到此地的吐火罗人、昭武人、大小勃律人到此避难。 具体来说,眼下该国居然成为了大月氏人后裔、象雄人后裔汇聚的地方。 这是与原本历史大为不同的地方。 在原本的历史上,由于怛罗斯之战的胜利,大食人牢牢占据着拔汗那盆地锡尔河以南的土地,也就是大半个盆地。 这也算是孙秀荣的出现带来的蝴蝶效应吧。 说白了,他为的是哪些迁到拔汗那国的丁口! 按照胡商以及仁勇都带来的情报,这几年,拔汗那国原本只有三万多户人家,眼下却膨胀到近十万户! 其中自然不可能全部都是外来的,多出来的七万户,有一半则是锡尔河以南的丁口,另外一半就是逃离故土而来的大月氏人、象雄人后裔! 若是他“信守承诺”救出了聂叙丹樨,就表示他有意愿、有能力从最强大的大唐手里救出任何人,于是那些留在拔汗那盆地的大月氏人,不不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们为吐火罗人,象雄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就不言而喻了。 丁口,只有丁口,才是目前孙秀荣心目中最宝贵的资源! “扑”,孙秀荣拉开了身后的一副用伊犁河的瑟瑟石串成的珠帘,然后露出了一幅地图,一幅用白色绸布,各色丝线绣成的西域一带的地形图。 这三年,得知贾耽醉心于地图后,他便让他跟着仁勇都的人跑遍了西域一带,最后用白纸画下,然后由他的三个夫人用丝线绣成的。 “诸位”,见到这幅地图,不禁孙秀荣眼睛大亮,亲自参与此图制作的贾耽也是眉开眼笑,“这是拔汗那盆地,其北面是拔汗那山,有纳伦河谷与纳伦盆地相连,眼下纳伦盆地迁来了一个原党项羌部落,由其挂在拔汗那国下面占据着” “其西北面是恰特卡尔山,与歌舒部所在怛逻斯河河谷有道路相连,请看,从怛逻斯河河谷向南,先是恰特喀尔河,然后是渴塞河,直抵盆地” (拔汗那国的都城西鞬城被大食人侵占后,只得迁都至渴塞城,也就是后世的卡塞桑城,一旁从恰特卡尔山下来的河流就叫渴塞河) “路程大约有四百里,我等既然早就筹划好要南下对抗大食人,救出聂叙丹樨就顺手为之......” “大都护”,李继勋说道,“若是惹恼了高仙芝,我等南下时,后方就空虚了,特别是这次出兵肯定是以伊犁州、碎叶州的军力为主,若是彼等以焉耆镇、龟兹镇的军力为主,穿越达奚部所在的鹰娑川,就可直抵热海或者伊犁河上游了” “无妨”,孙秀荣却摆摆手,“我等在庭州还有重兵,有庭州的军力在,其就不敢太过造次,否则难道想再重蹈一次高昌镇战役的覆辙?” 见到其他人也是同样疑惑的目光,内心不禁暗探,“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聪明人,又颇有能力,但那只是在做事上而已,在全局上,战略上还是差得太远,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丁口的重要性” “诸位”,他加重了语气,“聂叙丹樨是我的兄弟,兄弟有难,岂能袖手旁观?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牢记亚圣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兄弟有难都无动于衷,还奢谈什么兼济天下?” 当然了,这都是屁话,他看中的还是那些丁口,顺手救出聂叙丹樨而已,但在诸人看来,特别是几个唐人军将、士子出身之人看来,这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放在他的身上似乎突然伟岸高大起来。 “你等看,沿着恰特喀尔河、渴塞河河谷蜿蜒向南,四百里后就能抵达拔汗那盆地,以聂叙丹樨的能力,举家迁到渴塞城没什么难度吧,届时就让歌舒曜带着歌舒营沿着此路南下,直奔渴塞城,接上聂叙丹樨一家后再沿着药杀水出盆地,在盆地西南峡谷出口的俱战提城还在石国手里” “我等南下呼应昭武诸国的大起义,别的国家也不能坐山观虎斗,我曾在石国布下哥舒迷奴这颗棋子,眼下他带着大军就驻扎在石国南面吉扎克到俱战提一带,到了那里歌舒营就安全了” “何况,拔汗那国只是大唐的羁縻国,我等还是大唐的北庭大都护府呢,友军过境,不让你出粮草接济也就是了,有何理由不让我等通过?” 此话一出,除了宇文邕奴,诸人都是一阵恶寒,均暗忖:“好家伙,差一点被你刚才那亚圣的言论蒙骗过去了,这才露出本来面目啊,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北庭大都护府试问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恶寒过后,则是:“想成就伟业者,若夫向来如此?” 孙秀荣自然明白诸人的心思,也不理会,继续说道:“我等虽然承诺了要支援昭武诸国,不过蹉跎的时间若是太长,大食人就稳定大局了” “这次南下,既然还要营救聂叙丹樨,就兵分两路,对了,如今我等手头新组建但从未参与过战事者均要参与,大致来说,除了我的博格达营,苏哈的天山营,侯琪的热海营,李进才的夷播营......” (李进才驻扎在后世巴尔喀什湖,此时夷播海北面,哈萨克斯坦加拉干达城附近,所辖营头叫夷播营) “歌舒曜的歌舒营,一共五个营头,当五个营头南下后,防区由府兵或其它营头接替,李继勋......” “职部在” “你是大都护府的司马,提前做好调配” “是” “侯琪的热海营就不用到雪山北麓来了,干脆沿着碎叶川上游一直往西行走,与歌舒曜的营头汇合后沿着恰特喀尔河南下,嗯,所有的补给都在歌舒部配齐就是了,四百里的山路,按照日行五十里,八日也到了” “嗯,这一路,就由侯琪担任行营总管” “是,职部会后立即下达大都护均令” “仁勇都提前知会聂叙丹樨,提前迁到渴塞城附近,大军抵近渴塞城附近时,可派出都虞侯前去知会渴塞城守将,说明借道一事,我等是去呼应昭武诸国对抗大食人的,以前拔汗那国也被大食人祸害的很惨,想必不会阻拦的” “另一路,我亲自带着三个营头从怛逻斯城南下,经白水城、吉扎克前往史国,届时,哥舒迷奴的由康国、试过、史国三国少年组成的吉扎克营便跟着南下,那便是六个营头了” (吉扎克,后世乌兹别克斯坦城市,塔什干以南约莫三百里) “近两万人,足以呼应安国的起义军了吧” 李继勋问道:“抵达吉扎克后再如何行事?” 孙秀荣说道:“情形瞬息万变,估计我等在南下途中,消息就已经传到安国了,故此,我等还是要采取强遮蔽,抵达吉扎克后,如果史国南面的那色波城敌人不多,就占了此地” 李继勋眼睛一亮,暗忖:“妙啊,那色波城是以前大食人设在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所在,自从总督纳斯尔战死后新总督又带着大军去安国了,此地就算有敌人也不会太多,占了此地,向南可以威胁乌浒水以南的吐火罗地区,又能呼应安国,简直是一石二鸟!” 第八章 父子相争 得到孙秀荣的消息后,聂叙丹樨大喜。 不过,他想要从西鞬城(纳曼干)迁到渴塞城(卡塞桑)并不容易,拔汗那国再次一统拔汗那盆地后,虽然眼下不复前汉时代六十个城池兴盛之象,但三十个大型城堡还是有的。 此时的道路,就是城堡之间的驿道,在越过大江大河时又有专门的渡口,作为一个异乡人,虽然手中有大唐天子的诏书,但在此时的拔汗那国并不好使,除了他魏龙国国王,尚有前吐火罗诸国、昭武诸国、识匿诸国、护闻诸国(以喀布尔为中心的诸国),手中无一不有历代大唐天子颁发的诏书。 何况,他这个魏龙国国王情形还十分可疑呢? “跟着小窦走” 在孙秀荣给聂叙丹樨的信上,有这么一句话。 小窦,实际上就是拔汗那国人,由于拔汗那国王族被大唐赐姓为窦,有不少人(当然是贵族)也改姓为窦。 而小窦却是拔汗那国少有的笃信祆教之人,一早就举家迁到了怛逻斯,最后又成了碎叶军的一员,眼下自然是在怛逻斯某大型商号设在拔汗那国商行的“伙计”。 实际上小窦年近三十,已经不年轻了。 前面说过,拔汗那盆地是河中地区最好的地方之一,那是因为盆地里虽然依旧干旱少雨,但由于四周皆为大山,春夏之际还是有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可以灌溉的。 四周皆为大山,只有河流穿过的河谷可通,故此,只有堵住谷口便万事大吉,当然了,那也是在敌我力量相当的情形下才使得,若是敌人太过强大,比如大唐,比如大食,自然是不好使的。 后世这里是中亚最大的葡萄和棉花产地,此时这里葡萄和棉花的产地依旧最大,但小麦的产量也不错,并不亚于石国。 对于碎叶军来说,葡萄酒和棉花都是他们急需的,在此地设置商行也是应有之意。 此时,随着有两个以汉语为通用语言的势力崛起,眼下突厥语逐渐汉语取代,汉语则成为除开粟特语之外的第二代语言了。 加上拔汗那国与大唐关系特殊,汉语更是深入人心。 另外,原本此地也是诸教都大肆流行之地,不过与骨力裴罗一样,为了统一人心,维护窦氏王族的统治,国王最终选择了佛教,而将其它宗教排斥,当然了,从各处过来的外国人自然不在此列。 小窦接到孙秀荣的信后,心情也十分忐忑。 如果没有别的势力介入的话,别说聂叙丹樨一家百余人了,就算再多一倍的人马他也应付得来,但眼下的情形明显不同了。 不知怎地,高仙芝竟然得到了聂叙丹樨一家要迁到渴塞城的消息! 虽然还是在拔汗那国境内,但这与聂叙丹樨之前向郭曜承诺的“最迟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就将女人送到龟兹城”大不相同,因为若是要送人到唐境,并较为便捷的话,迁到北面纳伦河谷南出口的贾拉拉巴德城,从那里北上先到纳伦盆地,然后越过天山抵达疏勒镇。 或者迁到东边的奥什城,越过阿赖山脉从疏勒镇西南面抵达也是可行的,在此时,都有驿道相通。 但你迁到贴近西北面恰特卡尔山的渴塞城是何意思? 那里岂不是距离唐境更远了? 当然了,聂叙丹樨也不是全无理由。 “渴塞城里有拔汗那国唯一的苯教寺庙” 确实,在一统拔汗那盆地之前,为了招揽更多的人口,国王窦忠节便在渴塞城开始暗中吸纳各处不满大食教的人口,自然也有信仰苯教的人口,窦忠节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口,干脆在渴塞城附近分别兴建了祆教、摩尼教、景教、苯教的寺庙各一,而此处的苯教寺庙,也是拔汗那国唯一的苯教寺庙! 前面说过,自从收复识匿五国之后,高仙芝在赛迦申城设置了镇守府,并得到了朝廷的许可,由于拔汗那国盛产大宛马,高仙芝便准备在赛迦申城装备一千重骑兵,而拔汗那国最大的养马场就是在渴塞城! 作为前首都,渴塞城自然是由窦忠节信任的人来管辖的。 与河中诸国不同,窦忠节的拔汗那国颇有些类似回鹘汗国,除了国王、大臣等外,他还依照部分突厥部族的做法,在国内设置了正副汗,国王自然兼任大汗,而副汗则是储君。 眼下渴塞城的城主正是他的嫡长子、副汗窦薛裕,这个窦薛裕不仅自己曾在长安为质,还进入过跳荡营,对大唐那是忠贞不二,于是,对“阳奉阴违”,名义上是大唐都护,实则“乱臣贼子”的孙秀荣肯定看不上了。 但仅仅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得罪碎叶军,因为他知道碎叶军也是一股拔汗那国不可力敌的势力,何况他还挂着羊头呢。 但这位与孙秀荣同年的拔汗那王子竟然与高仙芝一样,也看上了聂叙丹樨的泥婆罗公主! 于是,在得知聂叙丹樨为了躲避高仙芝的袭扰准备从西鞬城迁到渴塞城时,窦薛裕这心情便异常复杂了。 按说,作为大唐的忠实盟友,他一个副汗,未来的拔汗那国国王是不能得罪大唐的节度使的,他明白大唐的节度使就如同大食的总督,那可是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莫说拔汗那国了,就算河中所有国度加起来也不敢招惹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聂叙丹樨心甘情愿将女人让给自己,那高仙芝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并不是我强取豪夺,而是人家主动出让的呀。 在锡尔河畔,小窦带着聂叙丹樨一家人正在渡口等船只时,前后都来了一队人马。 后面的人马自然是国王窦忠节,聂叙丹樨一家人出城时并没有招摇,而是藏在商队里,区区百人,掩藏在一个大型商队里在商户云集的西鞬城若不留心的话谁看得出来? 何况由于聂叙丹樨给那座寺庙捐献了大批的财物,让他得以在他那一侧开了一个小门可以方便出入,而无须从寺庙正门出入。 但终究是在一个院落里,寺庙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于是便赶紧向国王汇报了。 作为准备强取豪夺别人女人的高仙芝,自然不会将真实意图告诉窦忠节,但也会派人从侧面进行暗示,窦忠节自然知晓这一节,得知聂叙丹樨竟然跑了,一想到高仙芝那阴晴不定的俊脸,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亲自带着三百骑追了上了。 无论是前汉,还是大唐时代,因为一件琐事而灭国破家者数不胜数,史籍斑斑可见,虽然拔汗那国与大唐关系甚佳,但窦忠节还不想冒这个险。 至于那甚魏龙国,窦忠节自然浑没有放在心上。 渡口的驿卒显然是得到过他们国王的命令的,虽然平日里小窦给他们的贿赂不少,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说也不让过去。 就在小窦与驿卒商议时,得知消息的窦薛裕也派了骑兵,准备将聂叙丹樨一行接过去。 见到副汗、王子驾到,驿卒自然没有理由不放行,但此时窦忠节也到了! 父子俩就在这种场合见面了。 “父王” “哼!” 自己儿子觊觎泥婆罗公主一事,他窦忠节也有所耳闻,眼下他突然带着骑兵从渴塞城赶过来,缘由不问便知。 不过眼下聂叙丹樨在,还有明面上是商队,实际上是碎叶军的人马(商队来自怛逻斯,就算窦忠节再傻,也知道与碎叶军脱不了干系),窦忠节将自己的儿子拉到一旁,悄声说起来。 “逆子,赶紧回去,若是让高御史知晓了,我拔汗那国就完了!” 御史,凡是边镇节度使,多半挂着御史大夫的职衔,故有此一称。 到了此时,窦薛裕也不想娶泥婆罗公主了,而是确实想将聂叙丹樨一行迁到渴塞城,因为前魏龙国国王聂叙丹樨在哪里,哪里的苯教徒就最多,此时的象雄人十分剽悍,是当兵的绝佳人选(主要是不怕死,类似于大食教的圣战士),特别是步兵的最好人选。 窦薛裕虽然已经大唐所承认,但他并不是窦忠节唯一的儿子,窦忠节成年的儿子还很多,另外三个嫡子分别驻扎在北面的贾拉拉巴德、东面的奥什,以及南面的浩罕,在没有最终确立之前,他们三个也是有资格继任国王的。 于是,谁的势力最大便最有希望了。 “父王”,想到这里,窦薛裕便说道:“眼下我国西北境有道路与怛逻斯河河谷相连,碎叶军,明面上是大唐的下属,可先后好几战斗击败了唐军,彼等能击败唐军,击败我国更是易如反掌” “沿着渴塞河北上,多半是山地,骑马不便,大宛马也不好使,就是步军好使,若是将聂叙丹樨一行迁到渴塞城,就能将大部分苯教徒吸引到那里,于是我国就有了一支善于山地作战的步军,别的不敢说,堵住碎叶军南下还是做得到的,您看......” 此话一出,窦忠节也心有所动,不过他是何许人,岂能被自己的儿子三言两语蒙骗过去,便厉声喝道:“这真是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窦薛裕面色一红,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副汗,一开始是这样的,据说那女人身上有一股奇香,有此状者无一不是天佑之人.......” “天佑之人?有天佑聂叙丹樨能落魄至斯?” “......” “不瞒你,此女的来历我也略知一二,她的母亲是来自吐火罗的波斯人,还是波斯少有的佛教徒,父亲则是泥婆罗国王,在泥婆罗国,一等人自然是吐蕃人,二等人才是泥婆罗人,至于吐火罗人,那根本上不了台面,于是她才会嫁给区区小国国王” “高仙芝何许人?难道你不知晓?此人极善战略,手下兵强马壮,以前,他以区区一镇于阗镇的兵马就将吐蕃国西线的兵马压的动弹不得,要知道,吐蕃人在西线也有好几万军力的,而于阗镇,最多五千马步军!” “眼下他贵为三万精锐唐军的统帅,深受圣天子崇信,若是给我国按上一个‘不臣’的罪名,拔汗那国覆灭就在须臾之间1” 窦薛裕犟道:“副汗,以前的夫蒙灵察、程千里在的时候,彼等虽然每年都要过来勒索一番,不过终究有一个度,但这高仙芝却将本国视作他的属下,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从来不提前知会,还长期在本国驻扎军力” “我的渴塞城马场一共就养了三千匹好不容易遴选出来的马匹,他一下就提走了两千!只给我等留下一千!” “这还不算,自从他上台后,又明里暗里让我等给他每年上供美女多少,瑟瑟石多少,棉花多少,加上马匹,我国就算家大业大,但若长此以往也不堪其扰!” “小声!” 窦忠节赶紧打断了他,“你不想活了?那高仙芝灭亡大小勃律后,另立了新国王,虽然极力奉承于他,但就在去年年底,小勃律国王又因为‘不臣’被更换了!” “我仔细打听过,根本就不是什么不臣,还是因为财物和女人的事!” 第九章 意外结局 正在争执之际,从河对岸又飞来一队骑兵! 一见那骑兵奔行的模样,以及背后插着的旗帜(拔汗那国施行唐制,特别是对驿站的管理,用骑兵身后插着的旗帜表明何种等级以及紧迫程度),父子俩的眼神都有些凝重了! 那带头的骑兵骑着一匹高大的大宛马,背后还插着一面金黄色的龙旗! 那是大敌入侵的最高等级! 此处药杀水并不宽阔,但河水较深,两岸又是山地,易守难攻,否则也不会成为驿道方便控制的渡口,河对岸的情形一看便知。 没多时,一艘两头翘起的小船将那名骑兵运了过来。 “大汗、副汗!” 西鞬城也在药杀水的西岸,距离渴塞城也只有六十里远,拔汗那国以及以前的大宛国都将都城设在这里显示了他们的敌人多半来自东方而不是西方。 那人见到窦忠节也在此,不禁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汇报。 “从恰特卡尔山那里出现了一大队人马!” “啊?!”,闻听此言,父子俩都大惊失色,令他们极为意外的是,歌舒部南面的大山里,恰特喀尔河河谷长约两百里,其中一半是歌舒部的牧场,另外一半则是拔汗那国的,从进入拔汗那国领土开始,该国便一气在地势险峻处设置了五处关隘。 以前,这些关隘自然是为了对付突骑施汗国的,但眼下名义上是对付歌舒部的,实际上是对付谁的不言而喻。 “是谁?” 窦薛裕虽然出身于长安跳荡营、万骑营,自身又文武兼具,听了这个消息身上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一把抓住了那骑兵的衣领,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 歌舒曜,身材高大,不过并不是虎背熊腰那种,身形挺拔颀长,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不过可别小看他,他十八岁那年就加入河西军成了一名纵横于西海附近的虞侯,去年这个时候已经是河西军的都虞侯了。 对于自己的老子哥舒翰将他以“受伤,返回故地修养”的名目送到碎叶军这里,老实说歌舒曜是不满意的。 自从加入到碎叶军并担任歌舒营的都尉后,他才发现碎叶军是一支与唐军完全不同的队伍。 这支队伍对于自己的都尉、副尉、校尉、都虞侯诸人自然是怀威的,不见得怀德,在他们心目中,只有一个效忠对象,那就是孙秀荣。 是孙秀荣让他们当了兵之后,不仅没有后顾之忧,连带着让家眷、族人与有荣焉。 是孙秀荣让他们真正成了“兵”,以前的突骑施各部,除了极少数常备军,出动的多半是部族骑兵,这是各部最不愿意担当的“役务”,虽然按照部族惯常的做法,外出作战时,除了上缴一部分财物和丁口,自己也能获得一些,但那种情形并不多。 大多数时候,部族骑兵兵败身死,家眷被他人夺去才是常态,因为在后突骑施时代,无论是大唐、大食,还是现在的碎叶军,都不是诸部可以觊觎的,出兵打仗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孙秀荣,率先在诸部施行了大规模的常备军制,以及少量牧户府兵相配合的规制,在这种规制下,无论是常备军还是府兵都能活得很好,而常备军出色的操练和武备也让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大大高出以前。 至于府兵,直到眼下,孙秀荣尚没有大规模出动他们,实际上一直养着而已。 在碎叶军的规制里,常备军、文官众自然依旧贵重一些,但也有限,并不像以前的突骑施贵族、粟特贵族,他们施行的还是奴隶制,除了常备军,剩余的人实际上都是奴户般的存在。 大唐稍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士卒若是毫无根据,就只能老老实实俯首帖耳于上官周围,稍有忤逆,那就会“军法从事”,多半情形下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唐军战力强悍,但那是建立在更长时间的操练以及更好的武备、理念基础上的,论起上下一心,官兵一体,那自然是没有的。 只有碎叶军,几乎做到了完全按照军法行事的地步,队伍里的虞侯、都虞侯可不是唐军那样偏重于侦查的人,而是偏重于考功、考纪、抚恤之人,他们明面上隶属于都尉,但实际上直属于大都护府里的司马以及下马的诸军曹参军。 故此,军官们可不敢明目张胆欺辱士兵。 还有,在河西军时,作为都虞侯的歌舒曜可以任意打骂士卒而无人敢言,但在这里就不行了,在原本的历史上,歌舒曜本就是一个“拙于统御,而锐杀戮,士畏而不怀”之人,到了这里更是不太适应。 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又让他痴迷,特别是那骇人的火器,更是让他这个胡人出身的将领大开眼界,他时常在想:“若是大唐得到火器的秘密,会不会很快压服碎叶军?” 他随即摇了摇头,碎叶军御敌之道,除了操练、武备和火器,更多却是在别处,一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别处,就是这个别处,让它独树一帜,独领风骚。 虽然有种种不适,但歌舒曜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大唐已经探知他在碎叶军从军的事,此时大唐便左右为难了,若是为此斥责哥舒翰,有了碎叶军这个异数在,会逼得所有胡人都将倒向他。 于是便只能表面上提拔,暗中罢黜了。 哥舒翰在花费大量代价,死伤几万唐军才拿下区区千余人镇守的石城堡后,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受到重视,而是一纸调令被调回长安,在兵部担任侍郎,对于武将来说,出将入相那是天大的荣耀,侍郎距离左右仆射、侍中等实际上的宰相也只有一步之遥。 出将入相,那是对精通汉家典籍的汉人大将来说的,对于普通胡人将领,从边镇操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大将调到中央,则并不是一种“奖赏”,而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哥舒翰还没死,还安然无恙地悠哉乐哉地在长安逍遥,那还是因为碎叶军啊。 一想到这里,歌舒曜不禁摒弃了心中的杂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作为一支以歌舒部少年为主体组建的营头,自然不可能全部由歌舒人组成,其中夹在了怛逻斯营、碎叶营(以前荔非守瑜的营头,非白孝德的营头)的骨干,其中的副尉兼都虞侯就是一位来自怛逻斯营的胡人。 特里克,前文提到的那位怛逻斯城外粟特人农奴的儿子,连城里的大商人纳斯里(就是北上与基马克部落交易,并协助碎叶军顺道灭了贾巴尔马贼的那人)对他也礼敬三分,最后干脆将女儿嫁给他的那人。 特里克是一个典型的粟特人,农奴出身的他身材不高,也不壮,但还是有一身的力气,且不乏敏锐,自从碎叶军来到之后,他的家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像他这样的人才是碎叶军的中坚,骨干力量。 于是,在孙秀荣三年前从霫部又迁回到碎叶川后,特里克干脆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孙孝恭,因为博格达营的统领孙孝恪是孙秀荣的义子,特里克这样做也是有一定之意的。 今后,我等就叫他孙孝恭。 与唐军的堡垒比较起来,拔汗那人的就粗陋得多,既没有烽火台,又没有堡垒之间沟通的确切地规定,于是,连北庭与高昌之间形制复杂的堡垒都被碎叶军攻破了,还没有走漏任何消息,碎叶军攻破拔汗那人的堡垒就太过容易了。 于是,等歌舒曜、孙孝恭带着歌舒营以前锋的姿态进入由恰特喀尔河、渴塞河组织成的河谷道路前往拔汗那国时,一路上势如破竹。 渴塞城下。 窦忠节还是将聂叙丹樨一家子带到了渴塞城,因为此时小窦已经将碎叶军必须将聂叙丹樨一家带回怛逻斯的事情告诉了他,对于窦忠节来说,既然碎叶军已经兵临渴塞城,让聂叙丹樨在自己手里作为一个筹码那也是必然的。 为了高仙芝而将其送回西鞬城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 碎叶军,可是比唐军更凶猛的存在啊。 何况,彼等还是打着南下攻击大食的旗号? 大食,给拔汗那国带来了接近五十年的耻辱!由于大食国的存在,拔汗那国在长达五十年的时间国土残缺一半! 与大食人相比,显然碎叶军更值得信任。 “国王,我是大唐北庭大都护府大都护麾下歌舒营都虞侯孙孝恭,原本是想提前派出使者与渴塞城的王子沟通的,但一路上贵军不放我军通过,我军逼不得已只得将沿途城堡一一攻下,但请国王放心” “我军之所以从贵国经过,一来是因为接应聂叙丹樨,此人是我家大都护的结拜兄弟,必须接走,二来嘛,我军接受了昭武诸国的邀请,南下史国策应安国大起义,此前大食肆虐拔汗那近五十年,如今我军南下,国王可否向我军提供一些粮草” 见到窦忠节神色不虞,孙孝恭又说道:“若是不愿意,我军可以用瑟瑟石或者银块向贵国购买一批,放心,我等接到粮草之后会沿着药杀水南去,绝不会袭扰贵国半分” 窦忠节暗骂,“你都将我国设在山里的堡垒拔除了,还不算袭扰?” 不过一想到此人身后的庞然大物,他最终还是服软了。 “孙将军,将聂叙丹樨交给你也没有问题,但泥婆罗公主是安西节度使指名要留下的,其余人等自可跟你离开” 孙孝恪点点头,“无妨,若是聂叙丹樨同意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大王!” 两人正在说着,窦忠节后面有飞来一骑,随着那人不断在说着什么,窦忠节的脸色愈发难看。 半晌,窦忠节才对孙孝恭说道:“孙将军,现在好了......” “哦?” “泥婆罗公主自杀了” “这......” 窦忠节面带忧惧,“你等倒是没什么,可我却有了麻烦......” “高仙芝?” “......” 孙孝恪想了想,说道:“本来此话我是准备见到我家大都护后才说的,不过眼下既然是这么个情形,现在说出来也无妨,你莫要怕,若是高仙芝指责,就说拔汗那国已经与北庭大都护结为盟友” “这......” “放心去吧,此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我家大都护说的,他老人家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第十章 高仙芝的野望 “大王!” 窦忠节尚未说话,远处又奔来一骑,那骑兵身后的旗帜与之前的相似,来骑见到附近还有大队的碎叶军,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催马来到窦忠节的战马附近,用拔汗那语小声说了几句。 窦忠节听完后,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了。 因为刚才那快马说的是:“又有一支碎叶军来到左近” 孙孝恭的耳朵很尖,他听到后笑道:“国王勿忧,从渴塞河河谷过来的有两支军队,在下这支不过是前锋罢了,热海郡太守兼镇守使侯琪将军的热海营才是正营,就是这两支部队了” 半晌,窦忠节长叹一声,他知道,只要泥婆罗公主没有送到龟兹城,他这口护卫不力的锅就背定了,而依着高仙芝的阴狠毒辣,他与安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眼下,必须紧紧依附碎叶军才是正经。 “也罢”,窦忠节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心情颇为复杂,话说自从窦薛裕也得知泥婆罗公主自杀后也是心惊胆战,虽然事情与他没有太大的关联,但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若是高仙芝侦知就是他也存了觊觎之心,而让聂叙丹樨一行来到了渴塞城,他一定会成为高仙芝下手报复的对象! “高仙芝在西鞬城有三百骑兵,名义上是看守大宛马的,实际上就是留在我国的探子,眼下得知泥婆罗公主自杀,肯定会以为是我等逼迫的,他们无论是从贾拉拉巴德还是奥什城回到龟兹城,都不会超过十日” “十日后,高仙芝的大军没准会兵临拔汗那了,他不敢招惹碎叶军,但拔汗那还是扎惹得起的,而你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留在此地不仅讨不得好,反而会有多种掣肘,既然碎叶军是南下攻打大食军的,你干脆带着一部分人马跟着去吧,顺便在沿途协助彼等筹集粮草” 窦薛裕点了点头,他手头恰好有一个依着碎叶军的规制编制的三千人营头,都是骑兵,他也知晓自己的父亲让他跟着碎叶军南下,除了躲避高仙芝可能的雷霆之怒,更重要的还是监视碎叶军不要在拔汗那国境内为所欲为。 ...... 那边厢,聂叙丹樨看着自己心爱的妃子心口上的短刀,以及跪在一旁的一对儿女,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心中模模糊糊认可高仙芝的提议,去某个识匿国重整旗鼓的想法。 “投靠孙秀荣,才有可能报仇”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将一双儿女拥入怀里,“记住,你们的娘亲是由......害死的” 对于孙秀荣,他是十分信任的,“此人虽然异常奸猾,但对于承诺过的事情,还是十分看重的,自己一旦去到他那里,必定有大量信仰苯教的人跟着过去,对于我来说自然是好,但对于孙秀荣来说就是一个威胁存在,再者,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还有什么面目存活在世上”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见到孙叔叔后一定要认他为义父,至于你.......”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我与你孙叔叔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若我与他的第一个儿女都是儿子或者女儿的话,就结拜为兄弟或姐妹,若是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你孙叔叔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今年也是九岁......” 说完,他从早已经咽气的泥婆罗公主身上抽出短刀,猛地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 孙孝恭得知聂叙丹樨的事情后也是感慨万分。 这一次,他没有带着全部人马南下,而是将歌舒营的五百轻兵营全部留了下来,他对着轻兵营的头目说道:“你护送聂叙丹樨的家眷沿着河谷北上回去,回去之后就不要南下了,你将家眷送到阿利施城,交给晓月郡主就是了” 当然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将消息隐瞒住的。 孙孝恭自然明白这一切,有些话他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那位轻兵营的头目说,而是私底下说的。 “记住,聂叙丹樨夫妇之死的消息没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拔汗那盆地,势必会在盆地里投靠拔汗那国的那些人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你在渴塞城附近打着以苯教的规制安葬聂叙丹樨夫妇的名义再盘桓几日,然后对外宣布由他的儿子继任魏龙国国王,并由大都护世子迎娶其公主” “那样的话,会有更多的人会追随你而去,在这种情形下,窦忠节是不好阻拦的,无论如何,一个月以后你就不能在此盘桓了,之前,我已经通知怛逻斯的元丰,他会派出一千骑南下接应你,你带着聂叙丹樨的家眷和追随者北上” “在这种情形下,就算高仙芝带着大军来到这里,也不好尾随进攻你,那会犯众怒的,只要抵达怛逻斯河河谷就行了,晓月郡主、封常清别驾会安排好一切的,等送到阿利施城后你就返回歌舒部,牢牢守住通往南面山谷的碍口就是了” “是!” 对于这位副尉、都虞侯,轻兵营校尉的信任还在都尉歌舒曜之上,因为此人是大都护的两个义子之一。 ...... 任谁也没想到,原本只牵扯到泥婆罗公主的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得知聂叙丹樨的家眷要跟着碎叶军北上后,闻讯赶来的大小勃律、吐火罗、识匿五国贵族及其属下、家眷还有很多,最后当那位轻兵营校尉出发时,汇聚在渴塞城附近的户口竟有万户之多! 由于碎叶军的强势介入,窦忠节不敢多说什么,眼下的他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碎叶军身上了,岂能大肆阻拦? 闲话少说,却说有了窦薛裕的引领,侯琪的热海营、歌舒曜的歌舒营很快就沿着药杀水(锡尔河)来到了拔汗那国与石国的交界之处。 那里,石国牢牢占据着俱战提城(后世苦盏市)。 而俱战提城的统领就是碎叶军以前的大将之一,祆教新的五大使者之一、明力使者,原纳伦盆地歌舒部贵酋之后,现石国国王莫贺咄二女婿哥舒迷奴。 五年后,二十七岁的哥舒迷奴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前,最为总部在史国的祆教武力值最高,拥有教坛镇教之宝的长挝武器的哥舒迷奴(迷奴,波斯语“破坏王”之意)威武雄壮,原本是一开始纳伦军除了孙秀荣之外最勇猛者,眼下却成了一个大胖子。 接近六尺的身高,一脸络腮胡子,满脸横肉,接近安禄山的肥硕体型,包着厚重的花绿头巾,身上也是一件花花绿绿的波斯长袍,以前一身精干唐军战袍的哥舒迷奴早已消失不见。 自从娶了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后,公主先后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按说他在石国的位置愈发稳固了才是。 这是因为在石国,镇守北方重镇白水城(奇姆肯特)的是石国大王子那俱车鼻施,而镇守南面吉扎克到俱战提一带的就是他! 当然了,自从上次孙秀荣亲自领军与大食人在吉扎克萨末鞬城(撒马尔罕,康国首都)附近大战时,石国就领略到了碎叶军的威猛,于是孙秀荣让哥舒迷奴留下来将来自石国、康国、史国的三千少年编成一支劲旅时,三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开始,哥舒迷奴是在兢兢业业中渡过的,不过当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后,一个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让他顿时如坐针毡。 “在孙秀荣离开吉扎克之前,石国二公主曾经到他大帐里待过一晚,自那以后,公主已非完璧,而现在的二女婿的第一个儿子看起来并不像粟特人,也不像突厥人,而是像唐人!” 原本哥舒迷奴对这些流言是不放在心上的,不过随着他的长子越长越大,他唐人的面目便愈发清晰,而胡人的形象却愈发单薄,这让他怎能不怒火中烧! 但随着孙秀荣重回碎叶川,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看的,只得隐忍下来,但有了此事的牵绊,他就再也没了心思放在那支军队上以及石国南边的政务上,成日见花天酒地,得过且过了。 他还没有彻底消沉,那是因为他知道金丝凯亚生下的女儿绝对是他亲生的。 但这又如何? 这一幕,没有逃过高仙芝的眼睛和耳目。 前不久,高仙芝的亲信,身为四镇都虞侯的段秀实来到了这里,与其他唐军将领不同,段秀实到了这里并没有大肆勒索财物美女。 那一次,段秀实是接着巡视的名义专门来找他的。 这一幕,同样也没逃过眼下呼罗珊地区头号人物并波悉林的耳目,于是,哥舒迷奴再一次见到了他的使者。 虽然对孙秀荣不满,不过,哥舒迷奴还是祆教徒,对于在昭武诸国以及波斯地区大肆迫害祆教徒的大食人,他并无好感。 于是,他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这一切,孙秀荣并不知晓。 当侯琪带着大军抵达俱战提时,哥舒迷奴已经准备好了粮草,并说:“大都护已经从吉扎克南下了,并没有让在下跟着南下,而是让我镇守后路” 哥舒迷奴明显说了谎,驻扎在吉扎克附近的孙秀荣也知道他说了谎,因为此时的他得到了萨末鞬城仁勇都密探送来的消息。 “大都护,情形有变,得知大都护的军队南下后,大食人加快了对起义军的进攻,并在十日前就击败了安国起义军,将三万起义军全部变成了奴隶,而在同时,大食人将原吐火罗总督哈桑调到了那色波” “眼下,哈桑的大军正在围攻史国都城乞史城,与此同时,从安国到康国,包括康国在内的所有昭武诸国国王见到了安国起义军的下场后都忙不迭地投降了” “但他们这一次的投降并没有换来大食人的羁縻,而是屠杀!” “就在大都护抵达吉扎克的三日前,一场极为血腥的屠杀在从安国到康国六百里那密水流域展开了” (那密水,后世泽拉夫尚河) “眼下,除了乞史城尚在史国国王手里,所有的昭武国王及其王族、贵族被大食人屠戮一空,昭武大姓......已经不复存在了!” 事情倒是朝着孙秀荣希望的方向发展,但问题是这发展也太快了一点! 第十一章 原来如此 孙秀荣再一次进退两难了。 哥舒迷奴那里,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歉疚的,但那也是一眨眼的事情,他没让哥舒迷奴的军队跟着他南下,不是因为不放心他,而是另有安排。 像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作为三世为人之人,他岂能只安排哥舒迷奴一人留下? 哥舒迷奴的营头因为长时间驻扎在吉扎克、萨末鞬城、乞史城之间,原本是称为吉扎克营的,但后来多被人称为“昭武营”,军力自然来自三国少年,但骨干却还是来自怛逻斯营。 其中除了都尉哥舒迷奴,都虞侯却是来自南弓部的。 在怛逻斯,除了元丰的三千怛逻斯营,还有一直忠于南弓晓月的两千南弓部府兵,两千牧户府兵,由黑夫统领。 既然是南弓部,那黑夫的全名就叫南弓黑夫,他的儿子叫南弓熙,与碎叶军大将南弓熏一样,名字都是由孙秀荣取的。 黑夫是典型的南弓人,高鼻深目,肤色却是黄色的,长期在野外游牧,又显得黝黑,便自称黑夫,眼下的他早就不在怛逻斯了,而是接替北上的阿史不来营(后改称夷播营,由李进才担任都尉)负责阿史不来郡的防务。 由于孙秀荣长子孙继荣世子身份的确立,黑夫便成了对孙秀荣最忠心的那一批人,南弓熙也不例外。 孙秀荣离开碎叶川时,南弓熙才十八岁,眼下也二十五岁,在碎叶军历练了八年的核心大将了。 当然了,这一切,后来逐渐沉迷于酒色的哥舒迷奴渐渐淡忘了。 因为这支昭武营与其它地方的营头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个营头的粮饷几乎全部来自三国,又几乎都信仰祆教,在哥舒迷奴眼里,他这位祆教的明力使者对这支部队的掌控远在南弓熙之上。 若是大食人没有在那密水大肆屠戮,还确实是如此,但自从大肆屠杀开始后,形势便逆转了,这一点,并不是只有军人和教徒头脑的哥舒迷奴所能洞悉的,但碎叶军的都虞侯多半受过孙秀荣的亲自培训,多少带着一些政治头脑。 南弓熙也不例外。 但这一点,孙秀荣同样并不知晓。 但他还是放心地带着博格达营、夷播营、天山营南下了,在得到侯琪派快马送过来的消息后,只是做出了“让缺少轻兵营的歌舒营镇守吉扎克,侯琪的热海营继续南下”的命令。 天可怜见,此时齐亚德的大军已经完全征服了那密水一带,虽然在与安国起义军的战斗中也折损不少人马,还要在各城堡留下弹压各国的人马,但他带到康国首都萨末鞬城的人马依旧有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就比孙秀荣现有的人马更多了,加上正在围困乞史城哈桑的两万大军,一共三万五千,而孙秀荣的先头部队,加上侯琪的热海营,只有区区一万两千。 一万两千,对上立国之初的黑衣大食三万多人马,孙秀荣哪里来的自信能够战而胜之? 何况,他现在要面临的是以前在与纳斯尔对峙时的吉扎克峡谷,就是在那里纳斯尔曾设下伏兵,难道这一次萨末鞬城的齐亚德就放弃了这处峡谷让孙秀荣长驱直入? 但孙秀荣就是带着三个营头的军队大大方方进入到了那个峡谷! 那条长约八十里,处处凶险,危机四伏的峡谷! ...... 当孙秀荣在行军时,虽然不怕敌人埋伏,但依然不是让三个营头聚在一起向前迈进,而是每个营头之间隔着至少十里的距离,当然了,处在最前面的那个营头依然是最厉害的。 这是因为,中亚地带,虽然在夏季草料不缺,但水源急缺,若是大军挤在一起,还在某处被敌人困住了,草料好解决,但人马一多,这水源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分开行军,既能避免被敌人一网打尽,还能有效利用水源。 苏哈的以唐人为主的天山营处在最前面,与之前刚成立的所有营头都不同,对于这些年轻的府兵,碎叶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掺杂了大量的其它老营头的骨干,而是只掺杂了少许而已,显示了唐军府兵的素质,他们只要稍事训练就能成军。 用唐军的府兵而不是野战军,孙秀荣自有他的考量,眼下安西四镇是整个大唐唯一还存在府兵的地方,有府兵便有家眷,而这些府兵的家眷早就迁到了天山以北,想要造反就得掂量掂量。 而野战军则不同,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招募而来,这一辈子除非受伤,至少能干到四十岁。 当然了,这其中还是有差别的。 若是干到三十岁还没成为队正以上拥有禄田者,他们多半会申请退役,若是升到了队正的职位,这个职位带给他的禄田、俸钱、料钱、仆役钱就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了。 若二十岁从军,到了三十岁还未升到队正,那你赶紧退伍得了,你肯定没有希望了,不过也有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到了三十岁也舍不得离开的,但无论如何到了四十岁肯定要离开了。 但家就在北庭就不同了,家里不仅免除一切赋税和徭役,自身也有俸禄,这就改变了大唐募兵制的常规做法,因为这样的家庭是普通民户所向往的,到了二十五岁,都可以申请成家,然后就能在家庭附近驻扎,若是没有战事,每年还能集中回家一两次,既能生儿育女,还能赚取俸禄,何乐而不为? 苏哈在行军时严格遵守了孙秀荣制定的“但凡大战起,必前出至少三十里,若遇峡谷,必须前后左右都要照顾到,遇到便于埋伏之处,或亲自上去查看,或用弩箭抛射,或扔出骑兵使用的震天雷,务必将敌人惊出方可,须臾不可怠慢” “若是在春夏之际的草原上,那是要探出五十里的,但在河中,三十里就不错了,这里虽然在夏季不缺野草,但水源依旧缺乏,一个不小心寻找水源就要耽误很长时间,故此,还是以三十里为宜” 八十里的道路,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 这次南下,每个营头的轻兵营都兼着辎重营的职责,一般来说会有两人赶着一辆用两匹驮马拉着的偏厢车,偏厢车可装载两千斤重的物资,其中粮草约莫一千五百斤,其它诸如车辆备用备件,武器备件,火器相关物资等。 也就是说,亲兵营可以携带大约五千石的物资,其中粮草大约三千七百五十石,但亲兵营的士兵不可能全部用来看守物资,若是遇到伤亡,总得有替换的,故此,五百人的亲兵营实际上只有两百辆偏厢车,可装载三千石粮草。 一个营头三千人,都是有战马的,这样的话,每人每日至少能需要两斤粮食,一个月就需要六十斤,一个营头连人带马(马匹还可以吃草)可吃上五十天,每个士兵自己还携带了十日的粮食。 于是,这就看出来了,孙秀荣的军队一般来说是按照两个月的作战周期来配置的,无论是粮草还是武器弹药都是如此,两个月,就是碎叶军坚持战斗的上限。 当然了,这是计算了沿途有补给的情况的,两个月,是真正扔在战场上一时半会得不到补给的作战周期。 以碎叶军已经小半个脚步已经跨入火器时代的水平来说,如果还有一场战事超过两个月,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为了以防万一,孙秀荣还另有筹划。 比如,如果是三个以上营头作战,那样的话,会将强弩营也纳入辎重营的行列,这样的话就会多出来两百辆偏厢车,多出来三千石粮草。 眼下,肩负着这个使命的自然是他自己的博格达营,一旦博格达营被围,可以坚持三个月左右,在这个世界上,若碎叶军不能在三个月之内赶到救援,那就没有任何军队做得到了。 从怛逻斯出发时,沿着白水城(奇姆肯特)柘折城(塔什干)吉扎克(吉扎克)萨末鞬城(撒马尔罕)乞史城(沙赫里萨布兹)南下,除了吉扎克与萨末鞬城之间,萨末鞬城与乞史城之间有两处山地,就再没有不好走的地方了。 河中各地,就算在夏季,雨水也少的可怜,道路虽然灰尘扑扑,但甚少积水、泥泞之处,碎叶军目前已经用上了四轮马车,车轮也包上了铁,虽然损耗也很惊人,但比起纯木制的车轮来还是少得多。 没多久,天山营(苏哈,以唐人为主)、博格达营(孙秀荣)、夷播营(李进才)、热海营安然无恙抵达了乞史城与吉扎克之间的平原地带! 博格达营是在一个清晨踏上那处平原地带的。 “大都护!” 苏哈的博格达营的虞侯军先一步前来汇报了。 “敌人似乎侦知了我军的动向,并在萨末鞬城下立下了大营!” “哦?”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胆敢大大方方从山谷里穿越出来,赌的就是在上一次自己与纳斯尔的大军激战过后,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仔细了解过碎叶军的作战方式,自然就会明白想用阴谋诡计击败碎叶军实在不容易,纳斯尔就是前车之鉴,好好的伏击便成了硬抗。 于是,无论是大唐,还是大食,不约而同都形成了一个共识。 在野外摆开阵势,硬桥硬马战斗,用大量的重骑兵、重步兵,方有取胜之机! 何况,在萨末鞬城城下战斗,围困乞史城的哈桑大军还能随时抽调兵马北上前后夹击,无论如何,大食人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是这样,何苦处处分兵弄险呢? 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便是如此,双方都在怛逻斯城下硬桥硬马地战斗,由于大食军高达十万,就算没有葛逻禄人的叛变,高仙芝也不一定打得过,立国之初的黑衣大食并没有那么弱,而高仙芝只有一个军团两万人而已! 眼下几乎是怛逻斯之战的翻版,孙秀荣手下只有四个营头一万多人,面对着总数高达五万(理论上)的大食军,依旧是以少击多! 当然了,除了四个营头,还有一个营头的拔汗那军,不过孙秀荣对其战力一无所知,并没有指望太多。 对于这一点,甚至大食人能将全部兵马调到萨末鞬城附近与自己激战孙秀荣都考虑在内了,至于乞史城,在眼下这个局面下,大食人只安排五千人粟特步军为主就行了,将那些精锐的大马士革、巴格达、呼罗珊步军和骑兵全数弄到这里也大有可能。 论装备,自然以大马士革、巴格达步军最为厉害,因为它们继承了罗马人步军的一些传统,训练有素,而呼罗珊骑兵和步军至少在眼下是整个大食国最精锐的! “高仙芝一个军团就能硬抗十万大食军,自己难道不能吗?” 一想到这个,孙秀荣没有理会可能从乞史城北面山谷涌来的敌军,大大方方带着四个营头朝萨末鞬城压去。 第十二章 呼罗珊猛将 三十岁的齐亚德.本.萨利赫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军营里。 白衣大食时代,齐亚德就是驻守呼罗珊的波斯军人,否则他也不会成为并波悉林最得力的手下,在木鹿城时,他是一名百夫长,还是最为优秀的百夫长,它既能背诵经书,能熟练用大食教法典约束部众,还深谙罗马、大食、波斯、突厥马步军作战之道。 在他的信仰里,从来没有失败两字,他认为自己是受过真主呵护之人,在真主心目中的位置仅次于并波悉林。 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出现,眼下他应该在怛逻斯城下统领近十万大军与唐军激战,但由于碎叶军的出现,让大食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他们。 没有继续羁縻河中诸国,而是大肆屠戮,一劳永逸,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在整个大呼罗珊地区,也就是呼罗珊、霍拉桑、吐火罗三大地区,实际上汇聚了黑衣大食大部分军力,除了他与哈桑的各三万精锐,并波悉林身边还有五万人! 也就是说,一旦萨末鞬城的作战不利,他还可以退入城中与孙秀荣相持,并静等并波悉林大军、哈桑大军的到来。 “为了真主的荣光,此战非赢不可” 在带领大军进攻安国时,虽然表面上看是孙秀荣在观察大食人的行动,又何尝不是大食人在观察碎叶军的行动,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何孙秀荣甫一带着大军出动,大食人便势如破竹击败了安国的起义军。 这次他带过的一万五千精锐没有半个昭武诸国的雇佣兵,全部是来自呼罗珊总督辖区的精锐,包含了三千完全称得上重骑兵的骑兵,骑兵全部来自大食人、突厥人,都是极善马战之人。 还有三千精锐轻骑兵,同样来自大食、突厥、波斯,都是善于骑射之人,其实此时纯粹的大食骑兵根本不懂得骑射,他们是在接触波斯人、突厥人后才学会的,不过他们的骑战能力一点也不亚于波斯人、突厥人。 但大食人有一点是波斯人、突厥人赶不上的,那就是不怕死。 在真主的光辉下,一往无前,一死方休,何况此时他们还没有有意识地使用大规模的圣战者炮灰,全部是既不怕死又有作战经验的真正骑兵,战力相当可怕。 得到波斯人、粟特人锻造的兵器、盔甲后,大食人的战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还有三千全部来自大马士革地区的长矛步军,这些长矛步军可不简单,在以前突骑施时代,苏禄可汗与大食人交战时,他人数占优的骑兵屡次在大马士革长矛兵前吃瘪,造成虽然苏禄雄心万丈,但终其一生并没有越过阿姆河。 大马士革步军的长矛兵全身甲胄,每人一杆两丈长的长矛,正中还有三成弓箭手,有些接近后世西班牙大方阵了,既能对抗步军,也能对抗骑兵,两丈长的长矛,除非你不惜损伤战马将其双眼蒙上,否则它们是不会冒然冲到如林的长矛上的。 还有三千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巴格达三大地区的刀盾兵,自然是罗马式的刀盾兵,全身甲胄,手持盾牌与短剑,其中自然也有一些能一手扛着大盾,大盾上立着倒刺(攻防两用),一手拿着长刀,能投入敌阵大肆杀戮的勇士。 至于齐亚德自己,他最信任的不是骑兵,也不是来自黎凡特地区的步军,而是自己亲自在波斯人、吐火罗人、粟特人中挑选的重步兵! 这些人都是信仰极为坚定,又身材高大健壮者。 他们完全复制了罗马人的战术,短剑、标枪、锁子甲、盾牌,其中百夫长以上还有胫甲(用来保护小腿的甲胄),也大致参考了罗马人用来突出军官,从而在头盔上做文章的做法。 他们舍弃了罗马人的羽冠,而采用了在铁盔上加尖顶,并在尖顶上使用旗帜的做法,当然了,使用的是大食旗帜,都是星月图案,不过底色不同,不同等级的军官有不同的底色,在战斗中,士兵们通过军官头上的小旗帜来跟随行动。 一共两千人,他们才是齐亚德的亲兵,他们手中的标枪既是远程武器,又可用来近战,一举两得。 其中,最为高大勇健者则采用了此时波斯重步兵的样式,当然了,在大食人崛起之前,罗马人的主要对手就是波斯人,没准波斯人也是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锁子甲之外还套着一件鳞甲,头盔下还有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手里也是大锤重剑之类的重武器,人数不多,约莫三百,自然是用来打开局面的。 齐亚德自己就极为推崇这种重步兵,于是他将这两千重步兵作为自己最亲信的军力也情有可原了。 此时时值黄昏,夕阳透过帐篷的缝隙透了进来,让一直眯缝着眼睛的齐亚德猛地将眼睛睁开了。 这是一个面庞消瘦,肤色古铜,胡须浓密的汉子,其面部最凸出便是他那只硕大的鹰钩鼻子。 半晌,外面似乎传来了动静,他刚站起来又坐下来了。 这一站起来,便显示了他是一个极为高大之人,身形瘦长,不过骨节粗大,露在黑色长袍外面的一双手显示了这一点——手指粗长,手背青筋暴露着,但他坐下来时,望着帐外的夕阳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整个人就安定下来了。 当他安定下来时,太阳恰好被一块乌云遮住了,大帐霎时便暗了下来,齐亚德整个人都笼罩在暗色里,一动也不动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像。 “埃米尔......” 帐外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齐亚德再次睁开了眼睛,暗色里精光一闪而没。 “碎叶军有消息了?” “是的” “说” “他们应该是全来了,一共五面大旗,其中有一面明显是拔汗那国的旗帜,他们没有来萨末鞬城,而是直接去了通往乞史城的山口,并在那里立下大营,封住了通往南边的道路......” “嗯......” 听到这“嗯”声,帐外的汇报者顿时停了下来,眼下在整个大呼罗珊地区,除了大埃米尔、大伊玛目并波悉林,就属这位齐亚德威望最高,并波悉林在各种场合都能暗示了齐亚德是他的接班人,更加重了他的地位。 齐亚德有一个习惯,在思考问题时,喜欢待在黑暗里,因为空旷、黑暗会让他的思维高度敏捷起来,而此时若是有人要过来汇报,必须压低声音才行,否则必会受到他的严惩。 当他发出“嗯”的一声时,汇报者必须停下来,让他思考清楚了才能继续往下说。 半晌,齐亚德说道:“这么说我们的计划初步奏效了?” “是的,埃米尔,敌人本来只有六个营头,为了稳住后路,一个还驻扎在吉扎克,于是便只有五个了,一个还是拔汗那国的,大埃米尔故意将通往乞史城的山口留出来,本就是让敌人分兵的,没想到还真奏效了” 他继续说道:“乞史城到萨末鞬城,除了山中那条道路,还有一条道路,哈桑将军的大军若是要过来,不一定非走那条道路不可,可惜敌人不知道” “不一定”,齐亚德再次开口了,“按照粟特商人的说法,这孙秀荣自从崛起以来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打吐蕃,打唐军,乃至打败纳斯尔,从未有过败绩,更不用说那些游牧部族了” “在其兵力极为单薄的情形下,还分出军力守住乞史城山口,我看他并不是为了分兵,而是......” “难道是担心拔汗那人的战力堪忧,故意将其调离己方大营?” “伊斯玛仪,你有长进了,多半如此,不过敌人虽然只有万余,但其有粟特商人传说的天雷地火,虽然不乏夸大其词,但依旧不可小觑” “是,以我来看,那什么天雷地火,多半是罗马人的希腊火,眼下不是在海上,在野外,我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使用希腊火的” “好了,立即通知下去,既然敌人已经到来,记住两点,明早全部出营邀战,同时通知哈桑,让他如此如此” “是” 伊斯玛仪,是齐亚德的义子,是齐亚德重兵营副千夫长,并兼着大军的侦察兵以及军纪官的头目,是一个吐火罗孤儿,被齐亚德收养长大。 ...... 在距离齐亚德大营五里的地方,在孙秀荣的疑惑中,他的四个营头也有惊无险地扎好了大营。 晚上,在他的大帐里,当侯琪将他为何将歌舒曜的营头以及窦薛裕的营头都放在外围时,他说道:“吉扎克,是我军一旦不利时撤退的唯一道路,须臾怠慢不得,虽然有哥舒迷奴在,但他的重点却是在俱战提,何况......” 接下来他没有进一步展开,周围的人都是聪明人,也没有追问。 孙秀荣继续说道:“至于拔汗那军,不是某不信任彼等,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是为何?” “齐亚德一早就在萨末鞬城下扎下大营,显然已经探听清楚我军的虚实了,若是六个营头齐发,近两万大军,彼等是绝对不会让我等安安稳稳扎营的,而一旦分兵,只有总共四个营头与之对峙,彼等肯以为胜券在握,生怕我等跑了,便坐视我等扎营,等明日大战就是了” “至于乞史城山口,非堵住不可,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乞史城的哈桑必定会在我与齐亚德激战之时出现,当然了,如果我等不堵住乞史城山口,他就会大大方方从那里出现,进而进攻我等后背” “如果堵住了,他也一定会从其它地方出现” 其实,作为后世曾经完全占领阿姆河以北地区的孙秀荣来说,他是知道从乞史城出发往北本就有两条路的,一条自然是被窦薛裕堵住的那条路,这条路较短,只有八十里,另外一条则是从乞史城出发,先折向西北,进入大山,然后在折向正北,然后直抵萨末鞬城城下。 这条路较远,有两百里。 让敌人走八十里,还是两百里? 自然是后者! 第十三章 萨末鞬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时,黄褐色的萨末鞬城顿时笼罩在一片灿烂中。 萨末鞬城,后世撒马尔罕城,此时河中第一大城,位于那密水(泽拉夫尚河)南岸,前汉康居王国时,曾将那密水的河水分作三缕引入城堡,两缕绕城而过以作护城河,一缕横穿城堡,作为城里军民生活用水。 城堡距离那密水约莫七里,大致呈梯形,西北面略窄,东南面宽阔,两侧同样长,方圆约莫十里,城墙完全用夯土垒成,高约三丈,大食人占据此地后,在城中以前祆教寺庙的基础上兴建了宣礼塔高耸的大食教寺庙,宣礼塔极高,从城外都能看见。 从萨末鞬城开始,一直往西,至阿滥谧城(布哈拉),大约六百里,沿途除了极少数狭窄的荒漠地带外,绝大部分都是宽约五十里的那密水河谷平原地带,萨末鞬城是那密水从东边的粟特山(后世突厥山)流出后遇到的第一处平地,自然最为宽阔,绿洲农场也最为广袤。 在康国(康居国)全盛时期,有户口十二万,胜兵超十万,是河中有数的大国,不过到了唐代后,随着突厥人、大食人先后肆虐,加之那密水流域一马平川,从阿滥谧城到萨末鞬城之间被分成了无数小国,但在该流域,康国依旧最大,在萨末鞬城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都是引用那密水形成的灌溉渠道,浇灌着康国上百万亩农田。 萨末鞬城东北面,是以前康国国王的花园,占地一千多亩,再往东,一直到那密水岸边,则是占地高达万亩的马场,大宛马在这里也异常兴旺地繁衍着。 不过康国虽然富饶,但并不是形胜之地,从安国往东,沿着大平原行走,大军可以很快直抵萨末鞬城城下,远不如石国丘陵、草原、山地纵横交错形成的有利地形。 故此,到了天宝九年时,除了石国、拔汗那国,其余昭武诸国或完全被大食人占据,或成了他们的附庸,若还是按照惯常的历史轨迹,怛罗斯之战后,整个河中都将成为他们的领地。 昨日,当孙秀荣带领大军越过那密水以及扎营时,都没有受到大食人的骚扰,而是放任他们扎营,孙秀荣虽有些诧异,不过当他见到齐亚德大营所在时,立时就明白了。 萨末鞬城有六座城门,其中东南角的城门就有通往南边的两条道路,一条在南,自然是穿越大山以最近的距离抵达乞史城的,另一条在北,则是以较远的距离穿越大山绕到乞史城的。 由于这个原因,萨末鞬城东南角虽有号称只有一座城门,实际上还有一座靠北的小门,齐亚德的大营就设置在两座城门之间! 再看时,只见齐亚德的大营距离城堡极近,几乎是挨着护城河设置的,这样的布置自然不是为了方便在作战不力时遁入城堡,而是别有他用。 究竟是作何用? 其中一个自然是方便接应从北面道路过来的哈桑援军,但实情肯定不止如此。 当碎叶军的大营扎好后,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孙秀荣并没有立即打量城堡,不过当第二日清晨碎叶军除了轻兵营留守大营,剩余人马全体出动时,孙秀荣顿时明白了其中一个原因。 “碎叶军远道而来,由于顾虑到战事旷日持久,肯定不会轻易舍弃营寨,但大食人就不同了,他们距离城堡极近,可以方便地从那里得到补给,也就是说,一旦战事响起,他们的人马无须留守,可以全体出动!” “这就是齐亚德给自己下的套啊,虽然阴险毒辣,但自己还不得不往里跳” “如此说来,城里至少还有大食人的几千人马,用来弹压康国民众以及运送粮草” “不过,他舍弃城堡,在外面扎营,除了吸引我军与之决一死战之外,难道就没有另外的原因了吗?” 除了四个营头的轻兵营,剩下的碎叶军大约万余人全部出动了,根据虞侯军的消息,大食军也出动了,不过他们只是在己方大营面前列队,并没有往前行走多少。 “他们如此舍不得大营,为何不就在城里驻扎?难道是想让我军远离大营,以便他们的奇兵夺占大营?可是我的大营是四个营头浑然一体,还有火炮加持,想要攻破谈何容易?” 双方大营之间的距离约莫五里,等孙秀荣带着大军抵达大食军前面约莫一里地时,他终于看清楚了萨末鞬城! 萨末鞬城的规制自然与汉人不一样,其东南角虽然是“角”,却又是一个梯形,梯形最短的横便在最外围,长边自然靠着城内,两侧则是城墙。 东南角的城墙上并没有瞧见一人,但孙秀荣终究是三世穿越之人,他一下便看出了端倪。 人,虽然容易藏起来,但有些东西却是隐藏布不了的。 他看到了一些布置在东南角城墙上、高高的木制器械,这些东西自然不是防止敌人蚁附攻城时的防御工具,而是此时在河中一带十分盛行的远程利器——投石车! 依此时投石车的水平,一里之内估计杀伤力最大,而大食军都靠着城墙列队,自然伤不到,一想到这里,孙秀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个齐亚德,不愧是并波悉林麾下头号大将,可能还是大食国第一名将,虽然看起来处处笨拙,但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啊,若我军主动进攻,他们或原地不动,或略微超前走一些,当双方激战在一处时,城上的巨石如雨点般落下,势必对我军造成极大的伤害” “此时,哈桑的援军再从侧翼杀出,就算碎叶军再勇猛,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上一次我遇到的是白衣大食末期的突厥将领纳斯尔,现在遇到的则是黑衣大食初期的名将,各种情形完全不同,一个是奋发有为,一个是垂垂老矣,不仅将领如此,恐怕士卒也是如此!” 在大队中间用两匹马拉着的高台上,齐亚德的布阵也一目了然,一看之下,孙秀荣的心情再次凝重起来。 位居敌方大阵正中的是一大片黑压压的重甲骑兵,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重骑兵,不仅骑兵全身都包裹在甲胄里,连战马也裹着锁子甲! 这样的制式自然不是来自阿拉伯半岛的大食人能够拥有的,也不是此时的罗马帝国所有的,而是以前的波斯人独有的! 在重骑兵的左侧是密如织网的长矛林,自然是大食人引以为傲的大马士革长矛兵了,在其右侧则是一大片端着盾牌,拿着短剑,露出小腿的刀盾兵,乍一看很像罗马步军,不过其头上的头盔却是尖顶的,有的还带着旗帜,显然是结合了罗马步兵和波斯步军的混合物。 初一看,似乎那些刀盾兵很容易受到攻击,不过在其前列却是一些大盾兵,一人多高的大盾泛着黄光,不是纯铜的便是包铜,大盾的正中还向外伸着一根长约一米的短矛,大盾以大约八十度的棱角稍微倾斜着,里面不用说肯定有一根铁棍或坚硬的木棍支撑着立在地上。 再后面,则是两队人马,一队骑兵,看样子并没有穿着铠甲,但都背着弓箭,自然是来自河中的突厥骑兵或者波斯骑兵,恐怕都是轻骑兵。 而在重骑兵的正后面,则是一片完全裹在黑色铠甲里的步军,那些步军个个身材高大,由于躲在重骑兵后面,孙秀荣瞧不清他们的武备,不过在这支步军正中却与他一样立着一处高台,高台上站着几人,那几人的装束倒是隐隐约约瞧得见。 浑身鼓鼓囊囊的,多半有多层甲胄,面部藏在面罩里看不清楚,全身裹在甲胄里,竟然连小腿也没过了,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提着短矛,腰里跨着短剑,若不是头上的头盔制式,孙秀荣肯定会认为这又是一支罗马军团。 在这支部队的一侧是另外一支轻骑兵。 孙秀荣深处了右手拇指,比划几下后,心里大致有了数。 “我军距离他们只有五百米,按照视距、队形紧密程度大致计算,他们大约有一万五千人,除了大约五六千轻骑兵,剩余的都有甲胄,以扇形紧紧围着城堡东南角,队形中间没有空缺,也就是说并没有暗藏秘密武器” “问题来了,如何既能避开敌人的投石车,又能与敌接战?” ...... 就在孙秀荣凝神眺望大食军的阵势时,对面后阵高台上的齐亚德也在仔细看着对面碎叶军的阵势。 “嗯,分成了四个大方阵,以一个大方阵突前,按照商人以及我国密探探知的消息,突前的那个大营应该就是孙秀荣亲领的大营了,呵呵,他们倒是与我们不一样,主帅竟然排在最前面” “然后其两侧、后面各有一个方阵,嗯,与想象的一样,全部是骑兵,最前面那个大营阵型紧密,周围三个较为疏松,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都是骑兵,但是他们处在最前面的骑兵和战马全身都裹在甲胄里,甲胄虽然不像我们这样整齐划一,而是五花八门,但以战马的高度,骑兵的身形以及手中的武器来看,还是十分精锐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这就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碎叶军?也不过如此嘛” 一刹那,齐亚德竟然起了让自己身前三千黑乎乎的重骑兵全体出动,去冲击碎叶军最前面、估计是孙秀荣亲领的那个大阵! 第十四章 投石车VS投石车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敌人是千里迢迢而来,粮草准备的肯定不多,而自己依托着河中第一大城萨末鞬城,城中可是有能吃上一年的粮食,眼下急的应该是碎叶军,而不是己方! 孙秀荣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眼下碎叶军一个标准作战周期长达两个月,他也不可能寄希望在一日之内就击垮敌人,但目前终究是敌人在心里上占了上风——他们是本土作战,而己方是深处异域! “靠上去面临敌人投石车的打击,撤退的话敌人如果不追击又该如何?” 面临如此强大的敌人,出战前孙秀荣自然是准备了好几套方案的,但在敌人投石车的压制下,方案中主动靠上去邀战的自然不可行了,虽然投石车杀伤力有限,不过任何一种对己方士气带来打击的作战方案他都是不会采取的。 有了投石车,看来敌人是打死也不会主动出击的了,又算准了己方肯定会首先沉不住气率先发动攻击,他们自然会在城下好整以暇了。 但孙秀荣不想就这样对峙下去,自己的粮草储备虽然有两个月之久,但毕竟深处异域,何况一侧还有大唐这个不安定因素存在。 如果没有高仙芝觊觎聂叙丹樨王妃这一出,他可能还没把大唐放在眼里,但既然已经出现了这个变故,高仙芝就是一个未知因素了,若此时高仙芝在怒火催动之下尽起大军侵入拔汗那国,以该国的实力,应该扛不住他一个月的攻击,一个月后,有了整个拔汗那国作为依托,高仙芝大可前出俱战提,与大食人夹击自己! 此时并没有大唐与大食是大敌一说,他们至少在明面上并没有遭遇过,反而都在实际上是碎叶军的敌人! 以高仙芝的实力,可能会在更短的时间击垮拔汗那国,加上哥舒迷奴这个未知的因素,虽然他已经有了预案,但在多个不安定因素的汇聚下,事态会发展到哪一步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于是,尽快击破大食军便成了最优的作战方案。 于是,他从霫部返回碎叶川之后弄出来的秘密武器就必须提前用上了。 这个武器,他原本是想在战场的关键时刻用上的,不过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也由不得他了。 前面说过,一个普通的碎叶军营头以前有十门短管火炮,返回碎叶川之后火炮的数量自然增加了,每个营头多了一倍,有二十门,不过由于要护卫大营,这次带到战场的只有十门。 但博格达营不在此列。 作为护卫孙秀荣的亲卫营,抵达碎叶川之后,火炮猛增到四十门! 离开大营后,大营里还有三个营头一千五百人、三十门火炮遮护,依着眼下大食人的攻坚能力,若大营突然遭到攻击,坚持到主力赶回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除了四十门火炮,博格达营还有一个完整的重兵营,一个全部由陌刀兵组成的重兵营,并由陌刀将延铎亲自率领。 但眼下的局面来看,想用陌刀兵攻破正对面三个任何一个方阵都不容易。 用火炮攻击? 前面说过,碎叶军短管火炮的有效射程最大也就是一里,最好的距离自然是在三百米左右,在那个距离上短管火炮能以几乎平射的状态攻击敌阵,在一里的距离上只能用抛射加落地后弹射了,那样的话威力会大减。 用弹射的方式自然是用炮管长达一倍的加农炮最好,但眼下孙秀荣并没有进展到那个地步——加农炮实在太过沉重,在机动力和威力的平衡下,他一开始还是选择了机动力。 还有,他这次竟然带上了从未出战的热海营、天山营、夷播营,在碎叶军内部看来,这些都是较弱的营头,如果带上的是马璘的饶乐营,白孝德的碎叶营,抑或阿布思的敕勒营,战力绝对会比眼下强出许多。 面临如此强敌,还是异域赴战,孙秀荣依旧带上了这三个从未经历过战事的营头,他是否有些托大了?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无论是博格达营,抑或加强了的三百斤重的短管火炮,都不可能是他回到碎叶川的秘密武器。 他的秘密武器是一种早就存在的东西。 震天雷。 但这并不是重兵营用手投射的震天雷,也不是骑兵用的轻便的震天雷,而是用一种投石车抛射的震天雷! 就算在上一世,在大夏国的全盛时期,他也没有开发出榴弹炮,这一世自然也没有例外,不过在上一世时,由于大量加农炮的存在,稍稍掩盖了没有榴弹炮的不足,但在这一世他还是想办法让榴弹炮有了远程攻击的可能。 一种原本用来发射手臂粗细弩箭的车弩被他用来发射与弩箭一样沉重的震天雷了! 这种车弩在通过碎叶军工坊的改装后,用上包铁的车轱辘后,整体分量与三百斤火炮差不多,自然可以跟着偏厢车一起走,抵达战场时又可与火炮一样快速组装起来。 就是这样的震天雷,孙秀荣在阿利施附近的秘密基地试验了一年最后才能熟练使用起来,不过也只有博格达营有这种投石车。 一共有二十门,每辆投石车需要四个人来伺候,总共编制了一个队,百人规模。 而在用这种弩车进行抛射时,投石车的有效距离就在一里到两里之间,自然与发射时的角度与位置有关。 眼下是在平地上,当投石车以四十五度角将震天雷推出去时,最远距离可达七百米! 双方在沉默中对峙了大约一刻的时间后,孙秀荣终于率先发动了。 “呜......” 时至今日,碎叶军自然抛弃了以往的牛角号,已经用铜号取而代之了,这个声音并不是发动进攻的号声,而是吸引各个队伍里的旗鼓手全神贯注观察、聆听的号声。 接下来便是鼓声了。 “咚......咚......咚......” 三阵悠长的鼓声,三阵大鼓声,每次鼓声之后间隔时间大约六息,这是提前一日商量好的,“采用第三方案”。 为了迷惑敌人,这样的鼓声一直重复了三次,听到这个鼓声后,藏在博格达营最前面的投石车队已经准备好了,而掩护投石车的骑兵则做好了从大阵里撤向两侧的准备。 果然,在敌人的疑惑中,当连续三次鼓声结束后,处在最前面的三排骑兵突然从大阵两侧出去了! 于是,不像大食军那样采用紧密阵型而是四个大方阵,方阵之间留出大量空隙的策略便昭然若揭了! 当骑兵完全撤到最后面后,便将最前面的四十门火炮,二十门投石车露了出来! 火炮在最前面,投石车位居其后。 “咻......” 当投石车队的旗鼓手看见队正手里的红旗挥下时,赶紧擂响了面前的大鼓,这种大鼓比中军的略小一些,响起来的声音也比中军的短促一些,是连续三声“咚咚咚”。 此时,由于士卒高度紧张,若还是由中军的大鼓发出发射命令,那多半是要出错的,不过由己方长期训练下来极为熟悉的鼓点发出就不存在了。 只见投石车的士卒用铁锤敲向投石车,不不不,我等还是将其称为“弩炮”较为妥当,弩炮的悬刀(扳机)纯用人是扣不动的,只能用铁锤敲打才行。 而弩炮放置震天雷的地方与普通车弩又不同,普通车弩是一道直径约莫一寸的半圆形凹槽,但弩炮却是一道直径约莫六寸多的半圆形凹槽! 而震天雷也与普通的大不同,放置在弩炮上的震天雷一半表面较为光滑,紧贴着凹槽,一半还是以前那种粗糙的模样,当悬刀松开时,直径约莫一寸长,用牛筋、丝线、鱼胶混合制成的弩弦猛地弹向处在凹槽里的震天雷! 震天雷粗糙的一面插着正在燃烧的引线,呼啸着冲向敌方大阵上空! 此时,虽然经过长时间的演练,但士卒们依旧胆战心惊,他们最怕的自然是弩弦由于不规则弹动导致震天雷被抛向正上方,在己方阵营产生爆炸,那样的情形在试验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造成伤亡的情形也存在过。 虽然在后来逐渐稳定下来了,但那是在演练场,而不是在真实的战场,真实战场带过士卒们的紧张可不是演练场能够达到的。 孙秀荣自然也有能够让震天雷放置在一个圆柱形铁筒,类似于后世现代化弩箭的那种方案,那种装置能够保证震天雷只会被推向前方天空,但一来装置十分复杂,用在震天雷后整个弩炮十分沉重,二来点火也极为麻烦,最后还是采取了眼前这种形式。 果然,当二十门弩炮一起发射时,还是有意外出现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弩炮没有固定好,也或许是士卒锤击悬刀时用力过猛,或者震天雷没有放置好,有一枚震天雷被抛向了正上方! 幸亏发生这样的情形都是弩弦的弹力并没有完全作用到震天雷上时才会发生,震天雷虽然飞向了正上方,但飞了十几米便落下来了,士卒们赶紧扑上去将引线扯了出来! 而按照正常轨迹飞行的震天雷则在极短的时间里飞到了大食军的上空! “这便是碎叶军的天雷地火?” 后阵,站在高台上的齐亚德甫一见到上空的小黑点,一开始也没有在意,他没有想到的是,敌人大阵里竟然也有投石车,而且投出来都是黑乎乎的铁球! 第十五章 地狱之火 其实,通过弩炮将石块等重物投送到敌阵西方早已有之,罗马人更是精熟此道,眼下大食人攻占了原本属于罗马人的大马士革、阿勒颇等地,自然也学到这一套,但在目前齐亚德的部队里却完全没有,除了弩炮分量沉重不易携带外,大食人对此物的轻视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否则,若是有十万既有骑兵,又有步军,还是严格按照罗马军团配置的弩炮部队的话,高仙芝不可能只用两万人就几乎与大食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一开始还占据上风。 齐亚德自然见过投石车、弩炮等物,但用来投送的都是大石块、大石弹等物,还从未见过来到己方上空后还闪着火花的! “轰!!!” 虽然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加上对距离的把握,但想要将震天雷恰好送到敌人上空,还恰好在距离不远的上空或正好在人群里爆炸,进而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那纯属想多了。 孙秀荣也没指望通过区区二十门弩炮就能压制住敌人,他指望的是大食人跟唐人、草原人一样,由于从未见过、听过震天雷的动静从而在其队伍里造成骚乱。 特别是对骑兵,战马是非常敏感的,对于任何陌生的东西都会本能的抗拒、恐惧,之后就有好戏看了。 果然,当上空飞来的黑蛋突然炸响后,立即在大食军里造成了骚乱! 此时,若是中国的道士,会在空气中嗅到熟悉的味道,但对于西域以西之人来说,这种味道闻所未闻,震天雷爆炸后产生的烟雾只会让他们联想到“毒雾”之类的词语。 再者,震天雷再不济,黑火药造成的碎片不多,但也足够给少数倒霉的人造成杀伤。 一开始大食人的队伍只是略有骚乱,但随着黑球在重骑兵里爆炸,顿时让其阵型猛地骚动起来! 先是一两匹战马四处乱撞,进而是三匹、三十匹,到了三百匹时,整个大队就控制不住了! 此时,后阵的齐亚德只有一个选择。 让重骑兵率先出阵! 齐亚德果然是这样做的,一开始他的内心也很慌乱,纵使是名将,碰到能在空中炸开的东西也是会惊骇的,但他终究是名将,在知晓震天雷杀伤力有限,对步军影响不大,只是对前面的重骑兵队伍造成骚乱时,他立即下达了命令。 重骑兵的将领是齐亚德的亲信,同样来自呼罗珊的波斯人桑贾尼,他的祖上本就是波斯萨珊王朝的骑兵世家,自从跟着齐亚德起兵反抗白衣大食后,深受他的信任。 其实,在震天雷在重骑兵大队上空炸响进而严重影响到马匹后,桑贾尼就想尽快催动战马上前进攻,得到齐亚德的命令后自然是求之不得。 桑贾尼带着还没有受到影响的大约一千骑出发了,他的副将正在收拢四散的骑兵,按照波斯人重骑兵的套路,耗费如此巨大的军种自然不可能一下全部用上,第一拨一千人,然后第二个千人队继之,最后再视情况出动第三个千人队才是正理。 桑贾尼的这三千重骑兵是整个大食国全部的重骑兵! 可见在黑衣大食立国之初,他们对于河中的重视到了何等程度。 一千重骑兵启动后,整个地面似乎都在剧烈颤抖着,加上骑兵、马匹都包裹在甲胄里,处在最前面的重骑兵手里拿着的都是长矛,后续的则是弯刀,与中原重骑兵的思路不同,他们更加注重骑兵的冲击力和威慑力,对于骑兵附带的杀伤要求并没有那么高。 在原本的怛罗斯之战上,齐亚德手下可是没有这么多重骑兵的,否则也不可能让高仙芝的两万大军击杀了几万人,但为了对付他心目中的大敌“碎叶军”,他这次还是将看家的力量全部带过来了! 这三千人,本是聚在阿勒颇附近来对付罗马人的,但为了对付“大敌”碎叶军,竟然被并波悉林全部调到了此处!这三千重骑兵在之前进攻安国的起义军中并没有使用,现在终于拿出来了! 当然了,齐亚德是不想一下出动重骑兵的,或者一下不会出动这么多的,但眼下震天雷的逼迫让他不得不提前使用,若是重骑兵能一举将碎叶军击垮,让后续的军力得以事半功倍的实施最后一击那自然是好。 故此,眼下他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在重骑兵以骇人的威势、以密集的阵型往前冲的时候,齐亚德也在暗自祈祷,“全能的、无时无刻不在的、伟大的真主,你忠实的信徒虔诚地向你祷告,就这么一会儿,让敌人,那可恶的异教徒,手中来自地狱的邪恶火器不要炸响” 真主似乎听到了齐亚德的祷告,在一千重骑兵飚过时,碎叶军的弩炮确实停下来了,按说此时面对如此骇人的重骑兵,应该加紧发射弩炮才是,但他们完全停下来了! 是碎叶军被吓住了吗?当然不是。 在弩炮的前面,四十门三百斤重的短管火炮已经准备好了,并分成了四拨! 以骑兵的速度,五百米呼吸可至,故此,想要在骑兵抵达之前更换弹药无异于天方夜谭,再者,在面对陌生的武器时,四十门火炮齐发与十门火炮齐发差距并不大。 当重骑兵抵近三百米距离时,第一批十门火炮轰响了! 头三批全部是实心弹,后世铅球大小的铁蛋以近乎平射的姿态钻进了重骑兵的大阵! 铁弹带来的杀伤力无需多说,战马们再次听到比刚才震天雷大得多的轰鸣声才是致命的,见到前面有怪异的声响,有相当一部分战马立时不愿意朝前了,处在两侧的更是直接掉头奔向了远处! 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轰.......” “轰.......” 总有克服了恐惧继续向前冲的,不过在进过了三轮轰击后,原本严严实实,就好像一道水墙一样冲过来的大阵顿时变得稀稀拉拉了,当然了,就算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有大约一两百骑还是抵近了碎叶军的大阵! 后阵的齐亚德紧张地观看着,此时,原本对碎叶军的天雷地火怀着深深恐惧的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很快就意识到,“碎叶军的天雷地火对士兵、战马造成的心理上的恐惧远大于真实的杀伤,特别是对战马,今后若是能克服这一点,这天雷地火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我方占据对方那些释放火器的阵地,就成功了一半!” 他想的不错,重骑兵虽然四散奔走,但依旧还在骑兵的掌控之中,安抚战马的焦躁后还是能在下一次投入战斗中的。 他甚至一咬牙,让伊斯玛仪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两千重步兵做好准备,计划在重骑兵突破敌阵后,再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轰......” 齐亚德的联想尚未完全展开,敌阵新一轮轰鸣声开始了! 这一拨,也就是第四拨十门火炮发射的是散弹,当其簇成一团喷出炮管时,立即形成一个上下左右各四十五度的扇形无差别地击向四周! 与后世大夏国一样,每一门火炮发射散弹形成的扇形宽度高达三十米,十门就是三百米,抛去重叠部分,对于勉强冲到阵前的重骑兵形成了完全覆盖! 刚出膛的散弹,那是一包直径超过一公分,总共五十粒,每一粒重达一两的大铁子,动能正处于最强劲的阶段,立时将重骑兵全部笼罩了! “嘶......” “哎哟......” 在这个距离上,别说锁子甲了,就是锁子甲加鳞甲也不管用,桑贾尼自己也中了两枚铁子,一枚击中了他的大腿,当即从他的大腿穿过切进了马臀,一枚击中了他的右肋,铁子行进中,将一切骨骼、肌肉都粗暴地洞开、撞断、撕裂,穿越了他的肺部,最后从他后背飞出。 此时,在遇到多重阻碍后,铁子终于消停了,饶是如此,它依旧撞上了桑贾尼后面的一个骑兵,虽然没有钻进他的身体,但撞击锁子甲时还是造成了他肋骨的断裂! 金属风暴过后,场中的硝烟浓度达到了最大! 此时,四轮火炮实际杀伤的大食重骑兵并不多,也就是刚才这一轮散弹杀伤力最大,但加起来不会超过三百骑。 也就是说,此时如果桑贾尼的副将能够控制得住战马,再次冲向敌阵的话,还是有很大的可能获胜的。 但眼下已经晚了,当四轮火炮发射过后,副将好不容易聚拢的骑兵再次星散了,而最后冲向敌阵的两百骑在散弹骇人的轰鸣声响起时,除了少数战马还拼命向前冲,大部分也是四散奔逃了了。 对于现在齐亚德的骑兵,不仅仅是重骑兵,而是所有的骑兵来说,眼下的首要任务不是如何绞尽脑汁攻破敌阵了,而是如何有效控制己方战马! “咻......” 似乎要给敌方骑兵的慌乱再加上一根稻草,碎叶军前阵的弩炮又开始发射了! 这一次,发射一直在进行,整整小半个时辰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到了此时,后阵的孙秀荣看去,齐亚德的大阵,包括步军在内都是一团糟,虽然步军的阵型还在,不过已经有些稀疏了! 苏哈、侯琪、李进才带着三个营头出发了! 碎叶军的战斗还是那么整肃,在趁乱攻击敌人时,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先是一大阵弩箭的抛射,然后是一手短弩,一手长枪,苏哈的部队切进了那三千大马士革长矛兵的大阵,而侯琪的部队则切进了三千刀盾兵! 不过,在齐亚德的勉力维持下,他身边的两千重步兵还大致保持了完整,并排着阵型逐渐向己方大营撤退。 孙秀荣看了看身边的孙孝恪。 “你带一千骑挡住齐亚德,然后延铎带领五百陌刀兵从侧面攻击!” 第十六章 陌刀之威 “该如何正确使用陌刀?” 这个问题,在孙秀荣决定在自己的部队也使用陌刀之前也曾与陌刀队的将领,来自薛延陀部的延铎探讨过。 当时延铎是这样说的,“大都督,我等薛延陀人当时以步战闻名天下,那是建立在漠北诸部无一例外都缺少铠甲的情形下才行的,那时,若是在战马上捉对厮杀,一场大战下来,若不是一方因为特殊原因有了混乱,无论是取胜的一方,还是失败的一方都是伤亡惨重” “非但如此,取得战事胜利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行,但薛延陀人就不同了,他们的长矛、步弓完全压制住敌人的轻骑兵,而站在原地也比骑在马上从容的多,因为马匹毕竟会劳累” “步弓将敌骑压制在远处,长矛阵又让敌人不能靠近,于是敌人就只能下马步战,而在步战上薛延陀人天下无敌” “若敌人溃退,薛延陀人部落里也有善于骑战者,追击溃败者总比面对面厮杀容易得多,故此......” “那为何薛延陀最后还是失败了?” “规制加内乱,薛延陀人内部规制极为粗陋,连回鹘人也不如,加上内乱不止,故此......” “那你以为该如何有效使用陌刀?” “大都督,诚如你说,唐军用陌刀主要是为了对付漠北没有甲胄的部族轻骑兵以及缺少甲胄护体的步军,但如果碰到同样甲胄严实的敌人重步兵,自然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哦?” “大都督,以前薛延陀人能够以步战击败大多数骑兵,除了步战精熟,还有两宗好处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其一是长矛极长,可以对任何兵器形成压制,二是由于漠北部族普遍没有甲胄,便不能欺近身边以近身格斗,只能被动挨打” “这陌刀兵相差仿佛,以前的薛延陀人在大湖区域时,身材比周围部族普遍高大一些,自然气力也大一些,便能挥动又长又重的长矛,眼下这陌刀分量极重,接近二十斤,都是由军里身高、气力最甚者担当” “陌刀长约一丈,比起长矛自然不如,不过它是三尖两刃制式,通体由精铁打成,不易折断,加上大都督不惜工本用上好铁料打造,刃口又不易在短时间里损坏” “加上全身甲胄,便可以直冲敌阵,遇到长矛阻碍时,一刀之下,长矛便断成两截,遇到敌人严实的甲胄,除了砍击,还能以刃部的尖刺刺击,当无往而不利也” 到了夏季之后,河中区域温度不比中原内地低多少,若还是穿着冬季用的棉甲,肯定是受不了的,但完全用唐军使用的鳞甲他也不愿意,最后便折中形成了眼前这种以粗麻布为面,内置铁片,然后用铜钉固定的甲胄样式。 这样的配置,同样是为了方便穿着,若是此时皮甲、鳞甲、锁子甲、山文甲等,穿戴起来极为麻烦,只能临战时才穿上,那样的话凶险就太大了。 这只是针对普通军种使用的,对于重兵营,碎叶军并没有像唐军、大食军那样有两层甲胄包裹,而是继续穿上棉甲,被反复浇透、晾晒、捶打后形成的棉片衬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层甲胄。 眼见着太阳逐渐升起,若是拖到中午还不能结束战斗,陌刀兵便会因为高温完全失去作用了! 必须在此时趁着早晨还比较清凉的时候将陌刀兵铺上去! ...... 在带着重步兵奔向大营时,齐亚德内心也有些惶恐。 “大马士革长矛兵、阿勒颇刀盾兵的伤亡估计不小了,至于骑兵,慢慢收拢就是,这一战,本来算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最终还是着了敌人天雷地火的道!可恨,可恨啊!” 让他可恨的还不止这些,五百米的距离,当碎叶军的骑兵冲起来时,几个呼吸就到了。 孙孝恪带着一千骑很快就越过乱哄哄的长矛兵、刀盾兵,绕到了齐亚德重步兵的后面! 对于这些有着标枪、短剑、盾牌、两层甲胄的重步兵,孙孝恪知道自己不能鲁莽地用骑兵杀入,他需要等到延铎的杀到,但齐亚德显然是不会就这样让他挡着道路的,在他重步兵的最前面,还有几百拿着极长的长矛、扛着一人高大盾,就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碰到骑兵情形下的最强重步兵! 形势危急,此时也容不得齐亚德再蹉跎时日了,那几百重步兵主动靠了上去! 孙孝恪不为所动。 其实,依着此时骑兵对付步兵的惯常做法,拼着死伤一些骑兵,只要将步军的阵型打乱,让其不能凑成一团,骑兵距离胜利就不远了,但孙秀荣的建军思路显然不是这样的,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他是不会这么干的。 他还有杀手锏。 还是震天雷。 一种比重兵营里的震天雷小得多,木柄、便以投掷的震天雷! 当一片像酒瓶子一样的东西飞向齐亚德的重步兵时,这些重步兵就算最蠢的也知道接下来他们会面临什么。 “地狱火!” 没办法,明知道它们杀伤力不大,但对未知的恐惧依旧占据了他们的大脑,有的人还惊恐地喊了出来! 于是,他们不敢往前冲了,既然是齐亚德最信重的部队,自然都是有一定身家的,可不是后世那些贫寒,希望通过“圣战”来升到天堂享福之人能够比拟的。 单单论军队,论起不怕死,他们还不如此时信仰苯教的吐蕃人! 就在此时,延铎杀到了! 眼下,为了彻底将陌刀兵防护起来,在以前宽檐铁盔的基础上又加装了用锁子甲制作的护卫面部、颈部的顿项,与齐亚德的重步兵一样,陌刀兵的面部只露出眼睛! 前面说过,碎叶军每一个营头的重兵营同时又是掷弹兵营,每一个营头的重兵营都携带了一定数量的震天雷,延铎没有不问青红皂白便杀将过去,而是先由前面的陌刀兵扔出了一片震天雷! “吼!吼!吼!” 扔出震天雷的一刹那,陌刀兵赶紧向后转——震天雷虽然杀伤力有限,但陌刀兵也不能扔出太远,飞散的碎片没准也会飞回来! 但紧接着他们又全部转身了,在延铎的带领下,高举着锃亮的陌刀靠了上去,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发出整齐的吼声,在敌人被天雷震慑到、开始有些散乱的一刹那杀了进去! “起!!!” 延铎处在最前面,他早就抛弃了自己的双铁戟,用上了二十斤重的陌刀,随着他的一声喊叫,一大片让人炫目的刀光猛地向敌人奔去! “杀!!!” 随着他这一声结束,延铎自己手中的陌刀先是砍断了对面一个惊慌失措大食重步兵手中的标枪,然后又劈断了他另外一只手中的盾牌,最后猛地砸在他右肩上! 前面说过,大唐自己的陌刀兵所用的陌刀都是用最上等的铁料精心打制的,二十斤的分量一挥之下,碰到一般的甲胄也会砍断,碎叶军的铁料使用淋钢法所出铁料制作的,淋钢法,是古法灌钢法炼钢的最高阶段,后世大明苏州一带所创,大唐此时却还在此法的中级阶段——夹钢法,这效果自然又不一样。 再加上孙秀荣利用大夏国的技术在冶炼钢铁时使用了少量锰,导致碎叶军陌刀所用钢料比大唐的更加坚韧、锋利,表面上看起来相差无几,内中则大不相同。 而此时在大食国,自然也有高质量的钢刀,那是在有着极为合适炼钢的铁矿以及大量使用坩埚的情形下得到的,不可能大量出产,而作为大量装备的军刀同样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黑衣大食军营里,他们所使用的的军械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远不如大唐。 于是,能够大量装备的、用细铁丝制成的锁子甲的质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延铎一刀斩在那人身上时,陌刀锋利的刃口当即砍断了外面的一层鳞甲,但还是在遇到里面的锁子甲后停了下来,不过在受到陌刀的大力撞击后,锁子甲便处于随时能折断的状态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一刀下去后,那人的肩胛骨顿时折断了! 肩胛骨一断,那人自然就握不住武器了,同样还已经抽回陌刀,对着他用锁子甲遮护的喉部刺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就让此人的喉结破碎,剧烈的痛感让他霎时失去了知觉! “杀!” 延铎没有理会这位软踏踏倒下去的士兵,而是大吼着继续向前,与他同样状况的还有上百人,也有稍微落后的,不过自然有另外的军官率领了。 “起!” “刺!” 喊杀声此起彼伏,碎叶军陌刀兵高大的身躯,挥动陌刀时带来的骇人威势,整齐划一的行动,让被大食人统治了几乎半个世纪的大马士革人、阿勒颇人、波斯人技艺已经有些生疏的重步兵完全惊住了。 但这支部队毕竟是齐亚德的看家部队,也是信仰最为虔诚的部队,在最开始遇到挫折后,渐渐组织起了反击,但他们手里的标枪、短剑、盾牌与陌刀比较起来太不够看了,若是一色铜制或铁制的盾牌还好说,但眼下的大食军是装备不起清一色金属盾牌的,大多数都是用硬木制作的盾牌。 于是,虽然偶有挫折,陌刀兵还是在一声更比一声高、令人绝望的喊杀声中稳步向前推进。 饶是如此,最终还是孙孝恭的骑兵见敌人重步兵已经显出乱象后当机立断策马杀入才加速了他们的崩溃,否则,在天气愈发炎热的情形下,让陌刀兵一对一与重步兵厮杀,虽然最终还是能取胜,但厮杀过后陌刀兵恐怕也需要大休几日方可。 到中午时分,天气已经极为炎热了,不过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第十七章 围城之战 齐亚德最终逃脱了。 得益于他的大营距离城堡极近,他又控制着护城河上的桥梁,最终,有大约四千骑兵,三千步军成功退入到城里。 还有大约两千骑兵来不及退入城里,不过由于都是轻骑兵,他们或南下去投靠哈桑,或西去安国、何国(贵霜州,后世卡塔库尔干)了。 这一战,碎叶军歼灭大食军大约五千人,其中当场杀死大约三千,俘虏两千,在深处异域的情形下,自然是不能留俘虏的,全部杀死了事。 一战损失四成兵马,对于齐亚德来说有些不可承受了。 幸亏他还有高大、宽阔、坚固的萨末鞬城,那里还储备有大量粮草,足够他坚持到哈桑或并波悉林到来。 但令他痛心的是,六千以大马士革人、阿勒颇人为主的精锐步军折损大半,最终两营通过大营退到城里的加起来也只有两千人,加上还剩下一半的重步兵,堪堪还有三千人。 此战过后,他不敢出击了。 但孙秀荣也陷入了困境。 好不容易将大食人吸引出来,在使用了弩炮、火炮、震天雷的情形下依旧让大部分大食军逃脱了,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攻城? 在碎叶军尚没有加农炮之前,区区三百斤短管火炮对于萨末鞬城的城墙是无能为力的。 蚁附攻城? 对不起,碎叶军做不到。 随着盛夏的来临,孙秀荣必须抓紧了。 晚上,一场紧急会议在围城军里召开了。 “大都护,我等眼下根本无法像大食人那样不顾死活攀援城墙夺下一个又一个城池,只能在野外歼灭敌人,此战过后,城里的敌人估计打死也不会出来了,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在大食人呼罗珊总督府所在的木鹿城,至少还有五万大军,敌人骑兵逃掉的很多,估计也有不少直接跑回木鹿城的” “如此一来,情形就非常危急了,若是那甚并波悉林亲自带着大军前来支援,我军的形势就不妙了,故此,职部建议” 说话的是侯琪,眼下他是整个碎叶军里年纪最大的将领,已经四十出头了,话说自从孙秀荣重新杀回碎叶川后,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十分忐忑的,不过孙秀荣却既往不咎,依旧接纳了他们,不光是他,还有元丰、李进才、石玉奴等人。 这让侯琪等人异常感激,从那以后,他们便决定跟着孙秀荣一条道走到黑了,何况眼下碎叶军还顶着一顶北庭大都护府的帽子呢。 在见到像弩炮、火炮这样的“新式武器”后,他们的心自然更加坚定了。 “大都护,既然是这样,那叫甚哈桑的估计还在半路,我等干脆抽出一半军力沿着山谷南下,与史国里应外合,先击破围攻乞史城的大食军,然后再攻击那色波,那可是敌人设在那甚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所在,敌人必定会回援,届时我等便可以在野外迎战彼等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根据俘虏的消息,哈桑围困乞史城时,城里的史国也曾出城迎战,不过却大败亏输,那之后,在乞史城里困守的史国郡军队就不足五千了,而哈桑却带着大量他们用来攻城用的、尚没有皈依大食教的波斯、吐火罗异教徒炮灰,就怕此时乞史城已经被攻下了......” 他又看向孙孝恪,“我等抵近侦查乞史城的骑兵还没回转?” 孙孝恪摇摇头,“按说在百日就应该回来了才是,可是......” 孙秀荣问道:“按照碎叶军的规制,在子夜时分以前赶到这里都不算失职,算了,再等等吧,侯琪你说得对,不过既然我等尚不知晓乞史城的情形,若是冒然从北面道路迎上去,终究有些风险,还是另想它途” “大都督”,苏哈站了起来,“以职部愚见,我等让窦薛裕的拔汗那军封住东面驿道的情形多半已经传到哈桑那里去了,从萨末鞬城往南,最近的就只有这两条路,无论哈桑有没有拿下乞史城,若是要救援萨末鞬城的话,肯定不会走窦薛裕那里了......” 孙秀荣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是的,既然如此,我等就派出一部分人马从窦薛裕那里直接南下就是了,职部不才,愿以天山营、拔汗那军两个完整营头南下,那样的话,就算哈桑还在围城,彼等见我等人少,肯定会扑上来进攻” “届时,天山营自然用偏厢车结成大阵,首先抗住大食人的猛烈进攻,然后让拔汗那军距离我营约莫二三十里的地方游走,或伺机攻击大食军,或撤回山口以北” “以天山营的战力,完全能抗住大食军至少十日的攻击,届时,大都护再派一个碎叶军营头来支援也就是了” “若乞史城已经被哈桑攻下,并已经将主力从西面驿道往萨末鞬城开拔,那样的话职部便伺机夺下乞史城!” “如何夺?” “大都护,我等缴获了大量大食军的军服和旗帜,并弄清楚了彼等归属、将领、旗号,假冒就是了,从萨末鞬城之战来看,敌人的军力还是以波斯的呼罗珊人为主,呼罗珊人的语言与粟特人很像,若还是不放心的话,在我军里抽调一些会大食话的就是了” “占据乞史城后,我便以窦薛裕的拔汗那军守城,敌人刚下乞史城不久,城里的史国人必定会齐心协力协助我等守城,哈桑得知乞史城失陷后,为了打通与萨末鞬城的联系,肯定是要回师全力进攻乞史城的” “这样的话,大都护若是再派一个营头从西面驿道南下,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恐怕比单纯南下更为妥当,至于天山营,自然是要迅速南下进攻那色波城,那里可是大食人设在霍拉桑地区总督府所在,由于大量军力都被抽调到乞史城或萨末鞬城,必定也很空虚,职部再伺机夺取该城” “那色波城一下,整个战局就打开了,届时,若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要调集大军北上,那就是另外一场大战了,遗憾的是我等此次南下军力不多,否则,倒可以一战而定乾坤!” 孙秀荣未置可否,“核心还是如何夺城,若敌人规制甚严,没那么容易夺下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大食人每到一地,与大唐、碎叶军的规制都不同,若不是核心地区,他是不会在那里放置大量的军力的,他们一般会在不重要的地区放置少数经过了考验的大马士革、阿勒颇人、巴格达人、呼罗珊人担任军官,然后对主动投靠他们的粟特人进行分化、编制,形成粟特步军” “由于昭武诸国对农户盘剥过甚,彼等实际上都是些奴户,大食人一来,影响到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贵族,故此,还是能吸引不少农户加入的,况且眼下的大食人刚刚立国不久,对于士兵的粮饷还是不会拖欠的,故此,按照这个情形,先不说乞史城,至少那色波城是这个样子” “也就是说,你拿下那色波城的可能性还大于乞史城,至于乞史城,由于刚刚拿下,彼等肯定会放置一支真正的大食军驻守,没那么容易蒙骗过去的,不过我等也不是没有机会......” 看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孙秀荣笑道:“按照大食人的惯例,既然将史国灭亡了,拿下了乞史城,就算要派正规军驻守,数目也不会很多,三千就顶天了,不过城池新下,那里还是河中祆教总坛所在,城里也至少有几万人,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 “城里几乎都是祆教徒,承蒙他们看得起,让本都护担任彼等那甚‘光明使者’,大食军刚刚占领此城,恩德肯定尚未来得及展开,若是能联络到城里的祆教徒,只要打开一座城门,就可以击败大食军,占据此城了” “不过......” 孙秀荣看了诸人一眼,想了想,还是将心里隐藏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以我军眼下的军力,想要一口气吃下齐亚德、哈桑两个军团肯定做不到,能够消灭掉任何一个军团我就满足了,按照大食俘虏的供述,齐亚德军团战力位居呼罗珊地区之首” “哈桑的吐火罗军团,除了少数大食人、呼罗珊人,便是当地的吐火罗人,所谓吐火罗人,也就是以前的大月氏人、贵霜人,彼等皈依大食教并没有多久,大食人对其的信任程度远不如呼罗珊人,何况以前的吐火罗地区还是佛教占据主要位置的地方” “故此,估计吐火罗军队的战力、装备肯定是不如齐亚德军团的,若是能依托萨末鞬城,一举击败来援的哈桑军,进而全歼齐亚德军团,我等的目的达到了” “齐亚德军团一覆灭,哈桑的吐火罗军团多半在乌浒水北岸呆不住,极有可能全数退向该河以南,届时,有并波悉林的五万大军,加上哈桑的军团,堪堪能守住乌浒水以南区域” 孙孝恪插道:“那样的话,就必须有一支奇兵插到那密水下游,最好能占住安国,这样就可以封住齐亚德军团的退路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某已经考虑到了” 见众人眼睛都是大亮,还一副兴奋的模样,他也笑了,“某还是低估了大食军的战力,这一次,既希望能击败齐亚德军团,又希望练兵,除了你等几个营头,我等设置的好几个府兵营头也好久没有经历过战事了” 孙孝恪突然想到了什么,暗忖:“之前从阿利施南下时,我接到大都护让各地府兵轮值的消息,当时刚刚接受拔塞干部、阿悉结部的投诚,大都护让李思慕、萨哈连、黑夫三人的府兵到药杀水中下游轮值,难道是......” 孙秀荣此时也在想:“也不知李思慕他们走到哪里了?” 第十八章 碎叶府兵 “那密水西边诸国,不要轻易招惹乌浒水岸边的穆国” “这是为何?” “穆国,在乌浒水南岸,又称查尔朱,其西南处全是荒漠,大约五百里处便是大食人呼罗珊总督府所在的木鹿城,穆国一下,木鹿城就危险了,并波悉林必定在那里驻扎重兵” (穆国,后世土库曼斯坦土库曼纳巴德,木鹿城,后世马雷) “再者,就算穆国兵少,一旦被外人夺去,木鹿城的并波悉林肯定会倾尽全力来夺回的,穆国,就是呼罗珊的前哨,是其经营整个河中地区的基地,重要性还在那色波城之上” “那我等......” “拔塞干人最清楚,从克孜勒河一直往南,约莫五百里便抵达其河源,然后沿着荒漠继续南下,百余里时会发现另外一条河流,当地人叫花拉子模河,直通火寻国” (克孜勒河,后世在克孜勒奥尔达汇入锡尔河的河流,流经大沙漠,花拉子模河,后世在图尔特库尔汇入阿姆河的河流,在花拉子模绿洲的最东面) “眼下以大食国的力量,肯定不可能既照顾到那密水,又照顾到火寻国,于是,此时的火寻国在将大食国的戍军杀死、驱逐后,正忐忑不安呢,见到竟然有碎叶军南下去攻击大食军,彼等必定是喜出望外” “于是,彼等不但会为你等接济粮草,还会为你等引路以及遮蔽消息,出了花拉子模绿洲后,你等沿着乌浒水北岸行走,那里的地理虽然大多是荒漠,但靠近乌浒水的地方还是有水草的” “扮成当地的牧户,做出三十里强遮蔽,抵近穆国时,便远离乌浒水,不过依旧往东行走,最后你等会抵达另外一片绿洲,也是由那密水浇灌出来的,叫毕国” (那密水,后世泽拉夫尚河,毕国,后世布哈拉以南的卡拉库尔一带) “毕国人响应了安国的大起义,由于南面不远处有穆国,这里就不会驻扎重兵了,据说起义的农户、小商户都成了大食人的奴隶,你等一到,彼等没有不响应的” “齐亚德原本有三万人,其中精锐两万,粟特步军一万,这一万粟特步军早就在镇压安国大起义中消耗殆尽了,故此,他的手里只有不到两万人,萨末鞬城附近就有一万五千,那么在安国、东安国、何国这三个大国加起来就只有五千人左右” (安国,后世布哈拉;东安国,后世吉日杜万;何国,后世卡塔库尔干,在大唐时昭武诸国里相对来说都是大国) “也就说,每一城只有千余人,眼下齐亚德的大军被我军困在萨末鞬城,而并波悉林的大军还在六七百里以外,还要跨越几百里的沙漠,没有充足的准备是过不了的” “就算能过,至少要有一个月的准备才行,于是,你就有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夺占毕国、安国、东安国、何国,记住,眼下齐亚德的大军肆虐了那密水一带,深恨彼等者大有人在,特别是那些农户、小商户,若是能诈开城门自然最好,不能的,就让这些奴户蚁附攻城,等敌人精疲力尽时你等再上” “最后,在毕国放置一个营头就是了,剩余的全力夺占包括安国、何国在内的诸国,注意,这些国度刚被大食人拿下,粮食、财物还没来得及运走,注意看好,然后分兵把守就是了” 毕国(卡拉库尔,布哈拉南面绿洲),大食人在这里只有三百军队,这一日,被一直突然从乌浒水北岸长驱直入而来的大军攻占了。 这一支军队自然是孙秀荣嘴里所说的府兵了。 他们是: 黑夫带领的碎叶军第一支府兵,全部由纳伦盆地的南弓部、歌舒部组成的青壮骑兵; 萨哈连的弓月部府兵,全部由弓月部青壮组成; 李思慕的霫部府兵,也就是原来驻扎在斋桑泊附近、从跟着孙秀荣西迁到此的一万户牧户中抽调出来的三千府兵,除了霫部,还有契丹、奚人、突厥等部落。 到了天宝九年,李思慕三十岁,黑夫四十岁,萨哈连五十岁,而带着这支大军的却另有其人。 孙秀荣让仁勇都都尉宇文邕奴从怛逻斯的正规军里抽调了一千骑,加上黑夫、萨哈连、李思慕三个府兵营头,一共一万人,沿着他在临行前交代给宇文邕奴的路线抵达了此处。 也就是,先从药杀水的支流出发,穿越大沙漠,沿着乌浒水的支流直抵花拉子模绿洲。 此时,正如同孙秀荣对预料的那样,在火寻国将驻扎在那里的大食军击杀、驱逐后,正在惶惶不安呢,恰好碎叶军到了,他们岂有不喜出望外的,自然忙不迭地引着宇文邕奴的大军来到了毕国。 站在毕国斑驳陆离的城墙上,今年二十七岁的宇文邕奴不禁回想起孙秀荣之前以及刚刚派人过来反复叮嘱他的话语。 “一切都是按着大汗预料的那样进行着,奇怪了,大都护的消息都来自仁勇都,他怎地还掌握着一些连仁勇都都没有的消息?” 这种疑惑是自然的,因为后世孙秀荣在攻略盘踞在花拉子模绿洲地带的希瓦汗国时,也曾走过这条路,自然一清二楚,放眼全天下,估计除了拔塞干人、火寻人,就只有他清楚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宇文邕奴一听这声音就知晓那三位活宝到了。 果然,没多久,黑夫、萨哈连、李思慕三人就联袂而至。 “总管!”,三人中,以萨哈连年纪最大,在另外两人尚未开口之前,他抢先出声了,“我的府兵营自打成立后,已经闲置了大约七年,再等下去,这些人都要做爷爷了,这次进攻安国,还是让弓月部去吧” “不妥!”,李思慕反驳道,“无论是南弓部还是弓月部,平均年龄都超过三十岁了,而我的霫部府兵平均才二十五岁,安国,是大食人最重要的据点,听说除了一千五百正规军,还有响应他们的一万商人护卫,岂能由老者上?自当由霫部青壮上!” 宇文邕奴看向黑夫,笑道:“你呢?” 黑夫说道:“按说我的南弓部府兵是最早成立的,迄今接近十年了,不过按照郡马的安排,到了四十岁要一律退伍的,由其儿子继承,十年,我的府兵也几乎换了一半,眼下单论年纪,其实还在弓月部与霫部之间,在二十七八上下” “那你为何不争取攻打安国都城的任务?” 黑夫面色一红,半晌才说道:“总管,不是南弓部怕死,南弓部是郡马起家的部落,就是有了南弓部,郡马才有可能拿下怛逻斯乃至碎叶川,岂有贪生怕死的?不过......” 宇文邕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就是南弓部的人,很是明白黑夫的心思,“随着大都护手下的牧户越来越多,南弓部愈发不起眼了,黑夫的手下恐怕凝聚了南弓部的精华,一旦有所折损,南弓部便更加弱小了” “眼下大都护有了好几位夫人,更有大唐公主,不过大都护依旧将晓月排在首位,晓月的长子也被立为世子,不过奇怪的是,大都护回到碎叶川也好几年了,晓月却再未诞下任何子嗣,黑夫本是晓月的奴仆,肯定是要誓死守护世子的,肯定不愿意轻易折损人马的” 又想到,“碎叶军的府兵虽然号称府兵,不过每年中,几乎有一半时间在操练,操练频度几与唐军募兵相当了,或还胜之,至于武备,除了没有火器、强弩,剩下的几乎与碎叶军完全一样,这样的军队这几年一直没有用上,确实是有些浪费了” 看到黑夫略显焦急的眼光,他不禁有些好笑,他将黑夫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黑夫,你认为让南弓部避免战斗就是便宜了他们,非也” “怎么说?” “大都护常常说,一支部队,若是时常在操练,而从未经历过战事,长此以往,这战力还不如只操练了几个月按却马上投入战斗的军队,中看不中用,队伍,是从战斗中砥砺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 “大都护的话你总得听吧,他说的准没错,再者,安国是大食人留在那密水西端的最主要据点,但城里人丁并不多,大食人破城时屠杀了三日,眼下该国贵族及其忠实奴仆大多被杀,城里只剩下大食军和协助彼等攻城的商队护卫” “以我来看,这些商队都是有着王族身份的大商队,以前见到农户、工匠、小商人跟着起义作乱,扰乱了商路,自然深恨之,便协助起大食人起来,不过根据大都护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大都护已经击败齐亚德,并包围了萨末鞬城” “这样一来,安国的大商人就得掂量掂量了,他们是知晓的,在碎叶军的管辖下,并没有强制彼等信仰何教,做何营生,真乃商人的天堂之土,而眼下彼等协助大食军击败了起义军,那只是暂时的,一旦大食人强迫彼等信仰大食教,并苛以重税,就好像以前的大食人做的那样,大商人岂有不反叛的?” 黑夫似乎明白了什么,“总管的意思是,若是我军前去攻打安国的都城阿滥谧城,那些大商队护卫极有可能再次叛乱?” 宇文邕奴点点头,“以前的大食戍军为何叛乱?据说他们虽然都信仰大食教,但教派又有所不同,以波斯人为主的多信仰那甚什叶派,而来自大食本土却是甚......逊尼派,以前的白衣大食对这两派并没有过多区分,或者还未来得及区分” “但眼下的黑衣大食显见的是要区分清楚明白的,故此,彼等撺掇起了大起义,而安国的人虽然暂时都信仰了大食教,由于戍军的影响,信仰的也是那甚什叶派,先不管他十分真正信仰,这本身就不能长久” “要真正对晓月好,对世子好,就要立下大功,让南弓部的地位更为突出,否则......” 黑夫顿时明白了,马上给给宇文邕奴施了一礼,“我明白了,总管,赶紧下令,我这就去攻打阿滥谧城!” 第十九章 河中第一大商人 库特巴,安国国王堂兄,今年四十岁,就是他在安国大食戍军、农户、工匠、小商人大起义后,由于起义旷日持久,让其生意大受影响,干脆号召各国大商户汇聚了一支全部由商队护卫组成的万人大军,协助大食军击败了起义军。 对这样的人,齐亚德自然不敢怠慢,但齐亚德这一次痛定思痛,将各国贵族一股脑杀掉后,并没有让库特巴像以前一样以“埃米尔”的名义担任河中地区的大首领,只是承诺让其继续经商,在他活着的时候,永不纳税罢了。 这样的条件,不用说让库特巴异常失望,但他也无可奈何,大食军对昭武贵族的疯狂屠杀吓坏了他,让他也不敢动弹,故此,虽然他名义上还是商队护卫军的首领,不过这几日却是如坐针毡,并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与其它阳奉阴违的祆教徒不同,库特巴却是忠心拥戴大食军的人物,在他心目中,祆教就是造成如今河中诸国散乱、弱小、不思进取现状的重要原因,而大食教不同,大食教鲜明的立场,咄咄逼人的进取姿态都让他向往、着迷。 故此,当大食国甫一进入河中后,他是举双手欢迎的,而在大食军自己的戍军将领起兵造反时,他不惜毁家纾难,散尽家财,将整个河中地区王族大商户的护卫全部召集在一起,协助大食军进攻起义军。 若不是有他库特巴,大食军岂能轻易拿下阿滥谧城? 镇压了起义军后,库特巴得到的唯一好处是分给他的一万奴隶,以及安国附近大片的土地,实际上,有了这些奴隶和土地,库特巴在安国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也不是不行。 但精通大食教义的他知道这一切行不通,就算他一时得逞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覆灭的命运,除非他能够拥有军队。 但那是不可能的,拿下安国之后,库特巴又协助齐亚德拿下了东安国、何国、康国,一万商队护卫只剩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大食军强制遣散了,不过是为了稳住安国,才让他身边还有两千护卫军。 无论如何,库特巴眼下的心境是复杂的,或者说是愤怒的,他代表的就是整个河中王族大商户,但大食军却将整个河中诸国的王族一股脑全部杀掉了! 如果齐亚德击退了碎叶军,转过头来是不是将他这样的人也要杀掉了? 大有可能,这一次,跟着齐亚德来到河中地区的还有大量的大食商人,其中以大马士革商人最多,如此多的商人为何要涌到河中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拓展商路? 显然不是的! 在以前的河中诸国,贵族自然是第一等的,然后就是商户了,河中位居西亚与东亚之间,有经商的天然条件,所谓丝绸之路,若是没有他们显然是不成的,何况,以前他们的祖先本就是居住在河西的胡人! 拿下安国都城阿滥谧后,大食将领让库特巴负责城墙的防卫,不过四座城门以及城内的治安却是由大食人负责的,这一日,在大食将领的要求下,库特巴不得已亲自上了城墙督促护卫军严守岗位。 那是因为,一个惊人的消息从西边传来了! 碎叶军的一支竟然横穿了大沙漠,还拿下了那密水最西段的重镇毕国城!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一时连库特巴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很快就得知东边的齐亚德战败并被困于萨末鞬城的消息。 ...... 站在阿滥谧城南城城墙上,迎着炙热的阳光,一身黑袍的库特巴有些心不在焉,连藏在城墙上阴暗处偷懒的护卫军也没有呵斥。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终于想到了孙秀荣,想到了碎叶军,想到了怛逻斯。 “以前还是太过轻视此人了啊,怛逻斯,有祆教寺庙、佛教寺庙、东土道教寺庙,连在河中被禁止的景教寺庙都有,最难得的是,大食教的寺庙也在那里出现了” “作为唐人,孙秀荣显然更倾向于道教的,不过据说除了他将一对佛祖遗骨捐献给城里的承恩寺便没有进过任何一家寺庙了,显然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倾向给城里的信徒造成错觉” “据说此人精通萨满教一整套法式,但城里并没有任何萨满教的寺庙,这就奇怪了......” “无论如何,在他的治下,农户、匠户、商户各安其业,各司其职,官员、军人也不像河中诸国一样高高在上,也就是略高一些罢了,他也向商户抽取税赋,不过是通过驿牒、铺面、榷场等综合判定后来收取的” “在他的辖境内,只要驿牒上注明了有多少货物,价值几何,从那里来,准备销往何处的,查验无误后,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会按照彼等的估算价格确定商税,并通过商法、税法晓谕境内,童叟无欺,与之前的突骑施汗国、大唐比较起来就好太多了” “突骑施汗国收取重税,大唐虽然税赋很轻,但盘剥甚重,大食倒是居于其间,但那是建立在商户本身是虔诚的大食教信徒的基础上的,若是异教徒,税赋高达五成,任谁也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为何在一开始就皈依了大食教的情形。 “想在想起来,并不是大食教的教义征服了我,而是沉重的商税吓坏了我啊,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以赚钱为主的商人,王族身份,不过是在商场避免纠纷罢了” “按照东边传过来的消息,孙秀荣再一次击败了大食人,这一次他面对的齐亚德可不是突厥人纳斯尔,他可是真正的战将,他的麾下可是汇聚了大食人在呼罗珊地区的最精锐力量,但还是被碎叶军打败了!” “虽然并未全军覆没,但被碎叶军困在萨末鞬城,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对了,据说当并波悉林在木鹿城起事时,就连大食本土,大马士革、阿勒颇、巴格达三大核心地区多半也是由齐亚德打下来的,显见的此人并非庸才,可他还是败了!” “当然了,齐亚德尚未最终失败,据说并波悉林担任呼罗珊总督后,在整个波斯以及呼罗珊地区招募了几十万大军,齐亚德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并波悉林的失败,何况在乞史城,还有哈桑的几万大军......”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大团烟尘! 那个方向没有别人可以过来,自然是从毕国过来的人,因为在安国境内,除了阿滥谧城,虽然还有十几座小城,不过城墙都只有一丈高,城里也只有几千人,根本挡不住碎叶军的攻击。 何况,出了毕国之后,一路向北,沿着那密水,根本不需要将那些小城一一攻破,只要将阿滥谧城拿下了,就可以让那些小城全部投降! 以前的大食人就是这么做的。 “隆隆......” 艳阳下,阿滥谧城的南面大道上瞬时被铺天盖地的灰尘笼罩了,过了许久,一队人马才从灰尘里钻出来! 来的正是宇文邕奴的一千怛逻斯营以及黑夫的南弓部三千府兵、萨哈连的三千弓月部府兵,宇文邕奴最终还是让三部中战力最强的霫部李思慕府兵驻守在毕国城,何况李思慕从小跟着李泌长大,不仅自己英勇善战,还学会了一些兵法,在三人中,他的霫部府兵是最接近碎叶军的府兵。 见到“宇文”两个汉字,通晓唐语的库特巴不禁有些疑惑。 “在碎叶军的诸将中,并未听说有姓宇文的...对了,孙秀荣东去霫部时,守卫交河郡主的是一位来自南弓部的年轻人,据说是姓宇文的,难道就是此人?” 正想着,大食军驻守阿滥谧城的将领也闻讯冲到了城墙上。 见到大队骑兵驾到后,那人的脸上也是满是忧色,当尘埃落定,所有的骑兵完完全全露出来后,那人不禁大喊道:“库特巴,射箭!射箭!” 库特巴有些哭笑不得,他说道:“将军,敌人的骑兵离城墙还有至少两箭之地,就算有神箭手在此,也只能射中少许人,但若是惹恼了彼等,城破之后他们大肆屠城又该如何?” 那人听了也冷静下来了,不过他还是十分忐忑的,虽然阿滥谧城高达三丈,不是普通骑兵能够攻占的,不过人家终究人数众多啊,何况眼下齐亚德大将也被困于萨末鞬城! 他手里还有一千五百大马士革步军,那是他准备在城破之后与敌人巷战的力量,不可能消耗在城墙争夺战上,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库特巴的肩膀,“库特巴,放心,并波悉林大伊玛目在木鹿城还有十万大军,得到毕国城失陷的消息后,我已经第一时间派出了快马,此时应该抵达木鹿城了” “等大伊玛目的大军一到,碎叶军便只有等死一途了,放心,只要你守好城墙,事成之后我会禀明大将军和大伊玛目,让你担任阿滥谧城的埃米尔!” “多谢” 库特巴说道,但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不甘,当然了,在此时的紧张情形下那人是听不出来的。 那人走了,每走多远,一支箭“扑”第一声射到了土墙上,库特巴拿到那支箭以及箭上的一封书信后,不禁琢磨开了。 “第一,碎叶军是如何知晓阿滥谧城城墙是由安国商队护卫军守卫的?第二,此箭没有箭尾,显然是通过大唐的强弩发出来的,而强弩只有在碎叶军的正规营头有,难道孙秀荣竟然让自己的正规营头绕过了火寻国、穆国,穿越大沙漠来到了这里,简直不可思议” “幸好是我在这里,若是被普通护卫捡到了,并呈给了守卫城门的大食军,那就糟了......” 信件是用粟特文写就的,信封上写着“请专程安国颉利发库特巴” 至于信的内容,无非是劝说库特巴投降的,里面并没有什么许诺,不过说了诸如“在碎叶军管束之下,律令森严如山,各安其业,各司职守,众生平等”云云。 颉利发,是以前突厥人、突骑施人管束河中诸国时,对投靠他们的大商人、大贵族赐予的官位,最常见的就是颉利发和土屯这两种,最为河中第一大商人,库特巴也不免俗,也花钱买了一个。 快速看完这封信后,库特巴并没有烧毁此信,而是将身边的护卫队长招了过来。 第二十章 史国之战(上) 没多久,在萨末鞬城附近的孙秀荣便接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大都护,宇文邕奴说服了库特巴,在他的号召下,库特巴身边再次汇聚了大约五千护卫军,还有大约五千同样不满大食教的祆教徒,在这些人的协助下,宇文邕奴率领大军攻占了安国、东安国、何国以及其它一些小国” 孙秀荣面色平静,当他得知宇文邕奴等人平安抵达那密水流域后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说服库特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有何缴获?” “非常可观,在安国、东安国、何国都发现了大量的金银宝石,原本都是被大食人封存的,准备在战事结束后运到那色波或木鹿城的,倒是便宜我等了......” “我说的是具体数目!” “是,安国的所有财宝折合铜钱大约两百万贯,东安国大约一百万贯,最可喜的是何国,该国在这次战事中并未遭到大的损失,还有近三百万贯,其它一些小国加起来也有三百万贯!” “粮食方面,几乎都控制在库特巴那些大商户手里,以前粟特人的军队类似于府兵,都是贵族出身,家里都有大量的田地,有战事时才聚到一起,故此并无府库一说,也就是国王的王府藏有少许” “这些人拥有这么多粮食肯定是吃不完的,都发卖给了大商户,大商户再批发给小商户,故此,大量的粮食都掌握在像库特巴这样的豪商手里,具体数目不知,不过大食人占据这些地方后,库特巴等人捐献了许多” “不算其它,这些捐献出来的粮食就能满足我军一年作战之需!” “俘虏的那些大食军呢?” “......” “怎么啦,难道都杀了?” “咳咳,是的,不过并不是我军杀的,宇文邕奴还是很有头脑的,他将大商人的护卫队汇聚起来,让这些人杀的,如此一来,倒是不怕他们事后反叛” “嗯,不过对于大食教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最新的消息,大食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手里眼下掌握着大食国大部分军力,除开占据整个波斯的戍军,仅在呼罗珊地区的就有二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大都护,职部正要汇报此事,按照俘虏提供的消息,并波悉林虽然在呼罗珊地区征募了几十万大军,不过却要覆盖整个波斯,对于他们来说,里海、黑海附近,靠近罗马人的地方,咳咳,也就是阿勒颇和大马士革等地都需要驻守大军,加上波斯腹地,真正留在呼罗珊地区的士兵除了齐亚德和哈桑的军队,便只有并波悉林身边的五万人了” “宇文邕奴探子的消息,并波悉林得知了穆国被我军夺占的事,正在木鹿城进行动员,木鹿城是呼罗珊的首府,届时他至少可以带领三万人北上” “嗯,知道了,也就是说留给我军的时间并不多?” “是的” ...... 萨末鞬城。 这几日,孙秀荣让苏哈带着天山营试探性地向乞史城攻击前进,不过苏哈还没走到一半便遇到了从城里逃出来的史泰染缅。 于是,孙秀荣便接到了乞史城被大食军攻占,哈桑在城里大肆屠戮的消息,史国的贵族只剩下史泰染缅一人带着少数亲卫逃出。 史国,灭亡了。 哈桑接到这个消息后,显示了他精明的一面,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让史泰染缅继续去萨末鞬城,自己带着天山营加快了步伐,不一日,便抵达了乞史城城下! 来到乞史城外的平原上后,苏哈趁着敌人还在城里大肆屠杀的当口,在距离乞史城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作为并波悉林的左膀右臂,哈桑也就是比齐亚德稍微逊色一些,自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军力用到屠城上,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苏哈的大营! 得知只有一个营头来到史国后,哈桑决定在救援齐亚德之前,先击破天山营! 苏哈南下时,携带了二十门火炮,十门弩炮,加上大量的震天雷,很从容地将哈桑的进攻挫败了。 此时,距离孙秀荣在萨末鞬城下击败齐亚德已经过去接近十日了。 哈桑并没有从西面驿道去救援齐亚德,而是牢牢地被牵制在苏哈大营附近! 这一日,接到苏哈消息的孙秀荣陷入了沉思。 大帐里只剩下他一人,正午炎热的天气让他汗如雨下,他随身携带的三块专门用来擦汗的白色棉布汗巾已经全部浸透了,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散发着盐分的特殊味道。 但他依旧穿着布面铁里甲胄,任凭浑身的汗水在身上到处游走。 在这个时刻,只有他才能看得清周围的形势。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布面铁甲似乎也被浸透了,与皮肤粘连在一起,端地难受,但此时他终于从眼前乱七八糟的讯息里厘清了蛛丝马迹。 “其一,对于并波悉林来说,阿姆河以北的地区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失去的,黑衣大食刚刚建立,境内,特别是是白衣大食的老巢、腹心地带阿勒颇、安条克、巴格达、福斯塔特、尼哈温忠于白衣大食的人还有,阿拔斯家族绝对不会在边缘之地河中孤注一掷” (福斯塔特,后世开罗,尼哈温,后世伊朗西部靠近伊拉克的地区,大致是哈马丹省) “其二,并波悉林得知齐亚德战败后,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因为齐亚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想坐稳呼罗珊总督之位,绝对不能承受失去齐亚德之殇” “其三,从宇文邕奴攻入毕国开始,并波悉林得到消息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了,以其手下极为耐旱军卒的忍受力,快速穿越区区五百里荒漠并非不可想象,也就是说,以前想象中的他需要一个月才能来到毕国的事情极有可能提前” “其四,我军只有两万余人,绝对不能面对并波悉林与哈桑的夹击” “其五,以高仙芝的能耐,此时应该得到了我带领大军孤悬于河中的消息,多半还做出了应对,他若是有所动作的话,大有可能会与并波悉林同时抵达,当然了,由于我在天山以北还保留了大量的正规军,晾他也不敢倾尽全力而来” “于是,他想要浑水摸鱼的话,多半是要秘密进行的” “眼下破局的关键就是尽快击败哈桑的史国大军,只要击败该军,并波悉林就算走到了阿姆河,也只有撤退到木鹿城再重振旗鼓一途,届时,是继续酝酿大战,还是通过谈判商定边界都可” “来人!”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猛地睁开了眼睛,并向外面吼了一声。 苏希杰赶紧进来了。 “立即通知下去,其一,让黑夫的营头以急行军的速度来到萨末鞬城!让其抵达后与李进才的营头继续围城,博格达营、热海营加上窦薛裕的拔汗那军立即南下支援苏哈” “是!” ...... 乞史城外,哈桑终于有些着急了。 在苏哈大营火炮、弩炮、强弩的攻击下,他猛攻了三日后终于暂停了进攻。 他手下的吐火罗大军,虽然人数众多,不过在拿下史国的途中折损了近五千人,加上需要镇守乞史城、那色波城,他身边的军力实际上只有两万。 但在这几日的战斗中,吐火罗军连天山营的人影也没瞧见,便又折损了大约三千人! 于是他能够拿来围攻苏哈的军力便只有一万七千了! 于是,他不但有些着急,还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的是,当他接到齐亚德的求援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北上救援,而是在乞史城蹉跎了几日,这里面自然有他的小九九。 原本他的父亲卡赫塔巴是与齐亚德齐名的大将,不过当卡赫塔巴在西征巴格达的途中战死后,虽然他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但在并波悉林眼里,自己的重要性是远不如齐亚德的。 于是,哈桑便有了较劲的心思。 回到眼前这场战事上来,若是齐亚德彻底失败,而他哈桑大获全胜,自己在并波悉林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要高出许多,取代齐亚德也说不定。 虽然都是为了真主的事业,但人间的权势利益终究逃不过。 眼下倒好,苏哈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大军,再北上援救齐亚德也不可能了! 故此,这一日,在同样闷热的大帐里,在两个**着上身的吐火罗女奴的服侍下,哈桑勉强喝了一杯冰镇葡萄酒,终于从纷乱的思绪、湿透的黑袍以及焦躁的心情中挣脱出来了。 他叫来了执失乌介,也就是以前霍拉桑总督纳斯尔手下大将教名叫摩诃末的突厥人,曾在木鹿城与哈桑一起被并波悉林面授机宜者。 在哈桑的三万大军里,最精锐的便是执失乌介手里的三千重骑兵,当然了,执失乌介的三千重骑兵并没有齐亚德的重骑兵那样精锐,但骑兵全身甲、战马半身锁子甲还是做得到的,这几日,哈桑损失了大量的吐火罗当地的刚刚皈依大食军不久的步军,眼看并没有什么效果,在北面碎叶军时刻能南下救援的情形下,必须要让执失乌介上了。 因为执失乌介这三千人都是流落到呼罗珊地区的前柔然人、突厥人后裔,十分悍勇,若是用骑射压制敌营里的火器,再让剩余的人扛着大盾抵近营寨,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 何况,当骑兵们呼啸着从营寨前面冲过去时,敌人就算有可怕的火器以及强弩,由于是移动的目标,受到的损失就绝对没有步军大了。 对于执失乌介,哈桑知道他并非完全笃信大食教,但无论如何,他的战力在自己的大军里还是首屈一指,在这关键时刻,必须孤注一掷了! 他不能退,一旦撤出乞史城,霍拉桑地区总督府所在那色波城就危险了! 于是,他也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第二十一章 史国之战(中) 尚没有抵近苏哈大营,在山谷间的孙秀荣又接到了苏哈冒死传过来的消息。 到了天宝九年,也即孙秀荣正式出山十二年后,他也对自己亲自训练军队的战斗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在一般情形下,只要碎叶军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胜率,他们,包括正规营头以及府兵只要按照操典行事,虽然不能保证百战百胜,但还是可以保证不会大败的” 于是,在让黑夫与李进才继续困住萨末鞬城的齐亚德后,他并没有将自己的部队全部沿着东边驿道南下,而是亲自带着博格达营、拔汗那军南下,而让侯琪的热海营单独从西面驿道南下。 这是因为,根据苏哈传来的消息,他的大营极为靠近山口,而围困他的敌人有数倍之多,如此一来,若是有另外一支部队从西面驿道南下,突然出现在乞史城下,有机会的话便拿下城池,没有机会的话也会让围困苏哈大营的哈桑分兵。 乞史城距离山口也就二十余里,此时,以骑兵为主的碎叶军便有机会了。 就算在时间紧迫的危急时候,孙秀荣也没有放弃能够抓住的任何一个机会,这自然是建立在碎叶军强大的战斗力基础之上的,何况侯琪也是大唐府兵中的宿将,就算骤遇敌军,也能保持不会马上溃败。 这就行了。 果然,当他得知苏哈抗住了哈桑三日的迅猛进攻依旧屹立不倒后,他立即加快了步伐。 这一次,他又耍了一个心眼。 他让窦薛裕率领拔汗那军快速行动到苏哈大营附近,这让正在进攻大营的执失乌介的重骑兵自然大惊失色,本来他就在苏哈营强烈的火力下损伤颇多,这下干脆全部撤回来了。 在哈桑那里,他手下还有三千轻骑兵,此时也派了出来,准备与执失乌介围攻拔汗那的军队。 兴许是被连续几日的损失蒙蔽了双眼,加上哈桑已经知晓萨末鞬城的齐亚德还有七千步骑,他便认定孙秀荣除了能将山口附近的拔汗那军派过来,便不会再有更多的军力了。 于是,执失乌介的重骑兵与哈桑手下吐火罗大将马哈茂德一前一后将窦薛裕的三千拔汗那骑兵围了起来! 在河中诸国中,拔汗那国的战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在大唐、大食的夹击下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独立,这其中一个关键因素自然就是大宛马了。 窦薛裕凭借着大宛马身高体大的优势,一开始完全挡住了执失乌介和马哈茂德的猛攻。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执失乌介重骑兵在战力上的优势,以及马哈茂德轻骑兵的悍勇终究让大食军占了上风,半个时辰过去之后,窦薛裕并没有见到博格达营的到来,而敌人的攻势还愈发猛烈! 身在大营的苏哈自然见到了这一幕,寻思半晌,他决定主动出击了,他清楚,“大都护是绝对不会单独让拔汗那军南下的,拔汗那军的身后肯定还有碎叶军的正规营头,但在半个时辰里还没出现,自然是另有打算......” 此时的他站在大营里的高台上,向四周眺望一番后,终于有些明白了。 “拔汗那军的后面多半就是大都护自己了,否则若是其它的营头,再见到拔汗那军陷入困境后,肯定会立即出战援救的,只有大都护会有另外的想法......,这会是什么呢?” “今日,敌人估计时豁出去了,将所有的军力全部抽调出来,除了面向山口那一侧没有敌人,我方大营其它三面全部都有敌人围困,每一面都有几千人,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在今日拿下本将的大营了” “此时,大都护的营头若是贴着大山行走,由于眼下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靠近山口的战场上,极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运动到敌人步军的后面......” “我只要抽出一部分军力杀入任何一个步军大阵,就既能间接援救窦薛裕,还能掩护大都护的兵马,更能扰乱敌人的视线,哈桑明摆着就是要在今日决战的,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他打开了东营寨门,带领一千五百骑兵冲了出去! 苏哈的突然出战,倒是让营外的哈桑又惊又喜,碎叶军的规制他清楚得很,来自怛逻斯的胡商早就将其形制传到了河中一带,不就是一半骑兵,一半骑马步军嘛。 在对苏哈的大营进行围困时,他让长矛兵围在东面,刀盾兵围在西面,正南面则是他的本营,那里有步骑五千,是他最核心的力量。 苏哈突出东营门后,面对的正是如林的长矛阵! 此时,得到消息的执失乌介眼看着就要击败窦薛裕了,便没有理会苏哈的,因为他知道,想要用骑兵攻破源自大马士革的长矛阵谈何容易? 苏哈当然可以绕过长矛阵,冲到哈桑以重步兵和少数重骑兵为主的本阵,或者直接去向更容易对付的刀盾兵大阵,但他依旧冲向了长矛阵!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从大营里的高台上仔细观察过,虽然长矛如林,但哈桑的长矛阵不像齐亚德的长矛阵,齐亚德的长矛阵只是在周围有一圈大约三排的长矛兵,在其腹心还有大量的弓箭手。 但弓箭手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资源,哈桑的吐火罗长矛兵里并无弓箭手,全部是长矛兵,因为密密麻麻的矛头在高台上看的一清二楚。 没有弓箭手遮护的长矛阵完全是一个死阵!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苏哈,黑衣大食兴起后,不可能将在呼罗珊地区招募的几十万人全部用铠甲、优质且有配合的武器武装起来,于是最方便、成本最低成军的长矛兵便是最多的,能给长矛兵们配上一件皮甲就了不起了,遑论铁甲以及弓箭手配合了。 “隆隆......” 苏哈的一千五百骑兵贴近了长矛兵! 从出营开始,苏哈便对自己的骑兵做好了安排,前面五百骑自然是用来近战的,一手虎枪分外明显,但藏在后面的骑兵却全部操起了强弩。 抵近大约六十丈时,一大拨弩箭从长矛阵上空铺天盖地降落了! 然后他并没有观察敌人的损失,而是带着五百骑继续向前靠,在接近敌阵大约五丈时,五百骑扔出了手中的震天雷! 这是一种分量较轻的震天雷,有些类似后世的手榴弹,以黑火药为动力的这种骑兵用震天雷的威力自然远不如后世的手榴弹,当其炸开时,能裂成四片以上就是烧高香了,一般来说,裂成三片者最多。 不过在苏哈看来,这种震天雷对于敌人的震慑远大于真实杀伤! 五百骑就在长矛兵的面前不远处狂飙而过,然后是第二批五百骑,此时,在抛射的弩箭以及震天雷的打击下,从未见此情形的吐火罗长矛兵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此时第二拨骑兵对着正对面的长矛兵来了一阵短弩! 等第三拨骑兵上来时,朝着苏哈他们这一侧的长矛兵完全乱了,他们纷纷掉头向后跑,第三拨骑兵自然顺势杀入! 苏哈在呼吸间就破了哈桑的长矛阵! 眼看长矛阵就要完全奔溃,哈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赶紧将他身边的骑兵派了出来! 此时,苏哈让五百骑继续满场击杀长矛兵,五百骑调转马头去救援窦薛裕,自己却带着五百骑迎上了哈桑派过来的骑兵! 又厮杀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孙秀荣的身影,此时,双方又逐渐回到了均势,溃散的长矛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又有聚拢的迹象。 苏哈的五百骑都是完全的重骑兵,也就是一手短弩,一手虎枪的重骑兵,在对上哈桑派过来的几乎是同样数目的重骑兵后依旧占了上风,对于大食军来说,无论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他们还是习惯使用刀具,无非是分量不同而已。 故此,虎枪自然占了上风,但随着长矛兵的再次聚拢,形势又开始朝着苏哈不利的一面发展了。 此时,苏哈的大营里还有近两千骑,若是能再出来一千骑必定可以扭转占据,但由于苏哈并不知晓孙秀荣何时能出现,于是牢牢守住山口附近的钉子就是重中之重了,于是,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后阵的哈桑终于舒了一口气。 此时,他已经知道只要正常发展下去,取得胜利的就是他了,但眼下的关键就是将苏哈出营的一千五百骑全部消灭在外面了,等着一千五百骑一覆灭,再攻破大营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全线出击,勒令一侧的刀盾兵营再次出发去进攻大营! 这一次,为了一次成功,他让三千刀盾兵全部上了! 这几日下来,他也大致摸清楚了敌人那随着轰鸣声发出的铁弹并不是无时无刻连续发动的,它们中间有间隔,在发出大约十次后还要歇上一阵子才能再次发动,而在苏哈出动之前,大营里的火器正好发射了十次! 三千刀盾兵簇成一团朝着营寨奔去,这一次,哈桑下达了死命令,他准备就算牺牲三成的人马也要攻破大营! 苏哈的眼神凝重了。 此时,依旧没有孙秀荣大军出现的任何动静! 他自然有联络大营的法子,半晌,他决定全体退回大营。 不过,在杀成一团的战场上要将分散成三拨的骑兵全部召集回来,并顺利返回大营这绝对是一个异常复杂的技术活,那需要三个骑兵营的主将以及附近的号鼓手在眼下还健在才行。 苏哈身边的人自然还在,他大声说道:“吹号,鸣金!” 他身边的好手点点头,将铜号举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史国之战(下) 就在此时,战场上传来了另外一阵铜号。 甫一听到这阵铜号,苏哈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大都护终于到了!” 不过,事实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博格达营加入战团的只有孙孝恪的五百骑,而孙秀荣带着的大军依旧不见踪影,而孙孝恪有多少人,孙秀荣到底在哪里,这一切信息想要顺利传达到正在酣战的苏哈这里并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随着孙孝恪出战的铜号响起,苏哈也让身边的人吹响了继续加强进攻的讯号,并大致传达了“大都护已到,坚持就是胜利”的讯号。 这阵铜号确实起到了作用,更为关键的是,随着孙孝恪五百骑的杀入,让哈桑又将正在攻打大营的那三千刀盾兵又撤了回来。 以眼下大食人的规制,想要让正在撤退的士兵保持有序的阵列自然是不可能的,齐亚德的精锐有可能做到,但哈桑的军队完全不可能做到。 就在这时,孙孝恪带着五百骑朝着刀盾兵杀了过来! ...... 话说孙秀荣在接到苏哈的讯息后,没多久又接到了乞史城传来的讯息。 “光明使者,我教尊者尚在,城里教众还有两千余人,正散落在城中各处,只要光明使者贴近,他们会打开城门迎接碎叶军入城!” 这个消息自然让孙秀荣十分兴奋。 乞史城到那色波城之间有两百里,沿途都是一马平川,若是苏哈能拖住哈桑的骑兵,自己只要率先占据了乞史城,哈桑就是死路一条! 而若是在山口与哈桑决战,彼等若是见势不妙,肯定会抛下步军带着骑兵逃跑,届时,无论是跑到乞史城还是在那色波城,都会形成与萨末鞬城一模一样的局势! 那时,他们完全可以依托城池静待并波悉林大军的到来,如果并波悉林得知连哈桑也战败了,必定就不会只带着两三万人抵达乌浒水以北了,极有可能带上五万以上的大军抵达! 届时,好好的胜利便会变成一锅夹生饭! 大食军并不像碎叶军那样极为重视士卒的性命,而是打着“圣战”的旗号轻生死,否则他也不会在一个呼罗珊地区就汇聚了几十万大军! 当然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阿拔斯家族借机削弱呼罗珊地区丁口数量,进而平衡各大总督辖区实力的考虑? 否则,在原本的历史上,为何在怛罗斯之战结束后,哈里发艾布.阿拔斯就杀了并波悉林? 一想到还在一侧虎视眈眈的高仙芝,孙秀荣可不想在那密水、独莫水(流经乞史城、那色波城的河流,后世卡什卡达里河)两处相隔甚远的地方分兵与密如蝗虫的大食军对抗! 于是,尽快拿下乞史城,进而阻截哈桑逃到那色波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届时,伺机拿下萨末鞬城,俘虏或杀死齐亚德,让得到齐亚德、哈桑两路大军都覆灭消息的并波悉林知难而退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于是,虽然眼看苏哈、窦薛裕被困,孙秀荣依旧选择了在乞史城祆教徒的带领下前往该城的决心,而只在战场上留下孙孝恪的五百骑。 因为按照祆教徒的说法,乞史城还有三千大食军,没有一个或者接近一个营头的军力是难以占据的。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剩余的近三千人马贴着北面的山体悄然接近了乞史城! 果然,当见到这支大军后,乞史城北面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此时,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凶险。 “若这个祆教徒叛变了大食人又该如何?” 最终孙秀荣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以黑衣大食刚刚立国,以及对于自己宗教的狂热,在没有接受完整洗礼的情形下,是不会接受在河中地区占据优势地位的祆教徒投诚的,何况,他们刚刚在城里进行了好几日的屠杀!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延铎带着几百陌刀兵先进了城门,此时,这座城门已经控制在祆教徒手里了,而城里的大食军正在源源不绝地赶来! 孙秀荣的选择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城里驻扎的自然是量多、成本低的长矛兵,还是来自那色波地区的粟特长矛兵,可不是拿着两丈长长矛,能够结成阵势吓退突骑施人的大马士革长矛兵。 这些长矛兵别说铠甲了,连矛头也都是最差的,怎能抵挡博格达营最锐利的延铎陌刀营? 随着一阵阵伴随着震耳欲聋喊杀声的大片让人惊骇战栗的刀光整齐地闪现、落下,以及一蓬蓬血雾伴随着残躯断臂四散飞舞的骇人景象不时出现,那色波粟特兵略微抵挡了一阵后便四散奔逃了! 他们打开了其它城门跑了。 不过,这一幕已经被孙秀荣算计在内了,迎接他们的是博格达营的骑兵! 对于这些人,孙秀荣并不打算斩尽杀绝,那色波作为大食人在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情,这些人完全皈依大食教的时间并不长——以前自然是在表面上皈依了,但那是一种在羁縻状态下的“皈依”,真实情形殊为可疑。 有骑兵控制着各门,没有一个那色波步军能够逃出生天,当下孙秀荣只留下一千人在祆教徒的协助下镇守乞史城,自己则带着两千骑,以及部分那色波俘虏南下了。 此时,侯琪的热海营还在西边驿道上行军,抵达乞史城至少还有一日! “立即派出快马沿着乞史城西侧驿道去通知侯琪,让其带着两千五百骑兵尽快去东边汇合苏哈,辎重、炮兵等在轻兵营的带领下进入乞史城据守!” 给苏希杰留下这句话后,他就带着博格达营剩余骑兵离开了。 乞史城到那色波城有两百里,孙秀荣手里并没有哈桑的信物,只有几十个积极投靠的那色波粟特步军,按照他们的供述,哈桑在那色波留下来两千精锐,都是来自呼罗珊地区的精锐士兵,步骑各半。 他这两千疲惫之师有可能拿下该城吗? 孙秀荣也很忐忑,不过他的队伍里还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国破家亡的史泰染缅,史国王子兼祆教妙火使者,一个则是那位自始至终穿着黑袍,蒙着黑巾的神秘人,在祆教的序列里,他是教主,又称为“光明尊者”。 光明尊者似乎不习惯暴露在阳光下,不过从他骑马的动作来看,他肯定也是一位长期修炼武艺者,身手十分矫健。 他露在外面的额头上沟壑纵横,显示了他年岁已经不小了。 进入乞史城并见到此人后,孙秀荣并没有多嘴讯问他是如何逃过大食人的屠杀的,只是与他简单沟通了一下顺势拿下那色波的计划,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上马时,腰里挂着的两块东西叮当作响,孙秀荣不经意的瞟了一下,发现是两块黑铁片,上面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 “难道真有圣火令?” 他自然没有讯问这些,但他至少明白——在这个河中,祆教徒依旧甚众,而他这个光明尊者的威望也依旧高企,那两块铁片,显然就是他身份的象征。 在不顾疲累催马南下时,孙秀荣似乎也发现此人脸上泛着喜色,暗忖:“难道是因为我有了一战击败大食人,从而将整个独莫水流域收复的机会而高兴?” “若是真能击败哈桑、齐亚德,并让并波悉林知难而退,我将以何等姿态来面对祆教?虽然河中诸国信仰祆教的大小贵族几乎被大食人屠杀殆尽,但信教民众依旧甚众,对此教的虔诚可能还在贵族之上” “也就是说,果如我之所料能够掌控阿姆河以北的地区,今后我的大敌除了大食人,还有一众祆教徒啊,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 就这样,他带着两千骑加上几十个俘虏以及部分祆教徒,每人带了十斤粮食(包括战马的),一路几乎没有停歇,只是在抵近那色波城附近约莫十里地时歇息一个时辰,然后在黎明之前来到了那色波城北城门附近。 南下时,碎叶军自然都换上了大食军的衣服,孙秀荣一路上也在想着如何混入城里,但想来想去并无头绪,最终只得看那位光明尊者有何手段。 抵近北城门大约一里地时,孙秀荣终于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那位尊者下了战马,将系在腰间的腰带解了下来,这一看孙秀荣不禁有些明白了。 那是一根极长的用皮子、细铁链子制成的腰带,黑乎乎的,由于之前与黑袍几乎融为一体,孙秀荣并没有在意,此时才看清楚是一条长鞭子。 尊者将黑鞭子抖了起来,如同后世明清宫殿里太监耍的那样,一阵带着刺耳音波的长啸顿时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尊者连续抖动了十几次长鞭,长鞭发出的音波让附近的人烦躁不已。 孙秀荣却在仔细注意他在抖动长鞭时手腕的变化,以及发出音波的不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不是胡乱耍的,而是发出了极为规律的音波,这种音波乍一听声响并不大,但却能传的极远,似乎利用了某种次声波,还有,他这个长鞭既能当做腰带,还能当做武器” “刚才他抖动长鞭时,似乎已经形成了音爆的效果,既能杀伤敌人,还能对敌人的神经造成极大的困扰,在冷兵器的条件下,与之对敌,没有多少人完全有胜算” 想到这里,孙秀荣看向此人的眼神也庄重起来。 “此时天地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城门不用说是不会开的,尊者为何让我在这个时间点来到那色波?” 第二十三章 那色波的秘密 那色波。 原本是康国的附属国,后来又被史国占据,与吐蕃人对付象雄人、泥婆罗人一样,保留了以前的王族,不过其王后一直是史国公主,故此又称为小史国。 那色波作为大食国呼罗珊地区总督府所在有一段时间了,原本设在城中央的祆教寺庙也被改成了有着四座高大雄伟宣礼塔的大食教寺庙。 黎明前的那色波,除了城墙上驻守的士兵略有骚动之外,整个城池还是一片宁静。 不过光明尊者那一阵通过长鞭发出的音波还是被城里少数人捕捉到了。 首先醒来的就是大食国设在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普哈丁。 普哈丁今年六十岁,不过依旧是一头黑发,一蓬浓密黑胡须衬托下的面庞也是白皙红润的,他睡在寺庙大厅的中央地毯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昨晚是和衣而睡的。 以往,他就是习惯于在黎明前那一抹最黑暗的夜色中醒来,在那个时刻,他最兴奋,也最清醒,但也最狂躁。 不过一到了白日,他就成了整个那色波城畏惧、尊重的大伊玛目。 “唉......” 尊者的音波响到一半时他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带着帽子的宽大黑袍让他与周围的暗色几乎融为一体,当最后一阵音波结束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普哈丁赤着脚行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一众弟子,没多久便来到城池的北门附近。 此时,哈桑的留在那色波的大将赛夫得到城外有不明情形的人抵达后也来到了城头,他见到普哈丁也来了,不禁吃了一惊。 “大伊玛目......” 此时,距离破晓最多还有一刻的时间,普哈丁的狂躁也到了顶点。 “打开城门!” 他下达了命令。 由于他是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实际上是此地宗教领袖,地位还在哈桑之上,在整个呼罗珊地区也仅次于并波悉林,赛夫完全不敢拒绝他。 何况,此人虽然在呼罗珊地区仅次于并波悉林,但在并波悉林前往麦加修习之前,普哈丁还是他的讲经老师,并波悉林见到他也只能称呼一声“穆尔西迪”(老师,大食军引导者),地位超卓。 赛夫犹豫了一下,刚才他站在城墙上观望时,隐隐约约见到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些人似乎穿着大食军的服饰,但若是哈桑总督派过来的人,为何不直接来到城下现身? 但他绝对信任普哈丁,“是!” 城门打开了,一大队骑兵从城门里涌了进来,都是大食军的装束,有些赛夫似乎还见过,看面目也是波斯、河中、吐火罗一带的模样,赛夫以为这是并波悉林派过来直接隶属于大伊玛目的军队,便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刻的时间很快就来临了,太阳虽然尚未见到,但东边天空的尽头隐隐已经有霞光出现了,此时,孙秀荣的骑兵已经分成几波来到了各做城门附近。 北城门下,同样一身黑袍,还带着黑巾的光明尊者与普哈丁见面了。 见到光明尊者,普哈丁似乎有些紧张,他带着一些愤怒、疑惑用一种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与尊者激烈地交流着。 此时,赛夫还在城墙上,所有的碎叶军已经尽到了城里,孙秀荣也来到了赛夫的身边。 当然了,他压低着帽子,在暗色里,在一众突厥碎叶军的掩护下,赛夫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出现了,见到这束光后,尊者与普哈丁的争吵立即停止了。 此时,所有的大食教徒都匍匐在地上祈祷着,“扑”的声音就是他们跪下时发出的。 普哈丁突然大喊道:“杀死他们,他们是异教徒!” 但已经晚了,孙秀荣的短刀已经刺进了赛夫的心脏,然后所有的碎叶军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将城墙上、城门边的大食军纷纷杀死! 最后,经过短暂战斗,碎叶军控制了军营,最终控制了整座那色波城! ...... 大食军寺庙的地下。 一道盘旋着往下的石阶,也不知走了多少级,最后抵达一个开阔的空间,里面似乎有一些空气,角落里也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孙秀荣与光明尊者展开了对话。 “尊者,我的疑问太多,还是请尊者为我解惑” “不行,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位光明使者详细讲解过,在光明使者面前,我只能回答问题,而不能详细讲解” “......,也罢,嗯,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选择在黎明前舞动长鞭?你似乎在用长鞭的音波向城里的而某人传递着某种讯息,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大食人设在那色波城最受人尊敬的大伊玛目普哈丁,可是他是大食军的大师,怎能听你指挥?再者,为何一到破晓,他又大喊大叫起来” “唉,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从未有人这样向我问过问题,也罢,我就破例回答一次” “祆教的总坛一直在波斯,在河中的只是分坛,总教主座下有两名弟子,一名叫呼罗珊,一名叫霍拉桑,都与太阳有关,一人是以祆教徒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一人则行踪不定,只在夜晚出现” “两人都以教主的身份行走各处,但那位叫霍拉桑者一到子夜时分直至黎明之前,会成为真正的祆教徒,但在这个时分,无论是何人,都需要睡觉,于是,此人真正成为祆教徒的时间,每日只是在黎明前的短暂时间里” “时间长短不定,但对于霍拉桑来说却是确定的,按照唐人的算法,每日只有小半个时辰,我用音波勾起霍拉桑的祆教徒记忆,让他替我等打开城门,此时,他就是一个祆教徒,披着大食军衣服的祆教徒” “但当太阳升起时,他自然又变成了大食教徒”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照我的粗陋理解,在祆教的世界,光明与黑暗是一体两面的,难道在人身上也有对应?修炼越深,难道这两面性在自己身上的争斗就更加激烈?而对一般人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那尊者......” “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总教主麾下主要扮演光明的那一位,但却喜欢黑暗,而扮演黑暗的那一位却喜欢光明,唐人常说人生无常,祆教这样做,也有些类似” “那在什么等级的人身上会体现出这样的情形?” “这是本教最大的秘密,本教没有成文的教义面世,全靠言传身教,职位越高,得到的教义就越多......” 孙秀荣插道:“陷入两面争斗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错” “那哥舒迷奴显然是有这个迹象了,我倒是好奇的是,此人的本体到底是黑暗还是光明?” “......” 孙秀荣笑了笑,“我有些明白了,祆教徒修为到一定程度,恐怕连自己也控制不了,最终会成为完全的黑暗,还是完全的光明,并没有一定之规” “你说的没错,不过大致来说,光明终究战胜黑暗,这是三千年一轮回的结果,但是从永久的时间上来看,另外一个三千年的起点都是黑暗,于是,到底是黑暗占了上风,还是光明占了上风,真不好说” 孙秀荣点点头,“眼下普哈丁已然暴露了,他显然是贵教最大的秘密了,我倒是有些好奇,贵教肯定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让其成了扮演黑暗使者的那名尊者,一下暴露了,虽然也有你的考虑,但终究是碎叶军占了便宜,你们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就在孙秀荣向其讯问时,一个想法又在他脑海里涌现。 “在原本的历史上,河中地区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几百年后,自然都是大食教的天下,蒙古人短暂统治后,最终也只能皈依此教才得以延续黄金家族的血脉,期间,祆教虽然颇受压制,但一直没有灭绝,难道就是这一体两面修行的结果?” “还有,若是没有我的出现,祆教徒多半全部在地下活动,很少有见到光明的时候,这位普哈丁最终的结局如何还真是令人感兴趣啊” 此时,尊者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孙秀荣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普哈丁从此将成为光明尊者,而你,却要去大食教占据主要位置的地方变成黑暗尊者!” 那人顶着孙秀荣看了许久,“你很聪明,还是所有光明使者中最聪明的,看来我选择你成为光明使者还真做对了” 孙秀荣此时却想到了后世某小说中的两个人物。 杨逍与范遥! ...... 由于“大伊玛目”突然反水,让那色波城里的大食军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加上碎叶军的攻击,在中午时分,碎叶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座城池。 作为前小史国的都城,以及大食人设在呼罗珊地区的总督府所在,这座城池也有近十里的周长,城墙也高达三丈,若不是有普哈丁在黎明前那一定点祆教徒身份的返照,碎叶军想要拿下此城几乎没有可能。 但孙秀荣的面上并没有多少喜悦。 “按照这个情形,祆教在河中的势力还十分强大,估计到了以草原部族为主的回鹘人、葛逻禄人成为这里的主人后,通过残酷的杀戮以及严苛的管束,他们的势力才会大幅削弱,眼下想要轻易统治这个地方并不容易啊” 不过无论如何,他得到了该城,以及大食人储存在此地,能够满足几万大军消耗的粮草和财宝,加上乞史城,眼下就只剩下一座萨末鞬城了。 河中,在大食人将贵族屠杀殆尽后,全部归属碎叶军便近在眼前了! 第二十四章 伊本.哈桑的选择 天下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乞史城失陷的消息震惊了正在乞史城东边山口与碎叶军鏖战的哈桑。 上一次在与苏哈、窦薛裕的大战里,双方最终不分胜负,苏哈、窦薛裕的军队再次回到了大营,哈桑自然不甘心,决定一鼓作气彻底击垮大营。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乞史城失陷的消息! 接到这个消息后,哈桑便知晓大势已去,眼下救援萨末鞬城已完全没有可能了,若是能在并波悉林大军来临之前保有那色波城这个大食人在乌浒水北岸最重要的据点就不错了。 于是,他撤退了,在与苏哈的战斗中,他在城外的一万七千大军几乎几乎折损了一半,不过也将窦薛裕的拔汗那军损失了六七成,苏哈的骑兵也有几乎两成折损,否则依着苏哈的强悍,他是不会退入大营的。 不过随着孙孝恪五百骑的出现,他依旧保持了三千人左右的规模。 哈桑撤退时,他身边的骑兵还有大约三千,剩下步军就无法区分长矛兵、刀盾兵、重步兵了,大约五千人全部挤在一起,跟在骑兵的后面往南撤。 苏哈自然不会平白让敌人撤走,不过由于他的力量损失颇大,他只能带着一千骑远远跟在敌人的后面。 其实现在的哈桑根本就没有心思与他决战,而是存了以步军断后,掩护骑兵顺利撤到那色波城的心思。 在抵近乞史城时,他碰到了侯琪的人马。 侯琪的热海营其实已经在昨日抵达乞史城了,他遵照孙秀荣的命令,让刚刚抵达的轻兵营带着辎重、炮兵、陌刀兵进入乞史城驻守,自己则带着剩余两千五百人随时出城作战。 这一日,得知哈桑的大军正在撤退时,侯琪立即带着骑兵出来了。 与马琳、白孝德、苏哈等人相比,侯琪是一位老老实实按照孙秀荣亲自制定的操典行事之人,得到侦骑的消息后,他立即将自己的两千五百骑排成一个严密的大阵阻挡在驿道上。 哈桑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哈桑并没有惊慌失措。 独莫水(卡什卡达里河)冲刷出来的绿洲几有五十里宽,在绿洲上,除了城堡、村庄就是田野了,眼下粟特人种植的作物已经冒出地面一个月了,绿油油的煞是好看,但粟特人种植的都是旱地作物,若是逼急了哈桑大可将骑兵开进田野一走了之。 在独莫水流域,绿洲东面的山体那一侧就是识匿五国,眼下被大唐控制,哈桑自然不能跑向那里,何况,从那密水绿洲穿越大山通往识匿五国的道路只有一条,中间有一处险要的关隘,叫铁门关,眼下却是被大唐控制着。 若是被碎叶军追得急迫的话,他还能窜入绿洲西边的大山,那里的山势平缓,山谷纵横,作为长期在那色波附近盘桓的大食人来说,对于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 但眼下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得知那密水(泽拉夫尚河)流域西端的城池已经被碎叶军占据了,没准碎叶军正沿着这处山体里的山谷向东进攻。 于是他只能拼命往南跑,只要到了那色波城,依托高大坚固的城墙,以及城里足以支撑到并波悉林大军抵达的粮草和步军,完全能够反败为胜。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那色波城已经失陷了,还在做着美梦。 他绝对信任并波悉林。 此时的大食国,对于征服的异教徒地区,除了号召他们诚心皈依大食教,就好像他们在呼罗珊地区做的那样(这个地区的民众与波斯其它地方不同,民众对于大食教的虔诚不在大食人之下),而对于不愿意加入大食教或者勉强加入大食教的,他们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这就是繁重的兵役! 否则,在多为荒漠的呼罗珊地区,并波悉林为何能在短时间召集起近五十万的大军? 用战争来消耗异教徒,进而消耗敌人,才是黑衣大食刚刚成立之时的不二法宝! 当然了,他们也知晓不能完全通过残酷教法来对待他们扩张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对两个敌人还是十分大方的。 一个自然是罗马人了,对于俘虏的罗马士兵、将领,他们都是礼遇有加,而对于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唐人,他们同样如此对待,怛罗斯之战后,被俘的唐军实际上都得到了颇为不错的礼遇,读过书的人更是当做贵族一样对待。 否则也不会出现像杜环这样读过书的士兵(估计是录事一类)被俘后还被安排在地中海附近旅游、考察,最后还能乘坐阿拉伯人的海船回到大唐! 在任何时代,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作为一股大的势力,自然就不能光考虑宗教,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其中对于真正的强者,那绝对是要高看一眼的。 扯远了,哈桑将大约五千步军放在后面,结成阵势缓慢撤退,除了作为诱饵吸引碎叶军攻打,进而为自己骑兵的顺利撤退创造机会外,未尝没有放弃这支步军的意思。 一旦完全失去了这支步军,在呼罗珊、吐火罗,很快就能再拉出一支同样数目的军队,而同样在呼罗珊、赫拉特,这两处呼罗珊重镇,每一处都有几万名工匠在为大食军日夜不停地打造军械,装备也没问题。 这些工匠同样都是眼下大食国境内的异教徒或者刚刚加入大食教不久的人,与河中诸国一样,都是形同奴隶一般的存在,大食国投入少量粮食就能让他们开动起来。 什么事人海战术,此时的大食国才是! 大食教的巅峰是奥斯曼而不是大食,在奥斯曼时代,由于大量吸收了基督徒,以及由基督徒转化而来的大食教徒,他们才会慢慢走上精英治国,精锐作战,辅以归化白人(西帕希、耶里切里)的巅峰。 故此,对于步军的损失,哈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唯一可惜的就是重步兵了,这些人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一想到这些人,哈桑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勉强露出了一丝怜惜。 是的,只是一丝怜惜,并没有负疚感,这丝怜惜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就完全消失了。 对于侯琪的挡路,他也没有上前与之决战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碎叶军也有几千骑,后面没准还有追兵,虽有步军阻拦,但若是被碎叶军骑兵纠缠住,想要脱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哈桑带领骑兵窜入了田野。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侯琪的眼睛。 在独莫水绿洲上,曾先后崛起过大宛国、史国,养活民众十万户,光凭一条独莫水是不行的,从汉代起,这里的居民就学会了将独莫水及其支流的河水通过无数条渠道引到农田里。 在乞史城附近,便有四条河流以及依着四条河流形成的几十条渠道,乍一看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但走不了几步便是水渠,再走几步就是人工河,最后就要面临独莫水支流的阻隔。 这些,哈桑自然知道一些,但作为堂堂埃米尔,霍拉桑地区的总督,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他自然是准备先到田野里奔驰一会儿,然后再绕到驿道上的。 此时的侯琪已经将自己手下五个营头(每个营头五百人,长官叫校尉),排成了一个扇形,看似“追赶”着哈桑,实则“驱赶”着哈桑往前急奔,见到这一幕,哈桑也加快了步伐。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后,两支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此时,在哈桑的正南面则是独莫水的一条支流,虽然只有几十米宽,不过这是夏季,想要从容越过也不容易。 而在他的两侧则是两条被史国农户从支流引出来的水渠! 水渠只有不到一丈宽,若是拼命,座下又多是大宛马的话,大食人的骑兵还是能跨过去的,但眼下显然是不行的,大食人自然也拥有高大的大宛马,但大多数还是吐火罗马,一种从大月氏时代传承下来的河西马,经过近百年的杂交、演变后,自然比眼下漠北大行其道的突厥马高大一些,但也很有限。 于是,哈桑和他的骑兵被阻截在一处四面皆约一里地长的狭窄地方! 不过,哈桑作为总督,又是并波悉林手下的两大将之一,还是有一支亲兵的,他的亲兵骑着的都是大宛马。 到了这个时候,哈桑自然醒悟过来为何侯琪一直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而不是拼命贴上来厮杀了。 他看向了执失乌介。 执失乌介心里一凛。 “我的重骑兵只剩下一千骑左右了,眼下前、左、右三面有河水阻隔,后面有追兵,总督大人显然是想让我的重骑兵去挡住碎叶军,然后自己带着骑兵渡过河水南去了......” “我的家眷都在木鹿城,若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必将成为奴隶在木鹿城的市场上发卖,唉......” 半晌,他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他朝着哈桑说道:“总督大人,我明白了,在下这就带着重骑兵去挡住敌人!在此之前,你们赶紧走吧,这是一条小河,河水并不深,只要不没过马头,大队就能过去,咳咳......” 哈桑知道他的想法,便宽慰道:“放心吧,你的家眷我会照顾好的” 哈桑看了一眼远处,只见侯琪的军队依旧不疾不徐地跟着自己,在将自己压缩到这个地方,依旧没有上来厮杀的意思,虽有些奇怪,不过眼下还是逃命要紧,他又看了看河对面,那里依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 蓝天,白云,绿油油的大地,好一派河中绿洲风光,以前他担任霍拉桑总督时并没有好好欣赏这些,眼下想要欣赏却没有时间了。 “扑!” 他催动了战马,面对这样的河流,战马也没有畏惧,前蹄踏上了河面! 第二十五章 齐亚德的选择 在夏季广袤的田野上,绿色当然是主色调,这自然是禾苗带来的,不过在禾绿中也有一抹特殊的绿色,那是一种包括了嫩绿、黄绿、幽绿的绿色,是如今包括拔汗那盆地、昭武诸国乡下村庄附近常见的绿色。 这是一种包括了河中梣树、杏树、葡萄的树丛绿,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与中国农村房前屋后种植果树一样,时下河中诸国的农户无论是不是奴户,同样喜欢在房屋附近种植上述树木,其中梣树就是白蜡树,是制作矛杆、家具的上好材料,中亚就算是在绿洲地带树木也很稀少,但农户普遍喜欢种植梣树,自然是为了取材自用。 至于杏树、葡萄,其用途就不用多说了。 时下正是五月末的时分,杏树、梣树还在花季,绿丛中还点缀着些许白、黄,远远瞧去煞是好看。 这样的村庄在河中诸国每隔十余里都会遇到,先不论土地的权属归谁,也不论种地的农户是否奴户,由于经常受到游牧部族的侵扰,与中原一样,大约百余户人家会集中居住在一起,河中人称其为庄园,唐人却称之为“坞壁”,实际上就是有围墙的堡子。 堡子就掩映在绿树从中,对于树木,农户看的并不比粮食轻多少,木制家私几乎都来自此树,而按照诸国的税赋要求,每户每年除了上缴粮食,还有上缴一定数量的梣树杆、葡萄酒。 上缴梣树的用途不言而喻,至于后者,其与棉花一样,是如今河中诸国最值钱的东西,完全可以等同瑟瑟石来用。 哈桑正在涉渡的河流南面约莫两里处就是一处坞壁,当哈桑的骑兵开始踏入河流涉渡时,从坞壁里开出来了一队骑兵! 哈桑料想的不错,西边的宇文邕奴在安国第一大商人、安国王族库特巴的协助下,将从穆国(卡拉库尔)到康国(萨末鞬城)一些列城堡全部攻克后,便带着一千正规军横穿安国(阿滥谧城)与那色波之间的荒漠道路抵达了那色波。 有宇文邕奴镇守那色波,孙秀荣便赶紧带着两千骑兵北上了。 从坞壁里出来的骑兵正是孙秀荣一行! 见到这一幕后,后面准备“断后”的执失乌介赶紧投降了,不过侯琪并不准备接受他的投降,他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眼下双方正在交战,一旦我部正在与渡河的军队作战时你再次反水我又该如何?” 执失乌介怒道:“难道你就是要通过厮杀来消灭我等?” 侯琪说道:“你只说对一半,你如果诚心投靠我等,眼下就有立功的机会,前面的人正在渡河,你现在就可施展半渡而击” 执失乌介大声说道:“我等的家眷还在木鹿城!如果这样做了家眷的下场将惨不忍睹!” 侯琪笑道:“你也不想想,眼下还有人能够活着出去吗?这处战场是我等精心挑选的,除了这一处,再前面,又是一处与这里一模一样的地形,那里还有我们的第二道伏兵” 执失乌介大惊失色,思忖良久后想道:“也罢,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哈桑的轻骑兵也逃不过去,不过重骑兵里还有不少哈桑的亲信,我就是下了命令,他们也不一定会听啊......” 他还在逡巡,对面的孙秀荣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马当先骑着火龙驹冲到了河边上,并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穿着一身用磨得晶亮的铁片串成的鳞甲,但鳞甲的边缘却金光闪闪,一看就是镀了金的将领,这样的制式倒不是哈桑炫耀,却是此时大食大将的标配,在他们看来,银色代表月亮,金色代表闪烁的星星,所谓星月是也。 再加上他黑色头巾当中镶嵌的同样金色的饰物,以及插在头巾一侧的极为绚烂的羽毛,有着这样装扮的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何况此人虽然也留着一大蓬胡子,但胡须并不浓密,面色也白皙消瘦,一看就是一位年轻人。 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二三十米,哈桑已经越过河水,冲上了河滩,他自然也是惊骇无比,不过现在只能拼死往前了,再回去凶险更大。 但孙秀荣手里三石力的黑云弓、穿云箭已经对准了他! 像哈桑这样贵为总督之人,身边自然少不了能够为之殉死的人,见此情形后,很快就有不少人抢到了他的前面护着他。 “咻......” 孙秀荣带着一丝叹息射出了第一箭,然后连珠般又一气射出了九箭! 第八箭,在哈桑的护卫还没有抢过来之前射中了哈桑,这一箭正中他的额头,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哈桑的亲兵果然与执失乌介带着的重骑兵不同,哈桑一死,他们不退反进,个个用大食语高呼着孙秀荣听不懂的口号,面目带着狰狞,奋不顾身地催动战马往前冲! 不过这都是徒劳的,对于一支装备了强弩和骑兵用震天雷的部队,还是居高临下的部队来说,他们的争斗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而后面的执失乌介听到震天雷炸响的声音后不禁长叹:“难道此人真是祆教里的光明使者,能够催动天雷地火为其所用?” 执失乌介将听命于自己的突厥骑兵聚在一起,说道:“眼下大势已去,只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那些来自呼罗珊地区的波斯重骑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二话没说就向执失乌介他们杀了过来! 又是一场乱战。 ...... 河畔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来自大食地区(这里指的是来自内志、汉志以及也门地区的阿拉伯轻骑兵)的轻骑兵没有一个逃走的,全部战死,来自呼罗珊地区的重骑兵与执失乌介的突厥骑兵混战一番后也悉数战死。 最终,执失乌介只剩下大约三百骑。 看着这三百骑,执失乌介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后面,在苏哈、侯琪的打击下,哈桑的五千步军无路可逃,对于这些军官主要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地区的步军来说,信念并没有大食地区、呼罗珊地区的人那样坚定。 他们略微抵抗后都投降了。 ...... 萨末鞬城。 还有三千骑兵,四千步军的齐亚德很快就得到这个消息,并见到了一件信物。 哈桑的头颅! 哈桑死的时候并未闭目,英俊的面庞还带着不甘,这丝不甘齐亚德自然懂得。 他将他双目阖上,叹道:“哈桑啊哈桑,你是大伊玛目亲自挑选去麦加修炼的十人之一,这之前,我与你父亲都没去过,一直在大伊玛目身边听取教诲,圣城的大伊玛目、圣人众多,难道你就没有领略到半点他们的光辉?” 齐亚德从哈桑眼里看出了不是不幸死亡的不甘,而是对尘世间留恋的不甘,这才是他叹息的。 齐亚德又长叹了一声。 “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城外的围城大军里,碎叶军的正规营头只有一个,另外一个却是孙秀荣这厮弄过来的部族骑兵,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杀出去与之大战一番才是” “但是......,敌人,异教徒,卡菲尔,已经占据了从穆国到康国之间所有的城堡,就算我能杀出重围,能够顺利回到河南的也不会有多少,骑兵还好说,步军就......” 他突然想到了并波悉林,那位年纪与他一样大,但是在他心里却一直沐浴着圣人关辉的人。 在他心目中,并波悉林就是圣人。 “圣人啊,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弟子的呼唤,放心吧,弟子一定会牢牢守住萨末鞬城,并坚持到你的到来!” 为了避免那色波城的覆辙,这一日,齐亚德在萨末鞬城进行了地毯式搜捕,将隐藏在城里的地下祆教徒、景教徒、摩尼教徒聚集点以及残留的贵族全部杀死,并将其家属全部分给守城士兵为奴隶,得到库特巴再次叛变的消息后,他将城里的商人也杀了个一干二净,将财产也分给了士兵。 当然了,作为一个比哈桑优秀得多的将领,齐亚德并没有忘记城里的普通匠户、农户、牧户,他将一部分粮食和财物也分给了他们,并让他们参与屠杀以前的贵族老爷们,坚定其与大食人一起守城的决心。 如此一来,孙秀荣想利用祆教徒再次打开城门的做法就不管用了。 何况,尊者为他打开那色波城后便消失不见了,现在他身边只有史泰染缅这位妙火使者,完全没有打开萨末鞬城城堡的能力。 一个奇怪的事情是,在此之前,孙秀荣实际上是坐视齐亚德派出城外的快马离去的。 当宇文邕奴问起他时,他说道:“萨末鞬城是大食人留在乌浒水以北最后一个大型据点了,若是没有消息传到木鹿城,并波悉林一定会加快前来救援的步伐,但如果知晓了哈桑已死,乌浒水畔的那色波城、毕国城都失陷了,只剩下孤单单一座萨末鞬城,他会怎么想?” 宇文邕奴说道:“进退两难,与我等谈和,换出齐亚德等重要人物才是上策” 孙秀荣点点头,“这就对了,如果没有半点消息出去,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那萨末鞬城?” “自然是先围着” “可是安西......” “大唐设在识匿五国的识匿镇所在赛迦申城就在乌浒水北岸,距离那色波城只有一山之隔,他们还控制着山中的铁门关,难道对于独莫水绿洲的战事就一无所知,显然不是的,田珍肯定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高仙芝若是有所动作,就绝对不会从拔汗那国那条明显的道路过来,肯定是从隐蔽的识匿五国过来的,见到哈桑败亡后,彼等多半不会轻举妄动,他们是知道大食人的动员能力的,继续看戏才是上策” “......” 第二十六章俱战提(上) “那我等?” “若是并波悉林不只是抽调木鹿城附近的兵马,也就是五万以内之数,而是决定出动大军夺回那密水、独莫水诸国,在齐亚德、哈桑都战败后,没有十万人马是办不到的” “按照俘虏的供述,除了木鹿城,他们在图斯城、赫拉特还拥有重兵,图斯城是在大食人侵入波斯之前波斯呼罗珊省,对了,在波斯,省就相当于大唐的大州,是呼罗珊省的首府” “大食人占据波斯后,呼罗珊总督府就设在了木鹿城,在其境内有四座大城,分别扼控各处,图斯城在木鹿城西南约五百里处,用来威慑波斯腹地” (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 “图斯城东南约五百里,有一大城,叫赫拉特,用来震慑东呼罗珊以及吐火罗地区” “赫拉特以东约千里,有一城叫护闻城,大唐细柳州所在,用来震慑吐火罗附近部族,加上木鹿城,这便是呼罗珊四大城” (护闻城,后世喀布尔) “哈桑原本是吐火罗总督,自然将吐火罗地区的精锐带到乌浒水以北了,不过那里应该还剩下了几万人马” “图斯城、赫拉特距离木鹿城并不太远,这两个地方加起来至少有十万可出动的机动兵力,并波悉林若是要出动十万以上大军的话,除了木鹿城的,必定会从这两地抽调,一去一来又要花费一些时日” “这么说我军还有时间来稳定河中诸国?” “是的,虽然我估量并波悉林并不会在齐亚德、哈桑都败绩后再亲自带领大军前来与我作战,多半只抽调木鹿城的兵马,但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他决定就在河中一带与我决战呢?” “那.....” “勿忧,我已经有所准备了,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同荔非守瑜、封常清等说过了,一旦我的作战时间超过一个月还没有返回的迹象,庭州的碎叶军依旧不变,但那里的所有府兵全部调往伊犁州、碎叶州,接受那里的防区” “碎叶州、伊犁州的所有府兵也全部集中,加强这两地的防御” “而博格拉营、怛逻斯营、饶乐营则在马璘的带领下沿着怛逻斯到萨末鞬城的驿道南下支援我等......” “大都护,就算马璘过来了,也只多了近万人马,若是并波悉林带着十万大军杀到,我等还是力有未逮啊,何况一旁还有高仙芝在虎视眈眈?” “不怕,这一节我也考虑到了,故此,当马璘南下时,这三个营头都是按照博格达营配置的,各有八百辆偏厢车,四十门火炮,等他抵达后立即开往毕国城,并波悉林若是带着大军过来,最近的路就是毕国城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还能在一河之隔的穆国休整、打探消息,然后越过乌浒水与我军决战最为便捷,他们人多,硬桥硬马压过去就行了,不需要出奇兵长途奔袭” “若是非要这么做,让赫拉特的军队直接北上,直抵那色波,除了要穿越茫茫荒漠,还要不停翻越大山,大食人就算再耐旱,也不可能这么做,等他们抵达了那色波,携带的粮食起码消耗干净了” “至于护闻城,就更不用想了,他们是不会从那里出兵的,这里的军队还隔着乌浒水与大唐对峙呢” “若是大唐与大食勾连起来?” “多半不可能,就在不久前,高仙芝在五识匿国连番作战才收复了乌浒水上游以北的区域,将那里的的大食军赶到了南面,这才多久,两者就勾连起来?” “何况,大食人是以宗教立国的,对于异教徒防范之心甚严,虽然也崇尚强者,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下绝对是不会与主要的敌人勾连起来的” ...... 十日后,马璘抵达了萨末鞬城。 对于能带着三个营头不远千里奔赴异域作战,马璘自是高兴不迭,见到孙秀荣后也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大都护,你等横扫河中诸国的事迹早就在庭州、伊犁州、碎叶州传开了,眼下我部乃生力军,有什么大战就让我部上吧” 孙秀荣点点头,“很好,你部就不要休整了,赶紧西去,直到毕国城,协助李思慕的府兵防守,抵达后,你等就不要进城了,让李思慕继续镇守城堡” “你等就在城外某地驻扎,扎下三座大营,大营之间呈品字形,注意,每两座大营之间的距离必须贴近火炮的最大射程” “并波悉林要过来的话,必过穆国城,穆国城附近的乌浒水河面上有桥梁可以通过大军......” “大都护,我知道了,等到大食军渡河时,我给他来一个半渡而击!” “不妥”,没想到他这个提议却被孙秀荣否定了,“若是敌人知道从此处过河十分困难,岂有不另找他处的,从穆国城到那色波之间长达几百里,几乎处处可渡,我军兵力单薄,不可能完全遮护如此长的地方” (穆国城,后世土库曼纳巴德,毕国城,后世卡拉库尔) “若是敌人被你吓到了,或者龟缩在穆国城,或者从其它地方过活,岂不糟糕,本都护还想尽快稳定河中地区呢!” “那......” “放任彼等过河,在河岸与毕国城之间是长达五十里的沙漠,他们越过此地后肯定需要休整,故此,是不会马上投入到作战上来的,你可以派出小股骑兵进行袭扰,让其不得安宁.......” “是,大都护,职部突然想到了一事” “说” “是,如果大食人真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就不会就在毕国城与我军交战了,有如此多的军力,大可分出部分去乡下劫掠,破坏庄稼,如果是这样......” 这正是孙秀荣所担心的,他想了想,说道:“并波悉林此来,目的是救出齐亚德,在齐亚德还在萨末鞬城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一定会让少数军力,比如两三万与你对峙,剩下的大军会沿着那密水东进......” “还有一种情况”,孙秀荣继说道,“他有十万之众,完全可以牺牲上万人马猛攻你的大营,作为踏上乌浒水北岸后提振士气的法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妨一开始不要出动火炮,先用强弩、弓箭与之对抗,让其看到希望,当真正顶不住的时候在出动火炮” “如果在毕国城附近就让其伤亡严重,他也就会失去救援萨末鞬城的信心,届时,必定会派人与我谈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愿意” “大都护,何不以我的大营为依托,将其部队消耗殆尽?” “不可能,人家可是有十万人马的,整个呼罗珊地区还有几十万,如果没有文书约束,让其不停地过来骚扰,河中地区何时能够稳固下来?” 马璘似乎明白了孙秀荣的意思,“大都护,你的意思是,眼下稳固整个河中地区才是重中之重?” “那是自然,根据初步的了解,安国、康国、史国等河中诸国加起来还有人口接近二十万户,丁口近百万,以前无论是西突厥、突骑施还是大唐都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法子,将其分成一个个小国,故此看起来不太强大” “但这些地方若是合在一起至少能新组建五万人马,我碎叶军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丁口太过单薄,无论是对上大唐......” 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便继续说道:“还是大食,都是人口单薄的一方,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西突厥、突骑施为何疏忽而灭,便是此故,战争,最终消耗的就是丁口,大汉能最终灭亡匈奴,凭的是这个,大唐能够始终睥睨漠北诸部,凭的也是这个!” “我碎叶军虽然战力强大,但终究数量太少,加上需要守卫的疆土太过辽阔,一着不慎,就有满盘皆输之虞,每一步都必须走好啊” ...... 随着马璘的到来,孙秀荣也小小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短时的,一想到暗处隐藏的力量,他只得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歼灭哈桑的残余力量后,他让苏哈带着天山营、热海营、拔汗那军镇守那色波,而自己则带着博格达营以及新近抽调到这里、缺了一个轻兵营的歌舒营继续围困萨末鞬城。 至于萨哈、黑夫的府兵营,则被分散到乞史城、阿滥谧城、东安国、何国等地。 战事进行到这里时,他们似乎都忘了所谓昭武诸国里还有两个最强大的国度。 石国和拔汗那国。 拔汗那国自然不用多说了,随着其王子窦薛裕与碎叶军一同战斗,该国已经至少在碎叶军与大唐之间会保持中立了。 但石国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 难道孙秀荣就不想从石国抽调兵马来协助他防御河中吗? ...... 俱战提,位于药杀水流出拔汗那盆地后的峡谷处,其北面是库拉明山,南面是波悉山,河水在此地都是在一条长约百里的峡谷里流淌着,流出峡谷后才折向北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此时,在这条峡谷的南面,原本是昭武大国东曹国的领地,都城就在俱战提和南面的东曹城(后世伊斯塔拉夫尚)来回变换,后来东曹国被石国征服,东曹国也成了石国王族的封地。 前碎叶军军官、祆教的明力使者哥舒迷奴成了石国国王的二女婿后,由于手下有一支完全按照碎叶军的规制打造的军队,战力强横,石国国王便将其封为东曹国国王,统管吉扎克东曹城俱战提这个三角地带。 不过石国国王莫贺咄显然是留了一手,吉扎克、东曹城虽然名义上是哥舒迷奴的领地,但实际上还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哥舒迷奴真正能够掌控的也就是俱战提城附近的区域。 也就是后世峡谷西端到东端附近以及南边大约几百万亩的土地。 峡谷的西端,也就是后世贝科博德城,此时也有一处小城,掌握在莫贺咄的侄子手里,故此,哥舒迷奴真正能有效掌控的就是俱战提以南的土地。 不过这块土地也不赖,首先他是商路要道,从拔汗那出发到昭武诸国,必须经过俱战提,哥舒迷奴自然能从中得到不少商税,再者,在俱战提以南,是一大片长约六十里,宽约二十里的绿洲平原,有农田超过百万亩,加上两侧山上都是上好的草场,也能饲养马匹。 故此,此地虽小,却是形胜之地。 于是,哥舒迷奴一般情形下并非住在吉扎克或东曹城,大多是住在俱战提。 第二十七章俱战提(中) 此时的俱战提并不像后世那座大城就建在药杀水河边的现代城市,古时候由于缺乏对洪水的抵御能力,城池虽然要依山傍水,但绝对不会就建在河边,除非那是一条不是发源于大山的普通河流。 药杀水发源于雪山,春夏之际河水会猛涨一二十米,若是遇到一个罕见的、大雪封山的冬季,等到春夏之际河水还会涨到五十米以上。 此时的俱战提城池设在药杀水南面一处长约七里,宽约三里的小山坡上,这里的地势明显比周围高出一些,大约在八十米左右,此时的山上植被茂盛,一到春夏便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俱战提城便设在此处,若是按照周长,此城的面积还大过萨末鞬城、柘折城、阿滥谧城,但由于此地是拔汗那、石国、大食国反复争夺的地方,到此时时,俱战提阔达二十里的外城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如今只剩下内城。 内城只有大约八里,原本是东曹国国王的行宫,此时就成了城池的全部了。 若不是有碎叶军的介入,石国此时的地位超卓,几乎是碎叶军的盟国,高仙芝自然只得按下破了此国大肆劫掠的心思,也就没了怛罗斯之战。 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五识匿国,收复乌浒水上游以北的土地后,大食人只得放弃俱战提,让石国凭空得了便宜。 虽然只是内城,不过方圆八里的城堡依旧在整个河中诸国里位居前列,以前东曹国的王宫、大食人前呼罗珊总督易卜拉欣行宫之一自然成了如今的东曹国国王、石国二女婿哥舒迷奴的府邸。 说来也奇怪,哥舒迷奴娶了金丝凯亚后,原本是住在吉扎克的,不过在金丝凯亚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后,便带着儿女单独居住在吉扎克,而哥舒迷奴却长期居住在俱战提,但两人之间还是相安无事。 在俱战提附近的山上,盛产一种黄褐色的石头,哥舒迷奴入主该城后,立即将原来只有两丈高的内城墙用这种切割的整整齐齐的石头加高到三丈,并堵塞了南北两座城门,只留下东、西两座,并仿效大唐在城池的四角、每一段城墙的正中修建了敌楼,也就是能够藏兵、战斗的地方。 俱战提城下面,广阔的绿洲平地上,有大约五十万亩农地,两岸的山上还有大约十倍于此的草场,哥舒迷奴出自碎叶军,自然懂得孙秀荣那一套。 占住俱战提后,他立即将城池周围的农户无论是是不是奴户,每一户全部分足五十亩农田,无非是根据身份的不同,上缴的赋税不同罢了,比如如果是奴户,则需要上缴六成赋税,如果是平民,则只需要上缴四成赋税。 无论如何,这样的措施都比以前的石国、东曹国、大食国都强得多,就算是奴户,有了五十亩土地,虽然要上缴高达六成的赋税,不过由于土地多,依旧能养活一大家子。 至于平民,这生活就更好了。 于是,周围大约一万户农户,以及大约五千牧户对于他这位新上任的东曹国国王那是打心里感激的。 不过他这一套在俱战提以外的地方是行不通,故此,他长期住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由于他这套措施,他在俱战提安若泰山。 加入碎叶军后,哥舒迷奴到过龟兹镇、疏勒镇,见过被唐人改建过的城池,他自然没有能力修建那样宽阔、高大的城池,不过在城墙上,两米的宽度还是有的,也设置了类似大唐城堡女墙那样用来防御、射击的设施。 城墙加高到三丈后,俱战提就成了真正易守难攻之地了。 还有一宗,自从大食国占据那密水、独莫水流域后,大量的祆教徒被杀,自然有不少人越过波悉山(康国与史国之间的山脉)来到石国。 此时,在祆教内部,除了史泰染缅的妙火使者身份,便是他这位明力使者了,而妙风使者是前康国国王咄曷,已经被齐亚德杀了。 剩余的妙水使者、清气使者都藏在暗处,一半教徒并不知晓他们是谁。 当史国被哈桑拿下后,浮在表面,并还有一定根基的使者便是这位明力使者哥舒迷奴了,于是,从康国、史国逃难而来的祆教徒络绎不绝。 这下哥舒迷奴犯难了。 俱战提附近虽有大片的绿洲平原,但地域终究有限,可容不下如此多的人员。 不过从孙秀荣那里明白了农户的重要性后,哥舒迷奴可不想将这些人放跑,他让以前的农户每户拿出二十亩让这些人耕种。 与此同时,他还降低了以前农户的赋税,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统治者虽然嘴里重视“农桑”,实际上并没有多重视,他们依旧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 哥舒迷奴能够做到这样,在祆教徒眼里不啻是圣人般的存在。 随着教徒心目中的祆教总坛乞史城被大食人占据,哥舒迷奴的地位便愈发重要了。 当然了,作为东曹国国王,哥舒迷奴自然无须只能守着公主一人过活,在金丝凯亚之外,他还娶了两名当地贵族的女子,一个是前东曹国王族后裔,一个是附近山上的游牧部族酋长之女。 对外,他从一个剽悍的突厥汉子变成一个大腹便便之人,让石国国王莫贺咄、拔汗那国王窦忠节放松了警惕,这几年,哥舒迷奴趁着这两位国王不注意也侵占了他们不少土地,这两位看在他占住以前大食人总督府的面上,勉强容忍了。 俱战提,王城,地下。 同样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实际上这就是祆教的独特之处了。 像俱战提这样建在山上的城池,虽然利于防洪,还利于防御,但终究不利于取水,故此,此时中亚一带所有的城池的房舍都带着地下室,这样的地下室在敌人出现时就成了藏身之所。 而在平时,它却是取水的地方,隐藏水井的地方。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资格修建藏有水井的地下室,那样的话,真正需要水源的人就不能肆意用水了。 于是,在几百年前,乌孙国、康居国时代就有这样一个规定,凡是奴户者只能在城中指定的水井排队取水,而贵族、平民则可以修建自己的地下室和水井。 于是,奴户多,平民、贵族少就成了千百年来中亚城堡的必然的现象了。 俱战提王宫的地下室距离地下有几十米,有一处旋转石阶蜿蜒而下,到了这个地方,就几乎与河床平齐了,自然可以方便取水。 炎热的夏季,地面上温度温度高企,但这里却阴凉得很。 与所有祆教重要人物藏身之所一样,偌大的地下室只有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像极了祆教此时的处境——追求光明,却一直在与黑暗作斗争,大多数时间黑暗还占据了上风。 为了保持这种状况,他们竟然还设计出了二尊者这样奇葩的制度,在教义的长期灌输下,他们竟然还相信了自己的角色,还沉浸在角色里不能自拔。 “哒哒哒......” 这样潮湿阴冷的地下,依此时的条件,自然做不到完全的防水,在离油灯最远的角落里,明显有水滴不时滴在地上发出的滴答声,让着孤寂、空旷的地下愈发显得诡异。 油灯的对角,略微有些灯光。 一个黑影藏在黑暗里,勉强能看得出是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人,身材高大肥硕,正是哥舒迷奴! 黑暗里的人手里拿着一卷东西,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自然不可能是纸张,而是一卷羊皮! 在整个祆教里,能够拥有羊皮卷,并向教徒传授教义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光明尊者! 眼下此人也不知是呼罗珊还是霍拉桑,按照常理,此时那位真正的尊者应该起身去呼罗珊了,并以大食教伊玛目的身份出现在大食教徒面前,而以前那色波地区的大伊玛目将接替他在河中地区祆教教主的位置。 这卷羊皮就是他身份的证明。 按照之前尊者的说法,此人应该叫霍拉桑,也就是前那色波伊玛目,眼下却成了如假包换的祆教教主,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俱战提,并将自己的总坛设置在这里,连如今在河中一带占据明显优势的孙秀荣也瞒过了,显示了祆教并非表面上那样羸弱。 而霍拉桑从一个大食教的大伊玛目摇身一变为祆教教主,放在一般人眼里,那是在是匪夷所思。 就连孙秀荣也不敢相信,当那位尊者向他叙说了此事后,他自然是半信半疑,最终也没有理会太多,潜意识里自然是认为他们绝对不会成功。 但他若是见到眼下这一幕,便只能心悦诚服了。 一个真正神秘的宗教,流行世上几千年,自有其独到之处,想要其彻底稍弱,只能等到科学昌明时才行,而此时,离那个时候还差得远。 “尊者” 哥舒迷奴虽然外形突然变得肥硕无比,不过其中气十足,加上他身上的“明力使者”头衔本就是教里通过武力来与外界争斗的,长期修习武艺让其实际上并不像其外形看起来那样愚钝。 低沉、浑厚,隐隐有金属闷击之声,让哥舒迷奴的声音十分迷人,也十分摄人。 “明力使者” 新尊者的声音倒是悦耳得多。 “弟子在” “你知道我为何将总坛设在这里?” “弟子愚昧,并不知晓” “也罢,我就讲与你听。迷奴,你可知道你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师尊给我取这个名字时,说是暗黑、破坏的意思,在下愚陋,一直不解其意,在下笃信本教,一直希望惩恶扬善,伸张光明,不知为何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 “呵呵,那你可知光明、黑暗的两面性?” “自然知晓” “那我简单说说吧,若是没有黑暗、混乱、破坏,何来三千年一次的正义之争,而若是没有三千年的轮回,祆教又有什么理由存在?” “尊者的意思是......” “是的,所谓两面性,实际上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在正式教义里,黑暗就是光明,光明就是黑暗,坏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好人,为何?若是没有黑暗,光明也就不存在,若都是坏人,也就没有好人了” “迷奴,真正的含义是破坏王,他是在提醒你,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就是破坏秩序,打破平衡,击碎宁静,当然了,一切以祆教为判断依据” “弟子愚陋......” “我知道,所以才将羊皮卷传给你” “尊者,不,师尊!” “迷奴,你听好了,以往只有真正的尊者才有资格拥有羊皮卷修习全部的教义,现在我将此卷赐给你,今后,你在本教的地位只在两人之下......” “两人,还有一人难道是如今的黑暗尊者......” “非也,黑暗尊者,若非本尊唤醒他,他终其一生都会在黑暗中爬行,不过在两尊者之下尚有一人,作为五使者之一,你难道连这个也不知晓?” “师尊,难道是......圣女?” 第二十八章俱战提(下) 哥舒迷奴很快回到了地面上。 在王宫花园的亭子里,他大口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吸着一边却是浮想联翩。 “为何我教中职位高企之人都喜欢待在地下?若是乞史城的地下也就罢了,那里毕竟干燥一些,但大多数地下都是阴冷、潮湿、昏暗之地,若是长期待在这种地方,就算将教主职位给我做我也不愿意” 又想到孙秀荣以前在怛逻斯时对他们的教导。 “宗教,自然是有用的,不过无论什么神都会告诉他的子民,要好好活在当下,若都是苦行僧一般的存在,相信也是违背神的旨意的” “活在当下!”,哥舒迷奴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不禁心有戚戚,不过一想到那人曾经做过的事,面色顿时又阴暗起来,似乎觉得那阴冷、潮湿的地下并没有那么可怕。 不过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当下。 他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快步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 南弓熙在书房里等了很久了。 作为黑夫的长子,而且是昭武营的都虞侯,南弓熙的身份很复杂,虽然孙秀荣对他寄予了厚望,但来到石国之后,并且手下绝大多数少年兵都是祆教徒后,他这个都虞侯发挥的作用很是有限。 于是他也加入了祆教,他的引路人就是哥舒迷奴,有了这一层,哥舒迷奴对他并没有完全排斥。 孙秀荣重回碎叶川后,哥舒迷奴自然不能将以前从怛逻斯过来的昭武营骨干完全摒弃,但也不会全部留用,到了眼下,分别从石国、史国、康国三国招募的昭武营依旧保持着三千人的规模,在孙秀荣回来之前也曾参与与大食人的战斗,以前的骨干牺牲了一些,自然全被哥舒迷奴从三国少年中补充了。 到了眼下,昭武营除了大约三成还是以前的怛逻斯骨干,七成的人都被哥舒迷奴换掉了。 但他依旧让南弓熙保留在都虞侯的位置上。 他知道南弓熙的身份。 就在孙秀荣离开的五年,他让南弓熙娶了俱战提的贵族之女,现在他与他实际上是连襟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完全相信南弓熙,因为他知道孙秀荣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无法企及的。 哥舒迷奴的书房在王宫最外面一抹房舍里,作为昭武营的都虞侯,南弓熙自然可以随便出入,不过也就是他一人而已,虽然哥舒迷奴的“国王”身份殊为可疑,但毕竟是王宫是不是? 南弓熙端坐在书房侧位的软垫上,静静地等着。 他的面色沉静,但眼神的游离还是显示了他当下的心境。 “笃笃笃” 正在神游天外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嘎吱” 房门随即打开了,露出了一张突厥人年轻人的笑脸。 此人叫歌舒晖,哥舒迷奴的亲侄子,是他从纳伦歌舒部中在那五年中拣拔出来的,如今贵为昭武营的副都虞侯兼牙内都都监。 牙内都实际上是哥舒迷奴对仁勇都的校正,因为在大唐,部分地方作为大官、大将用来管束内部人员以及办理私事的机构的正式名字就叫牙内都,而仁勇都自然是不伦不类的。 一见到此人,南弓熙游离的眼神立时不见了,他从哥舒迷奴这几年给他的荣华富贵中挣脱出来了。 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始终得不到哥舒迷奴真正的信任,眼前这位歌舒晖就是明证。 “都尉叫你去大厅” 南弓熙点点头,作为哥舒迷奴的书房,又与孙秀荣的不同,孙秀荣的真是用来读书、批示、会客的地方,但哥舒迷奴的书房无非是一间接待室而已,否则也不会让南弓熙一个人先进来。 所谓大厅,却是一间高约三丈,长约十丈,阔约四丈,用黄金、白银、瑟瑟石装点起来的大厅,这次是东曹国国王会客之所。 在中亚诸国,凡是同时靠山、靠水的地方,很少没有银矿和瑟瑟石矿的,俱战提附近更是得天独厚,银矿还伴随着金矿,加上瑟瑟石,哥舒迷奴没有任何理由不将自己的王宫装点得富丽堂皇一些。 回到大厅后,看着如此美轮美奂的大厅,哥舒迷奴更加相信了孙秀荣的判断。 与所有的这个时代的国王一样,哥舒迷奴远远坐在一端的高处,南弓熙则坐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下面。 “听说你有事?” 哥舒迷奴的声音在大厅里就不像在地下那么沉闷了,虽然还是浑厚无比,但多了一丝悦耳。 “是的,是高仙芝派来的,那人叫李嗣业,据说也是出自高仙芝的牙内都” “哦” “他还在浮桥驿” 在俱战提东面的药杀水上,有一处大型沙州,有这处沙州的存在,哥舒迷奴便在两侧修建了两处浮桥,而在靠近俱战提的这一侧则是一间大型的驿站,若是从拔汗那那边、沿着药杀水北岸过来的人想要去俱战提,就必须先住进这间驿馆,登记后方能进入俱战提。 这一切,哥舒迷奴都是从碎叶军那里学来的。 由于俱战提的特殊位置,这样的驿站一共有三处,除了浮桥驿,在药杀水南岸还有一处,在峡谷的西端有一处。 “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哥舒迷奴单独接见了李嗣业。 时至今日,李嗣业也成长为高仙芝手下的一员悍将,超过两米的身材,一身正六品武官的夏季袍服,让他显得愈发高大雄壮,眼下他已经正式接替田珍担任安西、高昌五镇的陌刀将,声望已不在五镇镇守使之下。 哥舒迷奴一见到李嗣业,眼神也不禁大亮。 以前在碎叶军时,哥舒迷奴就以身材高大、勇武著称,不过与眼前这位比较起来又差了一些,何况三十岁的李嗣业身材挺拔,当他站立在大厅中央时,完全称得上一个“渊渟岳峙”,再配上一蓬极为浓密、喷张的络腮胡子,让其形象更为突出。 高仙芝让李嗣业出使东曹国,而不是段秀实或者郭曜,自然是有其考量的。 哥舒迷奴的来历他一清二楚,对于这样的地方,他并没有按照惯常天朝上国对待藩属国那样的态度行事,而是颇为讲究。 虽然他知晓哥舒迷奴出身碎叶军,但他眼下毕竟贵为东曹国国王,还是昭武大国石国的女婿,在高仙芝眼里,他终究是一个武夫罢了,胡人怀威不怀德,在高仙芝心目中永远如此,这也是他担任安西节度使后不停地四处挑拨、征战的唯一理由,贪婪不过是表象罢了。 于是,将高大孔武的李嗣业派到这里来,自然也有威慑的成分。 还别说,他这一套还真管用了。 一见到李嗣业,哥舒迷奴顿时想到了大唐,那个疆域辽阔,国富民强,军力超卓的大唐,在他眼里,孙秀荣几次打败大唐莫不是占了投机取巧的便宜,两军拉开阵势,硬桥硬马作战,估计唐军的赢面还大一些。 于是,他让李嗣业坐得更近了一些,离他只有一丈远。 “国王” “将军” “......”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便用唐语无碍地交谈起来,交谈过后,哥舒迷奴愈发对这位唐将敬重起来,此人不仅身材魁伟,还十分健谈,并不是一个单纯武夫那么简单,果然是出身于安西跳荡营的将领。 “哥舒迷奴听旨!” 李嗣业的声音更加浑厚,交谈中,他突然大喊起来,一开始自然让哥舒迷奴吓了一跳,不过他终究是在碎叶军里历练过的,见过鱼朝恩等人的架势,略一犹豫便朝着东方跪下了。 “......,查拔汗那国国王窦忠节无臣子礼,狂悖犯上,责令安西大都护府、节度使高仙芝查明后酌情处置......” “先将拔汗那国一分为三,以药杀水为界,以北依旧归窦忠节管辖,降窦忠节顺义王为顺义公,查明窦忠节第三子对大唐忠诚恭敬,恪守臣节,统辖药杀水以南土地,封其为奉义公” “查明窦忠节次子屡次挑唆乃父犯上作乱,罪不可赦,赐死,将其所辖浩罕城及附近土地划入东曹国......” 哥舒迷奴一听不禁大喜,若是将浩罕及其附近领土纳入进来,他的国土、国民都会增加三倍以上! “查东曹国国王哥舒迷奴晓畅军事,恪守臣节,知尊大唐,特封为遵义王,右神武大将军......” 哥舒迷奴有些激动了,孙秀荣威名赫赫,不过时下头上还顶着国公的名爵,并没有封王,眼下自己不禁多出来一大块土地,还封了王爵! 不过他也是久在碎叶军历练之人,很快就察觉事情的关窍。 “咳咳,上使,大唐天军是否已经进到拔汗那来了?” “那是自然,圣旨已经抵达拔汗那城、西鞬城,我的五千精锐已经占据浩罕城!” (拔汗那城,后世费尔干纳盆地费尔干纳市) “那统领是......” “自然是大都护、节度使亲至!” 哥舒迷奴的眼神顿时再次亮了起来,他是知晓安西军将的作风的,眼下既然是高仙芝亲至,肯定是拔汗那国国王窦忠节的第三子,也就是镇守拔汗那城的那位为了争夺王位,提前向高仙芝示好,就如同在突骑施内乱里莫贺达干向盖嘉运示好一样。 有了这个接借口,大唐自然光明正大介入拔汗那内部事务。 至于为何让自己也分到一部分拔汗那国的领土,哥舒迷奴也心知肚明。 果然,李嗣业在宣读完圣旨后,小声说道:“对于大王与孙秀荣的过节,节度使早已知之,时常也暗自为大王不平,眼下圣旨已到,大王自可伸张自如,大展拳脚了” “......” 第二十九章 并波悉林的抉择 木鹿城。 得知哈桑全军覆没,齐亚德被围萨末鞬城已经一个月了。 房舍里,笼罩在黑袍里的并波悉林左手微微有些颤抖,那只手瘦长白皙,青筋直冒,在听匍匐在他面前的那人汇报时,他一直紧紧抓着镶嵌着瑟瑟石的一柄重达五斤的大马士革弯刀。 那人叫哈西姆,在呼罗珊总督府各级官员的序列里身份最为特殊,他既是并波悉林的亲传弟子,还是整个总督府的书记官,大军出动时又是他的粮草辎重官,实际上由于黑衣大食几乎是并波悉林一人打下来的,此人又是他的大管家。 并波悉林虽然只是呼罗珊总督,也就是东波斯总督,不过由于就是从他开始在波斯地区采取了模糊波斯人与大食人的界限,还极力在模糊什叶派、逊尼派以及其它宗教的派别纷争,导致他在整个波斯地区都有偌大的威望。 对于这一节,如今的黑衣大食哈里发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继续让他做大,前不久哈里发派人来询问他是否有意去埃及担任总督,自然被他一口回绝了。 哈里发也无奈,因为并波悉林手中掌握着整个黑衣大食六成以上的军力,他完全不敢硬着来。 但他也不是毫无作为,在以前的波斯,最重要的城市自然不是木鹿城,而是伊斯法罕,虽然在大食人的进攻中这座城市彻底毁掉了,但它的象征意义一直存在。 并波悉林崛起后,伊斯法罕便成了一个分界线,以北的区域实际上掌握在并波悉林手里,以南的区域自然掌握在哈里发手里。 而在伊斯法罕以北,靠近里海的地方,原本有一个隶属于波斯的国度,叫陀拔思单,占据着里海南岸以及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部分区域,都城叫娑里,就是后世的萨里。 陀拔思单靠近高加索地区,那里与波斯不同,是基督徒与祆教徒并重的地方,在陀拔思单的影响下,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大城夷剌(德黑兰)也有不少基督徒存在。 并波悉林在呼罗珊策动大起义后,带着大军向西、向南横扫,将白衣大食设在波斯各地城堡里财富搜剿一空,否则他也不能单单凭借一个呼罗珊汇聚起几十万大军。 在波斯内部,并波悉林由于自己就是波斯人,自然不会采取像在河中那样激烈的措施,而是采取了相对缓和的宗教和解措施,当然了,波斯原本的宗教祆教不在此列,那是影响国本的东西,不过对于天主教、景教他却网开一面。 由于这个原因,他在陀拔思单地区有众多的拥趸。 但问题是,厄尔布尔士山以北的里海沿岸地区依旧有国王存在,在几年前还跑到安西请求大唐支援其抗击大食人,最后其国王忽鲁汗被大唐册封为归信王,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高仙芝收复了五识匿国,黑衣大食崛起后只是占据了陀拔思单国在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区域,以北的地区并没有侵入。 以前,陀拔思单设在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总督、大将是一个叫辛巴德的天主教徒,总督府就设在夷剌,也就是后世的德黑兰,辛巴德投降并波悉林后,得到了他的优待,让他继续在夷剌管辖大量的什叶派大食教徒以及众多的天主教徒。 并波悉林对辛巴德的信任还在一众逊尼派信徒之上,而他也将夷剌当成了他的大后方。 自从并波悉林崛起后,一个传说就在波斯大地悄然传开了。 “并波悉林收缴了整个波斯的财产,都藏在夷剌的地下某处” 最近,辛巴德皈依了大食军,确切地说是彻底向并波悉林效忠了,不过像辛巴德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去过麦加,以及黑衣大食的首都泰西封(巴格达),黑衣大食是不会承认他大食教徒身份的,由于眼下战况紧急,辛巴德尚没有机会去那两地,依旧在夷剌驻守。 哈西姆、辛巴德就是并波悉林在失去齐亚德、哈桑之后最为信任的两名手下了。 (这两人也是在并波悉林死后举行大起义反抗哈里发的领袖,后来他们的教派叫胡拉米派) “大伊玛目,图斯城的五万大军已经抵达,异教徒的大军约莫五万在辛巴德的指挥下已经汇聚到阿什哈巴德,正在向木鹿城开进,预计还有二十日才能抵达,您看......” (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 哈西姆年岁与并波悉林差不多,不过在并波悉林面前就像一个刚刚皈依大食教的学生一样,小心翼翼说着话。 并波悉林没有责骂哈西姆,辛巴德的大军是从夷剌出发的,一路走一路汇聚人马,还要押送大量的军饷,这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何况从夷剌到木鹿城有接近两千里,他能在一个月内走到阿什哈巴德就算不错了。 “忽鲁汗那里有什么动静?” “大伊玛目,得到辛巴德在夷剌到沙布尔一带征募士兵后,忽鲁汗自然胆战心惊,根据我们设置在娑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忽鲁汗先后派出了三拨使者,一拨去了花拉子模,一拨去了萨末鞬城,一拨去了安西......” “萨末鞬城?那就是向碎叶军输诚喽?” “是的,不过陀拔思单距离萨末鞬城实在太远,碎叶军就算想有所作为也是鞭长莫及,至于安西......” 并波悉林看见哈西姆面上露出了笑容,知道肯定有好事来了,便罕见地也露出了笑容。 “说吧,我可怜的哈金” (哈金,哈西姆以前的名字,从这名字可以看出他家里以前也是信仰天主教的) 哈西姆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大伊玛目在调侃他,于是赶紧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那位山地之王,可怕的唐将,大唐安西总督高仙芝带领大军抵达了拔汗那,他将拔汗那一分为三,老国王继续占领在我国离开前的领土” “其第三子占据我国以前占据的土地,至于西边的浩罕城则划给了石国女婿,现在的东曹国国王,一个叫做哥舒迷奴的祆教徒” “哦?这里面肯定有讲究,否则,这哥舒迷奴何德何能能从高仙芝手里拿下一块土地?” “自然是的,据说,哥舒迷奴所娶的那位公主在婚前的一个晚上到过碎叶军首领孙秀荣的房间,后来这位公主诞下一子,长得并不像哥舒迷奴,而是像孙秀荣!” “哥舒迷奴本来是孙秀荣安插在石国的一员大将,由于这件事,两人自然有了隔阂,大唐屡次败于碎叶军之手,岂有不了解这一点的,于是......” “这么说,我大食与大唐之间还有可能联络起来?” “很难,那高仙芝吞并拔汗那,并没有走出俱战提的迹象,显然是准备坐山观虎斗的,不过,由于高仙芝的突然出现,多少也会牵制一些孙秀荣的军力” “这么说,无论哪一方取得胜利,高仙芝都不会坐视不理?” “显然是的,一百年前,整个阿姆河流域都是大唐的附属国,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将领,高仙芝若是能通过一战收复整个粟特区域,自然会在大唐名声大噪,进入都城担任大维齐尔也不是没有可能” (维齐尔,宰相) “呵呵,不可能,高仙芝此人虽然军略出众,但贪婪无度,对粟特诸国压榨已久,这样的人不会愿意到都城担惊受怕的,待在边地长期担任总督才是他愿意的” “那我们?” “唉”,并波悉林站了起来,他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嘴角不时在动着,显然是在做激烈的思考。 半晌,他说道:“哈里发已经第二次派人前来询问我是否能去埃及,这一次,更是将利比亚也包括在内,显然是想让我去对付拉赫曼的” (拉赫曼,此时逃到西班牙的白衣大食倭马亚家族的幸存者) “大伊玛目”,此时哈西姆也说话了,“若是将整个北非都然让您来管辖,以您的英明,拉赫曼绝对不是对手,何况你有辛巴德,他可是航海的能手,若再次拒绝,恐怕会引起哈里发的愤怒” (此辛巴德非彼辛巴德,不过此辛巴德来自陀拔思单,该国在里海上的航运业非常发达,辛巴德以前做过陀拔思单的海军将领,故哈西姆有此一说) 并波悉林摆了摆手,“记住,亲爱的哈金,我们的根基是呼罗珊,是波斯,在呼罗珊,有牢牢追随我们的十二部落,有广大的农户,一旦离开了此地,虽有大军在手,终究不太牢靠” “故此,这一次,还是你带兵北上吧,木鹿城离不开我” 哈西姆的眼神先是一亮,接着又黯淡下来。 “大伊玛目,我虽然一直跟着您东征西讨,但毕竟只是在打理后勤事务,若是让我统率大军,恐怕力有未逮......” 并波悉林来到他面前,抓起了他的手,“哈金,不怕,眼下形势非常复杂,经过齐亚德、哈桑这一战,我终于明白为何连山地之王高仙芝都对碎叶军如此忌惮了,他们还有神出鬼没的天雷地火,想要战胜他们谈何容易?” “除非有二十万异教徒归我使用,不过那样的话耗费也太大了。你带着五万大军北上,到了穆国城后先不要渡河,就在岸边展示军力,对对岸的碎叶军进行威慑,然后在那里静等辛巴德的到来” “据说在毕国城,碎叶军只有万余人,一旦辛巴德到来,便让其率先渡河,以极快的速度围住碎叶军,反正都是异教徒,就让其先消耗一阵,等到他们精疲力尽时你再出动” “此时,若是能一举将其歼灭,就继续沿着那密水前进,若依旧不敌,那就意味着需要我出动几十万大军才能做到,在那样的情形下,你赶紧派出使者与孙秀荣谈判,划定疆界就是了” “亲爱的哈金,哈里发已经对我们的呼罗珊军团立下这么大的功绩有所忌惮了,就算败了也无所谓,反而会让其减少对我们的忌惮” “若是胜利了,我也不要夷剌地区了,将其全部归还给哈里发,以减少其忌惮之心” “还有,我会让赫拉特的军队前进道那色波附近,对你进行声援,当然了,一般情形下,这支部队是不会过河的,主力还是你那一边” 哈西姆心里一凛,赶紧回道:“明白了”。 第三十章 哈里发亲信与普什图大酋 阿卜杜拉.本.优素福有些赢兴阑珊地率领着两万大军抵达了乌浒水南岸。 在那色波以南大约百余里的地方,乌浒水的南岸,有一座乌拉喝城(阿塔穆拉特),原本是大唐设置的旅獒州都督府所在,由于东边的大城但没城(后世泰尔梅兹)控制在大唐手里,乌拉喝城便成了大食国要向北经略那色波、乞史城的重要据点和必经之处。 优素福本是并波悉林设在吐火罗的副总督,哈桑的副手,哈桑一死,优素福自然成了吐火罗总督的不二人选。 不过直到如今,并波悉林并没有将他的名字报到泰西封(巴格达),反而是身在泰西封的哈里发在得知哈桑败绩后派人催促他赶紧任命他。 这是为何? 原因只有一个,优素福是哈里发的人,并波悉林虽然在呼罗珊地区一手遮天,但毕竟不是圣裔之后,还是一个呼罗珊人,连大食人都不是,哈里发自然不会放任他在呼罗珊为所欲为,优素福就是他安插在此地的人员之一。 哈桑的三万大军覆没后,优素福并没有感到丝毫担忧,在整个吐火罗地区,他还有七万人马,虽然都是自带轻武器的轻骑兵,不过足以遮护吐火罗的安危了。 在吐火罗,能够给他带来威胁的也就是乌浒水以北的大唐,但大唐设在识匿五国赛迦申城的军镇只有三千人,能够遮护乌浒水上游北岸之地就不错了,远远谈不上威胁吐火罗诸国。 得到并波悉林让他带着两万大军北上在乌拉喝城附近威慑碎叶军后,优素福非常不满。 此时的他自然知晓了木鹿城在得到南方图斯城五万大军的加强后,大食军的主攻方向肯定就是在穆国、毕国方向了,自己这里只是佯动而已。 不过,当他探知以前的小史国都城、之后的大食霍拉桑地区总督府所在的那色波城只有少数碎叶军驻守后,他便起了出其不意夺去那色波,从而立下大功,进而让并波悉林早日让他担任吐火罗总督大位的心思。 何况,他还碰到了从那色波城逃到乌浒水南岸的大伊玛目“普哈丁”。 前面说过,普哈丁在整个呼罗珊地区在宗教上的威望仅次于并波悉林,虽然此时的普哈丁已经李代桃僵,虽然以前在乞史城的祆教教主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不过从优素福见到他的情形来看,这位教主显然与真正的普哈丁至少面目极像,甚至是双胞胎也说不定。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此人对大食教教义、教派极为了解,在优素福面前并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在乌拉喝城的大食教寺庙里,此人的一番话让优素福怦然动心。 “总督,那色波城是我国设在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所在,城里的居民都是心向大食之人,不幸被碎叶军攻下后,除了城里的军卒被碎叶军俘虏、斩杀,居民安然无恙,在那色波城的寺庙附近,还有我的一千能够随时献身的弟子” “总督带着两万大军北上,有我的联络,这些人肯定会趁机作乱,届时总督便全力攻打此城,就算不能夺下此城,也能给碎叶军大量杀伤,此时,再与碎叶军谈判,多半能换回齐亚德......” 此人说到这里时,优素福的眼皮突然动了一下。 其实在他心目中,哈桑、齐亚德全部死了最好,按照哈里发给他的交待,这两人是并波悉林的左膀右臂,还是有数的大将,他们一死,并波悉林的实力必定大减,哈里发真正一统呼罗珊并不是没有希望。 何况,在这两年,最令哈里发恼火的是,虽然是并波悉林带领呼罗珊大军歼灭了白衣大食的军队,并覆灭了倭马亚家族,但其所到之处不知破灭了多少城池,缴获了多少女人和财宝,按照帝国粗略的估算,并波悉林手中的财物估计比眼下泰西封国库里的还多! 这是哈里发不能容忍的,但他现在也无可奈何,只是在不停试探,并不敢采取真正的行动。 一想到可能藏在夷剌(德黑兰)的财宝和女人,优素福的双眼怒火直冒。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连齐亚德、哈桑都败了,我这两万人就能击败碎叶军?齐亚德、哈桑手里可是掌握着呼罗珊地区最精锐的力量” 于是他看着此人说道:“大伊玛目,不是我胆怯,而是不能,齐亚德、哈桑,都是呼罗珊的名将,连他们都败在碎叶军手里,我何德何能能够战而胜之?何况,总督大人明令我只在乌拉喝城附近佯动而已,如果违令出击,无论胜败都会受到总督大人的责罚” 说完,他见大伊玛目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便笑道:“大伊玛目自然知道,整个吐火罗地区除了少数人信仰真主,大多数人都是佛教和拜火教的信徒,总督大人一直知晓这一点,他也没强求这里的帕坦人皈依本教,而是将这里作为主要的兵源地,帕坦人大多居住在山谷中,剽悍善战,虽然没有甲胄,但战力也相当可观” “在赫拉特附近,有一个大部族,据说还是以前贵霜帝国王族后裔,我国进入后,他们勉强信仰了大食教,但其私下里还是拜火教的信徒,这一点,哈桑和我都知道,也没有理会” “只有他按时缴纳赋税,并积极出兵为我国作战就行了,按照总督大人的筹划,我大食教的唯一宗旨就是将真主的光辉洒向人间的每一寸地方,途中自然有波折,但既然连拜火教这样的宗教都有三千年一轮回的说法,大食教也等得起” “故此,不停四处征战,加上伊玛目的行动,这个目标一定会实现” “我带来的两万人中,帕坦人就有一半,都是能够在荒漠、山地作战的勇士,首领叫卡里姆,在乌浒水以北直到那色波,有百余里的荒漠,里面有草场和农田,我让卡里姆带着一万轻骑兵深入到北岸,四处袭扰,让碎叶军摸不着头脑” (帕坦人,就是后世普什图人) “这些异教徒,虽然服兵役有些勉强,不过若是有抢劫的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卡里姆的军队是整个吐火罗帕坦人中最大的一支,若是碎叶军将其歼灭了,也正好方便我国控制吐火罗” 此人一听赶紧说道:“总督,既然是这样,不如先让我去见一见他,我会按照本教的方式对帕坦人进行动员” 优素福点点头,“那就有劳大伊玛目了” ...... 几乎所有的在以前祆教寺庙基础上改建的大食教寺庙都差不多,多半保留了藏着地下水井的地下室,乌拉喝城也不例外。 得到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要召见自己的消息,卡里姆不禁有些奇怪。 卡里姆身材匀称,穿着白色棉袍,棉衣镶着金边,棉袍下摆刚过膝盖,露出了里面的长裤,头上戴着的头巾也镶嵌着金色的宝石。 在大食人入侵吐火罗以前,大唐曾在赫拉特南边设置了波斯都督府,由落难至此的波斯国王担任都督,而身为帕坦人最大一支的卡里姆家族以前与波斯王室的关系颇佳,都督府成立后,帕坦人自然又成了都督府最大的兵力来源。 不过都督府疏忽而灭,前波斯王族全部覆灭,帕坦人自然又投靠了大食人。 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波斯、大食、大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吐火罗不像河中,城堡、人口都聚集在绿洲地带,容易征服,吐火罗大多是山地,想要用武力彻底征服并不容易,故此,所有进入该地区的势力一开始无一例外都采取了羁縻之策。 强悍如大食人,占据吐火罗后,一直到九世纪才敢在此地推广大食教就可见一斑。 无所谓,来去自由。 这是像卡里姆这样的吐火罗大部族酋长普遍的想法。 故此,得知大伊玛目要召见自己,他自然是无不可,不过也没有多少向往之心。 在赫拉特时,他也去过那里的寺庙,不过都是在地上大厅里做礼拜时见过那里的伊玛目,在昏暗的地下见伊玛目他还是头一次。 他自然不会想到平时藏身于羊皮卷堆里的伊玛目会对他不利,只是对为何在地下召见他有所疑惑而已。 “滴答......” 乌拉喝城的地下室与那色波、俱战提一样,都颇深,通过一道盘旋着蜿蜒而下的石阶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的水滴落地的滴答声。 “过来吧” 声音是从一盏昏暗的油灯处传来的。 声音干净、悦耳,令人肃然起敬,令卡里姆有些奇怪的时,此人竟然会帕坦语,说的还很地道。 到了此时,卡里姆终于明白大伊玛目这次召见自己肯定不简单。 带着一些忐忑,又带着些许兴奋,卡里姆慢慢朝油灯踱去,这间地下室同样颇大,卡里姆走了一小会才来到那里。 那人隐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见到卡里姆后立即显出身来。 卡里姆一见不禁大惊失色! 此人他应该见过,但多半在十年以前,或许是在赫拉特,也或许是在乌拉喝城,但他肯定见过,此时的他穿着的却是一身在祆教里位居高位的使者衣服,在昏暗的灯光下,衣服边缘用跳动火焰绣着的图案栩栩如生! 在头顶上,头巾上那颗红中带黄的宝石只有少数人能够佩戴! 更离谱的是,那人手里拿着两块铁片! 见到这块铁皮,卡里姆再无疑惑,他跪了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 “弟子清气使者拜见师尊” 第三十一章 陀拔思单的使者 正在围城的孙秀荣接见了来自里海南岸陀拔思单国的使者。 使者大约三十岁,面目、穿者打扮与此时往来于河中诸国的商户并无二致,下颌没有胡须,上嘴唇留着一抹修剪得很整齐的短须。 “我叫自会罗,唐名拓跋鲁......” 使者说着粟特语,不过与河中一带的粟特语颇有些不同,估计更接近纯正的波斯语。 “拓跋鲁?” 孙秀荣不禁有些好奇,作为一个远方的国度,亲近大唐,取汉名者不少,比如昭武诸国便是明证,但将拓跋作为姓氏他还是头一遭听到。 似乎见到了孙秀荣的疑惑,使者说道:“我国国名叫陀拔思单,按照大唐语言,头两个字正是拓跋,我去过长安,见过圣天子后便被赐姓拓跋......” 孙秀荣笑道:“你到过长安,还见过圣天子,身份肯定不低”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在大都护面前不敢有所隐瞒,我就是陀拔思单国王的嫡长子” 孙秀荣点点头,继续问道:“按说贵国是接受过大唐册封的,你尊贵如此,为何不去安西,甚至长安,反而来到这里见我?” 拓跋鲁先是向东方施了一礼,然后对着孙秀荣说道:“我国还是极为感激大唐及其圣天子的,若不是有大唐的恩德,大食人早就越过厄尔布尔士山灭了我国” “不过大唐疆域太广,最近的安西还在千里之外,距离陀拔思单更是几千里,大都护是大唐的大都护,前来拜见大都护也是应当的” 孙秀荣心中已是了然。 “陀拔思单国将其长子派到我这里,显然是对我存了最大的希望,按照此人之前与苏希杰接触后的说法,他们还向安西、火寻国派出了使者,但还是将最尊贵的王子派到了这里,斑斑情形不言自喻” 便说道:“大食人在夷剌征兵的消息,本都护也有所耳闻,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并不是对着贵国去的,而是对着我来的,眼下呼罗珊大将齐亚德被困在萨末鞬城,他们只有纠集大军前来攻击我军才有可能救出他” 拓跋鲁说道:“那大都护为何不放齐亚德离开,从而让大食军撤退?” 孙秀荣摇摇头,“我军先后在萨末鞬城、乞史城、那色波城消灭大食军好几万,大食人岂有这么轻易罢休的?何况萨末鞬城城池高大坚固,城里粮草丰裕,坚持个一年也不成问题” “在此之前,大食人自然想通过战争来救出齐亚德,再不济,也会要对我军大量杀伤后谈判救出他,岂有不战而退的?” 拓跋鲁欲言又止,孙秀荣笑道:“你在路上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拓跋鲁点点头,“是的,听说并波悉林在木鹿城已经汇聚了十万大军,而他设在夷剌的大将辛巴德也征募了近十万,眼下正向东赶来,他们聚到一起就是二十万” “二十万啊” 拓跋鲁的面色突然变了,显然这个数字吓到了他。 孙秀荣却不为所动,他说道:“呼罗珊,包括夷剌、沙布尔等地,都是旱地为主,能出产多少粮食,大食人先是派出了六万大军,此时尚有河中诸国接济粮草,不过从木鹿城、夷剌过来,肯定要消耗自己的粮食” (夷剌,德黑兰;沙布尔,达姆甘) “二十万人,加上马匹、拉粮草的牲畜,这粮草的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再者,夷剌距离木鹿城几千里,而眼下木鹿城的大军已经抵达穆国城,辛巴德的部队几时能到还是一个未知数” “辛巴德的十万大军一路向东,肯定是将沿途大食国库存的粮食征集一空,就算他能平安抵达穆国城,若是战败了,整个夷剌到阿什哈巴德地区至少三年时间没有办法再为大食国提供粮食和民夫” “至于木鹿城的大军,眼下他们还在乌浒水岸边逡巡,显然还是在等辛巴德的部队,真是可笑,本都护在毕国城的军队才万余人,穆国城的大食军却有接近十万,竟然还要等辛巴德的军队......” 拓跋鲁眼里却露出一丝异样,他说道:“大都护不了解大食人的做法,从夷剌到阿什哈巴德,有大量的天主教徒、拜火教徒,对于大食人来说,但凡遇到劲敌或坚固的城池,多半会让他们眼中的异教徒先上,等到异教徒将敌人消耗得差不多后自己的精锐才上,就是这样的手段,他们才攻占了整个波斯!” 孙秀荣心里一凛,他虽然有所估量,但却没有想这么细。 拓跋鲁接着说道:“按照日程来看,辛巴德的部队应该快到了,等他一到,大食人必定会让辛巴德的异教徒大军先上,大都护的军队虽然精悍,不过在十万人的轮番攻击下终有疲累的时候......”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道:“听商人说,两年前夷剌还是贵国的领土?” 拓跋鲁点点头,“是的,我国领土本就在厄尔布尔士山南北,北面利于耕种,南面利于放牧,辛巴德曾担任过我国海军将领,后来调到夷剌担任总督,黑衣大食崛起后,他在并波悉林的劝说下投降了,不过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这样的人并波悉林还让他担任大区的总督?” “这就是并波悉林的厉害了,此人在起事之前,便在夷剌到呼罗珊宣布宗教和解之策,他除了精通大食教,对祆教、天主教都很精通,口舌又极为便利,在起事之前就在除了倭马亚家族之外的将领、民户里颇有声望” “辛巴德就是在那时被他说服了的,当时并波悉林还让他以天主教徒的身份继续掌管夷剌,当然了,他设在夷剌的大伊玛目兼任着总督的职位,辛巴德只是副总督,但执掌大权的还是辛巴德” 孙秀荣摇摇头,“我不相信,并波悉林竟然有如此魅力,让一个异教徒掌管他的大后方?辛巴德与他之间肯定还有其它的关系!” 拓跋鲁说道:“大都护说的不错,辛巴德虽然是天主教徒,但他的妹妹却很早就皈依了大食教,并波悉林在夷剌传教期间就娶了她......” “原来如此”,孙秀荣点点头,“你如此熟悉辛巴德,想必有了如何对付他的想法了,不妨说来听听” “大都护,有一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 “关于辛巴德?”,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让我猜猜,以大食占尽波斯之威,连高加索地区都被他们拿下了,岂有不将贵国这处里海南岸之地一并拿下来的?不要同我说大食人畏惧大唐,不敢侵略大唐的附属国这样的谎话” “拔汗那,一直是大唐的藩属,还是最为亲密的藩属国,在黑衣大食之前,还是被白衣大食侵吞了一半土地,吐火罗诸国,本也是大唐的附庸国,还不是被大食侵占了?” “如此说来,辛巴德是在贵国授意下投降并波悉林的?抑或他自己也是这样向贵国建议的?” 拓跋鲁暗自佩服,点头说道:“大都护果然明察秋毫,此事确实是辛巴德建议的,当时以我国之力,是无法独自面对大食国的,但并波悉林此人为了稳住呼罗珊、夷剌地区,不得已接纳了辛巴德,而辛巴德在军略上又确实出众,故此......” 孙秀荣笑道:“我大致明白你准备采取什么策略了,说吧,是不是要着落在辛巴德身上?” 拓跋鲁犹豫了一下,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并波悉林又娶了辛巴德的妹妹,更为关键的是,整个辛巴德家族,除了辛巴德本人,其余人全部皈依了大食教,眼下辛巴德本人的态度如何,连我也不知晓” “大食人成功的关键有两点,一是密如蜂蚁的军队,其中大部分是用来消耗的,二是大量的伊玛目,每到一处,必定将当地最大的祆寺、佛寺在最快的时间里改成大食教寺庙” “他们的庙宇及其壮观,特别是周围四座高入云霄的宣礼塔,整座城池的人都能见到,特别是夜晚,宣礼塔顶的火焰昼夜不息,白日礼拜时音乐声可传遍城池每一处角落” “于是,潜移默化间,整座城池的人都会不经意间受到他的影响,当信徒在广场上齐声礼拜时,周围的人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原本在夷剌到布沙尔一带,信仰大食教、天主教、祆教的差不多,但并波悉林入主后,信仰祆教的人已经没有踪影了,至少在明面上看不到了,信仰天主教的在大食人金钱、土地、美女、地位的诱惑下也有不少皈依了大食教” “至于一般民众,在宗教税和兵役的影响下,也有大量的人皈依了此教” 孙秀荣点点头,“我不管这么多,就问一句,你有多大把握说服辛巴德?” 拓跋鲁说道:“不是我有多大把握说服辛巴德,以我粗陋的见解,宗教,固然重要,但那是对于大多数普通民户来说的,对于拥有权势者,权势,本是就是一种宗教,一旦拥有它多半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孙秀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暗忖:“此人在历史上寂寂无名,为何能说出这么一番颇有见解的话来?嗯,多半是里海附近,萨满教、祆教、大食军、天主教并立,他身在其中,多少有些感悟而已” 拓跋鲁继续说道:“于是,就要看大都护的碎叶军是否有能力让并波悉林的大军在短时间内屈服......” 虽然孙秀荣想说些慷慨激昂的话,但在面临密如蜂蚁,数量高达二十万的大食军面前也有些沉默了。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苏希杰的声音。 “大都护,有来自吐火罗的部族使者想要见你” “吐火罗?”,孙秀荣有些疑惑,随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朝着拓跋鲁笑道:“恐怕我等的机会来了” 第三十二章 毕国城之战(上) 没多久,有消息从那色波传来,先后传到了乌拉喝城、穆国城。 先是乌拉喝城(阿塔穆拉特)的优素福接到了他手下帕坦人大将卡里姆从那色波传来的消息。 “总督大人,估计是碎叶军知晓了大食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也得知了我们的援军数量庞大,他们胆战心惊之下便不准备长期围城了,将那色波城的一个碎叶军营调到了萨末鞬城,准备尽快拿下此城,劫掠后然后北窜” “故此那色波城守军不多,在下的帕坦军抵达乌浒水北岸后,他们完全没有反应,我们在那色波城附近的庄园里劫掠一番后便围住了该城,又派轻骑去乞史城附近袭扰,敌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总督大人示下” 优素福一开始接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怀疑帕坦人与碎叶军勾结起来了。 他这个怀疑不是没有原因的。 帕坦人大部分是贵霜帝国王族所在的部族后裔,大唐占据吐火罗后,先后在各地设置了都督府多处,最远的还在赫拉特以南七百里的疾陵城(伊朗东部城市扎博勒,大唐在此地设置波斯都督府),吐火罗各部中,尤以前贵霜帝国王族后裔所在的帕坦部落最为强大。 帕坦部落中,尤以赫拉特附近的卡里姆家族最为强大。 但无论是在哪个都督府,那里的帕坦人据说是因为大月氏嫡系后裔的缘故,颇受大唐青睐,与大唐关系甚佳,卡里姆家族以前信仰佛教,后来又改为祆教,并没有主动皈依大食教的迹象,如果他与碎叶军勾结起来暗中与大食不利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碎叶军名义上是大唐的都护府,实际上是独立的势力,形势几与呼罗珊总督辖区与大食帝国仿佛,何况,碎叶军多次与唐军交战,说是大唐的辖境,恐怕敌境还多一些。 想通这一点,优素福豁然开朗。 “按照并波悉林的布置,在穆国城附近就有近十万大军,而正在阿什哈巴德赶过来的异教徒大军也有十万之多,这样的军力,又是新兴的国度,任谁也会胆战心惊吧” 于是,他决定全军出动,增援卡里姆! 小心翼翼越过乌浒水后,优素福带着大军沿着通往那色波的道路以正常的速度行进着。 在他的两万大军里,除了帕坦人的一万人,剩下的都是已经皈依了大食教,并通过了各地伊玛目考验的部族骑兵,还都是非贵霜王族后裔的部落,虽然战力与帕坦人相差无几,不过装备还是略好一些。 原本在乌拉喝城以北的乌浒水北岸也有一些农田和草场的,不过在黑衣大食崛起,并先后与大唐、碎叶军交战后,这里的农户、牧户早就跑了。 于是,优素福见到的都是一片荒野。 半日后,优素福又接到了一个令他又惊又喜的消息。 “总督大人,大喜,卡里姆的军队出其不意攻下了那色波城!” 优素福赶紧问报讯的人,“是如何拿下的?” 那人答道:“碎叶军攻打萨末鞬城甚急,便将那色波城最后一支正规军也调走了,此后城里只剩下千余拔汗那军,卡里姆大人得知后便发动了进攻,在损失了大约三千人后一举拿下了此城!” 优素福此时还是将信将疑,不过他倒是让大军加快了步伐,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那色波城! 甫一抵近那色波城,城中那四座高大的宣礼塔便赫然跃入眼中,黄昏时分大食军祷告的声音随即传来,他嗅了嗅鼻子,空气中还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此时,他终于放下了戒心,在卡里姆的亲自带领下带着大军进入到了城内。 城内,大街上,匍匐着大量的大食教徒,一个个都眼含泪花,似乎对于优素福的到来期盼已久了,优素福也是百感交集,一边噙着泪水,一边不停招手示意。 卡里姆说道:“在前总督府的旁边,就是军营,本就是按照一万人的规模来设置的,在下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请大人入驻” 优素福此时残存的最后一点戒心也消失了。 他看着卡里姆说道:“你做的好,我会对并波悉林大伊玛目呈报你的功绩的,别的不说,单论收复那色波城就是奇功一件” 当晚,优素福的人马便进驻到总督府旁的大营里,一顿山吃海喝之后全部进入到了梦乡。 ...... 西边,穆国城(土库曼纳巴德),得知优素福收复那色波城后,还在等待辛巴德的哈西姆怦然心动了。 “辛巴德距离这里还有大约五日的路程,照这个架势下去,若是碎叶军击破萨末鞬城,杀了齐亚德以及大**锐,我这次的作战就算是失败了,一定要赶在碎叶军拿下萨末鞬城之前与毕国城的碎叶军交战,若是能抓到碎叶军的俘虏就好说了” “东边那可恨的优素福竟然拿下了那色波城,还俘虏了几百拔汗那军!此人是哈里发的亲信,若是他做主与萨末鞬城的我说一句提前达成了协议,我今后还如何在大伊玛目前行走?” 于是,他不顾其他人的劝阻,立即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越过乌浒水,不到半日就抵达毕国城下。 面对着城墙高大的毕国城,哈西姆选择先攻打城外三座大营。 他只留下一万全部由并波悉林弟子组成的精锐士兵留在自己身边,然后让剩余九万人,以三万人为一个大营,一万人留守、警戒,另外两万人以四千人为一个小营,一共五个小营,同时向每一座大营四周展开攻击! 按照哈西姆的估计,自己所带的全部是来自呼罗珊本地、极度忠于并波悉林的子弟兵,虽然甲胄、武备并没有齐亚德、哈桑带领的军队齐全,但胜在悍勇无畏,一个小营四千人,对着敌营每一面就是千人,在这个时代,一千人至少能坚持半日。 然后下午由另外一个小营上,如此周而复始,三日内,必定拿下城外大营! 如果敌人从安国、何国等地过来救援,每个大营还有一万人迎战,敌人军力不多,如此安排完全是万无一失! (话说历史上怛罗斯之战的大食人就是这么作战的,不过在唐军弓弩的打击下几乎都是铩羽而归) ...... 看着营外潮水般涌过来的敌军,品字形三座大营靠近毕国城那座大营的正中央的高台上,正在观察的马璘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抵达河中也有一段时间里,却被孙秀荣严令窝在大营不要出动,这几日可把他闷坏了,不过大食人不来则已,一来就有这么多人马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幸亏此时的碎叶军已经有了火器,否则,完全以弓弩、刀枪与敌人作战的话,绝对支撑不到三日。 哈西姆虽然是文官出身,但他长期为并波悉林打理辎重,多少懂得一些军事,他也听过碎叶军的天雷地火,虽然并不在乎呼罗珊子弟兵的性命,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上天堂也是一件幸事。 但他还是让冲在最前面的人配备好了盾牌,与寻常将领在盾牌兵后面布置勇士不同,哈西姆还多了一手,他让战力最弱的人跟在盾牌兵后面,准备这些人消耗碎叶军一阵子后,最悍勇的人再上。 若是他在怛逻斯指挥作战,没准会比齐亚德还强一些,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碎叶军! 这次马璘带来的饶乐营、博格拉营、怛逻斯营都是久经战阵的营头,但饶是如此,如果让对手抵近作战的话,也不一定打得过十倍于己的敌人,当敌人抵近大约五十丈范围时,大营四面的火炮开始怒吼了! 这一拨火炮自然是为了破坏敌人的盾牌以及瓦解他们准备凭着盾牌抵近大营面前的心思。 依着碎叶军此时对大食教的了解,与漠北部族相比,他们悍勇不如,与唐军相比,严整又比不上,但胜在不怕死,战况最为惨烈时,也只是略有迟缓,但依旧会不顾伤亡地往前冲。 果然,见到己方的盾牌在敌人火炮下面根本不起作用后,在队中随军的伊玛目的大声呼喊下,大食军干脆放弃了盾牌,一窝蜂地朝着营墙冲过来! 这正中了碎叶军的下怀。 前面说过,马璘虽然只带来三个营头,不过没一个营头都是按照博格达营的标准配置的,有八百辆偏厢车,四十门火炮,足够满负荷作战两个月! 刚才发射的第一拨火炮中,每一面都是五门装填了实心弹的,这一次则全部都是散弹! 五门散弹火炮,其形成的扇形弹幕几乎能将正面营墙对面的空地完全遮护,一刹那就将拼命跑过来的大食军全部包裹,带着大食人不熟悉硝烟味道的黄褐色弹幕过后,原本大营正面厚厚一层的敌人猛地少了一层! 敌人阵营中的一个穿着黑袍的伊玛目也被击中了,不过他在死前还大喊了一声。 “天堂就在眼前!” 这话一响起,没有被散弹集中还呆立在当场的大食军又跑了起来! 这一次,迎接他们的是大片大片扔出来的震天雷! 震天雷炸过之后,效果自然没有散弹那样厉害,但依旧让原本簇拥在一起的敌人分成了一个个小队伍。 此时,碎叶军的强弩、弓箭开始射击了! 而勉强跑到营墙面前的敌人自然受到了碎叶军长枪手毫不留情的刺杀,此时,十门火炮再次装填完毕。 新一轮金属风暴过后,每一面的敌人虽然还有许多,不过都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了,连伊玛目的大声呼喊也没用了。 这是作为大食教忠实信徒哈西姆所不能容忍的,他能容忍异教徒甚至刚刚皈依本教不久者的怯懦,但对于呼罗珊子弟绝对不能容忍。 他让留守的万人里面的骑兵最为监视兵靠了上去。 “哈西姆大人说了,若还是畏惧不前,不但上不了天堂,家里也会遭到谴责!” 第三十二章 毕国城之战(中) 就这样,呼罗珊青壮前赴后继,冒着在这个世界上独树一帜的炮火、震天雷、弩箭的三重打击,连续对毕国城外的三座碎叶军大营进行了三日的攻击! 碎叶军堪堪抗住了大食军的攻击,第三日尤其凶险,似乎敌人发现了他们火炮的间隔时间,在第三日改变了作战方式,连续两个小营跟着,前面那个小营甘愿作为炮灰在前面掩护,坚持到碎叶军炮火停歇时,后面的小营赶紧跟上,他们扑到了大营正前面,又冒着震天雷的打击接近了用草袋子装填土石垒成的营寨。 不过此时的碎叶军与呼罗珊青壮相比,武备强的太多,他们除了强弩营,剩余的营头多半都有弓箭配置,连纯粹的骑兵也有短弩和两石力的强弩加持,在弓箭、弩箭的打击下,最终接近营寨的敌人并不多。 何况,在经历了轮番远程武器打击后,特别是那听起来令人震耳欲聋的火炮打击后,还能坚持到营寨前面的人多半是心神俱疲,加上他们大多数手里只有短刀和长矛,面对着隔了一道矮墙,手里拿着横刀、虎枪、长枪的碎叶军,真正能够攻上营墙的屈指可数。 呼罗珊青壮每一次攻击时,伤亡达到一半后便撤退了,这是哈西姆所允许的,在他看来,如果伤亡了一半还不能攻下营寨,再实施攻击也不会奏效,何况剩下的一半战力也极为堪忧,还不如让生力军上。 三日里,三座大营四周铺满了尸体,情形让人触目惊心,幸亏这些呼罗珊青壮都是大食教徒,还都是并波悉林的子弟兵,他们虽然战死了,不过哈西姆并没有放弃他们,一到晚上,双方暂停战斗时,他们就会派人过来收尸。 对于这一点,马璘也放任他们前来,不过肯定是严阵以待,历史上打着收尸的名头突然攻破己方大营的也不在少数。 天气炎热,大量的尸体,浓烈的气味。 这些都让马璘有些忧心忡忡。 按照他的估计,这三日,在己方优势远程武器的打击下,敌人至少伤亡了四万人,但毕竟还有大量的敌人,他从俘虏嘴里得知了具体数目,况且敌人在发现火炮的秘密后,一定会改变战法的。 其实,对于拥有优势远程火力的一方,若是不惜死伤的话,集中力量进攻一处,而不是四处撒兵的话效果会更好,敌人下午并没有出战,显然是正在做调整。 眼下已经是六月中旬了,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变成腐臭味了,一连几日,大食军都没有继续发动进攻。 对于这一切,马璘十分不安。 这一日,他再次踏上营中的高台。 由于大食军数量大为占优,自然不会像碎叶军这样扎成三个营寨,只不过在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周围就地宿营罢了,百夫长以上自然是有帐篷的,普通军卒自然只能露天而卧。 虽然极为简陋,但他们在宿营时依旧布置了三成的人马值守,按照俘虏的交待,敌人还剩下至少六万人,三成的人马就是接近两万的存在,而马璘却只有一万人。 也就是说,他就是想偷营也要面临两倍敌人的反击。 不过这几日,对战场情形极为敏感的马璘也发现了一件事。 “敌人骑兵不多,十万大军加起来也就万骑左右,还分散在好几个营头,这几日,都是步军在作战,骑兵从未出动,不过一到晚上,多半是骑兵带着少数步军在驻守,敌人骑兵装备也极为简陋,除了一把弯刀便别无他物” “按照大都护的策略,若是能依托营寨对其大量杀伤的话,那自然是好,不过听说敌人另外一个十万人的大军正在路上,若这支军队也到了,就算我军储备了大量的粮草和弹药,恐怕也力有未逮” “要不要对其进行夜袭?” 在他身边,还站着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怛逻斯营的都尉元丰,当他将这个疑问抛给两位时,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夜袭,正在此时!” 马璘想了想,说道:“眼下我有两个疑问,若是一般敌人,在折损四成的兵力后,自然是要撤退的,但彼等居然还在原地驻扎,除了是在等待那什么辛巴德的援军,更多的恐怕是在处理尸体和伤者” “天气如此炎热,若是挖一个大坑一起尽快埋了,那一切都好说,可这几日据我观察,他们营里还有大量穿着黑色长袍,手无寸铁之人,他们是一具具处理尸体的,今日才改成一人面对众多的尸体” “腐臭味道依旧,这说明彼等尸体尚未处置完毕,加上受伤者哀嚎声不绝于耳,按照大都护的说法,这个世界上对战斗中伤势的处理最好的就是碎叶军,唐军次之,其余的都不值一晒” “于是,受伤者就只能听天由命,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大量发烧的人出现,一旦发烧,一些没有受伤的人也会传染,难道......” 元丰点点头,“总管,这几日,我也观察到了,彼等似乎将受伤的人全部安置在一处,与没有受伤者隔开了,而以前却是在一起的,这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将伤者与正常人放在一起的坏处” 高庭晖一直没说话,马璘问道:“高都尉,你的意思呢?” 高庭晖说道:“敌人伤亡接近一半,还没有撤退的原因除了人数依旧很多,依然数倍于我外,正在路上的援军自然是一个,但彼等笃信大食教才是根本的原因” “夜袭自然是好,不过有两个问题......” “哦?”,见高庭晖提出这个问题,马璘也是有些诧异,“此人一向以勇武著称,在智略上并不见长,这次倒是破天荒,我倒想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总管,其一,如果我军利用其正在进行埋葬仪式时对其袭击,由于彼等都是些狂热的教徒,恐怕会适得其反” “其二,如果我军与敌人接触后,也爆发瘟疫该如何办?” 这两点并不是高庭晖这样的人能够想出来的,马璘立时露出了诧异之色,高庭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笑道:“这三年,我营、博格达营、天山营都随着大都护驻扎,大都护在哪里,我等三个营头就在那里” “于是经常会见到大都护,他也会将我等召集起来授课,其中就专门讲到将来对付大食人时该如何行事,他曾经说过,‘真正的大食人并不多,他们以少数大食人管辖众多的其他部族之人,自然只能用大食教来抹平部族之间的隔阂’ “‘于是,强化宗教的信仰,以及极度依赖其仪式性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另外,对异教徒课以繁重的赋税徭役则是另外一种选择,让其不得不皈依大食教,还顽固不化者自然全部纳入兵役,还是频繁的兵役’ “如此一来,异教徒就会在战争中大量消耗,但呼罗珊地区的青壮多半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肯定不是单纯服兵役那么简单,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抛弃自己的子弟,如果此时我军突然杀入,肯定会激起彼等疯狂反扑” “加上那瘟疫,就算我军侥幸成功,若是也得了疫病,也得不偿失,何况,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我军出击时由于还要留守大营,每个营头最多出动一千骑,加起来三千骑”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一到晚上,他们都是骑兵在值守,人数在万人上下,虽然彼等乱哄哄的,人数铺开了接近十里的规模,但骑兵汇聚起来还是很快的,以三千骑对万骑,我军自然不惧,不过能起到什么效果还是一个疑问” 马璘若有所思,他问道:“那依你来看,我军该如何行事为佳?” 高庭晖摇摇头,“我只是将大都护平日里教导我等说出来罢了,眼下两军对垒,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末将愚陋,尚未想到万全之策” 马璘点点头,暗忖:“若是大都护在这里就好了,或者敌人在接下来的几日继续进攻就好,按照俘虏的说法,跟着辛巴德到了的都是异教徒,装备还不如呼罗珊人,无非是人多罢了,我等有火器之利,倒是不怕他人多” “那就静观其变?” “只能如此了” ...... 就在马璘在杀伤杀死了几万人还谈笑若定时,在敌人大军的最中间,一座黑色的大帐篷里,哈西姆却是坐立不安。 这几日,自己死伤几万人也就罢了,但根据前方亲信的观察,敌人几乎没有折损多少士兵! 还有,这几日,他倒是真正领略到了碎叶军“天雷地火”的厉害。 “那从大黑铁管子里发出来的铁弹究竟是如何出来的?先是轰的一声,显然是发生了爆炸,那又是什么原理?发射后空中弥漫的味道十分奇怪,这种味道从未闻到过,显然是碎叶军掌握了一种这世上只有他们知晓的能够推动像铁弹这样的重物快速前进的力量” 与并波悉林不同,哈西姆是呼罗珊地区少有的喜欢钻研科技之人,黑衣大食崛起后,他还曾去过大马士革,到了大马士革后没有去其它地方,而是专门去了那里的图书馆,翻阅了不少以前的罗马人、白衣大食留下来的典籍。 不过他很快从准备进入琢磨铁管子如何发射铁弹的思考里挣脱出来,转到眼前的现实。 “按照这个打法,敌人只要不出来,就不会与我军近距离交战,而没有近距离交战,我们的人数优势就发挥不出来” “可如果就此撤退,今后在大伊玛目心中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了,虽然眼下我与辛巴德在哈桑故去,齐亚德被围的情形下凸显出来,但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在大呼罗珊地区,有几百万人,大伊玛目亲自训导的伊玛目、军将没有一万也有一千” “其中自然不乏杰出者,随时能取代我们,我不过是占了跟随他早一些的便宜罢了,但如果辛巴德还不到,我就这样在城外待下去?” 一想起辛巴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辛巴德啊辛巴德,你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按说现在应该早就到了穆国城,为何还没有动静?” 第三十三章 毕国城之战(下) 毕国城(卡拉库尔)西南五百里就是木鹿城,途中要跨越乌浒水(阿姆河)、穆国城(土库曼纳巴德)和大片荒漠。 而乌拉喝城(阿塔穆拉特)在毕国城的东南,木鹿城的东北,距离同样五百里左右。 毕国城、木鹿城、乌拉喝城三者之间几乎是一个边长约莫五百里的等边三角形,从木鹿城出发,都有荒漠中的河流与之相连。 此时的大食国,大部分秉承了白衣大食的传统,与大唐一样,依然有大食版的驿站系统在领地里发挥作用。 与大唐不同,大食的驿站系统都是由奴隶来实现的,不过一般情报用奴隶自然无不可,但是如果有重大足以影响国运的情报需要传递,再用奴隶的话自然不太妥当,此时才会用到平民,但也只是刚刚皈依大食教不久的非阿拉伯人平民。 得益于并波悉林在推翻倭马亚家族的白衣大食,创立阿拔斯家族的黑衣大食中的丰功伟绩,以及起事前在大呼罗珊地区成功的传教活动,至少在的呼罗珊地区,并波悉林的威名远在哈里发之上。 连哈里发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不过他也无可奈何,因为除了呼罗珊地区,连泰西封(巴格达)、阿勒颇、大马士革地区都是并波悉林打下来的。 说并波悉林一人创立黑衣大食也不为过,他成为不了哈里发,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血统的问题,就如同以后大约五百年后蒙古人横扫天下后,黄金家族在中亚、西亚的血统一样。 并波悉林在的呼罗珊地区,实际上就是哈里发般的存在。 对于这一点,才三十二岁的并波悉林自己也没否认这一点,由于这个巨大的威望,在大呼罗珊地区,他就敢让奴隶传递重大的情报。 木鹿城,总督府。 总督府占地颇广,以前的白衣大食总督阿萨德在位时,曾花了五年时间将总督府彻底修缮了一番,不仅由原来的占地五百亩扩大到八百亩,还将围墙加高、加厚了。 修缮后的总督府里面有花园,有喷泉,有深藏于地下的幽暗水井,围墙上面、里面还可驻兵三千。 花园在建筑群的最中间,北面是总督的家属区,按照大食军的传统,并波悉林的四位夫人及其子女、仆人在那里,其中自然也有来自印度、非洲的阉奴。 南面则是并波悉林办公的地方,当然了,并波悉林最喜欢一个人在大浴池里浸泡时思考问题,于是,在那里也有专门为他设置的浴室。 无论是在哈西姆,抑或优素福的部队里,自然都有并波悉林的亲信,无论战况如何,每隔三日,都有任劳任怨的奴仆骑着快马将情报及时传递到木鹿城,如果因为传递情报劳累而死,奴仆们反而得偿所愿。 因为,到处流着奶与蜜的天堂在等着他们。 这就是并波悉林的威望。 天气炎热,并波悉林将大浴桶放到了深处地下十丈处的水井旁边,那里清凉无比,清凉让他舒适,温水让他放松。 就这样斜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思考最近一日从毕国城、乌拉喝城传来的消息。 在他的身后,一个来自非洲的黑奴正在给他按摩肩部,而一个来自夷剌地区的女奴捧着一个果盘在一旁侍立着。 对于乌拉喝城优素福的战果,他自然也产生了怀疑,因为他知道,齐亚德、哈桑都是跟着他在呼罗珊乃至整个波斯地区征战了好几年的宿将,能力比眼下这几位都强得多,他们没有做到的事,凭什么优素福可以做到? 至于哈西姆,这位在他心目中地位不亚于齐亚德、哈桑者,并波悉林决定信任他的忠诚,因为哈西姆忠实地将最近几日的战事在羊皮上写好后送到了木鹿城,战事的过程写的异常详细,哈西姆几乎用了一捆来自阿什哈巴德最优质的羊皮才将整个战事叙述完毕。 与哈西姆的口才相比,他的文字更令人信服。 “唉” 一想到羊皮卷上的文字,并波悉林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听到这声叹息后,身后的黑奴和女奴都停住了各自手里的动作,也稍稍敛住了呼吸。 “三日,三日就损失了四万人马,那可都是大呼罗珊地区的忠实子弟兵啊,碎叶军有这些犀利的火器,难怪能罕有败绩,他们有这样强悍的实力,除非我亲自出马,一次性投入三十万以上的大军才有可能成功,区区优素福一下就成功了?” “这里面决定有诈!” 他立即回想起从乌拉喝城送来的情报。 “如果东线有诈,那问题肯定就出在帕坦人的酋长卡里姆身上了,他的家族长期侍奉唐人,又是前王国王族后裔,对于我教的咄咄逼人肯定心怀不满,好不容易要一个能够与大食抗衡的势力,还是一个能让各种宗教在境内都可自由传授的势力,岂有不动心的?” “不过普哈丁是我忠实的信徒,还曾作为我的随从一起去麦加朝圣过,他曾接见过卡里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普哈丁虽然是一个严谨的讲经人,但在大战前夕肯定是不会在卡里姆面前进行威吓之术的” “何况,按照我的规划,在呼罗珊地区、霍拉桑地区没有稳定下来前,是不会对吐火罗地区动手的,那里的民众依旧是信仰自由啊,普哈丁不会愚蠢到在战前施压,要让帕坦人全数皈依本教吧” “唉,也或许是失去那色波城后,一向沉稳的普哈丁乱了方寸,想要在吐火罗地区将功赎罪,故此对卡里姆进行了恐吓?” “于是卡里姆暗中与碎叶军进行了联络,将优素福那个蠢蛋引入彀中,进而对我传递了假消息?” “不过,若是碎叶军得知我方有几十万大军即将赶到,将军力收缩到萨末鞬城,也不是没有可能,碎叶军虽然厉害,也不可能每一个营头都厉害,何况按照情报上所说,那色波城只剩下拔汗那国的千余兵丁,如果真是这样,还真有可能便宜了优素福这个傻蛋” “再者,我方在那色波城经营了几十年,民众不可能一朝被碎叶军折服,自然有不少心向大食者,里应外合之下,拿下该城也是有可能的?” 最终,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齐亚德是何等忠瑾、聪慧、勇猛之人,手里面更是大呼罗珊地区最精锐的军力,还折在碎叶军手里,优素福不可能做的比他还好,于是,东线的那色波城事件肯定是一个阴谋” “至于西线,哈西姆损失四万军力后,再进攻也是枉然了,此时,他用快马向我汇报战况,内中全无建议,以他的智略,情形很不寻常”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他认为就算辛巴德到了也是枉然,因为辛巴德的异教徒大军若是折损两成肯定就奔溃了,不像我呼罗珊子弟兵,折损五成依旧还有战力” “他这是在向我暗示,其一,他要带着大军撤到河南的穆国城了,趁着军力尚多赶紧撤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其二,现在要赶紧派出和谈使者了,以碎叶军的威势,在击败他这路大军后,估计很快就可以拿下萨末鞬城了” 想到关窍处,并波悉林隐隐有些烦躁。 “难道东方的异教徒竟然强大到如斯地步?需要十个呼罗珊子弟换一个的地步?可恨,按照哈西姆的说法,敌人一直窝在大营里没动,折损的有限,如此说来,十个还换不了一个” “原本我以为高仙芝已经是惊才绝艳了,没想到碎叶军更狠!不不不,是孙秀荣更狠!” “难道我大食就要止步于乌浒水南岸?” “咳咳” 地下室远处的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那是并波悉林的入室弟子,木鹿城大食教寺庙常务主持,总督府总管,他在麦加收养的、跟随父母一起去麦加朝圣,因为父母双双死在麦加而流浪在那里的阿齐兹。 阿齐兹这个时候下来,显然是因为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来吧” 并波悉林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 等阿齐兹那张虽然年轻却充满了机警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看到他的双手上有一封信。 此时,在大食,纸张极为珍贵,就算是有钱的贵族多半也会使用羊皮记录、传递讯息,这封信的存在,意味着他的主人来自东方,不是大唐就是碎叶军。 “是碎叶军的领袖孙秀荣写给您的,委托一个来自君士坦丁的犹太商人从穆国城送来的” 并波悉林一开始有些诧异,迟迟没有接过那封信,许久才回过神来。 “碎叶军虽然强悍,但军力并不多,面对着我方优势军力的压力,岂不是一样坐卧不安?” 他接过了信件,信件是用波斯语写的。 令并波悉林感到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丝毫提到眼前的战事以及可能谈判的事情,而是在反复表明一个意思。 “总督,你不能再胜利了,否则哈里发绝对容不下你” 并波悉林将信件反复看了几遍,最后确认无误后,将信件烧毁了,当烧得漆黑纸屑在昏暗的灯光下飘飘洒洒时,他再一次斜靠在浴桶上陷入了沉思。 最后,还是信上另外一句话让他打定了主意。 “波斯,是以什叶派为主的地方,在你的关照下,波斯地区大致保持了宗教和解,而整个大食帝国的军力六七成都在你的手里,若是你胜了,必然会被哈里发调往他处,然后就是赐死” “若是败了,哈里发更会正式启动对付你的计划” “无论胜败,你都是死路一条” “河中,碎叶军必须拿下,河中,对于你来说,就是寇,中国有句俗话,养寇自重,请总督慎思之” 第三十四章 尾声 七月上旬,河中气温来到了最高。 如同天气一样,身在萨末鞬城的齐亚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的心境罕见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烦躁不安。 遥想当初,他统领着呼罗珊子弟兵,东征夷剌、布沙尔,西讨吐火罗,南攻法尔斯(波斯南部此时的称呼),进而进攻大食国的腹心之地泰西封(巴格达及其周围地区)、阿勒颇、大马士革,无不望风披靡。 就连在一旁虎视眈眈,准备浑水摸鱼的罗马人的进攻也被他打退了,一时,他并波悉林麾下第一名将的声望如日中天,在哈桑的父亲卡赫塔巴牺牲后,他的名字甚至有幸与并波悉林一起进入了哈里发的秘密档案,并在每日被他诅咒着。 虽然他平素以沉稳忠瑾著称,不过四年时间征战的战无不胜,终究是让他心里有了一份傲气。 但这份傲气在河中被碎叶军击得粉碎! 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认为碎叶军不过是逞了火器之利的威风,若是真刀实枪对垒,大食军不见得会输给他。 他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大唐,还是大食,抑或突厥,军力高下另说,但无论是哪个营头,其中必定有精锐、一般、羸弱之分,而不像碎叶军都是用同样的选拔方法、同样的训练方法、同样的伙食条件、同样的武器装备孵化出来的部队! 这才是碎叶军的立足之道。 这里不是说碎叶军里没有高低之分,老营头自然比新营头强,这是自然之理,但马璘的饶乐营并不比侯琪的热海营强出许多。 这才是孙秀荣大大方方,并无半点畏惧带着几个新设的营头南下作战的唯一原因。 建军理念、训练方法、后勤保障的碾压才是碎叶军成功之道。 孙秀荣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办法让这支军队有着高度的信念,在如今这个条件下,估计终其一生也办不到。 “嘒嘒......” 门外庭院里葡萄架上的蝉鸣声令人更加烦躁。 齐亚德披散着头发,一身宽大的黑袍,赤着脚沿着旋转石阶走到了地下。 水井旁,点着一盏孤灯,旁边早就准备好了地毯,地毯上放着刚从冰凉的水井里捞上来的瓜果和葡萄酒。 端坐上地毯上,齐亚德祈祷了一会儿,终于让自己平复下来,并开始了冷静的思考。 “这几日围城的碎叶军越来越多,难道说那优素福冒死传过来的消息是真的?优素福这个笨蛋真的收复了那色波?如果是真的,那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但在城墙上我确实见到了吐火罗骑兵的身影,他们的骑兵都是一人双骑” “一匹吐火罗战马,一匹双峰驼,那头饰,那旗帜确实是吐火罗人的,但碎叶军完全能够作假” “假若是碎叶军再次击败优素福,嗯,这件事大概率存在,然后说服里面没有皈依本教的吐火罗人为他服务,让其出现在萨末鞬城附近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样又能如何,我大食在河中经营多年,虽然被困,周围的消息也不停地传来,眼下西边的哈西姆被困于毕国城,眼瞅着希望不大了,指望优素福狗救出自己?完全没有可能” “但万一是真的呢?” “......” 正在自己与自己做紧张、激烈地思考时,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伊斯玛仪,是你吗?” 眼下,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够出现的,除了他义子伊斯玛仪就就没有其他人了。 “是,义父,赶紧上去吧,打起来了!” 齐亚德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打起来来了?难道那些可恶的粟特人造反了,不是早告诉你了嘛,粟特人但凡有一丁点造反的苗头立即杀无赦!就算杀错了也不可惜!” “不是”,远处的伊斯玛仪声音隐隐透露着兴奋,“城外的碎叶军与吐火罗人打起来了!” “哦?” 齐亚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吐火罗至少有万骑,碎叶军也出动几千骑,还有那天雷地火,义父,赶紧上去吧!” ...... 城墙上,齐亚德见到了罕见的一幕,并不是一万骑,而是三个大的吐火罗方阵,都是轻骑兵,正在围攻一队碎叶军骑兵,虽然距离稍微有点远,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在碎叶军骑兵周围分明还有几个以车辆组成的临时营垒,营垒里不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每次轰鸣声响起后,吐火罗人那一边都是一片惨叫声,那里面有骑兵的,也有马匹的,虽然看不清伤亡的情形,但惨状可想而知。 随着火炮声不断响起,吐火罗人虽然占优,但终究有些招架不住,随着另外一队碎叶军从远处杀到,吐火罗人奔溃在即! 城墙上的齐亚德犹豫半晌,终于下达了命令。 “机会难得,如果此时我带着三千骑兵侧击碎叶军身后,吐火罗人就算败了也不会折损太多,伊斯玛仪,你留在城里镇守......” 伊斯玛仪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骑兵只要出了城,就算战败了,也有可能逃走,而步军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他不敢面对齐亚德的目光,只能低着头答应了。 齐亚德带着城里仅剩的三千骑兵从远离战场的北门出来了! 正在北面攻击吐火罗人的碎叶军见到他们后立即向西北方向跑去,齐亚德自然大喜,“只要自己与吐火罗人汇聚在一起,之后无论是逃跑还是进入城里,都是可喜之事!” 于是他见到了帕坦人的大酋卡里姆,见到齐亚德后,卡里姆也满脸堆着笑容。 双方在不断靠近,齐亚德终于瞧清楚了卡里姆,见到他身上的服饰后不禁大吃一惊! 卡里姆虽然带着吐火罗人惯常的帽子,但身上还有一身明显不是吐火罗的甲胄,那甲胄样式显然是来自大唐! 这还不算,以往的吐火罗骑兵人手也就是一柄弯刀,身后背着弓箭,但眼前的卡里姆手里却拿着一杆带着倒钩的长矛! 这种长矛齐亚德一个月前见识过,那是碎叶军嘴里的虎枪! 而卡里姆手里的另一个武器更是让他目瞪口呆。 骑兵用的短弩! 难道优素福收复了那色波城,然后收缴了碎叶军的武器?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大功一件啊。 带着些许忐忑,更多的是兴奋,齐亚德将自己那柄镶着多颗价值连城瑟瑟石的大马士革弯刀插入刀鞘,向卡里姆伸出来双臂。 “我亲爱的兄弟,真主欢迎你......” 卡里姆也堆着微笑,不过在双方距离大约一丈左右的时候,卡里姆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左手的短弩发射了! 短弩击中了齐亚德的战马! 齐亚德坠地! ...... 回到多日前。 并波悉林预料的不错,卡里姆确实叛变了。 除了他是祆教的清气使者,已经扮成大食教大伊玛目的“普哈丁”还掌握着他的秘密。 “亲爱的卡里姆,你本名归奉义,归姓就来自贵霜帝国,自然是大唐皇帝赐予的,大食人攻占波斯都督府后,波斯末代国王卑路斯之孙,尼尼斯之子普尚下落不明,大食人在吐火罗花了十年时间仔细寻找,几乎寻摸了每一寸土地,但依旧一无所获......” (大唐对贵霜王族后裔赐姓归、桂,卑路斯、尼尼斯都死在长安,尼尼斯之子普尚却在疾陵城消失) 听到这里,卡里姆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尊者,普尚确实在我的部落里,不过他现在扮成祆教的妙风使者在我部落传教......” “不,他就是妙风使者” “师尊,妙风使者不是康国国王咄曷吗?” “我问你,你的继承者是谁?” “师尊,我明白了,咄曷一死,他就自动成了妙风使者” “好了,不说这些,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我教选择的各个光明使者只有孙秀荣有可能成功,不过他现在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师尊,可是他战胜了齐亚德和哈桑,那可是齐亚德和哈桑啊,不瞒师尊,整个呼罗珊都是齐亚德攻下的,而整个吐火罗则是哈桑征服的,而在攻占整个波斯、泰西封、大马士革等地中,并波悉林、齐亚德、哈桑功劳位居前三,虽然名义上都是并波悉林攻下的,但实际的执行人则是齐亚德和哈桑啊” “可见这两人的能力,但他们都败在孙秀荣手里,这样的情况还需要我教协助?” “需要,你知道我为何在这里?” 此话一出,身为清气使者的卡里姆猛然想到了祆教一直流传着光明二尊者的故事,他暗忖:“连哈桑以及那色波城的将领赛夫都死了,普哈丁作为一个大伊玛目,何德何能够逃出生天?难道那个故事是真的?” “如此说来,真正的普哈丁现在已经在祆教徒掌控的地方成了本教教尊,而以前的教尊则变成了普哈丁?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是在太过匪夷所思” 见卡里姆陷入沉思,“普哈丁”继续说道:“不瞒你,眼下祆教式微,若是完全用光明的一面来应对已经不行了,只能藏在黑暗里相机行事了。我担心的不是孙秀荣,而是暗尊者,他在大食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心还在不在本教实在说不定......” “那为何......” 卡里姆的意思是为何不在那色波城杀了他,只让光明尊者一人出现在世界上。 “普哈丁”说道:“不行,我不能破坏祆教流传了几千年的传统,何况,人性黑暗的一面本就是本教的无上奥义” “......” “卡里姆,我担心的是高仙芝,此人智勇双全,不亚于孙秀荣,而唐军的战力也远胜大食军,若在碎叶军与大食军对峙时他突然杀出,孙秀荣必败!” “我仔细观察过,大食就不用说了,祆教几无立足之地,大唐崇尚道教,对本教不感兴趣,而本教叛逆摩尼教却在回鹘兴起,本教眼下除了在拔汗那国、石国正常流传,便是在任由各类宗教发展的碎叶军了” “可师尊,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大力扶持石国、拔汗那?” “拔汗那,我说的就是这个,最新的消息,高仙芝已经带着大军进入了拔汗那,按照此人的脾性,拔汗那国估计已经不复存在,或者四分五裂了,石国,夹在碎叶军与大食之间,岂能长久?” “若是碎叶军彻底击败大食军,自然也是没有能力越过乌浒水的,但稳住以北的领地还是做得到的,以北之地本就是祆教徒占据优势地位的地方,孙秀荣又允许各类宗教自由发展,到头来还不是我祆教占据优势?” 卡里姆点点头,“那我该如何行事?” “你凑近些......” ...... 于是,便有了卡里姆将优素福诱进那色波城,在当晚吃下他准备的饭食后,所有的人当即昏睡不已,被他的人马以及碎叶军全部缴了械。 在碎叶军、卡里姆的威逼下,忠于卡里姆的来自吐火罗地区已经皈依大食教的吐火罗人杀了优素福以及跟着优素福来自也门的亲信。 事情办妥之后,则对外宣称优素福“收复”了那色波城。 之后,卡里姆带着大约一万五千骑北上,绕过乞史城,从西线突然来到萨末鞬城下。 后续的战斗乏善可陈,在碎叶军、吐火罗骑兵的合击下,齐亚德的三千骑兵大部被歼,包括齐亚德在内的几百人受伤被俘。 齐亚德被擒后,孙秀荣立即对他说道:“将军,让城里的人投降吧,你们的人已经到了毕国城,是哈西姆带领的十万大军,不过很不幸,几日大战下来,哈西姆损兵折将一半,眼下困在毕国城下,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 齐亚德忍着大腿骨被马匹踩断引起的阵阵疼痛,并没有直接反应这件事,而是问道:“你们是如何做到发射天雷地火而不伤害友军的?” “这个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好,第二个问题,那色波城还在你的手里?” 孙秀荣笑道:“那是自然,你们犯了一个错误,占据吐火罗近十年,但并没有强迫他们皈依大食教,而卡里姆的帕坦部族本就是受过大唐册封的部族,王族还被赐姓归,少数操着波斯语的吐火罗人勉强皈依了大食教,但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你们占据吐火罗后,通过繁重的赋税和徭役、兵役来压榨当地的部族,还将他们当成炮灰......” “炮灰?” “咳咳,也就是消耗品,目的是减少当地的人口,增加操着波斯语、大食语的人口,还不停地挑唆部族之间的争斗,战败的部族一半丁口落入战胜者手里,剩余的人口全部成了呼罗珊人、大食人的奴隶” “若是再过个几十年,等到操着波斯语、大食语的人口占据优势了,你们就成功了,别人看不出来,但王族后裔卡里姆却看得出来,故此......” 对于齐亚德,他自然不能说光明尊者的事情。 “优素福呢?” “很不幸,他被杀了,除了卡里姆的帕坦部,还有不少已经皈依大食教的部族,他们都动了手,眼下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听到这里,齐亚德却微微一笑,“你想的太简单了,优素福是本国哈里发的亲信,来自也门,他的亲兵也多半来自那里,加上少量波斯人,本就是哈里发安置在总督大人身边的亲信,你杀了他以及也门人,倒是让总督大人省了事” “至于让吐火罗人杀掉优素福等人,便以为总督大人不会赦免他们?太天真了!” 孙秀荣不为所动,“先不说这些了,无论如何,你大势已去,让城里的手下投降吧,否则,我会让吐火罗大军攻城,我已经答应了,只要攻破此城,吐火罗人可以在城里劫掠三日,三日不封刀,想必他们会拼命的” 齐亚德心里一凛,暗忖:“城里还有四千步军,本来是可以坚持到大军到来的,不过眼下吐火罗人叛变,若是孙秀荣让他们不分昼夜攻打,等到我军精疲力尽时碎叶军再上,城池还是很快会失陷的” “总督大人已经失去了哈桑,若是再失去我,肯定痛不欲生,眼下哈里发已经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手下并没有几个有能为的人,在失去我与哈桑后,哈里发自可从容筹划对付他......”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那城里的人......” “很简单,他们既然是战败者,就是我的俘虏,也是我的奴隶,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可以从中挑选不超过百人离去,当然了,我已经给你的总督大人去了信,在哈西姆进退两难的情形下,只有议和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 几日后,并波悉林的谈判使者到了,正是他的义子阿齐兹。 孙秀荣预料的不错,什么辛巴德大军,什么优素福、哈桑,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如齐亚德一人。 虽然阿齐兹口口声称“还有十万大军正在路上”,用来要挟谈判,不过在孙秀荣让苏哈带着天山营以及三个府兵轻骑兵对毕国城外的哈西姆大营展开一次袭击,并再次杀死杀伤万余人后,阿齐兹终于屈服了。 双方就在萨末鞬城签订了和平协议,大致内容是: 其一,大食军退出乌浒水以北地区,碎叶军放回齐亚德及其挑选出来的一百人; 其二,碎叶军承诺不介入吐火罗事务; 其三,双方以乌浒水为界划定边界; 其四,作为双方的缓冲,都不得介入陀拔思单、火寻国内部事务。 虽然如此,不过在碎叶军的暗中支援下,吐火罗人在卡里姆的带领下开始起兵反叛大食国了,由于碎叶军源源不绝的军械、粮草的支援,吐火罗开始成为大食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大有后世苏联、美国人的处境模样。 此是后话,容后再表。 而在失去吐火罗、河中地区后,哈里发也开始正式出手对付并波悉林了,这一次,有了孙秀荣那封信,并波悉林并没有前往泰西封,而是紧紧守着呼罗珊。 历史,开始有了变化。 极大的变化。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呼罗珊国竟有成立的迹象。 第三十五章 煌煌河中 万幸的是,由于双方都携带了充足的粮食,蔓延三个月的战事并没有大面积波及到乡下。 在短时间里解决了大食军,并与之达成了和议,一旁虎视眈眈的高仙芝自然只能黯然撤退。 这一次,孙秀荣不准备走了。 他决定将整个河中作为自己的根基之地牢牢打造一番。 议和之后,一连串政令从萨末鞬城发出了: 将整个那密水(泽拉夫尚河)、独莫水(卡什卡达里河)的昭武诸国设为昭武州,由孙秀荣亲自兼任州牧。 将康国(撒马尔罕)改成康郡,下辖诸县,由博格达营的都尉孙孝恪兼任太守; 将安国(布哈拉)改成安息郡,下辖毕县(毕国城,后世卡拉库尔)、东安县(东安国,后世吉日杜万),由马璘担任太守,饶乐营驻扎安息城(布哈拉),博格拉营驻扎毕城(毕国城,后世卡拉库尔),都尉高庭晖兼任县令。 敕勒营驻扎东安城(东安国,后世吉日杜万),都尉阿布思兼任县令。 将何国改为何郡(何国,后世卡塔库尔干),下辖诸县,由黑夫的府兵驻扎,并由黑夫担任太守。 将史国改为史郡(史国,后世沙赫里萨布兹),下辖大史县(乞史城,后世沙赫里萨布兹)、小史县(那色波)两县。 由侯琪担任太守,热海营驻扎大史城(沙赫里萨布兹),苏哈的天山营驻扎小史城(那色波),并兼任小史县县令。 李进才的夷播营、歌舒曜的歌舒营都在康郡附近驻扎,都尉都兼任附近县域的县令。 李思慕、萨哈连的府兵营全部迁到何郡到康郡之间的地区。 这样一来,原本来到河中的一共有博格达营等八个正规营头,黑夫等三个府兵营头,一共十一个营头,三万余人,想要依靠这十一个营头就能威慑周边诸势力是做不到的。 于是,另外几道命令也下达了。 “十一个营头的家属全部迁到河中,所需田地、牧场就近安排” “以县为单位,每一个县从当地粟特人中抽调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少年入伍,按照怛逻斯营的规制进行编制” “碎叶州、伊犁州减少的正规营头在当地就地重新拣拔、补充,依旧仿照怛逻斯营的规制,主要以少年兵为主” “碎叶州州牧改由元丰担任,张翰改任昭武州别驾” 当然了,对于这次战事里立下大功的拔汗那国王子窦薛裕以及安国大商人库特巴,孙秀荣也没有忘记。 他将库特巴封为西曹国国王,让他占据一县之地,不过西曹国夹在何郡与康郡之间,库特巴仅凭一县之地也不会有什么能为。 由于拔汗那国四分五裂,窦薛裕也不准备回去了,熟奚人让他在河中将流落到这里的前吐火罗、象雄人大约一万户汇聚在后世撒马尔罕以东,靠近波悉山的地方,那里原本是米国之地,新设米县,以窦薛裕为县令,以原来的拔汗那军基础,掺杂少量碎叶军老兵,征募吐火罗人、象雄人设立波悉营。 做完这些后,孙秀荣让宇文邕奴全力办理将那十一个营头的家属迁徙到昭武州的事情,自己则带着张翰、岑参等人开始在昭武地区的种田大计。 在开始这一切之前,对河中诸国进行盘点是必须的。 秋初,在河中战事过去一个月后,张翰终于带着诸人回到了康城(撒马尔罕)。 一个极具历史意义的会议在康城召开了。 “大都护” 张翰开口了,当他说起这个称呼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想不到能用何种其它称呼来代替,只得继续说下去。 “大致查明了,幸亏有库特巴以及史泰染缅的帮助,否则,若是挨家挨户查下去,就算查上一年也查不清楚,当然了......” 张翰有些犹豫,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河中战事结束后,史泰染缅的史国不复存在了,孙秀荣也没有让他继续在史国做国王的想法,便让他跟着自己在康城做事,眼下他兼着博格达营的副尉以及内务府副总管的差事。 孙秀荣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说道:“无妨,直说就是” 张翰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祆教圣女的大力支持,眼下我等虽然不知晓圣女是谁,不过在史副尉的联络下圣女向河中诸地的祆教长老发出了命令,通过祆教职部大致弄清楚了河中诸国的人口、田亩、草场、矿物情形” “大都护,大喜啊” 虽然隐隐有些期待,不过孙秀荣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听到张翰如此说,他心里自然知道肯定是超过了他的预期。 “史国、康国、何国、安国等加起来接近四十万户,丁口接近一百八十万!已经超过了庭州、伊犁州、碎叶州的总和!” 孙秀荣也是暗自激动不已,在他心目中,整个河中有一百万人口就不错了,没想到经过历次战乱后竟然还有这么多! 不过一想到此地后世有几千万人口便释然了。 “这么说,从里面抽调十一个新营头没有丝毫压力?” “完全没有,碎叶军的名头如今已经响彻整个河中,这里的人都以参加碎叶军为荣,何况还只是半大小子,人家巴不得呢” “其实在战乱前,这里还有五十万户,两百万丁口的,一场战乱下来就少了二十万人!不说这些了,四十万户中从事农业者约莫三十万,有耕地累计近千万亩,从事商业者约莫一万户,匠户约莫五万户,剩余则是粟特牧户,在周围山上以放牧为主” 孙秀荣隐约地抓到关窍之处。 “这么说河中周围的大山还可以迁移不少牧户过来?” “是的,这里的山体草原不像天山北坡附近那样茂盛,不过养活眼下这四万户牧户还是有些太过宽裕了,以职部的估计,至少还能迁移同样数目的牧户过来,特别是东边的波悉山,就能安置大约两万户” 孙秀荣想了想,他转头对宇文邕奴说道:“干脆将南弓部、弓月部全部迁过来算了,别的不说,从康城到大史城之间的波悉山约莫两百里,都是山顶终年覆盖积雪的大山” “这样的大山不愁没有水源,听说以前的突骑施人为了让河中诸国减少马匹的拥有量,将波悉山的牧户全部迁到了碎叶川流域,眼下我等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弓月部、南弓部一万五千户全部迁到波悉山” “既然有终年积雪,就不怕破坏草场,夏季到高山草甸放牧,冬季转到山坡、山下牧场,并在那里设置马场,让霫部的黄骠马、拔悉密部的拔悉密马、焉耆马、大宛马、吐火罗马在这里杂交、繁衍” “不光是培育战马,还有吃苦耐劳的驮马、挽马,就是战马,也要对轻骑兵、重骑兵、侦骑所用的加以区分,对了,也可饲养部分骆驼,特别是双峰驼,以为将来之计” “是,大都护”,张翰赶紧记下来,按照这位大都护一贯恨不得将一个人当成十个人用的风格,这马场第一任牧监多半要由他来兼任了。 “还有”,张翰继续说道,“所谓河中,或者昭武,当地人都是以前大月氏与当地农户的后裔,在核心区域那密水、独莫水流域,有四色物品出产最多” “哦?” “其一自然是棉花,这里的棉花单产远远高过碎叶川流域,棉花是白色的” “其二是葡萄,这就不用多说了,从怛逻斯一直到这里,此物最多,葡萄是紫色的” “其三则是金,在那密水上游,也就是从萨末鞬城,咳咳,应该是康城往东的河水南岸,盛产黄金,附近还有铜铁之类,更有大都护所说的黄铁矿,咳咳,也就是能够提炼硫磺的那种矿物” “此地原本形成了一个小国,后来自然并入了康国,这里的开采据说从汉代时就有了,原本是康居国王所需黄金产地,在发现铜铁矿物后,在后来进入的汉人工匠指导下进行了小规模的开采,原来的小国叫甚彭吉肯特,前汉称其为彭国” “后来黄金逐渐减少,铜铁之物反而多了起来,眼下那彭国城就是康郡最大的矿物所在,所处粗铜、粗铁可通过那密水直接运到康城” “黄金为黄色,黄金没了后,还有大量铜矿在,继续以黄色著称” “在康城东南约莫五十里,靠近波悉山的地方,有一座小城,原本是乌国所在,当地名叫乌尔古特,出产大都护曾在怛逻斯、霫部都用上的黑煤,此地的人并没有完全掌握黑煤的用法,彭国城的冶炼还是用树木进行的” “由于经年累月的采伐,彭国城附近的树木已经非常稀少了,故此此地的冶炼出产也不多,远不如北面的石国,若是将乌国的黑煤运到彭国......” “咳咳,大都护,职部建议将此地称为彭县,出产黑煤的地方称为乌县,你看......” “同意” “是。黑煤黑色,不过当地人并未大量使用,做不得数” “在大史城附近的波悉山上,则有不亚于热海附近的顿多银矿的大型银矿,银矿附近凡是有河流的地方,则盛产瑟瑟石,这是史国以前立国之本,银锭和瑟瑟石,这才让其能与康国、史国、安国并称为河中大国” “矿产所在同样在大史城以东约莫五十里的河谷上,原本也是有一个小国,叫小米国,银矿、瑟瑟石同样在小米国粗炼之后运到大史城精炼” “此地的瑟瑟石多为火红色,由于拜火教极为崇拜火焰,故此以前祆教将总坛设在史国,此乃又一色” “白棉、黄铜、紫葡萄、红石,这就是康国、史国四大物资” “至于安国、东安国、何国等,由于多处平地,周围山势不高,并无多少矿物出产,但灌溉渠道发达,粮食产量丰富” “对了,此次从大食人手里将河中诸国夺下来,所获粮食至少能满足五万大军三年之需,缴获的金银瑟瑟石等财物折合铜钱起码超过五百万贯!” “啪”,孙秀荣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将众人吓了一跳,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暗道:“河中,不愧是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的核心区域,能够容纳三千万人口的地方,经过塞人、大月氏、粟特人的先后开发,已经能用煌煌之地来赞誉她了” 第三十六章 居内什的羊皮卷(上) 居内什,康城孤儿,十八岁,从小被康国国王收养,并成为末代国王咄曷的内侍之一。 因为这个原因,居内什会读写粟特文字,在时下文盲率高达九成九的河中自然是十分罕见的存在,齐亚德将康国的贵族屠杀一空后,像他这种奴隶出身的人自然留了下来,协助大食人管辖城市。 大食人撤离后,居内什又被孙秀荣留了下来。 孙秀荣让他协助由博格达营都尉孙孝恪担任县令的康县(康城周边地区,管辖民户近两万,是昭武州最大的县域)重新丈量、登记、造册、分配、颁发田契之事。 这在康国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大事。 在以往的历史上,一开始的塞种人在此地施行赤.裸裸的奴隶制,后来的大月氏继承了这一做法,塞种人与大月氏的后裔粟特人大致继承了这一做法,不过随着不少文官、武官贵族被贬为贫民也开始出现了平民这一阶层。 当然了,这种阶层非常少,占据主要地位的还是农奴。 一开始,粟特诸国的贵族绝大多数都是军人出身,绿洲地带每一座城堡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军事堡垒,后来逐渐发展成商业堡垒、宗教堡垒,但核心还是军事堡垒,军人的地位自然十分突出。 军人都有封地,一开始是犯罪的、宗教地位低贱的本国人作为农奴在其采邑劳作,后来又将通过战争得来的俘虏纳入农奴阶层,于是农奴的规模便越来越大。 匠户也大致如此,称之为匠奴更为贴切。 倒是商人这一职业贵族、平民都可以从事,在时间来到大唐时代后,其中有着深厚背景(多半有大贵族血统或军事贵族亲属)的大商人渐渐与军事贵族并驾齐驱了。 对于河中诸国来说,最大的威胁自然是战争,当战事来临时,由贵族或贫民组成的军队用来作战,奴隶当做民夫,但承担运输军事物资重任的则是商人,其中的大部分物资还需要自己提供,这是因为此时的河中诸国“国库”都很小,国王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国的领主罢了。 商人很少会推却这个义务,反而会借战事的机会控制了军事物资的制作、采购,故此,河中诸国大小城池里的作坊多半是商人们的。 军人、商人,是诸国的两大支柱,由于河中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几百年来,商人的地位实际上比军人还高,前面说过,库特巴(真实人物)组建的商队护卫击败了安国反抗大食人的大起义,可见其护卫规模之大、之精锐。 故此,在战事发生时,随队押运粮草的商队护卫实际上成了诸国军队的预备队,战力一点也不亚于正规军的预备队。 何为农奴?匠奴?牧奴? 如果地主将田地租给农户,每年收取一定租金,那不叫奴户,而是租户,无论租金多高都是,但如果农户、匠户、牧户侍弄的粮食、器物、牲畜全部归地主/作坊主/牧场主所有,后者在收获后只是根据前者的表现赐予不同的物资,以保证他们勉强不会死去的话,他们就是奴户。 眼下河中诸国,就是一个以奴户为主的奴隶制国家。 想要维持这样的制度并不容易,否则以前的白衣大食戍边军队也不会轻易就将这些奴户撺掇起来反抗新上台的黑衣大食,此时,宗教就出现了。 宗教,虽然其名目不同,内容殊异,但在将被压迫阶层终身老老实实困在为压迫阶层服务这个上面都殊途同归。 归到哪里? 无非是天堂和地狱罢了。 眼下的大食军、祆教、佛教无不如此,但最强烈的,莫过于苯教以及吸纳了苯教大部分内容的藏传佛教。 但是对于习惯了多神教的草原萨满诸部来说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在那里,强权以及简单的规则才是一切,对了,它学名叫丛林法则。 对于像大唐这种封建制中央集权国度来说,就完全不同了,他也有奴户存在,并且数量不少,作为大户人家的奴仆,说不定活的比一般人家还要好,虽然所有的中原王朝到了中后期,土地的大头无一不在大地主手里,但平民的数量依旧相当可观。 这才是中原王朝立身之本,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立身之本,却瞧不起他。 这才是千百年来一切问题的关窍所在。 而对于碎叶军来说,却又是另外一种模式。 作为康县的主要官员之一,以主簿身份再次加入到“新政权”体系的、十八岁的居内什在忙碌了一天后,在康县县衙附近、分给自己的一座院子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开始洗漱、享用饭食,而是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静静地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他是盘腿坐在地上的,最后还是坐上了高约二尺,专门分发给像他这样官员的椅子上,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堆着一堆他这几日记过羊皮卷。 虽然碎叶军给他分发了许多在河中异常珍贵的纸张,当他只是在办公时用,回到自己的家里,他还是习惯用羊皮卷,用的笔也是羽毛笔,蘸着河中自制的附着力较低的墨水。 以前康国同时向大唐、大食称臣,国王手下自然也有精通唐语、大食语(实际上是呼罗珊波斯语)的人,就好像安西各镇镇守使下面的外行官一样。 对于河中诸国来说,他的语言与呼罗珊的语言极为相似,学起来甚为容易,但学起唐语来就比登天还难了,但居内什就是整个康国极少数掌握了唐语之人。 “又是忙碌的一天” “这几日,都是在康县乡下渡过的,由于实在太忙,都没有记录下来,作为一个虔诚的祆教徒,还是康城教尊的助手,我实在是对不起伟大的光明尊者” “今日,对田地的丈量终于告一段落了,不过我现在还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以前,在康国,自然也有估算田亩面积的,多半是资深的祆教徒,因为在康国,只有资深的祆教徒才有机会修习粟特文字,进而学会简单的估算长度、面积、重量方法” “以前大唐在此地占据优势时,跟着外行官来此的书记官会使用一种叫做算盘的东西,能快速计算,高明者也能用其它的法子估算田亩面积,但我从未见过一个像碎叶军这样的官府” “据说在怛逻斯、碎叶城等地,碎叶军都专门设置了学校,除了唐语,便是一门叫做算数的课程,那里面就有大量用来进行各种计算的方法,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这几日总算见到了” “碎叶军丈量土地的人都是与我一样年轻的少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五六岁,听说为了这次丈量,碎叶军从碎叶州、伊犁州抽调了大量的快要毕业的学生过来帮忙” “先不说丈量的事,碎叶军每进入一个庄园,便宣布成立某某乡,某某村,并从退役的精通粟特语的伤兵中选拔乡长、村长带着少数人进入庄园” “一开始,他们将庄园里的所有人聚集在园内的祈祷广场上,宣布碎叶军正式接管庄园,并宣称要将土地正式分给农户,农奴们虽然有些忐忑,不过有了自己的土地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奇怪的是,碎叶军的人宣称这些土地都是属于碎叶军的,碎叶军只是将它们租赁给农户们耕种,每户按照三十亩签订租赁手续,收获按照三成收取租金,农奴们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大为高兴” “以前,他们劳作一年,要将所有的收获物,包括房前院后的葡萄、梣树、杏子等全部上缴给领主,由领主视情形发放一些给他们,总的来说,以粮食为例,实际上是按照七成的税赋上缴的” “在第二年耕作时,他们再向领主领取种子,一般来说,三成的粮食勉强够他们一家果腹,但每日也就是一顿饱饭而已,现在突然变成留下七成,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何要签订那甚租赁协议,但最后还是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然后就是丈量土地了,那些即将从怛逻斯、碎叶城毕业的学生们拿着有着刻度的长绳子,熟练地在田地里工作着,对于这一切,我十分着迷,过来好一阵子才弄明白” “原来他们先依着田地的形状将其大致分为长方形、圆形、梯形三大类,用一种叫做‘公式’的东西用算盘快速计算出它们的面积,然后在针对边边角角,再用小一些的三角形不断汇总,最终得出田地的面积” “他们使用的度量单位与大唐一样,最后也用亩来归总,但速度明显比大唐快出许多,我跟着大唐的外行官去过疏勒镇,在那里,官府的田曹对新开垦出来的田地也是需要丈量登记的,不过速度要比碎叶军慢上十倍以上” “他们将田地距离渠道的远近将其分成上中下三等,每一户得到的三等田地比例差不多,由于以前康国并没有这么详细丈量过,自然有的地方有多出来的,有的地方有缺少的,多出来被划入公田,据说是碎叶军有品级官员的禄田” “缺少的则由乡长、村长组织农户新开田地,确实没有办法的,便按照不足三十亩划分” “由于大食人在上一次攻克康城的过程里对城里的王族、贵族大肆屠戮,城外的土地几乎都是无主之地,碎叶军在这次划分田地过程中倒是无人阻碍,有些是商人的田地的,都被碎叶军用免征几年商税的办法收归官府了” “眼看就要秋收了,农户们自然是欢天喜地,他们可是人生第一次能够享用这么多的粮食啊,再三确认只上缴三成粮食后,虽然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但一个个都憧憬起来” 第三十七章 居内什的羊皮卷(下) “划分完田地之后,碎叶军第二个大的行动就是征兵了,与怛逻斯一样,这次他们征募了家里男丁较多的、有一位正好在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者” “以前这些奴户只有名字,并没有姓氏,据说是大都护的意思,让凡是康国的没有姓氏的人都姓康,有姓氏自然还是保留以前的姓氏,何国的姓何,米国的姓米,以此类推” “这还只是第一步,碎叶军在庄园里征募新兵后,便由新兵负责协助乡长、村长对户口进行登记,此时,会让他们将租赁协议拿出来,在空白处将正式名字写上,当然了,对于目不识丁的奴户们来说,只能按一个手印” “先分田地取悦奴户,然后再招兵,让其踊跃参加,又用唐名替代粟特名字,听说这些少年兵今后还会在军营里修习与怛逻斯学校一模一样的课程,再过二十年,估计粟特语逐渐势弱,唐语逐渐势大了,与大食人、大唐人相比,碎叶军的策略就强出太多了,我只有佩服的份儿” “完成户口登记后,学生们又出面了,他们在面试庄园里的男女孩童,若是看得上的会选拔出来进入设在康城的学校,年龄自然与兵丁不一样,都是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男女皆可” “一开始,奴户们还以为是跟以前一样,贵族老爷们在孩童里选拔伺候他们的仆人,虽然有些不乐意,但看在田地的份上,勉强配合学生们完成了,最后得知并不是选拔仆人,而是即将进入城里的学堂后,他们自然喜不自禁” “因为他知道,千百年来,只有贵族老爷们以及教里的中上层才有资格修习文字,眼下有了这个机会,能够选上的自然是欢呼雀跃” “作为先后伺候过康国国王以及大食总督的人,我自然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外来者,还是一个上层人物大多是东方面孔的唐人,虽然实施了分田地的策略,但想要牢牢控制这块土地,依然不容易” “因为奴户们都是祆教徒,一般情形下,他们只听命于贵族老爷,没有贵族老爷时,他们只听教里能看懂羊皮卷的教士的,但碎叶军这么一做,先是用土地将绝大多数奴户的心安抚下来” “然后又用征兵的法子让庄园大约三成的人彻底服从碎叶军官府的管辖,因为家里面有碎叶军的可在他们服役期间不缴纳赋税,然后又从剩下的奴户里选拔大约两成的家庭子女去城里上学,又让另外两成的人彻底归心” “于是,在庄园里,乡长、村长们便可以在这已经归心的五成人里拣拔自己的助手,以五成人为基础来管辖另外五成,还是分了田地的五成,自然是事半功倍,少数有不满者都被轻易压服了” “再者,今后,庄园里的赋税、征兵、挑选学童都是由乡长、村长来完成,剩下的奴户们不得不巴结他们,于是这些新来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接管了以前是由领主奴仆管辖的庄园” “这还没完,无论是康国时代,还是大食时代,对于自己的庄园,领主们从来不会具体过问,但碎叶军不同,对于水渠的利用、对于田地堆肥的程度都有事无巨细的法子” “比如前者,虽然都是在一个庄园里,不过田地却分属不同的领主,在耕作时,因为引水顺序的不同,奴户们之间经常缠斗不已,以前无论是康国的官府,还是大食人的官府几乎都不理会,任凭奴户们自己解决,大食人稍好,他们的伊玛目会在此时出现,诵读着经文,让奴户们稍安勿躁,不过伊玛目们的祷告对笃信祆教的农户们基本无效” “眼下有了规制,还有惩罚措施,想必来年开春耕作时就好多了,而乡长、村长们干的就是这个活计” “还有堆肥问题,据说在怛逻斯时,碎叶军的有关人员就在山上发现了一种东西能够肥田,稍许提炼后就能拌入土地里使用,据说效果非常不错,碎叶军田地的亩产高出大唐许多,更是远在河中之上” “成立昭武州后,据说由大都护亲自出面,在东边的波悉山上发现了一处这样的矿产,大都护称之为钾,这个字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经过冶炼后撒入田地即可,就好像石灰一样,当然了,这中间听说还有些复杂的步骤,那是碎叶军的机密,如同他们的火器一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碎叶军也鼓励农户们饲养牛羊马匹,祆教徒是不吃肉的,但据说碎叶军这样做是为了使用牲畜们的粪便,粪便可以肥田,一部分自然用到田地里,但碎叶军还要收购一部分” “据说他们在某处位于居中位置的庄园之间兴建了大型的堆肥场,有人集中管理,虽然不明白究竟作何用途,但按照从怛逻斯过来的胡商所说,怛逻斯那样的堆肥场也有好几处” “说是堆肥,不如说是沤肥,每到一定时候,堆肥场会散发出强烈的气味,那种气味与碎叶军使用火器时的气味相近,看来,那就是碎叶军的机密之一,堆肥场是由昭武州长史府下辖的工曹参军亲自督造的,除了从怛逻斯来的少数工匠,便是从已经参军、已经入学的奴户中挑选人员进去劳作” “去那里劳作者会收到碎叶军提供的报酬,一种原本在河中地区十分流行的突骑施银币,眼下已经改成了碎叶军银币,‘碎叶军’三个字分别用唐文、粟特文刻蚀着” “前不久的战事里,碎叶军俘虏了大量的大食军,他们全部变成了奴隶,都被发配到那密水上游、独莫水上游的山谷里开矿,据说,干满五年还没有死的可以释放回去” “在那里,彭国、乌国、米国的城池、矿场也被碎叶军接管了,原本乌国附近有可以燃烧的黑石,由于烟雾极大,虽然可以取代草木、干粪便使用,但还是很少有人大量使用,碎叶军进驻乌国后,在那里专门开设里一个叫做‘煤场’的场所,大量使用俘虏以及招募奴户进入煤场劳作,他们对黑石经过一些处理后,有的直接运往彭国、米国的矿场” “有的则做成了一种叫做煤饼的东西,准备取代干粪便、草木作为燃料,由于粪便被大量使用到别的地方,这种已经在怛逻斯流行的东西将来自然好卖了” “昭武州的长史是一个叫做席元礼的矮粗汉子,原本是碎叶军里担任重兵营头目的人,孔武有力,只不过以前当过铁匠、石匠就阴差阳错成了碎叶军的工曹头目,还一跃而成为长史这样的高官,这在大唐、大食都是不可想象的” “在大食、大唐,抑或在河中诸国,一个工匠再是厉害,无非会被领主多发一些钱粮而已,绝对不会上升到贵族阶层,绝对不会,但在碎叶军却成了现实!” “一想到这些,我的内心既兴奋,又恐惧,我是奴户出身,一旦成为能够掌握文字的人,自然是希望有资格掌握这东西的人越来越少,若是大量的人都懂得粟特文字了,还要我这样的人有何用?” “恐惧的是,千百年来,从波斯传到此地的祆教似乎有动摇的迹象,原本本教从不用羊皮卷对普罗大众进行传教,为的就是将文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进而保持教义的神圣性和神秘感,以及解释权” “眼下倒好,碎叶军有发达的造纸业,他们可以利用树木、芦苇大量造纸,以后精通文字自然越来越多,眼下本教的妙火使者、前史国王子史泰染缅是碎叶军的人,此人还是与大都护同一届跳荡营的人,他作为妙火使者,手中自然有本教的羊皮卷” “加上本教教主将大都护视为最有前途的光明使者,多半已经将本教全套羊皮卷都交给了他,若是如此,天啊,简直不敢设想......” “一个不好的传闻已经出现了” “据说那些退伍的原粟特士兵在进入各庄园以前,都得到了整套的祆教教义!这......太致命了!不知道教主得知此事后或作何想法?” “一个由碎叶军控制的祆教徒众,将来教主、使者说的话还好使吗?我深深怀疑这一点” “写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河中,传承了千百年的传统就要瓦解了吗?” “我猛然想到另外一事,教主将大都护当做光明使者,最大的原因自然是用他来对付大食教,以碎叶军的能耐,自然也能将整套大食教教义弄到手里,然后......” “也罢,想这些也没用,我无能为力,眼下大都护让设在怛逻斯的承恩寺、流云观在康城、大史城、安息城设置分寺,还将据说是佛祖的佛骨迁葬在康城承恩寺,除了方便已经搬迁至此的碎叶军家属礼敬,自然是为了吸引大量的佛教徒前来定居” “据说,在怛逻斯,因为那里的承恩寺有佛祖遗骨,大量的唐人佛教徒以及吐火罗、安西的佛教徒都迁到了那里,相当一部分还是饱读诗书之人,有了这些人,怛逻斯早就不是蛮荒之地了” “此时,将佛祖遗骨迁到康城,大都护之心,路人皆知” “他这是看上了如今在吐火罗地区依旧大量存在的佛教徒啊,加上唐人,今后的康城,很难说还是一个以祆教徒为主,祆教之兴旺仅次于史国的地方” “大都护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这一切,他也使用了大量以前的各国的官员,但聪慧如我,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才稍稍有所领悟,其他的人自然更是云里雾里了” “厉害啊,不亏是前隋王族后裔,有着超卓的智慧和领悟,照此下去,至少在西域之地是没有对手的” 第三十八章 灿灿康城 秋季来临,收获季节到了。 康城周围,白色的棉花掩映在金色的麦田里,而那密水在经过了波悉山雪顶最后一次消融后,已经渡过了最后的丰水季节,河水稳定在平静、清澈的状态里,在雪白芦花掩映下也煞是好看。 芦苇,以前被的敌人用来编制袋子、绳索,并作为燃料,眼下又多了一个功能。 造纸。 康县新招募的少年兵,以前的农奴子弟康孝荣回家了,他要帮助家里收割小麦、棉花,还有在河边收割芦苇。 碎叶军入主河中后,取消了以前河中贵族向农奴收缴梣树杆以及葡萄的税赋,而改成收购,当然了,在当前的情形下只能是平价收购。 无论如何,都比以前好的太多了。 与所有历史上的农奴一样,康孝荣以前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类似于汉人狗剩,女真人岳托那样的好养活的贱名,眼下按照碎叶军的统一部属,他被招募他的碎叶军取了康孝荣这个名字。 一开始他也是懵懵懂懂的,不过在最近一个月他在军营里学了一些汉字后,便有些明白了,孙秀荣是碎叶军最高领袖的名字,孝荣,就是要效忠孙秀荣啊。 对于这一点,从小作为祆教徒的他来说并没有丝毫不适,以前,按照教义的要求,作为祆教徒的他们是要终身效忠祆教的最高神阿胡拉.马自达的,而在人间,他们要听从教主以及各路使者的命令。 若没有碎叶军的存在,在未来可见的几百年里,显而易见的是,他们除非皈依其它宗教,终其一生很难翻身。 何况,当村民们将心中的疑惑向拿着羊皮卷的乡长或村长说出来,他们做出了解答后,教主和各路使者的威望顿时一落千丈。 一种被孙秀荣以及怛逻斯的部分投靠他的祆教子弟从新诠释的教义正在河中一带流传。 此时,原本该教的光明尊者、教主却成了大食教的大伊玛目,正在吐火罗地区传教,当然了,在白天,他传授的是大食教,而到了晚上,则在秘密为祆教徒解惑。 在河中惨败之后,并波悉林接受了教训,决定凭着呼罗珊到夷剌地区(德黑兰)的财富、人口暗中与哈里发作对,大呼罗珊总督实际上成了这里的王。 失去河中地区后,并波悉林不能再失去吐火罗了,于是在他的号召下,大食教在吐火罗地区的强行推行提前进行了,这激起了当地祆教徒的广泛反对,在最大的帕坦人部落卡里姆家族的领导下,吐火罗地区爆发了大起义。 在碎叶军暗中源源不绝的武器和粮食的支持下,卡里姆不仅稳住了形势,还事实上占领了吐火罗的广大乡村、山地草原,大食人最后蜷缩在群山峻岭中的河谷城堡里瑟瑟发抖。 就如同后世在此地反复出演的英国人、苏联人、美国人一样。 事情正在朝着有利于碎叶军一面发展。 当然了,与原本的历史相比,阿姆河上游以北的地区此时不是在大食人手里,而是在大唐手里,得知碎叶军大败大食之后,高仙芝稍稍按住了心中的躁动,决定将以赛迦申城为中心的五识匿国打造成大唐牢固的前进基地,也开始了一段以经营为主的时期。 五识匿国,实际上就是以后世杜尚别、泰尔梅兹、库尔干秋别为主的绿洲地带,由于附近的大山终年积雪不化,从无水源缺乏之虞,在高仙芝的苦心经营下,渐渐形成了气候,有了识匿国这个前进基地,唐军就不需要再翻山越岭对诸国进行惩罚了,在加强到大约八千人的军力后,大唐对此地的经营已经开始向安西四镇看齐了。 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回来了?” 见到穿着一身军装的康孝荣回来了,老爹先是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赶紧将他拉到屋子里。 “阿爹,你这是作甚?” “儿子,听说奴户子弟进入军营后,干的都是下人的活计?怎地还给你们发了这身衣服?” 一听是这个,康孝荣笑道:“那都是以前失去土地的人造谣,瞎传的,儿子自从进入军营后,与贵族老爷的儿子、匠户的儿子、牧户的儿子接受的训练一模一样,吃的也是一样,一个班,咳咳,也就是十个人住一间大屋子,用的衣被也完全一样,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歧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反而是有些以前耀武扬威的少爷们由于吃不了苦,有的当场被开出军营,有的经常受到责罚” 老爹仔细看了看儿子,见他身上并没有伤痕等,反而因为在军营里吃得好,训练的当,整个人显得相当精神,便信了他的话,抓住他的手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康孝荣反问道:“阿爹,你听到的话都是谁说的?” 阿爹摇摇头,“算了,也不知晓这碎叶军能够撑到几时,你阿爹年少时,这里还是突骑施人的天下,等你出生了,又是大食人的天下,接着又是这碎叶军,碎叶军虽好,但到底能干多长还真说不准” 康孝荣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这碎叶军肯定是最长的” “这是为何?” “阿爹,你想啊,这碎叶军号称是普通民户的军队,一切都是为了民户,自然会得到民户的拥护,再者,碎叶军武力强大,以前在这里就有十一个三千人的营头,眼下又在各国招募了十四个营头,虽然都是少年兵,但吃得好,训练足,军将很少打骂士卒,家里又衣食无忧,在这种情形下奴户出身的士卒岂有不拼命训练的?” “还有,碎叶军在军营里由虞侯教授读书识字,虽然教授的是唐语,但毕竟是读书识字啊,今后儿子就算退伍了,也能在官府或者乡下寻摸一个职务干干,因为碎叶军也是初创,会读书识字的人并不多,官府大量的底层官员都来自退伍或者受伤的军卒” “再者,除了骑马射箭、操练刀枪,碎叶军明显高出大唐、大食的就是火器,阿爹啊,你信的是什么教?” 阿爹作势一巴掌扇了过去,康孝荣笑嘻嘻地避过了。 “阿爹,我教最尊崇火焰和光明,而大都护的军队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将火用在武器上的,你老知晓这预示着什么?” 老爹心里一凛。 虽然他只是底层信众,但祆教大致的情形还是知晓的。 “琐罗亚斯德是本教大神阿胡拉.马自达一次胜利的结果,又是本教的先知,他一千年生一个儿子,其中第三个儿子是本教的救世主,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光明使者,但这个光明使者是谁并不确定,按照儿子的说法,大都护岂不是最可能的光明使者?” “而最可能的光明使者在民间就是先知的子孙!是可以一统教派建立国度号令天下的,也是死后唯一确信进入本教第四重天堂——永恒天堂的,并作为接引使者引导其他人顺次进入第一重善思天,第二重善语天,第三重善行天的,并可向阿胡拉大神建议是否能够进入永恒天的!” 想通了这一点,老爹豁然开朗。 而康孝荣得知的一切,自然少不了军营里都虞侯根据祆教教义的循循善诱。 康孝荣家里还有四口人,他的上面还有一个成了家的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加上老爹、老妈依旧在盛年,收割起三十足亩的棉花、小麦、苜蓿起来非常迅速,何况今年主要是为自己收割,这速度自然也快得多。 不仅仅是康孝荣家,几乎所有的奴户家庭多半如此。 康孝荣家不到一周便将所有的庄稼收割完毕,还将晾晒好的三成粮食、棉花、苜蓿送到了城里,由于他的假期只有一周,老爹赶紧催他回去了。 这几日,由于确信收获的七成粮食都是属于自己的,康孝荣家破天荒一日吃了两顿,康孝荣临行前,问他老爹:“阿爹,接下来地里将要如何处置,一切都要听村长的,切莫自行其是” 老爹一边贪婪地闻着自家用石头砌筑的粮仓散发出来的粮食浓郁的味道,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了,你走后,我还要与你哥哥一起去村长家帮忙,他家才夫妇两个,却分了五十亩田地,要干到何时才能干完?” 康孝荣点点头,“也是,听说本村的村长是以前怛逻斯从军的奴户出身,才不到三十岁,在一场战事里伤了大腿,一瘸一拐地,赶紧去吧” 康孝荣走到庄子里的街道上时,放眼望去,遇到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与之前见惯了的枯瘦、黝黑面庞上呈现出来的麻木神情浑然不同。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这不,刚要走出庄子的大门,他遇到了一个人。 威瑟斯,以前给领主看护庄子的庄头的儿子,他家实际上也是奴户,不过因为能言善辩,被领主看中提拔为庄头,实际上还是奴户身份,不过不用自己种地罢了。 碎叶军入主后,哪能分得清谁是奴仆,谁是奴户,便给他家也分了三十亩地,威瑟斯家已经很久没有种地了,面对着三十亩地如何吃得消? 何况以前他作为庄头在作威作福,奴户们对他都恨之入骨,故此,并没有任何人帮他家收割。 眼下庄子里除了他家以及新上任的村长家尚未收割完毕,其他家都完成了,在忙完一天后,累的气喘吁吁的威瑟斯躺在大门附近的大杏树下歇息,见到康孝荣后眼里也不时投来不善的目光。 康孝荣顿时意识到是谁将那些谣言传出去的了。 他三两步走到威瑟斯面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嘴里还说道:“若是让我知晓是你在背后嚼舌根,小心揍死你!” 威瑟斯不甘示弱,此人以前见到他大气都不敢出,眼下却趾高气扬,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他也低声吼道:“放心吧,主神对人间各业都有规定,死后才有可能进入天堂,你等忤逆犯上,死后一定会受到达雅娜的审判进入地狱,终身不能翻身!” 原来按照祆教教义,教徒死后,会根据生前的行为分别受到少女和女鬼的引导,受到少女引导的,会进入天堂,至于进入何重天堂,则需要看真正的光明使者,也就是琐罗亚斯德的每千年所生的第三个儿子判定。 而达雅娜就是恶鬼之神,负责判定进入几重地狱。 听到这话,康孝荣原本心里一凛,半晌便缓过神来,他说道:“军营里的都虞侯手里都有完整的羊皮卷教义,按照他的说法,只要遵从教义,一心向善,并忠心拥护光明使者,死后就会升到天堂,眼下大都护是公认的光明使者之一,你难道不认可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很快就消失在远方道路上。 威瑟斯的气焰暂时消停了,但他眼中的怒火依旧在闪烁不定。 第三十九章 逃亡计划(上) 康城(撒马尔罕)以西约莫百里的那密水(泽拉夫尚河)南岸就是出产铜铁矿物的彭城(原彭国,后世彭吉肯特),但矿山并不在此处。 这里不过是以前的康国王族因为获罪被流放之地,因为此地那密水河面宽阔,两岸的支流又多,土地肥沃,山坡草原广布,加上不远处有出产铜铁矿,彭国国王才在此地修建城堡,成立王国。 由于这里是整个昭武州唯一大量出产铜铁矿同时半生锰矿的地方,孙秀荣对此地相当重视,前面说过,成了昭武州后,州城就设在康城,除了一直紧跟孙秀荣的博格达营,还有李进才的夷播营和歌舒曜的歌舒营也在康郡附近。 彭县的镇守使兼县令就是李进才。 时间已经来到了天宝九年(750年)的十月份,河中渐渐变冷了。 李进才进驻彭县后,按照孙秀荣的命令,立即在南岸附近开垦了十万亩新田,等夷播营家属一到,这些田地就全部由家属耕种。 再加上原本就此地耕种的彭国粟特人,此地虽然位于山间河谷地带,实际上户口不小于万户。 除了随迁到此地的夷播营家属,自然还有迁到此处的南弓部。 在以彭城为中心的地方,中间是那密水,这一段那密水由于吸纳了太多从大山山流下来的支流,河水异常丰富,比西边的绿洲地带还丰富一些,故此,虽然地方狭小,但还是比较富饶的。 那密水以北就是波悉山,就是后世的突厥斯坦山,南面则是天山山脉的南支——阿赖山脉,当然了,眼下大河南北都被当地人称为波悉山。 有大量雪山存在的就是南面的阿赖山脉,为了与北面的山脉区分,我们还是称呼他为阿赖山脉。 从彭城出发,沿着那密水南岸继续向其上游走,约莫二十里的地方是从阿赖山脉流到那密水的最大一条支流,眼下他还没有名字,后世叫莫吉扬达亚河,此时我们依旧称呼他为这个名字。 从莫吉扬达亚河河口往阿赖山脉深处走,约莫二十余里的地方,河流西岸的山上就是那处有名的矿场。 那处原出产黄金,伴生白银,从汉代就开始大量采掘,至今黄金白银完全枯竭,但却在金银矿的附近发现了铜铁矿的地方。 此地后世是乌兹别克斯坦最大的矿场之一,在整个中亚都位居前列。 矿场位于两座山体的正中间,原本金银矿是在靠近两侧山体的,中间的铜铁矿或许因为埋藏较深,或许以前的康居王国或者大月氏没有看上,并没有大量开采,直到西突厥进驻后,由于大量需要铁质兵器才加大了开采。 河中战事里,碎叶军俘虏了大约两万大食军,对于这些人,孙秀荣完全没有杀掉他们或放掉他们的心思,在上一世时,这处矿产就被大夏国充分利用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于是两万俘虏分别被安置在了彭县的铜铁矿场、南面米县的银矿、瑟瑟石矿场以及中间的乌县煤矿场。 原本彭国就在此地设置了大量的石头房子,专门来安置矿工的,眼下这些人被碎叶军全盘接受,不过以前的几百矿工全部恢复了自由身,他们成了监工、工头,管辖大约三千俘虏在这里采矿。 这三千俘虏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还是并波悉林的忠实信徒,根本没有感化、同化的可能,让其每天吃一顿饭然后劳作到死是他们唯一的命运,虽然在与并波悉林的协议里也写明了满五年就放他们回家,但在呼罗珊地区大量使用俘虏奴隶的并波悉林也知道,等到了五年,这些人还在不在绝对是一个问题。 五年,足够发动下一场大战,进而再俘虏大量奴隶了。 在这个问题上,常常为人手短缺发愁的孙秀荣丝毫不会含糊。 上一章的主人翁康孝荣的故事尚未完结。 三个月的初步训练结束后,孙秀荣将新组建少年兵中身体素质优异者抽调了三千人,专门成立了一个山地营,这一次,他没有按照营头来源、出处来命名,而是直接命名为猛虎营,饱含了他对前一世的眷念之情。 他让歌舒曜的都虞侯、那位来自怛逻斯奴户家庭的孙孝恭担任山地营的都尉,康孝荣也在其中。 山地营总部设在富产煤矿的乌县(乌尔古特),不过那里只有一千人,剩下的两千人自然全部安置在大山里,一千人就安置在这处铜铁矿附近。 这一千人的大营就设在矿场正南面,北面则是那密水,东面、西面都是大山,按照常例,这里的俘虏应该是插翅难逃才是。 除了设置大营用于训练,亲自被孙秀荣训练了至少一个月的山地营还有大量的山地训练科目,其中,在山林里设置明暗哨以及互相联络就是科目之一。 当然了,作为已经离不开战马的碎叶军,虽然号称山地营,但骑兵训练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矿场的北面山坡草场,草料比平地上的更为丰富,便于饲养战马,那里就是挂在长史府下面牧监管辖,实际上由南弓部牧户来操作的马场。 于是,猛虎营的少年兵还有一个任务。 等到战马适合驯化后将其训练成合格战马。 当然了,这一切还早。 矿场,中午。 每日一顿的饭食开始了,在监工、猛虎营监视下紧张忙了半日的俘虏们早已饥肠辘辘,一个个忙不迭从矿坑里爬出来向分发食物的窝棚走去。 作为有经验的军队,碎叶军管辖其俘虏起来也是有条不紊,对于每一个俘虏,他们都进行过详细审讯,来自那里,当兵前做何营生,家里还有什么人,甚至连管辖自己的伊玛目的名字都没有放过。 想要将数量高达两万人的俘虏的来历全部辨析清楚是不可能的,不过由于商队的存在,用抽查的方式厘清,然后隔三差五对不老实的俘虏进行处罚也不时出现。 对待俘虏,特别是仇视异教徒的俘虏,碎叶军丝毫不会心软。 还是老办法,在矿场周围钉一排大型十字架木桩,将说谎的俘虏钉在上面,让其流血而死、饿死、冻死、感染而死。 为的就是让剩下的俘虏听到他们长达几日的哀嚎。 这之后,若是主动提出来修改自己提报讯息的,将不予处罚,否则将会进行更加激烈的处罚,自然是不会轻易让钉在上面的俘虏死掉,自从碎叶军实施这个措施以来,最长的一个十日方死。 一开始是哀嚎,惨叫声响彻山谷,渐渐地变成痛呼,最后变成呻吟,这才是刺激其它俘虏老实劳动的正常打开方式。 由于弄清楚了他们的来处,就不会让老乡们聚在一起了,反而是来自不同地方的掺杂在一起。 但他们依旧有串通的时候。 方圆大约一千亩的矿区要想将这些人完全区隔开来是不现实的,吃饭时就是他们最好的打招呼时间,对于这一点,碎叶军并没有完全阻止。 以前说过,齐亚德最信赖的部队是重步兵,因为他自己就是重步兵出身,不过在碎叶军与并波悉林议和之后,孙秀荣只允许齐亚德带走一百人,齐亚德自然将俘虏里的百夫长以上的将领全部挑走了。 但却漏了一人。 阿巴迪。 三十岁的阿巴迪还是齐亚德的亲兵,五大三粗,骁勇善战,披挂三十斤重的铠甲还能在战场上奋战半个时辰,作为齐亚德的亲兵,实际上已经与百夫长差不多了,但齐亚德依旧漏了他。 不过阿巴迪并没有抱怨。 自从进入俘虏营后,他都是老老实实按照碎叶军的吩咐在行事,由于力气大,每天完成的工作量也超出一般俘虏许多,还经常受到碎叶军的表扬。 对于这些俘虏,完全不让他们吃饱是不行的,否则怎会有足够的气力来劳作,故此,中午这顿饭食,管饱是没有问题的。 作为俘虏,吃饭的时候自然是没有食堂的,都按照小组的规制或蹲着,或坐着,就在野外干饭。 阿巴迪三两下发给他的面饼就着稀稀拉拉的汤水吃完了,这时,他捕捉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故意看向他的目光。 那人叫欧尼斯,来自图斯城(马什哈德)的骑兵,大约四十岁,而蹲在欧尼斯旁边的却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岁的辛迪。 辛迪是一位长矛手,与阿巴迪一样来自木鹿城。 阿巴迪很快离开了那道目光,并明白了那道目光的含义。 没多久,两人在厕所碰面了——作为有着优良传统的碎叶军,自然是十分讲究卫生健康的,连俘虏也不例外,何况粪便在眼下的碎叶军中的地位十分特殊。 两人在厕所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都出来了。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出来时,阿巴迪身上却多了一小块石片。 晚上,俘虏们按照分组躺在石头房子里睡觉,阿巴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自然是因为那块小石片。 “我知道你是齐亚德将军故意留下来的” 作为俘虏,住宿条件自然没有那么好,一间石头房子可以并排躺五十个人,在与阿巴迪隔着两间屋子就是欧尼斯的那间。 “既然欧尼斯这么说,他自然也是齐亚德将军故意留下来的几人之一了,还是说谎了的诸人之一,不过眼下并没有被碎叶军发现罢了” “但迟早会被发现的,我等不像别人,都是齐亚德的亲信,还是他的学生,如果主动承认这一点,就背叛了齐亚德,齐亚德本身就是伊玛目,也就是背叛了大食教,可如果不承认,被处死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我没有弄到任何有意义的情报,就算跑掉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咳嗽了几声,声音忽高忽低,显然不是故意发出来的。 果然,很快从欧尼斯所在的那间房子也传出来咳嗽声。 听到这声音后,阿巴迪也想开了,干脆抱头大睡。 第四十章 逃亡计划(中) 次日清晨。 阿巴迪得到了将矿石运到彭城的差事,这样的机会每十日有一次,与以往彭国的做法不同,碎叶军接管矿场后,首先做的不是恢复采掘,而是修建道路。 利用庞大的俘虏队伍将矿场到彭城,再到康城的道路修建的宽阔、牢固,还将两侧的排水沟重新修葺,修建完成后,道路可以并排通行四部载重货车,也就是用河中的两匹驮马拉动的能够装载两千斤重的马车。 当然了,碎叶军的马车眼下都是四轮的,轮子还进行了包铁处理,装载货物、行驶速度、使用寿命在这个世界上都遥遥领先。 矿场堆积的矿物每十日运送一次,由猛虎营骑兵押送,俘虏驾着马车运送,每次一百辆,每辆马车有两个俘虏照看,自然都是表现较好的俘虏才有这个机会,因为将矿物顺利运到彭城的冶炼点后,他们可以额外得到一份管饱的食物。 为了每十日一次没有忍着饥饿熬过漫漫长夜的情形发生,虔诚的大食教徒争先恐后想要得到这个机会,当然了,他们还可以将食物带在身上才是最关键的,所谓的食物都是此地盛行的馕饼,可以长期存放,得到后少吃一些,回到矿场后每天晚上掰着吃一点,总比空着肚子好。 令阿巴迪欣喜的是,这一次,欧尼斯、辛迪都得到了这个机会! 原产于吐火罗,后来在河中杂交而来的驮马非常皮实,从矿场出发后,一直到彭城,长达五十里的过程中它们完全只需要歇息一次,只是速度慢一些,不过一个时辰也到了。 在彭城北面的山坡上,一溜摆开了专门用来冶炼粗铜、粗铁的炉窑,当然了,马车需要驾到每两座炉窑之间的堆场,那里也有俘虏在,主要是协助炉匠搬运矿石,自然是由城里的夷播营李进才的部队看管着。 从炉窑到城池之间则是长约十里的绿洲地带,那里已经全部开垦成农田了,再往南面则是山坡草场,冶场就是草场与农场的分界线,中间有道路相连。 在冶场附近,阿巴迪等人得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食物,阿巴迪、欧尼斯、辛迪三人也能聚在一起吃东西、说话了。 他们靠在一处阴暗处,小心翼翼用一种木鹿城乡下的土语交谈着,不远处就能看到夷播营的士兵,他们或站着,或骑马来回巡逻,看管的十分严实。 “你们看” 欧尼斯是一个来自图斯城(马什哈德)的老兵,满面胡须,虽然四十岁了,不过并没有显得十分苍老,眼神也很敏锐,显示了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欧尼斯用一个小石块在地上划着。 “这里是彭城,向东是那密水上游,两岸都是茫茫雪山,跑过去只能是死路一条,马上就要到冬季了,若是跑到哪里,多半会冻死” “而往西则是绿洲平原,那里是一个个村庄,村庄全部由碎叶军退伍军人担任村长控制着,据说他们已经在村里设置了民兵,与碎叶军、府兵一起交叉在乡间巡逻” “对于陌生人,如果没有碎叶军的腰牌或者文牒的话,很难躲开他们的盘问” “北面是那密水,这里的那密水河岸足有一里长,眼下到了秋末初冬,河水已十分冰凉了,想要泅渡过去十分不易” “于是只能向南,但若是回到矿场,再想逃的话完全没有可能,但我等还是机会的,赶着马车往回去,抵达矿场附近时有两条路,一条自然是向西去往矿场的,而另一条则继续向南,沿着支流通往大山深处” “在矿场劳作时,我曾偷偷观察过,这条道路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走过,只有碎叶军的娃娃兵曾在上面路过,在路口,有一个岗哨,里面有两个娃娃兵值守,他们手里有长矛、横刀和弓箭,还有一匹马” “我等南下时,尽量凑在一起,抵近路口时突然将马车的速度提起来,然后用三辆马车将通往南面的道路堵起来,此后我等三人便逃往西边的大山,路口以南的大山布满了各种树木,黑压压的,只要跑到那里,再摸索着往南就行了” 阿巴迪心中满是疑惑,欧尼斯全部看出来了。 他继续说道:“你们肯定满是疑问,好吧,不瞒二位,在加入大食教之前,我是图斯城少有的祆教徒,加入大食教也是秘密进行的,在伟大的并波悉林指导下,成了一个秘密的大食教徒,但明面上还保留着祆教徒的身份” “由于骑兵珍贵,我有幸被选入了齐亚德将军的队伍,当然了,同样有幸被齐亚德将军留了下来,将军让我等留下来,不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在河中起事,那不可能,碎叶军的管束太严实了,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由于碎叶军抵达、围城的速度是在太快,被俘后,还没有来得及将他布置在河中一带搜集的碎叶军信息全部汇总,直到近几日才汇总到我这里来......” 见到另外两人更加诧异的目光,他笑道:“这里面的情形十分复杂,碎叶军有仁勇都,这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我大食军自然不甘人后,也有一套利用以前的祆教徒、基督徒做事的系统,而我,就是这里面的头目” “当然了,祆教徒中,自然也有不满碎叶军做法的,两相结合,便能将消息传递到我这里,在今日之前,由于我表现十分突出,按照碎叶军的那甚积分办法,每次都排在前一百名,便有了多次来到此地的机会” “于是,自然就有了与不满碎叶军的祆教徒接触的机会......” “羊皮卷?”,阿巴迪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出声问道。 欧尼斯点点头,“我每找到一张羊皮卷,都会将东西牢牢记下,然后将羊皮卷放回远处,眼下我已经记下了二十张羊皮卷的信息,这几日,我在心中反复盘算,认为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了,而你们,就是将军留给我护卫我离开的人选!” “当然了,路线已经有人为我安排好了,沿途还有一拨接应的人,具体情形尚不知晓......” “那目的地?” “不知晓,只有与接应我等的人汇合后才知晓” ...... 一切都很顺利,当三人驾车回到那个路口时,正好是正午,恰逢一个少年兵去吃饭去了,马匹也不在,估计是骑着马去了,岗哨上只有一个少年兵,欧尼斯见状赶紧用力抽打了一下驮马,驮马吃痛之下带着马车继续向南奔去。 而阿巴迪、辛迪也赶着马车赶紧跟上。 由于少年兵还要值守路口,不敢跟出来,只能吹响铜哨让周围巡逻的骑兵过来追赶。 三人很顺利地向前奔驰了大约两里路,此时已经有骑兵从后面追上来了,不过三人已经用马车横过来将道路堵住了,三人也赶紧钻进了茂密的树林。 一想到如此顺利,欧尼斯自然兴奋起来,带着阿巴迪、辛迪在树林里狂奔,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漫无目的狂奔,还是大致贴着莫吉扬达亚河西岸向南奔着。 一气狂奔了大约了大约十余里后,从树林的高处,他们发现了一侧的河流分成了两股,一股是从东南方向流下来的,水质清澈,一股则是从西南方向流下来的,水质浑浊。 东南方向,那可是阿赖山脉的深处,最深处自然就是雪山了,他们可不敢朝着这个方向走。 “走”,欧尼斯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便带着朝西南方向走去。 他们很快走来到了山下,在距离那条河流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就在那里,他们发现了碎叶军! 确切地说,是刚刚组建不久的猛虎营少年兵! 只有一人,还是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上,那里面藏着一处小木屋,若是从路上来看,绝对是不会发现这一点的,但他们三人是从山上下来的,一眼就瞧见了! 少年兵只有一人,约莫十五六岁,一脸稚气,正在从树上下来,三人以前都是大食军的精锐,在林间穿梭时,自然也不会弄出大的响动,或许是那少年兵经验不足,也或许是大意了,竟然没有觉察到三人! 那少年兵身后背着弓箭,腰间跨着横刀,甫一来到下面便闪到了树后面,没多久那里就传出了“嘘嘘”的声音。 三人对望一眼,最后还是欧尼斯下了决心。 “抓住他,让其作为人质,或者活的俘虏!这比任何情报都好!” ...... 就这样,三个久经战阵的老兵抓住抓住了那少年兵,正是康孝荣! 可叹的是,这是康孝荣训练三个月后第一次单独外出按照教官的要求设置哨所,没想到自己设置的这处“暗哨”没发现一个可疑的敌人,反而被敌人抓住了! 不过看起来康孝荣的面上并没有太过惊慌,虽然他的双手被反绑在后面,但嘴里却不停地说着:“你们是俘虏吧,赶紧放了我吧,这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到处都是碎叶军的明暗哨,你们走不远的,若是放了我,还能免除钉死之刑,否则,会死得很惨” 康孝荣的粟特话三人都听得懂,听完后欧尼斯笑道:“你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现在,我的任何话你都要听清楚了” “从现在起,你必须按照说的行事,稍有违抗,便割掉你的鼻子,然后是耳朵,最后挖掉眼睛,让你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此时康孝荣才惊慌起来,他大声叫道:“你们不能这么做!光明大神会惩罚你的!” 欧尼斯掩住他的嘴巴,笑道:“光明大神?你是祆教徒吧,那太好了,我也是祆教徒,眼下碎叶军破坏掉了祆教徒千百年在河中的传统,你们还这样臣服于他们,才真正是对光明大神不敬!” 康孝荣求道:“看在都是祆教徒的份上,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 “七八十岁的老爹?五六十岁的老娘?你那一套我都听腻了,走........” 就这样,三人押着倒霉的康孝荣走了,他们在康孝荣设置的暗哨里发现了一些干粮,自然毫不客气地全部带上了,除了粮食,康孝荣身上还有长矛一杆,双手横刀一把,弓箭一副,倒是便宜这三位了。 说来也奇怪,虽然他们也相信康孝荣所说的这地方周围到处是暗哨,不过自从他们俘虏了康孝荣后,贴着莫吉扬达亚河一侧的树林往南行走,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任何暗哨。 倒是遇见过当地的牧户,不过由于牧户每一户都守着大面积的山地,见到这几人后也不敢生事,只能坐视他们远去。 就这样,三日后,他们经过翻山越岭,抵达了大史城附近大河独莫水的支流米河附近,眼下还是米河的上游,在下游约莫五十里处就是米县所在,也就是碎叶军从米国手里接管的有着银矿和瑟瑟石矿山的所在! 按照康孝荣的招供,这里应该还有一个千人左右的猛虎营。 于是,三人又小心起来。 倒是欧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在四下寻摸许久,大约半日后回到了原地,最后他带着诸人来到了一个地方。 半夜,附近的树林里传来了几阵奇怪的鸟叫声,值守的辛迪一听赶紧叫醒了欧尼斯。 ...... 当晚,欧尼斯见到了他之前所说的在路上接应他们的人,与他们一样,他们也是三人,都是从米县银矿逃出来的,其中自然有一个在俘虏队伍里表现极佳,也有着祆教徒、大食教徒双重身份的特殊人物。 第四十一章 逃亡计划(下) 这些人似乎对附近的地势非常熟悉,有了他们的引导,在五日后,众人就来到了那色波城东面大山中间一处要隘所在。 那色波以东大山都是荒山,除了少许灌木、野草,便都是褐色的土石。 不过在靠近河流的附近,还是有大片的树林的。 由于山势比北面稍低,还是有雪水融化后从南面流下从而形成河流的,最有名的一条河流就是苏尔汉河,后世乌兹别克斯坦曾在该河流经的山区设置苏尔汉河州。 而那处要隘正好建在河流之上,不仅牢牢守住东西的驿道,还守住了从北面过来苏尔汉河的河谷道路! 前汉时,班超曾在此地设置铁门关,安排三百汉军驻守,这里也是当时大汗有驻军的最远地方,到了隋唐一带,这里先后被小史国、西识匿国、西突厥、突骑施、大食占据。 阴差阳错,由于孙秀荣的出现,这一世的大食人并没有守住阿姆河上游地区,这里依旧是大唐的藩属国,当然了,由于碎叶军这个怪胎的出现,加之失去了北庭,大唐就不可能再按照以前的羁縻法子来对付这里了。 这里,是高仙芝设置的识匿镇最西边的守捉城,里面有三百唐军! 唐军的守捉城,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关隘所在。 大唐初立之时,北方的游牧部族时常打着自家牛羊“不幸”进入唐境的旗号进入边境搜寻,若边军同意了,多半会带来被劫掠的下场。 于是,太宗皇帝上台之后,便明确了守捉城的任务,除了镇守关隘以外,便是将靠近边境的牧户捉到边境以内,捉的越多,朝廷的奖励就越大,最后造成了游牧部族靠近边境的地方几乎不敢放牧的景象。 武则天时代,由于自废武功,安西陷落,后突厥复起,游牧部族又开始深入边境劫掠了,等到李隆基上台,国势再起,自然又开始大力捉生。 有唐一代,通过捉生而高升进而扬名青史的将领数不胜数,此处就不赘述了。 虽然孤悬于本土万里之外,由于汉唐的赫赫威名,此地不管是在何方势力手里,都保留了铁门关的名字,连后世乌兹别克斯坦取的名字也是“特尔坎纳巴德”,实际上就是铁门关市。 见到这座关隘时,已经有些虚弱的康孝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欧尼斯也见到了这一幕,他不禁笑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必你肯定是跑不掉的,实话告诉你,在河中战事刚起时,我军就已经联络了高仙芝将军,否则他为何在你部刚刚进入萨末鞬城不久便带领大军进入了拔汗那?” 他又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在吐火罗地区赫赫有名的山地之王高仙芝将军被碎叶军打怕了,若是他在关键时刻杀出,在两军夹击之下,碎叶军绝对逃不了好” “呵呵”,康孝荣也笑了,“就算高仙芝来了也不怕,我军可是有天雷地火的!我军大都护有火神的护佑,是真正的光明使者,怎会失败了?” “不”,欧尼斯却摇了摇头,“被俘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最后在有一次有幸临时加入矿场做饭的队伍,帮着烧水时突然明白了” “当水烧开时会产生大量的蒸汽,此时若是有锅盖盖着,就会被蒸汽冲起来,而你部所用的大黑铁管子多半也是采用了类似的原理,自然不会是蒸汽,似乎是一种能够爆炸的东西,原本是想不通的,不过你们却将此物用在了采矿上” “随着爆炸声的响起,我完全明白了,碎叶军无非是发明了一种类似蒸汽作用的物品罢了,此物肯定是固体,但具体是什么,我尚不知晓,但在木鹿城、在夷剌,都有图书馆,等我回去了,查一下便知晓了,或许上面有所记载” 他这么一说,康孝荣也紧张起来,面上颇为不安。 实际上,就算木鹿城、夷剌城真有图书馆,也是从大马士革和埃及搬过来的,里面怎会有火药的记载? 不过见到他如此不安,欧尼斯还是很高兴,他说道:“想不到吧,这里的唐军将领我方一早就联络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赶紧走!” 原来他刚才在说话时,从附近一处高地的一大蓬相对茂密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道亮光! 几人赶紧向一处有着树林的山上跑,这一跑,就跑到了一处河流附近,此时,敌人也出现了。 碎叶军! 这片树林最多只有几百亩,还靠着河岸和平地,欧尼斯一见面色不禁严峻起来。 此时阿巴迪说话了,“要不你先走,百夫长向南走,赶紧去铁门关,剩下的人分别从其他方向走,将敌人引开!” 欧尼斯此时也没犹豫,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阿巴迪笑道:“敌人没有这么愚蠢,自然会想,从林子里出来的人肯定是疑兵,真正重要的人物多半留在树林里,而我,就留在树林里” 欧尼斯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简短祈祷了一下,“真主保佑你,你会没事的” 说完拔腿就走,跟他一起走的还有辛迪和那位在半路接应他的米县俘虏。 “欧尼斯!” 欧尼斯走了一段,眼看就要走出树林了,里面又传来了阿巴迪的声音。 欧尼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去了。 阿巴迪面上带着微笑,给他递过来一张纸片,而可怜的、精疲力尽的康孝荣已经被他捆在一棵梣树上,眼睛也闭上了,显然是疲累已极造成的。 “欧尼斯,在齐亚德将军离开之前,曾经亲口对我说过,留在城里被他寄予厚望的有三人,一般人有一百,而我就是那个头目,现在看来将军说谎了,或许他当着你与辛迪的面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从你策划逃亡此事来看,你的能力远远超过我,看来齐亚德将军是有具体安排的,我,自然是他最忠诚的部下,是为他保守秘密的,拿去吧,一旦到了铁门关,你们还是有机会回来,但此物没有了,齐亚德将军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而你才是真正的头目,至于辛迪,他年轻力壮,自然是执行的头目,碎叶军阴狠毒辣,逼迫我等不得不提前逃离此地,但百夫长你已经获得了大量的情报,总归没有白来一趟” 欧尼斯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纸片,并没有问是何物,而是问道:“那你......” 阿巴迪笑道:“我已经感觉到了天堂的召唤” 欧尼斯点点头,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用羽毛笔整整齐齐写着一百个名字,那自然就是齐亚德安插在萨末鞬城附近的“俘虏”了,他小心翼翼叠好放入怀里,心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有着满腹的心事。 辛巴德骂道:“欧尼斯,你为何还不快走?难道想要你我都陷在这里?” 话说着,周围传来一片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大量的碎叶军,而刚才从其他方向出去的人也都被抓回来了。 “快走!” 阿巴迪大急,一把将欧尼斯推开了。 欧尼斯被他推倒在地,不过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嘴里还喃喃自语。 “一切都结束了” “欧尼斯,你这个笨蛋,你之前几日在路上的机警果敢都到哪里去了?敌人还在几十丈之外,现在走还来得及” 欧尼斯面上神色极为复杂,半晌,阿巴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横刀突然刺了出去,嘴里还咆哮着:“难怪,你一直没有用教名,还是用以前的波斯名字,心里面肯定还记着祆教,你这个叛徒!” 此时,欧尼斯手里并无兵器,只有后背背着的一副弓箭,不过想要取下来已经来不及了,阿巴迪的横刀须臾而至! 欧尼斯再次倒下了。 而阿巴迪也压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嘴角却带着血迹。 一个令人诡异的景象出现了,刚才还虚弱无比的康孝荣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短刀! 阿巴迪尚未最终死去,他盯着那把短刀,又看了看康孝荣的马靴,顿时明白了。 “你......,你们......” 没多久,从那色波城赶过来的都尉苏哈到了。 苏哈将压在欧尼斯身上的阿巴迪提溜到一边,然后盯着他说道:“没想到吧,我军通过隔三差五发现俘虏里的说谎者,并施以严惩的方式将俘虏里的不安定分子大多数遴选出来了,有的还主动投靠” 说着,他瞟了一下欧尼斯,此时的阿巴迪真正有些虚弱了,他尚未死去,不过一只手一直指着欧尼斯。 “通过这些人我军得知齐亚德在离开之前在俘虏里安插了大量的细作,因为投诚的人并不知晓具体的名单,只知道有三个人是头目,三人之间可以联络,但三人的分工又不同,而这个名单,我军又不知道是你记住了还是放在某处,于是只能想出了一个计谋” “还......不止...这些..吧” 阿巴迪的声音十分虚弱,刚才康孝荣从靴子里掏出的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离他的心脏估计只有一线之隔。 “是的,所有接应欧尼斯的人都是向我军投诚了的人,以前还都是祆教徒,在我军的感召下真正投靠了光明” 阿巴迪依旧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做出了动作。 “是的”,苏哈凑近了他,“有了这份名单,我军就能与铁门关联络,拿下铁门关也不是难事,高仙芝来到拔汗那和识匿镇后,依托易守难攻的铁门关不时骚扰我军的牧户,被他捉生的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事情碎叶军自然不能忍,结合你这件事,便来了一个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 虽然苏哈是用粟特语将“一石二鸟”说出来的,但在波斯语里并没有类似的词语,阿巴迪一时愣住了。 苏哈没有理会他,而是将露出他胸前的短刀再往上一拔,然后又切向心脏部位,阿巴迪很快就咽气了。 第四十二章 铁门关郡 事情到这里接近尾声了,但苏哈并没有利用投降的呼罗珊人拿下铁门关。 这不现实。 铁门关城类似于孙秀荣第一次带兵出征时遇到的突骑施人的石堡,城堡就建在河面上,中间开有洞孔,可直接从河里取水,铁门关作为一座守捉城,有三百精锐士卒把守,他与其说是建在河面上,实际上是用河上的一座唐人建造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岸的城堡。 不过是石桥的顶部也封闭了,看起来浑然一体一般。 这座石桥修建不易,孙秀荣不想将其毁掉,但两岸的小型石堡就不在此列了。 这一次,苏哈的部队采取了新的攻城方式,他的人同时在距离两座石堡约莫百米的地方挖掘地道。 当然了,唐军是不会就这么干看着你挖的,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碎叶军又威名在外,于是便缩在城堡里不动。 三日后,铁门关的援军到了,而碎叶军的地道也挖到了两座城门下面。 两声巨响过后,两座城堡垮塌了,连同里面的士兵也烟消云散。 听到巨响后,前来救援的骑兵知晓大势已去,忙不迭地跑了。 此后,碎叶军在石桥两端新建了城堡,每座城堡方圆四里,可容纳军民两万,孙秀荣决定在此地设置铁门关郡,管辖西到史国绿洲,东到识匿五国绿洲之间的山地。 拿下铁门关后,迁到此地的弓月部就能安安稳稳放牧了,矿山事件基本结束后,孙秀荣干脆将猛虎营全部调到了这里,同时让猛虎营在城堡附近的河面绿洲地带开垦荒地,这样的地方自然不能按照每人五十亩或三十亩来运作,不过每人十亩还是需要的,至少要保证在战时能满足自己的作战需要。 猛虎营的都尉孙孝恭成了此地的镇守使兼太守,眼下他手下的民户除了一万户的弓月部,便是零零星星在此地游牧的牧户了。 其实,按照正常做法来说,眼下大食是碎叶军的头号大敌,因为并波悉林可以随时动员几十万大军前来攻打他,当然了,几十万大军需要的粮草在此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并波悉林就算想要这样做也需要经过几年的细细筹划、实施才行。 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搞好与高仙芝的关系才是,但孙秀荣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 那种在一切条件具备后才出手的做法是他不想要的,何况,单论科技实力,碎叶军已经碾压周边所有的势力了,掣肘他的无非还是人丁不多罢了,如今拿下除了拔汗那和石国之外的几乎整个河中后,他的户口增加了两倍,如果还不能及时出手,如何能让投靠他的部族、奴户安心?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自然不是这些。 聂叙丹樨事件发生后,他的子女被很好地安置在怛逻斯,这一幕被逃到拔汗那盆地的象雄人、吐火罗人、粟特人瞧在眼里。 如果没有高仙芝全无政治头脑、顾头不顾腚的以“不臣”之名入侵、分解拔汗那,并纵兵在拔汗那大肆劫掠,虽然有聂叙丹樨的事件发生,这些人还是会选在在四周都是大山,中间一处上好绿洲盆地的拔汗那国继续住下去,没准再过个几十年,他们都成了拔汗那人也说不定。 但高仙芝的入侵成了压在他们身上最后一棵稻草。 对于拔汗那,虽然被高仙芝瓦解了,但唐军并没有像安西四镇那样驻军,只在西鞬城保持了少量军力,打的主意自然还是纵横跋扈,拉一个打一个的班超那一套。 这样的情形让身在拔汗那国的逃人纷纷开始迁徙到北面的怛罗斯河谷以及南面的康郡,迁到康郡时由于中间还隔着哥舒迷奴的东曹国,难度就大得多。 何况,就算哥舒迷奴允许他们经过东曹国去石国,石国也不见得允许他们继续南下。 人口,不单是孙秀荣看重,石国也很看重。 故此,绝大多数都是北上去了歌舒郡。 不过在后世塔吉克斯坦占据的以杜尚别、泰尔梅兹、库尔干秋别绿洲地带,也有大量逃亡到此的吐火罗人、象雄人以及南亚信仰佛教却被吐蕃人攻破家园的人。 将这些人吸引到新设的铁门关郡耕种、放牧、做工才是孙秀荣想要达到的。 加上那色波城的佛骨,相信有大量的佛教徒会越过铁门关前往朝拜,乞史城、那色波附近的平原上已经载不下太多的人口了,于是东边的铁门关郡就成了上佳的选择。 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显示出碎叶军绝对强悍的一面,让他们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遮护他们的安全。 果不出孙秀荣所料,拿下铁门关后,几年之内,东边高仙芝新设的识匿镇没有一点动静,原来频繁深入苏尔汉河流域捉生的迹象也几乎灭绝了。 在根除俘虏里的不安定因素后,昭武州的各项业务开展的更加迅速了,不过事情不可能全部朝着孙秀荣料想的那样进展。 见到碎叶军用原来的光明尊者赠与的祆教教义用汉语翻译后印成书籍在河中大肆流行,解释权也掌握在各村的村长以及城里的虞侯军手里后,以前全力支持孙秀荣的祆教中上层开始不满了。 此时,吐火罗的大起义方兴未艾,扮成大食教大伊玛目普哈丁的原光明尊者正在赫拉特主持那里的讲经团,以及不停地动员从呼罗珊本土过来的圣战者,尚没有机会理会河中的事情。 而真正的普哈丁,前大食教大伊玛目眼下却在哥舒迷奴的俱战提城开始重组河中的祆教势力,他首先要面临的是将五大使者、圣女以及各城祆寺主持把握在自己手里,虽然得到了河中的消息,但尚无法顾及到这个。 孙秀荣的策略非常高明,他首先要控制的是乡村,那里的人数最多,在分田地、三成赋税、三成士兵、两成学童以及头一遭见到祆教教义的全方位加持下,完全控制住乡下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在有意无意间,“能够掌握高级火的光明使者才是真正的光明使者,是天堂入口的引路人”这一理念在河中开始流传了。 这对已经在城里占据一定地位的祆寺主持的打击很大,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辩驳,除非它们不信仰祆教,民间称谓的拜火教。 祆教的大神自然还是阿胡拉.马自达,这一点全无问题,但琐罗亚斯德(就是尼采嘴里的那位查拉图斯特拉)的诞生让他拥有了先知的地位,但孙秀荣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利用“火”为己用的人出现,在拜火教徒眼里渐渐有了接近琐罗亚斯德的地位。 再不济,他也是琐罗亚斯德每一千年所生的三个儿子中的第三个——真正的光明使者,天堂入口的引路人! 引路人,这可比稍显虚无的阿胡拉和琐罗亚斯德更加现实,这在从未见过祆教教义的奴户祆教徒心目中更是如此。 于是,就连祆教的重地河中也有了分化的迹象,这一切,都是孙秀荣愿意看到的,就如同他在大夏时代整合萨满教教义一样,眼下又有了整合拜火教的机会。 当然了,现在还只是露出了迹象而已,对于大多数祆教徒来说,传承了千百年的传统依旧牢固地禁锢着他们的头脑。 不过对于孙秀荣来说并不着急,一个流传了千余年的大教不可能旦夕而废,他看中的是第二代。 传统,再是牢固,在“新生”的人口里依旧有大量的缺口。 这就够了。 在俘虏“逃亡事件”里,康县人、十五岁的康孝荣的表现也引起了孙秀荣的注意,原本他只是实施计划的、众多布置在树林里的少年兵中的一个,但他在跟着欧尼斯等人逃亡途中的良好表现也是让碎叶军真正的目标阿巴迪最后露出真容的关键因素。 于是,在那次事件后,才十五岁的他破格被纳入到猛虎营三百人的虞侯军队伍里,虞侯军,除了外出侦查,还有考功、考纪、监军的职责,实际上都是由完全忠诚于孙秀荣的人担任的,担任虞侯之后,前途一片光明。 孙秀荣预料的不错,设置铁门关郡后,大量的人口从大唐设置的识匿镇过来了,一开始,识匿镇镇守使田珍并没有理会,不过随着出走的人口越来越多,他也着急了,不过随着猛虎营频繁出现在识匿镇境内,田珍还是按下了一颗狂躁的心。 到天宝九年年末时,以乌兹别克斯坦卡什卡达里亚州、苏尔汉河州三座主要城市,西面靠近绿洲的吉佐尔(吉国)、东面的柏伊森、南面的高尔达克为中心的铁门关郡已经进来了大约五千户移民。 这就够了,后世的苏尔汉河州最精华的土地还掌握在大唐手里,眼下的铁门关郡只是掌控着山地部分,以山间河谷的有限能力,满足万户的牧户,五千农户在此生活完全可以了,再多土地就承受不了了。 到年末时,除了新设铁门关郡,从河中奴户中新招募的十四个少年兵营头在训练半年后已经成军了,虽然还不如老碎叶军精锐,但独当一面还是可以的,十四个营头,那就是四万人,加上以前的十一个碎叶军营头,加起来就是七万人。 虽然孙秀荣不像大食那样的穷兵黩武,也不像唐军那样极为精简,但七万人的规模在他眼里至少能守住河中了,或许还有余力反攻。 河中,昭武州,随着铁门关郡的设置,各行各业都走上了正规,碎叶军将达逻斯的那一套完全复制到了这里,稳住广大的乡下后,城里有大量的驻军,就算还是祆教徒占优也不怕。 河中,一个全新的时代呼之欲出。 第四十三章 瑞雪兆丰年(上) 天宝九年(750年)年末。 一场罕见的大雪袭击了包括碎叶州、伊犁州、昭武州在内的碎叶军三州之地。 孙秀荣回到了伊犁州州城阿利施(阿拉木图),与他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 庭州牧荔非守瑜; 碎叶州牧元丰; 昭武州牧张翰、别驾马璘。 加上本就在伊犁州担任州牧的封常清,大都护府长史李继勋、司马席元礼、仁勇都都尉宇文邕奴、副尉苏希杰等人,以及内务府两位录事参军姜公辅、贾耽,在大都护府的议事厅召开了一年一度的会议。 众人见到新成立的昭武州除了新任州牧张翰到了,别驾,掌管安息、毕县、东安县三个重要地方,与大食国一河之隔的马璘也到了,是若有所思。 “荔非守瑜是与大都护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是都护府第二号人物,至于第三号就很难说清了,原本封常清是有这个资格的,不过自从他再次回到安西任职并被俘之后,虽然大都护对他依旧信任有加,但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除了封常清,也就是马璘、白孝德两位了,从现在看来,大都护终究是更看重马璘一些” “张翰、马璘两人离开了昭武州,还有苏哈、高庭晖等人镇守,多半委托了大都护更为信任的苏哈暂时统管大局” “......” 时间来到眼前时,坐在椅子上,而不是盘腿坐在垫子上的习惯早就在都护府流行开了,眼前这些都是都护府的重要人物,虽然还是在主位下分列左右,但每人一侧都有茶几。 大厅当中,铁皮炉子正在散发热量,天气虽然寒冷,但显然这间屋子并没有。 每人一侧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这几日开会需要议定的内容,一杯奶茶,一盘盛着干果、糕点的零食。 就在各位了浮想联翩时,孙秀荣也在不断打量在座的各位。 “自从我在阿利施成立天山大学以来,并未见到诸如后世孙秀节、李光宗那样的天才式人物,能够出现像姜公辅、贾耽这样的人才就算烧高香了,这也怪不了他们,明末时,有徐光启、宋应星这样的人物,再出现孙秀节、李光宗这样的人物也不意外” “眼下是什么时代,对于欧洲来说,连中世纪都算不上” “不过也不能太过妄自菲薄,明太祖立业之时,身边的不都是他的乡党吗?徐达、汤和、常遇春等人都是农户,李善长、刘伯温难道就一定比其他读书人更为厉害?无非是因人成事而已,而这个人就是朱元璋他自己啊” “哈哈哈” 半晌,孙秀荣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常言说得好,瑞雪兆丰年,西域大雪,岂不是正应此景?本都护自从开元二十六年前往于阗胡弩镇从军,迄今已一十二年矣” “这十余年,承蒙诸位不弃,同心戮力,终于挣得眼下这个局面,回首往昔,昆仑山、碎叶川、霫部大草原、漠北、天山、河中,一幕幕,一阵阵,仿佛都在眼前,谁能想到一个叛军之后的孤儿能做到眼下这般地步?” 众人赶紧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说道:“全赖大都护英姿勃发,亲冒矢石,创下偌大局面,我等无非骥尾之蝇而已” 孙秀荣摆摆手,“我一人有多大能耐,能够做下如此局面?好了,我等就不要互相谦让了,回到正事上来,眼下都护府局面初立,虽然略有成就,但与其它大势力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一年之计在于春,丰年不会凭空而至,还是需要我等同心协力挣来,在此之前,我等需要了解周边形势,熟知自己的情形,方能举重若轻,就由宇文邕奴先来汇报周围最新的形势好了” “是,大都护”,宇文邕奴站了起来,先是向孙秀荣施了一礼,接着又团团一揖,这才坐下来开始汇报。 “先说大唐吧,我军击破大食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了,自然也在那里掀起了波澜” “据说连续朝议了五日后终于有了定论” “哦?” 对于大唐,众人的神色都是复杂的,虽然身在碎叶军这个蒸蒸日上的群体中令人奋发,但大唐终究挥之不去,一听到大唐确立了国策,众人自然竖起了耳朵。 “那就是‘北和,西守,南争’六个字” “此时,漠北的回鹘已成气候,在我军退出大湖区域后,回鹘人彻底占据了那里,而以前雄踞克鲁伦河流域的拔野古部也投靠了彼等,南面的檀石槐台附近的区域也被彼等占据了,大唐、回鹘互相嫁女已成了姻亲” “大唐正式承认了回鹘人汗国的地位” “不过回鹘人也不是没有对手,在我军退出之后,契丹十部开始猛烈崛起,已经占据了大鲜卑山两侧的土地,其东边与拔野古部相邻,西边与渤海国接壤,据说眼下已经不是吞并了奚部之后的十部了,而是十八部” “见到契丹崛起,大唐虽然对待回鹘人亲厚,但也不希望任何一方太大,故此自然也是暗自欢喜,圣天子封契丹大酋涅里为王,契丹松漠大都督,除了抗衡回鹘,自然也是为了抗衡东边的渤海国” “至于霫部,在失去具伦泊、檀石槐台的土地后,又成了以前的模样,只保留了郁雨陵河以及边墙以北的土地,不过朝廷显然是准备要让新霫部来抗衡回鹘、契丹的,仆固怀恩除了娶公主,受封为大都督以外,还封了一个‘安北大将军’的名号” “眼下的霫部虽然人数远不如契丹、回鹘,不过里面的人多少学到了碎叶军的一些路数,胜在精锐,勉强在契丹、回鹘人之间维持了现状” “至于渤海国,当我军撤走后,其王便不敢再占住辽东了,再次撤了出去,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在其撤退时追击,再次遇到大败,不过安禄山在得到辽东之后,又兼了安东大都护的职衔,加上已经兼任的范阳节度使,眼下风头一时无两” 听到这里,孙秀荣心里黯然。 “弄来弄去,还是回到老路上去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重用胡人将领,是李隆基、李林甫共同制订的策略,加上杨贵妃的上位,安禄山除非被胡人夺去了整个平卢节度使府,否则是不会罢黜的,特别是后者,如今圣眷正浓,更是不会随意罢黜了” “西守,自然指的是在西边以守为主,据说新上任的宰相杨国忠原本是强烈建议在沙州、高昌屯下重兵然后收复北庭的,自然被李林甫驳回了,最后便折中成‘西守’” “根据宫中传出的消息,所谓西守,也不是一味死守,而是大力加强对安西六镇的移民力度,朝廷已经下令长安、洛阳、太原、扬州四地的大户人家至少要将嫡次子携带家眷、钱粮、奴仆迁徙到安西,就如同隋炀帝在位时将江南的大户人家迁到敦煌郡一样” “与此同时,大户人家手下的农户也要跟着迁徙,据说这个旨意传出来后,当即就在四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也有主动迁徙的,比如河东薛家,幽州高家,江南杨家,等等,朝廷自然大力褒奖,或封爵,或大力提携其子弟进入仕途” “虽然如此,据说眼下的迁徙大计依旧停留在征求意见上,尚没有实施,倒是那些主动迁徙的大户人家已经出动了” “这些人家都是主动迁徙到最远的识匿镇的,当然了,也有迁徙到高昌镇的,自然是为了加强大唐在这两地的丁口” “还有,眼见得国内主动迁徙的大户人家并不多,朝廷便责令四地府尹将那里的没有土地,也没有正经营生的人一股脑全部强迫迁走,这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眼下这些人已经到了长安,估计开春之后就会一起出发” “所谓南争,一是对吐蕃来说的,虽然大唐与吐蕃互有胜负,但终究是大唐胜面多一些,眼下哥舒翰已经拿下石城堡,大军已经前进到西海附近,而吐蕃人在遭遇连番败绩后也打不动了,主动要议和,不过朝廷尚未确定是否答应” “早就是南诏了,估计时看中了那里的人口,这一次大唐做了精心的准备,以前的范阳节度使夫蒙灵察调到了剑南担任节度使,在一次大战里,唐军大获全胜,斩俘南诏人近三万,南诏国这次失败后元气大伤,只得再次称臣,不过这一次大唐显然是不想再虚与委蛇了,夫蒙灵察的大军已经进抵洱海附近的曾州城,围住了南诏国王” (曾州城,后世大理) “虽然夫蒙灵察胜利在望,不过他眼下占住的南诏地只是以前的姚州所在,在姚州以南尚有五部蛮夷,南诏国与这五部都有往来,若是这五部都前来援助的话,最终胜负还是两可” “但无论如何,对于最弱的南诏国,大唐这一次是下了巨大的功夫的,在姚州的东部是戎州,官府也大力劝说山上的蛮夷诸部下山去西域,不过收效甚微” “再说大食,眼下并波悉林已经与大食国国王,咳咳,彼等叫做甚哈里发者,几乎闹翻了,由于在推翻白衣大食的过程中并波悉林居功至伟,波斯地区推崇并波悉林者甚众,哈里发也不敢加大逼迫力度” “但哈里发显然是加强了对波斯以南领土的控制,并在泰西封暗地里聚集军力,对外则让人宣称并波悉林是藏在圣徒里的邪恶者,由于哈里发是先知的亲属后裔,还是有相当的拥趸的,特别是他们控制了圣地,当这些话从圣地传出时,一般信众不得不信” “但呼罗珊地区的军民还是大力支持并波悉林的,这让他暂时站稳了脚跟,不过眼下他却在吐火罗地区栽了跟头,按照大都护面授的机宜,卡里姆在那里同样站稳了脚跟,故此,至少在五年之内并波悉林是没有能力北顾的” “至于再西面,却发生了大的变故......” 第四十四章 瑞雪兆丰年(中) 对于未知的、遥远的西方,众人自然不敢兴趣,但孙秀荣不同,虽然宇文邕奴要说的一切他都知道,此时依然全神贯注起来。 “在黑海附近新近崛起了一个大国,罗马人叫他哈扎尔汗国,乌古斯、基马克称之为葛萨汗国,粟特商人叫他科萨汗国,我等就叫他科萨汗国吧” “原本其内部是如何运作的,头目都有谁我等都是一团雾水,幸好我部占据河中之后从那里来了一个商人,这个商人身份很特殊,等会再说,加上在咸海东岸的拔塞干部遇到了一些事情,故此,仁勇都总算掌握了科萨汗国的全貌” “与基马克一样,他们都是以前的突厥汗国刚刚兴起时,突厥大汗奔着探索周边地界的心思,派出了一支以蓝突厥为主的近卫军,加上两部黑突厥部族,整体不断往西迁徙造成的结果” “其中的蓝突厥人自然是阿史那氏,据说眼下汗国可汗就叫阿史那忠,显眼与之前曾经受到中国皇帝册封有关,不过历史久远,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北周时期册封的,还是隋代册封,但显然不是大唐立国之后册封的” “跟着蓝突厥近卫军西迁的有两个部落,一个肯定来自乌德鞬山附近回鹘内九姓的葛萨部,另外一部则多半是来自鲜卑部落” “眼下葛萨部的大酋叫布兰斯,是汗国的叶护,鲜卑部落的大酋叫腾吉斯,这个名字是鲜卑部落特有的名字,故此我猜测该部来自某个鲜卑部落,最后通过那个来自科萨汗国的大商人倒是略微猜到了一些” “腾吉斯时常自称自己是都播人,显然就是来自乌布苏湖以北,隶属于辖嘎斯人的大部都播部,该部以前是从大鲜卑山迁来的拓跋部的一支” (作者按:就是后世的图瓦人) “腾吉斯只是汗国的左杀,但就在前不久,他的女儿作为汗国的公主嫁给了罗马帝国的皇帝,显然他实际上掌控着汗国的大权” “既然是这样,那汗国的大汗自然与葛萨部的大酋布兰斯联合起来了,腾吉斯掌管着兵权,剩下的诸如财权、宗教等事务则掌控在大汗和葛萨部手里” “回到那位商人上面,此人来自罗马帝国,是一位信仰犹太教的商人,据说在罗马帝国以南,有一处大海,叫甚地中海,大海以北有诸多岛国,善于经商,其中最厉害者多半为犹太教徒” “布兰斯掌管着汗国的财权和商路,与他们联系最多,最后竟然也皈依了犹太教,故此,在该国,虽然多种宗教并行,但终究以犹太教最尊,据说,那犹太教、基督教、大食教都出自大马士革附近,罗马帝国尊崇基督教,又自称东方正教,自然是为了区别以前国都在更西边的基督教” “而大食国自然全数崇信大食教,二者国土相连,征战不休,于是都来自大马士革的犹太教反而能从容在各国游走,特别是其中的商人就更是如此” “汗国据说有常备马步军近十万,骑兵极为精锐,罗马帝国能与其联姻,自然是为了对付大食人,但汗国并未将东正教立为国教,既然与其联姻了,就应该疏远大食教才是,但其却放纵大食教伊玛目在其国境内传教” “再加上都播部的萨满教、以及从河中传过来的祆教,该国倒是与我国一样,各种宗教自由发展” “兴许是得到了大食国内最强大的呼罗珊军团在河中受挫的消息,原本占据了黑海附近地区、里海西岸的科萨人又越过里海向东进攻,前不久,彼等击败了盘踞在里海北面的基马克人,将其驱逐到更北的地方,又进入荒漠,征服了那里的乌古斯人” “此时,该国的领土便与我军相连了,因为拔塞干部如今也是我军的所属部落,不过彼等征服基马克、乌古斯之后便没有再前进了,自然是知晓就是我碎叶军击败了并波悉林” “而在几年前,据说在里海与黑海之间有一座大山,叫甚高加索,附近的山中部落众多,有信仰大食教的,也有信仰基督教的,自然被罗马帝国、大食国反复争夺,汗国一向与罗马帝国交好,又占据了高加索山以北的地区,自然与大食人碰面了” “双方曾在高加索以南大战一场,并没有分出胜负,据说当时大食人的统领就是那位带着十万大军从夷剌赶来的辛巴德,辛巴德只是并波悉林手下排名靠后的将领,辛巴德如此,汗国的人自然知晓我军的厉害了” “以前波斯王国存在的时候,中国的丝绸、瓷器源源不绝从此地输往罗马,大食人崛起后这一切便停止了,而科萨汗国的出现倒是很好地填补了这个空缺,在大食人出现后,科萨汗国几乎垄断了输往罗马的丝绸、瓷器以及皮毛贸易,于是汗国逐渐富足起来” “等等”,孙秀荣突然打断了他,“这其中火寻国起到的作用最大吧” “是的,大都护。不是火寻国起的作用最大,而是作为昭武诸国中的一员,火寻人也以经商著称,火寻人的语言与河中相似,他们是除了犹太商人以外能够自由往来各地最多的人,其中,大致以里海为界,里海以东,自然以粟特商人为主” “而在里海以西,就以犹太商人为主了,火寻国恰好位居其中,正是两种商人都多的地方,从火寻国往西,在荒漠里,有一条秘密商路,可直达里海沿岸,然后再用船只运往汗国,最后再销往罗马......” 此时,孙秀荣的心思却转开了。 “按照史书记载,布兰斯最后还是占了上风,除了犹太教在其中助力外,多半在其国内上演了一场阴谋,在某种情况下布兰斯杀死了腾吉斯,彻底架空了阿史那忠,按说腾吉斯既然掌控着军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呀......” 半晌,宇文邕奴的汇报终于完了,轮到各州汇报自己境内过去一年的成就了。 荔非守瑜首先说道:“庭州去年又增加了一些人口,大多数是从金山以北迁过来的牧户,因为在乌德鞬山附近,虽然是回鹘人占优,但依旧有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等部存在,回鹘人信仰摩尼教后,便在依附各部推行该教,受到各部的反对,回鹘人进行了镇压,部分牧户自然越过金山来到了庭州,截止到年底,我州有户近十二万,丁口六十万” “军力方面,瀚海军有两个正规营头,天山郡有三个正规营头,金山郡有两个正规营头,一共有七个正规营头,再加上三个府兵营头,共十个营头三万人” “去年有存粮五十万石,能满足全州军民一年之需” 见孙秀荣并没有说什么,元丰说道:“碎叶州截止到去年,有户近十万,丁口五十万,与大都督离开时相比,人口大为增加,军力方面,有五个正规营头,两个府兵营头,总计七个营头近两万人” “去年与存粮四十万石,亦能满足全军一年之需” 封常清说道:“说来惭愧,伊犁州的户口、丁口只有碎叶州的一半,由于夹在庭州与碎叶州之间,也只设了三个正规营头,存粮倒是足够满足军民一年之需” “咳咳”,张翰开口了,见他开口了,众人都精神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与庭州、伊犁州、碎叶州相比,新近成立的昭武州才是都护府重心所在。 “大都护走后,职部再次对州内的户口进行了清点,由于形势彻底稳固下来,民户对都护府深为信任,这一次的盘点更为准确” “计有户四十五万,丁口近两百万,田地近千万亩,去年上缴国库并封存了的近两百万石,由于新设立的十四个营头都开辟了新的田地,明年的存粮应该更多了” “河中之战结束时,我军缴获粮食无数,大都护仁慈,大多数都发放给了奴户度日,自己只留下一部分,不过财物却大多留了下来,去年消耗一年,加上彭县、米县所出,依旧有大约五百万贯的存量” 孙秀荣点了点头,内心却是高兴得很。 眼下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由于碎叶军、工匠、官员都要向都护府伸手索要钱粮,这个花销十分之巨大。 别的不说,刚才他们所说,不算府兵,庭州七个,碎叶州五个,伊犁州三个,昭武州二十二个,加起来就是三十七个正规营头,总数十万左右,眼下抛开军官,普通士兵每月的薪饷是一个银币(约莫半两,此时银两缺乏,达不到后世军卒月俸一两的水平,又因为银两缺乏,兑换铜钱就更多一些,购买力实际差不多)。 十万人一个月就要十万个银币,一年就要一百二十万! 加上几乎同等数目的工匠、官吏(包括乡村基层官员),每年就需要三百六十万! 眼下顿多、米县两处银矿每年最多能有五十万银币的净利,加上铜钱,最多一百万。 再加上贸易、商税,都护府一年下来最多能有三百万银币入账,若是全部用到薪饷上还不够,只能用粮食、器物顶替。 幸亏得了河中的财物,否则他也不敢在昭武州新增十四个正规营头! 不过既然科萨人来到了咸海附近,就要好好利用他们做生意了。 果然,见张翰说完之后,兼着都护府别驾高位的封常清又说道:“那犹太商人我也见过,根据他的反馈,在里海、黑海附近的人口颇多,彼等对于我军出产的棉布、成衣、家用铁器套件、轻兵器十分看好” “怛逻斯附近雪山西侧的冶场、作坊在有了轮台、康城、阿利施分担之后,产能多有剩余,不如大量制作上述物品,职部算过,若是直接与那甚......科萨汗国做生意的话,每年至少有这个数的进项......” 他举起了一根手指,孙秀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一百万?不少了,若是再通过陀拔思单与大食人做生意,至少还能曾加五十万,加上往年都有的,一年下来就是四百五十万枚银币,足够支付相关人员的薪饷了,若是能将大唐的市场打开,那就更好了”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眼下,大唐对碎叶军所出货物苛以重税,虽然品质优良,终究没有竞争力。 第四十五章 瑞雪兆丰年(下) 接下来几日,众人针对各州存在的主要问题,以及需求的资源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三日后,孙秀荣已经心中有数,到了他对未来两三年做出规划的时候。 “诸位” 他开始说话了,在座的人立即安静下来,这些年来,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恰如其分,虽有些波折,但终归大的目的都达到了。 再者,一般来说他都追求“水到渠成”的境界,从来不会做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太多之事,比如眼下的碎叶军,号称一个军,实际上却拥有三百余万人口,赶得上大唐一个较大的“道”了,以西域并不充裕的、能够养活丁口的土地面积,能够有眼下的成绩已经相当惊人了。 若是放在任何一人头上,早就忙不迭地称王称霸了,但他还是挂在“北庭大都护府”下面装模作样,显然还是有些顾虑的。 “眼下我等初具规模,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前几日说过了,我军需要担负的人员薪饷较多,每年的结余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故此,在明年,通过贸易来扩大盈余便是重中之重” 封常清插道:“大都护,等这次会议一结束,在下就派人去咸海边上与科萨人联络,与之商议贸易之事......” “不”,孙秀荣却摇了摇头,“眼下的事态至为明显,科萨人掌握着市场,而我方大量实销的货品急于脱手,如果就这样前往与之商议,虽然碎叶军也略有威名,但人家终究不明就里” “就算没有我等,他们亦可通过粟特商人,特别是西曹国国王库特巴来完成,我军顺利占据河中,库特巴可是立了大功的,若是没有他,我军可能会占据康城、大史城,但绝对不能在短时间占据整个河中” “故此,我特许了他在商业上的特权,并兼任西曹国国王,他的商路最广,眼下虽然因为恶了并波悉林,不能将货品销往呼罗珊,但销往陀拔思单、高加索、科萨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虽然特许了他的权力,但并没有说明每年他可以从我军拿走多少货物,这几日,我也细细考虑过了,陀拔思单、高加索地区继续给他代理,但科萨汗国乃至罗马帝国不能再给他了” “当然了,为了不引起他的顾虑,可以将安西的市场给他作为补偿” “就算是财大气粗的库特巴,手底下也只能常年养着一千匹骆驼,一千名护卫兼商队活计,全靠骆驼运载,能运多少货物?” “故此,就只能在离市场最近的地方设置货栈作为妥当,里海西岸自然最佳,若是没有科萨汗国介入,我还准备派人去与火寻国联络,眼下倒好了,既然科萨人来了,而火寻国又是我国的盟国,自然要为他做主” 李继勋似乎明白了什么,“大都护,你是想派兵......” 孙秀荣点点头,“就算要做贸易,想要做大、多赚钱,那也需要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方可,否则强势的一方会活活地将弱势的一方吃了,科萨汗国对我军只有耳闻,并无眼见,便让他见识一下” “我决定” 作为大都护府司马的李继勋赶紧拿起了纸笔。 “新设立的拔塞干营、阿悉结营,加上怛逻斯营,由元丰带队前往里海东岸,咸海西岸寻找科萨汗国主力作战,按照宇文邕奴的情报,科萨人这次抵达里海东岸的最多两万人,还都是轻骑兵,虽然比乌古斯、基马克精锐一些,估计不是我军的对手” “将之击败,让其退到里海西岸,然后收服那里的乌古斯人,新设一个营头,乌古斯营,设置后,怛逻斯营便撤回来。既然咸海、里海都在西头,便新设一个西海郡,元丰,今后碎叶州的州牧你就不要当了,改由他人担任,你担任大都护府的长史,兼任西海郡太守、镇守使,手下就这三个营头” “那里就不要指望种地了,不过既然将科萨汗国击败,又收服了乌古斯人,则要大量制盐,你还要兼任大都护府的盐监” “再者,我军设在热海上的舰队也操练许久了,全部窝在那里也不是事,在我南下攻打河中之前,已经命令席元礼在热海附近监督船坊按照以前的图纸准备好了船料” “若是顺利拿下了里海东岸之地,我会让席元礼用一百辆载重马车将船料运抵里海东岸,对了,科萨人已经在那里设置了港口,并取名克孜勒港,盖因那里的海水泛红罢了” (克孜勒港,后世土库曼斯坦位于里西岸的大港克拉斯诺沃茨克港,与对岸的巴库遥遥相对,地中海的犹太人一早在此地建有要塞,克孜勒港与巴库之间的海上航路非常发达,是丝绸之路最主要的航线) “占据此港,在科萨人船坊的基础上扩建我军自己的船坊,这次的船料准备了十艘船只的,都是提前做好的船料,到了后略微处置一下后就可以拼接了,先造小船,以防敌人用船只突袭港口” “按照仁勇都的消息,对岸有一个阿塞拜疆国,目前同时向大食、科萨、罗马称臣,在三者之间游走,谁强大就亲近谁,在克孜勒港的正对面,就是该国的首都巴库,如果科萨人想要攻击克孜勒港,必定会从巴库港出发” “占住克孜勒港后,由于距离本土遥远,在此前,我会让仁勇都提前与火寻国打好招呼,你等所需的粮食就从那里购买,火寻国绿洲面积位居河中之冠,上次不是我军介入,并与大食人签订火寻国、陀拔思单国中立的协议,他早就被大食军灭亡了” “故此,大大方方前往购买就是,眼下我国出产银币在那里很好使,当然了,此前,也会让席元礼随同船料运输一些,但主要的还是需要购买” “李思慕,出身黑水靺鞨,黑水靺鞨人,大多精通渔猎,我军实在没有多少人选,便让他前往此地担任水师都尉,与你一起配合做事” “站稳脚跟后,就可以与对岸的阿塞拜疆国以及南面的陀拔思单国联络了,如果你顺利击退科萨人,阿塞拜疆必定主动前来联络,无论是阿塞拜疆还是陀拔思单,境内都有大量的木材,你可用我军的物品与其交换,实在不行,就用银币购买就是了,我会一次性拨付给你五十万,足够你立足了” “站稳脚跟后,一方面与科萨人谈判,与其签订长期贸易协定,我这里让封常清弄了一个各类物品的谈判价格,与种类、组合、数量、时间、到货方式有关,长史府的商曹会跟着你一起去谈判” “眼下科萨汗国名义上是由葛萨部的叶护布兰斯掌控财权,实际上因为他的正妻是犹太人,身边的顾问都是一帮犹太商人,这些人十分精明,千万莫要上当,谈定后一开始只允许他们派船只来克孜勒港运货” “今后若是熟了,我军亦可将货物运到里海西岸他们指定的港口,那样的话价格肯定会贵一些,到时候你酌情而定” “其二,里海极大,十艘船只显然是不够的,从陀拔思单国购买船料后,立即建造新船,按照我与李思慕以及船坊大匠的商议,二十艘够了,十艘遮护港口以及附近海面,十艘机动作战,在里海上绰绰有余,当然了,若是在黑海肯定不够,那以后再说” 寻常人若是突然从州牧的高位降为一郡太守,肯定是异常失落的,不过元丰却没有这样,他知晓,自己头上除了挂着“长史”这个足以媲美州牧的职位,还能独立指挥三个营头,加上一支舰队,实际上还是升了。 “职部遵命,必不负所托!” ...... 安排完元丰的事情后,孙秀荣将目光投向真正的长史席元礼,他主管着工坊。 席元礼起身答道:“按照大都护的均令,用新式砂模铸造法制作五百斤火炮的试验已接近尾声,完成后火炮炮身重达五百斤,若是加上炮车、备料,总重达千斤,炮口比三百斤的宽一倍,长约四尺多,可发射二十斤重,也就是相当于以前两倍重的铁弹” (大致相当于后世两枚铅球的模样,还是属于短管火炮) “射程比三百斤的略长一些,可达一百丈,若是抵近五十丈直射,对于中小型城堡也有威胁,可发射一百粒铅子,发射时可形成十六丈左右的扇面,威力更强,射程最远可达一百步,最好的射程还然是五十步” “按照大都护的吩咐,批量制作后,一半用在船上,一半用在各州,每一个州可以有一个营头装配,由于先要满足船只使用,陆军用到估计要到年底了” 孙秀荣点点头,“试验过几次了,寿命可估算出来了?” “三批各试验了十次,半年时间,在各种天气下从未间断,初步来算,若是严格按照操典行事,单纯训练,可用上三年,若投入实战,两年是没问题的” “还有那玻璃,来自罗马国商人贩来的货品很多,但从没有见过大都护所说的那甚千里眼,按照您提供的法子煅烧了几次还是不行,想要询问商人,他们也不懂,若是能到当地查看一下就好了” 孙秀荣摇摇头,“就算到了当地,此乃人家秘技,岂能轻易示人?算了,再试验吧,你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将那种石头煅烧成水,再者,加铅的时机也不对,还需要细细摸索才是,无非是多做一个风箱,将添加铅料的时机分得更细罢了,再试吧” “是,大都护” 说到这玻璃,时下地中海地区已经有产品了,且质量还不错,不过将其用到望远镜上自然还远远不到时候,到了时下,想要用少量精兵威慑四周,光凭军将聪慧,士卒训练充分是不行的,若是有望远镜这种利器加持,自然将无往而不利。 至于火铳,那玩意儿太过费时费力,孙秀荣决定在这一世不让它面世了。 有弓箭、强弩,够了。 第四十六章 庭院深深(上) 就在孙秀荣召集手下开会时,在议事厅的侧门后面,原本是孙秀荣的休息室,这几日却被几个人占住了。 八年前,虽然离开怛逻斯去霫部,当时他的长子孙继荣已经一岁了,抵达霫部后,他又娶了突厥人的余烛公主以及大唐的静乐公主,眼下他自然是子嗣满堂了。 回到碎叶川后,他放弃了从契丹人孙万荣那里继承得来的将“荣”字传承五代,然后又回到辈分字居中的情形,他决定从他的下一代起重新编制辈分。 按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他选择了“钊茂济耀墨”五字,他没有能力像朱元璋那样设置n代传承,有五代足矣,以后就由子孙折腾就好了。 当然了,他选择这五个字也并不是完全随即挑选的。 在他看来,就算他雄才伟略,如今世界上依旧是刀光剑影,他的下一代仍然需要横刀立马,钊字自然就有这个意思。 在下一代,他的国家应该稳定下来了,但仍然需要休养生息,繁衍丁口,枝繁叶茂是也。 再者,达到一定程度时,就需要兼济天下了。 后来,自然需要光宗耀祖,再现辉煌。 最后,文成武就,文化昌盛,墨之谓也。 在霫部时,余烛公主、静乐公主先后为他诞下一子,回到碎叶川后,南弓晓月、余烛、静乐又先后为他诞下一女,期间自然还有一些儿女夭折了。 眼下,三十岁的他有三儿三女,不过较大者也就是孙继荣。 既然重新排定了辈分字,他就重新给儿女们起了名字: 长子,孙钊渟,九岁,母亲是南弓晓月; 次子,孙钊渐,五岁,母亲是余烛公主; 三子,孙钊永,五岁,母亲是静乐公主。 长女,孙昭容,四岁,母亲是南弓晓月; 次女,孙昭仪,四岁,母亲是余烛公主; 三女,孙昭若,三岁,母亲是静乐公主。 余烛公主、静乐公主都曾经嫁过人,自然也不会生起与南弓晓月争宠的心思,何况晓月在孙秀荣离开后独自一人苦苦支撑,带着孙钊渟熬了五年,任谁也会肃然起敬,故此,至少在眼下,孙秀荣的“后宫”一片祥和。 聂叙丹樨的家眷被孙秀荣接到怛逻斯后,他的一双儿女放在都护府由南弓晓月抚养。 聂叙丹樨的儿女倒是与孙秀荣的长子孙钊渟差不多大,他们是: 聂叙魏龙,十岁; 聂叙昭琳,九岁。 作为大都护的义子、义女,他们受到的恩宠并不亚于孙秀荣的亲子亲女,这里面,孙秀荣并没有准备拿住聂叙丹樨的儿女吸引前象雄国遗部或者拉达克、阿克赛钦以及印度河上游信仰苯教诸国前来投靠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被曾经一门心思想着复国,最后却夫妻双双惨死的聂叙丹樨夫妇感动到了。 当然了,恩养挚友的子女,怎么说也是一个上好的宣传。 回到碎叶川时,孙钊渟正好六岁,这几年,除了今年在河中作战,其他的时间孙秀荣都是在天山大学教授每年五十名特别拣拔的学生以及在后院教育孙钊渟中渡过的。 与在大夏不同,这一次,他将孙钊渟当成了后世的人,完全将后世的那一套灌输到了他身上,平时也无父子威严,他倒是颇有兴趣想知道究竟会教出一个何等人来。 让孙钊渟、聂叙魏龙在侧室旁听自己主持会议、接见部属之事一早就实施了,自然都由南弓晓月陪着,在他离开的那几年,原本对政务、军务懵懵懂懂的南弓晓月在宇文邕奴的协助下多少也懂了一些,由她陪着旁听,多少也能讲解一些。 而聂叙魏龙的前途也一早就定了,等到一定时候他就会成为孙秀荣的亲卫,再后来成为孙钊渟的贴身侍卫,至于后来能发展到哪一步,只能听天由命了。 孙秀荣愿意收养聂叙丹樨的儿女,除了旧友之情外,这一双儿女既继承了他们母亲那能让高仙芝觊觎的绝世容貌,又继承了他们父亲聂叙丹樨坚韧的品性有关。 实际上,象雄国被吐蕃覆灭已经一百多年了,就算还有遗民也寥寥无几了,孙秀荣虽然喜欢更多的丁口,但以他眼下的实力,并不需要丁口本就不多的象雄遗民来锦上添花。 孙秀荣三位夫人中,单衣容貌论,以突厥人余烛公主最佳,以学识论,自然以独孤修次女静乐公主为佳,但综合论,孙秀荣还是对南弓晓月更加看重一些,其实,南弓晓月背后只是站着小小的南弓部,虽然经过历次增加牧户,南弓部依旧是最小的部落之一。 但孙秀荣依然看重晓月,这里面的情形很复杂,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 开完会后,孙秀荣来到侧室,晓月、孙钊渟、聂叙魏龙都站了起来。 “坐吧” 孙秀荣坐在晓月的旁边,看着这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暗忖:“在上一世时,我在这个年龄时,名头已经响彻乌扎部了,而我的长子孙德威在略大一些的时候就能将自己绑在战舰的主桅杆上担任瞭望手,眼下这两个孩子除了读书,还能做些什么?” 便问道:“你等也旁听了几日,有何收获?不妨说来听听” 聂叙魏龙先开口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让世子先说,“义父,眼下我军周边形势复杂,大唐、大食的人口都比我军多得多,据说那科萨汗国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国,按照常理,我军自然是要左右逢源才好呀,为何要先夺铁门关,又招惹科萨汗国,还暗中在吐火罗扶持反对大食的势力?” 孙秀荣点点头,问道:“你刚才说我军周边形势复杂,肯定是有不利于我方的事情,可否细说?” 聂叙魏龙说道:“自然是大唐、大食都是赫赫大国.....” “错了”,孙秀荣摇摇头,“我军占地之广,自然不如大唐,也不如大食,但也算疆域广袤了,东西有几有五千里,南北也有两千里,虽然只有三百万人丁,但从历来在此盘踞的国度来看,依然是最大的” “而对于大唐来说,其腹心之地在关中、在中原,非在安西,对于彼等来说,将安西作为像关中、中原那样来经营是万万不能的,故此,对于我军来说,一旦大唐要攻击我等,只能是远征,而我军永远是以逸待劳” “大食类似,虽然并波悉林的呼罗珊形同独立,但其真正的领袖依旧是以泰西封为中心,东靠南波斯,西临大马士革的哈里发,呼罗珊虽然出产士兵、战马,民众极度信仰大食教,但对于哈里发来说却是聊胜于无” “故此,他既需要并波悉林,又并不是那么需要,加上并波悉林有吐火罗的叛乱要处置,他对于我军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因为哈里发掌控着圣地,随时可以宣称他为叛逆” “科萨汗国更是如此了,完全不值一说......” “父亲”,此时孙钊渟似乎想到了什么,因为在他父亲身后挂着一副大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西域的山川地理形势。 “我明白了,对于我军来说,丁口不是问题,军力也不是问题,交通往来才是问题”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也十分欣喜。 他暗忖:“在明末时分,漠北、西域大草原因为有大元时代留下来的驿道,自然可以将沉重的加农炮拖着走,但眼下却万万不能,这才是我最多只制作五百斤重的火炮的根本原因,至于大唐的车弩,实际上也非常沉重,虽然自身分量比加农炮轻一些,但操作起来异常麻烦,还不如加农炮” 便带着微笑问道:“那又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一问题?” 孙钊渟说道:“自然是道路,既然我军占了从瀚海郡一直到咸海的广袤地带,择其便利处修建驿道才是最妥当的,我军的偏厢车、火炮都需要专门的道路才能快速转运,失去了这一便利,还不如可以拆卸的弩车了” 然后他一拍小脑袋,“父亲,我明白了,您之前集中人力修建从热海到咸海之间的驿道,为的就是用偏厢车顺顺当当将船料运到咸海附近,然后再运到里海!” “不错”,孙秀荣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眼下我碎叶军的领土并不是最好的领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境内的运转” “那什么是上好的领土?” “自然是在很少的面积上能堆积大量的人口,能养活大量的人口,有山有海,可以用船只快速、大量转运物资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我知道的了,那是大唐、大食,他们都有这个便利” “放心吧,会有的,到时候我们也会有的” 说到这里,孙秀荣有正色道:“这个冬季,各州最大的任务就是将各自境内的主要驿道或新建,或修葺,或改建完毕,有了这些驿道,就算领土再广,碎叶军也大可去得” 眼看天色不早了,便笑道:“不说了,吃午饭去吧,估计他们都在等我们呢” 于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信步走入了后院。 第四十七章 庭院深深(中) 冬日的下午,罕见的暖阳天气。 在大都护府的后院,由于孙秀荣有三位夫人,还都有子女、家属,自然不能住在一起,虽然是四进的大院落,不过却是两间四进的院落组合在一起的,当时修建这座院落时便考虑到了曲径通幽之赏,虽是两座四进院落拼凑,但并非完全严丝合缝连在一起,而是错落有致地叠在一起。 如此一来,都护府的后院便有至少四间独立的院落。 都护府的第一进院落是马厩、伙房、杂物房、亲卫、仆人们居住之地,第二进除了孙秀荣的书房、议事厅,便是别驾、长史、司马、掌书记、录事参军等办公之处。 紧挨着孙秀荣书房、议事厅的就是他自己的院落,也是一处四合院,里面同样有书房、议事厅,还有他独有的演武场、武库以及藏书阁,藏书阁位于二楼,那里是整座都护府大院最高的地方。 还有他教授子女读书、练武的地方。 里面的书房、议事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自从他建起这阿利施城(阿拉木图)后,官员们都称呼第二进的书房为“外书房”、“外议事厅”,里面的自然是“内书房”、“内议事厅”。 后来,熟络了的人见了面,便将这些称谓简化了,比如“内书房”称为“内房”,“外议事厅”称为“外厅”。 到目前为止,内房、内厅只有宇文邕奴、荔非守瑜两人进去过,一般情形下,孙秀荣都是在外房、外厅与官员们会面、议事的。 这处院落孙秀荣称之为“荣禧院”。 荣禧院的旁边自然是南弓晓月及其子女住处,称为“纳伦居”,盖因南弓晓月所在的南弓部出自纳伦盆地是也。 荣禧院的对面是余烛公主及其子女住处,后突厥灭亡时,王忠嗣并没有伤害蓝突厥老弱妇幼,余烛公主是登利可汗的女儿,而登利可汗是毗伽可汗的儿子,此时毗伽可汗的大可敦婆匐还在,虽然已经六十余岁了,但依然健旺。 婆匐是突厥著名的智者暾欲谷的女儿,也十分聪慧,在突厥人中小有名气,当然了,她这种聪慧与其父亲暾欲谷比较起来就相去甚远,就是她与儿子登利可汗掀起了后突厥内部屠杀的序幕,否则后突厥也不会这么快就消亡了——无论有没有孙秀荣都是如此。 原本的婆匐被王忠嗣送到长安后被李隆基恩养起来,并按照大唐公主的待遇供给住处、物资、仆役,最后无疾而终,也算是有善终之人,那些仆役都是唐人,显然是李隆基派过来监视她的,但她依然无疾而终,可见她虽然在政治上远不如其父,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依然是一把好手。 这一世,她自然没有去长安,而是跟着孙秀荣到了西域,依旧和她的孙女住在一起。 以前,余烛公主的封地在娑陵水(色楞格河)某处,她的夫家也是同罗部阿布思的弟弟,阿布思常年在外打仗,同罗部实际上是由他弟弟掌控着,可惜此人福薄,二十岁就死了,由于没有子嗣,余烛公主又回到了突厥王庭。 这也是同罗部的阿布思愿意跟着孙秀荣西去,而仆固部的仆固怀恩却依旧留在原地的原因之一。 余烛公主的院落叫娑陵居,立意与纳伦居相同。 纳伦居的后面自然就是大唐公主静乐公主及其子女的住所了,静乐公主生在单于都督府,当时此地叫做云中,她的居所就叫云中居。 当时大唐下嫁公主时,虽然都不是李氏宗亲,不过也沾亲带故,比如静乐公主就是太宗皇帝女儿安康公主之后。 大唐下嫁静乐公主时,自然也有大量的陪嫁,有丫鬟、小太监等,其中有一人必须隆重介绍一下。 鱼令徽,对了,就是那位在孙秀荣从胡弩镇回到疏勒镇后在酒楼二楼偶遇边令诚那伙人时见到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当然了,当时鱼令徽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眼下的他却是一个二十岁的大人了。 由于孙秀荣的突然出现,以及与边令诚、鱼朝恩关系颇佳,他骤然崛起,连败唐军数次后,与他亲近的大唐官员、太监自然受到波及,眼下李隆基身体康健,太子及一众亲王接班的时间遥遥无期,故此,回到太子府的鱼朝恩也没有受到多大重视。 故此,作为鱼朝恩义子的鱼令徽自然也不算什么,不过他先后做过边令诚、鱼朝恩的义子,作为一个小太监被人抢来抢去,除了生得好看,为人极为乖巧伶俐那是必然的。 静乐公主被册封之后立即便有了独立的居所,内廷也拨了一些丫鬟、小太监等下人前来服侍,下嫁契丹王李怀秀后也陪嫁过去了,鱼令徽也在此列。 与嫁给奚王李延宠的宜芳公主不同,静乐公主的命运就好得多,由于孙秀荣的介入,她以及跟着她来到的草原的下人们都完好无损。 眼下,南弓晓月“大夫人”地位稳如泰山,何况她身后有整个南弓部在给她撑腰,故此,虽然她只是一个郡主,地位依旧在另两位之上,南弓晓月经过五年时间的磨砺后,对于大小事宜也有一定的处置能力,现在处理起后院事务也颇为得法。 余烛公主有她阿婆(奶奶)照看,过的也还不错。 就是这位静乐公主,当时下嫁契丹王时就死活不肯去,最后还是朝廷以她父母来威胁才勉强成行,来到契丹后,从小饱读诗书的一个少女骤然面对像李怀秀这样四十多岁,五大三粗,浑身散发着膻味的契丹王,自然是一百个不适应。 她瞧不上李怀秀,李怀秀也瞧不上她,李怀秀二十岁娶亲,静乐公主下嫁时,他的长女年纪就与她差不多,他身边还有奚王李延宠的妹妹、契丹其余诸部的贵族女子,也不差她一个。 也幸亏如此,当涅里起兵时静乐公主并没有怀上李怀秀的子嗣,否则孙秀荣是不会娶她的。 嫁给年纪登对,又是前朝王族后裔的孙秀荣后静乐公主一开始安静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又不满意了,幸亏有鱼令徽劝住才没有闹出大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鱼令徽就是她的中行曰,当然了,到了碎叶川之后,由于兴建了轮台城、阿利施城,住进城池后她的性子也改了一些,最主要的是孙秀荣文武双全,又生得高大英俊,作为后世来人,虽然做过帝王,但对待女人还是颇为温柔体贴的,这让静乐公主安心地在西域住了下来。 当然了,想要在后院安安稳稳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孙秀荣不在,各院都独立开席,自然避免不了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少不了磕磕碰碰,这中间鱼令徽出了不少力。 对了,余烛公主大名叫做阿史那绾,静乐公主大名是独孤若云。 四座院落之间有一处不大的花园,约莫五亩地大小,花园里有蜿蜒长廊相连,以避免各居之人不用越过她人的院落来到孙秀荣院落的尴尬。 为了让诸位夫人缓解思乡之情,孙秀荣命人从纳伦盆地、乌德鞬山、单于都督府附近弄来了一些当地特产的树苗、花草种子,在阿利施栽培后种在各自的院子里。 这日,暖阳盛盛,一个碎叶川冬季难得的好天气,余烛公主陪着她阿婆在娑陵居的院子里走着,边走边说着闲话。 婆匐没有去成长安,反而跟着孙秀荣来到了碎叶川,这里的气候物产倒是更为她所喜欢、熟悉,故此,已经六十五岁的人了,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祖孙二人说了一会话,她见自己的孙女有些漫不经心,便知晓她有心思了。 “绾儿,是不是因为孩儿读书的事?” 她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 余烛公主的儿子生于天宝三年(744年),今年已经六岁多了,在这个年纪,无论是在突厥部落,还是在大唐皇宫,都到了开蒙的时候了,可至今孙秀荣也没谈起,而南弓晓月的儿子孙钊渟都是由孙秀荣一手教大的。 何况,六岁多了,既然孙钊渟能够进入外厅侧室旁听,他也可以进去听一听啊。 她终究是嫡亲的突厥蓝贵族后裔,虽然来到了碎叶川,为其子女一争高下的心思还是有的。 婆匐见她不说话,便估计多半就是为了此事,便宽慰道:“静乐的儿子孙钊永也六岁多了,不也没有安排读书嘛,孙郎志向高远,今后的成就绝对不在始毕可汗之下.....” 余烛却摇摇头,“莫说我蓝突厥了,自从伊利可汗开始,极少有在位超过二十年的,始毕可汗算好的了,在位也只有十余年,根据您老所说的,始毕可汗在位时,有胜兵百万,如此的突厥汗国还是倏忽而亡,尚不如匈奴、柔然,孙郎雄才大略,岂能与草原诸部相比?” 婆匐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才说道:“没想到你一个女子,倒是有你曾祖父的雄心,那以你来看孙郎能与何人比?” “阿婆,以前西突厥经营西域时,对于河中之地也只是派遣颉利发、土屯羁縻而已,眼下孙郎却正式将此地占了下来!不久前的河中之战,据说大食国拥兵几十万,孙郎带着万余人就敢南下,并大败之” “突骑施,几乎继承了西突厥的部落,一度隔着乌浒水与大食人连番大战,双方不分胜负,由此可见孙郎的能耐” “更不用说灭亡了突厥汗国的大唐了,大唐几千万人口,碰上孙郎也屡屡吃瘪,眼下孙郎虽然挂着大都护府的幌子,任谁也明白这件事是长久不了的,何况他早就在霫部时,在周围诸部的推举下自立为博格达汗” “博格达汗,这是草原上的头一遭,若是在以前,有谁胆敢取此汗名,绝对会遭到诸部的攻击,身死族灭那是轻的,可孙郎办到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与天可汗相比?” “自然,博格达本就有这个意思,也就是唐人懵懂,可见孙郎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第四十八章 庭院深深(下) “既然是这样,渐儿确实应该早日发蒙了,你不愿说,等孙郎这几日过来时,我与他说!” 余烛却摇摇头,“来到这西域之地后我才知道,从天山往西,一直到咸海,都是操着突厥语的部落,据说新出现的那甚科萨汗国也差不多,在如今的大草原上,拥有自己的文字的也就是蓝突厥了” “眼下孙郎派出元丰西去经略里海沿岸的土地,接下来岂非是黑海?疆域如此之广,采用时下唐人的郡县制实在力有未逮,我看啦,用草原部落的左右叶护,四特勤,八杀的规制较为合适,特勤以上自然需用孙郎的亲子,若是有突厥人集中之地,渐儿最少也能做一个特勤前往管辖,管束突厥人自然要使用突厥语,我等祖先创建了突厥文字岂能朝夕而废?” 婆匐说道:“我见孙郎在学堂里都用唐语教授,又明文规定唐语是官方文字,显然是想将所有部族的语言全都融到唐语里去的,你若是提起突厥语的事,就怕他不高兴” “不”,余烛却摇摇头,“草原诸部都传承已久,少则几百年,多的也要千年,语言早就成型,岂能一朝而废?再说了,明面上讲唐语自然可以,但私下里讲自己部族的语言有何不可?” “大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大喝。 听到这声音,余烛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 没多久,一身便装的孙秀荣出现在院子里,他见余烛跪下来了,不禁莞尔一笑,赶紧将她扶起来,“你这又是何苦?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吓吓你罢了” 此时,听到他声音的次子孙钊渐也出来了,“拜见父汗” 孙秀荣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抱起来,然后拉着余烛走进了房间。 在余烛的厅房里,孙秀荣说道:“你刚才所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想过没有,若是各部各行其是,只有少数人通晓唐语,或突厥语,或鲜卑语,或粟特语,都靠着这些人通译,那各部又与之前有何分别?” “我在的时候还好,可以压住各部,若是不在了,你指望谁能压服他们?故此,一开始让其部分孩童参军、入学,熟知碎叶军规制,长大后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儿女,周而复始,今后就没有突厥人、粟特人、回鹘人、唐人了,就会形成一个新的部族,就如同匈奴人那样” “匈奴人做的还是不行,但也没有法子,他们并无文字,如何能将所有部族捏合在一起?” 余烛若有所思,问道:“按照孙郎的惯常语言,那就是什么‘加强版匈奴?’” 孙秀荣点点头,“还不止,碎叶军眼下的工坊、田亩出产还超过了大唐,它今后的模样不仅是加强版匈奴,还是加强版大唐,你也知道,与放牧相比,农耕能养活更多的丁口,与放牧相比,工坊所处之物能赚取更多的银钱” “我的理想是,今后的碎叶军将是一个工、农并举,杂以部分牧户的地方,想要达成这样,必须要将大量牧户变为农户、匠户才行” “农户、匠户,都是集中居住的行当,自然要统一语言,眼下来看,又以唐语为佳,不过你刚才说的也不错,至少在几十年以内,各部语言依旧存在,突厥文既然有文字,也不可偏废了,你与阿婆都精通突厥文字,从今日起,便让他修习半日突厥文,半日到我那里修习唐语,你看如何?” 余烛赶紧说道:“孙郎思虑甚远,奴家不如,自然是同意的” 孙秀荣抓紧了她的手,“绾儿,今日就在你这里吃晚饭、歇息了”,余烛面色一红,低低地嗯了一声。 ...... 就在余烛为她的儿子操心时,静乐公主独孤若云却自己已经在教授她的儿子孙钊永写字了。 这一切孙秀荣都默许了。 不过与孙钊渐一样,孙钊永也需要每半日去荣禧院学习,由孙秀荣统一教授。 孙秀荣倒是想知道,“若云用完全唐人的法子,绾儿用完全突厥人的法子,再加上我的法子,会教出来什么样的人物?” 这日,他正在外房看各地呈上来的文书,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没多久,宇文邕奴的身影便出现在这里。 “大都护,是云中居的人和娑陵居的人吵起来了” “为何?” “前几日,胡商从长安弄来一批新米,运到阿利施时肯定没有多少了,全部运到了都护府,各居眼下都有幼儿,都喜欢用米粥喂食,这批所谓的新米运到此地是实际上已经成了成米” “但依旧有稍新一些的,新的味道自然好一些,这几日只剩下十几斤了,他们便为了新米、成米争吵起来” 孙秀荣先没有回复这个,而是问道:“按说河中之地,特别是乌浒水附近的毕县、小史县,气候适合,应该可以弄来一些水稻种子试种才是,这几日你去向商户宣布此事,让其弄一些水稻种子过来” “是,大都护” 孙秀荣接着说道:“以你来看,前院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宇文邕奴虽然挂着内务总管的名头,实际上后院的诸事都是由南弓晓月说了算,他只不过奉命行事罢了,由于半晌才说道:“知道大都护在此办公,居然还争吵起来,自然是要责罚的” “如何责罚?罚了娑陵居的人云中居的就不满意,罚了云中居的娑陵居的也不满意,就只剩这么点稻米,分成两部分也不够用,嗯,你让两家的人到我这里来” 等他们来了,只见云中居的正是鱼令徽,而娑陵居的却是一位从小服侍余烛的老妇,见了孙秀荣自然都吓得跪下了。 “此时你等看如何办? 孙秀荣冷哼了一声。 老妇不敢说话,鱼令徽的心思却活泛起来。 “今日大意了,并不知晓大都护也在此,大都护何许人也,心中自然有了处置我等的法子,两居目下都有年幼公主需要喂食米粥,若是按照惯常的做法,自然一分为二,让我等全部领走就是了,可眼下大都护专门将我等叫进来,这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心念百转,最后说道:“大都护,我等不知您在此,扰了您的清静,罪不可恕,请大都护责罚” “先不说责罚的事,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你等想好没有?” 鱼令徽看了那老妇一眼,一咬牙说道:“昭仪公主四岁了,而三公主才三岁,便都由娑陵居拿走吧” “那静乐问起来你如何回答?” “如实回答” “然后呢?” “然后禀明纳伦居,建议今后若是到了新米,可将新米一开始就分成均匀的部分,由各居独自保管,再者......咳咳” “直说无妨” “大都护,恕奴才多嘴,这里虽然只是大都护府,但您身上还有博格达汗的尊号,在草原上,这个称号至少相当于亲王了,府邸虽然不大,但依然要考虑深远,奴才,奴才见后院居住的人并不多,何不将部分粮食、食盐、煤饼、豆油、军械储藏一些?” “继续说” “是。第四进住的都是大都护最亲近的护卫,自然不用多担心,但第二进除了大都护,还有官员在此办公,第一进的也是人来人往,咳咳,虽然大都护府规制森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故此,奴才建议后院也适当储备一些” 孙秀荣暗忖:“此人心思倒是缜密,不过若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就凭第四进的护卫也抵挡不住,但总归比毫无准备要好” 便说道:“今日之事,你俩人都脱不了干系,责罚暂且记下了,以后再犯,加倍处罚!还有,你刚才所说之事,虽然胆大妄为,不过也有一丝道理,这样,宇文邕奴” “职部在” “你就照着前院的规制,为后院也采买一些柜子、箱子等物,今后柴米油盐等物,便二一添作五,前后院各一半,嗯,后院就由鱼令徽来统一保管,如何?” 鱼令徽大喜,赶紧说道:“奴才敢不尽心尽力!” 鱼令徽回到云中居后,独孤若云一听他自作主张将新米全部让了出去,一开始不禁大怒,正要责骂他,鱼令徽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静乐这才平息了怒气。 “孙郎让你管理后院的仓库,那我这里呢?” “还是照旧” “......” 当日,在婆匐的劝说下,余烛公主亲自带着一半新米来到静乐这里,两人好好说了一会儿话才分开。 ...... 几日后,西边有消息传来。 “元丰在咸海以北受到五倍于碎叶军的敌人攻击!” “怎么回事?” “大都护,科萨人确实只有两万人,不过跟随他们到那里的还有貊歌息讫人、基马克人,总数在五万以上!” “貊歌息讫?他们不是在乌德鞬山吗?怎地跑到哪里去了?” “大都护,貊歌息讫是我等的称呼,科萨的商人称呼他们为佩彻涅格人” 这下孙秀荣明白了。 佩彻涅格人他自然知晓。 历史上,不断有游牧部族从西往东游走,自然也有部族从东往西迁徙,出自回鹘部落的葛萨人是其一,基马克人是其二,再就是这貊歌息讫人了,他们到了伏尔加河流域后被西方称为佩彻涅格人,实际上就是后世盘踞在俄罗斯乌拉尔山以西的巴什基尔人! 第四十九章 碎叶川驿道 孙秀荣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得知元丰在咸海以北被围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出马。 “根据元丰传递过来的消息,以科萨骑兵为首的敌人将碎叶军围住后,并没有发动进攻,似乎要实施围城打援,不过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善于此道的碎叶军来说,岂非班门弄斧?” 回到碎叶川、伊犁河流域后,孙秀荣除了兴建阿利施城(阿拉木图),在天山大学教书外,花费最多的精力便是修建驿道了,由于西域普遍干旱,大多数地方地势低平,倒是让他的驿道建设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 将杂碎的小石子与泥土混合,两侧挖掘排水沟,遇山绕道,遇水寻狭窄处架桥,到了今年(天宝十年,751年)年初的隆冬时分,境内主要的道路基本上建设完毕。 道路,必须是穿越者必备之技,否则你的辎重车辆、火炮等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这一点,至少在眼下,包括大唐在内的诸方势力均未看清楚。 从阿利施出发,径直向西,约莫四百里便抵达碎叶川,时下是隆冬,碎叶川冻得结实,此时,将四轮载重马车的车轮换下,换上两头翘起的冰橇,将驮马的蹄子钉上带有铁钉的马掌后,将比在驿道上走更省事。 这一次,孙秀荣带了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以及伊犁州下面一个府兵营。 回到阿利施城后,孙秀荣将博格达营的规模提升到五千人,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加强营了。 扩编后的博格达营的军种安排是: 骑兵两千,四个营头,每个营头有一百重骑兵,重骑兵拿着虎枪、铁鞭等重武器不等,配备短弩、骑枪、骑刀、弓箭; 强弩营一个,五百人,配备三石力、两石力强弩,单手横刀; 重兵营一个,五百人,全部配备加长一些的虎枪、双手横刀、弓箭,其中一百特别武勇者配备分量足的双手横刀、大盾、短戟、铁鞭、铁锏等; 陌刀营一个,五百人,全被配备陌刀、弓箭; 轻兵营兼辎重营一个,五百人,寻常与强弩营走在一起,配备八百辆四轮载重马车,配备弓箭、长枪、单手横刀。 炮兵营一个,其中四百火炮营,一百弩炮队,火炮营眼下配置的还是三百斤重的短管火炮,十人伺弄一门火炮,一共五十门,十门备用;弩炮二十具,五人伺弄一具。 火炮营有自己的车辆,专门运载火炮、弩炮、炮弹、火药、火绒、引线、油布等。 剩余的五百人自然是孙秀荣亲自指挥的亲兵了,他的亲兵全部配备虎枪、双手横刀、短弩、两石力强弩,战力位居全军之冠。 亲兵这样配置,显然是为了骑战、步战两便考虑的。 亲兵营没有配置偏厢车,一般情形下孙秀荣不可能单独带着亲兵营出战,若是不幸遇敌,凭着五百人也不可能利用偏厢车挡住,只能走为上策,遇到山势时则窜入大山,依托地形下马防御。 史国灭亡后,唯独王子、妙风使者史泰染缅幸存,孙秀荣完全没有让他复国的打算,只是将其放在博格达营担任副尉,眼下弓月部出身的孙孝恪实际上主要带领骑兵,剩下的兵马便由史泰染缅统领了。 沿着碎叶川一直往下游走,约莫千余里后河流折向南面,此时的碎叶川并不是像后世那样至此完全消失在荒漠里,在前汉时,碎叶川流到此处时虽然没有完全断流,但也是断断续续的,班超便征募乌孙人将河道彻底疏浚了一番,让河流径直流向药杀水(锡尔河)。 三国时代起一直到大唐,这一截河道又开始断断续续了,在阿悉结、拔塞干两大部落归附碎叶军后,孙秀荣在兴建驿道时干脆又重新疏浚了一番,于是碎叶川又流向药杀水了。 抵达药杀水后,地界便一分为二,往东,整个碎叶川下游以及药杀水中游都是阿悉结部落的牧场,而以西药杀水下游则是拔塞干部落的牧场。 不过到了这里,距离咸海北面的战场还有大约七百里,敌人随时可以杀过来,孙秀荣便下达了新的命令。 “五十里强遮蔽,正常骑兵行军速度,继续前进!” 所谓五十里强遮蔽,这里面包含的意思很丰富。 碎叶军的侦骑若是在五十里开外发现敌人的踪迹,且势大不可制,必须结成防御阵势才行。 五十里,侦骑为了尽快通知后方的大军,自然是不惜马力全力奔驰,最多半小时也就到了,而敌人的大队则不可如此,战马虽然可以达到五六十里的时速,不过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停歇地奔驰,抵达战场后还剩下多少余力作战就相当可疑了。 于是后方的大军便有了至少半小时的准备时间。 半小时,足够碎叶军利用偏厢车在靠近河道的地方结成严谨的阵势了。 还有,若是要做到秘密行军,侦骑前出五十里时,多半也会将沿途遇到的商队、牧户俘虏,等到战事结束后才放了他们。 这便是强遮蔽。 隆冬,河道连着驿道,五千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部队,五十里精熟的强遮蔽,在这干旱(火器可大行其道)的西域,孙秀荣不知道有什么部队能够对他造成威胁,何况,从阿利施一直到咸海,之间的领土都是碎叶军的,若是在自己的领土上发生了意外,那他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在博格达营的后面,是由阿利施府兵带着的装载着准备运到里海东岸的克孜勒港组装船只的船料的载重马车,此时,正是最好的运输季节,若是到了春夏季节,碎叶川不可通航,到处泥泞一片,就算是走在驿道上也艰难无比。 虽然与科萨汗国的战事谁输谁赢八字还没一撇,但孙秀荣还是让已经运到阿利施的运送船料的车队跟上了,并让阿利施府兵营押运。 没办法,就是有这个自信。 以前,阿悉结部落在占据药杀水中游后,在后世的名城突厥斯坦之地修建了一座城堡,而拔塞干部也在后世克孜勒奥尔达修建了城堡,都是木石混合的简易城堡,作为各自王帐所在,阿悉结部落的那座城堡自然就叫阿悉结堡,拔塞干的则是拔塞干堡,算是为后世的大城奠定了基础。 运送船料的车队抵达拔塞干堡后便不能继续向前了,便由府兵营护卫着在拔塞干堡歇息。 而孙秀荣则继续带着博格达营沿着药杀水向西,最后直接开进了咸海! 此时的咸海是一处几乎有里海四成大的庞大水域,否则也不会吸引如此多的游牧民族来此放牧,加上其极高的含盐量,又成了西域最有名的产盐地。 但正是由于含盐量太高,咸海周围的陆地太过荒芜,也就是勉强能够放牧而已,当然了,所有的游牧部族看重的不是咸海的盐场,而是可以进入花拉子模的跳板! 花拉子模,可是整个河中数一数二的绿洲,可养活百万丁口的水草丰美之地! 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游牧部族都是这么干的,不过他们想要进入花拉子模绿洲,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此时,在绿洲北面最靠近咸海的地方,由于乌浒水(阿姆河)的冲刷,形成了一道广度、宽度远胜伊犁河下游三角洲的广袤沼泽地,想要直接通过咸海攻打花拉子模完全不行。 于是便只能越过荒漠来攻打了,不幸的是,无论从那个方向过来,都要穿越大约五百里的荒漠,还是水源极其难寻的荒漠。 历史上,沙俄的哥萨克屡次组建大军侵入占据花拉子模绿洲的希瓦汗国,都铩羽而归,可见此地的形胜。 于是,花拉子模绿洲便成了天选之地。 侥幸占据花拉子模后,继续往南可以攻打阿什哈巴德所在的山谷绿洲,这里也是北方游牧部族入侵波斯的必经之处。 历史上的波斯为了抵御走马灯一样从北面过来的游牧部族,曾在阿什哈巴德以南的厄尔布尔士山东端修建长城,长城自然没有中国的大,但也有两千多里,游牧部族想要入侵伊朗,必须越过这处号称杰儿宾特长城的防线。 故此,厄尔布尔士山对于波斯以及后续继承了波斯的大食帝国来说,就是他们的阴山、燕山! 一条直通咸海的驿道,还能进入大海然后向北行驶! 在围住元丰三个营头的以科萨人围住的大军眼里,这实在有些瞠目结舌。 对于科萨人来说,占据黑海、里海要地后,通过作战他们也缴获了不少本来属于波斯人、罗马人的船只,在其首都,里海西岸,他们自称为萨曼达尔,大食人称其为白城,也就是后世俄罗斯的海港城市马哈奇卡拉者,他们也有一支数量不少的舰队。 虽然舰队主要是犹太人提供的少量水手加上大量的来自地中海、黑海被俘的奴隶组成,但科萨人对于船只并不陌生。 但行进在冬季咸海上的“大军”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战场就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咸海北岸城市阿拉尔斯克附近,围住元丰碎叶军的科萨大军首领在接到这个消息时,眼神不禁凝重了。 此人正是科萨汗国军事首领,来自黑突厥、都播部的右叶护腾吉斯! 如果孙秀荣知道是腾吉斯亲自带兵到了此地,肯定会大致明白为何就在这几年葛萨部首领布兰斯突然取代了腾吉斯,架空了阿史那氏,让汗国全部皈依犹太教了。 腾吉斯是被迫离开的。 历史上的他就是在布兰斯、阿史那忠的联合压迫下东迁的,并站住了里海东岸原本乌古斯部落联盟的领地,以及里海北面基马克部落一部分领土,但这之后腾吉斯为何突然烟消云散,无论是罗马、大食,还是大唐均未记载。 奇怪的围营、屈尊来到此处的科萨大首领,孙秀荣将有幸解开这个谜底。 第五十章 索伦前身 五十岁的腾吉斯盘坐在大帐里,眼神凝重。 除了这支奇怪能“行走”在大海上的部队,他自然还有别的心事。 五年前,身为左杀的他几乎控制着汗国的除了葛萨部之外的所有骑兵,当时,罗马帝国的皇帝对于出现在他北境的部族一律以“蛮族”称之,连紧挨着帝国的保加利亚汗国也是被他们这样认为的,虽然堂堂的罗马帝国还要向保加利亚汗国纳贡方能保一方平安。 纳贡、和亲,自诩为东方正教信徒的罗马皇帝们玩儿的精熟,毫无半点违和感。 对于比保加利亚汗国还要强大的科萨汗国,皇帝们没有兴趣弄清楚他们内部的形制,谁掌握着军权那肯定就是大汗了,于是腾吉斯的大女儿琪琪格顶着阿史那氏的名头嫁到了君士坦丁堡。 当然了,在此之前,琪琪格一早被罗马皇帝派到白城的牧师进行了洗礼,并改名“艾琳”,成婚时多半已经皈依东正教了。 对于从漠北来到欧洲的科萨人来说,中原大一统帝国对他们的影响还是巨大的,而在西方也发现了一个类似于中原王朝的罗马帝国时,能将女儿嫁到那里自然是荣幸之至,求之不得。 此时的科萨汗国从容游走在大食、罗马之间,就是因为他们接纳了犹太人! 一开始,罗马皇帝、大食哈里发都派出自己的牧首、大伊玛目到科萨汗国的首都白城争取科萨人加入己方宗教阵营,已经享受到商路好处并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的科萨人自然不会轻易许诺任何一方。 虽然自从汗国将首都建在高加索山以北后,科萨人几次与大食军激战,汗国靠近高加索山的第一个首都巴伦加尔(符拉迪克奥克兹)还是被大食人摧毁的,但汗国依旧接待了大食人的大伊玛目,还让双方就在汗宫里辩论。 最后科萨大汗说:“如果让你们在对方的宗教以及犹太教中选择一个的话,你们会选哪一个?” 基督教、大食教不共戴天,两方自然都选择了犹太教,见到这一幕,科萨人便坚定了选择犹太教的的决心。 与其选边站队,不如两头讨好,当然了,此时,因为罗马帝国的驱逐,大量极善于经商、营造、经营工坊的犹太人也是他们急需的,已经须臾离开不了了。 在此之前,无论是蓝突厥,还是黑突厥的都播、葛萨部,都是信仰萨满的,但阿史那氏、葛萨部都不约而同开始倾向犹太教了,但都播人心目中的长生天依旧辉煌依旧。 另外,科萨建国后,阿史那、葛萨选择了融合,他们毕竟都讲突厥语,而其周围的哈阿瓦尔人、马扎儿人、阿兰人、佩切涅格人大多也讲着突厥语,融合起来非常容易。 光凭蓝突厥一部、黑突厥两部,岂能轻易征服黑海、里海之间的土地,这里面除了刚才所说的操着突厥语的部族,还有一些由以前匈奴人阿提拉的汗国崩溃后留下来的匈人部落,其中不少也操着鲜卑语,自然都被都播人融合了。 一开始,融合了匈人鲜卑部落的都播人极其强大,这才让腾吉斯成了汗国掌控军权的大酋,但在最近几年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在有了犹太教这个工具后,葛萨部融合突厥诸部的速度陡然加快起来,还有,此时盘踞在克里米亚半岛的是一支哥特人部落,他们有的信仰东正教,有的信仰犹太教,一开始最受犹太人重视,故此从罗马人那里弄来了大量的农户和工匠,虽然哥特人依旧以科萨人为宗主国,但其本身实力也不可小觑。 在哥特人的影响下,以及犹太人的财力下,葛萨部的大酋布兰斯暗中从哥特人、马扎儿人、阿瓦尔人中抽调了两支部队。 一支是精锐步军,有些类似于罗马军团的部队了,一支是重骑兵。 精锐步军名义上掌握在阿史那氏手里,实际上还是被布兰斯掌握着,布兰斯本人娶了克里米亚哥特人首领的妹妹,任用的步军首领也是哥特人,牢牢地控制着汗国名义上的首领阿史那忠。 布兰斯亲自掌控着重骑兵,加上葛萨部以及逐渐融入葛萨部的突厥诸部,就在这几年葛萨部的实力逐渐强大起来,隐隐有超过都播部的意思。 这一切的关键都是犹太人,没有富甲黑海、地中海犹太人的帮助,就算都讲着突厥语,那些部落也不可能这么快融入葛萨部。 再者,在犹太人的帮助下,科萨汗国的核心领地,北高加索平原一带自然也被葛萨部收入囊中,拥有大量的农户后,葛萨部的实力更是远在都播部之上了。 萨曼达尔(马哈奇卡拉)只是汗国的冬季首都,夏都却在北高加索以北的大草原上,王宫设在后世的埃利斯塔,此时叫沙克尔,此地也是后世土尔扈特部落的王帐所在。 当然了,为了方便贸易,他们在阿提拉河(伏尔加河)的入海口,后世阿斯特拉罕地方设置了贸易据点。 沙克尔则实际上掌握在都播人手里。 对于葛萨部突然冒到自己头上,腾吉斯自然不甘心,不过他没有在明面上与布兰斯冲突,而是怂恿依附于自己、盘踞在顿河与伏尔加河之间的马扎儿人(匈牙利人的祖先)与依附于葛萨人的阿兰人大战了一场。 双方依着后世的库玛马内奇低地大战几场,都播部、葛萨部虽然没有亲自下场,实际上都投入了相当的精力,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百年来,都播部第一次战败了。 最后葛萨部占据了沙克尔,将都播部驱赶到了里海以北的地区,也就是后世哈萨克汗国小玉兹所在的地方,大致是伏尔加河以北、乌拉尔河流域、里海以北的地区。 幸亏此时大食帝国正面临着黑白换位的关键时刻,否则若是知晓科萨汗国出了内乱,肯定会越过高加索山占了他们的土地的,在历次与科萨汗国的大战里,虽然大致胜负相当,但由于大食帝国人口众多,终究是科萨人吃了亏。 由于葛萨部的布兰斯控制着阿史那忠这位名义上的大汗,挟天子以令诸侯,一切都对都播人不利,若还是在里海附近的荒漠草原待下去,肯定是对都播部不利的,于是腾吉斯就想到了花拉子模。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两万精锐,加上佩切涅格人、马扎儿人,基马克人,准备对花拉子模下手了,三个部落早就知道都播部不行了,不过一来腾吉斯余威尚在,二者这些部落生平最喜欢的是抢劫,抓俘虏充实本部落的事可干了不少。 不过眼下他们的南面是强大的科萨汗国,东面又是碎叶军,西边是罗马帝国,他们抢无可抢,只能去北边欺负斯拉夫人。 此时,有三支斯拉夫人逐渐从密林里冒出来了,一支是阿提拉时代的安特人,在第聂伯河上游,靠近基辅的地方游牧,一支是接受了维京人为首领,以后世大诺夫哥罗德为中心的瓦良格人,一支还处于原始人状态,分布在后世梁赞附近,过着狩猎、采集的氏族公社生活,佩彻涅格人挨着他们,称之为维亚吉奇人。 三支斯拉夫人一冒头便只有被阿瓦尔人(占据乌克兰草原,柔然人后裔)、马扎尔人(亚速海北部)、佩彻涅格人(伏尔加河中游)抓俘虏作为奴隶的份儿,三部在此时称呼他们为奴隶,于是在此时占据着后世德国、波兰、匈牙利一带的一个叫做日耳曼尼亚的王国便称之为斯拉夫人,或者斯拉文人,意思是奴隶,自此,这些人终于有了名字。 当然了,后世的瓦良格人在维京人的带领下越做越大,那是后话,不再赘述。 后世的索伦人的祖源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大鲜卑山(大兴安岭),而大鲜卑山则是鲜卑人拓跋部的龙兴之地,而都播人是拓跋部迁到图瓦盆底的一支,都播人在突厥人、回鹘人、辖嘎斯人的压迫下不断向北迁徙,后来又回到林中,这才有了索伦人。 故此,称呼都播人为索伦人的前身一点也不为过。 五十岁的腾吉斯这一两年陡然苍老起来,他能被布兰斯如此欺负,除了他坚持萨满教信仰,为突厥诸部不容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的几个儿子都在与大食人的战斗中战死了,几个孙子也夭折了,眼下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就是嫁给了君士坦丁五世的琪琪格,东正教名艾琳者也。 另一个二十岁了还没嫁人,作为腾吉斯唯一在身边的儿女,腾吉斯有着自己的私心,舍不得将其嫁出去。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北魏时代,花木兰鼎鼎有名,在此时的都播部,腾吉斯的二女儿,全名叫图兰朵布耶楚克的,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女人! 图兰朵布耶楚克翻译成汉文就是“温润如玉的可爱女孩”。 但腾吉斯的二女儿却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温润如玉,而是如冰雪、刀剑般冷冽。 后世某戏剧家那有名的戏剧是否利用了此图兰朵的原型而将其按在蒙古公主身上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眼下的图兰朵就是戏剧中的那位公主一样,冷冽、果决、勇敢,是腾吉斯行军打仗的绝佳帮手。 原来,不是她不愿意嫁出去,而是没人敢娶她,如同普契尼的戏剧?图兰朵?那位公主一样。 “扑!” 腾吉斯的帐帘打开了,一张精妙绝伦带着一丝寒色的俏脸出现了。 “阿爹,敌人出现了,我军的目的也达到了,是时候出战了!” “哦?” 当腾吉斯盯着自己女儿看时,发现她头上缠着头发的鹅黄色丝巾上镶嵌着那枚火红的瑟瑟石骤然亮了许多! 第五十一章 图兰朵(1)月色狰狞 “阿爹,您难道真的认为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都是真心跟着我部南下的吗?” “自然不是的,除了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的实力不亚于我部,暂时慑服于我,不过是在前几年被汗国击败,元气尚未恢复而已,基马克人差不多也是如此,不过这两部都喜欢劫掠,我打着进攻花拉子模的旗号,那可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这两部自然动心了” “那阿爹的真实意图难道不是进攻花拉子模?” 图兰朵面容白皙,眉毛细细的,鼻子小小的,乍一看配上她头上那抹用来自大唐鹅黄色绸缎制成的抹额就好像一只乖巧的护理,一种如今在伏尔加河流域常见的白狐狸。 但腾吉斯是知晓她这个女儿的厉害的,并不会被她的容颜所迷惑。 “亲爱的图兰朵,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如今你姐姐远嫁罗马,为父身边只有你一人,你不要忘了,是你让我带着大军来到里海东岸的,还说伺机拿下花拉子模” “那您为何一下就同意了?” “布兰斯步步紧逼,汗国马上要落到他的手里,在这种情形下自然只有远走避让为上策,何况,眼下我都播部在周边部族眼里还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连他们也不会待见我们了” 图兰朵点点头,不过她依旧不依不饶,“阿爹,你是知道的,眼下真正能够为我们所用的,除了都播部的两万骑兵,也就是我母亲的部族马扎儿人了,是不可能拿下花拉子模的,将咸海附近的乌古斯九部征服才是最有可能的” “但眼下乌古斯九部都投降了,我们又包围了碎叶军,只要击败这支碎叶军,就能稳住咸海、里海之间的区域,可阿爹一直围着这支军队,难道就是为了等待他们的援军到来,然后一起歼灭之?” “你当时不也这样认为吗?” 图兰朵闻言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才说道:“阿爹,我们的军队并不比大食军更加强大,不过是骑兵比他们多一些而已,而碎叶军之前用不多的军力便击败了近十万大食军,彻底拿下了河中肥沃之地” “想必阿爹与我一样,打的主意根本就不是南下花拉子模劫掠,而是为了将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哄骗过来,然后利用碎叶军将其击败,然后我部继续回到里海以北休养生息,是吧” 腾吉斯点点头,“差不多,不过征服乌古斯九部后,我倒是不想再走了,守着咸海的盐场远比守着牧场要好很多,里海的盐场与咸海相比,就要差太多了” 图兰朵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就让佩彻涅格人先上吧,他们有一万五千骑兵,仅此于我部,又靠着咸海,正好阻拦在碎叶军援军前来的路上......” “很难说服他们啊” “不用担心,女儿亲自出马,肯定行的” 腾吉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图兰朵要采取什么法子,而这个法子没有人能够拒绝,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能够顺从地跟着过来,除了存着到花拉子模劫掠的心思,多半还是为了图兰朵。 图兰朵,在整个阿提拉河流域,就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明亮,还是少见的红月亮那种,阿提拉河的少年没有不觊觎的。 佩彻涅格人的大帐,二十出头的葛楚思一见到图兰朵,眼睛便再也没有移开过,对于佩彻涅格人来说,他们是如今伏尔加河流域最大的部落,也是抓获斯拉夫人最多的部落,在科萨汗国设在阿斯特拉罕附近贸易据点奴隶市场最大的卖主。 就凭奴隶、皮毛两宗,佩彻涅格人就赚得盆满钵满,对于劫掠,若是轻易能够得到那自然是好,不过要跨越几百里的荒漠去花拉子模,葛楚思想想就不可能。 花拉子模,丁口百万,常备军超过五万,器械便利,就算成功抵达那里,也不容易击败他们。 他佩彻涅格人十三部共主的王子,能够带着一万五千骑跟着腾吉斯南下,不是为了花拉子模,而是为了图兰朵啊。 “亲爱的图兰朵,你如果嫁给我,整个佩彻涅格十三部五万户便都是都播部的部属!” 这是葛楚思的承诺,他这个承诺并不是说大话,与科萨汗国一样,佩彻涅格十三部中也是以貊歌息讫部为主的部落联盟,他就是貊歌息讫部大汗的唯一儿子,还担任着联盟的右路叶护,老可汗垂垂老矣,葛楚思成功继位的一幕马上就要到来。 葛楚思也是一位英俊少年,且剽悍善战,按说嫁给这样的人物对于大多数少女来说那都是心中的梦想。 图兰朵虽然特殊,但遇到这样的少年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进到葛楚思的大帐后,图兰朵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立时堆满了笑容,那是一种真正“狐狸精”似的笑容,看的葛楚思都快融化了。 “看到没有”,图兰朵的手抚摸着葛楚思的面庞,轻声说道,“碎叶军的援军到了,只有一个营头,就这模样就想前来救援?他们想靠近被围的碎叶军,就必须击败你们,葛楚思,是时候展示你的男儿气概来了” “只要歼灭了这支碎叶军,然后再对被围已久的碎叶军展开进攻,彻底歼灭他们后,我承诺,碎叶军的甲胄分给你们一半” 葛楚思正在闭着眼睛享受图兰朵的抚摸,听到这里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抓住了图兰朵的手,那只手柔若无骨,光洁柔滑。 “我不要甲胄,我只要你和......” 对于他竟然还要除了她之外的东西,图兰朵也是有些意外。 “火器,听说这碎叶军自成军以来百战百胜,凭的就是这火器,放心,我只要一半” “我答应你” 图兰朵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回来,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葛楚思愿意带着骑兵跟着南下,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碎叶军的火器?” ...... 从咸海一直到战场,还有大约十里的距离。 作为从南边围住元丰大营的佩彻涅格军队,葛楚思一早就发现了援军的踪迹,对于碎叶军这样做,他也没想太多,以前在阿提拉河附近游牧时,利用冬季河面冻得结实的机会,在上面拉着雪橇行走,或者将马蹄裹上防滑的干草行走也不是没干过。 而孙秀荣的援军想要上岸,还要经过一段长约五里的全部由盐碱地形成的滩涂,滩涂北高南低,虽然坡势不陡,但碎叶军想要过来只能是仰攻,而他佩彻涅格骑兵却可以居高临下攻击! 在那种情形下,敌人的火器也发挥不了作用。 就是这样!葛楚思让五千人镇守大营,亲自带着一万精锐在将马蹄裹上干草后向咸海奔去。 见到这一幕后,图兰朵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兴奋的喜色,而是恢复了冰色,那是一抹寒冰之色。 对敌人的突然到来,孙秀荣自然也不是全无防备。 见到佩彻涅格人的大军后,他让孙孝恪带着两千骑兵从两侧绕了上去,而让剩余的骑兵全部下马,也没有组成偏厢车车阵,就那么拿着武器站在咸海的冰面上。 这一幕让葛楚思有些疑惑,“难道你们就想利用湿滑的冰面阻挡我军骑兵的前进?” 又想到,“敌人的最厉害之物在与火器,眼下这火器多半还在冰面上,水火不容,他们肯定不能在冰面上释放火器,如果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迎娶图兰朵了,恐怕自己在部族里也会被耻笑的!” 于是,他下令分出一半骑兵去迎战从两侧绕过来的碎叶军骑兵,自己亲自带着五千骑从滩涂下来了! 他想的没错,在湿滑的冰面,就算厚达一米的冰面,也是受不了火炮后挫力的,孙秀荣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里使用火炮。 他打的是心理战。 “如果敌人不下来,那自己就缓慢依着车阵冲上滩涂,中间杂以火炮,滩涂湿滑,敌人就算冲下来这速度也快不起来,届时我再出动上了钉掌的骑兵从侧面出击,他们依旧逃不了好” “如果不出来,凭着碎叶军的威名,五千人簇成一团,敌人多半是不敢下来的,不过在分出两千骑后,便只剩下三千骑在冰面上了,此时,敌人就会赌一赌了” 孙秀荣赌赢了,葛楚思冲下来了。 冰面上的碎叶军距离海岸还有大约一里,当葛楚思的五千大军冲上冰面上,原本下了马的碎叶军再次骑上了战马! 对于这一幕葛楚思不为所动,他决定集中兵力直接冲击碎叶军的正面,因为刚才他在海岸上发现敌人已经用车辆将其东、西、南三面封起来了,只留出了北面的出口! 若是有经验的人一定会感到疑惑,“他们为何单单将北面留了出来,难道单单是为了与己方作战?” 但葛楚思显然不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他勇则用矣,却并不是一个思虑纯熟之人。 上次与科萨汗国大战时他还小,并没有上战场,等到他到了能够上战场的年纪,部落却已经向科萨汗国臣服了。 对于利用车阵来掩护步军的做法,如今在罗马帝国、日耳曼尼亚都大行其道,不过作为纯粹的游牧部族,也有的是对付他们的办法。 骑射! 葛楚思打的主意是,将自己的部队簇成一团直接冲向敌人的正面,接近弓箭抛射的射程时,先射出一拨,然后五千大军一分为二,绕着车阵游走,不停地射箭,等敌人经受不住冲出来作战后,自己或迎上去决战,或从容撤走都可。 冲上冰面后,战马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虽然裹了干草,但显然还是不如在陆地上那么快速的。 两百米! 对面的碎叶军一直没有动静,不过在这时候他们却率先发动了! 一大阵弩箭迎上了佩彻涅格人! 紧接着,最前面的骑兵抢先一步一分为二,从两侧朝着敌人迎了上来。 而在正对面,对着佩彻涅格人的却是五百步军! 五百在棉甲外面还裹了一层磨得晶亮鳞甲的陌刀兵! 陌刀兵此时已经换上了有着钉套的军靴,高举着反射着寒光的陌刀一步步向敌人骑兵走来。 对付轻骑兵,还是无法利用速度优势,又从未见过陌刀厉害的轻骑兵,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起......” 随着延铎一阵低沉悠长的喊声,他身边的十名同样高举着陌刀的亲兵也大声喊起来。 所有陌刀兵都跟着这整这阵喊声喊了起来。 不过葛楚思也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自己的精锐骑兵迎了上去! ...... 孙秀荣的部队是黄昏时分抵达的,此时,暮色已经笼罩了大地,一轮红月从东边天空升起了。 荒原狼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用大声嚎叫的方式呼唤着同伴。 没有任何悬念,冲上冰面的佩彻涅格人几乎全军覆没,他们无论是对上陌刀兵还是骑兵都无法抵抗,想要跑又跑不过有着钉套的碎叶军骑兵,只能束手就擒。 倒是岸上的战斗让他们逃过了一劫,虽然也失败了,不过还是有一半人马逃回了大营。 葛楚思是极少数在亲兵的护卫下逃过一劫的人,见到陌刀兵那骇人的威势后,他一回到大营便撤走了。 图兰朵固然娇艳欲滴,比起部族的前途来说还是不值一提。 博格达营占据了佩彻涅格人的大营! 第五十二章 图兰朵(2)图兰低吟 图兰,是古波斯对咸海附近低地的称呼,最后引申到整个中亚,但一开始还是对咸海附近低海拔地区的称呼。 葛楚思带过来的一万五千大军最后只带走了大约七千人。 佩彻涅格人的牧场在后世沃罗涅什萨马拉乌法一带,想要回到那里,还有千余里的路程要走,其间,他们要穿越乌古斯、基马克人的牧场。 以前,在里海附近,自然以科萨汗国实力最强,接下来就是佩彻涅格人了,后者对周边部族的侵扰一点也不比科萨人少。 如果葛楚思还是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横穿基马克、乌古斯等人的牧场,后者除了战战兢兢送上牛羊供其享用外,便只有避走一途了。 但只有七千人,还是败军的佩彻涅格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佩彻涅格人逃跑后,第二个撤退的是基马克人。 前面说过,基马克人有七部,三部留在巴尔喀什湖附近,四部则在后世哈萨克汗国中玉兹所在的区域,其中一部分在咸海以北,跟着腾吉斯前来这里的自然是这部分基马克。 他们的家就在北面不远处,见到佩彻涅格人逃走后自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心思,基马克人不多,只有五千骑左右,全部是轻骑兵,来到这里后,将附近的乌古斯部落抢劫一番后便有了军粮。 这些军粮自然都是些牛羊,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头牛羊。 前面说到的乌古斯部落,此时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毫无作为,当腾吉斯的人马甫一踏上这片土地后,乌古斯九部联盟的首领,最大的克尼克部的酋长俟利佛就率先投降了。 俟利佛的王帐在咸海以西,他控制着除了克尼克部以外的卡伊格、巴云杜尔、伊瓦、巴亚特等五部,每部牧户约三千户。 而在咸海以北大约两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处较大的湖泊,后世叫沙尔卡尔湖,此时寂寂无名,我等仍称呼它为此名,湖泊周围有好几条河流汇入,自然成了部族优质牧场。 这里是九部中另外两大部萨尔古尔和阿夫沙尔的王帐所在,分立沙尔卡尔湖泊东西,依着两部的则是另外两部,贝克迪克,比格迪兹,与南面的五部相比,这四部的规模稍大一些,加起来有两万户。 他们的牧场南抵咸海,北近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面积还是非常广袤的,基马克部落就在萨日德格河两岸。 腾吉斯带着五万大军进来时,基马克只能跟随,而乌古斯部落也只能战战兢兢奉上牛羊,不过他们都不是傻子,除了小心侍奉腾吉斯外,也没有忘了悄悄聚集人马。 现在的乌古斯部首领出自克尼克部,不过以该部为首的乌古斯五部由于夹在里海与咸海之间,地理位置优越,东来西去的其它部落很少有通过他们领地的,造成了他们虽然丁口繁盛,但战力始终不如北面四部。 眼下的乌古斯部落还很弱小,不过后来可尼克部落建立起了乌古斯汗国以及塞尔柱帝国,阿夫沙尔部也成了波斯阿夫沙尔王朝的创立者,剩余的乌古斯人则成了里海东岸两大部族之一的土库曼人。 北面四部以阿夫沙尔为首,就在南面大战一触即发时,阿夫沙尔部的首领阿哥利已经悄然聚齐了八千精骑。 对于所有的游牧部族来说,如果有削弱其它部族的机会,特别是原本较为强大部族的机会,那绝对是不会放过的。 对于咸海北边的战争,阿哥利一直关注着,为了这场战事,他已经失去了十几万头牛羊,若是战事持续下去,他失去的牛羊会更多。 而一旦战事分出了胜负,腾吉斯一方若是胜利了,他还可以凑上去分一杯羹,但若是腾吉斯失败了,他也可以上去分一杯羹,此时若是没有准备好,他失去的十几万头牛羊就打了水漂。 很快,他就得到了佩彻涅格人大败往北溃退的消息。 对于佩彻涅格人,虽然他们之间的牧场并没有直接挨着,不过对于他们的赫赫威名还是知晓的,五年前该部惨败于科萨人之手,眼下他们的军队也只剩下一半,若是将这一半也歼灭了,佩彻涅格人在近十年内是没有机会深入到萨日德格河以南的区域的。 何况,在葛楚思带着残余军力北上时,他们的士气正在逐渐消亡中。 一路向北狂飙时,葛楚思想到了图兰朵,若是在以前,当他想起图兰朵时,眼里会充满了温柔、觊觎、涨红之色,但眼下的他却满是愤懑。 不过他终究恢复了常态。 在失去八千部族精装后,他有些明白为何腾吉斯征服乌古斯部落后并不着急南下入侵花拉子模,而是就在咸海附近逗留了,也明白了为何将碎叶军围住后也不着急进攻了。 “这对狗男女” 葛楚思忍不住骂了一句,在失去八千精壮后,佩彻涅格人至少在五年内没有任何办法威胁到周边的马扎儿人、科萨人和基马克人了,只能窝在老家默默舔伤口。 前面就是沙尔卡尔湖,那是他的必经之处,因为从咸海出发后,只有这里有大规模的水草补给。 对于以阿哥利为首的乌古斯人,葛楚思并没有放在眼里,那些人在此地游牧几十年了,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惊人之举。 如果是一个老成的人,就会知道如今流行在图兰地区的一个古老的谚语。 “受伤的虎豹不如狗” 于是,他们就会绕开乌古斯人的聚居点,从其它地方穿过去,不过葛楚思终究是心高气傲,他决定继续穿过沙尔卡尔湖,在那里进行补给后再北上,何况,在失去八千精壮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冬日的沙尔卡尔湖冻得结实,周围五条河流也不见踪影,不过两岸依旧有枯草在风中摇曳。 有上冻的河水,有河边的枯草,对于战马来说,这就够了,佩彻涅格人的战马在这一带是最耐寒的,有些类似于东边的拔悉密马,对于食物要求并不高。 而至于骑士,只要有部族在,就不愁没有吃喝。 于是葛楚思便见到了萨尔古尔部落的大酋萨特勒,他是代表阿哥利前来慰劳的,葛楚思问他为何阿哥利不见人影,萨特勒说道:“他去南边了,大汗召见” 所谓大汗,自然是在咸海以西的克尼克部大酋俟利佛了。 葛楚思不虞有他,由于天色已晚,他决定就在萨尔古尔部歇息一晚,明早再说。 当夜,子夜时分,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中,阿哥利带着八千骑兵对葛楚思的营地展开了袭击。 一个是有备而来,一个是懵懵懂懂,佩彻涅格人再次大败,葛楚思最后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逃走了,不过等他一路马不停蹄地抵达萨日德格河岸边时,身边只剩下千余骑。 葛楚思的命运尚未最终结束。 他回到部落后,得知他大败消息的佩彻涅格其它部落(一共有十三部,就好像契丹八部一样)发动了叛乱,推翻了葛楚思父子的统治,另立他人为大汗。 葛楚思再次侥幸逃脱,这一次,他投靠了葛萨部的布兰斯,对于布兰斯来说,手里有一个落魄的佩彻涅格王子自然是再好不过,有了葛楚思,他就有了进一步控制佩彻涅格部的可能。 阿哥利击败葛楚思后,他以及他的手下,包括另外三部的信心都增长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他们的目光对准了也准备北上的基马克部落。 如此大规模的杀戮,自然有溃散到其他方向的佩彻涅格士兵,很快,基马克部落便得到了这个消息。 于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便进退两难了。 直接往北回到萨日德格河流域肯定兵是不成了,往西也不成,那里是克尼克部落的地盘,北面的乌古斯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西面的就不能? 往南自然也不行,虽然不知晓咸海附近战事的最终结果,不过依着碎叶军那可怕的战力,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只能东去,往东走上一两百里后再北上,那里都是基马克部落的牧场,虽然不是同一个部落,不过终究都是联盟中人,总比越过乌古斯人的地盘好。 不过,作为一个在萨日德格河流域游牧的部落,陡然来到咸海附近,那是因为有科萨人的引领,眼下只能自己回去,要恰如其分地绕到中部基马克部落的牧场并不容易。 该部往东走了几百里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最后越走越远,竟然来到了碎叶川流域附近! 对于这支行迹不明的军队,碎叶军早就注意到了,此时,这支基马克军队已经在荒漠里熬了差不多半个月。 虽然可以打劫零零星星的牧户,但终究是杯水车薪,对于自己突然来到碎叶川,他们是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自然是在荒漠了寻摸了半个月,好不容易遇到一条大河可以补给,担心的自然是生怕遇到碎叶军。 于是,他们决定在河岸补给一番后立即北上。 他们的踪迹自然被拔塞干牧户报给了正在拔塞干堡休整的那三千府兵,这些天,府兵在拔塞干部落动员起了大约七千人,加上三千府兵,同样利用一个夜色弥漫的晚上对基马克的营地实施了突袭! 与拼死搏斗的佩彻涅格人不同,在荒漠里盘桓了半个月的基马克人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当碎叶军、拔塞干骑兵将其包围后,他们并没有抵抗,二话没说就投降了。 于是,碎叶军旗下便多了四千多奴隶。 第五十三章 图兰朵(3)当腾吉斯遇到博格达 回到咸海。 马扎儿人没走,他们也没法走,他们的牧场还在亚速海以北,顿河与伏尔加河之间,虽然这次跟着腾吉斯过来的有一万步骑,不过想要靠着自己回到原地实在太难。 当然了,马扎儿人不走也不光是因为这个。 马扎尔人长期与都播部联姻,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葛萨部的怀抱了,就算他们投降了也不行。 于是,他只能紧紧依靠着都播部。 “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北高加索......” 马扎尔的大帐里,首领思迪摩哀叹道。 “布兰斯肯定会出兵我部,然后趁着我部军力大为减少的当口降服我部,葛萨部以前依仗的是阿瓦尔人、阿兰人以及前匈人中说突厥语的,如果有了马扎儿人的帮助,他基本上可以完全控制科萨汗国了” 与阿瓦尔、佩彻涅格、基马克全部是游牧部族不同,他们马扎儿人却是半牧半农的部族,在亚速海附近,本就有以前的犹太商人修建的城堡,以及依着城堡的田地,马扎儿人接管这些地方后,又将大量的斯拉夫奴隶放到这里耕种,让此时的马扎儿人的实力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其它诸部了。 如果布兰斯的葛萨部降服了马扎儿人,意味着多出来一个北高加索,自然是如虎添翼。 不过,随着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的先后撤走,咸海战事大局已定,思迪摩赶紧收拾心情来到了腾吉斯的大帐。 此时的腾吉斯已经知道了北上佩彻涅格人的结局,虽然大致都在预料之中,但乌古斯人如此凶悍他完全没有想到,于是他父女又展开了一场对话。 “图兰朵,佩彻涅格人完了,我们的目的倒是完成了一半,今后就算退到了萨日德格河下游也没有大的势力可以袭扰我们了” “不,阿爹,佩彻涅格人削弱后,北面的乌古斯人完全可以与南面的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我们,若是将都播部两万骑兵消灭了,他们就可以占据整个咸海以北直到里海以北的草原” “不会的,布兰斯绝对不会允许身边出现一个强大的乌古斯部落的,他宁愿还是由都播部占据,因为百年来,都播部与葛萨部联姻太深,眼下两部只不过因为信仰不同暂时起了龃龉,而信仰不同又是因为我在,如果我不在了,布兰斯会轻易收服都播部” “那阿爹就任凭他这么做?” “自然不是,不过想要抗衡葛萨部,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势力能做到” “好了,不说这些了,眼下碎叶军击败了佩彻涅格人,吓走了基马克人,而原本温顺的像羔羊一样的乌古斯人一下便成了虎豹,阿爹又该如何来应对?” 腾吉斯摇摇头,“原本想的不错,不过完全没有想到一向凶悍的佩彻涅格人在碎叶军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我的计划全盘打乱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时若是还不主动向碎叶军示好的话,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到里海北部还不一定” 于是,在以前佩彻涅格人的大营,孙秀荣接见了腾吉斯,一开始双方都是用突厥语交谈的,不过得知都播部的出处后,孙秀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着用后世的索伦语与之交谈起来。 腾吉斯自然十分吃惊,虽然眼前这位碎叶军领袖的“都播语”十分拗口,但终究还是能交流,此时的都播部从漠北迁过来已历百年,对于漠北草原诸部的传承、现状一无所知,连契丹是什么部落也不知晓,不过大鲜卑山他还是记得的,孙秀荣便说他的部落出自大鲜卑山。 腾吉斯,就是成吉思,原指大海,后来泛指天下(游牧部族见到像贝加尔湖这样的大湖后,由于见其无边无际,便生出浩渺无边的慨叹,后来便代指天下)。 博格达,原指神灵,后来也指上苍,上天,天下。 腾吉斯,博格达,在阿尔泰语系游牧诸部中都极为尊贵,一般人是不会,也不能拥有这样的名字或尊号的。 但就在咸海之滨,这两位居然碰面了。 都播部自然不止腾吉斯带来的这两万人马,抵达欧洲后,依附于他的匈人部落还有很多,如今都在阿提拉河(伏尔加河)以东,里海以西的广袤区域游牧,牧场面积接近十亿亩,若是全部放牧牛羊,可养活牧户几十万户。 这些部落无一例外都是笃信萨满的部落,布兰斯想要轻易压服他们并不容易,反过来,已经逐渐衰弱的都播部想要在科萨汗国中反败为胜更是难上加难。 “根据腾吉斯的介绍,这科萨汗国常备军有十五万之多,而布兰斯手下就有十万,腾吉斯有五万,他只带来了两万,里海以北,后世奥伦堡到阿特劳之间还有三万精锐,加上众多的牧户,轻易就能组建五万以上的大军” “布兰斯想要一统汗国诸部并不容易,但按照历史的记载,就在这两年都播部就完全消失了,葛萨部几乎就成了汗国唯一的部落,没有碎叶军的存在,腾吉斯也会带兵东进,这么说来,变故就发生在这一两年” “以腾吉斯这两万精骑的能力,没有任何部落能与之抗衡,就算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败走后也是如此,附近的乌古斯人尚处于初级阶段,他们能够趁火打劫,但绝对不是都播部的对手” “到底是什么变故引起了都播部的消亡?” “难道他就是真的南下去攻击花拉子模了?极有可能”,想到这里,他便笑道:“大汗利用我部削弱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今后有何打算?” 刚才,面对举止自若的孙秀荣,他就算年长许多,也知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干脆一股脑将此行的目的的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还将科萨汗国的密辛一一道出,还是在孙秀荣用起蹩脚的“都播语”后才说出来的,似乎是见到了一个自己多年不见的子侄,由于太过“亲近”忍不住说出来的。 孙秀荣自然不会上当,但面对着腾吉斯的无赖,一时半会儿却也无计可施,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 腾吉斯说道:“我被布兰斯击败后,只能偏隅于里海以北,想要复起,只有拿下花拉子模,那里有广袤的农地和草原,水草丰美,整个里海东岸,只有这里能够与北高加索媲美” “可上次贵国与大食人的盟约也传到了汗国,我也略知一二,若是我侵入花拉子模,必定触发了贵国与他们的协定,故此,便想在咸海附近与大都护会猎......” 这都是屁话,孙秀荣岂能相信,倒是他之前所说的利用碎叶军削弱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他还能相信几分。 到了现在,他对花拉子模的情形也摸的七七八八。 在那里,明面上只要一个火寻国存在,实际上还有从火寻国中派生出来的诸多小国,有些类似于河中诸国,不过由于大食人的原因,不少北波斯人、陀拔思单人也来到此地避难,导致该国实力相当强大,否则也不会响应安国大起义,跟着造反作乱。 但花拉子模的地理远比河中诸国好,周围都是沙漠,浑然一体的绿洲也让该国能在不大的地方聚集大量的军力,可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何况,他与并波悉林有五年盟约,在盟约没有到期之前,他若是放任别人入侵火寻国,碎叶军的形象必定一落千丈。 眼下还只是盟约第一年,时间还长着呢。 “那你的意思是,若是击败我军,便直接南下进攻花拉子模?” 腾吉斯一时语塞。 “不”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明显是女声。 孙秀荣自然知晓这人是谁,腾吉斯的女儿图兰朵,扮成腾吉斯的护卫一直待在外面,没想到她竟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虽然图兰朵扮成护卫,不过她那惊人的美貌还是被孙秀荣一下看出来了,不过他也只是稍稍错愕了一下而已。 “进来吧” 孙秀荣也听过都播部的传闻,眼下便顺水推舟,让这位据说实际掌握着都播部大权的女人进来了。 图兰朵大大方方跪坐在孙秀荣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 刚才在外面碰面时,孙秀荣只是稍稍看了她一下,但对于图兰朵来说却是如隔三秋。 孙秀荣的容貌只是稍好看一些的唐人模样,都播部号称坚守着鲜卑人的传统,实际上到了此时,由于大量与葛萨部以及周围突厥诸部通婚,面目上早就不是以前都播人的模样了,只不过保留着以前的鲜卑语而已,若是再过个几十年,估计连鲜卑语也要丢弃了。 在此时的欧洲草原上,突厥语才是最流行的语言,现在是,以前的阿提拉时代也是,这才是葛萨部做大,而都播部逐渐衰微的核心原因,只是腾吉斯没有发现而已。 不光是他,后来的蒙古人何其强大,但到了最后,连黄金家族成员也只能说突厥语,遑论其它? 这就是孙秀荣在碎叶军里大力推行唐语的核心原因,这个原因也只有他一人知晓,轻易不会说出来。 但腾吉斯家族还勉强保留了鲜卑人模样,但到了图兰朵这一带,由于与马扎尔人的联姻,连她身上也有了突厥化的倾向了。 故此,当图兰朵看到真正好看的东方人时,还是一个掌握着此时不亚于大食、科萨汗国强大军力的年轻东方人时,这心里若说没有震撼是不可能的。 加上孙秀荣迥异于常人,来自后世现代人、大夏皇帝的戏谑、从容的神态,更是让图兰朵着迷。 “哦?公主有何高见?” 孙秀荣露出了惯常的微笑。 “该死的”,图兰朵心中暗骂,不过并没有在她脸上表露出来,“作为科萨汗国的叶护之一,我父汗可以向花拉子模国王提出向科萨汗国臣服的建议,若是他们同意了,我们再进入该国,这不为过吧” 第五十四章 图兰朵(4)马扎尔人 听了这话,孙秀荣也一时怔住了。 图兰朵这话倒也不错,人家都播部与葛萨部之间的龃龉那是人家内部的事,只有自己人知道,从外面来看,他们还都是科萨汗国的一部分,科萨汗国向火寻国要求他们臣服汗国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事,便笑道:“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都是你们的部属,最少也是盟友吧,他们与碎叶军交战,那是各为其主,不过乌古斯人乘乱歼灭了佩彻涅格人,你们就这样视而不见?” “若是如此,今后还有哪个部落愿意跟着你们?” 他这句话非常致命,让腾吉斯父女不得不接。 果然,半晌,腾吉斯说道:“这是自然,若是乌古斯人拉开架势真刀真枪与佩彻涅格人作战,佩彻涅格人败了也只能心服口服,但他们明显是被乌古斯人暗算了,作为他们的盟主,我自然会为他们讨回公道,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解决与贵军之间的关系” 腾吉斯在说话的时候,孙秀荣也在思考着在如今的局势下该如何行事。 “按按照以前的计划,压服乌古斯诸部,在其中抽调少年兵,进而占据里海与咸海之间的土地才是正经,可眼下由于都播部的介入,这形势又不一样了,都播部是绝对不能留在里海东岸的,可乌古斯人这么一来,想要顺顺利利压服他们也不容易了” “此时的乌古斯人有些类似于漠北大鲜卑山两侧的室韦人,蛮荒、原始,但极为强悍,并没有那么容易压服,图兰低地面积广大,若是将其逼急了,窜入荒漠里,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找到” “让都播部对其进行打击才是上策,不过眼下我缺的就是丁口,若是都播部将其大部歼灭,我想要占住里海东岸之地,又得从拔塞干或阿悉结部落征调牧户入驻,算来算去还是将部落摊薄了,岂不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正犹豫间,突然想到一事。 “放眼天下,缺的是土地,而不是丁口啊,在斋桑泊附近,还有大量的辖嘎斯人,若是将其击败,然后迁到南面伊犁河流域,而将伊犁河流域的部落迁到咸海附近不就是了?” 于是他说道:“不知大汗准备如何对付乌古斯?” 还没等腾吉斯说完,图兰朵便插道:“大都护,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图兰朵!” 腾吉斯赶紧大声呵斥她,但图兰朵依旧不依不饶地看着孙秀荣。 孙秀荣笑道:“也罢,只要你们打着科萨汗国的旗号进入花拉子模,而且花拉子模的国王也欢迎你们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解决乌古斯人” 图兰朵点点头,“放心,我们会带着两万都播骑兵以及马扎尔的五千步军南下,南下时会顺便击败以克尼克部为首的乌古斯五部,至于北面的乌古斯四部,马扎尔的副汗思迪摩会带着五千精骑北上解决” 孙秀荣不禁有些疑惑,“她这么笃定能够顺利抵达花拉子模?一旦这两万五千大军折损在花拉子模,整个都播部都会被布兰斯接收,还有,连凶悍的佩彻涅格人都被北面的乌古斯人击败了,就凭马扎儿人五千骑兵就能做到?” 又想到,“都播部就是在最近几年消失的,难道就是因为他们盲目闯入花拉子模所致?” 可眼下不仅是这娇艳的女人信誓旦旦,连腾吉斯也似乎胸有成竹。 “罢了”,孙秀荣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何如此笃定,不过既然是这样,自己也不好反对,“既然是这样,本都护就在此地静候佳音” ...... 腾吉斯父女南下了,而那位马扎尔的副汗叫思迪摩的孙秀荣也见到了。 这是一个三十左右,皮肤白皙,有些类似后世被蒙古人混过血的俄罗斯人,面目精悍,见到孙秀荣后说道:“大都护,按照叶护大人的命令,我要北上进攻乌古斯人了,在此之前,需要向您辞行” 孙秀荣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击败乌古斯人,按照北面传来的消息,乌古斯人的骑兵接近万人,还击败了佩彻涅格人,士气正旺!” “不然”,思迪摩却不以为然,“大都护若是有空的话不妨参观一下我的骑兵,他们自然比不上碎叶军,但比起其它部落来还是绰绰有余,还有,佩彻涅格人是对乌古斯人没有防备,若是两军拉开架势战斗的话,乌古斯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孙秀荣跟着他走出了帐外,一边走思迪摩一边继续说道:“大都护可知晓里海附近各部的由来?” 孙秀荣自然知晓一些,不过详情却不知,便说道:“愿闻其详” 思迪摩说的是突厥语,不过孙秀荣一听就是不大熟练的那种,便又问道:“贵部平素讲的是什么话?” 思迪摩说道:“自然是马扎尔语,要说清这马扎尔语,就要提到几百年前的匈奴......” “哦?” “据说当时的匈奴人被桃花石帝国的皇帝打败后便一路向西迁徙,最终迁到了里海附近,当时在萨日德格河附近游牧的是一支会骑马,但不会骑马打仗,主要以养牛为主的部落” “匈奴人来到这里后,该部落就依附了他们,并学会了骑马,该部落极为擅长射箭,学会骑马后又学会了骑射,最后便成了匈奴汗国新接纳部落里最擅长骑射的部落” “匈奴汗国灭亡后,该部落又吸纳了一些其它部落,最终定居在列维底亚,对了,就是亚速海以北的土地,那里草原广阔,又能种地,该部落一下便喜欢上了这里,并定居在那里” “就是你们马扎儿人?” “是的,与北边的佩彻涅格人相比,马扎儿人的武备要强得多,不过人数少一些罢了,与野蛮的乌古斯人相比,若是打起精神对付他们,没有失败的道理” 两人说着,前面传来了大队战马的嘶鸣声。 “大都护,这就是我的骑兵,与碎叶军差不多,人手一杆长矛,一把短刀,还有盾牌,突前的骑兵有甲胄......” 孙秀荣突然问道:“这些武备是你们自己打制的,还是购买得来的?” 思迪摩笑道:“马扎儿人虽然勇猛,不过并不擅长冶炼打制,这都是通过犹太商人得来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秀荣顿时意识到眼前此人多半在都播部突然消失的事件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此时里海周围的人,特别是其中的贵族,多半知道了科萨汗国两大部落之间不和的事情,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葛萨部信仰犹太教,而都播部还是守着以前的萨满教,而与都播部亲近的马扎儿人却与犹太人如此亲近,这里面要说没有猫腻打死他也不信。 当然了,以此时思迪摩的见识,肯定意识不到来自遥远东方的碎叶军领袖会将各种宗教辨识得如此清楚,并明白背后的隐情,故此,当他大大方方说出来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此时科萨汗国并没有正式宣布皈依犹太教,国内还是各教并存。 “若是没有碎叶军的突然出现,腾吉斯的部队肯定正在南下的道路上,为了杜绝后患,肯定对乌古斯人展开了攻击,多半是遇上了北面的乌古斯部落,突然遇到了障碍,嗯,若是没有碎叶军的话,咸海东边的拔塞干部就是一个劲敌” “拔塞干部作为西突厥左厢大部之一,有着完整的规制,假若一开始作壁上观,等到都播人正在攻打乌古斯人的关键时刻突然杀入,都播部多半招架不住,此时,眼见得都播部就要败绩,以前深受他们压迫的佩彻涅格人也突然反水” “这是因为,对于佩彻涅格人来说,歼灭乌古斯人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不过若是打败了都播人,就算不拿下萨日德格河以南的土地,与那里的都播人保持均势还是做得到的” “佩彻涅格人一反水,都播人肯定大败,多半腾吉斯在这场战斗中也战死了,就凭图兰朵一个女人,就算平安回到里海北面也无济于事,最终只得臣服于布兰斯,于是都播部就消失了” “而原本就倾心于犹太教的马扎儿人在这件事中估计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或者趁势反水,或者趁火打劫,否则以腾吉斯两万精锐骑兵来说,就算佩彻涅格人、拔塞干人联合起来也不见得是对手!” “多半就是这样了” 孙秀荣在内心哀叹着,虽然对腾吉斯父女为何一定要南下不大清楚,但事情的原委实际上被他猜的差不离。 最为关键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突袭怛逻斯的不是他孙秀荣,而是夫蒙灵察,与孙秀荣不同的是,夫蒙灵察拿下怛逻斯之后,又纵兵突入阿悉结部、拔塞干部、歌舒部大肆劫掠,最后使得三部的牧户大量逃到咸海附近,让拔塞干部的丁口猛增。 这才让拔塞干部有了击败都播人的雄心,没有拔塞干人,光凭佩彻涅格人等是办不到的。 但眼下的局面又不同了,既然战力极为骇人的碎叶军似乎并没有怪罪都播部的意思,马扎儿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几日后,消息从北面传来了。 “大都护,思迪摩五千精骑大大咧咧北上,乌古斯人阿哥利聚集了大约八千骑在沙尔卡尔湖附近严阵以待,若是放在以前,乌古斯人绝对不会对马扎儿人如何的,不过这一次他们似乎信心十足,多半是前不久击败了佩彻涅格人的缘故” “双方就在湖边大战一场,双方都是轻骑兵,不过马扎儿人武备齐全,战法也多,乌古斯人最终大败,被马扎儿人杀死杀伤大约五千人,剩下三千人在阿哥利带领下窜到荒漠深处,马扎儿人击败乌古斯后,便将乌古斯人中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杀掉了,将剩下的人全部迁走了,看来他们是要回到亚速海北面的列维底亚了” 孙秀荣点点头,思迪摩这么做实际上是两面讨好,一方面让自己的五千步军跟着腾吉斯南下,无论胜败如何,都会在他那里留下大人情,而他既然是葛萨部布兰斯暗中的人,成功回到列维底亚也不成问题,何况还多了这么多丁口、牛羊! 而没多久,南面也传来了消息。 消息是克尼克部大酋俟利佛亲自带来的。 “大都护,可恶的都播人突然抵近我部附近,我部猝不及防之下大败,不过他们并没有继续在我部盘桓,而是南下了,但眼下我部已经无法靠自己存活了” “你的意思?” “北面的乌古斯人得知后也南下与我部聚在一起,我与幸存的各部首领商议过了,愿加入碎叶军的行列!” 第五十五章 图兰朵(5)克孜勒港 要想得知腾吉斯父女的消息,估计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了,孙秀荣可耽搁不起了,他让阿悉结营、府兵营在咸海北部驻扎,自己带着博格达营、怛逻斯营、拔塞干营以及大量带着船料的偏厢车沿着咸海靠近西岸的冰面继续南下了。 从花拉子模北面的大沼泽地上岸后,大队人马连同拉着船料的偏厢车在克尼克部大汗俟利佛的儿子苏尼率领的一支驼队的引导下蜿蜒奔向西南。 按照苏尼的估计,从这里出发一直到科萨人的克孜勒港,至少有千里远,沿途都是荒漠,虽然不是沙漠,不过若是没有人带领,想要从容找到水源,还是能够供应如此规模人马所需的水源殊为不易。 不过苏尼等人显然极为适应这里的气候,并能迅速找到水源,孙秀荣也是十分好奇,便问他有什么秘诀。 苏尼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这名字在突厥语里是“带兵官”的意思,显示了俟利佛对他的期望,在前不久都播部对南乌古斯诸部的袭击中,苏尼的几个兄弟都战死了,如今俟利佛家族只剩下他这个儿子,不过为了依靠碎叶军对抗都播人,俟利佛还是将他派出来了。 “大都护,在这里,看起来似乎都是干涸一片,不过据说以前还是有一些河流了,凡是在低处有零零星星干草和灌木的地方,肯定是曾经的河床,此地虽然很少下雨,不过还是有雨的,一般来说,雨势能持续半日到一日,下过之后这些河流便都出现了” “不过再过个几日,这些河流便又消失了,但其河水并没有消失,而是藏在地底下,越低的地方水越多,克孜勒港是科萨人设在里海东岸的贸易据点,我部也曾到那里用皮毛、食盐交换他们的物资,随行的驼队自然没有碎叶军的大,但也不少” “穿越的河床以及最容易发现水源的地方都做好了标记” “原来如此” 孙秀荣点点头,饶是如此,他们在荒漠里艰难跋涉了一个月后,才抵达了克孜勒港! 由于他们是从荒漠过来的,克孜勒港的科萨人并无防备,在碎叶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全部束手就擒,最后孙秀荣不仅占据了克孜勒港(克拉斯诺沃茨克港),还缴获了因为沿岸的冰层而无法出港的科萨船只! 更为可惜的是,科萨人为了经营好里海东岸唯一的港口,还在这里设置了大型船坊,他们从地中海招募的海盗、买来的奴隶水手、船匠众多,倒是便宜碎叶军了。 眼下还是二月份,南里海的沿岸冰层虽然不厚,不过也得等到三月初才能彻底融化。 原本科萨人只是在靠近土库曼巴什湾的地方修建了一抹用木桩打制的栈桥,能够停靠的船只并不多,既然被碎叶军拿下了,肯定是要大肆扩建一番的。 此时,孙秀荣捂了很久的穿越利器——水泥终于头一遭面世了。 混凝土并没有用上火山灰,而是利用矿渣混合石灰制成,虽然没有用火山灰制成的水泥耐用,但已经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粘合剂更加牢靠了。 在苏尼的介绍下,孙秀荣带着元丰、苏希杰、李思慕等人绕着港口附近的地方巡视了一遍。 “大都护,见到没有,这座港口附近依旧是干涸一片,但科萨人依旧在这里聚集了上千人,你可知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孙秀荣此时正策马位于港口以北一处高地上,在他的面前就是一道泛着黄白色、干的透彻的洼地,洼地呈东西走向,在其两侧,隐隐约约有枯草正在北风中摇曳着,枯草的颜色几乎与洼地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想到苏尼以前所说的话,孙秀荣回道:“难道这里曾经也是一处河流?” 苏尼面上露出了微笑:“大都护英明,不仅如此,这条河流还曾经是乌浒水没有汇入咸海前的入海处,实际上从花拉子模出发,在此时,依旧有支流从乌浒水流出通往西侧的大荒漠,河流断断续续,到了里海附近则完全看不见了” “不过一到雨季,河床下面依旧能储藏大量的河水”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科萨人修建了城堡,而在城堡里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有些类似于祆教寺庙,我明白了,在寺庙的地底下,肯定有大型水井,将水井设在地下,而不是上面,就是为了减少蒸发啊” 不过一个问题又来了。 “苏尼,科萨人在此地有千人之多,但我碎叶军占据此地后至少有几千人,完全靠水井里的水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大都护,不要担心”,苏尼倒是一脸轻松,“在此地的东南方向,约莫两百余里的地方,就是巴尔坎山,在巴尔坎山有溪流流下,而在巴尔坎山以南不远处就是陀拔思单国南面有名的厄尔布尔士山,那里有大量的河流从山上流下” “在巴尔坎山与厄尔布尔士山之间有一条河流,就叫巴尔坎河,此河虽然也不十分充沛,不过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也是有水的,河水充沛的时候就汇入了我等眼前的海湾” “河流入海口到这里不到百里,在水源缺乏之时,可以派人到那里去取水” 孙秀荣却发现了问题所在,“厄尔布尔士山不用说了,肯定掌握在呼罗珊人手里,那巴尔坎山?” “我还是上次来克孜勒港时听城里的商人说的,原本巴尔坎山也是掌握在呼罗珊人手里的,不过眼下据说大食人、罗马人都在科萨汗国的首都争取该国皈依各自的教派,为了示好,呼罗珊人便撤出了巴尔坎山,不过那里的城堡还是留了下来” 孙秀荣一下头就大了。 “原本只考虑到科萨汗国、花拉子模,没想到这么近就有大食人的军堡,苏尼嘴里的厄尔布尔士山多半是其东段,也就是阿什哈巴德所在了,此地后世是土库曼斯坦的首都,此时呼罗珊人肯定在此驻有大军” “如果他们发现......,不,他们肯定在克孜勒港设有据点,我军占据改港的消息多半正在向阿什哈巴德传递,如果科萨汗国、大食国同时向克孜勒港进攻,由于此地水、粮都极为缺乏,一旦围住了,那真正是坐困愁城啊” 便问道,“从这里出发,到东边的火寻国以及南面的陀拔思单还有多远?” 苏尼答道:“都在千里以上” 孙秀荣黯然,暗忖:“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占了里海北岸的阿特劳,那里不仅有乌拉尔河的河水,还有天然沥青可以使用,考虑这里,原本是想到离花拉子模和陀拔思单近,眼下看来,也没有近多少” 不过他终究是老成之人,瞬间便释然了:“阿特劳不用说还在科萨人手里,想要夺取必须经过大战,进而将该国彻底得罪,该国以商立国,凭借的就是草原丝绸之路,而我拿下此港,不正是为了就近与对面的该国做生意吗?” “先不说陆地上的花拉子模,南面的陀拔思单,虽然有千里之遥,不过都是海路,此地常年盛行北风,若是利用船只戗风航行,时速二十里还是能达到的,只要弄清楚航线,千里之遥,快的话,两三日也就到了” “而对面阿塞拜疆国的巴库,距离这里更短,一昼夜即可来回,若是有大船的话,除了往来贸易,紧急情况下还可以买水,故此,搞好与这两国的关系,保证粮食、水、木材的贸易至关重要啊” “至于呼罗珊人,我们有五年盟约,在并波悉林彻底与哈里发决裂的情形下,想必是不会轻易撕毁盟约的” “但眼下的关键就是打通与本土的联系,可这其间不是要穿过火寻国,就是要穿越茫茫荒漠,算了,还是现在荒漠里修建道路,设置驿站吧” 于是对着身边的元丰、李思慕说道:“看到没有,除了扩建港口,在港口后面靠近乌浒水故道的地方以科萨人的小堡为中心扩建城堡,暂时按照能够驻扎五千人及其家属来修建” “这周围虽然荒芜,但我等刚才还是发现了石灰石,河床里的泥土也勉强能够烧制砖瓦,眼下第一要务自然是扩建港口,然后全力以赴打造船只,对于科萨人留下来的水手,进行甄别后,留下雇佣兵和奴隶,以更好的待遇让其为我军服务” “完成一艘即可开到里海上测试,里海远比热海大,风浪也大,但你等也见到了,科萨人的船只远比我军的小,形制也较为落后,我军的船只在上面航行没有任何问题” “等到有两艘以上可用的时候,首先南下陀拔思单,与之建立牢固的关系,并确定航线,与其确定粮食、木材、水源的买卖,用我等的物资和银币都可,然后再去西面的阿塞拜疆” “阿塞拜疆靠近科萨汗国,必然与其关系紧密,不过到了那时,你等手里的船只至少有五艘了,还配有火炮,速度又快,在里海海面上应该没有对手,跑了几个月的陀拔思单航线后也让船只、水手适应了海况,此时,再横穿里海去阿塞拜疆,同样与之建立贸易联系” “期间,若是科萨人前来,若是来打仗的,自然用我军船只的优势击败之,然后逼迫其谈判,谈判的条件你等都知晓” “若是前来贸易,那自然最好” “同样,若是呼罗珊人从巴尔坎山过来,若是前来贸易的一切都好说,若是来找茬的也不要客气” 说完,又盯着他们,神色较为凝重,“一切都要抓紧,我等只携带了两个月的粮食,虽然科萨人在港口留了一些,但最多只能让我等多用一个月,故此,拼接船只、试验船只的速度一定要加快!” 说完又扭转马头看向东方。 “也不知腾吉斯父女在花拉子模进行的如何了?” 第五十六章 图兰朵(5)秘密(上) 一个月后。 克孜勒港有两艘船只已经拼接完成,并开始在里海上试航了,一大一小,就是曾经在热海上久经历练的两艘舰船。 大船长约十丈,阔约三丈,高约一丈,尖头阔尾,有两层直通甲板,与眼下大唐的多层甲板颇不同。 大唐水师的甲板多用来装载货物以及军卒、旅客行走坐卧之处,并没有多厚,但孙秀荣亲自绘图并督造船只的甲板却很厚,船帮也大大厚过眼下这个世界流行的船帮。 直通甲板分为两层,一层即为顶层甲板,分为首尾舱,中间则是三根桅杆。 顶层甲板船舷设置有类似城墙的女墙,显然是为了防御设置的,最关键的则是在下面一层甲板,那上面安置有碎叶军特有的短管火炮,不过既然是在厚实耐操的船板上,自然安置了五百斤重的大型火炮。 至于船帆,有两艘是三面纵帆的制式,有一艘则是组合横帆加上滑轮、绞盘的制式。 按照时下大唐的算法,大船的装载量在三百到五百料左右,换算成吨位,大致是一百吨到一百五十吨,作为一艘既能运输还能战斗的船只,这个装载量相当不错了。 至于小船,只有五丈长、一丈宽,还是尖头阔尾的设置,备有一面纵帆,加上尾舵,可在热海上快速往来。 一个月,终于有消息从花拉子模传来了。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后,孙秀荣跌坐在地上,久久未发一语。 是仁勇都藏在火寻国首都玉龙杰赤的密探传来的,苏希杰整理后亲自过来汇报的。 “大都护,我在汇报这几个月发生在火寻国的事情之前,还是要将该国之前的情形简要叙说一遍” “该国国王在上次参呼应安国大起义的战斗中受了伤,不久就去世了,该国王族是阿夫里格氏,也曾去长安朝贡,被赐姓霍,上次与陀拔思单王子一起去我军见过大都护” “王子叫霍桑,据说其粟特语名字译成唐语就是这个,霍桑不到三十,在将驻留在火寻国的大食军驱逐出去后,万民拥戴,在我军的介入下,又至少拥有了五年时间的和平” “该国依旧信仰祆教,拥有城堡多个,最大的自然是玉龙杰赤,每个城堡周围都是大量的农田,农田的外围则是牧场,据接近玉龙杰赤祆寺主持的仁勇都密探了解,该国目前有户超过十五万,丁口超过八十万” “因为该国绝大部分都是祆教徒,而祆教徒一生下来就必须在祆寺里举行特殊的仪式,死后又必须进入寂寞之塔实施天葬才能进入天堂,这两者都是祆寺来完成的,故此,祆寺对于祆教徒人数的掌握远在官府之上” “也是因为这样,王府会千方百计将王族子弟放入祆寺历练,祆寺不比大食寺庙,更比不上道教、佛教,他们没有神像,只是供奉着常年不灭的圣火,祆寺主持,他们称为麻葛者除了侍奉圣火,主持祭祀,还肩负着管辖祆教徒的重任” “大食人派遣总督管辖火寻国几十年,已经发展了近十万的大食教徒,在那次大起义后又皈依了祆教,我等能够探听到这个消息,是因为这名密探就是一位祆教徒,还会粟特文字,自然被祆寺主持纳入寺庙协助他” “恰好面临大量的大食教徒重新皈依祆教,于是这位麻葛干脆让各城堡主持重新清点下面的祆教徒数目,于是才知晓到底有多少人口,当然了,火寻国除了以祆教为国教,对于大食教、基督教并不排斥,特别是擅长经商的犹太人更是众多,若是将这些人加起来,恐怕丁口接近百万” “因为不少大商人已经在此地购置田产、房舍,家眷、仆役、护卫等加起来自然不在少数” “由于位于沙漠之中,与河中诸国的交往并不多,他们对于祆教的虔诚还在河中之上,对于尊者、使者、主持这三级体系极为尊崇,在火寻国,他们以玉龙杰赤为首都,对了,大唐对此的称呼又不同,叫甚贷利习弥” “职部曾听到大都护将其称呼为玉龙杰赤,从其发音来看,无疑玉龙杰赤远比贷利习弥更贴近粟特语一些,故此我等便都称之为玉龙杰赤” “据说在玉龙杰赤有一个祆教的五使者之一者在此主持......” “不忙”,孙秀荣突然打断了他,“祆教有五使者,妙火使者是史泰染缅,眼下已经是碎叶军的人,妙风使者是前康国国王咄曷,眼下咄曷已死,也不知是谁接替了他,明力使者是哥舒迷奴,清气使者是帕坦大酋卡里姆,而妙水使者据说是哥舒迷奴的夫人金丝凯亚” 苏希杰偷偷看了一下孙秀荣,“咳咳,大都护,这五大使者中,还是有排序的,在祆教教义里,由于水能灭火,故此,他们将妙水使者设计成象征幸福和完美的大神,其使者也多半由女子来担任” “在其教典里,与其它四使者不同,妙水使者却有两位,一位象征着幸福,是祆教五大神之一阿希女神的人间代表,据说就是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至于另外一位自然象征着完美,但职部一直没有弄清楚此人是谁?” “难道是图兰朵?” “不可能,图兰朵是科萨人,而火寻国的妙水使者主持此地的祆寺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有一件事却与图兰朵有关” “哦?” “大都护,你可听说过凤纹石、龙纹石的传说?” 孙秀荣心里一凛,暗忖:“怎会不知?这可是用桃花石做成的两块石头,里面有火红色蝴蝶的那枚凤纹桃花石已经被我刻成大印了,以前不知是谁说过还有龙纹石,也不是在谁手里,难道......” 只见苏希杰继续说道:“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桃花石中有龙纹化石的瑟瑟石就是就在图兰朵手里!” 孙秀荣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么说祆教几大光明使者之一的就是这位图兰朵了?” “是的” 孙秀荣点点头,“祆教选择光明使者无一不是有着一定实力的,在我之前,科萨汗国雄踞大食、罗马之间,都播部又一支独大,他们选择图兰朵担任光明使者也是有可能的,不过......” 苏希杰眼神里也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继续说道:“就在火寻国边界,图兰朵向附近的祆教徒传递了她就是光明使者的讯息,并出示了火纹刀和铁片......” 铁片的事此时孙秀荣也有些了解的,原本他是不相信的,不过在看了祆教教义后才相信了,那上面刻着波斯文字,因为有着强力的磁性让拜火教着迷,故此将其奉为圣物,当然了,上面肯定没有圣火令武功。 “自己贵为西域最大的光明使者也没有那铁片,说明在我之前,祆教众对科萨人的希望更在我之上,这也容易理解,人家科萨汗国是一个大汗国,而我那时只是挂在大唐下面一个小小的怛逻斯都督府都督,两相比较,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估计这火纹刀和圣火令原本是在腾吉斯手里的,由于他的儿子全部战死了,只得传给了图兰朵”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在此之前图兰朵已经彻底皈依了拜火教?” “应该是的,估计还是火寻国妙水使者的替身,大都护,你是知道,祆教从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连尊者都有两位,使者自然也是如此,而图兰朵就是火寻国妙水使者的副手!” “火寻国的妙水使者本来年事已高,常年待在地下,火寻国大起义后自然又担惊受怕,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便提前召唤了图兰朵,这才是腾吉斯父女不远千里来到里海东岸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真正替妙水使者主持庶务的就是玉龙杰赤祆寺的主持,咳咳,麻葛?” “是的,那是一位男人,据说......” “直说呗” “咳咳,据说是这位妙水使者的私生子,年纪与霍桑国王差不多,将图兰朵奉为继任的妙水使者,就是这位麻葛大力支持的,他母亲拗不过,最后禀明尊者后就同意了,反正图兰朵是光明使者,成为妙水使者也不成问题” “但关键是......” 孙秀荣打断了他,“让我猜猜,这位麻葛不用说是看上了图兰朵的美貌,按照祆教教义,身为城堡祆教主持以上的祆教徒是不能成家的,不过既然他是火寻国妙水使者的儿子,自然也不会那么虔诚” “你所说的这关键,肯定由于其教义有关,我以前听史泰染缅说过,五使者中,就以妙水使者最为特殊,据说象征着幸福的阿希女神与象征着完美的豪尔塔特女神都是至尊大神的女儿,故此她们在人家的代表不仅有两位,还是仅次于尊者的圣女,地位极高,在尊者久久未能露面时,还能取代尊者发号施令?” “是的,这么看来,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科萨汗国公主图兰朵就是这两位圣女了” “这么说,那位麻葛恭迎图兰朵大军进入火寻国了?” “还不止如此,火寻国王子霍桑对图兰朵也垂涎三尺,得知图兰朵到来后,不仅没有派兵阻止,反而将国家颉利发,也就是以前西突厥管辖此地时派遣的火寻国总督名号让给了腾吉斯” 第五十七章 图兰朵(6)秘密(下) “大都护,要知道,河中诸国,除了极少数还能保持从前汉延续下来的王族血统,大多数都在西突厥统辖时期被派到各国的蓝突厥贵族颉利发、土屯换掉了,而火寻国则是少数维持了粟特人王族血统的人,不过也依着以前的传统自称国王兼颉利发,就算大食人来了也是如此” “图兰朵顺利当上了妙水使者兼圣女,地位实际上已经与霍桑相当了,不过霍桑还想更进一步,据说,咳咳,据说啊,在图兰朵的挑唆下,霍桑搬离了玉龙杰赤,将王宫搬到了以前大食人的总督府,也就是与玉龙杰赤一河之隔的努库斯城” “这还不算,他还以不贞的名义休掉了原来的夫人,原本是安国公主的那位,并残忍地杀掉了公主所生子女,就等着图兰朵同意与他成婚,大都护,按照祆教教义,妙水使者是可以成婚的,不过在成婚后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与丈夫待在一起,剩余的时间必须待在祆寺,就如同哥舒迷奴与金丝凯亚一样” “于是,腾吉斯率领两万五千大军就在玉龙杰赤驻扎起来,以前在玉龙杰赤,霍桑及其阿夫里格家族拥有庞大的产业和奴隶,腾吉斯从中挑选女人与他的士兵配对,加上俘获的乌古斯妇孺,以这些人为基础,再加上接受了乌浒水以南的一些产业,看来是堂而皇之在火寻国住下来了” 孙秀荣问道:“那他在里海北岸、萨日德格河流域的部族不要了?” “大都护,他不是不要,当腾吉斯率领大军进入咸海以北时,科萨汗国的布兰斯已经派兵进占了那里,他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何况,他带走的是都播部里的精锐,估计也不心疼” 孙秀荣点点头,说道:“这样最好,你说的容易,这两万五千人人失去了父母、妻子儿女,岂有心疼的?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就离不开我们,若是将整个都播部全部迁到这里来了,加上火寻国的财富,恐怕连我也不会放在眼里了” 想了想,“你赶紧回去一趟,带上阿悉结营,让其进占萨日德格河东岸靠近里海的土地,让新成立的乌古斯营在苏尼的带领下,将所属的牧户也迁到那里,按照苏尼的说法,在里海东北,有一条大河叫柘木河,原本是基马克部落的牧地,腾吉斯带着大军南下时,他们避到萨日德格河上游去了” “在河口上游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座基马克人建造的小城,叫库利萨雷,让阿悉结营、乌古斯营占据那里,而让拔塞干营占住咸海以北” “这是为何?” “你想啊,布兰斯若是知晓腾吉斯已经占据了花拉子模,岂有不担心的,肯定会不断向东推进,如果不在他推进到萨日德格河以前占据河东地区,今后碎叶军的麻烦就大了” “是” ...... 苏希杰离开十日后,从火寻国那里过来了一个商队,商队头目正是那位从容游走在大唐、碎叶军、大食、科萨汗国的犹太大商人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约莫四十多岁,精通突厥语、粟特语、唐语,见到碎叶军占了克孜勒港,倒是并没有生气——他在克孜勒港也有商栈。 亚伯拉罕几乎是这个世界上走过最远路程的犹太商人,他最东边到过安禄山下辖的平卢节度使府,最西边到过法兰克王国的普瓦提埃(此时的法兰克人对付阿拉伯人的最前线)。 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他最终将总部设在了里海西岸科萨汗国的首都萨曼达尔(马哈奇卡拉),除了科萨汗国成为一个犹太汗国的迹象愈发明显外,还因为这里是东西方的中间所在,从中国过来的货物从这里源源不绝转运到欧洲、西亚、北非。 这么多年下来,他心中也得出了结论。 “对于商人,大唐名义上收的最少,但关隘最多,抛去商税外,关隘官员、守城军卒索要的最多,你若不是大食教徒,大食人收取的商税最重,欧洲最乱,一般情况下商人是不敢横穿大陆去往欧洲西部的” “有了货物,多半走黑海、地中海一线,将货物发到沿岸就是了,至于货物最终流向那里,自有其他人承担” “至于科萨汗国,他们倒是最重视商人的国度,不过国家却没有一个完整用来管理商户、收取商税的体系,规制不停地在变,有些类似于以前的河中诸国,平时收取一定的商税,战时或者遇到王公贵族重要生日或重要宗教节日,还要出一大笔钱才行” “罗马帝国倒是有完整的规制,不过只存在于君士坦丁堡,广袤的其它地方各行其是,当然也各有规制,不过也各有不同,令人头疼” “只有碎叶军的境内,有统一的规制,确定的税种和税额,看起来他们对商业也很精通,对主要的货物价格时刻在关注着,并编制了指导价格,还用指导价格来收取商税” “对于已经明确运到何地的商品,在第一处城堡已经登记了的,就不会在第二个城堡再开箱检查,也不会再缴纳商税,进入碎叶军境内之后,他们只需要缴纳一次商税就行了” “不过他们为商户准备了大量的配套设施,让赚了钱的商家尽情消费,还有各城堡附近的特产,如果你在某处将货物卖完了,再买上本地的货物后,在出境前,还能享受部分退税的优惠,这样一来,碎叶军境内的商业最为繁荣,各商家,各种货物往来川流不息,蔚为壮观” 对于碎叶军从科萨人手里将克孜勒港夺走,亚伯拉罕也十分欣喜,因为经克孜勒港出发到里海西岸,自然是用船只运输的,但科萨汗国垄断了船只和航线,商人们想要运输货物,必须租赁他们的仓位,运到西岸后还要抽取一成货物作为船费,这自然让商户们叫苦不迭。 不过你若是从北边荒漠草原或者陀拔思单辗转回到西岸,路上的蛮族一大堆不说,陆上的运输费用绝对不止一成,故此,商户们也不得不接受科萨人的盘剥。 但有了碎叶军的介入,他们的船只就可以从克孜勒港出发,抵达阿塞拜疆国的巴库港后,再北去萨曼达尔,或西去君士坦丁堡,都便宜得多,当然了,前提是碎叶军能在海上抵挡住科萨汗国的袭扰。 “若是碎叶军能与科萨汗国议和,船只能直航萨曼达尔就好了” 作为一个犹太教徒,亚伯拉罕还是希望将自己的贸易中转地放在科萨汗国的。 不过这一次,他除了将货物运到克孜勒港,还随身携带了一大批货物。 那是如今的火寻国国王委托他运过来的一批粮食,有一百辆大车,火寻国的大车只能装载千斤重的东西,饶是如此,也能装载一千石粮食,不过从火寻国出发往西,都是茫茫荒漠,他们是用骆驼拉载的,骆驼本身就要消耗大量的粮草。 实际上他这次运过来的只有五百石粮草,其中粮食有三百石,捆的结实的干草两百束,剩下的一半全部在路上被人、畜消耗掉了。 收到这批物资后,孙秀荣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想到千余里的距离便消耗掉了一半粮草,这心里对尽快打通海上航线便更加迫切了。 “大都护” 作为这个世界上真正走南闯北的商人,亚伯拉罕精通各国语言,唐语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亚伯拉罕据说曾在长安参加过科考,虽然没过,是天子为了笼络这些不远万里过来的商人特设的“加科”,但能入围的都不同凡响。 不知怎地,对于碎叶军突然深入到远离本土的地方参与里海航线,亚伯拉罕虽然不知就里,但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盼,连带着也高兴起来。 “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国王让我转交给你的” 孙秀荣将信接过来了。 这是一封用大唐出产的信封装着的信件,草黄色的、略微粗厚的表面,中间有一个竖起来的长方形方框,信口用米糊粘的紧紧的,中间盖有两道火漆,见到这两道火漆,孙秀荣的心不禁一凝。 那是那道桃花石状的火漆封印。 桃花石被雕刻成祆教圣物石榴树状的三杈,树杈上是一头雄狮,石榴体内却别有他物。 一道封印里是凤纹,另外一道则是龙纹! 三杈石榴树加雄狮代表着祆教幸福女神阿希,有这样的火漆,只能说明这两道封印不是出自国王霍桑,而是圣女! 而在火寻国,圣女只有一位。 图兰朵! 信封上并没有写具体文字,当他用随身的短刀揭开信纸时,一缕淡淡的幽香顿时沁了出来。 孙秀荣将信封再次捏住了,对着诸人说道:“自然是国王的信件,容我细细拜读” 等众人都离开了,他重新将信件取了出来。 此时,他这间前科萨汗国设在克孜勒港官员所住的房舍里便能香气扑鼻了。 “大都护......” 信件是用突厥文写的,笔迹娟细,一看就出自女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这封信看完了,看完后先是揽入怀里,随后又觉得不妥,掏出火镰、火石、火绒,点燃火绒后将其烧了。 然后在地上盘腿坐了一会儿,似乎在紧张地思索什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面色才稍稍舒展。 烧的黑黑的信纸碎屑被他倒到他案桌上墨盒里,添上些许清水后,碎屑便完全溶在水里了。 他随即推开了窗户。 半晌,他才将众人叫进来。 第五十八章 图兰朵(7)尾声 孙秀荣走了。 他将怛逻斯营留在克孜勒港,自己带着博格达营沿着来路回去了——如果周围诸势力知道了他这位碎叶军的“大酋”还在周围荒芜一片,补给极为不便的克孜勒港盘桓,无论是科萨人,还是大食人,绝对是不会遵守什么盟约的,而是会尽起大军前来围剿他才是应有之意。 为了不给大食人以口实,他没有穿越火寻国,还是沿着荒漠回去了。 回去时,他走的很慢,自然是为了在路上就能得到元丰从克孜勒港送来的讯息。 果然,两个月后,就在他快要抵达怛逻斯时,元丰的快马赶到了。 “大都护,你们离开后不久,先后来了三拨使者,此时,我军麾下已经有了两艘大船、两艘小船,一开始的那两艘已经试航完毕,正要出发去陀拔思单,另外两艘刚刚拼接完毕,刚在海湾试航两三天,还没有出克孜勒湾,这第一拨人马就到了” “来的是科萨人,他们有二十艘大船,船只大小与我军大船差不多,不过两头翘的高高的,中间有一面纵帆,似乎也掌握了戗风之技” “他们有一层甲板专门用来放置奴隶桨手,有白人、黑人,也有像我等这样黄色面孔的,后来我才知晓,这些白人都是科萨汗国得到的斯拉夫奴隶,黑人来自昆仑国,对了,他们称之为非洲,黄人多半来自里海、黑海附近” “由于有船桨,他们的船只也能随时出发,还能随时进港停歇,他们在首层甲板安装有投石机,还有弩箭,武备还是很强的,但他们的作战面都在首层” “他们仗着船只多,水兵多,一上来就围住了我军的船只,我军的两艘小船只配备有强弩,并没有火炮,一早就跑了,他们便以五艘奴隶大船围住我军船只一艘” “一开始用科萨人投石车抛射,不过在海水摇晃不定的大海上,其准头实在不佳,我当时就在港口的瞭望台上观察,他们几乎将存在船上的石头抛射光了,只有一发落到了一艘大船上” “里海常年北风盛行,到了此时,东北风便多起来,我军两艘大船也没有戗风,直接朝西南方向驶去,而敌人的大船也在不断靠近” “我军大船两侧各有八门火炮,在海湾时海浪并不大,与热海差不多,由于以前水兵们就在热海上演练过,加上距离较近,发射的实心炮弹不少都击中了敌人的船帮,敌人的船只看得出来都是脆皮,甫一接战就有不少丧失了战斗力” “等敌人接近后,我军又改装散弹发射,散弹喷射之下,敌人水兵、奴隶桨手大量死亡,等我两艘大船冲出包围圈,敌人有一半船只都或趴窝,或不听使唤了” “此时我军船只再次回头,对着剩余五艘还能走动的船只进行了再次轰击,最后,只有两艘大船跑了,剩余八艘全部被我军击毁” “没多久,科萨人又派船过来了,这次自然是前来谈判了,最后大致按照大都护之前所说的与他划定疆界,北面以萨日德格河为界,河东归我军,河西属于科萨人” “他们承认我军占据克孜勒港,并同意开通克孜勒港到萨曼达尔港的航线,不过我军初来乍到,自然不愿如此,便与之达成头半年在中立的巴库港进行贸易,后半年再视情况进行直航” “至于货物、价格、运输等条款,大致是按照大都护之前与我等商议的进行的,我代表碎叶军签了字,不过正式文本,也就是用唐文、突厥文两种文字议定的文本先要送到萨曼达尔,由其汗王签署,签署完毕后再送到克孜勒港,由我军送到阿利施由大都护再签署,全部完成估计要到下半年了” “来的第二拨是陀拔思单人,王子拓跋鲁亲自带着五条大船过来了,说起来以前他们也是有船只的,不过摄于科萨人的淫威只能在自己国家港口之间往来,不敢进行跨境航线贸易,由于我军刚刚打败科萨人,他们便来了” “于是职部将其船上的物品全部买下来了,还与他议定了定期购买粮食、干草、蔬菜、木材的诸事” “第三拨人马居然不是阿塞拜疆人,也不是火寻人,而是大食人,得知我军占住克孜勒港后,并波悉林将其阿什哈巴德总督辛巴德派过来了,大都护,根据辛巴德带来的消息,以前进攻毕国的哈西姆被并波悉林调到了夷剌,而辛巴德则调到了阿什哈巴德” “职部与辛巴德议定了用碎叶军所出铁器套件换取粮食的协议,并约定双方都不在巴尔坎山附近驻兵,协议内容最终签订同样需要半年时间以上” “在职部发出信件时,我军已有四艘大船、四艘小船了,眼下两艘小船日夜不停巡逻海湾,另两艘则在里海东岸巡逻,为了让船只遇敌时顺利撤退,职部斗胆将陆军用的三百斤火炮安置了几门在小船上,效果还不错” “至于大船,一艘专门跑巴库,一艘跑陀拔思单,我计划每十日往返一趟,主要是运水,与巴尔坎山相比,用船只来运水似乎还方便许多,加上马匹大量需要草料,不得不这么操作” “等所有的大船都造好了,就可以分出一部分船只沿着里海巡航了,按照大都护的要求,测定水文,测定风向,寻找合适的港口” “大都护说的不错,里海北面的萨日德格河入海口确实不错,可以在那里建造城堡,眼下科萨人已经在河水西岸设置了据点,我军可以在东岸设置据点,我军海上占优,从克孜勒港出发,到萨日德格河河口也只有四五日的距离,也在十日往返的航程里” “不过这需要我等利用陀拔思单的木材将另外一支舰队建好后才行,届时,可让库利萨雷的阿悉结营调到那里,而让乌古斯营镇守库利萨雷就行了,那里周围可以耕种,可以放牧,还有大量淡水可用,远远好过这里,不过依照船坊的进度,估计也需要明年才能行动” “这期间火寻国又送来了一批粮草,我付给了银币,并告诉他们今后暂时不要运过来了,因为我们已经开通了更为便宜的海上航线” “对了,火寻国商队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原科萨汗国公主,大叶护腾吉斯的二女儿图兰朵与国王霍桑成婚了,据说婚礼整整进行了三日,从努库斯过来迎亲的队伍长达十里,不过按照祆教的规矩,作为圣女的图兰朵只能在夫家待上一个月” “这个不幸的消息是,一个月后,霍桑国王染了风寒,没多久便去世了,由于此时图兰朵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火寻国便由图兰朵摄理,在给霍桑举行葬礼后,图兰朵回到了玉龙杰赤,并在那里主持国务” 听那人汇报到这里时,孙秀荣的手抖了一下。 “这么说最近一批粮草是图兰朵王后下令送过来的?” “应该是的” “图兰朵王后是住在颉利发府邸,还是祆寺?” “颉利发府邸,只有在处理祆教徒大事才去祆寺,她自己从以前的妙水使者众多女弟子中挑选了一位作为她的副手驻在祆寺......” “那人相貌如何?” 那人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如实回道:“听说也十分好看,与之前的使者一样驻在地下,地上的事务还是由前使者的儿子打理” “霍桑死了,国内就没有半点波澜?” “自然是有的,不少人都认为是图兰朵在腾吉斯的唆使下毒死了国王,不过当图兰朵以祆教圣女的身份出现在一众教徒面前时,她的圣洁、她的光辉征服了他们,加上她又怀有国王的子嗣,从那以后,就没有大规模怀疑她的事情出现了” “稍小一些的事情,多半被腾吉斯处置了” “图兰朵掌控火寻国后,将霍桑以前的年纪大一些的将领、官员全部更换了,换上了一批年富力强的,退下来的那批人得到了大批田产、财物和奴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眼下,图兰朵的人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国家,加上狂热追随她的祆教徒,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她了,当然了,实际上是腾吉斯在掌控这个国度” 孙秀荣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乌古斯人呢?” “自从被腾吉斯、思迪摩的大军击败后,原本有九部的乌古斯部落势力大减,虽然阿哥利等回到了沙尔卡尔湖附近,不过丁口由以前的四部两万户锐减了一半” “南边的克尼克部等五部也差不多,同样只剩下万户左右,克尼克部大汗俟利佛的儿子成为我军乌古斯营的都尉后,又将家属迁到了库利萨雷,实际上五部只剩下七千户左右” “虽然九姓还是认他为大汗,不过部落联盟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了,北面的阿哥利四部虽然牧户哈多一些,不过在其北面还有基马克人,故此,以职部估计,乌古斯人一时半会儿掀不起大浪了” “对了,听说东边的基马克人在辖嘎斯人的逼迫下还在不断向西迁徙,原本对我军是不利的,不过东边基马克部落的大酋却是大都护的熟人......” 听到这里,孙秀荣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人,那人来自遥远东北粟末靺鞨的一支,铁利部的酋长呼日吉。 “原来是他?这么说基马克部落内部也有了变故?” “是的,如同科萨汗国一样,他们遵照前突厥大汗的指令向西探索时,都是以少量的突厥常备军精锐为主,他们称之为基马克或钦察,然后强迫两三个黑突厥部落随行,实际上是是作为蓝突厥的奴隶为常备军提供服务的” “由于黑突厥人数多,蓝突厥人数少,越到后来黑突厥便越占上风,突厥汗国还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轻易出头,眼下所有的突厥汗国都烟消云散,黑突厥们自然都冒出来了,他们名义上还尊奉蓝突厥为可汗,实际上部落大权的还是在黑突厥手里” “知道了,苏希杰” 苏希杰赶紧过来。 “你带少数人北上一趟,去会一会我们的老熟人,就说本汗有些想念他了” 第五十九章 天道教 回到阿利施(阿拉木图)后,孙秀荣似乎对各项工作的紧迫性有了更高的敏感,除了督促各地的驿道建设外,他还下令拨出一成的财政盈余让多一成的适龄孩童进入各级学堂学习。 这是因为,到了眼下这光景,碎叶军下辖各州郡对于各类民户大致采取了三成参军、两成入学的规制,当然不是说所有民户总额的三成、两成,所谓三成是针对家里适龄男丁多的,实际上算起来最多有总人口的一成。 眼下碎叶军的总人口在三百万左右,户口约六十万,家里男丁多的约莫三成,这就是近二十万户,当然了,这是当兵的丁口基数、上限,不可能将其全部纳入,眼下碎叶军正规军总数保持在四十个上下,也就是十二万左右,加上府兵,总数便是在二十万左右。 由于府兵不需要官府支撑,碎叶军实际上需要支应的就是那十二万。 两成孩童则是对应全部家庭来的,六十万户,某个特定时期有适龄孩童的也就是一成左右,这便是六万户,也就是说在每一年,碎叶军需要支应的学生在六万左右。 按照一个县城每千人一个学校来计算,就需要六十所学校,眼下碎叶军庭州、伊犁州、碎叶州、昭武州下辖恰好是一百个县,就肯定有一百所学校,无非是有的学校学生多一些,有的少一些罢了。 碎叶军辖内商业繁荣,出产丰富,但财政盈余依然不多,除了要维持庞大的军队、官僚、国营工坊体系,在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学校体系也消耗了不少财政。 在大唐,名目繁多的科举类别中,就有“明算”科,其依照的典籍便是李淳风注释的十部算经,这十部算经孙秀荣都亲自看过,就是在这十部算经的基础上,他用阿拉伯数字为基础,采用了十进制,结合后世中小学教材,才编制出了碎叶军独有的数学教材。 有了阿拉伯数字,加上各种不容置疑的公理、定理、公式、图表,碎叶军的算术实际上已经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 原本他还以为此时的欧洲已经有了一定的科技知识,不过从了解的信息来看,他们还不如阿拉伯人,而阿拉伯人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显而易见的,粟特人。 而粟特人原本是生活在甘肃,与中国接触频繁的人。 于是一切都呼之欲出。 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哪个老大帝国勉强能与中国相比,也就是波斯帝国了,大食人兼并波斯后,实力大涨,而波斯帝国最昌明的地方在哪里?紧挨着粟特人的呼罗珊。 这也是并波悉林凭着波斯一个行省就能横扫整个白衣大食的原因之一。 而大唐就是有了明算科,才能在各级官府、军队里拥有大量真正不会眼高手低的人才,在他们的影响下,才有了像封常清这种出身军卒,但对于后勤辎重异常精通的将领。 而考过明算科而进入边军历练的大有人在,有的还是前几名,比如刘单、岑参等,大唐的文人就算不能骑马打仗,在军队里也不可或缺,可不是后世宋明可以比拟的。 有了大唐的明算科,孙秀荣在击破妫州、高昌后很是搜罗了一批人才,其中就有妫州判官鲜于季孟。 鲜于季孟曾高中明算科第一名,不过对于大唐来说,明算科在各种科目里排位属于最后之列,幸亏他还是大官鲜于仲通的族人,这才被放到妫州当官。 一开始,对于投降自己的官员,孙秀荣也是有着名人情结的,于是在他脑海里稍有印象的姜公辅、贾耽便脱颖而出,而年岁稍长一些的鲜于季孟便埋没在一众寻常官员里。 不过在他回到碎叶川后,曾在全军范围内进行过一次数学测试,仿照大唐明算科,一共有六道题,最后又选出了一百人才,其中全部答中者只有两人,除了贾耽,就是这位鲜于季孟了。 贾耽是他的亲随,一早就掌握了天山大学的数学教材内容——孙秀荣自己也很惭愧,所谓天山大学的数学教材内容也不超过后世高中内容,但就是这样能进入大学就读的每年也只有五十人。 但就是在这次考试中,从未接受过碎叶军各级学堂教授的鲜于季孟却脱颖而出,他完全是用李淳风注释过的十部二十卷算经上面的方法答题的。 就是这样,他依旧是第一个交卷! 于是,他很快进入了孙秀荣的法眼。 眼下,他已经贵为北庭大都护府首席录事参军,并兼任天山大学的常务副校长。 当然了,到了天山大学,就不像以前那样只有“国文”、“算术”两门学科了,到了天山大学,就多了一门孙秀荣这几年自己编制的“格物”科,自然是将后世中小学的物理、化学、生物学课程打包在一起编就。 作为一年只招收五十人的“大”学,称之为孙秀荣自己的“私塾”还差不多。 但在孙秀荣眼里,这五十人不比他手下任何一个州牧、太守、都尉差。 他们才是碎叶军的未来。 大学学制三年,毕业后,只有少数人能够继续留在孙秀荣身边,这些人不但是他的亲随、秘书,还是经常得到他传授更加高深课程内容的“弟子”,此时,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研究生,孙秀荣对他们有一个松散的、大致的计划,将授课内容与他们的职业大致贴合,寓教于实,并不追求何时毕业,而是长期跟随。 这又是一个宗教式的授徒课。 以这些人的领悟,必然会对孙秀荣为何会掌握这许多“高深”知识崇敬有加,就好像并波悉林在麦加修行后回到呼罗珊一样,在他们身上,都反射着“真谛”的光辉。 “先知”,这个称谓便自然而然落到孙秀荣身上。 从孙秀荣开始,外面有战无不胜的碎叶军,中间有学生、工坊,最里面则是这种宗教式的授徒课,最里面的自然是最关键的。 除了称呼第三门学科为“格物”,孙秀荣有时候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其为“自然”的说法,因为道家也有“师法自然,浑然一体”的倾向,善于总结的鲜于季孟便称呼他们这个小圈子为“新道”。 新道,披着宗教的外皮,行使着科学的内核,除了鲜于季孟、贾耽、姜公辅,仁勇都都尉,一早就被孙秀荣教导的原南弓部贵族少年宇文邕奴,加上从十五岁起就被孙秀荣守卫义子的耿思都、孙孝恪,他们成了信奉“新道教”的核心成员。 最后被孙秀荣得知后,便说道:“什么新道?我等这就是天道!” 于是,“新道”便成“天道”。 “天道教”应运而生。 有不少有识之士也看出了这一点,但想要加入这个“组织”条件还是很苛刻的。 孙秀荣从克孜勒港回到阿利施后,只从地方抽调上来一人。 居内什。 居内什是河中粟特人在数学、天文学、医学上的杰出代表,实际上粟特人的知识多半是在消化大汉时代的相关知识后本土化的成果。 但就是本土化的成果,让河中涌现了一批类似于花拉子模这样的数学家,而花拉子模显然受过居内什的影响。 此时,就凭着十部二十卷算经,大唐的科学就秒杀整个包括河中在内的西方,而河中的粟特人在欧洲文艺复兴之前在科学上对着欧洲人也是秒杀的存在。 当然了,由于孙秀荣的出现,那位著名的花拉子模便成不了十进制的发明者了,阿拉伯数字和十进制是几何数学的前提条件,这一切在碎叶军已经在五年制的中小学堂里广泛推行了。 居内什在康郡接触到碎叶军的“算术”后,立即迷上了这一切,听说天道教后,便决定放弃祆教加入该教,并不断申请要成了大都护的“入室弟子”,孙秀荣得知后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他。 对于这几个人,孙秀荣也是有着不同的期望。 鲜于季孟各门学科都很精通,眼下已经能够与他稍稍讨论微积分了,自然是天山大学以及将来主持礼部的绝佳人才; (插一句,大唐赫赫有名的李淳风家族是太史令这位必须有着深厚的数学、天文学知识背景职位的天然承担者) 贾耽精通格物,本身又极为爱好测量、绘制地图,自然是将来接替铁匠出身的长史席元礼以及主持工部的上好人才; 姜公辅各门课程平均,谈不上最好,但也不是最差,严格来说,他也就是比一般大唐士子稍好一些,在国文方面自然最为突出,待人接物也不错,便成了将来接替封常清以及主持吏部、刑部的人才; 居内什擅长数学,祆教教徒出身,对于生物也情有独钟,本身也学过医学,自然是今后主持全国医务的人才; 宇文邕奴、耿思都、孙孝恪三位,资质一般,但胜在一直跟在孙秀荣身边学习,又都是武人出身,期望他们在学术上有所建树是不可能的,但又各有特点。 宇文邕奴聪慧、机敏,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十分合适; 耿思都沉默恭敬,与宇文邕奴正好登对; 孙孝恪居其中,作为孙秀荣不多的义子之一,又长期主持博格达营,自然是孙秀荣的重要依托。 有了这些人,就算孙秀荣骤然不见了,南弓晓月、孙钊渟母子在他们的辅佐下撑过最艰难的时间不成问题。 至于封常清、张翰、元丰等,那都是孙秀荣的旧人,跟着一起创业尚可,但要对碎叶军大有建树,并稳固住辖内还是有所欠缺的。 这些人,有孙秀荣在,他们自然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若是孙秀荣不在了,他们起到的作用不会比其他人更好,而鲜于季孟等人就不同,他们有天道教一整套正在慢慢形成的“规制”,这套规制一旦放入碎叶军,起到的作用就不是单独几个人可以比拟的。 回到阿利施后,孙秀荣将一半时间放到了天山大学,其中的一半又放在了天道教诸人身上,剩下一半自然放到了他自己设在阿利施城的“实验室”。 第六十章 试验室 !go 紧挨着大都护府的就是天山大学,只有五十人的天山大学占据了一整座三进的院落,第一进就是他们的试验室,第二进是课堂、操场等,第三进自然是歇息的地方,抛开教室,还有一百间房舍,除去料理食堂、护卫、杂物等人员居住的,大学的学生做到了一人一间。 里面有火炕一,桌椅一,会客所用家私一。 根据学员们的喜好,一共有十间实验室,其中有一间实验室却是建在一座小山里。 那自然是用来进行锻冶试验的场所了。 这里,是孙秀荣近期最为看重的。 前面的章节曾经提到过孙秀荣问起席元礼用石英砂烧制玻璃的事,席元礼只负责将这里在实验室里完成的产品在外面正式大窑里进行批量烧制,像玻璃这种高端活计,席元礼以及他手下的工匠自己是摸索不出来的。 这个任务如今便落到了贾耽的头上。 一座比正式大窑小一半的小型炉窑正在冒着黑烟。 既然是实验用的炉窑,这里肯定用到了各种材料,比如木材,普通煤炭,优质煤炭,经过大量的试验后,贾耽确定了并不是燃料的问题,关键问题还是孙秀荣所说的两个,一个是温度,一个是添加铅料的时机。 这一日,他接近成功了。 在采用了两个密闭良好的风箱后,炉窑的温度在短时间里就将石英砂融化了,而添加铅料的时机在经过三个月的不断试验,耗费大约一千贯钱的铅料和燃料后,所出的“玻璃”终于接近透明了。 饶是如此,十批出料也只有一批成功。 但这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前,一百批也没有一批接近成功,能烧成琉璃的就算不错了。 有了一成的成功,就不愁没有两成、三成了。 何况孙秀荣并不想将玻璃用在容器上,而是为了磨制望远镜。 孙秀荣已经将贾耽失败了无数次的偶尔得到的几块玻璃磨成了凸镜,然后将凸镜放置在长筒里,这样的望远镜倍数大概有三倍,虽然已经是一个惊喜了,但离用在军事上还不够。 孙秀荣磨制镜片采用的方式是后世明代时苏州工匠的方法,不过他将那里的牵陀车改成了车床,车床的工作方式是脚踏式。 在用矿石砂、白泥、砖灰对镜片进行磨制、抛光后,可以将其磨成凸镜或凹镜,用在望远、放大、近视等各种用途上,这个工作需要极度的耐心和小心,比磨铳管还要复杂得多。 孙秀荣虽然醉心于科技,但也不可能让自己全部沉浸在这些工作里。 天山大学虽然只有五十个人,不过在学校旁边还有一座全军性的“碎叶军中等学校”,是将五年制的中小学堂毕业后的动手能力强的一些人抽调出来继续深造的,人数也不多,每年大致有三百人。 眼下碎叶军人才奇缺,自然不可能对学科、工种分的太细,大学里的人既要懂得理论知识,还能动手,不过他们也有帮手,中等学校的学生就是他们的帮手,三百人,分到每人头上就有六名助手。 这就足够了,在实验室完成的东西,在标明工艺流程、配方后交给席元礼他们去做就行了。 于是,贾耽也有六名助手,孙秀荣将磨制镜片所需要的材料、比例、大致的温度、流程交给贾耽后,便由贾耽传授给这六个人。 有了一成的成品率,意味着碎叶军正式走上初级工业时代了,而有了天山大学的光学知识,贾耽也会对孙秀荣的经验稍作修订后具体化,让他的徒弟们磨制镜片更加得心应手。 眼下,在孙秀荣的书房里就摆着一具贾耽磨好的望远镜,外框是铜制的,里面嵌着几块镜片,按照贾耽的说法,此物可以目视五倍远的地方。 但由于镶嵌了太多镜片,以及为了保证镜片之间的作用,此物至少有一米长,且很沉重,如果拿着这样的东西外出打仗,自然是有用的,但并不很方便。 作为过来人,孙秀荣一眼就看出问题的所在。 一是镜片的厚度; 二是镜片与铜套之间的连接; 三是镜片的个数。 他将这些问题抛给了贾耽,并提出了大致的改进方法,比如伸缩式铜套,至于如何将镜片磨制的既能达到效果,又能薄一些,小一些,就需要贾耽和他的徒弟们进行大量的试验了。 这需要在另外一个实验室完成。 “磨镜室”。 在小山的背后,有另外一处小窑,正在试验的是陆地所用的五百斤野战火炮。 船用的因为对重量要求不是那么高,故此可以粗糙一点,可以厚重一点,但在陆地上用的就不能如此了,在野外作战时,碎叶军的偏厢车主要装载的肯定是粮草,能够提供给火炮的空间少之又少。 于是,尽量轻一些,但又不损失太多的质量便成了贾耽另一个任务。 当然了,这些工作全部交给贾耽也不公平,贾耽在这里这是挂着一个名头,真正的工作却是天山大学另外一名对锻冶之术十分感兴趣的人在负责。 席元敬,是碎叶军负责工坊事务的长史席元礼的堂弟,也是经过了碎叶军中小学堂乃至大学的洗礼之人,在一众大学毕业的人中,或许是出身于铁匠世家,就数他对锻冶之技最为热衷。 眼下他是贾耽的助手,也带着六个徒弟在实验室,咳咳,小山另一侧的小窑试验那种陆战用的火炮。 淋钢法、两架风箱提高、保持炉温,这一切都不算特殊的,按照孙秀荣的说法,如果要得到那种钢料,就必须在淋钢时填入锰料,但添加多少,何时添加,是直接将猛料与铁料包裹在一起在窑炉里煅烧,还是另开小窑煅烧猛料,然后在淋钢时同时将锰液淋在熟铁上面。 这一切都要摸索,孙秀荣虽然有经验,但他在上一世的主要工作是打仗、当皇帝,不可能对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于是就只能让手下按照自己所记的大概不断试验了。 这种试验已经持续了大约两年时间,其中的耗费自然不在少数,但眼下显然接近成功了。 席元敬获得了如何添加猛料的一整套办法,成功率同样只有不到三成,但三成对于眼下的冶炼来说已经是一个质的突破了。 得到这样的钢料后,将其用砂模铸造法铸成火炮,便能达到孙秀荣的要求了。 五百斤的分量,可以达到船用实际上不止五百斤,多半在八百斤左右火炮的效果,质量可能还胜过八百斤的。 加上车轮,装载火炮部分弹药的车辆,总重量也达到了千斤左右,需要一部独立的四轮马车拉着走才行。 这不是问题,碎叶军的偏厢车可拉两千斤,除了一门火炮,还可装载备用的弹药等。 一千斤,用两匹驮马拉,道路也好走的话,炮兵是不会拖军队的后腿的。 而五百斤重的短管火炮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在三百斤的两倍以上! 除了冶炼试验场,最多的自然是在室内了。 这里面,有研究机床的,有研究滑轮的,有研究纺织机械的,有研究如何将盔甲弄得又轻又薄还能保有一定的防护能力的,等等,不一而足。 孙秀荣在大都护府也有自己的实验室。 在他的最前世,他是学机械制造的,在前一世时在蛮荒的林中就有自己冶炼钢铁制作火炮、火铳的经历,眼下大规模试制自然轮不到他,但用坩埚炼钢法制作一些小物件还是办得到的。 在他的实验室里,火绳枪、燧发枪、短铳,改进后的短弩都已经制作出来了,对于前两者,他并不想立即让他们面世,一来眼下制作火枪用的硫磺、硝石都极为极为短缺,用在火炮上的都有些捉襟见肘,不可能大批量用在火枪上。 他无非是好奇心作祟,手痒弄出来罢了。 不过对于大唐大量使用的强弩,他倒是做了不少改进。 有了时间,有了实验室,加上他从博格达营挑选出来的几个助手,他对大唐的单体弩、强弓弩进行了改制。 到了眼下,他已经通过对弩身、弩弦材料的改进,加上部分滑轮、机械的装置让以前三石力的强弓弩、两石力的单体弩在重量不变的情形下增加了射程和力道。 比如三石力的强弓弩眼下实际上的射程增加到了四百米,而以前则是三百米;两石力的单体弩也从以前的两百四十米的射程增加到了三百米,比以前增加了六十米。 别小看增加的这点射程,这才是碎叶军最大的秘密。 这三年,孙秀荣对两种弩所用材料进行反复试制,近期才最终确定下来,不过想要马上大批量试制并装备碎叶军,则还要等几年,因为碎叶军眼下的强弩用的很顺。 但博格达营肯定会率先用上。 有了五百斤短管火炮、强弓弩、单体弩,碎叶军就能在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的远程距离上给敌人以连续打击,抵近后还有弓箭、散弹、震天雷的洗礼,再近一些,则要面临陌刀兵、虎枪兵的结阵打击。 只要碎叶军自己不出幺蛾子,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对手的。 当然了,敌人以十倍之力接踵而至,碎叶军也肯定打不过,不过碎叶军能够出动的机动兵团至少有五万,那敌人就需要五十万,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一下出动五十万大军的也不是没有,而是不可能。 眼下,大唐的所有野战军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左右,习惯使用炮灰的并波悉林自然是可以的,但他也不可能将五十万人全不能投到一个方向。 “还真是高枕无忧啊” 一想到这一点,孙秀荣不禁斜躺在摇椅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让他时刻保持警醒的是一个人。!over 第六十一章 圣女、藩王、瑟瑟石围困之下的石 顺义王莫贺咄死了。 所谓的顺义王,就是石国国王,在开元二十八年去长安朝觐圣天子时被封为顺义王。 莫贺咄,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石国国王传承下来的,而是西突厥或突骑施人派到这里担任类似于总督职务的蓝突厥颉利发后裔。 他们类似于大唐在安西的作为,唐人镇守使、当地国王各占据半个城,别的不说,在李隆基时代,虽然当地国王权力不大,不过唐人的镇守使还是遵守了各据半城,井水不犯河水的规制。 但在突厥人那里就行不通了。 到了天宝时期,河中诸国国王大多换成了这些颉利发的后裔,他们或是原来昭武九姓国王的外甥,或是义子,都是颉利发迎娶了当地王族公主后的后代,这一切,并没有在诸国造成大的波澜,这些突厥人的后代身上总归留着一半昭武人的血。 到天宝年间时,还能够保留真正粟特人传承的估计只有拔汗那国了。 顺义王是大唐册封的,按照规矩,莫贺咄的嫡长子,那俱车鼻施应该一方面在国内宣称“暂摄王位”,一方面要带着大批礼物前往长安朝贡,然后大唐会正式册封他。 历史上,那俱车鼻施就是在后年(753年,今年是751年)被封为怀化王的。 还有,作为一个祆教徒国家,像石国这样的大国国王死了,祆教教主应该亲临现场在寂寞之塔为其举行葬礼的,再不济,也应该派出圣女或其他使者前往主持才是。 不过,眼下石国的地位极其尴尬。 自从碎叶军占据整个那密水(泽拉夫尚河)、独莫水(卡什卡达里河)流域后,石国就将碎叶军拦腰切断了,虽然该国与碎叶军一向交好,允许碎叶军的商人、官员、军队在其境内穿梭,不过人谁也知道,这种情形是不会长久的。 故此,在碎叶军彻底将拔塞干部、阿悉结部纳入管辖后,孙秀荣便与莫贺咄签订了边界划分协议。 大致内容是: 由于此时石国的国土东边临山,西边临水(药杀水,即锡尔河),从北向南,白水城(奇姆肯特)、柘折城(塔什干)、吉扎克三城鼎立,实际上将国境分成了三个部分,而其西北疆域原本靠着拔塞干人牧场。 拔塞干人西迁后,阿悉结部般尾随而至,占据了拔塞干人以前的王帐所在,也就是后世突厥斯坦所在,在此地建起了阿悉结堡。 而在其国境东南,则是名义上是隶属于石国,实际上形同独立的东曹国,当然了,莫贺咄的二女婿哥舒迷奴只占据了东曹国最东边的俱战提。 鉴于此,为了方便碎叶军南北往来,双方签订了以药杀水为界,最南端以阿黛尔湖(此湖非彼湖,乃药杀水故道形成的湖泊)西端为界的协议。 这样的话,碎叶军的军队想要从碎叶州抵达昭武州,就可以从怛逻斯出发,沿着西山(后世卡拉套山)北麓径直向西,约莫两百余里后在通过山中平缓的谷道南行,抵达阿悉结堡(突厥斯坦)后再沿着药杀水(锡尔河)西岸往南,最后抵达河中。 这样的路线自然比直接沿着石国白水城柘折城吉扎克驿道南下要远得多,不过孙秀荣想要通过这条道路修建驿道、驿站,又不想太过依赖石国,便同意了这个协议。 当然了,通过这条驿道,对刚刚归附不久的阿悉结部落紧密监视、掌控也是原因之一。 由于吉扎克以南隔着大山与那密水流域相望,在突骑施时代,该国又是汗王苏禄的禁脔,大食人的步伐便停在山南,于是,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日子里,河中诸国,就只有石国一国保持了相对独立。 之所以说是相对,那是因为,作为一个小国,他自然会同时向突骑施、大唐、大食称臣,这也是所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从最北面的白水城到最南端的吉扎克,石国的国境南北长约七百里,东西宽约三百里,面积超过五万平方公里,不像安国、康国这些河中大国,石国国内既有药杀水冲刷出来的河谷绿洲平原,境内还是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的地形。 于是,该国就能在保有大量农田的同时,拥有大量的牧户,还有丰富的矿山可用。 对了,都说河中是盛产瑟瑟石的宝地,说起真正的宝地,实际上是两处,一处自然是四面环山的拔汗那国,另一处就是石国了。 与拔汗那周围皆为大山不同,石国境内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矿石开采就比拔汗那方便多了。 除了瑟瑟石,这里还是河中最大的银矿产地,突骑施汗国最强盛的苏禄时代,突骑施银币流行整个河中、呼罗珊,仅有一个热海附近的顿多银矿是不成的,石国银矿,才是突骑施银币能够大量通行各地的重要来源。 时至今日,碎叶军自然知晓了石国的家底。 接近十万户,五十万丁口,擅长饲养大宛马、焉耆马的牧户就有三万户,不过这些牧户是以前突骑施汗国将西突厥左厢拆散后放在此地游牧的,加上本地的粟特牧户(实际上是大月氏牧户后裔,他们是真正的大月氏人),牧户遍及东边恰特卡尔山。 当然了,以石国国王那孱弱的约束力,牧户们是不会唯命是从的,实际上,在突骑施汗国存在时,他们效忠于苏禄的时候还多于莫贺咄,在碎叶军将突骑施汗国彻底灭亡后,他们又向孙秀荣、莫贺咄同时效忠。 这些人自称“嚈哒人”,好像是以前统治整个河中的嚈哒人的后裔,实际上他们是匈奴、柔然、嚈哒、突厥、乌孙的大杂烩,估计是其中的匈奴人后裔较多,又以白种人为主,河中的粟特人又称其为“白匈奴”。 此时的游牧部族似乎很喜欢“九”这个数字,动不动就“回鹘九姓”、“乌古斯九姓”,这里的部落的来源如此复杂,自然不可能是一个部族,也号称“嚈哒九姓”,有部落联盟,平素向石国国王称臣,不过只服兵役,不缴纳税赋。 万俟土屯,是这个部落联盟首领的名字,看起来似乎是鲜卑姓,实际上妥妥的的白种人。 土屯,显然是以前突骑施汗国给他的封号(相当于副总督、督军,亚于颉利发)。 以前,在大食入侵后,祆教教主是准备将总坛迁往相对平静的石国的,不过却被号称祆教忠实信徒的莫贺咄拒绝了。 个中原因自然很清楚,看看最近发生在火寻国的事情就知晓了。 祆教几乎控制着河中诸国的中下民众,若是总坛所在,教主的地位恐怕与国王相差无几了,国王是利用职业贵族兵来控制民众的,而祆教则是用教义控制的,莫贺咄深知这一点。 但有人不愿意,就有他人愿意。 东边的东曹国国王哥舒迷奴接纳了已经被李代桃僵的新尊者,随着拔汗那国四分五裂,原本国王信奉的佛教日渐式微,祆教又开始昌兴起来。 而在西边的火寻国,由于圣女的介入,更是成了仅次于东曹国之地,由于火寻国地理位置优越,物产富饶,人丁众多,又有职位仅次于尊者的圣女入主,在祆教众心目中的地位还有超越东曹国的迹象。 石国,历来是河中游牧于农耕的分界线,各种部族到此交融,导致盛产美女,加上为河中之冠的瑟瑟石与银矿,更是富甲河中。 这也是历史上的高仙芝大起胆子以“不臣之礼”带兵灭了该国,从王国府库里运走了十匹骆驼的绝佳瑟瑟石(都是不亚于桃花石的极品),并抢走二公主金丝凯亚的真正原因。 虽然没有接纳总坛,但莫贺咄依旧接受了让其次女成为妙水使者兼圣女的安排。 在祆教教义中,祆教徒死后若是要进入地狱,是由达雅娜女神(实际上是女鬼,类似于中土的孟婆)指引的,若是要进入天堂,则是由少女指引的,这个少女在人间的代表就是圣女。 故此,圣女在祆教中的地位非常特殊。 作为圣女,她肯定要侍奉尊者一段时间,跟随尊者学习羊皮卷教义,回到本地后就成为地方最高的祆教领袖。 丁口、财物、美女令人觊觎,圣女令人不安,这就是那俱车鼻施的困境。 幸亏该国身处要冲之地,无理论是突骑施、大唐,还是大食,暗中都将其当成了与对方的缓冲之地,否则该国早就灭掉了。 莫贺咄死了,比历史上还早一年死掉了。 他是在纵情声色中死掉的。 以前,北面的突骑施汗国虽然霸道,不过只要石国缴足了瑟瑟石和银锭,苏禄大汗并没有过多过问具体事务,至于大唐,虽然贪婪勒索无度,但对于国库庞大的私藏来说,终究不是大事。 但眼下的局面就尴尬了。 碎叶军,既不像大唐,又不像突骑施,他只与你结盟,既不勒索,又不纳贡,但却将你夹在中间动弹不得,还不时率领大军南下。 聪明人都知晓,碎叶军,只要他愿意,在短时间灭掉石国完全不成问题。 但他却不,还与你签订一纸划定疆界的文书。 这才是那俱车鼻施惶恐不安的,而其父莫贺咄之所以纵情声色,还不是因为惶恐不安导致的? 你如果派人威吓,让该国纳贡,那俱车鼻施反倒会心安,可眼下他一点也不安心。 不安随时到来,眼下就是:“是去长安朝觐,接受大唐皇帝的册封,还是直接向碎叶军称臣?” 这太关键了。 第六十二章 圣女之劫 他决定听听他妹妹的意见。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在以前普遍实施,但如今却罕见的做法。 血亲圣婚! 按照祆教的经典教义,一切人类都是来自最开始的一对兄妹,也即,所有人类都是这对兄妹的后代,故此,在以祆教为国教的国家里,为了维持贵族的地位,父女之间,兄妹之间成婚非常普遍。 加上以前的萨珊帝国推崇种姓制度,祆教为了迎合王族,也承认这一制度,种姓之间不能通婚,一旦遇到特殊情形,为了保持宝贵血统的延续,出现上述那种在中原人士看来大逆不道的做法也就不在话下了。 而对于婚姻,只是对武士阶层和平民阶层进行约束的,对于最高贵的祭祀阶层,也就是祆教徒中的高阶职位者,既可以成婚,还可以随时离婚,对于像圣女这种特殊的职位,自然更是如此。 那俱车鼻施的想法是:“只要金丝凯亚宣布与哥舒迷奴离婚,在祆教徒中就视为她的婚姻结束了,连哥舒迷奴也不能反对,而自己再迎娶自己的妹妹,虽然在大唐眼里污秽不堪,不过只要金丝凯亚成为事实上的妻子就行了,并不需要住在一起” “如果成功的话,国内的祆教徒就完全站在我这一边了,然后再与金丝凯亚商议册封的事,到底是向大唐朝贡,还是向碎叶军朝贡?虽然碎叶军眼下还是打着大唐大都护府的幌子,瞧他这个劲头,独立是迟早的事” “如果大唐不同意,也只能通过拔汗那来进攻我国,我国则会快速向碎叶军求援” “碎叶军已经失去了拔汗那,就不大可能再失去我国了,孙秀荣必定会出兵援救我国,一旦碎叶军与大唐打起来,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国至少还能在两国之间左右逢源” “再不济,也能向彻底投靠碎叶军” “但若是彻底投靠大唐呢?瞧从拔汗那、安西过来的大唐官员见到我国美女以及商铺里的瑟瑟石后贪婪的眼光,他们肯定是巴不得的,虽然每年都要忍受他们的索求,不过只要支应过去也还是能熬过去的” “反正最终要投靠某一方,投靠大唐至少能保证王位,而投靠碎叶军,最终恐怕连王位也没有了,我的大姐夫史泰染缅可是史国的大王子,史国灭亡后孙秀荣并没有让他复国,而是在乞史城设置了史郡” 想到这里,三十五岁的那俱车鼻施不禁惊出一声冷汗。 “以孙秀荣的能力,自是能赶在大食人灭绝河中贵族之前赶走齐亚德的,但他却在齐亚德灭尽贵族之后才赶到康国城下,之后又只是围住萨末鞬城,并未发兵四处阻止大食人在各国的杀戮” “难道他心里就没有让大食人承担起灭绝河中贵族的骂名,而自己坐收渔利的心思?多半如此!” “在失去河中之后,大唐在河中便只剩下拔汗那和我国两国,南面的识匿五国都是类似米国、彭国的撮尔小国不足为虑,大唐是绝对不会坐视我国彻底倒向碎叶军的!” 想清楚这一点,那俱车鼻施豁然开朗。 “估计孙秀荣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出兵将我国拿下吧” 于是,他派人南下去请自己的妹妹金丝凯亚,除了让其主持父王的葬礼,自然还有与之商议诸般大事的心思。 金丝凯亚得知自己的父亲去世后,并没有显得特别悲伤,在收到那俱车鼻施的消息后迟了三日才北上。 作为祆教的圣女、妙水使者,她实际上就是吉扎克城的城主,由于圣女身份,她在吉扎克城有五座祆寺,中间那座自然最大,有地下水井,靠近祆寺的地方还有她的府邸,剩余四座祆寺则是她的助手,也就是四位来自石国贵族少女担任主持,她们中的某位将在她死前成为下一任圣女、妙水使者。 作为吉扎克城的城主,她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卫。 由于都是在石国国境内,还是沿着国内最大的一条南北走向驿道行走,她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坐上了一辆碎叶军出产的豪华四轮马车,那种安装了弹簧、软木,坐起来并不太颠簸的马车出发了,一百名祆教徒骑兵将马车护卫在当中。 吉扎克到柘折城(塔什干)只有三百余里,驿道非常宽阔,能够并行四辆马车,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坐着碎叶军出产的舒服马车,两日后便抵达了药杀水! 石国在药杀水横穿驿道的地方,利用河中的沙州修建了桥梁,以该国眼下的能力,自然无法修建大型石桥,这里的桥梁还是东汉时代西域都护府修建的,大唐涉入后又对其进行了修葺。 据说当时修建此桥的是任职最久的班超,此桥便称为“班氏桥”,后来历经几百年,最后又演化成“博孜桥”。 当时东汉的西域都护府疆域并没有抵达石国,不过是班超为了收揽大宛国的人心专门为他们修建的,修建后屹立河上几百年不倒,是此时药杀水上唯一一座固定的桥梁(浮桥有多处)。 历经几百年不倒,石国人自然惊为神迹,大唐进入,赶紧忙不迭地将其改成“班氏桥”,不过首批前来勘察地形的大唐官员已经将“博孜桥”的名字报到大都护府,于是,这座桥梁的名字便永久成了“博孜”。 博孜,突厥语白灰色之意。 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桥梁,石国崛起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该桥的重要性,便在桥梁两头修建了驿站,除了让本国国内南来北往之人休息、暂住,自然也有对往来商户抽取商税之意。 金丝凯亚一行将要到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驿站的官员将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将驿站细细洒扫了一番,装备恭迎圣女入住。 金丝凯亚即将抵达的时候正是一个黄昏,虽然过了桥再往东北,距离柘折城就只有百里了,但她也不急,今晚肯定是要在博孜桥驿站住下的。 班超当时能够在此地修建石桥,除了方便石国人,为大汉广播仁德的声望外,还有一个原因。 当时占据拔汗那盆地的是大宛,地跨盆地西侧的恰特卡尔山两侧,柘折城正好是大宛国的西部边缘。 拔汗那盆地往西有三个出口,一个在北面,通往怛逻斯河河谷,上次歌舒营就是沿着此路南下的。 一个在南,就是俱战提峡谷。 在中间也有一处可以行走的道路。 安格连山谷。 安格连山谷是沿着安格连河分布的,后世此河一出大山就被人们通过修建的渠道截留了,最后消失在茫茫丘陵地带的农田里,而在此时却是一条连贯的大河,还是直接汇入药杀水的河流,入口就在博孜桥! 当时汉军在拔汗那盆地东侧建有据点,若是控制了这条山谷,就能将整个大宛国掌控在手里,于是当时班超在安格连河上游也建有军堡,此时的人们喜欢用“摩天岭”命名险峻的高山,在此处也不例外。 摩天岭堡,就位于安格连河上游,大致在后世安格连城东北某地。 汉末十分,此地自然荒废了,不过大唐进入西域后,又将此地恢复起来了,后来便落到了石国手里,不过在最近一次分裂拔汗那国的行动中,由于唐军已经正式在拔汗那国驻军,便从石国手里将此堡要过来了。 高仙芝打的主意与几百年前的班超并无二致,为的就是自如地控制拔汗那、石国两国。 在安格连河的出口,后世阿尔马雷克地方,有一座石国的城堡,安格连堡,原本是小安国所在,后来直接成了石国的一个领主城堡。 故此,在博孜桥附近的驿道,除了直通吉扎克、柘折城以外,还可以去往安格连堡,进而可直抵拔汗那盆地! 圣女出行的事情很快通过驿道传到了摩天岭堡,进而传到了此时在拔汗那国都城渴塞城(卡塞桑城)里。 高仙芝将拔汗那国分成好几个国度后,就没有再放任不管了,而是采取了如同安西四镇那样的形制,在每个小国的都城里都驻有唐军,数目自然不多,但由于唐军的赫赫威名,还是颇有震慑力的。 驻扎渴塞城,与老国王窦忠节各据一半城池的却是以前夫蒙灵察时代的外行官康怀顺,来自康国王族的后代,一个早已汉化的粟特人。 康怀秀、毕思琛、程千里等人,在高仙芝没有发迹前,就不断向他索贿,高仙芝也都满足了他们,动辄就是几千亩种子田,这都记载在高仙芝的大传里,这样的人虽然不堪入目,不过高仙芝本身也是这样的人,夫蒙灵察走后,程千里败亡后,高仙芝执掌安西的大权后,康怀顺又投靠到了他的麾下。 眼下的康怀顺早就不是外行官了,他现在是驻守渴塞城的唐军镇守使,麾下只有一千士兵,但足以威慑生平胆小的拔汗那国老国王窦忠节了。 一向对石国动向十分关注的康怀顺在金丝凯亚抵达石桥之前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康怀顺不是祆教徒,家里也一早迁到了安西,故此,对于祆教那一套并不感冒,但他对于如何做官那是十分精通的。 上次高仙芝击破拔汗那后,虽然搜罗了不少美女,也抢了不少财物,但没有得到艳名在外的前魏龙国王后、泥婆罗公主,这心里自然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 此时在安西一带,除了泥婆罗公主,最有艳名的自然就是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了,原本高仙芝就是为了石国的财物和金丝凯亚将石国都城柘折城毁了,进而引发了怛罗斯之战,眼下有了碎叶军的介入,自然就没有了怛罗斯之战,但在高仙芝眼中,金丝凯亚的艳名一直缠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对于祆教本身以及该教对河中诸国的影响,高仙芝自然略知一二,不过对于他来说都是不足为道。 这一点,在康怀顺心里也是如此。 康怀顺的理想就是能够当上安西四镇之一的镇守使,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巴结好高仙芝。 眼下这个机会来了! 第六十三章 拨云见日 “圣女被人劫走了!” 没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开始在石国、拔汗那传开了,进而传到了碎叶军! 作为在各国广布密探的碎叶军,孙秀荣得到这个消息也就是被石国候任国王那俱车鼻施稍晚一些。 圣女是什么人,碎叶军的探子都知道,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到了阿利施! 那俱车鼻施是首先得到的这个消息的。 “大王” 博孜桥附近自然不止两座驿站,还有城堡和村庄,附近的石国士卒得知消息后立即飞奔柘折城告知了此事。 “根据目睹这一事件的村民说......”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就在河南驿站附近的田地里除草,见到圣女的车队后便跪在地上祈祷,等到车队全部入住后他才准备回去,此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从河北、河南各飞来了一小队骑兵,各有一百骑左右,都是东边山上嚈哒人打扮,他们围住了两头的驿站,然后大开杀戒,将驿站的驿官、驿卒、圣女的护卫全部杀死,然后将圣女及其一对儿女抢走了!” “嚈哒人?” 那俱车鼻施也有些奇怪,得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他并没有感到悲伤或者恐惧,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然是假扮的,嚈哒人都是虔诚的祆教徒,岂能做出如此狂悖不尊之事?” “继续说下去” “是,大王,按照此人的观察,骑兵得手后是往东边去的,而职部得知后又派人沿着药杀水各个方向侦查,并没有发现他们往西、往南、往北走的行迹,于是,便只有两个可能” “哦?” “其一是沿着安格连河向东北驶去,最终可以抵达拔汗那国,其二是沿着药杀水向东南而去,可以直抵俱战提” “你的意思?” “东北方向不大可能,好走的山谷都被我国控制着,唐人的摩天岭堡还在百里开外,况且沿途要经过我国的领土,不可能不被人看到” “职部以为是从药杀水北岸南下的,直接进入到了俱战提” “你认为是哥舒迷奴干的?” “不敢!”,那人是左近城堡的领主,还是以前跟着那俱车鼻施镇守白水城的将领,深受那俱车鼻施的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他镇守药杀水博孜桥附近的城堡。 “不过敌人能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必定经过了周密的筹划,明力使者是大唐钦封的遵义王,大唐还将浩罕城分给他,如果做出此事之人从他领土北端通过,然后嫁祸于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是什么人会干出此事?” “自然不会是大唐,多半是以前的拔汗那国国王,当然了,肯定不会是他亲自出手,前不久,因为逃难而来到拔汗那国的吐火罗、象雄、河中诸国人不少,为了感恩,代替窦忠节干出此事也说不定” “窦忠节?不可能,他从来胆小怕事,若非如此,他麾下的军民人数还超过我国,怎会被大唐任意揉搓?何况,以前,大食人并未侵入我国,但却越过波悉山拿下了拔汗那盆地的药杀水以南之地,自然是因为窦忠节好欺负” “那是他的几个被唐人夺去了土地的儿子之一?” “不管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仅仅为了一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多半是为了挑起我国与拔汗那国的纷争!” “那我们要如何行事?” “还能怎样,继续在药杀水两岸探查,他们几百人,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 就在那俱车鼻施在猜测自己妹妹的下落时,孙秀荣也接到了这个消息。 与那俱车鼻施的人相比,仁勇都的消息更为精准一些。 “大都护,若职部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唐人干的” “哦?” “大都护,他们假扮成山上的白匈奴,完全是不懂石国各族的情形,石国,无论是山上的牧户,还是山下的农户,抑或城里的贵族、商人、工匠,都是虔诚的祆教徒,怎会干出劫掠祆教圣女这样的事情?” “于是,能干出这样事情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懂石国形制的人,比如原本在纳伦盆地信仰萨满教的游牧部族,抑或拔汗那国的非祆教教徒” “二是根本不理会你信仰什么宗教,恣意妄为者,职部这样猜测是有根据的” “说下去” “是。以前,在安西周围,大小勃律都是信仰苯教的,河中诸国大多数是信仰祆教的,拔汗那国名义上信仰佛教,不过境内祆教、景教、摩尼教都在传播,远的不说,高仙芝上台后,无论是击破大小勃律,还是击破拔汗那国,除了对佛教寺庙略有顾忌外,对于祆寺等寺庙从不顾及,一样大肆抢劫” “石国强大,周围信仰萨满部族弱小,就算不知就里,也不会干出那样的事,于是,便只有唐军了,职部的人在事情发生后在当夜,先后在安格连河河谷、俱战提附近的河谷都发现了不知名骑兵的踪影,那肯就是疑兵之计了” “那样的计策,诓骗疏陋的石国人是有可能的,但要瞒过我等就不行了,无论是走哪里,都会进入拔汗那,若是光进入俱战提,那是谁干的自然呼之欲出,但有两路人马那就不会是别人了” “那唐人为何要干这个?” “大都护,这就要说起高仙芝此人了,此人极为好色,攻破大小勃律后,将其王族美女掳掠一空,除了有封号的几位送到长安献俘,剩下的全部被他收入府中,击破拔汗那、识匿五国之后也大致如此,据说眼下他身边的小妾就不下五十位” “在大都护兴兵南下占据河中之前,在河中便有着高仙芝觊觎石国公主的传言,后来石国公主嫁给了哥舒迷奴后他又惦记上了魏龙国前来拔汗那国避难的王妃,泥婆罗公主,于是便有了他逼迫聂叙丹樨一事,后来自然又未得逞” “当然了,也不一定是高仙芝亲自下场操作,如今拔汗那国被分成了三国,除了东曹国,西拔汗那国、东拔汗那国都有镇守使,各有千名兵丁,东拔汗那国的镇守使是李嗣业,此人虽然是高仙芝的亲信,不过一向忠瑾,又隔着药杀水,想必不会出此下策” “西拔汗那国的镇守使是康怀顺,此人内外行官出身,既无武功,又无文采,以前在夫蒙灵察节度使麾下行走,凭的是通晓粟特语,又生得一张利嘴,最为巧言令色,从盖嘉运开始,夫蒙灵察、程千里三任节度使都留用他,但都没重用” “只是到了高仙芝这里,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镇守使,虽然拔汗那的镇守使比不上安西四镇,但终究是升职了,不过依着康怀顺的性子,一旦得势,岂有不就着杆子往上爬的,高仙芝觊觎石国公主的事不可能不知晓” “以前石国公主一直在吉扎克住着,从未外出,康怀顺自然没有机会,眼下因为老国王去世,她作为亲属以及石国祆教最大的头目,自然要去柘折城,于是......” “那他截获金丝凯亚后,是如何行事的?” “具体尚不知......” 孙秀荣点点头,他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冷笑,说道:“此事肯定是康怀顺干的,毫无疑问。他得手后兵分两路,一路带着金丝凯亚的儿子通向安格连河谷,然后从那里越过恰特卡尔山抵达渴塞城” “一路带着金丝凯亚的女儿去向俱战提,不用说是将女儿送给哥舒迷奴了,如此一来,就又拉拢了哥舒迷奴” 那人听了心里一惊,瞬时便明白了,“人人都传言,说哥舒迷奴的儿子不是他的亲儿子,而是大都护的,康怀顺肯定也听过,自然是将此子连同金丝凯亚掳往渴塞城,既能满足高仙芝,又能以此子威胁大都护,咳咳,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话” “至于另外一路,除了迷惑石国人外,自然是为了讨好哥舒迷奴,此女是哥舒迷奴的亲女儿,一直在金丝凯亚手里,哥舒迷奴很少见到她,如今父女团圆,岂不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人追查起来,为了女儿,哥舒迷奴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于是,石国人的就会将目标放在安哥拉河谷,那里除了谷口的安格连城,进入山谷后处处是缺口,可以通向大山深处,全部查清楚至少要几个月,届时,早已木已成舟了!” ...... 等那人退下了,孙秀荣也紧张地思考起来。 “金丝凯亚这个儿子到底是谁的都说不定,在眼下这个条件下,估计会成为永久的迷,哥舒迷奴是突厥人,还是迁到纳伦盆地的歌舒人,突厥人本就是混血人种,到了纳伦盆地后更是与南弓部深度联姻,除了眉目间还有一丝白种人的特征,几乎与东方人差不多了” “传播这个可恶消息的,不用说不是大食,就是大唐,石国自己绝对是不会传播的” “既然这个消息传到了我这里,我该怎么办?” “眼下大唐的领地已经深入到拔汗那国、识匿五国,面目已经与历史上大相径庭了,加上正在与大食人斗争的吐火罗人正式宣告重新效忠大唐,以及大小勃律,大唐除了北庭这一块,剩余的领地与历史上相比只多不少” “但石国是各方都觊觎的对象,对于大唐来说,恐怕十个小勃律也赶不上一个石国,若是石国因为这个彻底倒向我国,他岂不是因小失大?” 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对啊,历史上高仙芝并不因为拔汗那国是最亲密的盟国,在怛逻斯之战结束偶撤退时,命令李嗣业用大棒、陌刀击杀拔汗那士兵,以为唐军军卒开路,更因为觊觎石国的财富和美女而攻破了其都城柘折城”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大唐自然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倒不是他为了大唐的国威,而是自己藏在强大的大唐后面好为所欲为啊,什么藩国、宗教,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文不值,这种眼界,在打仗时倒是能所向披靡,但用在政治上就是莽夫一个了!” “原本因为拔汗那国与大唐接壤,导致我不敢逼迫太甚,既然高仙芝是这个态度,我又理会他作甚?” 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定计。 “来人!” 第六十四章 新山地营 渴塞城。 王府,六十岁的老国王窦忠节接见了一人。 那人名义上是科萨汗国犹太大商人设置在此地的商行掌柜,因为亲近拔汗那国国王成了王宫货品的采办,实际上已经成了碎叶军设在此地的仁勇都头目,管辖着整个拔汗那盆地。 “大王,我受人之托,给你带来一封信” 这封信自然是孙秀荣通过北面从歌舒部出发的那条山谷派快马送过来的,上次碎叶军南下时,已经将整个恰特喀尔河河谷占据下来,离渴塞城最近的一座城堡也不过几十里。 像商行掌柜这样的行为,在河中诸国比比皆是,此时尚没有邮递系统,驿站也只是传递官府的要件,私人之间的信件、信物等只能委托商队、他人传递,商队此时也会收取一定的钱财,渐渐有了邮递系统的雏形,但专门干这个是不可能的。 仅仅是雏形而已。 孙秀荣的信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语。 “国王陛下,若是你相信我的话,请按照我所说的行事,事成之后,我保证让你恢复对整个拔汗那国的统治,当然了,作为对我军的酬劳,我将会在贵地征募三千少年兵,并调走这三千少年兵的家属” “如果国王进一步相信我,让这三千少年兵就留在拔汗那亦可,就留在此地协助你等护卫国土有何不可?渴塞城、西鞬城都算了,那毕竟是你们的都城,靠近纳伦盆地的贾拉拉巴德以及靠近阿赖山脉的拔汗那城,都可,可由国王为我挑选” “你需要做的是,务必留下石国公主,不要让她被康怀顺那厮弄走” 不过对于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康怀顺生怕夜长梦多,自然不会捂在自己手里,在抵达渴塞城次日,便准备通过贾拉拉巴德越过拔汗那山将金丝凯亚母子送出去了。 于是,窦忠节便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人是要送给高仙芝享用的,自然不会走的太快,特别是还要越过拔汗那山,更是不会快起来,穿越拔汗那山的道路蜿蜒崎岖,士卒走的话,一日也最多三十里,若是马车的话会更慢,二十里撑死了” “他们离开渴塞城已经两日了,从渴塞城出发到贾拉拉巴德,至少有两百里,虽然平原上速度快一些,按也有限,马车的话四日是需要的,眼下最多才到安集延......” 想到这里,窦忠节突然想起一事。 “对于如此重要的人物,又是康怀顺亲自押送,自然不会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去向,康怀顺对我说是要经拔汗那山回龟兹镇一趟,可如果他到了安集延,就可以不北上拔汗那山,而是南下阿赖山脉,经奥什城去往疏勒镇也是大有可能的” “康怀顺虽然不是战将出身,但为人机警,面对着如此重要的人物,稍微松懈一下就会出纰漏,肯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而只要到了安集延,那就是我那逆子的地盘,肯定会尽量遮护康怀顺南下的!” (上次窦忠节第三子勾结高仙芝拿下了整个拔汗那) “如果是去纳伦盆地,还是要担心孙秀荣的劫夺,而到了阿赖山脉,唯一的通道是通往识匿五国的,都是大唐的领地,孙秀荣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在那里将其劫夺啊” “不过,难道就要答应孙秀荣,让自己的拔汗那国重新复起吗?眼下他占据河中诸国后,以前一大堆国王都没了,都成了碎叶军的郡县,难道此人就这么好心单单让我拔汗那国苟存于世?” 又想到留在碎叶军那里的长子窦薛裕,窦忠节委实难以决策。 “高仙芝太可怕了,上次我国还有精锐三万,高仙芝只带了一万人马就在安集延城下击破我军主力,并俘虏了我那逆子,最后......” “说起来高仙芝这厮尚未与孙秀荣正面交过手,不过大唐的王忠嗣号称第一名将,不也是折在碎叶军手里,还有,其上任节度使程千里不可谓不勇猛,依然折在碎叶军手里,孙秀荣既然这么说,想必有一定的把握” “到底怎么办?” 窦忠节确实是像那俱车鼻施所说的那样胆小怕事之人,接到孙秀荣的信件后踌躇一整日都没有动静。 窦忠节可以踌躇,但仁勇都的探子不能。 在孙秀荣安排宇文邕奴给这里的仁勇都头目的信件里,自然还有指示。 “若是康怀顺已经将人送走,若是走北线,你不要理会,仁勇都在纳伦盆地自有眼线,若是走南线奥什城,即可利用拔汗那盆地的眼线通知河中康城的守将” 于是,康城的守将接到了渴塞城仁勇都头目的密信,并通知了正在那密水上游担任彭县县令兼镇守使的李进才。 原本李进才手下是来自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以北的夷播营的,夷播营的家属也迁到了彭县,不过对于碎叶军来说,可以为了充实碎叶军自己人将家属迁来迁去,不过一旦抵达某处,大体是不会再变的。 但碎叶军就不行了,不是说家属到那里碎叶军也跟着到某处,那不就让碎叶军成了某人的私军? 那是绝对不行的,眼下李进才的夷播营早就调到了他处,而李进才麾下却变成了一支从河中新招募的少年兵,既然是在那密水上游,自然是接替以前的山地营,新成立的一支山地营了。 李进才继续担任这支山地营的都尉,不过到了此时,孙秀荣对各位军将的前途也有了基本的规划,像李进才这种不上不下,只不过是因为跟着他时间早的人已经有了让他继续担任文职的打算,李进才本人也同意如此。 对于他来说,从胡弩镇一个小兵突然得到如此高位,那肯定是祖上烧了高香所致,继续当兵,就算是胜多败少的碎叶军也是担惊受怕的,不如当文官,既能享受与之前一样的待遇,还能高枕无忧。 而此时,由于哥舒迷奴的相对“独立”,再让黑夫的二儿子南弓熙在他手下担任都虞侯已经失去意义了,便将他调到李进才这里担任都虞侯兼副尉。 眼下李进才对于彭县以及工矿之事十分上瘾,山地营的事实际上就是由南弓熙来负责的。 李进才接到仁勇都的密信后,赶紧将南弓熙找来商议。 南弓熙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最后说道:“按照仁勇都的判断,康怀顺是准备施行那声东击西之策,从奥什城穿越阿赖山脉,从克孜勒苏河谷道将其运到疏勒镇的” “我也同意他们这个判断,因为康怀顺想要将人运到安西,除了北面的贾拉拉巴德,便是南面的奥什,北面的纳伦盆地我军眼线广布,康怀顺也心知肚明,于是走奥什城最为便捷” “不过若真是走奥什城,我军想要拦截,最快的办法自然是走药杀水流域,直接经俱战提进入拔汗那盆地,不过那样一来,唐人肯定早一步得知了,何况,俱战提的哥舒迷奴能不能让我军通过还是两说” “于是便只能走那密水了” “你想清楚了?” 对于李进才来说,这次带兵拦截肯定不是他的事,不过既然顶着都尉的职务,决策的事还是要由他决定。 南弓熙点点头,“从彭县出发,沿着那密水河谷行走,到奥什南面的克孜勒苏河,约莫八百里” “这一段路,我带着少数精锐走过,若是在秋冬季节自然无事,都尉你看,为了秘密进入拔汗那盆地,整个那密水流域已经被我军疏通了,也就是说那密水这一段大约六百里的山谷可通行无虞” “过了那密水,麻烦就来了,虽然我等牢记大都护所说的连水旱路,但离开那密水之后都是险峻的大雪山,眼下是三月份,以我等的速度,抵近大雪山底下时,也要五日左右,那时已经是四月份了,山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了” “在那密水以东,穿过一段大约二十里的雪山道路,之后便是百余里的巴特肯河,然后又是一段二十里的雪山道路,之后就是柯克河,柯克河是克孜勒苏河的支流,虽然两岸的雪山不多,不过到了那时候,由于上游的雪山大量融化,河道肯定充满了河水” “也就是说,这条路大部分路段都是好走的,第二条路由于冰雪融化,雪崩等存在,极为凶险,第三条路也较为凶险,不过注意的话还是能确保无虞的,到了克孜勒苏河就完全放心了,沿着克孜勒苏河北岸向东急驶,约莫两日,就能进抵阿赖山脉的南麓,奥什城南面驿道的出口” “若是路上没有波折的话,最多八日,应该到了,而按照仁勇都提供的讯息,康怀顺带着人行走,由于石国公主的存在,他们肯定走的不快,眼下应该还在安集延到奥什之间的道路上,距离出口至少还有十二日,特别是穿越阿赖山脉那一段,比北面的拔汗那山还要难走,若是没有大的意外的话,我等肯定会走在他们前面!” 李进才点点头,不过他依旧皱着眉头,“若是敌人不走这条路,而是虚虚实实,还是沿着拔汗那山走了呢?” 南弓熙笑道:“那就不管我等的事了,自有仁勇都去解决,职部担心的是......” “说吧” “这条道路本是我军的秘密之一,若是骤然来到奥什驿道的南出口,将康怀顺等截获了,但保不准有走脱的,于是这条道路就暴露了......” 李进才想了想,“那就让河中州牧马璘去头疼吧,无非是通知哥舒迷奴,说我军要深入拔汗那盆地南缘操练,只要人数不多,他们会同意的,从奥什出发南下,不见得只有一条驿道可走,估计还有许多小道,届时康怀顺怎知晓我等到底是从何处过来的” 南弓熙一听大喜,“那就有劳都尉了” 第六十五章 漫漫征途 哥舒迷奴披散着黑发立在城头。 早春的拔汗那盆地,依旧是北风占据主导地位,但具体来说,俱战提之地并非完全如此。 俱战提北面是厚达两百多里的恰特卡尔山,虽然山势不高,但终究阻挡了一些风势,而在俱战提的南面则是高耸的阿赖山脉,山顶积雪终年不化。 阿赖山脉的厚度同样超过两百里,在其更南方则是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早春时分,那里同样孕育着强大的冷气旋。 于是,至少对于拔汗那盆地来说,北风、南风势均力敌,隆冬时节自然以北风为主,而到了其它季节,南方又占据上风。 而对于俱战提来说,由于他正好位于拔汗那盆地与河中平原的交汇处,风势就异常复杂了,用变幻莫测来说也不为过。 于是,高大肥硕的哥舒迷奴几乎有两尺长的乌黑浓密的头发被吹得四处飘散,由于风势猛烈,几缕头发还不时击打在他的面部。 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哥舒迷奴浑然不觉。 在他的左手臂弯里,抱着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女童,女童倒是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衣里,小脸被冷风吹得生疼,不过哥舒迷奴依旧抱着她迎风立着。 女童自然是他与金丝凯亚所生的第二个孩子了,哥舒迷奴当上东曹国国王,并被大唐册封为遵义王后两人便很少在一起了,按照祆教教义规定,就算两人关系甚佳,一年之内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 何况他是国王,可以拥有无数妻妾。 女童自然是迷茫的,她尚未从一场惊变中缓过来,几日前,她失去了母亲和兄长,眼下,据说是她父亲的大汉虽然对她呵护有加,可她依旧没有感到半点安心。 前面说过,俱战提城是建在靠近药杀水的一处山丘上,城池自然在山丘中心,但也有靠近山丘边缘的地方,眼下哥舒迷奴父女就站在此处,城池东南处。 “婉儿,瞧见没有,那是碎叶军,什么是碎叶军?嗯,那是一帮阳奉阴违,缩在大唐的影子下干着非法勾当的一伙人,他们是异教徒,没有信仰,无君无父......” “可母亲说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势力和人类......” “住口!你母亲身为本教圣女,却被魔鬼蒙蔽了双眼,更被......,哎呀,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碎叶军是魔鬼,可父亲你为何还要让他们过去?” “他们虽然是魔鬼,但父亲总算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父亲与他们不同,是虔诚的祆教徒,崇信灼灼烈火,恩怨分明,何况他们声称要沿着波悉山长途演练,只有四五百人,也不会对我国、拔汗那国造成大的影响,思虑再三,便由他去了” “父亲,听母亲说,他们占据了真个河中,从最东边的康国到最西边的安国,有几百里长,更往西深入沙漠的话,想要几千里都行,他们为何舍近求远来到此地?” 歌舒婉儿的话警醒了哥舒迷奴,他亲了一下女儿,却满不在乎:“就算如此又如何?才区区四五百人,又何能为?” ...... 这边厢哥舒迷奴让声称来到拔汗那盆地操练的碎叶军进入了盆地南缘,那边厢南弓熙带着五百山地营士兵沿着那密水河岸向着上游尽头开拔了。 河中战事结束后,孙秀荣在河中一气招募了十四个少年兵营,大致是按照大国两个,小国一个的规制来招募的,初步训练完成后就完全打散编成正式的营头,其中有两个编成了山地营。 既然是少年兵,自然都是跟以前他在纳伦盆地一样,招募的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了,其中各年龄段的人数相差无几,此去克孜勒苏河河谷,路途艰险,极有可能面临莫测的敌人,就只能在里面挑选年纪大的精锐了。 最后南弓熙从十七岁以上的少年兵中拣拔了五百人,他倒是想抽调更多人,不过由于道路实在艰险,尚未成年的少年兵能不能坚持下来绝对是一个问题,故此,想来想去,他还是带上了年纪稍大者。 从彭县(彭吉肯特)出发,沿着那密水两岸行走,约莫有一半路程是骑不了马匹的,只能步行,更前面的巴特肯河、柯克河更是如此,勉强带着也不是步行,不过沿途的消耗极大,速度估计还比不上步行。 于是,他抽调的五百人都只能步行。 不过,既然是山地营,在体能上就是强项了,他的山地营如果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每日能前进一百里! 当然了,考虑到可能会在克孜勒苏河河谷遇到敌人的骑兵,在李进才的建议下,南弓熙带着的这五百人的装备还是很齐全的。 人手一件棉甲,还有一件羊皮大氅,一件雨衣,准备在翻阅雪山时使用; 每人一具两石力的强弩,一斛加强到五十支的箭囊,骑兵用一斤重的震天雷五枚; 人手一杆虎枪,一把双手横刀,每十人一面五尺长的大盾,大盾重十斤; 为了应付长途行军以及翻越雪山时造成军靴的损坏,每人还多带了一双; 每人携带十五斤干粮、水囊一个。 这么一看,每人所需要携带的物资总重量在三十五斤左右,不过碎叶军普通营头长途演练时携带的物资就是这个数,而山地营则需要加到五十斤,故此,虽然路途艰险,携带物资众多,但还在承受范围里。 在这个时代,婴幼儿夭折率奇高,能够活下来并顺利长大到十七八岁者无一不是天赋异禀,抵抗力强的人,而能够选入碎叶军更是出类拔萃的,经过接近一年的训练后,也是时候拉出去操演一下了。 若是没有石国公主这件事,南弓熙原本准备沿着大山,将队伍拉到南面的铁门关奔袭一番的,眼下的路途更长、更险峻,倒是更能体现训练的成果。 作为碎叶军自己的领地,那密水流域自然已经被细细探查了一番,引入弓月部牧户后,沿途也设置了驿站,一句话,在六百里的那密水流域山地营的急行军可用轻松愉快来形容。 为了减少对军靴的损坏,在那密水流域,山地营都是穿着草鞋在行军,到了那密水的源头就不行了。 地势一下拔高许多,以往只能在远处遥望的雪山猛地出现在眼前,雪山附近的气候变幻莫测,风势极大却没有规律可言,若是以前没有探索过,虽然只有二十里,但雪山众多,看起来也相差仿佛,猛地钻进去后绝对会茫然不知所措,进而迷失方向的。 幸亏以前南弓熙带着少数精锐探查过,手中又有碎叶军出产的指南针,在白日里,辨别风险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抵达巴特肯河之前的雪山群只花了五日,但来到雪山下面后一个不好的事情已经出现了。 山腰的雪层开始融化了! 虽然还只是隐隐约约渐渐地融化,但如果想要尽快通过这二十里的雪山群,就一刻也不能耽搁! 新的山地营组建后,自然会从以前的山地营里抽调部分人员加入进来,康孝荣也在其中,由于他有以前跟着俘虏穿越大山的经历,虽然只有十六岁,还是被南弓熙带上了,他也是整个队伍年纪最小的人,但却是这支队伍的都虞侯。 康孝荣在铁门关郡那段时间,作为山地营的一员,也曾跟着队伍北上在雪山附近历练过,自然明白眼下的凶险,他立即向南弓熙建议道:“都尉,不能耽搁了,必须立即行动!” 南弓熙说道:“可是马上就要天黑了,在夜里抹黑过雪山,到处都是冰窟窿,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全完了!” 康孝荣摇摇头,说道:“最近月色很好,况且离彻底天黑还有小半个时辰,让来过此地的人穿着带着钉套的靴子,用虎枪探路,带着小红旗,走一路插一路,探路的人用绳索连在一起,就算遇到冰窟窿也能防备一二” 康孝荣想了想,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也罢,这条路我亲自走过,你带着队伍在后面跟着,我先上” 此时康孝荣没有更他争执谁先上的问题,因为他从未走过此路。 他们的运气不错,天色完全黑下来时,虽然途中险象环生,幸亏没有携带大牲口,所有的人全须全尾地来到了雪山那头的半山腰,此时只要溜下去就能抵达巴特肯河源头了! 不过,或许是途中太过惊险,也或许少年心性,不只是谁迎着雪谷大喊了一声。 就是这一喊让山地营陷入了绝境。 一开始还没什么,不过就在山地营全伙从半山腰向下滑动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他们这一面山坡发生了雪崩! 此时,已经有一半的人已经滑到了山底下,不过还有一半的人正在山上滑动,当崩塌的雪层从山顶滚滚而来时,他们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山地营,瞬间就将他们全部吞噬了! 而在山下的人在南弓熙的声嘶力竭的招呼下躲到了远处,勉强逃过了一劫,落到山底下的雪层又向前奔行了几丈远才最终停下来。 此时,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刚才还布满了向下滑动少年兵的山坡完全笼罩在一片宁静的白色里,雪崩过后,周围的风势似乎也小了起来,更增添了几分静谧。 看着这山坡,南弓熙不禁傻眼了。 虽然在山地营的操典里有对专门针对雪山的篇幅,不过真正落实起来则又是一回事,何况还是少年兵! 第六十六章 江南移民 雪崩停歇之后,平安来到山下的少年兵疯了似的冲上了山坡,南弓熙急得大喊:“动作轻一点!声音小一点!” 不过这些人却管不了这许多了,上面有他们的袍泽,岂能置之不理?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已经来到晚上,不过月色皎洁,加上雪山反射,能见度还不错,但他们冲上来时不少埋藏的较浅的少年兵立即被挖出来了,等到半夜时,大部分被掩藏的少年兵都成功得救了。 不过依旧有四十人下落不明,最后还是一名眼尖的少年兵发现了蹊跷。 “都尉......” 他小声呼叫着南弓熙。 等南弓熙爬上此人的所在,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正好位于山腰道路上,所有的少年兵就是从这里出发滑下去的!估计是受到了雪崩的震动,此地表面的雪层完全脱落了,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土壤,而在土壤中间赫然显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裂缝宽约一丈,举着火把向下映照时,只见裂缝里面布满了冰层,不过眼下冰层却都是四分五裂,应该是少年兵落上去后破裂的,南弓熙将一块小石子扔了下去,许久也没有听到声响。 作为山地营,部分士兵自然随身携带者着绳索,绳索接起来时多高的山也能爬下去,在南弓熙的注视下,那人便自告奋勇下去营救可能的跌落者。 南弓熙点了点头,此人身形较小,体力却极好,平素在攀登的科目中一直高居第一。 “小心一点,记住,每隔十丈打上一颗铁钉,将绳索上的铁环套上去” 那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便举着一根火把下去了。 此时南弓熙最担心的就是火把坚持不到裂缝最下面便熄灭了,便叮嘱道:“下到最下面时,只在周围寻摸一阵立即上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人终于上来了。 “如何?” 南弓熙赶紧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根据冰层破裂的形状,应该有人落下去才是,下面最深处约莫五十丈,最下面应该是一条冻得结实的河流,我仔细看过,上面有碎叶军士兵套着钉套的马靴留下的痕迹,不过却不见一个人影,更没有见到任何我军的物品” 南弓熙终于松了一口气,暗忖:“这些人不幸落下去时多半被层层冰层阻拦后减缓了下降的势头,自从雪崩发生直到我等将袍泽全部从雪堆里刨出来至少过去了半日,他们在下面也等的不耐烦了,便沿着地下冻河去探路了” “也罢,我等已经耽误了一夜了,白日抵达巴特肯河后必须要歇息,这又是半日,他们有四十人,身上也有绳索,探路不成后应该会回到原地,然后利用登山钉加上绳索上来的” 便在此地留下三个士兵,然后带着剩下的士兵离开了,在天命前赶到了巴特肯河河谷。 ...... 从裂缝中跌落的正好有殿后的康孝荣,当他跌落时,也不知撞碎了多少块从两侧伸出来的冰层、冰柱,幸亏与他一起跌落的人都穿着羊皮大氅、棉甲,都戴着宽檐铁盔,在如此厚实的包裹物遮护下,当最终落地时,虽然浑身疼痛无比,但完好无损的依然有三十人。 但有十人却受了轻重不同的伤,有的大腿骨折了,有的胳膊骨折了,也有的在剧烈的跌落时头盔被碰掉了,头部受了重伤。 一同跌落的还有一位医务兵,不过他也受了重伤,最后康孝荣还是在他的指点下对骨折的袍泽进行了简单的护理。 眼下的问题是,“虽然我等可以用绳索爬上去,上面的人过一段时间也能发现端倪,但这之后还要过一道同样的雪山,还要面临可能的雪山融化带来的洪水袭扰,这些伤员肯定是过不了巴特肯河与柯克河之间的雪山了” “我等是沿着河流往东走的,不过直接朝南走也能接上克孜勒苏河,刚才我用指南针查过了,裂缝的一侧正是通往南方的!若是能抄近道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对于伤员来说是最好的,何况,我等现在山下以下几十丈处,这里是雪山正中,越往南,地势应该越低才是” “越低,气候就越暖和,对伤员就越有利” 于是赶紧掏出炭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大意是因为要救助伤员,便直接沿着裂缝南端走了,期望在几日后在克孜勒苏河河谷相见,云云。 而那位从山上下来的少年兵由于一个人下来,心慌意乱,加上紧张过度,并没有发现那张压在石头下面的纸条。 等到白日时,当留在原地的几位士兵再次下去时才发现了这张纸条,得到这个消息后南弓熙便没再理会此事,他相信康孝荣会成功地将伤员带到克孜勒苏河河谷。 由于有指南针的指引,康孝荣等一行四十人便朝着正南方向跋涉而去。 此时,如果继续向东走的话,至少还有两百里的路,不过若是径直往南,则只有百里就可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 康孝荣等预料的不错,越往下,地势越低,气候也越暖和,一日后他们成功抵达了一处有着桧柏树林的地方。 桧柏树,与梣树一样是西域常见的树种,也是孙秀荣在热海附近用来建造船只的木材,极为耐寒耐旱,还极耐腐蚀,有这种树木在,附近肯定是有河流的,众人不仅既兴奋又愁苦起来。 伤员中两名头部受伤的少年兵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们受重伤后,在雪山还能拼着一口气跟着大队来到山下,不过到了此处这一口气再也绷不住了,两人先后牺牲了! 康孝荣思索再三,决定将这两人就地掩埋了,做好记号后准备来日再迁回本土。 半日后,在他的带领下,剩下的人沿着一条奔向南边的河流继续蹒跚而行,第三日终于见到了一条奔涌的大河! 如此宽阔的河谷,夹杂着冰块的河流自然就是克孜勒苏河了。 不过眼下康孝荣等还不能走上那条河谷。 河谷上布满了人群! 这正是一支遵从大唐圣天子号召从江南自愿迁到新设置的识匿镇的移民! 由于都是大户人家,随行的护卫不少,故此,护送这些移民的唐军寥寥无几,由于正好有一支调到识匿镇的朔方军虞侯军随行,这队人马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此处。 这队虞侯军的头目叫李光进,今年才二十一岁,却是前朔方军大将李光弼的亲弟弟。 自从孙秀荣大闹漠北之后,李隆基、李林甫对于亲近孙秀荣的大唐官员、军将自然进行了梳理,诸如李泌、边令诚、鱼朝恩一概不用,而对于同样出身契丹部落的李光弼也让其在长安闲散了一段时间。 反而是大同军使郭子仪最近高升了,成为朔方军的节度使。 历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奚人五部消失了,不多的奚人部落都汇聚在没有跟着孙秀荣西迁的契个部大酋杨守忠旗下,成了霫部的一部,而契丹八部也变成了十部,基于此,朝廷自然不会让李光弼在靠近契丹的地方带兵。 在长安闲散的那段时间,从十五岁便一直跟着李光弼的李光进主动申请来到安西,当然了,这里面何尝没有李光弼的安排和默许? 得知哥舒翰将其长子歌舒曜送到碎叶军后,原本对大唐绝对忠心无二的李光弼也动心了,暗中将自己的弟弟送到安西也不是难事。 何况,他身上他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虚衔。 李光进跟随迁往识匿镇的江南大户进入克孜勒苏河河谷时,身边还有十名银鞍契丹直,自然是迁到幽燕一带他父亲的嫡系部下。 这一拨江南大户约莫三百多户,不过每一家至少有三十人,于是整个队伍便接近万人! 每一户至少有五名护卫,再加上李光进从中调度,千余人的军力在如今大唐在经过高仙芝连番山地作战后已经将克孜勒苏河两岸牢牢控制在己方的地方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不过李光进却眉头紧皱,自从踏入河谷后,从未有舒展的时候。 来之前,他拜访过高仙芝,高仙芝倒是没有说大话,而是说了真话。 “你是李侍郎的弟弟,来到识匿镇历练,本官十分欢迎,不过安西之地唐军并不多,不可能每一拨移民都要唐军护送,那样耗费太大了,既然都是大户人家,家丁就不在少数,你将彼等集中起来,应付一些个山贼马匪还是不成问题的” “山贼马匪?” “呵呵,在昆仑山以南,是信仰苯教的象雄诸国,人种与吐蕃类似,我大唐击破大小勃律后,不少当地贵族四散奔逃,加上以前逃到这里的突厥人、突骑施人以及不堪大食人管束的吐火罗人,都掩藏在大山上,靠着劫掠过往行商过活......” “那为何不出兵清剿?” “清剿?”,高仙芝仰天大笑,“你可知道赤河两侧的大山有多少,占地有多广?告诉你,大河以南就是葱岭之地,不但地势高企,还纵横千里,在如此广袤的地方上,我等也就是有葱岭守捉、钵和州两处城堡而已,每一处要照顾至少几百里之地,要面面俱到谈何容易?” (赤河,此时大唐对克孜勒苏河的称呼,克孜勒,就是红色,苏,河流) “还有,这些人多半以前象雄国人为主,极耐严寒,有的地方彼等能待下去,唐人就不能了,放心吧,马贼虽多,不过每一股人数却不多,以你的能耐,有千余家丁足以支应了” 高仙芝没说的是,来自大小勃律以及更南国度信仰苯教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是被他破了家之后逃到此地准备找他报仇雪恨,最后连带着连大唐也恨上了,不管是士卒、商人、旅人还是移民,只要人数少,绝对不会放过的人。 特别是在聂叙丹樨夫妇被高仙芝逼死后就更是如此了,高仙芝曾派葱岭守捉使出兵清剿,不过眼下的葱岭守捉使边效忠却一直收效甚微。 边效忠,就是那位边令诚义子,孙秀荣就是因为他被发配到胡弩镇的葱岭守捉城副使,最终如愿以偿升到守捉使高位的人,不过眼下十余年过去了,他还是在守捉使的位置上蹉跎。 对于边效忠来说,由于边令诚失势,他还能待在守捉使的位置上就是烧高香了,这里面自然还有高仙芝的功劳。 边效忠担任守捉使后,便一改喻文景的做法,让守捉城成了半官半匪的地方,除了大力捉拿四周流落到此地的牧户,与马贼沆瀣一气,共同发财的事情自然也没少做。 方圆千里的葱岭只有他一个守捉使,边效忠自然为所欲为,不过他有一宗好处,就是从不吃独食,有什么好处绝对会分一半给高仙芝,于是,他安安稳稳在葱岭守捉城待了十余年,虽然地位不高,但着实弄了不少钱。 何况,那些藏在葱岭的马匪山贼实际上暗地里与他称兄道弟,有时候为了功绩,马贼们也会抛出一些炮灰当成功绩让边效忠获取,什么是“养寇自重”,阿姆河以北的碎叶军对于深受哈里发猜疑的并波悉林是如此,葱岭的马贼对于边效忠也是如此。 对于这些,初来乍到的李光进自然不知道,不过当他甫一踏入这条河谷,作为跟着李光弼当了至少五年虞侯军的他来说立时就感受到了危险! 第六十七章 再见李泌 李泌也在移民队伍里,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他年少就结识了的人物,一位叫王昌龄,也是一位大诗人,本就是江南人士,还是向往边塞生活的江南人士,原本被发配在岭南,后来复起在江宁担任地方官,后来又被贬官,得知朝廷号召江南大户前往识匿镇后,他干脆辞了官职举家前往。 另外一位则是当时孙秀荣南下攻击吐蕃人,正好碰到的与李泌在一起的那位高丽大和尚,懒残和尚,在龟兹镇玉佛寺出家的那位。 李泌被朝廷闲散后,在太子李亨的照顾下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因为他担任过的本就是闲职,这一次,正好懒残和尚去终南山找他,邀请他一起去西域承恩寺礼佛——由于孙秀荣将佛祖遗骨迁到了小史城(那色波),识匿镇靠着小史城,便与移民一起去识匿镇,恰好移民队伍里有王昌龄,三人便结伴而行。 说起来移民队伍里,虽然都有护卫,不过还是以李泌的护卫最多,里面既有太子殿下派过来保护他的千牛卫,也有李泌父亲在辽东时有恩的契丹人、高句丽人、高丽人、渤海人,与曾经的李思慕一样,大多是勇武之士,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但他这十余人比寻常大户人家百十名护卫还要强一些。 而李泌的名头在长安、洛阳一带,特别是在僧佛一道中鼎鼎有名,眼下的李泌虽然不到三十岁,却有“长源居士”的名头,长源是他的字,而这个居士自然横跨佛道两家了。 整个长安、洛阳,有此声誉者,只此一人,别无他人。 李光进自然知道这一点,故此,在路途中,遇到大事时,他基本上都与李泌商议。 而对于李光进的勇武,李泌也十分欣赏,一去二来,两人倒是都惺惺相惜。 对于可能出现的马贼,李泌倒是不担心。 “如此苦寒之地,不可能聚起太多的马贼,一伙人最多百人,再多就养不活了” 想到马贼,他突然想到了孙秀荣。 “想不到啊,想不到,大郎眼下也三十出头了,眼下他挣下的局面,我等估计一辈子也挣不来,比起高仙芝,他才是真正的西域之王,漠北之王,他纵横漠北、西域之地,罕逢敌手,前不久又大败大食人,牢牢地将河中之地抓在手里” “假以时日,大郎变成西突厥、匈奴人那样的偌大势力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是一个加强版的” 想到自己这位真正的大唐士子竟然也用上了孙秀荣独有的语言,李泌不禁也摇头苦笑起来。 饶是如此,他从来想过碎叶军能够对大唐有多大影响,碎叶军再是厉害,如是全面与大唐冲突,最终的胜利者还是大唐,对于这一点李泌从未怀疑。 对于政治,李泌有着自己的独有的见解,以前他也与孙秀荣探讨过,最后双方几乎达成了一致。 四个字。 “丁口”、“规制”。 将足够多的人放在有效的体系(唐人嘴里的规制里),这就是成功之道,一切其它的都是从这里延伸出来的。 有了足够多的丁口,就有足够多的人才,加上有效的规制,无往而不利。 但两人还是有差异的。 对于孙秀荣来说,划时代的科技也是致命的,再好的规制也比不过,当然了,这是他独有的秘密,岂能轻易示人。 而对于李泌来说,除了这四个字,还有道德,如果说丁口、规制是树木,那道德就是浸润树木的水土。 当然了,这也是李泌独有的想法,也没有对孙秀荣说出来。 李泌心目中的道德既不是道德经的道德,也不是常言所说的品德,而是“有德之道”,而这个德却很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简言之,这个德在某个时候就是丛林法则,比如时下的欧洲大部分地区,比如后世所谓大航海殖民时代,比如每个中原朝代末期的情形,有时候这个德跨越几百年,最终还形成了所谓文明。 有时候它是以神的旨意来行事的,但内核基本未变。 有的德则是以中庸、德化的面目出现的,典型的就是中原王朝的初期了。 哪种德好,很难说得清,不过孙秀荣认为,既然都是人类,就要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具体到某国,那自然是要站在某国的立场上,于是若是为了某国的利益,对外杀戮也是被允许的,对内则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德。 这就是它的复杂性,很难一言以蔽之。 其实,对于这一点,前汉宣帝有一句名言,“王霸道杂之”大致概括了这种情形,至于更进一步的则是“内圣外王”,这在孙秀荣看来再过个几千年也不会实现,因为在物质有限这个绝对前提下,自私总是存在的,而只要自私存在,内圣外王就是一句空话。 在李泌的理想中,内圣外王恰好是他心目中的理想,这也是他大量研究佛道,并联系到儒道上来的唯一动机。 无论是李泌,还是李光进,抑或王昌龄,至少在此时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军事人才,在手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还要来个三十里、五十里遮蔽的,故此,当康孝荣从克孜勒苏河北岸的山上,桧柏树林中见到庞大的移民队伍时,他们都没有发觉。 这也不能怪他们。 常言说得好,蜀道难难以上青天,那是因为山势险峻,但毕竟深处亚热带,受到气候袭扰的情形并不多,也不会冻死、饿死,但在葱岭,本身就是高原,天气苦寒,氧气稀薄,夏天也有突降大雪的时候,平素大风沙都是司空见惯。 加上要穿越雪山,而北侧的拔汗那盆地,南侧的葱岭高原都控制在唐军手里,在他们看来应该是万无一失而已。 但万事没有绝对。 在克孜勒苏河进入奥什驿道南面那处宽阔河谷后,那里将是一处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四十里的平坦荒漠河谷,两侧则是连绵不绝的雪山。 刨去这一段河谷,剩下的克孜勒苏河都是在两岸崇山峻岭中流淌着的。 在平坦河谷的南侧大山有一处湖泊,此时叫喀拉湖,后世叫喀拉库尔湖,喀拉湖北面有稍缓一些的山谷可以通往克孜勒苏河河谷,就在那里,移民队伍被马贼盯上了。 马贼的头目就是以前聂叙丹樨的手下,高仙芝击破拔汗那国后,部分人员跟随碎叶军来到了怛逻斯,但也有一部分人员心有不甘,主要是聂叙丹樨的部分侍卫,按照苯教的传统,当你的主人蒙受冤情而死,作为仆人(聂叙丹樨的侍卫都是他的奴隶)的他们如果不能为主人报仇雪恨的话,死后必下地狱。 故此,马贼得知有一大堆唐人要经过克孜勒苏河河谷时,眼睛立时亮了。 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抢劫人丁和财物那么简单。 在无法针对真正仇家的情形下,打击与仇家有关的人,利用血祭的方式也是可以避免下地狱的。 于是,李泌他们刚刚踏入那一段宽阔河谷,立时被马贼们发现了,并通知了以喀拉湖为中心,方圆两百里的所有马贼。 高仙芝说的不错,由于供养资源的不同,葱岭高原的每一伙马贼都不超过一百人,人都是其次,主要是这个地方能够供养马匹的草料是在太过稀少。 但为了某一个特定目的,他们完全是可以汇聚在一起的,他们自有特殊的联络渠道。 等李泌等走完这处两百里的宽阔河谷,再次踏入两岸都是险峻大山的狭窄河谷(通往后世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时,正好在康孝荣他们的对面汇聚了。 那个地方,由于有大量雪山形成溪流流下来,便形成了一处宽约二十里的茂密桧柏树林、梣树林! 这样的地方,既是盗贼或者不怀好意者藏身的地方,又是旅人歇息的地方,于是,三股人马都在这里碰面了! 马贼们选择这个地方,除了有树林藏身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克孜勒苏河之所有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流经的地方大多是红褐色的砂岩地,大多地方都是荒芜一片,就算在春夏之际河水最丰沛的时候,在这些地方奔腾一段旅程后,河水都会变得越来越窄,水面也越来越浅,除非又遇到两岸都是大雪山的情景,否则这种情况是不可逆的。 此处虽有溪流流下,但附近雪山的雪水并不充沛,远没有喀拉湖附近充沛,故此,到了这里河水陡然收窄,最浅处也堪堪没过马脖子。 这还是在丰水期,眼下两侧雪山干刚开始融化,最浅处估计只能抵达马肚子。 这才是马贼们选择此地的最关键原因! 这种微妙的地形,是刚刚正式占据整个克孜勒河河谷的唐军所没有重视的,如果识匿镇的镇守使田珍或者葱岭守捉使边效忠是像班超那样的有心人没准会注意到这一点。 可惜的是,田珍是五大三粗的陌刀将出身,而边效忠根本就是突骑施小部落里的人,你让他们上战场打仗那也是不会含糊的,但要做到细细勘察辖下关键地理情形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如果封常清此时还在高仙芝麾下,以他的细心、悟性,没准也会将整条克孜勒苏河细细探查一遍,但可惜封常清如今又到碎叶军那里去了。 此时的唐军,能保证招募到的军将大部分的军饷,能保证军将的训练,能保证他们遵守军纪,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了,加上武备强横,若是没有内乱,对周边部族肯定是处于碾压态势的,在这种威势下,将事情进一步做细、坐实根本没有必要。 于是,包括李泌、李光进在内的所有人除了感叹旅途疲累,略有警惕外,都是松松垮垮的。 第六十八章 圣女(上) 康孝荣所在的这条克孜勒苏河的支流同样叫柯克河。 估计,在粟特语里,柯克就是支流的意思。 说来也巧,东边的南弓熙正带着四百多手下往奥什驿道南出口赶,准备将祆教的圣女金丝凯亚夺下来,而柯克河河口,准备动手劫夺唐人移民的也是一位女人。 此人还是苯教的圣女。 她没有姓氏,名字也很简单。 古。 古在象雄语里是“九”的意思,与中原王朝一样,也代表尊贵的意思,一个没有名字的象雄女子,原本肯定是一个奴隶,但她被称为“古”,显然是苯教里的贵人。 是的,她就是苯教的圣女,就是她将印度河上游诸如魏龙国、大勃律、小勃律这些信仰原始苯教的马贼汇聚起来了。 对于这些苯教徒来说,虽然国王兼教主聂叙丹樨不在了,但圣女还在,他们活着便有希望,否则就是行尸走肉,这一点倒是与大食教不同,对于大食教信徒来说,只要唯一大神在,有没有贵族,有没有伊玛目都不成问题。 古,有时候也成为“狗”,从一到九,原始苯教语言与吐蕃语,甚至汉语有些相似,这就是所谓汉藏语系的来历。 而所谓漠北的蒙古语、突厥语统称为阿尔泰语系,但从一到九,数字的读音都不同,语法也不同,显然这“阿尔泰语系”能否成立还是一个问题。 与祆教不同的是,完成血祭之后,圣女必须与牺牲一起死亡,将自己的献血流入血池里仪式才最终完成。 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花季少女来说,或许这才是她真正所想的吧。 就在苯教圣女准备对唐人移民下手的时候,东边的奥什驿道上,祆教的圣女金丝凯亚却是一筹莫展。 康怀顺将其母子劫夺后,除了将她的女儿送到哥舒迷奴那里,一路上为了避免她做出不好的举动,又将他与儿子分开了。 这正中她的痛点,因为她是圣女,而在拔汗那盆地,几乎有一半的丁口也是祆教徒,只要她有办法表明身份,几乎所有的祆教徒都会起来维护她,开玩笑,作为天堂入口的接引者,没有人不敢维护。 不过康怀顺却不理会这些,他一早就向她说明了。 “只要你有任何轻举妄动,你的儿子就死了!” 不过对于这位即将成为高仙芝小妾的圣女,康怀顺又不敢太过唐突,因为假若此人今后得宠了,在高仙芝耳边随便说几句就够他受的,故此,除了这句话,一路上,他对她都是照顾有加。 奥什城以南阿赖山脉的崎岖山路勉强能通行一辆马车,为了不会出现马匹受惊而跌入山谷情形出现,康怀顺用了最温顺的挽马,还让自己的士兵靠近马车护卫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跌落万丈深渊。 由于小心翼翼,他们在路上走的很慢,比南弓熙料想的还要慢,由于附近都是大唐的地盘,康怀顺也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有派出侦骑在前面开道,不过这次跟着他南下的有两百骑兵,在这段路上,没有任何力量能扛得住两百唐骑的打击,就算来了一千马贼也不成。 至于其他势力又没有能力深入到这里。 就这样,他们比南弓熙预想的要晚了五日才到奥什驿道的南出口,也就是后世克孜勒苏河萨利塔什附近。 如此重要的地方,大唐自然设有驿站,还是克孜勒苏河上最大的驿站——赤河驿。 驿站里有驿卒五十人,驿站围墙高达三丈,通体由石块垒成,就算有马贼也不怕。 说是驿站,不如说是守捉城下面的军堡,顺带兼着驿馆的责任。 从疏勒镇开始,到最西端的识匿镇(泰尔梅兹),路途超过一千五百里,还都是在高原之上,补给异常困难,若大唐还是按照在以前在安西的做法,在驿道上就要设置多处驿站,由于人迹罕至,每一处驿站的人手还不能少,不说别的,就是驿站的人口及其消耗就不小。 何况还有一整个镇守使辖区所在? 故此,在武则天时代,整个安西被吐蕃人夺去前,大唐只是在四镇一共设置了几千兵马,不是不愿,不能为也,后来李隆基上台后才重新设置了两大都护府,七个镇守使,共四万人马驻守。 故此,在遥远的地方设置己方据点,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不过大唐既然下定决心像在安西那样经营识匿镇,就做出了付出一定代价的打算,以大唐的国力,其实也不难办到,只不过是传统思维作祟罢了。 抵近赤河驿时,为了让驿站洒扫干净,康怀顺还是派出了几名骑兵提前去通知。 此时,南弓熙抵达这里已经五日了! 若康怀顺还没到他就要发疯了! 克孜勒苏河上的行人虽然少,不过既然连通着识匿镇,也不会全无人迹,这几日,先后投宿赤河驿的不下十批! 南弓熙自然一早就占据了赤河驿站,为了防止走脱消息,他拿下赤河驿后,只得将里面的驿卒都杀了,而前来投宿的人由于有男有女,还有拖家带口的,他倒是不忍心全部杀掉,不过肯定是捆起来了。 若康怀顺再不出现,驿站就要住不下了! “哒哒哒” 北面山口终于出现了骑兵。 作为山地营的副尉,还曾经在哥舒迷奴手下干过都虞侯的,南弓熙自然不是傻子,在驿站里除了戍卒三十,还有二十人真正的驿卒,如果将其全部杀了,若是有大队军人前来,如何能遮掩过去? 幸好驿馆里还有一个做饭的哑巴老头,已经六十多岁了,原本是疏勒镇的老府兵,妻子儿女早就先他一步故去了,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人,疏勒镇便将他打发到赤河驿做饭。 至于他一个哑巴是如何当上府兵的,这里面的故事南弓熙就不知道了。 于是,当康怀顺的骑兵来到驿馆楼下,说明康怀顺要来,让驿馆里的人做好洒扫诸务时,南弓熙让人带着那名哑巴老头站在上面。 那骑兵虽然不常来此地,不过却也知晓这里有一名哑巴老头,见到此人后便离开了。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这名骑兵越想越奇怪。 “这哑巴老头也就是一个做饭的,为何今日跑到楼上与我等打招呼,再者,旁边的驿卒是一个胡人,年岁却很轻,疏勒镇的胡人担当驿卒、军卒的不在少数,不过我上次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个人呀” 最后,他决定再回去一趟,问清楚后再说。 其实,当那骑兵离开时,南弓熙也知道不妥了,不过当时他拿下驿馆时也付出了伤亡十人的代价,里面的驿卒、军卒都是悍勇无比,如不是己方趁其不备,想要拿下此馆恐怕还要花费更多的功夫才行。 于是对于受伤后被俘的,他没有考虑那么多就一股脑都杀了,只留下了那个哑巴老头。 知晓那骑兵去而复返时,南弓熙知晓自己多半暴露了,不过南弓熙虽然在哑巴老头的事情上欠考虑,但在军事上却一点也没含糊。 区区五十人的驿站,自然住不下四百多人,他腾空驿站后,在里面塞了一百少年兵,剩余的人自然都撒到了奥什驿道接近驿馆的地方。 于是,当那骑兵再次过来时,南弓熙便没有同他废话,亲自带着几个拿着强弩的少年兵上去将三名骑兵全部射杀了! 显然,他又犯了一个错误,康怀顺既然能提前派出骑兵前来通知驿馆做好准备,除了让石国公主安心外,自然也有警惕的一面在。 就在距离驿馆二十里的地方,又是一处几条河流交汇之处,那里自然没有驿馆,不过却是一个歇息的好地方,康怀顺在那里左等右等不见自己的部下前来回禀,这心里的怒火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几个肯定是在驿馆里先吃喝起来!” 于是他又一气派出了十名骑兵。 这十名骑兵自然被埋伏在两侧的少年兵见到了,还提前通知了南弓熙。 南弓熙一听自然有些不安。 “副尉,康怀顺的人马有大约两百骑,都是身穿甲胄的精骑,战马也是高大的焉耆马,里面有两辆马车,被两队骑兵簇拥在中间,在他们驻扎的地方我们的人只有一百,已经是埋伏的最后点了!” 南弓熙一咬牙,“你从山上快速摸过去,让那一百人就在河道一侧堵住他们的退路,剩下的你不用管了” 于是他又射杀了再次前来问话的十名骑兵,当然了,想要在驿站的楼上一气射杀十名唐骑自然是做不到的,约莫一半跑回去了,在半路被射杀了。 办完此事后,南弓熙赶紧下楼,他只留下二十人镇守驿馆,自己带着剩余的八十名少年兵出去了,一路上不断招呼埋伏在两侧的少年兵都出来,跟着他一起沿着驿道北上。 前面的康怀顺再次见到自己的骑兵许久没有回来回禀时,自然知晓前面肯定出事了。 在前面,能够对驿馆形成威胁的只有一个可能。 马贼! 还是大量的马贼! 否则,以唐骑之能,十名骑兵足够应付几十名马贼的,不可能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立即下令戒备,并排成紧密阵势慢慢像驿馆驶去。 一路上,突然想到了一个传说。 “以前,节度使大人觊觎泥婆罗公主时,逼死了魏龙国国王夫妇,而今这大山上最多的马贼就是跟着魏龙国国王来到此地避难的象雄人了,难道......” “全力戒备,锐兵在前!” 他嘴里所谓的锐兵自然是能够使用重型武器,既能马上作战,又能下马步战,披着重甲,扛着盾牌的精锐了! 第六十九章 圣女(中) 于是,他很快见到了碎叶军! 一色的步军! 此时康怀顺的眼神顿时凝重起来,如果是马贼,就算有上千他也不怕,不过如果是碎叶军,那就另说了。 连威名赫赫的高仙芝在面对碎叶军时还要再三掂量掂量,遑论从未正式带兵打过仗的康怀顺? 如果碎叶军都是骑兵,他立马会扭转马头离开,但既然是步军,那他就还有一线胜机! 不过碎叶军显然是考虑到了如何应对骑兵的,在驿道上,处在最前面的约莫五人,都藏在五尺高的大盾后面,碎叶军的大盾与唐军的、大食军的都不同,纯粹铁的太重不方便,纯粹铜的又用不起。 于是,出自西域当地坚韧的桧柏树便成了制作盾牌的上好材料,周边包铁,中间还用熟铁品打了一道十字箍,此时,大食人的大盾最多用熟铁包边,而大唐的最多在正中间打上一道横箍,只有碎叶军打的是十字箍! 盾牌后面还有一道固定在盾牌上,需要时可以拨下来立在地上的木棒。 而碎叶军中身强力壮者则藏在后面,一面随时要用自己肩膀抗住敌人的冲击,一手还将虎枪插在地上斜指着前方。 这样的大盾阵势一共有五排,密如刺猬,特别是碎叶军特有的虎枪锋刃,一尺长匕首模样的锋刃平时磨得晶亮,而中间血槽里的血迹又故意不全部擦拭干净,在阳光的反射下极为渗人。 在大盾兵的后面,则是一百人,分成了三个阵势、拿着强弩的士兵。 不过,对于康怀顺来说,没有与碎叶军作战的经历反而成了他的优势,因为流传到他耳朵里的唐军与碎叶军的战事几乎都是骑兵大战,间或有火器的出现,至于步军,则很少听说过。 眼下这些步军的陡然出现,让他心中猛地闪现过一个念头。 “这样的阵势也不是全无破绽,只有拼着牺牲掉最前面的骑兵,将长矛兵冲垮,接下来我军就为所欲为了!” 这样的想法,也就是他这种胡人出身,又长期浸染在唐军里的人才会有,碰到第二个人绝对不会有此想法。 因为他还漏掉了火器。 就在康怀顺拼命许诺,最后十几个家里较为贫寒,或者被发配到这里当兵的骑兵答应了他,准备将战马的双眼蒙上黑布,然后直冲敌阵!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从山谷中袭来,由于克孜勒苏河附近的大山大多都是光秃秃的,当大风刮起时,立时伴随着一大阵土尘! “就在此时!” 驿道霎时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了,随着康怀顺的喝骂,那十余名骑兵分成三排径直朝敌阵冲去! 作为在战术上精益求精,远超出这个世上任何一支军队的碎叶军来说,虽然还只是半大孩子的少年兵,不过在演练如何步军抵挡骑兵时,自然不会光有刚才这个阵势。 就在敌骑就有抵近大阵五丈的范围时,大阵里飞出一片时隐时现的火花! 这自然就是山地营携带的骑兵用震天雷了,有木柄,只有一斤的分量,不过其雷壳制作的非常薄,而火药又装填的充足,爆炸的威力实际上还是非同小可的。 “轰!” 震天雷在突前的骑兵中炸响了! 震天雷形成的碎片对骑兵、战马的杀伤非常有限,但产生的声响却将他们都吓了一跳。 靠近驿道外侧的战马全部冲下了驿道,滚到了一侧的河里! 而还有一半战马被这轰炸声吓住了,突然前蹄高举,停了下来! 不过由于距离实在太短,还是有三匹战马冲到了大阵前面! 战马产生的冲击力非同小可,立时就有一面大盾被它击倒,不过很快就被虎枪挡住了! 后面的康怀顺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他一挥手,后面的大队骑兵源源不绝地冲了上去! 不过,当他以为敌人的大盾已破,覆灭这股碎叶军步军就在眼前时,从驿道另一侧的山上又出现了大片的火花! 火花中夹杂着强弩射击的“咻咻”声,与此同时,前面步军大阵也再次扔过来了震天雷! 其实,刚才只有一匹战马冲到最前面,虽然被虎枪刺中并当场死亡,不过惯性依旧让它向前冲了一段,它连续冲垮了两面大盾才停下来。 但碎叶军依旧完好无损! 朦胧中,康怀顺自然看不清前面的形势,不过无论如何,对于他来说,用大队骑兵源源不绝冲过去才是王道! 而在唐骑正在冲撞大盾兵时,后面的南弓熙已经让人用沙袋砌筑了第二道防线,一道宽约两丈,高约五尺,厚约五尺的防线! 趁着由于震天雷的袭扰、杀伤造成的混乱,处在前面的包括大盾兵在内的少年兵慢慢退到了这道防线后面! 当康怀顺亲自督促着大队骑兵不顾伤亡冲到跟前时,面临的就是这道防线! 而在最后,他只安排了少数人守护马车,一早就被冲山上冲下来的少年兵用强弩射杀了他们,并夺取了了马车! 等康怀顺醒悟过来时,少年兵已经用两辆马车将后路堵住了! 两头被堵,一侧的山上还有埋伏的碎叶军,康怀顺傻眼了,此时,他下意识地策马朝着另一侧的小河上冲,此时是河水刚刚融化的时候,由于是支流,还是水量很小的支流,自然很容易渡过去。 但他终究没有带兵打过仗,若是一面用弓箭压制几面的敌人,掩护剩余的士兵慢慢退下,没准还能成功撤出一些,但眼下却不行了,他一退,跟着的骑兵自然也是忙不迭地往下面退。 此时还是初春,河道两侧湿滑无比,顿时一大片战马由于滑落摔倒在河里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碎叶军的强弩就不要太得意了,随着驿道上骑兵的逐渐减少,他们也从山上冲了下来! “咻!” 当南弓熙亲自用一把强弩将一位冲到河水对岸的敌骑射倒时,战事几乎结束了。 康怀顺由于马匹摔落,他也从战马上跌落,并摔伤了大腿,不幸被俘! 南弓熙见大局已定,赶紧三两步跑到那位搂着孩子的妇人面前,弯腰施礼道:“公主,我等是北庭大都护麾下山地营,专门来营救公主的,营救来迟,还望恕罪” 金丝凯亚心情很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祆教与苯教不同,为了战胜黑暗,或者象征黑暗的敌人,是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的,圣女也可以成家生子,甚至连嫁几次都可,但终究是人类,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 她自然知晓碎叶军为何不远千里前来营救他,但此时若是显得与碎叶军很亲近,今后传出去了,岂不是麻烦? 故此,她并没有向南弓熙致谢,而是问道:“将军,眼下我等......” 南弓熙说道:“自然是沿着奥什驿道原路返回,一旦进入拔汗那盆地,请公主亮明圣女的身份,届时,我等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返回,去哪里?” “这.....”,南弓熙突然想起人家公主是准备去柘折城给她父亲主持葬礼的,眼下大本个月过去了,葬礼估计早就结束了,不过人家终究还是要去一趟柘折城才是呀,便说道:“自然是柘折城” “也罢” ...... 这边厢南弓熙大功告成,那边厢,苯教圣女也对唐人移民展开了屠杀! 在晚上,大约五百马贼骑兵越过克孜勒苏河,然后点着火把对正在那里歇息的移民展开了攻击! 不过既然有李泌和李光进在此,移民在晚上也是有人值守的,随着杀声响起,一千护卫也全部起身加入到厮杀行列。 此时,就可以看出一般护卫与高原马贼的差距了,特别是在晚上,那些护卫根本不是马贼们的对手,若不是李泌、李光进的手下一头一尾堵住了马贼们的攻势,三百户移民早就被马贼拿下了! 到了最后,连李泌、懒残和尚都不得不拿出武器参与战斗。 幸亏驿道狭窄,马贼人数虽多,但在接敌的一刹那也只有少数人,于是在受到大量折损后,移民众堪堪守住了阵势。 不过形势依然对李泌他们不利。 在经过大半夜的厮杀后,他和李光进的手下已经死伤殆尽,眼下只剩下他和李光进带着一些相对精干一些的护卫守在两端。 一端由悍勇无敌的李光进守着,他的弓箭、双手横刀几乎不可抵挡,另一端却是懒残和尚,他手中一根禅杖舞起来也端地厉害,否则光凭李泌手里那口宝剑早就被拿下了。 黎明前,移民众一方已经精疲力尽,也有熬不住惊惧,疯魔之下跑到克孜勒苏河里去的,而马贼众却对熬夜厮杀司空见惯了,他们但凡有死伤的同伙,都抢回去,然后另一拨马贼再上,如此往复循环,络绎不绝,等一拨人马歇够了,再接着上去厮杀。 马贼的装扮都差不多,在黑夜里乍一看,好像都是同一伙人前来厮杀似的。 此时,就连一向沉稳、豁达的李泌也有些心惊了。 “难道我今日要折在这里?” 而在他们这一侧的山上,康孝荣也陷入了沉思。 “是马贼与唐人民户争斗,又关我何事?等两伙人斗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我等再杀出,坐收渔翁之利不好?” 何况他们能够出战的只有三十人,还有八名伤员,岂能轻易出动。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好整以暇地就在山上睡觉了。 没多久,值守的士兵便抓住了一个人。 一个在惊恐之下忍不住上山的唐人。 康孝荣他们这里距离山下的驿道还有至少一百丈远,也亏得此人能够跑到这里。 睡梦中,康孝荣被惊醒了。 于是他从那唐人的嘴里知道了唐人首领的名字。 李光进他是不认得的,懒残和尚他也不知晓,但李泌他却从孙秀荣嘴里听说过。 “此人是碎叶军的恩人之一” 当然了,在不同的环境里,孙秀荣嘴里的这个恩人表达的意思不同,那一时的恩人,并非永世的恩人,不过在普通碎叶军士兵耳朵里,却是听者有心。 康孝荣暗忖:“李泌既然是大都护的恩人,若是折在这里,今后说起来,我岂不是有罪?” 想到这里,他便准备下山协助李泌。 他留下十人看护伤员,自己带着二十人下山去了。 第七十章 圣女(下) 当康孝荣下山后,并在李泌所在的地方亮相后,他们那戴着的宽檐铁盔,订满铜钉的棉甲实在太过惹眼了,何况此时天色已亮。 此时,对面的圣女一身白衣亲自出手了,随着她的出手,懒残和尚的禅杖也抵挡不住了,随着圣女一刀砍在懒残和尚身上,移民众大势已去,此时,李泌已经累的歪倒在一旁了。 “进去,只要童男童女” 这就是苯教血祭的秘密了,原来圣女要的并不是普通的移民,而是童男童女! 圣女面上蒙着白巾,别人瞧不出面容,不过从她刚才的身手以及身影来看,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 就在此时,康孝荣等出现了! 碎叶军那特殊的装扮让马贼们停了下来。 圣女说的是粟特语。 “碎叶军?你们为何在这里?” “哪位是李泌?”,康孝荣没有理会她,而是大声问道。 李泌暗叹一声,只得起身说道:“我就是” 康孝荣点点头,对着圣女说道:“我只要这位先生及其家人,剩下的人随便你等处置” 圣女点点头,不过此时李泌突然大声说道:“我与你家大都护是好友,既然来了,何不好事做到底,将这些人都救下!” 康孝荣一愣,对于他来说,其实救不救都两可,但关键是他现在只有二十个人,若是只救出李泌一家,对方没准会同意,但想要救下所有的人,一方面不必要,另外他也力有未逮。 于是他看向那位明显是女人的人,那人显然是马贼们的头目。 圣女犹豫了一下,转身便与几个头目商议起来。 没多久,一人上来说话了。 “留下孩童,大人可以离开” 这个提议应该说已经很公允了,人家马贼厮杀了一夜,拼什么凭着你二十个碎叶军就放过这些人? 李泌眼里虽有些不忍,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形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一旁的懒残和尚却扑了上去。 “不行!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孩童们受苦!” 其实,懒残和尚本是高丽人,又是和尚,无牵无挂,孩童里无一人是他的亲人,他这么说自然是出于慈悲为怀了。 眼见得马贼们并没有动摇,他又喊道:“贫僧与象雄国苯教寂灭大师交好,请你等看在他的面上饶过我等,若是非要拿人,请将贫僧拿去,任由尔等处置!” 寂灭大师,是此时在印度河上游包括魏龙国、大小勃律、箇失密(后世巴基斯坦东北部)、犍陀罗(巴基斯坦西北部)等国苯教的无上大师,名气极响,马贼们一听是他,顿时又沉默了。 此时,李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听说这里的马贼有不少是以前聂叙丹樨的护卫,聂叙丹樨被高仙芝那厮逼死后,一部分护卫去了碎叶军,一部分则回到葱岭高原再次成了马贼,由于这一层关系,他们多少对碎叶军有些顾忌,那是因为它们的少主子就是在碎叶军啊” 便抓住康孝荣低声求道:“小将军,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否则你家大都护也不会在那色波城修建承恩寺,更是将佛祖遗骨迁葬到那里,你若是坐视我等包括孩童在内都被这些人掳走杀死,岂不是违背了大都护的一番苦心?” 他虽然说的很小声,不过“佛祖遗骨”的事情还是落到了那女人耳朵里,只见她在原地走了几圈,走后仰天长叹一声。 “这里面还有谁是僧人?” 懒残和尚站出来了,他的几个徒弟也站出来了,估计时预料到马贼们准备做什么,还有几个从大唐远道而来准备去礼佛的居士也站出来了,都是年纪颇大的老者。 最后,圣女将这些人带走了。 走之前,懒残和尚笑着对李泌等人说道:“佛祖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是我的运气啊” 当然了,马贼们没有抓走他们希望的丁口,自然少不了掳掠一些财物,这些东西大户人家们倒是没有不舍得的。 等到太阳大起之时,马贼们散的一干二净。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泌却是门清。 以前,他与懒残和尚是唯二穿越喀喇昆仑山口去印度河流域的人,也见过佛教、苯教的大师,除了感到惭愧远不如懒残和尚等人的修为外,便是对马贼们为何远去了如指掌。 他们自然不是凭着懒残和尚几句话便离开,而是因为碎叶军。 在苯教传统里,主人、奴仆身份一旦确立,就是至死也不会改变,奴仆还要随时为主人赴死,若是主人死了,奴仆还在,那会永世在地狱里轮回的。 苯教的历史远比佛教长,有人说佛祖就是在参照了祆教、苯教的教义后创立了佛教的,特别是苯教,由于都是在大山(喜马拉雅山)南北,更是为佛祖所重视,当然了,这一点,佛教徒并不会承认。 后来,传入藏地的佛教叫藏传佛教,自然是因为其中融入了大量的苯教教义的缘故,但追本溯源,到底是苯教影响了佛教,还是佛教影响了苯教,谁也说不清。 于是,在象雄国灭亡后,流落在印度河流域诸国的苯教徒首领也对苯教教义进行了革新。 这种革新莫说苯教徒徒,连苯教里的上层人物也没有几个知晓,但那位圣女显然是知晓的。 在血祭仪式里,除了孩童,僧人,还必须是佛教徒也能差强人意地替代,这里面的玄机一般人不懂。 当然了,如果没有碎叶军的出现,就凭懒残和尚这这些人就让马贼们屈服?想想也不可能,收留了聂叙魏龙等人的碎叶军就是他们的恩人,连带着孙秀荣也能成为他们的主人! 无论如何,经过这一幕后,李泌满脑求道问佛的心思在懒残和尚做出刚才举动的一刹那被击得粉碎,仙佛之道的升腾景象也成了幻影,再也不会在心中停留片刻了。 “该入世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呼唤着。 而另一端的李光进得知此事后也是若有所思。 康孝荣等获得了李泌等赠送的马匹、马车后,带着伤员赶紧向东奔去,而这一次马贼走掉后,肯定不会再过来了。 双方就此别过。 南弓熙解决康怀顺后,便在驿站停留了三日,终于在第三日见到了康孝荣一行。 双方见面后,说起各自的事情,都是唏嘘不已。 ...... 南弓熙的队伍抵达奥什后,得知圣女竟然被唐军掳走后,城里的祆教徒愤怒了,他们自发组织了一支队伍,与南弓熙、康孝荣一起护送起圣女来。 见到此情此景,南弓熙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改变了路线,不准备去俱战提了,而是沿着奥什安集延西鞬城渴塞城的驿道直接去了渴塞城。 每抵达一处城池,都有大量的祆教徒出来护卫圣女,而随着碎叶军的宣传,唐军对祆教的蔑视、侮辱也渐渐地在拔汗那盆地传开了,最后甚至传到了俱战提那里,南弓熙在散播传言时,自然也将哥舒迷奴也带上了。 一时,哥舒迷奴明力使者的声望在一众祆教徒中大跌,在祆教教义里,明力使者是用来降妖除魔的,自然没有天堂接引者化身的圣女重要。 来世啊来世,这才是所有宗教的杀手锏! 由于教尊住在俱战提,随着南弓熙护送圣女抵达俱战提,身边的祆教徒已经有了几万人,他们连带着将教尊也不满了。 这倒是哥舒迷奴没有想到的。 不过对于哥舒迷奴来说,碎叶军救出金丝凯亚,倒是让心中的对孙秀荣的仇恨也加了几分。 在抵达安集延时,驻扎在那里的唐军首领、镇守使李嗣业自然也准备出城劫夺金丝凯亚的,不过面对着四百多碎叶军,加上上万祆教徒,他最后还是退入到城中,然后在城墙上目送他们远去。 多日后,大队人马成功抵达渴塞城,此时,愤怒的祆教徒已经打开了城门,加上被俘的康怀顺,碎叶军占据了渴塞城。 此时,那俱车鼻施已经将父亲已经在寂寞之塔下葬的消息传递到了这里,金丝凯亚干脆就在渴塞城居住下来。 后来,在圣女的默许之下,碎叶军干脆占据了吉扎克和半个拔汗那国,至于那老国王窦忠节,在境内祆教徒的风起云涌之下早就吓得惊慌失措。 最后,他被碎叶军送到怛逻斯居住,由于他在长子窦薛裕的存在,倒是有惊无险度过了一生。 至此,由于营救圣女导致的一系列活动接近尾声,活动的结果就是碎叶军占据了半个拔汗那,与唐军隔着药杀水相望,又占据了吉扎克,若是中间不隔着俱战提,碎叶军的领土倒是浑然一体了。 而在渴塞城驻扎的唐军碎叶军全部放到了药杀水东岸,连他们的镇守使康怀顺也放了。 很快,高仙芝得知了此事。 “还是在拔汗那驻军太少了,否则岂能让四百碎叶军横行其中?” 这四百多碎叶军,他自然是认为被哥舒迷奴反过来的那几百人。 此时,他最近特别宠爱的一个小妾娇滴滴地过来向他讨要用瑟瑟石做成的首饰,竟被他一刀杀了。 至于俱战提的哥舒迷奴,经过这件事后,据说身形更加肥胖了。 而被象雄马贼们掳走的佛教徒,从此便音信全无,有人说他们被苯教徒当成牺牲血祭了,也有人说象雄人的圣女突然良心发现,放了佛教徒,因为有人在犍陀罗的佛寺见过懒残和尚。 更有人说这些佛教徒就在马贼们聚集的地方建起了佛寺,苯教徒们在他们的感化下成了佛教徒,而就在圣女放了佛教徒的那一刹,圣女也不见了,据说,是因为佛祖得知后,让其立地成佛,修成正果了。 不一而足。 第七十一章 事情正在起变化 光阴荏苒。 时间很快来到了天宝十二年(753年)。 与原本的历史相比,事情正在起着变化。 先说西域,回鹘人在漠北在后突厥时代,在回鹘、葛逻禄、拔悉密三国演义中最终胜出,由于之前的恩怨,留在漠北的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勉强留在漠北西部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拔悉密人成了回鹘人的奴隶。 回鹘人尊崇摩尼教后,连信教的机会都不给这两部留下。 于是,大量的葛逻禄、拔悉密人越过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谷进入到多逻斯河流域(额尔齐斯河),如果南面没有碎叶军的存在,这些人自然会大量南下,并成为高仙芝怛罗斯之战的帮手、凶手。 在大唐迎来了改变国运的安史之乱后,无法顾及安西之地,于是葛逻禄人便大量南下,最终成了碎叶川、伊犁河流域的霸主,直到回鹘帝国灭亡后,一部分回鹘人西迁,最后双双成为喀喇汗国的一部分。 喀喇汗国能够崛起,凭的自然不是完全游牧的回鹘人,而是漠北诸部中唯一半牧半农的葛逻禄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葛逻禄人,喀喇汗国的大汗才有可能效法南面的萨曼帝国,从而将自己的国体、军制又上了一个台阶,最终称霸西域。 眼下,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越过金山山谷后,自然不能南下了,而是大量西去,于是便遇到了基马克人,若是没有葛逻禄人的袭扰,基马克人会在后世哈萨克汗国中玉兹地区形成一个较大的汗国。 但眼下肯定不行,只有九部近三万户的基马克人完全不是西进的葛逻禄人、拔悉密人以及部分辖嘎斯人的对手。 于是,基马克人灭亡了,还没有来得及建立汗国就灭亡了,当然了,他们本就是突厥人的一支,最终融入葛逻禄人也不为过。 不过在此之前,基马克人的一支,来自大鲜卑山(大兴安岭)以东的铁利部在大酋呼日吉的带领下,提早迁到了夷播海以北,并成了碎叶军的直属部落。 葛逻禄人兼并基马克人后,便有机会北上攻打人数众多的辖嘎斯人了,前面说过,辖嘎斯人有三支,一支在图瓦盆底,是其王族所在的部落,一支就在萨彦岭以西,多逻斯水以北的区域,也就是后世俄罗斯的新西伯利亚区域。 另外一支则在最北,大致位于以后世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为中心的叶尼塞河、丘雷姆河以及坎斯克盆地上。 此时的辖嘎斯人的力量还没有达到后来灭亡回鹘汗国的高度,他们只能冶炼铜矿,尚没有掌握冶炼铁矿的技能,装备简陋,葛逻禄人占据整个后世中玉兹地区后立即北上灭掉了萨彦岭以西的辖嘎斯人。 此时,葛逻禄人的牧场东到萨彦岭,西到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南抵碎叶军牧场,北接西伯利亚幽暗森林。 东西跨度三千里,南北纵横一千五百里,旗下牧户超过十万户,部分葛逻禄人还沿着多逻斯水种植黑麦,一个强大的葛逻禄汗国便有取代历史上的基马克汗国,雄踞于哈萨克草原以北的迹象。 不过,葛逻禄人的进展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西边,有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的阻隔,以及山那头强大的佩彻涅格人的阻击,南面有更加强大的碎叶军的阻拦,东边萨彦岭不是他们能够轻易翻越的,更东边的回鹘汗国此时极为强大,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招惹的。 至于更北边的辖嘎斯人的一支,由于偏处极寒之地,他们又瞧不上。 于是,他们的目光便只能向南了。 如果此时占据碎叶川、伊犁河、河中的还是一个个绿洲城邦国家,那么农业国度与北方游牧部族千百年来上演的经久不衰的戏码会再次出现,如果绿洲城邦国家联合城一个强大的国家,比如前世的康居等,双方势必会在咸海、夷播海、药杀水附近进行拉锯战。 如果还是一个个小城邦国家,那北方的葛逻禄人必定会成为河中诸国的宗主国,就好像西突厥、突骑施做的那样。 可眼下的南面却是碎叶军。 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势力。 对于游牧部族来说,想要在短时间聚集庞大军力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由于牲畜带给他们的给养不足,能够蓄养的常备军也不可能太多,故此,葛逻禄人想要南下攻击只能是自讨苦吃。 不过前不久,葛逻禄大汗便利用秋高马肥之际汇聚了八万大军,准备一举击败碎叶军,然后占了那些令人吞口水,有着大量粮食出产的城邦地带。 这个机会是孙秀荣盼望已久的。 依着仁勇都时下的能力,葛逻禄大汗利用三个月时间从面积高达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汇聚起来的军力的消息若是没有在第一时间传到孙秀荣耳朵里,那简直就是在犯罪。 不过,同样的道理,面对分布在如此广袤土地上的葛逻禄人(眼下拔悉密人、辖嘎斯人已经统称葛逻禄人了,千百年来,概莫如是),碎叶军想要各个击破也殊为不易。 于是,碎叶军在西边汇聚了三个正规营头,南面汇聚了八个正规营头,东面汇聚了三个正规营头,一共十四个正规营头,超过五万骑兵悄悄接近了正在意气风发南下的葛逻禄大军。 当两军相接时,时间已经来到冬季。 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努尔苏丹附近,伊希姆河流域东西长达一百里的土地上,双方在那里大战一场。 碎叶军还是老套路,用八个营头牢牢吸引住葛逻禄人,东西两侧的六个营头的碎叶军则向东、向西进入葛逻禄人的牧地,对葛逻禄人搜尽青壮后的残余力量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等时间过了一个月后,碎叶军利用火器、强弩的优势已经将葛逻禄人的骑兵消耗的差不多了,此时,从东西两侧过来的另外六个营头也抵近了伊希姆河! 结局是注定的,葛逻禄人的青壮在这次伊希姆河大战中几乎丧失殆尽,大战过后,碎叶军没有怜香惜玉,而是按照草原的规矩对该部进行了处置,凡是能种地的全部迁到南边,剩余的牧户男丁除了留下一万青壮作为俘虏扔到矿山上去当奴隶,剩下的高过车轮的全部杀死。 然后将部落分成八个部落,让中间八个营头的士兵成为他们的男人、青壮。 八个部落全部纳入博格拉部,分别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努尔苏丹、加拉干达、库斯塔奈、阿克托必四地设置城堡,每个城堡附近有两个正规营头驻扎,都管束着超过两万户的牧户。 一向狂躁的哈萨克大草原顿时平静下来了。 这个地带,再过个五年,再新组建起八个营头完全不在话下。 这种事情是大唐不感兴趣的,他们以前能够深入到碎叶川一带已经不错了,更北、更西的地方不在他们想象的范围内。 不过自从碎叶军拿下半个拔汗那以及小半个石国(吉扎克)后,大唐也在这几年加快了向东拔汗那、识匿镇(塔吉克斯坦的河谷地带)移民的力度。 到了天宝十二年时,那里的移民已经达到了以前安西四镇的规模。 而在更南的吐火罗,席卷整个吐火罗的大起义终于告一段落了,最终大食人彻底拿下了西边靠近呼罗珊的赫拉特扎博勒一带,东边的喀布尔加兹尼一带却被当地最大的部落帕坦人(后世普什图人)的卡里姆家族控制了。 吐火罗一分为二。 至于昆仑山以南的印度河上游诸国,只要高仙芝还在,除了已经被吐蕃人牢牢控制的魏龙国(首都列城),大小勃律、箇失密、犍陀罗都继续向他称臣,吐蕃人也无可奈何。 这是因为,由于失去了北庭、半个拔汗那,年过五旬但依旧有使不完精力的高仙芝便充分施展他山地之王的能耐,将这些国家彻底蹂躏了一遍,比历史上只打到大小勃律又更进了一步。 更为奇特的是,当高仙芝发现在箇失密以南还有像印度河中游这样的上好的平原地带后,他不禁起了心思。 当然了,以他在安西几万军力的情形,恐怕也支撑不了他这个心思。 而在东边,由于是能征惯战的夫蒙灵察取代孱弱不堪的鲜于仲通担任剑南节度使,这一次,唐军并没有在南诏国大败,因为在安西四镇混过的人由于要出兵讨伐附近的大小勃律、突骑施,必须要山地战这一关,高仙芝如此,他的前任夫蒙灵察也是如此,不是区区鲜于仲通可以比拟的。 夫蒙灵察坚持到了最后,不仅拿下了南诏国的都城曾州(大理市)、重镇昆州(昆明市),还围城打援,击败了金齿部、望部、芒部等五部援军,这一战过后,就像诸葛亮征服孟获一样,大唐至少在西南区域有了十年的和平。 此战过后,夫蒙灵察的地位如日中天,几与安禄山平齐。 当然了,我们精通胡旋舞,将一副三百斤重的身段运用自如,能够自由出入禁宫与其义父义母吃饭,还能在内宫留宿的大胖子,此时因为太过肥胖,眼睛已经眯缝成了一条线,加上极为擅长装逼卖萌,显得人畜无害,他还是如同历史上一样成了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 在他在长安装逼卖萌这段时间里,他的拜把子兄弟史思明根据他的安排已经将境内所有最好的战马弄到了幽州,经过不断用北面胡人骑兵的掺沙子,以及去粗取精,原来的三镇二十万人马已经变得异常精锐了。 加上他长袖善舞,完全将前往三镇巡查的采访使、观军容使、处置使、御史大夫全部用重贿拿下了,让传到内廷的消息都是一片歌舞升平、河清海晏的景象,皇帝自然龙颜大悦,自然与心爱的后妃一起上演起那: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的名目来。 尽管如此,由于安禄山有二十万精锐的大军,漠北、安东诸部倒也是消停了,涅里的契丹十部最近又经历了一番内部斗争,最后又变成了八部,内斗之后,他们倒是没有削弱,而是变得更强了。 更东边的渤海国,由于深处大山深处,唐人也无可奈何,何况此时随着契丹崛起,契丹、渤海、大唐(幽燕一带)自然有了三足鼎立的态势,而在西边又有强大的回鹘汗国,漠北的形势也消停下来。 第七十二章 阿提拉郡、坚昆郡 三年后,称呼孙秀荣为大都护的人逐渐少了起来,而称呼他为博格达汗的人多了起来。 此时,他麾下已经有了庭州、伊犁州、碎叶州、昭武州、葛逻禄州、海州六个大州,户口已经超过八十万,丁口接近四百万的偌大势力。 其中的葛逻禄州,自然是后世哈萨克汗国的小玉兹、中玉兹所在,短暂被葛逻禄人统治过一段时间。 而海州,自然是咸海、里海附近的领土。 虽然他占据如此大的地方,总人口还是只有大唐河北道的一半,但放眼西域,已经是笑傲群雄的存在了。 他的正规营头也从以前的三十七个增加到五十个,十五万大军,若是算上府兵,那就更多了。 饶是如此,他这点军力依旧不不够看,能够随时用来机动的部队最多只有五万,而在此时,由于高仙芝的苦心经营,安西六镇(龟兹、焉耆、疏勒、于阗、高昌、伊州)加上拔汗那、赛迦申、识匿三镇,总军力也在五万以上。 南面的呼罗珊大食总军力更是远在他之上。 不过在此时,孙秀荣的陆战用五百斤重炮,望远镜已经列装部队了,虽然不是全部列装,只是装备了怛逻斯、碎叶城、阿利施城三地的机动军团,但也足够了。 何况,随着与科萨汗国、呼罗珊大食签订了贸易协定,这几年碎叶军已经有足够的财力来满足境内庞大需要官府支应薪饷的人员需要。 北庭大都护府,已经很少有人提到了,博格达汗,倒是有更多的人说起。 对于这一点,孙秀荣默许了。 同样对于这一点,大唐布置在碎叶军境内的黑衣卫探子报给长安后,自然让那里的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形势比人强,李隆基是一个英明的皇帝,他最早摒弃了中原帝国堆积大量农兵的做法,让帝国一直保持精兵的态势。 同时在国内大兴驿站,让最远的地方也能在五日内将消息传递到京城,虽然北方大量土地已经控制在贵族豪强手里了,但广袤的南方的粮食出产通过隋炀帝修建的大运河能够远远运到洛阳、长安两地,两地巨大、众多的粮仓里依然充盈无比。 对于老大帝国来说,军力、粮草依旧不成问题。 加上眯缝着一对眼睛,继续在长安扮演人畜无害胖可爱模样的安禄山成为北方身兼数职的国之干城,皇帝夫妇便继续莺歌燕舞,夜夜笙歌了。 ...... 在以后世哈萨克汗国小玉兹、中玉兹为主体新设的葛逻禄州中,位于最西边的郡就是后世哈萨克斯坦西部最大的城市阿克托必所在了。 当然了,此时阿克托必毫无踪影,不过在大夏时代,由于这里土地肥沃,河流众多,矿产丰富,又深处内地(缓冲游牧部族的冲击),原本就是处在最西边的基马克部落的王帐所在,落入到碎叶军手里后,孙秀荣便决定在这里修建城堡。 阿提拉,这是这座城市的新名字,显示了他的野心。 阿提拉郡,就是葛逻禄州最西边的郡。 此时的阿提拉郡周围森林密布,距离北边的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也只有两百里,这里原本就有四条河流汇聚,在其西北边,一条河流最终汇入萨日德格河,在这条河流中游,后世俄罗斯的索利伊列茨克所在有一处天然硝石矿所在,也是整个欧洲地少有的硝石矿所在。 孙秀荣在失去了呼伦贝尔、高昌、哈密附近的天然硝石矿后,自然不会再失去这处矿物了。 而阿提拉附近还有黄铁矿、铜矿、煤矿,自然是进军欧洲的绝佳基地。 在碎叶军彻底覆灭葛逻禄汗国后,虽然将其牧户大多数收入囊中,不过依旧有些跑到了北方,也就是南西伯利亚草原上,那里面积广阔,沼泽纵横,天气寒冷,孙秀荣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任由他们去了。 在五千葛逻禄俘虏的紧张施工下,碎叶军只花了半年就修建了一座大城,孙秀荣的义子耿思都带着两个粟特营在此地驻扎、屯田,同时管辖着周围两万余户的牧户。 这些牧户在失去青壮男丁后,只能任由碎叶军使唤,按照孙秀荣的吩咐,孙秀荣从中挑选了三千户勉强会种地的葛逻禄人与两个粟特营一起在城池附近屯田。 如此一来,阿提拉城附近就有九千可以种地的农户,按照每户三十亩的水准,加起来就是二十七万亩,以碎叶军时下的耕种水平,五十万石的粮获还是有的,上缴三成后就是十五万石。 若是再过个两三年,此地可以储存大量的粮食,届时通过北面的萨日德格河利用冰船可以快速运到萨日德格河的河口城市阿特劳。 然后利用里海的海运,可以很快地运到重镇克孜勒港。 到了此时,由于与科萨汗国、呼罗珊大食关系都不错,与对面的阿塞拜疆国、陀拔思单国的关系更是颇佳,克孜勒港可以方便地从那里购买粮草和淡水,不过将粮食掌握在自己手里终究是比购买好。 设置阿提拉郡后,原本由拔塞干营驻扎的阿特劳城便划归该郡管辖了,加上由乌古斯营占据的库利萨雷,地广人稀的阿提拉郡麾下就有了三县一郡。 三年后,阿特劳也大变模样。 这里不禁修建了城池,还设置了港口,由于附近有天然沥青,利用里海里的鱼胶、沥青以及阿提拉郡树胶提炼粗胶的活动在两年前就开始了。 粗胶,一种意义极其重大的初级原料,在不可能获得天然橡胶的情况下,这种在后世大夏国经过长期试验得出的结实耐用,又能防水的原料可以大量使用在车轮、鞋子、帐篷、雨衣上。 当然了,孙秀荣看中的自然是实心轮胎和鞋底,有了这两个在这个世界堪称利器的东西,他博格达汗的大计将会又上一个台阶。 树胶、蜂蜜,倒是不需要碎叶军亲自北上到萨日德格山附近寻找,眼下在萨日德格山以西,依旧是森林密布,中间掺杂着草原,正是这个时代东斯拉夫人的一支维亚吉奇人的天下。 现在的维亚吉奇人是附近草原上佩彻涅格人的财物之一,将其捉到科萨人设置在阿提拉河入海处的贸易据点贩卖是他们的收入来源之一。 这些头发金黄的奴隶如今在科萨汗国很是畅销。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维亚吉奇人越过萨日德格山来到了东侧,他们采集蜂蜜、树胶、收集皮子南下阿提拉城与碎叶军交易,获得他们如今急需的铁器、食盐、布匹等物,也是阿提拉城的例行交易之一。 当然了,对于佩彻涅格人捕捉的奴隶,碎叶军也大量购买。 根据孙秀荣的规划,他要将维亚吉奇人培养成农户,首先则从农奴开始。 佩彻涅格人的王子葛楚思在咸海几乎全军覆没后,佩彻涅格人感到了来自东方的恐惧,他们不断向北、向西迁徙,到了碎叶军在阿提拉郡站稳脚跟后,他们几乎将阿提拉河(伏尔加河)以东的区域完全让出来了,这让藏在森林里的维亚吉奇人大喜过望。 同样的,原本在后世莫斯科丛林里过着原始采集渔猎生活的斯拉夫人得知此事后也不断南下到这一带——阿提拉河到萨日德格山一带,有的还主动来到碎叶军辖境从事种地、做工、挖矿等苦力活,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被附近的佩彻涅格人捉去贩卖,还不如到碎叶军做奴隶。 因为经过几年摸索后,他们也知道,在碎叶军辖境做奴隶,比在科萨人、罗马人那里做奴隶要好得多。 在科萨人、罗马人那里,他们是奴隶桨帆船的不二人选。 由于佩彻涅格人的西迁,原本偷偷摸摸迁到后世基辅附近的安特人又缩回了丛林,这会导致基辅公国的出现又要晚上一段时间了。 当然了,眼下东欧丛林里最强大的就是让维京人做了首领的、在后世伊尔门湖/大诺夫哥罗德地区生活的斯拉夫人,他们自称“瓦良格人”。 一切都朝着孙秀荣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写到这里,诸位读者对他心目中能够长期待下去的地方多半有些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 拭目以待。 天然沥青并非阿特劳所独有,后世的西伯利亚大平原上,这种东西有很多地方都有,原本辖嘎斯人的领地,后来被葛逻禄人占据的后世新西伯利亚附近也有,碎叶军占据此地后,在多逻斯水附近设置了坚昆郡,大致在后世塞米伊附近。 碎叶军在坚昆郡开垦荒地,又在后世新西伯利亚一带设置据点,吸引北面、东面的辖嘎斯人前来协助他们采掘沥青,并将他们从丛林里采集树胶、皮子、木材运到这里贩卖。 鲜卑县,是孙秀荣亲自命名的名字,对应着后世的新西伯利亚。 有了这些东西,加上利用鄂毕河、多逻斯水(额尔齐斯河)及其之间的连水旱路(大致在后世巴尔淖尔到塞米伊一带),一个加强版的哥萨克提前出现在西伯利亚了,而真正的哥萨克还有没有机会出现那就要看运气了。 有了坚昆郡的粗胶,到了天宝十二年年底,孙秀荣已经让一直跟随自己驻扎的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的士兵提前换上了用粗胶制成的鞋底,加上用在偏厢车、火炮车轮上的粗胶轮胎,这三个营头的速度又比以前提高了许多,耗费也小了许多。 到了此时,这三个营头的人数都扩大到了五千人,这才是孙秀荣最核心的可机动的军队,加上怛逻斯营、碎叶营、敕勒营、饶乐营这些位于碎叶军领土腹地,没有与敌人领土接壤的营头,他随时可以动员的营头便是这七个,总共两万五千人。 而针对回鹘汗国可能越过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谷来到多逻斯水流域,孙秀荣让庭州金山郡的太守南霁云将郡城迁到了山谷的出口,多逻斯水的东岸,并在那里设置了城池,并命名为“多逻斯城”。 卡住这条唯一的通道后,碎叶军东线最大的压力便减轻许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孙秀荣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代的来临。 诸位亲爱的读者,第四卷“迢迢山河湖”到此结束了,第五卷“疾疾山河梦”即将上演,这是全书的第二个高潮,疾疾,喻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也,山河梦,是谁拥有山河,是谁在做梦? 拭目以待。 第一章 两支商队 怛逻斯最大的商人之一纳斯里在去了一趟夷播海后就成了最大的,没有之一。 要感谢北庭大都护府这个招牌,让碎叶军的商人也能自如地四处行商。 当然了,在大唐境内还是会受到诸多掣肘的。 不过在沙陀人控制了蒲类海,碎叶军便开拓了一条从蒲类海向北,然后沿着金山北麓一直向东的商道。 这条商道本来一直存在,但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存在,长安河西安西西域的商道将大行其道,虽然唐境盘剥甚重,但至少安全无虞,故此,这条商道便荒废了。 碎叶军崛起后,又将这条商道捡了起来。 从蒲类海出发后,径直向东也是有驿道的,不过途中要穿越一处长达三百里的死亡地带,沿途水源极其缺乏,若是三五旅人还能讲究,大规模的商队就不成了,虽然熬过这三百里后便是豹纹山守捉,此后陇右北境都有驿道相通,但这三百里就是这条商道的瓶颈。 而从蒲类海出发后一直向北,越过金山低矮的碍口后,沿着其北麓径直向东,虽然也是荒芜一片,但由于金山的存在,加上北面乌德鞬山的雨水效应,荒芜程度比南面陇右北境好得多。 沿着金山北麓一直向东走,抵达阴山附近时,再沿着前世北魏开设的六镇遗址、驿道继续向东,可径直抵达霫部。 眼下回鹘汗国在漠北一手遮天,不过他们的部落绝大多数都聚集在乌德鞬山、娑陵水流域附近,靠近金山余脉的地方也有零星的牧户,不过与前两地相比人数就太少了。 这正是孙秀荣所看中的。 纳斯里,一直打着碎叶军旗下商户的旗号,便是行走在这条商道上为数不多的商户之一,自然还是最大的。 打着碎叶军的旗号,在此时基本上无人敢招惹,由于都在北境,并非大唐境内,能够管得着的也就是回鹘汗国,不过该汗国南面两大势力葛萨部、貊歌息讫部与碎叶军的关系都不错,抵达阴山附近后,控制那里牧场的契丹人怒皆部以前又是碎叶军的盟友,故此纳斯里的商队几乎都是畅通无阻。 从天宝十二年(753年)开始,纳斯里的商队规模突然增大了许多,以沙陀部的的蒲类海为起点,每年往返霫部竟有两趟之多,这自然给沿途的牧户带来了诸多方便。 不过纳斯里的贸易对象还是霫部,以及临近霫部的契丹人。 三百头骆驼,一百辆大车,满载各类比如今大唐境内商户便宜得多的物资,一路上受到了牧户们衷心的欢迎。 三百头骆驼,一百辆大车,大车也是用骆驼拉载的,由于骆驼极度耐旱,在野外啃食干草就可,故此,耗费最大的就是随行的人员了。 如此庞大的商队,需要的人员自然不少,最少要五百人,不过身在怛逻斯的粟特商人似乎学会了碎叶军的办法,在荒漠里行走时,携带一些炒熟的干粮就行了,加上有水保证,为了挣更多的钱,勉强可以抵达霫部了。 当然了,沿途虽然都是依附于回鹘人的牧户,但并不妨碍碎叶军实施在牧户人数相对多的地方修建驿站,并招募牧户打理驿站的做法。 对于纳斯里来说,霫部的黄骠马、药材、野菜干都是他所需要的,以前碎叶军控制霫部时便在那里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他们离开后,除了买家骤然减少,采集者、批量收购者依然存在,纳斯里的到来便成了他们一年两度的希望。 契丹人的特产与霫部相差无几,不过他们有平卢这个大集市存在,对于纳斯里的渴望自然不如霫部。 时间来到天宝十四年(755年)秋,纳斯里本年最后一趟去往霫部的商队成功抵达这里了。 碎叶军离开霫部后,原仆固部的大酋仆固怀恩成了霫部的首领,加上同罗部、奚部、宇文部、室韦部等部落,眼下的霫部实际上是一个大杂烩,不过仆固怀恩在孙秀荣离开后接替了他霫部大都督的职位,而回鹘人此时与大唐的关系极为紧密,契丹八部又在红山以东。 故此,霫部虽然实力大不如前,但依旧保持了一定的地位。 这其中,原本靠着大唐妫州的契个部、辱纥主部两部的大酋杨守忠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杨家世代与中原王朝联姻,在契丹人吞并奚人的活动中还是唯一保持了独立性的奚人部落,虽然分属于霫部,但终究是独立存在的。 以前杨守忠的奚部有两个大型据点,一个自然是山北榷场,在被前大唐妫州刺史乌承恩一把火烧掉,孙秀荣离开后,又被杨守忠恢复起来了。 安禄山兼任三镇节度使后,在大唐北境的威望如日中天,不过他对于霫部依旧保持了尊重,不过对于像怒皆部、突厥余部这样原霫部的盟友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在他兼任河东节度使后,立即发兵北上攻打怒皆部,最后自然大败之,杀死了奚怒皆,收其精壮上万。 其中就有原奚怒皆手下的猛将李日越,安禄山得到李日越后非常高兴,还举荐他担任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由于李日越与之前的霫部关系不错,在杨守忠将山北榷场恢复后,双方都是相安无事。 再一个据点就是杨守忠设在燕山山中的城堡——契城,就是在后世赤城县城附近。 这个据点才是杨守忠真正的据点,四面环山、临河,易守难攻,是以前他契个部能够立足的真正本钱。 不过在天宝十二年时,杨守忠突然离开了契城,不过在那一段时间,他为山北榷场修建了围墙,估计是在山中呆腻了,又准备在草原上住一段时间。 由于契城深处霫部与契丹诸部的交汇处,纳斯里商队的终点便设在那里,杨守忠离开后,让自己的儿子镇守契城,他这个儿子以前是库莫营的校尉,骨子里对碎叶军还是有感情的,随着杨守忠的离开,契城大半个城池都空下来了,倒是便宜了纳斯里。 ...... 碎叶军拿下河中之后,整个河中只有一处由原来的粟特人管辖的地方,那就是为碎叶军拿下河中立下大功的安国王族豪商库特巴了,这位在历史上以两万商队护卫协助齐亚德击败起义军的大商人在事后被孙秀荣封为西曹国国王。 这还不算,他的商队在五年之内在碎叶军境内行商不用缴纳赋税,由于巨量的财富,让身为西曹国国王的他很是聚集了一些祆教人口,虽然碎叶军治下的祆教徒大多诚心接受统治,不过架不住还是有一些以作奴隶为乐的,于是,几年下来之后,原本只有万户规模的西曹国人口竟然膨胀到两万户之多。 饶是如此,西曹国由于深处何国与康国之间,库特巴就算有雄心万丈,也只能在西曹国动弹不得,于是满腹心思就全部放到经商上了。 河中有这么一个异数存在,他自然成了科萨汗国、呼罗珊大食、大唐心中的香饽饽,自然都没有存好心,不过终究是让他的商队能够自如抵达三地,特别是大唐,得知此事后,赶紧让高仙芝为他送来了“大唐钦封曹国国王”的圣旨。 在得知碎叶军准许他几年不用缴纳商税后,为了拉拢他,也是有样学样,允许他在十年内每年只象征性缴纳一些商税。 还赐给他自由经商的令牌,如此一来,几年下来后库特巴竟然成了往来河中大唐的最大的商户,已经超过以前的拔汗那、石国商户了。 库特巴的商户最远抵达范阳,这是因为,由于安禄山的缘故,他手里有大量东北特产东珠、山参,东北出产的珍珠圆润饱满,个头大,在西域也是罕见的存在,而此时东北的山参已经被精明的库特巴炒作成“壮阳圣物”,在祆教世界、大食教世、基督教世界都是趋之若鹜。 三教贵族泡在大浴池里,一边嚼着山参,一边等着奇迹发生成了时下河中、呼罗珊、君士坦丁堡一大奇景。 这样的量小、价值奇高的东西才是库特巴这样远道经商之人所需要的。 库特巴在范阳城有一座四进的大院落,平常也有不少人在那里驻扎,由于他来自安国,而安禄山的祖上也是安国人,他又是大唐亲近的商人,安禄山待他也相当不错,当然了,留着库特巴打探孙秀荣的消息才是安禄山这位根本不缺钱财的三镇节度使所需要的。 同样在天宝十四年的秋季,一年一度往来西曹国范阳的库特巴商行终于抵达了范阳。 其实,库特巴的大本营还是在长安和洛阳,在那里,优质的丝绸、瓷器以及时下碎叶军大量需要的茶叶他都有专门的仓库储存。 库特巴的商行与安禄山的内院总管孙孝哲、近侍李猪儿交好,自然可在幽州城通行无阻。 随着孙秀荣的崛起,历史有些大变模样了。 原本在亲信的撺掇下,在杨国忠等人逼迫下,趁着京兆、河南军力空虚南下打一把,若是侥幸能得大位,那自然是好,不过安禄山知道大唐的威力,若是不能成功,占据河洛一带后,将大唐储藏在黄河沿线的太原、含嘉、洛口三大仓的财物弄到河北,然后再利用河洛之地消耗大唐从西北赶过来的野战军,之后在回到河北称王称霸本就是他最初的想法。 对于内政,安禄山并未考虑那么多,不过当库特巴的商行出现后,安禄山灵机一动,因为此时他已经得知回鹘汗国大兴摩尼教的事,干脆让境内的胡人将领和百姓信仰祆教。 虽然他也知道事到临头,改宗祆教的事聊胜于无,但终究比没有强,因为他知道,若是在大唐依旧如日中天的情形下,若还是依着依靠儒门、士族那一套,他绝对干不过大唐。 于是他首先让依附于自己的粟特人、突厥人(他母族来自突厥)以及自己的几个得力义子改宗此教,其中就有安守忠(粟特人)、张忠志(奚人)、崔乾佑(汉人)等人,后者都是安禄山手下有数的大将。 其实,此时的安禄山以及其手下大部分胡人将领早就高度汉化了,但石国公主被劫夺的事情此时传到了安禄山耳朵里,祆教徒奋起保护圣女的事情让他叹为观止。 在安禄山逗留于长安这段时间,由其核心幕僚张通儒主持佛道事务,自然也包括祆教事务。 在张通儒、高尚、严庄三位幕僚中,后两者都是河北的汉人,但张通儒却是胡化的汉人,他从小与安禄山、史思明相识,都作为牙人混迹于营州榷场,同样精通多个部族的语言,其中就有粟特语。 说实话,当安禄山准备起事时,张通儒得知后还是很忐忑的,而不是像严庄那样信心满满,不过在主持了一段时间祆教事务后,他突然觉得有了希望。 这是因为,幽蓟之地,特别是靠近边墙的几个州都是胡汉混杂,儒门的影响与其它地方相比自然会小一些。 于是,他与史思明密谋后,就在范阳城中修建了祆寺,让库特巴介绍过来的人主持寺务,此人是库特巴的侄子,原本就是西曹国的祆寺主持,来到幽州后为了迎合安禄山,干脆改名安延明。 有了祆寺后,安禄山回到幽州后,便不需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召集亲信密谋了,以礼拜的名义进入祆寺商议自然成了应有之意。 当然了,对于在自己的国境内设置这样的寺庙,一般来说是需要呈报朝廷鸿胪寺批准的,不过对于以前在长安周旋于皇帝夫妇跟前的安禄山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 于是,在安禄山、史思明的带领下,不少胡人都秘密加入了祆教。 当然了,像安禄山、史思明这样有着高级职位的人明面上是不会加入的。 第二章 三座寺庙(上) 长安,龙兴观。 先天观位于皇宫太庙以南的务本坊内,不受鸿胪寺管辖,而是直接隶属于打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寺管辖。 深秋的长安城,天高云淡,秋风习习,草木金黄,雁咽寒声,正是骚人墨客探幽索胜,吟诗作赋之时,城内的曲江池、放生池、大小雁塔、大慈恩寺游人如织,东西市八街九陌,车马如龙。 夜幕降临后,除了钟鼓报时的声响,更夫的梆子,巡城士卒的脚步声,坊区内动静不大的声响,整座城池顿时静了下来。 但今日不同,城里的所有道观、佛寺、祆祠等中外寺庙都是灯火通明,不过也只是寺内僧人在主持灯会。 一场盛大的灯会,祈福的盛会。 这日,是当今圣天子七十大寿生辰。 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天子?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唐明皇? 于是各种寺庙的僧人用不同的仪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灯饰,全部聚在一起为天子进行祈福仪式,仪式将一直进行到子夜时分。 作为皇家道观的龙兴观,乃距离皇宫最近的道观,自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咻......” 子夜时分到了,一簇灿烂的烟花从龙兴观上空腾起。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烟花之后,观内突然响起了令人不安的轰鸣声,一共七声,这是长安城里从未有过的景象。 不过当夜的靖安司衙役、金吾卫士卒、巡城御史似乎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并没有前往务本坊探查,只不过在烟花升起,轰鸣声响起时停下了步伐,都不约而同向北方跪下了。 而在兴庆宫,七十岁的圣天子在大殿里的音乐、歌舞暂时停歇后,骤然听到这声响,一开始也是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却龙颜大悦。 “成了,终于成了!” 一旁的贵妃不明所以,不过随侍在左右的高力士却明白他的心意,他迈着小碎步来到皇帝面前跪下了。 “天意啊,天意!奴才恭祝圣人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高力士说话的时候,老泪纵横。 皇帝点点头,“李岘他们也不容易,你就辛苦一趟,将御厨新出的肴羞提几盒,金饼十枚,上品瑟瑟石十枚,上品罗绡一百匹一同带上,奖赏李岘等人” ...... 龙兴观,得到皇帝奖赏的诸人自然异常高兴。 那为首的竟然是重新回到京兆尹职位上的皇族子弟吴王恪之后李岘,也就是独孤修的大女婿,说起来他与孙秀荣还是连襟。 道观的主持非常有名,道号玄机子,俗家却是袁天罡之后,年约六十,也就是鹤发童颜模样。 除了李岘,还有一位竟然是原威远守捉虺其虬,不过他眼下一身从四品文官打扮,身份早就成了宗正寺少卿,他是专门管辖天下寺院和道观的。 虺其虬眼下已经被李隆基恢复其原名李守业了,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千牛卫打扮之人,黄脸,鼻梁高挺,一看就是混血人种,正是以前威远手捉城李守业的手下,侯君集的庶支后裔侯静泽。 当高力士赏赐完毕后,并没有马上离去,道观主持玄机子见状,赶紧将几位请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李蚬是吴王恪之后,李守业是郯王李恽后裔,都是宗亲,不过两人却将高力士让在首位,高力士一番谦逊之后便也没有客气,虽然他只是皇帝的奴才,不过眼下并不是代表自己来的,而是代表皇帝来了。 四人围坐在一张矮几附近,上面铺满了高力士从宫中带过来的各式糕点,几人边吃边说。 李岘说道:“制作震天雷的事情,说起来皇帝将此任委派于我,我哪里懂得这些,后来便想到龙兴观的道士们时常在为宫里炼制丹药,与那鞭炮一样,用到了大量的硫磺、硝石,便委托他试制” “眼下硫磺、硝石,对了,硝石还是少卿从威远守捉城附近弄过来的,至于硫磺,主要靠从各地收集硫磺块熬制,不过产量不多,还有,碎叶军的震天雷里的东西,除了硫磺、硝石,应该还有木炭,不过具体用的是何木炭,具体比例多少,目前还是一个谜” “我等是在鞭炮的基础上炼制的,适当增加了硝石的比例,不过爆炸的威力依旧不如碎叶军的,饶是如此,眼下用到震天雷上还是可以的” “那火炮?”,高力士问道。 “还不行,主要是这火药点燃后威力惊人,炮管细了、薄了根本挡不住,我等武库司的工匠按照碎叶军的模样铸造好铁炮后,从前年开始,已经伤亡了不下百人,光是抚恤金就花了不少” “那就用钢料!”,李守业说道。 李蚬摇摇头,“我等自然也想过,无非是用上好的铁料,乃至钢料罢了,不过人家碎叶军可是大批使用的,钢料来之不易,一炉铁料侥幸百中有一就不错了,碎叶军必定是掌握了大批炼制钢料的不传之技” “我等倒是想从彼等处弄一二炉匠过来,不过碎叶军显然对炉匠看管的很紧,直到眼下并无下手的机会” 高力士点点头,“慢慢摸索罢了,此事急不得,我大唐物产富饶,匠人众多,无非是时候长短罢了” 高力士看向侯静泽,“听说你去了一趟河中,有什么情形可以说来听听?” 侯静泽赶紧坐直了上身。 “回禀公公,职部是跟着库特巴的商队去的,并在河中盘桓了半年......” 高力士眼睛一亮,“速速说来,咱家首先想知道的是,那河中据说有几十个小国,几十个城池,一两百万丁口,还都是信仰拜火教的,碎叶军就这么容易将其拿下了?还有,眼下那里只有库特巴一个西曹国,他的境内又如何?” “公公,是这样的,职部去之后,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西曹国以外的地方,但凡一个寻常商人都对碎叶军的规制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地方确实都是王国,不过碎叶军的头目孙秀荣十分狡猾,当时他带兵南下时,趁着大食人将各国的王公大臣屠杀干净后才下手,于是,当他接手河中后,面对也就是众多信仰拜火教的农户,这些人实际上都是佃户,租种王公大臣们的田地” “碎叶军一到,除了仿照我大唐留下有品级官员的职田,剩余的全部分给了这些租户,人家岂不会感恩戴德?” “其二,以前每座城池都有祆祠,对了,与长安西市附近的祆祠差不多,而关于祆教,经职部细细了解,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此教并无,或者不许成文教义传世,彼等用羊皮写就的教义只能由萨宝以上的僧人使用,而在河中以前,会用粟特文字写字、读书的便是这些人,连王公大臣也是目不识丁,王公大臣的子弟在加入祆教后,也只有少数子弟能够进入祆寺跟着祆寺主持修习粟特文字” “于是主持们的地位在河中几乎与国王相当,更在诸大臣贵姓之上,按说依着碎叶军的能耐,是不能与主持们抗衡的,不过由于拜火教的总坛在波斯,或者更远的泰西封,这些地方都成了大食人的天下,于是大食人、大食教就成了拜火教的大敌” “按照彼等教义,除了祆寺职位不等的僧众,还需要在人家寻找能够对抗大食人的甚光明使者,碎叶军的头目孙秀荣便被其教主瞧上了,多半授予其羊皮教义,孙秀荣占据河中后,立即将将其翻译成汉语” “碎叶军的大部分人员均来自河中胡人子弟,其中的一些人因为伤残退伍后便被安置在河中各处,有做衙门小吏的,有做衙役的,大量的却在乡下,他们以两百户为一村,五村左右为一乡,三五乡为一县” “村长、乡长都是由这些人担任,他们手里自然有碎叶军颁发的祆教教义,对了,以职部打探到的消息,碎叶军似乎发明了一种新式印刷的方法,出版书籍等极快,最后好不容易从某个接近碎叶军的胡商那里探听到了一个消息” “彼等似乎不是用雕版印刷的,而是使用了活字,至于这活字到底是什么物件儿,目前尚未探听清楚,反正有了这活字,但凡印刷书籍等就无须先刻雕版了” “孙秀荣在其都城,一个叫阿利施的地方设置了藏书阁,对了,彼等叫图书馆,将从大唐、大食、罗马搜罗到的书籍全部翻译成汉文,然后用那活字之术大肆印刷” “还有,彼等造纸之术似乎比大唐也快得多,质量却相差无几,多半也是掌握了一些秘技” “那些村长们手里有印刷的书籍,自然可以与租户祆教徒进行讨论、解释,一去二来,这些原本需要隔三差五去城里听主持们教诲的租户们便不再去了,或者去的没有以前勤了” “这还不算,分了田地,手握祆教教义,碎叶军还从中拣拔少年进入碎叶军、学堂,于是,彼等至少将一半的租户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由于进入碎叶军的无须纳税,进入学堂更是无上荣光,对于剩下一半人也是一个激励” “于是,碎叶军就牢牢地控制了乡下,至于城里,他们也控制住了匠户,不过商户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但城里多半有驻军,大权还是在碎叶军手里” “我大唐有租庸调,但碎叶军只有租,粮获三成需要上缴,布匹、徭役,彼等都是花钱购买,或者从农户手里以平价购买原料自己制作,河中无麻,不过棉花大量出产,彼等设有专门放置棉花的作坊,这样的话,普通民户岂有不欢心拥戴的.......” “好了”,高仙芝赶紧摆摆手,“咱家想知道的是,碎叶军哪里来的钱财能够支付如此众多的军卒、匠人、官吏的薪饷?” 侯静泽说道:“彼等在境内有多处矿山,大的有两处,有银矿、铜矿,彼等冶炼矿物的技能显然在大唐之上,按照胡商的说法,彼等发行的银币、铜币成本只有面值的八成,也就是说单单这一宗利润就是两成!” 高仙芝心里一凛,暗忖:“杨国忠目前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将铸造铜钱的成本降下来,以往为何发行如此少的铜钱?那是因为每铸造一枚就有亏损许多,自然不愿意多铸造,于是便只能大量使用布帛......” 侯静泽继续说道:“还有,碎叶军攻占突骑施人、昭武诸国的城堡后,获得了大量的钱财,据说能够一次性支付好几年的各色人等薪饷!” “再者,彼等同周边的大食人、罗马人、科萨人大做生意,这其中的利润也不少,饶是如此,按照胡商们的说法,彼等也只是堪堪满足这些人薪饷之需” 高力士点点头,叹道:“我大唐号称每年收上来的租庸折合铜钱几千万贯,不过钱财却很少,虽然布帛也能当钱使,但布帛都掌握在豪强大户手里,朝廷看似强大,却处处受制,若是有足够的钱财就能扭转这一局面了” “圣人用杨相取代李相,看中就是他的理财之能,但发行的大钱却让物价腾贵,导致收效甚微,按照你刚才的说法,碎叶军区区几百万人口一年就有几百万贯的进项,就凭这一点就超过大唐了!” 一听此话,李岘、李守业也都沉默了。 半晌,高力士才摆摆手,“算了,少卿,你掌管着内靖安司,赶紧说说安胖子回到幽州的动静吧,杨相一直在说此人必反,他那里到底有何动静?” 第三章 三座寺庙(中) 此时,在西市附近一座大型祆祠里,祆正(大唐册封之处祆祠的主持,多半是大商户东家或掌柜)胡尼斯听到城里的动静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在碎叶军辖境走过,也听过这动静,听到后神色隐隐有些激动。 西市附近有两处祆寺,一处实际上是石国商人修建的,一处则是拔汗那商人修建的,因为之前,这两国与大唐关系最佳,其余诸国,比如安国、史国、康国等,实际上已经被大食人占据了,不过占据后并没有废弃以前的国王罢了,而拔汗那、石国保持了独立性。 胡尼斯就来自石国,他是真正的昭武九姓后裔,而不是像现在的国王来自突厥人颉利发的后裔。 但无论如何,他能够在长安两大祆祠之一成为祆正,某种程度上也是要代表石国利益的,而在西市经商的祆教徒商人众多,在西市的商铺就有几万家,可想而知丁口也不少,这么多的商户,六成都是祆教徒,起码也有五万人。 故此,看似一个小小的祆正,若是放在河中,那肯定是一个国家的国王了。 眼下胡尼斯管辖的祆教徒商户就有接近一万户! 在祆正之下,还有大唐册封的萨宝(商队护卫队长),每家商铺至少有两三名护卫,若是往来西域长安的大商户,那就更多了,于是,萨宝管辖的护卫加起来至少有两万人! 当然了,大唐严格的宵禁制度在西市以及附近坊区也通行,白日里靖安司、金吾卫也是巡逻不断,想要生事也是非常难的,何况上万家商户来自不同的地方,想要让其拧成一股绳也很难。 但无论如何,官府看中的祆正、萨宝,显然是被认为是绝对忠于大唐的。 祆正之下还有掌书记,实际上就是祆祠里记账的,原本是胡尼斯手下懂得粟特文字、唐文的账房。 但该名掌书记也需要大唐册封,账簿也需要接受御史台、户部联合抽查的。 胡尼斯的兴奋劲儿被一旁的那位五大三粗的萨宝看在眼里,他不禁笑道:“祆正,为何高兴如斯?” 胡尼斯一听此言,不禁有些尴尬。 该萨宝也是来自石国,不过却不是胡尼斯的护卫,而是碎叶军塞给他的! 此人叫石寄奴,年约三十,正是首批怛逻斯营的少年兵退伍转到石国商行的,而胡尼斯也不得不让他进来,他知道,“自从圣女被碎叶军营救后,碎叶军的威望在整个河中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本城里的商人多半是听从城里祆寺主持的,不过此事过后,他们向城里碎叶军负责相关事务的官员讨要教义书籍的非常多,祆寺主持的威望渐渐有跌落之势” “而自己的身家除了长安、洛阳、太原,在柘折城、白水城、吉扎克、康城、乞史城、阿滥谧城都有商铺,去往里海、咸海的商队也需要仰仗碎叶军,故此,他虽然将家眷都弄到了长安,但也不敢轻易得罪碎叶军” 但胡尼斯知道,碎叶军的密探名义上被大唐驱赶出去了,但那只不过是打着鞠氏商行幌子的那些人不在了,至于打着众多祆教徒商行护卫、伙计名义的密探还多的是,西市有四万胡人商铺,你想要知道有多少商铺的护卫、伙计是碎叶军的人? 抑或被碎叶军收买了? 那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说,就算他胡尼斯想要彻底投靠大唐,出卖萨宝石寄奴,但保不准人家还有更多的人在西市以及西市附近的坊区存在,还有,碎叶军拯救圣女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市,若是他胡尼斯出卖了碎叶军的人,不知有多少商人要与他翻脸。 何况,眼下碎叶军与科萨汗国、呼罗珊大食关系都不错,而犹太商人、大食商人也在西市有铺面,碎叶军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在那里掺沙子,那些人可不是他胡尼斯管辖的。 不过胡尼斯深知,碎叶军退出鞠氏商行后,利用各个胡人商行,以及在敦煌、凉州、长安、太原、扬州、幽州的祆寺,早就将他们的网络恢复、兴旺起来了。 何况,石国眼下夹在碎叶军碎叶州与昭武州之间,全要仰人家碎叶军鼻息苟延残喘,若是恼了他们,灭国就在顷刻之间。 胡尼斯虽然是昭武人,但对于石国还是有感情的。 何况,人家孙秀荣是公认的光明使者,在另一位光明使者遁入火寻国后,祆教的希望便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里,胡尼斯也挤出了一丝笑容。 “萨宝想哪里去了?今日是圣天子七十大寿诞辰,我等胡商在西市经营已历百年,在大唐挣下的钱财远比在石国多,全赖圣天子洪恩所致,故此,本正自然为其感到万分高兴,听到先天观的声音后,也暗自为其祈福,以保佑我等长年累月在此经营下去” 石寄奴知道他有些言不由衷,因为做到祆正高位的,已经不需要再亲自经停商铺和往来行商了,上万户商户稍微孝敬他一点就比经商所得利润多得多,做到他这个位置,是完全有可能被大唐册封为石国的新王的。 不过,石寄奴也没有与他再分辨什么,等到子时已过,他就出去了。 石寄奴很快就来到大街上。 对于长安来说,凡是胡人居住的地方,多半还带有某种“自治”性质,在坊区内虽然依旧有巡逻坊丁,但多半以胡人护卫为主,石寄奴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祆寺的萨宝,自然也是这个坊区的护卫头目,出去之后无须遵照时辰到了之后必须待在家里的规制。 秋日的长安子夜,已经很有些凉意了,石寄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不过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寒意。 将怀里的萨宝腰牌掏出来挂在腰袢,将靴子里的短刀也挂在那里,振了振衣袖,他信步在醴泉坊西门附近街面上走了起来。 他刚才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样的装扮才是巡逻护卫的标准装扮,若是遇到抽查的巡城御史,他也不会惹上麻烦。 他虽然是从八品的萨宝,不过若是遇到不讲情面的巡城御史,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都说长安城的坊区很大,确实名不虚传,就以这西市北面的醴泉坊为例,其周长约莫五里,与一座小县城也差不多了,每一面围墙都有一里多,当石寄奴走到南门附近时,已经是丑时时分了。 南门附近,以前大将军段志玄的府邸已经被他这位萨宝买下来了,可想而知他身为萨宝的权力那是一点也不亚于祆正的。 不过与胡尼斯不同,石寄奴虽然下面也有大量的奴仆,不过却还是孑然一身,这显示了仁勇都对驻外人员的控制——若是敌人利用他的亲属来胁迫他投降,那就无可奈何了。 像石寄奴这样已经在大唐有了官位的仁勇都成员,能够得到这样的地位不简单,碎叶军自然不会轻易让其暴露。 他是最早一批在怛逻斯加入碎叶军的,但是他的履历上却明明白白写着“石国都城柘折城人,胡尼斯商行护卫队长,以前一直带着商队跑咸海一带,三年前才转到大唐”。 大唐的黑衣卫,也就是挂着千牛卫内靖安司招牌的这批人自然也去探查过,不过他的履历毫无问题。 显然碎叶军在他身上花了极大的功夫。 像他这样的人物,虽然品级很低,但却是在西市、醴泉坊有着偌大名头之人,宅邸就不可能只开一处门,肯定有正门、侧门各一处,当下来到的是正门。 作为大唐大户人家的府邸,就算你是王公贵族,也不可能在大门前有两排长凳,上面一溜坐着八个彪形大汉,然后大门牌匾下挂着几盏硕大的灯笼,到了宵禁时分无一例外都是漆黑的一片。 石寄奴走到大门下面时突然停了下来。 在其宅邸的东面不远处,原本是一座大秦寺,也就是来自波斯的景教寺庙,不过随着碎叶军渐渐成为大唐的敌人,而大食人前不久在河中与大碎叶军大战一场,虽然大唐与大食也不是什么好朋友,不过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圣天子也准许大食教在此停驻传教。 而作为太过遥远的景教,自然就被打发去了其它坊区。 大食教接手后,自然修建了宣礼塔等设施。 石寄奴刚才停下来就是看到了大食教寺庙的顶楼还有灯光传出。 “难道大食教竟然如此忠心,还在为圣天子礼拜祈祷?” 他很快就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说祆教、景教有可能他还会相信,但大食教是绝对不会的。 “对了,大食教对于扩展其信徒区域极为热衷,来到大唐后,眼见得是一个如此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岂有不动心的?于是假意对圣天子的诞辰极为珍视,不惜花费一夜功夫进行祈祷,也是大有可能的” “寄奴” 正想着,自家宅邸后面传来一阵低声叫唤。 石寄奴听了浑身一震,赶紧来到大门前。 “嘎吱” 段志玄这座府邸迄今也有百余年了,不过这面木制大门却仍能使用,但在开关时会发出较大的动静。 当大门刚打开一条缝时,石寄奴闪身进去了。 大门的后面,借着暗淡的月光,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石寄奴见了赶紧弯腰施礼。 “拜见司马” 原来他面前这人竟然是时下碎叶军大都护府贵为司马的李继勋! 以前李继勋确实是在长安盘桓,还为碎叶军联络相关方面立下汗马功劳,不过眼下石寄奴虽然感觉到了大都护府的动作比以前明显多了起来,但就算要派人过来,也应该派仁勇都的头目宇文邕奴或者苏希杰过来呀,怎地又将李继勋派来了? 李继勋可是被大唐官府通缉的人物! 第四章 三座寺庙(下) 孙秀荣在关键时刻将李继勋又派到长安来,显然不光是为了让他领导仁勇都,而是因为他就是长安人,对长安、洛阳、幽州这样的大城都很熟。 何况,在临行前,孙秀荣亲自对他说了一句话。 “就在左近,大唐面临巨变,你去之后,相机行事” 李继勋时李林甫的远房侄子,但也算是宗室之后,虽然自身并没有享受到宗室的种种好处,不过对大唐依旧是心存挂念的。 不过他也深知,自己在大唐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了,只有在碎叶军才能一展胸襟,何况如果大都护的话没有虚言的话,那就表明了一件事。 “在他孙秀荣担任大都护的一天,就不会对大唐有任何不利,至少不会东西进造反” 这才是孙秀荣将他秘密派到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让他安心为碎叶军办事的一个暗示。 李继勋是武进士出身,从小悠游于长安、洛阳、太原、扬州等地,见多识广,岂有不立时领悟的,故此,当孙秀荣做出这个安排之后,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义无反顾。 在石寄奴的书房坐定后,两人立即展开了长聊。 “若是有事要用上祆教护卫,你能够在段时间动员多少人?” 石寄奴心里一凛,暗忖:“果然有大事发生!” “司马......” “寄奴,今后不要叫我司马了,大都护委派我到此,就是管辖整个大唐的仁勇都的,今后就叫我都尉” “是,都尉,西市的祆教护卫大约有两万人,不过官府为了不让其聚在一起,到了晚上,掌柜、伙计的要回到各坊区歇息,而护卫则继续住在西市各商铺里,在下平日里处事还算公允,交好的约莫一半,但两万人是针对所有人说的,有的在城里驻守,有的则随着商行四处行走,贩卖、购买物资” “于是,真正常驻西市的也就五千人左右,其中真正有用,咳咳,也就是身手还可以的也只有一半,约莫两千人,司马,咳咳,都尉,西市比醴泉坊还要大,方圆约莫六七里,全部走下来需要半个时辰” “眼下在下作为萨宝,只在白日与靖安司一起巡市,夜间巡逻时召集少数人员,按照大唐的规制,萨宝召集护卫,就算是巡城,每次也不得超过值守护卫的三成,也就是最多六百人” “当然了,住在周围坊区的祆教徒商户也有不少,加起来也能凑足此数,不过各坊区之间离得很开,完全聚起来没有半日是办不到的” “好,知道了,其它地方呢?重点是洛阳、幽州” 石寄奴暗忖:“幽州?难道传说中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是真的?” 便说道:“幽州的祆教徒不多,唯一的一座祆寺也是由库特巴商行修建的......” 李继勋点点头,“不用担心,那里的主持是我们的人” “嗯,那里我也去过两次,我这间祆祠名义上是要管辖大唐境内所有祆祠的,幽州的祆祠落成后去过一次,上半年册封幽州萨宝的时候还去过一次” “那里的祆寺有库特巴从西曹国调来的一些人员,咳咳,应该也有我们的人,加起来约莫一百人,不过根据眼线传递过来的消息,安禄山、史思明都加入了该教,也时常以礼拜的名义进入祆寺商议,自然也会将自己的人塞了一些进来” “应该也有百人左右,他们有两个特征,一是都是来自河中的粟特人,流落在营州、幽州等地,被安禄山收留了,二是安禄山手底下有两支军队异常精锐” “一是在后突厥灭亡后,搬迁到大唐境内的同罗部骑兵,阿布思将军西去时只带走了自己的直属部落,剩下的同罗青壮还有很多,都被安禄山在当上河东节度使后收编了,名为曳落河,十分精锐,人数大约在五千左右” “二是以流落在幽州、营州、河东的奚人、契丹人为主组建的银鞍契丹直,同样十分精锐,人数也在五千左右,都是马步皆宜的部队” “第二支部落号为契丹直,实际上不少高句丽、靺鞨、室韦人也在其中,自然也有粟特人,若是那眼线看的不错的话,这一百人都是来自银鞍契丹直的粟特人,原本都信仰祆教的” “与曳落河相比,安禄山更信任契丹直,当做牙兵来使用的,这些人在幽州都有禄田,都是当做从九品以上官员来使用的,虽然是祆教徒,但显然对安禄山更为忠诚一些” “不过库特巴商行在幽州城还有一座大的宅院,可以容纳至少几百人” 李继勋点点头,他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虽然石寄奴是长安的萨宝,但并不意味着他对于整个大唐境内的仁勇都分布情况都了如指掌,那样的话对于碎叶军来说就太危险了,他只知晓长安一城的情形。 在幽州城,除了库特巴商行,碎叶军自然还有其它眼线,这一节,作为临时派过来接管仁勇都的李继勋自然知晓。 不过就算是李继勋,也只知晓如何联络各城的仁勇都头目,但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更不用说其手下人了。 ...... 就在李继勋与石寄奴彻夜长谈时,东边那座大食教寺庙里,顶楼原本是景教徒修建的旋转而上的阶梯式穹顶,被大食教接手后只修改了一些墙壁图案以及楼顶的装饰,加上四座宣礼塔,剩余的其实并没有大的改观。 刚才石寄奴疑惑的事也惊动了巡城御史,时下他正在这处高楼。 只见寺庙的众人正在伊玛目的带领下还在为圣天子祈福,巡城御史见到后自然不会说什么,只得在一旁略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大食教在大唐的地位明显不如祆教、景教,更是远远不如佛教,彼等如此做派,显然是要向朝廷示好,专门吸引我等过来的” 这座寺庙的伊玛目教派艾哈迈德,正是并波悉林派过来的,见到巡城御史走后,又略略祈祷了一会儿便结束了。 楼顶的灯光霎时熄灭了。 大多数人都走了,只剩下了艾哈迈德与另外一人,那人装扮虽然与艾哈迈德等一模一样,一身黑袍,大胡子,外人一看几乎分辨不出有什么大的差别,不过此人最多三十岁,面目精悍,显然不是寺庙里的人。 阿拉丁,此人是西市大食教商人,也就是来自呼罗珊大商人的护卫头目,不过对于大食教,朝廷并没有册封什么寺正、萨宝之类的官位,而是听任大食教寺庙自行其是,但其西市还是有头目的,阿拉丁便是所有大食教徒商户的护卫头目。 阿拉丁自来到这里后,还没有回去过,明日他就要跟着商队第一次返回呼罗珊了,自然需要前来拜访伊玛目,因为根据并波悉林的安排,艾哈迈德才是一众商户的最高领袖。 “亲爱的阿拉丁,请记住我的话” “记着呢,伊玛目” “第一,大唐的国教是道教,在大唐,道教的创始人据说也姓李,现在的皇帝就是他的后代,其它教派不可能,也没有希望占据太大的势力,不过......” “伊玛目说的是陇右、朔方?” “是的,那里的环境与呼罗珊、大食类似,都是较为荒芜之地,那里的人估计会感同身受一些,朔方、陇右加起来也有百万丁口,我正在向宗正寺申请,准备在灵州、凉州、沙州建立寺庙,宗正寺尚未答复” “伊玛目,宗正寺管理寺庙的是内靖安司指挥使兼千牛卫中郎将李守业,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大唐的密探头目,大唐对于寺庙的建设、僧人数目管束十分严格,若是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成的” “哦?那以你的意思......” “眼下大唐外来教派,就以祆寺最多,祆教徒也最多,自然是因为在大唐一开始征服河中时将大量人口弄到本土居住,导致粟特人数目十分庞大之故” “不过眼下河中被碎叶军夺取,但其依旧保留了祆教,还让自己的人逐步取代以前的祆教中上层,这对于祆教本身以及大唐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大唐的人自然知晓,而我们的齐亚德将军在覆灭安国叛乱时诛杀了不少祆教徒” “于是,在他们眼里,一个正在被碎叶军收为己用的祆教,一个与祆教格格不入的大食教,哪个对他有用?” 艾哈迈德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到这里也才一年多,对于唐人还不太了解,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才不会耐烦去了解祆教、大食教、景教的具体教义,反正都是外来的罢了,允许我们建庙无非是圣天子的恩德罢了” “这就是他们的偏见和傲慢?” “差不多,如果你不是明天要走,我倒是需要你去宗正寺走一趟” “伊玛目,还正好巧了,那李守业手下一人叫侯静泽,就是管束东西市的,当然了,是藏在暗处的人物,东西市有十余万人,他一人哪里看得过来,何况如今祆教势大,自然会拉拢像我等这样的,这好说,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侯静泽,让他出面说服李守业就是了” “很好,商队那边我会与大掌柜说” “还有,昨夜先天观响起了轰鸣声,显然是与碎叶军的火器一模一样,看来唐人已经掌握了此物的制作方法,否则也不会在皇帝七十大寿时亮出来” 阿拉丁却摇摇头,“伊玛目,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唐人完全掌握了此物的技法,岂有不偷偷制作的,那样的话在战场上亮出来时才会收到奇效,他们如此做派,显然只是有一定进展,但距离碎叶军的还有一段路,为了威慑碎叶军,才出此下策” 艾哈迈德点点头,他盯着阿拉丁看了许久,半晌才叹道:“你不愧是大伊玛目的亲传弟子之一,又打过仗,如果不是急着要回去回禀大伊玛目,我这里还真离不开你” 阿拉丁说道:“尊敬的伊玛目,您这样说弟子无地自容,无非是我比您早来几年,平素也不是完全待在长安,能四处行走,得到的消息多一些罢了,咳咳,至于那火器,我这里倒是有一些眉目了.......” “哦?” 第五章 重回郁雨陵 天宝十五年(756年),郁雨陵(锡林郭勒),春。 安史之乱如期爆发了,原霫部大都督仆固怀恩奉诏带领五千霫部精锐骑兵南下协同朔方军进攻忠心投靠安禄山的大同军使高秀岩。 霫部再一次空虚起来。 由于仆固怀恩的存在,历史上的回鹘援军的事情应该一时半会不会上演了。 此时的安禄山大军已经横扫河北、河南,拿下了洛阳并登基称帝,大军正在潼关与哥舒翰的部队对峙。 对于唐朝廷来说,由于河南黄河沿线是供应关中地区、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的粮草、钱财所在,河南一失,整个关中乃至西北地区就算还有大量的军队,但由于薪饷、粮草的缺乏,能否守住就岌岌可危了! 先不说大唐的事情,且说幽州之北,杨守忠所在的辱纥主部、契个部两部,安史之乱爆发后,原本将大本营设在燕山腹地的怛逻斯最大的商行——纳斯里商行终于将本来面目露了出来。 由于杨守忠修建的城池城墙是由周围大山里红褐色的石头垒成,周围的部落都称之为赤城(后世赤城县),赤城方圆约莫五里,与中原小县城差不多,在过去的三年,这里都是纳斯里用来采购契丹诸部土特产的据点。 而在去年秋天,杨守忠将大本营迁到了山北榷场,这里几乎成了纳斯里商行的据点。 说来也奇怪,如果是基于安全考虑,在眼下西北有回鹘,东北有契丹,南有安禄山这种险象环生的情景下,只有奚人两部的杨守忠应该将大本营设在山中赤城才是,为何胆敢迁到山北榷场的大草原上? 此时,由于安禄山的大军已经南下,赤城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四十一岁的白孝德骑马行走在赤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大郎是如何知晓安禄山要造反的?还将叛乱的日期算计得如此准确?还有,他如何确定在我军利用纳斯里商队的掩护将整个碎叶营转移到赤城的计划不会受到杨守忠的反对?” 是的,就在这三年,孙秀荣让纳斯里开拓里漠北商道,纳斯里每次出动,都是几百匹骆驼,至少一百辆大车,这样的规模,以往只有在像石国、拔汗那国有整个国家在背后支撑的粟特商人身上才会出现,没想到在人烟稀少的漠北,纳斯里也这样做了。 虽然纳斯里的最终目标是霫部和契丹,但他沿途人迹罕至处用优厚条件招募牧户设置驿站的做法还是引起了周围部落的怀疑,不过随着他从霫部、契丹带回来大量的皮子、药材、小马驹等当地特产,众人最终还是打消了心里的疑惑。 现在看来,纳斯里的商队当时却是携带了一部分商品,不过随行的人员,暗藏的物品却是军事物资,每次携带五百左右的碎叶军,每年两次,三年下来可不将白孝德的碎叶营整个迁到赤城了! 当然了,当时镇守阴山一带的郭子仪朔方军也不是没有拦下商队搜索过,不过碎叶军将军事物资都藏在大车的夹板里,车里依旧是携带的食盐、铁器等物,让唐军一无所获,至于动粗翻脸,郭子仪肯定是不敢的。 郭子仪,本就是以圆滑、八面玲珑著称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成为安史之乱后唯一得到善终的大将。 同样的,利用库特巴的商队,碎叶军也将大量的人员弄到了大唐境内,此时后话,以后再说。 这一切,从从表面上来看,完全毫无破绽,让你查无可查,何况此时库特巴的西曹国作为河中地区唯一全部信仰祆教,与其它地方完全不同的国度,正颇受圣天子青睐。 这次跟着白孝德过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以前郁雨陵营,后来改为金山营的都尉南霁云,一个则是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前妫州都虞侯。 孙秀荣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深意的。 白孝德的碎叶营处在碎叶军最东边(瀚海郡),在商队的掩护下迁到奚部最为便捷,而高庭晖熟悉妫州的地形,至于南霁云,则是因为另外一人。 之前在山北榷场与他一起逃亡的雷万春! 随着碎叶军的出现,雷万春、南霁云二人的人生轨迹也完全变了,南霁云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涿州人的雷万春后来加入了安禄山的军队,由于其骁勇善战,在多年后他被安禄山委任为檀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 依着雷万春历史上在雎阳的表现,孙秀荣相信他一定不甘心就这样随着安禄山造反的。 当然了,在幽州城,孙秀荣还有后手,容后再说。 白孝德带五百骑,三百辆大车出赤城北门,一日后便来到大草原上! 白孝德与他的手下自然还是奚部部族骑兵的打扮,一路上并没有受到太多觊觎的目光,这几年,纳斯里就是这样北上郁雨陵收取霫部的物资的。 春日的郁雨陵大草原,天高地远,大地一片郁郁葱葱,牛羊马匹、花丛点缀其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霫部大部西迁后,以前的霫人三部之一的娄室部大酋,传说是前汉中山王刘辅后裔的娄室撒赖,汉名刘孝忠者却依旧在原地驻牧。 眼下,就是他的娄室部占据着郁雨陵。 得知纳斯里的商队又来了,娄室撒赖却有些忐忑,安史之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周边的大部都是蠢蠢欲动,若是趁着大唐的内乱将霫部瓜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一直与大唐走的很近的霫部大都督仆固怀恩还将部落里的五千精锐抽调走了! 郁雨陵河一旁的高台上,十年前的木石混合建筑依旧存在,以前孙秀荣从上到下布置的三道防线依旧完好无损。 在高台上,孙秀荣曾经住过的那间唯一的、用砖瓦建造的两进小院落也还在,对于这几年孙秀荣以及他的碎叶军创下了偌大名头娄室撒赖也有所耳闻,他虽然搬到了高台上,不过依旧没敢住这处院落。 跟在纳斯里后面还没露面的白孝德见了不禁频频点头。 十年的光景,像白孝德这样妥妥的胡人的面目自然也是大变,娄室撒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见到他频频点头才重新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他终于想到此人是谁了! 以前就驻扎在郁雨陵附近的白孝德! “白将军!” 娄室撒赖有些激动。 其实在他心中,对于孙秀荣以及他的手下,是存着既盼望又忐忑的心情的,这是因为,在孙秀荣西去后,仆固怀恩成了新的大都督,他与孙秀荣不同,完全是一个唯大唐之命是从之人,大唐对他也十分信赖,给他的部队送来了不少盔甲和武器。 于是,仆固怀恩虽然号称“霫部大都督”,实际上对于部落内部的事务很少关注,多半任由以前的部落酋长自行管辖,在安禄山将游牧在黑城附近的怒皆部收编后(其精锐曳落河的主要来源),他的五千大军实际上大半时间都驻扎在后世乌兰察布附近。 故此,与孙秀荣相比,在仆固怀恩的管辖下各部就轻松愉快得多。 不过,正是由于管束就少,也意味着对各部的责任较少,若是霫部被回鹘人、拔野古人、契丹人吞并了,仆固怀恩恐怕也不会伤感太多。 “大汗” 白孝德笑嘻嘻将他扶了起来。 见他还在左顾右盼,便笑道:“大都督不在,也没过来” 娄室撒赖问道:“那......” 白孝德点点头,“大都督早就预感到幽州、河东将有变故发生,为了避免霫部随之陷入纷乱,就派在下过来了,人数不多,也就一个碎叶营” 娄室撒赖此时心里十分激动,他是知道碎叶军一个营头的威力的,何况白孝德是孙秀荣手下排名前列的大将之一,此时的威名仍在,一个营头加上白孝德足以震慑诸部了。 白孝德与娄室撒赖略略寒暄了几句,娄室撒赖便急着去准备饭食去了,白孝德便带着南霁云来到了孙秀荣以前住过的那间房舍。 “嘎吱” 拉开他以前的书房房门后,只见里面的桌椅、卧榻依然干干净净,显然娄室撒赖平时也没少安排人洒扫擦拭,也肯定没有人进来住过。 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俩人,南霁云望向白孝德,两人对望一眼后便一气将摆在房屋正中的方桌搬开,接着白孝德蹲下来对着地板敲了几下,最后掏出了小刀。 约莫一刻时间过后,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赫然出现在房屋正中! ...... 晚饭时间,见到堆满了整个院落的包括武器、火炮、炮弹在内的物资,娄室撒赖不禁目瞪口呆。 白孝德笑道:“大都督早就考虑到了重返的一日,何况,以前在这里时,虽有三道防线,终究不牢靠,在郁雨陵高台的正中,有一条道路直通高台下面,就算有敌人将郁雨陵团团围住,大都督也能从容撤离!” ..... 白孝德在郁雨陵盘桓了三日就走了,带走了大批的粮食和火炮、炮弹,孙秀荣自然没有在那里储存火药,那玩意儿超过半年就会受潮凝成一块块,需要重新碾碎、晒干才行,十年,早就不能用了,但火炮可以,只要擦上油脂,裹上油布,在郁雨陵这样干旱的地方还是能坚持很长的时间的。 当然了,孙秀荣存在郁雨陵的火炮还是三百斤重的短管炮,新出的五百斤重的火炮由于分量太重,加上需要携带的弹药,每一趟运送就要占据大量的空间,又存在极大的暴露风险,自然不可能携带。 走之前,白孝德对着娄室撒赖说道:“若我猜得不错,大都督的大军正在路上了” 娄室撒赖点点头,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一次,一定要跟着大都督走,再不能错过了” 第六章 辽东风云(1) 柳城,营州都督府、平卢军节度使府所在,位于群山之中,白狼水(大凌河)穿城而过。 因为深处诸夷之地,又无边墙依托,还是前慕容氏燕国龙兴之地,故此民风剽悍,百姓刚烈。 特别是在契丹人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后,为了消弭契丹人的影响,大唐将周围的室韦人、高句丽人、靺鞨人迁徙了不少在柳城附近驻牧,并大量设置羁縻都督府。 原契丹叛军余部,在孙万荣死后,一部分直系亲属被发配到葱岭守捉,一部分则留在了当地,破天荒的,大唐第一次效仿起了胡人的行径,对余部中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斩杀,余者则交由大唐信赖的幽州熟契丹孙万荣堂弟一系作为都督进行管束。 安置契丹叛军余部的地方原本有一座襄平守捉城,前汉辽东郡郡治所在也,兼为襄平都督、辽州刺史,就是后世辽阳市所在。 时间来到天宝末期后,时任襄平都督者乃孙万荣堂弟后人,后被大唐赐姓李者李怀德是也,孙秀荣就任霫部大都督,在红山祭天时,李怀德曾不顾安危,穿越契丹、奚人的领地前往与会。 原平卢节度使府麾下有三大军力,营州城有马步军一万六千,其中精骑六千。 设在辽州、襄平城(辽阳市)的都护府有一万马步军,骑兵约莫一千。 设在平州(驻地卢龙)的卢龙军也有一万马步军,骑兵大约一千。 安禄山虽然身兼三镇节度使,最开始还是平卢节度使,不过他能够控制的却只有平州的一万人马,后来劝说了节度副使吕知诲投降自己,又从营州抽走了五千马步军,但安东都护府的一万人马却不会听他的。 时下来到了天宝十五年的夏季,风起云涌的安史之乱来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就在安禄山大军横扫河北、河南,并拿下洛阳、长安,让李隆基、李亨父子不得不出走时,他的后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驻守常山、平原的颜臬卿、颜真卿兄弟反正,颜臬卿还杀了为安禄山顺利南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何千年、高邈、李钦凑三人,特别是前两者,在安禄山发兵之前,曾以二十骑去太原将新任河东节度使、杨国忠亲信杨光翙赚出太原城,并带到河北斩杀。 这一举动,极大打击了唐军的气势,加上奚人王族后裔李钦凑带着五千精锐镇守井陉关,唐军想要向东攻击河北,袭扰叛军后路已经不可能了。 但随着何千年等三人被颜臬卿杀死,井陉关失陷,河北的门户就洞开了。 随着常山、平原两郡的反正,整个河北道自然都是风起云涌,纷纷反正,连安禄山留在幽州的节度副使贾循、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也是蠢蠢欲动。 安禄山得知后,立即派出得力干将、义子,被他誉为“有苏秦张仪之能”的韩朝阳紧急赶到幽州,设计杀了贾循,并以亲信向润荣代替贾循成为节度副使。 不过在柳城,韩朝阳还未来得及赶到这里,并催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柳城就发生了兵变。 大将、游奕使刘客奴斩杀了节度副使吕知诲,夺取了兵权。 前面说过,柳城本有一万六千兵马,被安禄山抽调五千步骑后,只剩下一万一千,在刘客奴火并吕知诲的战事中,又损失了至少三千人马,于是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周边诸夷环伺的柳城就只剩下了八千人马。 在火并吕知诲的战事中,先锋使董秦立功不小,故此柳城的八千人马便被刘客奴、董秦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了。 但是,前面说过,为了减少契丹人在柳城附近的影响,大唐先后将部分室韦、靺鞨、高句丽部落迁到附近游牧,虽然没有设立羁縻都督府,不过每部至少有三千精壮可以出动(高句丽的是农户),刘、董二人并非高枕无忧。 在安东都护府,周边更是有诸多羁縻都护府存在,不过在上一次渤海国攻打安东的战事里,原来的高句丽人、靺鞨人、室韦人大一点的部落都被大钦茂迁到了渤海境内,只剩下襄平城的原契丹叛军余部没有迁走。 在诸部全部迁走后,偌大的辽东大地上,最大的游牧部落就是李怀德的契丹余部了,当然了,到了眼下这个光景,这个契丹余部实际上都成了半牧半农的熟契丹,但在诸部迁走后,一些并没有迁走的小部落就全部依附于他了。 孙秀荣从霫部撤走前,对李怀德进行了大力扶持,到眼下时分,李怀德的常备军已经扩展倒三千精骑,其麾下将领也时不时劝说他恢复大贺氏可汗的称号(大贺氏已经被耶律涅里灭亡),李怀德自然没有听从,还是对如今的安东都护王玄志毕恭毕敬。 回到柳城。 在柳城北门,靠近白狼水(大凌河)的地方,便是朝廷设置在这里的大型榷场,专门用来与周围诸部交易的。 由于这里是大唐设在东北地区最大、还是常年开放的榷场,平时吸引了契丹、奚、靺鞨、室韦诸部前来交易,此地的榷场自然比不上长安东西市动辄几万商铺的盛况,不过由于东北特产的山参、东珠、珍禽异兽皮毛在内地十分畅销,此地的榷场还是吸引了大量的商户前来交易。 久而久之,这里常驻在榷场里收购皮毛、山参、东珠的商户也有三千户之多,平日里这里的热闹景象一点也不亚于城内。 但是,在一场兵变过后,对于榷场财富早就觊觎已久的胜利者洗劫了榷场,并在柳城对依附于节度副使吕知诲的军将家属大肆屠戮,特别是先锋使董秦,平素就贪婪好色,在协助刘客奴杀了吕知诲后更是放开手脚大干了一场。 以前,平卢节度使府设在榷场的仓曹参军,一个叫薛暮云的小吏侥幸躲过了一劫。 不是董秦心生仁慈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此人的背影不凡。 薛暮云,前大唐名将薛仁贵儿子薛楚珍之子,薛楚珍曾因为犯罪被发配到柳城,后来大赦后他这一支就成了平民,还是安禄山在位时看在薛仁贵、薛楚玉父子的面子上让他成了看管榷场的仓曹参军。 薛仁贵诸子中,薛讷、薛楚玉都是武将,剩余三子却都是文官,但能被安禄山看上的人并不仅仅是因为薛仁贵、薛楚玉的缘故。 薛暮云虽然是文官,却从小练武,加上家境贫寒,从小混迹在榷场,一度还当过牙人,牙人,这个职位可是安禄山、史思明、张通儒、耶律涅里等人都做过的,自然是一份极有前途的职位。 薛暮云今年二十六岁,十八岁就开始当牙人,在鱼龙混杂,水极深的柳城榷场不但站稳了脚跟,还隐隐成了汉人牙人之首。 此时,在柳城榷场的胡汉牙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光凭嘴皮子是不行的,光凭武力也不好使,只有“文武双全”,城府又较深者方能立足,当然了,像以前的安禄山等人,坑蒙拐骗自然不在话下。 得知薛暮云乃薛仁贵之后后,他的名气便更大了,一些牙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打手渐渐依附在他周围,这才是安禄山任命他为榷场仓曹参军的主要原因——镇得住场子,又有一定的背景。 不过前不久还是纯粹军将的刘客奴、董秦等人却不像安禄山,在董秦涨红着大脸带人在榷场烧杀淫掠时,根本没有将包括薛暮云在内的榷场管理人众放在眼里。 若不是薛暮云本身有两下子,挡住了董秦的奋力一击,并据理力争,他们这些人多半成了事后上奏朝廷的“逆贼吕知诲一伙”,估计连个名字也不会留下。 这日傍晚。 柳城的夏日气候在傍晚时分也是十分凉爽的。 榷场里面、上空、附近依旧弥漫着一股让人既恶心又不安的血腥味,身材瘦高的薛暮云提溜着一把短戟大步流星行走在榷场的大街上——柳城榷场在北门外自成规制,几与一座小县城大小了。 只见他神色冷峻,一身黑色的麻布单衣,头上还缠着白巾,显见的在那场兵变中他也失去了亲人。 在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跟着大约十几个仓曹参军属下以及以前与他交好的牙人、打手。 不过,他们其实不必担心。 几日前,刘客奴、董秦便带着大军西进,准备真正骚扰安禄山的后路了,如今在柳城只剩下很少的人马。 不过刘客奴以前的官职是游奕使,实际上是从虞侯军里分出来专司侦查、巡视的人马,而虞侯军从今以后便成了专门的监督军纪、考功、考绩的人马,能在平卢节度使府担任游奕使的自然不是善茬。 而董秦是先锋使,正儿八经平卢军的先锋官,比较而言,在武勇方面也就是仅次于游奕使。 于是,刘客奴、董秦手下的人马自然都是凶猛悍勇之辈,否则也镇不住周边的诸夷。 以战力来说,平卢军恐怕还在范阳、河东、朔方、陇右之上,也就是经年累月与吐蕃人、西突厥余部打仗的河西军、安西军或可比拟一二。 其实,契丹人最南面的部落,与耶律涅里的迭剌部最亲近,担任着契丹联盟南宰相之职的涅剌部就在柳城左近,而平卢军以区区万余人就让其不敢随意觊觎,其战力就可见一斑。 薛暮云走到街心后,正好有一大阵伴随着血腥、恶臭的大风袭来,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几日,就是他与仓曹参军府一帮人等不分昼夜在郊外忙着,才将榷场死亡的几万人填埋完毕,眼下依旧有恶臭袭来,说明还有死人没有找到。 他强忍着恶心和愤怒,循着气味望去。 一见到那宅邸,他紧缩的眉头突然舒缓起来。 那间宅邸是身在安东都护府的襄平都督、契丹人李怀德的产业,李怀德的一个小妾的亲戚在这里经营,由于李怀德的身份,他在这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小。 薛暮云推开依旧带着血迹的大门,慢慢走了进去。 第七章 辽东风云(2) 薛暮云等人寻摸了许久,才在院落里的水井里发现了端倪。 他们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身无寸缕的女尸,由于几日过去了,又是夏季,尸体早已腐烂了,但瞧那模样,薛暮云依稀认得此人。 就是李怀德的小妾! 原来这女子的父亲也是柳城榷场的牙人,并在榷场成家立业,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女儿被李怀德瞧上了,就成了他的小妾,此时薛暮云才想起来,十日前,此女带着一些人回来探亲,没想到也遭遇了毒手。 此女的下体还插着一根木棍,这样的情形不仅仅是在这里发现了,在其他好几家都发现了,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自然是董秦以及他手下号称十八虎的亲信干的。 ...... 当日晚上,薛暮云带着手下用最后一口棺材将李怀德的小妾收殓了,抹黑赶着一辆大车载着那口棺材往东去了。 几日后,他来到了襄平城。 ...... 襄平城,这几日,襄平都督府的都督李怀德一家都是在悲痛、愤怒中渡过的。 李怀德以前也有妻妾,不过能为他生下儿子的也就是这位小妾,随着他正房夫人去世,眼看就要扶正了,没想到回了一趟家就阴阳两隔,生前还受了奇耻大辱! 原本的历史上,被史思明击败的刘客奴、董秦一伙前来投靠安东都护,后来董秦还升任平卢节度使,不过他在节度使位子上没有多久便渡海去山东了,史书上记载是不堪周围诸部的袭扰,自然是因为襄平城的李怀德与他不对付。 李怀德今年四十岁,原本已经是与李光弼一样妥妥的熟契丹了,不,比汉人还汉人了,出了这件事,他内心隐藏的大贺氏契丹人终于出现了。 与原本的历史不同的是,董秦一伙毁灭榷场后,一把火将榷场连同尸体烧的干干净净,没有给薛暮云留下收尸的机会,而李怀德也是过了许久才得知他小妾的事情,眼下由于薛暮云的出现,才让他有了提前报仇雪恨的机会。 不过,董秦此人在整个平卢节度使府都鼎鼎有名,说他是辽东第一悍将也不为过,他手下的先锋军三千人可以抵挡住一万契丹精锐的攻击,自然非同小可,而李怀德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还有碎叶军的暗中支持,也只凑足了三千人马,还是三千只有皮甲的人马。 不过,它还可以依靠王玄志——当下的安东都护。 王玄志手下还有七千人马,其中藩汉杂半,战斗力也相当可观,若是与王玄志联合起来,没准还有机会,否则,光靠他一个羁縻都督府下面的人马肯定是打不过董秦一伙的。 他已经收留了薛暮云,并让他担任自己都督府的司马一职,作为他千里送回自己唯一儿子生母遗体的回报。 这几日,他请了襄平城所有的佛道出家人,加上契丹部落的萨满来给自己的小妾做道场,自己自然也是郁郁寡欢。 王玄志得知此事后倒是心里暗喜——他也得知了河北的事情,与刘客奴一样,他也准备起兵反正,不过他是知道安禄山精锐的厉害的,原本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因为最近几年李怀德的实力越来越大,对他的地位隐隐有些影响了。 如果接着刘客奴、董秦的事情将其彻底拉拢过来,自己的实力就又上一个台阶了(后来王玄志鸩杀刘客奴,史籍并未载明原因,估计时为了此事)。 至于反不反正,那就要视具体情形而定,眼下叛军已经攻占洛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兵荒马乱下,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万民敬仰的人物,这才是王玄志所关心的,否则他也不会杀了早已反正的刘客奴。 连续几日的茶饭不思,愁苦郁结,李怀德一下病倒了。 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大为振奋的消息。 孙秀荣的使者到了! 来的正是苏希杰。 “大郎何在?” 见到苏希杰后,李怀德不顾自己多日茶饭不思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形突然从床上起身一把拉住了他。 “莫慌” 苏希杰扶着他重新躺了下来。 见到苏希杰那与孙秀荣几乎一模一样标志性的笑容后,李怀德终于舒了一口气,似乎自己的病情也好了许多。 “大唐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像大郎这样最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岂有不出现的?” “都督,你不是外人,我实话说于你听,一年前,我军碎叶营已经瞒天过海,成功抵达了赤城,白将军也亲自来了” “至于大都护,他有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与我等说,不过在我离开之前他就说过,在适当的时候他会带着至少五个营头沿着漠北商道过来的,你是不知道,一晃分别十年了,大都护麾下已经有了五十个营头,他的身边常备着三个大营,还可以就近抽调两个营” “碎叶军的五个营头,加上白将军的营头,足以应付大小事项了” “大郎的目的......” 虽然在病中,不过话刚到嘴边他就觉得不妥,如此大的事情,大郎岂能轻易说出来? “抱歉,我也不知,不过既然带着六个营头过来,肯定是要做大事的,眼下大唐河北、河南乱成一团,依着大都护的性子,自然是要上下其手的,至于着眼何处,在下亦不得知” “那......” “哦,对了,大都护派我过来襄平,自然是有事的” ...... 安禄山果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眼下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双眼近盲,出入都要人抬着走,岂有大的雄心横扫天下?于是,在占据河南后,将装着大唐国库六成东西的含嘉仓、洛口仓、太原仓里的东西趁着黄河结冰赶紧运到幽州才是正经,加上在开封、洛阳、陕郡搜刮的财物、子女玉帛,在其大军最威风的时候,已经通过南北大运河的交汇点白马、黎阳一线运到了幽州。 此时,由于有大同的高秀岩牵制着朔方军的郭子仪,而河东节度使前不久被安禄山派出的奇兵杀死,正是胆战心惊的时候,在李光弼到来之前,是没有胆量东出太行山袭扰叛军的后方的。 何况,此时史思明已经带着精锐的银鞍契丹直北上了。 安禄山手下这支银鞍契丹直是他最强大的力量,没有之一,比李归仁统领的五千大部分由同罗骑兵组成的曳落河更加精锐! 这支契丹直都是骑兵,不过也可以步战,史思明虽然只带着五千人,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稳定了整个河北的局势。 等到李光弼接替了河东的防务,东出太行山前来挑战他时,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昌平。 安禄山带着大军离开幽州后,除了安排贾循镇守幽州城(范阳城),还让亲信大将向润荣镇守昌平,而让另一位亲信大将牛廷玠镇守幽州城以南的威州、涿州、固安、雍奴等地。 而让向润荣镇守昌平,还有另外的考虑。 昌平,夹在妫州与檀州之间,而此时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是安禄山收服怒皆部后投降的李日越,而潭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则是南霁云的老相好雷万春,这两人都是骁勇过人之人,但并不是一直跟在安禄山身边的人物。 安禄山带着大军南下后,自然不会只带着幽州城的人马,范阳节度使府麾下各军镇自然都会抽调一些,比如清夷军、威武军原本都有上万的人马,此时却只剩下三千了,而其中的骑兵都被抽调到了昌平。 于是,向润荣就凭着一千骑兵镇守昌平,不仅牢牢扼守住幽州城北的要道,还可以就近对妫州和檀州进行监视。 至于妫州、檀州两地的防务,在孙秀荣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安禄山自然是大肆北上威逼利诱,让与幽州接壤的奚部、契丹的牧户不断南下就食,也就是说,安禄山兼任了三镇节度使后,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实施了加强版的“捉生”,让奚部的杨守忠、契丹的耶律涅里都是无可奈何。 加上整体接受怒皆部,让其到妫州就食,他的五千契丹直才有来源以及源源不断补充的可能。 当然了,以安禄山之能,自然是知晓北面契丹人与渤海人之间的龃龉的,从中挑拨离间,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的事自然没少干,故此,虽然明知道大唐如今陷入了内乱,但这两家却并没有南下趁火打劫,除了安禄山在各地仍有一定防御力量外,这两家又开始大打出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回到襄平,当苏希杰问起北方的局势时,李怀德挣扎着说道:“在安禄山起事前,他声称要在安东都护府所属的国内城开设专门针对渤海国的榷场,还要减少柳城榷场的交易的频次,这自然让契丹人不爽” (国内城,后世吉林集安市) “安禄山还宣称,还会向朝廷申请在扶余城设置榷场,扶余城附近,眼下暂时归渤海人管辖,不过与大唐一样,都是羁縻形制,契丹人得知后便派兵征服了这里,并逐渐向速末水推进” (扶余城,后世四平市,速末水,后世第二松花江,也即吉林市、长春市、四平市一带的地方) “渤海人自然不干,前不久大钦茂派遣其弟虞娄郡王大义信领兵出征,正在速末水一带与耶律涅里的儿子耶律毗牒对峙” (虞娄郡王,是大钦茂征服后世兴凯湖以东,锡霍特山以西地方,也就是乌苏里江中上游后设置的封地,并让其弟大义信担任郡王,当时此地属于黑水靺鞨人的一支虞娄部,实际上是后世东海女真) 苏希杰点点头,暗忖:“大都护为何不明示碎叶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反而对契丹人、渤海人的动向如此关心?” 第七章 辽东风云(3) 后世承德附近,在此时原本是奚王直属的莫贺弗部落领地,莫贺弗部被契丹、孙秀荣联手灭亡后,该部一分为二,一部分自然归属了耶律涅里的迭剌部,一部分成了霫部的一支,剩余的则成了契丹八部中最南边的部落、与迭剌部同出一源的涅剌部的一部分。 涅剌部的大帐原本是设在靠近柳城的地方,后来不堪安禄山的逼迫,便迁到了承德附近,此时自然没有承德这个名字,我等便以涅剌称之。 涅剌部得到一部分奚人部落后,好日子没有过多久,大量的家里有青壮牧户的人家在安禄山银鞍契丹直的“人人做官”的诱惑下迁到了边墙以内,好不容易得到加强的部落转眼又回到了以前。 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向大夷离堇耶律涅里抱怨过,不过涅里也是无可奈何,契丹人不怕王孝杰那样单纯的将领,就怕安禄山这种狗皮膏药,虽然平卢军深入契丹后屡遭败绩,但安禄山就好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依旧顽强地实施着他捉生的大计。 何况在得知大唐起了乱子后,涅里已经与渤海人干上了,哪有功夫与安禄山计较?在他们看来,在幽州附近的,无论是大唐,还是安禄山的大燕,自己恐怕都不是对手,还是少惹为妙。 于是,涅里便藏在深山里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一次契丹兵发速末水,他也只是象征性派了一千人。 当然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他的领地直面大唐,岂能抽调太多的兵马? 这一日,一支大军正在从他的大帐面前经过,涅里的神色虽有些复杂,不过却隐隐含着期盼。 这支大军自然就是白孝德的碎叶营了。 此时的大唐,从赤城往东,沿着白河、汤河、滦河有一条驿道直通营州,驿道从檀州北面开始要好走的多,不过从赤城到檀州这一段依旧是有沿着河谷的道路的,否则契丹人如何前来赤城交易? “抵达柳城附近后不要招惹唐军,径直向东,目标,襄平” 这是孙秀荣给他的命令,他既然从赤城出发了,说明此时孙秀荣的大军已经抵达或者快马已经抵达了。 白孝德是一个唯孙秀荣之命是从之人,得到命令后二话没说就开拔了。 白孝德给骨力多的理由是:“襄平城的李怀德部属几十年前与孙秀荣的祖上是一家,准备趁着兵荒马乱将其接到霫部” 当然了,这肯定是幌子,但对于这个幌子之下掩盖的真实内容,骨力多还是很期待的。 他知道,就算安禄山的主力南下了,但凭着留守部队,靠着边境的诸部依旧不是对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胆敢与安禄山掰掰手腕,那自然非碎叶军莫属,何况眼下的碎叶军只有三千余人,就算放他过去了最多也只能与安禄山、唐军打个平手,对于诸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白孝德想的却是,“就算只有一个营头,但李怀德那里还有三千人,对付平卢军、安东军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若是契丹人、渤海人也来了就不妙了” 碎叶营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穿着以前的服饰前往,而是穿上了奚人、契丹人、室韦人的衣服,队伍也不是浑然一体,而是稍显凌乱前往的,但队伍里依旧有偏厢车,这是掩盖不了的。 不过以前的奚人可是极为擅长制作奚车的,在孙秀荣还在霫部的时候,制作四轮马车的技术也传给了杨守忠麾下两个部落,部分契丹人也学会了,故此,大队里有一些“奚车”也算不上特别出格。 在契丹人境内穿行时,牧户还以为是涅里又从涅剌部征集前往速末水作战的人马,多半没有理会,故此从涅剌部王帐附近一直到柳城附近,都是一路无话,不过再往东走,便要到安东都护府了。 安东都护府虽然大的部落被渤海人迁走了,但其境内的城池还在,自然也被新任命的小部落都督占据了,不过白孝德也不是全无准备,抵达安东都护府境内后,他们穿上了唐军的夏季战袍(除了头盔,其余与碎叶军一模一样),虽然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大军有所疑惑,不过依着小部落的能耐,是不可能拦住他们问话的。 以前,驻扎在柳城、襄平附近的唐军,对于周边的部落,看不顺眼的,突然发兵灭掉的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于是,白孝德等人一路安然无恙抵达了襄平附近。 他们的运气不错,在崎岖的大山上穿行时天气一直不错,抵达襄平附近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不过在此前,碎叶营已经在距离襄平城大约八十里,后世辽中镇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这里夹在辽河与蒲河之间,眼下还是一处大草原,本就是安置叛乱的契丹余部的,到了这里,听说是契丹叛军之后孙秀荣的军队来了,周围的牧户都是欢喜得不得了。 当然了,碎叶营还是唐军打扮,并打出了大燕的旗号。 就在白孝德在此地立营没有多久,他派出去的侦骑便截获了一人。 韩朝阳! 就是那位在安禄山旗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得居高位,并潜入幽州城杀了节度副使贾循的韩朝阳! 韩朝阳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幽州士子,他能够被白孝德的侦骑截获,自然是因为自从营州反正后,大燕的人马已经不能大大方方从驿道上过来了,不过,在营州境内,除了通往柳城的驿道,还有一条虽然有些泥泞,但终究能通行的沿海驿道。 由于平卢军的大军多半驻扎在柳城,沿海的驻军很少,这些人也不一定都听刘客奴、董秦的,故此化妆成商户的韩朝阳便顺利地进入到安东都护府境内,进而看到了打着大燕旗号的碎叶营!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此时的辽东,城头变幻大王旗,今日反正归唐,明日叛唐归燕者不在少数,没准是哪一部大军良心发现,又从大唐反正到大燕也说不定。 于是,他就带领手下凑了过去。 这一凑便成了阶下囚。 韩朝阳能够潜入正准备“反正”的节度副使贾循控制的幽州城,并一举拿下贾循,显然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当他得知来到此地竟然是碎叶军后,心中不禁大骇。 他明白,自从史思明带着契丹直回到河北后,基本上大局已定,至少大燕能保住妫州、幽州、蓟州、檀州、平州五处安禄山基本之地,进而稳定全河北道的局势的。 至于再次反叛的平卢军,虽然眼下已经打到平州,距离幽州只有一步之遥,不过以平卢军的军力,想要对幽州有哪怕一丁点威胁都做不到,无非是在乡下大肆劫掠罢了。 只要击败刘客奴这支军队,大燕连营州也拿下了! 于是便只剩下态度并不明朗的安东都护府都护王玄志了,原本安禄山是兼着都护的,不过在他造反之后,便由以前的副都护王玄志取代了。 若是能劝说王玄志彻底投向大燕,则幽州东北平定,燕军就能好整以暇地经略河北、河南、江淮之地了。 届时,凭此大功,他韩朝阳也能登堂入室,位列卿相之位,眼下他的地位自然比不上高尚、严庄、张通儒,不过也就是差那么一步了,过了这一步就能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事,自己冒着被“反正”的平卢军俘虏的危险潜到了安东都护府,竟然碰到了碎叶军! 韩朝阳是一个聪明人,“既然碎叶军一部已经抵达了辽东,那么在以前的霫部估计还有其它的军队,对于这一点我大燕尚不知情,特别是大将军史思明还蒙在鼓里,若是在大将军与唐军激战时碎叶军突然杀出岂不要遭?” 于是,或者是惯性使然,或者是准备赌一把,他又催动了自己三寸不烂之舌。 “白将军,贵军的到来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白孝德抓获此人后,略略审问一番后便准备把他扣起来,像韩朝阳这样的人,对于白孝德来说作用并不大,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听到此话他也来了兴趣。 “哦?” 他很想见识一下当时“苏秦张仪”的风采。 “将军你想啊,如今大燕初兴,虽然势如破竹,一路望风而降,不过唐国实在太大,大燕想要彻底将其拿下尚需时日,但有了贵军就不同了,若是将军愿意,配合燕军作战,事成之后列土封疆也是小事,封王封侯更是不在话下” “若贵军大首领愿意,燕军占据关中后,便以潼关为界,大燕、碎叶军平分了唐国天下该有多好?!” 白孝德笑道:“你想的倒美,眼下河北、河南几无敌军,江淮一带军力也不多,你等得了潼关以东之地自然乐得其所,不过若是我军得了关中之地,尚要面临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安西军的攻击,届时我局与彼等两败俱伤,你等再趁虚而入,岂不美哉?” 韩朝阳脸色一红,赶紧说道:“既然是盟军、友军,自然是要一起应付唐军的,岂有坐视不理的?将军,先不说碎叶军了,你若是愿意加入大燕,现在就可以在安东称王,事后我回禀皇帝补一道圣旨就行了” 白孝德似乎心有所动,问道:“那果如此,在下该如何行动?” “放了在下,我会进城说服王玄志,那厮若是知晓城外有一支忠于大燕的大军,绝对会再次忠于皇帝陛下,有安东军、贵军在手,收复营州也不在话下,届时切断叛军退路,又为大燕立下大功,立下大功易如反掌,何乐不为呢?” “是吗?” 白孝德凑近了韩朝阳,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第八章 辽东风云(4) “你如果能让王玄志来到这里,我就加入燕军” “真的?” 韩朝阳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信不信由你”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没有理由,你到了襄平城,若是劝说王玄志前来见我,就是你的能耐,若是你离开我之后,不相信我的话,反而劝说王玄志出动大军前来进攻我部,那也是你的能耐” “无论如何,这是你唯一的脱身机会,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对于这一点,韩朝阳并不反对。 他自然要离开白孝德,也不相信他能反出碎叶军,不过若是能继续前往襄平城说服王玄志,然后通过王玄志的辖区从海上离开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问题又来了。 “原本是没有碎叶军的,见到王玄志后该如何说起此事?” 白孝德见他还在犹豫,便笑道:“都说碎叶军厉害就在火器,眼下天降大雨,什么火都排不上用场,我碎叶军自从成军以来还很少遭遇败绩,如果王玄志将我击败,他最终无论投向哪一方都是名声大噪,也是每一方都要力争的对象,相信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于是,白孝德放了韩朝阳,不过并没有放掉他的手下,而是安排几个碎叶军骑兵将他送到了襄平城下。 一路上,韩朝阳却在盘算着见到王玄志后该如何表达。 “就算王玄志答应自己,出兵攻打突然出现的碎叶军,又有多少胜算?连王忠嗣的大军都奈何不了他们,何况王玄志?” “白孝德如此期望王玄志出城攻打他,显然在这附近并不止他一个营头,在王玄志攻打他时另外的营头突然杀出,歼灭王玄志后襄平城就唾手可得,不过碎叶军的大本营还在西域,就算在霫部有些根基,距离此地还是太远了” “这中间还隔着契丹人,契丹人自从涅里掌权后实力一日千里,可不是碎叶军能够觊觎的,但白孝德还是过来了,肯定是穿越了涅剌部的领地,也就是说碎叶军至少与涅剌部关系颇佳,或者谈好了条件” “饶是如此,他一支孤军来到此地到底意欲何为?” 最终,还是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决定不将碎叶军抵近襄平城的实情告诉王玄志,而是谎称是自己从海上带过来的燕军——自己的目的是来说服王玄志归降的,而不是来打仗的,只要说服了王玄志,就完成任务了,何苦节外生枝? “白孝德这厮反复说明碎叶军在雨天不利,还说在雨天骑兵更不利,王玄志的手下大部都是步军,这分明是在大力暗示此时正是攻击碎叶军的好机会啊,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有阴谋!” “若是让白孝德的阴谋得逞,让整个辽东乱成一团,也并不符合我大燕的利益啊,不过若是成功说服王玄志,今后将如何对待这支碎叶军?一旦消息传到幽州,就算暂时说服了王玄志,最后还是会出状况的” 最后,韩朝阳终于打定了主意。 “带着大军从海上前来说服他太过耸人听闻,干脆......” 襄平城,安东都护府,王玄志“秘密”接见了韩朝阳。 “什么?董秦那厮竟然带兵来到了襄平城附近!他不是跟着刘客奴那厮在平州作战吗?” 一听到平卢军的先锋使董秦竟然带兵到了襄平城附近,王玄志不禁大惊失色。 由于这几日连番大雨,他的军队都收缩在城里,并没有出城巡查,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董秦来到安东自然让他大吃一惊。 “大都护,我国大将军史思明亲率契丹直已经在前往平州的路上,击败刘客奴指日可待,此时,想必董秦与其起了分歧,刘客奴在继续攻打平州,而董秦却心生寒意,觉得营州多半不保,干脆一口气跑到了安东!” “那他为何不前来见我?” “大都护,他也是首鼠两端,若是刘客奴得手,他便回营州,若是刘客奴败绩,自然会赶紧前来拜见大都护” “哦?”,其实王玄志对于关内(榆关以内)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掌握,此时史思明大军横扫河北,却在嘉山与郭子仪、李光弼联军的会战中败绩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这里,而此时的韩朝阳估计还不知晓),故此早就打定主意要彻底反正归唐,眼下韩朝阳来了,正好将其拿下最为功绩一件。 不过若是董秦真的来了,就不好说了。 “刘客奴、董秦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其麾下兵马虽然不多,不过若是在野外浪战,安东军还不是对手,不过若是将其赚到城里,就可以吞并他这支兵马,届时再将韩朝阳辗转押到长安请赏岂不更好?” 又想到,“史思明已经在嘉山会战中败了,眼下与牛廷玠、向润荣一起能否守住以幽州为中心北五州都是问题,我派人从海上将其押送到长安,并不是什么难事” 便大喝一声:“我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岂能向蛮夷叛逆称臣?来人!” 韩朝阳见状,知道骗不到他了,赶紧说道:“大都护,在下有一事相陈!” 王玄志这几日也偶感风寒,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哪里理会这许多,便挥挥手让亲卫将其拖下去。 韩朝阳大喊道:“大都护大祸就在眼前,何苦捆一个不相干的人!” 王玄志冷笑道:“区区一个董秦,两三千人马,能奈我何?何况我与他一样都是反正义士,何来大祸一说?” 就在他与韩朝阳说话时,他的骑兵已经出城弄清楚了白孝德大营的虚实,不过在韩朝阳离开后,白孝德已经在大营里升起了大唐的旗帜。 韩朝阳大叫道:“不是董秦,是碎叶军!” “碎叶军?不可能”,王玄志自然不能相信他,碎叶军远在万里之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千真万确”,此时,为了保命,韩朝阳赶紧将自己如何遇到白孝德,以及与白孝德之间的谈话全部说出来了,他知道,一旦被王玄志送到长安,自己必定会受到极刑处置,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王玄志一听,也不禁大惊失色。 “他既然如此说,多半是真的了,不过,这碎叶军为何要偷偷来到这里?他就算要趁着大唐内乱逐鹿天下,也是要去幽州、河东,抑或陇右呀,其辖下的北庭挨着敦煌,他麾师东进才是上策啊,巴巴地派一支孤军来到辽东作甚?” 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既然碎叶军已经来了,该如何处之?” “再者,碎叶军既然来到了这里,其大军多半已经抵达以前的霫部,那里是彼等老巢,如今仆固怀恩正在攻打大同,霫部空虚,正是彼等趁虚而入之时,如此说来,碎叶军是通过契丹人的领地过来的,不不不,还有,以前碎叶军与大鲜卑山两侧的室韦人交好,若是从那里越过大鲜卑山,再从那里南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碎叶军这股强大的势力既然来了,老子的左右逢源之计就不成了,就必须理会妥当才是,碎叶军的孙秀荣与契丹大酋耶律涅里、室韦人都交好,若是说动彼等来攻打安东,届时襄平城必定不保”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理会一下,他叫来了自己手下大将侯希逸,对他说道:“碎叶军来了,不知其目的,不过既然来到了安东,我等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打个招呼,略微奉上一些粮草,若是能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不要理会,我等高居于城内,彼等在野外忍受凄风苦雨,过几日缺少粮草也就走了” 侯希逸听了却是大吃一惊,他以前是卢龙军军使徐归道的手下,安禄山造反后便带着自己的嫡系部下东进依附于王玄志,王玄志担任安东副都护后,纵情声色,怠于政事,安东军早就是四分五裂,不是侯希逸的突然到来,就凭他恐怕不一定控制得住这支大军。 侯希逸表面上答应,回到自己的大营后,却叫来一人商议。 那人叫田神功,原本是卢龙县的县尉,侯希逸离开徐归道依附王玄志时追随他而去,今年才二十五岁,文武双全,虽然是文官出身,却异常悍勇。 在原本的历史上,田神功来到襄平城后,很快就遇到了败退到这里的刘客奴、董秦,此时的田神功还是满脑子忠君爱国的大唐官员,一门心思想要聚集兵马报效朝廷,不过在经历王玄志鸩杀刘客奴之事后便心灰意冷。 后来又回到河北,此时董秦也渡海来到河北,田神功便投靠了董秦。 眼下的他却在侯希逸手下担任录事参军,很是受侯希逸器重。 一听碎叶军就在左近,田神功也吃了一惊。 最后他说道:“既然是这样,就不劳将军跑一趟了,我代替您跑一趟就是了” 侯希逸却说道:“王玄志纵有种种不是,不过那碎叶军的首领孙秀荣是大唐钦封的北庭大都护,还是静乐公主的夫君,那白孝德也鼎鼎有名,若是只派你去,肯定会惹恼彼等的” “那......” “现在大雨终于停歇了,眼下碎叶军敌我不明,你我都不能轻易前去,不如这样,你我同样带着三千人马前去,距离其大营约莫五里地时停住,然后由我带着少数人马去会见白孝德,有一支大军在左近,想必白孝德也不会横生事端” 田神功想了想,点点头:“将军想的周全,吾不如也,在下也同意” 于是,两人在回禀王玄志后就出发了,王玄志听了也没多说什么,任凭他们去了。 第九章 辽东风云(5) 侯希逸带着自己的军队出去没多久,城里留下来的军官,致果校尉以上者(正七品以上)纷纷来到王玄志的府上探望病情。 王玄志的病本来快好了,但随着韩朝阳以及碎叶军的出现,病情不免又加重了几分,不过这些人前不久来过,还都带了不菲的礼物,眼下又来,难道是听到了碎叶军的消息?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王玄志又不愿对属下太过疏离,只得强忍着坐起来接见。 只见一众人在李怀德的带领下进来了。 李怀德是羁縻州都督,从三品的级别,在安东都护府仅次于王玄志,自然以他为首,不过王玄志一见到李怀德便猛然想到一事。 这一想,他的病竟然好了好几分。 “拜见大都护” 原本大都护之职都是由亲王或者宰相兼任、遥领的,不过自从安禄山之后由武将兼任就成了定例,眼下兵荒马乱,像王玄志这样的人物也当上了大都护。 “你......” 当王玄志见到李怀德脸上蕴含的一丝得色时,就完全明白了。 他用手指指着李怀德,激动之下一时竟有些噎住了。 李怀德的脸上也闪现出一丝不忍,不过他还是向王玄志施了一礼,“大都护,对不住了,眼下形势有变,以我等之力,恐怕难以守卫都护府,故此......” “来人!” 王玄志彻底明白了。 “李怀德是契丹叛军亲属之后,其祖上当时恰好在洛阳,故此并未参与李尽忠、孙万荣的叛乱,朝廷剿灭叛乱后还既往不咎,让其这一支前来统辖契丹叛军余部,没想到最终酿成祸患!而那孙秀荣正是妥妥的契丹叛军之后,白孝德能够来到此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李怀德啊!” “来人!” “来人!” 王玄志一连叫了几声,却并无反应,只见李怀德向一旁一个人努努嘴,那人拔出横刀就向王玄志刺去! 王玄志死了,比历史上还早死了半年。 杀死王玄志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李怀德“勉强暂摄安东都护府大都护一职”,随后李怀德又将韩朝阳推了出来。 “诸位,此人是叛贼安禄山的亲信,潜伏到此就是为了说服王玄志投靠叛贼的,幸亏在下见机快,识破了彼等阴谋,眼下王玄志已伏诛,此人亦断不可留!” 说完一刀刺向嘴里塞了一堆破抹布的韩朝阳。 “大都护!” “大都护!” 随着王玄志、韩朝阳死去,以及王玄志后下最精锐的侯希逸部的离开,李怀德彻底控制了襄平城! ...... 此时的辽东,到处是河流,到处是洼地,夏季更是泥泞一片,不过在大唐控制这片土地后,在都护府所在的襄平城与各羁縻都督府之间也修建了驿道,主要是在各条河流上修建了浮桥。 侯希逸从离开襄平之后,逶迤向西北行军,由于大雨刚过,大军行进的很慢,走到后世浑河附近时,才行走了一半路程,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也是他的部队,放在其它任何一部安东军身上是不可能在一日行走四十里的。 走到此处时,侯希逸暗道:“其实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再前面还有二三十里,还要抹黑过河,实在不妥,况且大军出行,讲究的就是安全,此处夹在两条河流之间,就算碎叶军猝起发难,有河流的阻隔,彼等也不会很快得逞” (两条河流,指浑河和太子河) 于是便下令扎营。 此时,在浑河和太子河之间有大量汉人、高句丽农户,他们见到有大军从襄平城过来,早就拖儿带女跑的远远的,不过这附近都是一马平川,侯希逸手下虽然以步军为主,不过依旧有一百骑亲兵,见此情形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侯希逸一声令下后,一百骑四下出动,没多时就带回来大批的青壮男女。 这些男女还赶着大车,大车上都是粮食,有的还赶着牛羊马猪等牲口,侯希逸下令杀了几个看起来是领头模样的青壮,然后喝令青壮为他们做饭、扎营。 至于他们几个高级军官,自然每人搂着一个有些姿色的农妇进帐歇息去了。 侯希逸,在安东军里还属于军纪尚好者,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何等做派。 对于这一切,侯希逸都是熟视无睹,在他看来,至杀了几个人,只挑了几个农妇侍寝,他们肯定算得上慈悲为怀了,若是遇到董秦这些人,非得将附近村落屠了不可。 当晚,侯希逸只安排了少量人手值守浑河、太子河上的浮桥便在胡天胡地后沉沉睡去。 夜半,侯希逸的部队全部进入了梦乡,连守浮桥的人也是东倒西歪,在侯希逸看来,碎叶军孤军到此,自然是有目的的,不过他们是客军,自己是主军,又守着河水泛滥的两条大河,自然是万无一失,他实在想不出碎叶军有什么理由要过来攻打他们。 不过他显然想错了。 黎明前,安东军睡得最沉的时候,白孝德的两千骑兵从浑河上游过来了,然后轻易地夺取了。 等到他们大摇大摆抵近侯希逸的大营时,号称辽东名将的侯希逸却丝毫没有发现他们! 见此情形,白孝德不禁摇了摇头,心中一阵长叹。 实际上,当韩朝阳离开后,白孝德对接下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好几种预案: 假若韩朝阳说动王玄志过来拜见他,自然是一刀杀死,然后协助李怀德收了襄平城; 假若王玄志尽起大军前来进攻,他自然不怕,盼的就是这个; 最怕的就是王玄志不闻不问,任凭自己在荒郊野外扎营。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玄志没来,其麾下最有战力的大将侯希逸却来了。 其实,还是侯希逸昨夜不经意的行动帮助了碎叶军,得知是大名鼎鼎的碎叶军前来攻打为非作歹的安东军,附近的农户、牧户没有不乐意的,不但主动为他们隐瞒消息,还协助他们架设浮桥。 从这一幕就可以看出,以大唐的强大,区区一个安东都护府(后世辽宁省)竟然只设置了一处城池,周边还只能用羁縻州来管辖,而无论是在以前的李尽忠孙万荣叛乱还是后来的渤海国入侵,当地的民户宁愿跟着叛军、敌国走也不愿留在大唐了。 当然了,自从安禄山担任平卢节度使以来,彻底将“没有杀戮就没有勇气”的带兵之道灌输到节度辖区,放纵军将苛待周围部族和辖境里的百姓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悬念,虽然侯希逸在警醒后仓促聚起了大约一千勉强准备好的步军,不过在懵懵懂懂中,想要抵挡住碎叶营骑兵的冲击是不存在的,等到天色大亮时,白孝德的两千骑将侯希逸的部队歼灭大半,只有少数人跑到河水里才躲过一劫。 至于侯希逸、田神功,两人倒是自持勇武,主动带着骑兵前来战斗,不过侯希逸被白孝德的双铁枪当场格杀,而更加勇猛的田神功却死在碎叶军骑兵的短弩下。 于是大唐今后便少了两个藩镇,是福还是祸,谁也说不清。 十日后,白孝德、李怀德带着襄平城的所有军民开始向营州进发,对于李怀德等人来说,杀了王玄志之后,他们就只能跟着碎叶军一条道走到黑了,而对于还留在襄平城附近的几千民户来说,没有了军队的保护,若是渤海国、契丹人杀过来,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何况,碎叶军在霫部苦心经营五年,除了扩大队伍,善待百姓的名声也传到了方圆千里的地方。 等大队抵达柳城附近时,碎叶军进入辽东的消息终于传开了。 而此时刘客奴、董秦带着被史思明打败的残兵败将也正在返回营州的路上,由于史思明紧追不舍,他们就像历史上一样不敢进柳城,而是准备直接去襄平,这时他们接到了辽东的消息。 此时,他们距离柳城只有百里的路程了,得知此事后刘客奴与董秦发生了争执。 刘客奴说道:“既然辽东已失,我等再回营州也不妥了,不如径直南下,届时或到海边编制芦苇筏子渡海直抵安东西海岸,到积利州再做打算,碎叶军虽然厉害,总不会占着辽东不走吧” (积利州,后世盖州) 而此时原本勇不可当的董秦在败于史思明的银鞍契丹直之手后一腔雄心早已化为乌有,此时,心底求生的愿望便占了上风。 他说道:“那碎叶军虽然夺了襄平城,裹挟军民西去,多半是沿着山中驿道去霫部的,与我等无涉,不如就在此地等几日,或者上前主动拜见,我等与他无冤无仇,眼下人家碎叶军也没有公开反唐,有何要紧?” 此时,襄平城究竟是如何拿下的,自然尚未传到他二人的耳朵里,刘客奴听了便点点头,便派了他麾下一名都虞侯去柳城。 次日,那名都虞侯回来了,并秘密拜见了刘客奴。 那都虞侯带回来的话是:“只要杀了董秦以及他的部下,碎叶军会将营州、襄平全部让出来,今后将军就可以依托这两地徐图进取” 这个建议自然被刘客奴拒绝了,不过却被董秦知晓了。 同样一个夜晚,董秦骤起发难,对毫无防备的刘客奴部队进行了猛烈攻击! 半日后,刘客奴的部队几乎丧失殆尽,刘客奴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在这一年死了。 杀死刘客奴后,董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头投了史思明! 这一节,倒是白孝德没有想到的。 不过随着刘客奴的死亡,董秦的西去,还在柳城据守的平卢军只得投降了,这一次白孝德倒是既往不咎,允许他们东去镇守襄平城。 平州,正准备将军使徐归道派往柳城担任新任节度使的史思明得知此事后也是大吃一惊。 对于董秦的投降,他自是高兴得很,董秦是残暴不仁,不过他史思明麾下有的是更加残暴的人物,他看中的是董秦的勇猛以及他手下的一千多精锐。 不过,对于带着大批军民去向不明的碎叶军该如何行事,他却陷入了沉思。 第十章 长安,长安(上)再见边令诚 天宝十五年夏,大唐、大燕决战于灵宝,此战大燕将领崔乾佑大显神威,大破此时已经风瘫的大将哥舒翰率领的以陇右军、河西军以及镇守长安的中央军为主的十余万唐军,并俘获哥舒翰。 此战后,安禄山命令崔乾佑北上河东,威慑还在河北的郭子仪、李光弼,得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击败了史思明的郭子仪、李光弼联军只得退出河北,回到了河东。 这才为史思明东进击败刘客奴创造了条件。 不过此时,安禄山并不知晓长安还有多少军力,大胜之后反而在灵宝耽搁了十日,直到得知李隆基父子逃走后才催动大军继续西进。 皇帝在离开长安之前,任命崔光远为京兆尹,与监军太监边令诚一道镇守长安,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千老弱残兵。 ...... 皇帝父子连同宫里的皇亲国戚全部偷偷逃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大户人家、豪门巨贾也跟着逃走了,东市的商家几乎跑光了,西市的非祆教徒商户,加上来自安南、日本、新罗的商户也走的一干二净。 不过信仰祆教的商户约莫万户还是留了下来。 萨宝石寄奴亲自偷偷去了一趟灵宝,得到安禄山的承诺后拿着他赐给的令牌让这些商户安心留了下来。 此时的长安城,方圆七十里,坊区一百多座,面积近一百平方公里,在皇帝逃出去之前丁口近百万,是此时的世界上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除了富豪人家,自然还有大量贫苦百姓。 他们中不少胆子大的也留了下来,在皇帝父子离开大约三日后,这些人便大着胆子在城中大肆抢劫起来——长安城太大,富豪人家的府邸也太大,储藏的钱财宝贝粮食等太多,匆忙走掉时不可能将财物全部带走,皇宫里的情形也差不多。 于是,在叛军尚未抵达之前,长安城便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最高峰时,边令诚控制的一千老弱残兵也加入到了抢劫的行列,连边令诚也控制不住。 此时,以往在长安城呼风唤雨、披着内靖安司千牛卫的皮,行使着“黑衣卫”真实身份的李守业、侯静泽等人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暗藏在某处静观。 幸亏边令诚身边还有些从西域胡人招募的义子,大约有几十人,跟着边令诚勉强在城里对那些抢劫皇宫、皇亲国戚宅邸的乱民进行惩处。 这日,围在李隆基妹妹霍国长公主府邸的乱民越聚越多,边令诚身边的人除了那几十个太监便再无他人了,眼见得边令诚等人骑着马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些以前城南大安坊大车行做事的大汉聚了上百人,拿着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长矛向边令诚等人扑了过来。 边令诚大骇,迅疾扭转马头就走,不过还没走几步,从另外的地方也钻出来上百人,同样拿着大刀长矛,瞧那打扮,多半是在东市打铁的匠人(东市以手工业为主,西市以零售为主),个个身材强健。 边令诚暗自叫苦,暗道:“莫非我今日要丧命于此!” 正在窘迫间,远处也飞来了一队骑兵,那些骑兵杀散了乱民,将边令诚救了下来,边令诚赶紧催马来到那队骑兵面前,正要致谢,见到那为首的人却面色一紧,瞬间就换了一副神情。 “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此人自然就是去年秘密潜到长安的李继勋了。 李继勋向边令诚拱了拱手,“边中丞一向可好” 边令诚正要喝令左右将他拿下,不过周围依旧嘈杂的声音及时提醒了他,“眼下是乱世,我是陛下的弃子,切莫操切了” 又想到自己在西域担任监军时孙秀荣的种种行径,心里顿时又有了一丝希望。 “跟我来” 李继勋、石寄奴跟着边令诚来到了务本坊一处宅子,务本坊就在皇宫对面,这里还有依旧坚守岗位的大约两三百士兵,是边令诚与匆忙上任的京兆尹崔光远的办公场所。 此时崔光远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边令诚将李继勋、石寄奴领到了他的房间。 “中丞”,边令诚尚未开口,李继勋首先开口了,“闲话少说,眼下长安城局势危急,乱世必用重典,中丞急需一批勇士维持京城治安才是” “谁说不是呢”,此时边令诚也放下了架子,他盯着李继勋,“你既然来到此地,多半孙小子又有了惊天谋划,说来听听” 李继勋尴尬地笑了笑,“没甚惊天谋划,不过眼下大都护旗下有着这世上最多的祆教徒,又是公认的光明使者,自然要以保护广大祆教徒身家性命为己任,故此.......” “废话少说!” “呵呵,中丞,不瞒你,前几日,灵宝战事结束后,这位大萨宝去了一趟那里,并得到了安禄山的接见......” “大胆!” “中丞,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如今您就凭着这千余老弱残兵就能护卫长安安全?完全不可能,安禄山本身就是粟特人,库特巴的商行在幽州设立祆寺后,他也加入了祆教,自然要保证祆教徒的安全” “眼下留在长安的还有几十万人,其中趁机作乱的至少有三四万人,就凭着中丞手下这点人马如何遮护的过来?安禄山许诺过,进占长安后不杀一位祆教徒,也不会纵兵抢劫祆教徒商户的财物” “留在长安的祆教徒商户还有万余,听命于我的护卫也有几千,中丞只要授权于我,我保证在几日之内,让偌大的长安城恢复秩序!” “授权?我如何能授权于你?” “中丞,到眼下这地步了,你我都不要打诳语了,我可是听说了,圣天子在离开之前,将皇宫所有宫殿、外面亲王府的钥匙全部交给你看管,还给你留了大批的空白可以任命五品官以下的文牒,吏部、兵部的大印也在你的手里” 边令诚心里一凛,暗忖:“孙秀荣这厮确实了得,竟然将李继勋这位朝廷的通缉犯偷偷运到长安,看来必定会趁乱掀起一番风浪,不过这厮以前就与安禄山不大对付,自然是不会来与安贼沆瀣一气的,那他又有什么目的......” 正想着,外面又传来一大阵嘈杂声,隐隐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边令诚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掏出一张空白文牒,正要写上李继勋的名字,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李继勋说道:“写我的名字自然不妥,就写大萨宝石寄奴的名字,本来西市的大萨宝就有在紧急情形下参与平乱的职责” “如今又兼上靖安司或金吾卫的职责也无妨,我看就按一个金吾卫巡城都尉的职位就行了,此职并非常设,而是特事特办,事后自动消失,也不会损了中丞的名头” “也罢”,边令诚依着李继勋的说法一挥而就,又盖上了吏部和兵部的大印。 然后对着李继勋说道:“除了维持长安的秩序,切不可做其它非分之事!” “非分之事?”,李继勋仔细看了看任命文牒,递给石寄奴后说道,“兵荒马乱的,还有何非分之事,若是在安禄山大军进来之前还没有一支上万人马的唐军精锐进驻的话,我等无非是止住城中的肆意烧杀淫掠,静等人家接收罢了” 说完便站了起来,向边令诚略略施了一礼,就带着石寄奴离开了。 当日下午,李继勋、石寄奴在西市制作了大旗几十面,在他利用商行偷偷运进来的大约三百精锐碎叶军、仁勇都的指挥下,带着大约三千祆教徒商行护卫高举着“钦命金吾卫巡城都尉”的大旗分赴各处,商行都有马匹,虽然不是战马,不过骑乘还是可以的。 三千多祆教护卫在碎叶军的带领下分成了六十个小组,每组大约五十人,带着横刀、长矛(从边令诚掌管钥匙的武库司领取的)、弓箭分巡各处,在杀了大约上千人后,只花了两日时间就让长安城恢复了平静! 边令诚见状,干脆让李继勋派了一千人分守皇宫各处,并将部分钥匙交给他看管。 这一日,李继勋带人来到霍国长公主的府邸。 李继勋虽然出身寒微,不过也是李氏皇族之后,以前也见过这位长公主。 此时,距离灵宝战役才过去六日。 他想起了孙秀荣之前同他说的话。 “若是见到霍国长公主,就劝她一家赶紧离开,皇帝杀了安禄山的长子,占据长安后岂有不报复的,如果能护卫她们一家安全,今后在皇帝面前也有情分” 李继勋暗道:“其实大都护想差了,眼下就是霍国长公主一家没有离开,叛军入城后若是寻不到皇亲国戚,若是将怒气发到普通百姓头上又该如何?” 不过他不敢违抗孙秀荣的命令,便让石寄奴打着大萨宝的旗号进去劝说。 在石寄奴的劝说下,霍国长公主一家匆匆离开了。 等他们一离开,李继勋就对三百碎叶军说道:“诸位,你等也知晓,大都护为了维持碎叶军来之不易的局面,那可是殚精竭虑,可就是这样,每年需要支付包括诸位在内的薪饷都是捉襟见肘” 其实,这几日各人跟着李继勋、石寄奴维持秩序,也领略到了长安的富庶,听到李继勋此话,一个个都是眼睛大亮。 “司马,没的说,赶紧下令吧” “好”,李继勋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住址、品性、财富等资料,是仁勇都蛰伏长安十年获得的“珍贵”情报,“按图索骥,这些人家以前都是靠强取豪夺发家的,多是为富不仁之辈,一共一百户,时间紧迫,从现在开始,以一百人为一组,将这些人家藏在宅子的财物尽数取出来” “然后送往西市北侧醴泉坊大萨宝的府邸” 有人问道:“司马,此事自然是好,不过如此大的动作,肯定有人知道,将来若是叛军入城了,这些人告密了,我等还是躲不过” 李继勋摆摆手,“这等事你等不用管了,我自有计较” 第十一章 长安,长安(中)段志玄、姚崇旧宅 抢劫,以正义之名。 李继勋那份名单自然是缩小版的,作为李氏后裔,他将原有名单上的李氏宗亲全部划除了,只留下排名前一百名的高官巨贾,看到这里,有人就有话了,仁勇都花了十年时间就只得到这个? 长安城里,谁是巨贪,谁清廉,凡是在街面上混迹过五年以上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还须大名鼎鼎的仁勇都花费十年时间查出来? 需要,完全需要。 前面说过,长安实在太大,沿着城墙走,普通人需要花费三日以上,城里有坊区一百余处,每一处坊区就是一座小县城,大的街道的宽度都超过一百米,城里更是水网如织,这样的地方,既然是巨贪,既然是高官巨贾,岂能只有一处产业? 又岂能将产业集中在某一坊区? 又岂能将财物正大光明放在明处? 自然不是的。 鲜于仲通,本是杨国忠的恩人,是他举荐杨国忠进入朝廷,进而平步青云的,虽然其中有贵妃隐隐约约的关系,不过杨国忠进入圣天子的视线后,凭的还是他自己的能力。 马嵬坡事变早已过去,杨氏一族早就烟消云散,但就在前几日乱民大肆在城中抢劫之时,李继勋曾经尾随乱民进入杨国忠的府邸,发现乱民并没有抢到什么有价值的财物。 这自然不符合仁勇都对杨国忠的判断,何况,权倾朝野近二十年的李林甫死后就是被杨国忠亲自带人抄家的,岂有不暗中上下其手的? 幸亏有仁勇都的情报。 “杨国忠,右相,五十岁,在城中八处坊区都有宅邸,不过其财物却藏在另外的地方。鲜于仲通,前京兆尹,天宝十二年获罪罢职,还是杨国忠亲自弹劾、罢免的,但其人宅邸才是杨国忠藏宝之处” “在兴庆宫以北的兴宁坊,连通通往城外的永通渠,而永通渠可直抵黄河,通过黄河,永通渠又与北面连接幽州的永济渠,南面连接扬州的通济渠相连,于是长安城又称‘富不过通济,强不过永济,又富又强乃永通,岸上最强在兴宁’” (渭水太过弯曲,抵达黄河路程太远,隋人挖掘永通渠直通黄河,才三百里) “兴宁坊由于紧挨着永通渠,自然是长安城最紧要之处,坊内高官显贵大宅云集,而最靠近永通渠的则是前宰相姚崇的宅子” “如此紧要的地方,却被鲜于仲通买下来了,一个在长安没有任何根基的官员,刚刚上任就这样干了,他何德何能敢买下这座宅子?于是便引起了仁勇都的兴趣,顺藤摸瓜之下,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所谓杨国忠斥责鲜于仲通,并上书圣天子将其罢免之事不过是做给寻常人看的,鲜于仲通死后,其家小依旧在长安稳如泰山,由于姚崇故宅十分巨大,还仿照祆教的做法在地下暗藏水井,最后仁勇都的一人乔装打扮,在永通渠附近的码头闲逛时,‘偶然’救了与漕运上的帮会头目起了冲突的鲜于仲通管家” “于是成功地进入鲜于仲通府邸担任护卫,进而有机会进入地下水井寻幽探微,最后......” 眼下,李继勋带着一百人正好在这处前宰相姚崇所有,后来被前剑南节度使、京兆尹鲜于仲通买下来的府邸,这座府邸实在太过巨大,他们进来时足足花了一刻的时间才走到正中心! 鲜于仲通的家人早就逃之夭夭,不过所有的高官显宦都是由家奴的,就算主子们跑了,家奴还是要紧守宅邸的,鲜于仲通竟然留下了大约一百名护卫,还都是来自西南蛮夷部落的精锐护卫。 就是这些护卫的存在,前几日被乱民冲击时,府邸安然无恙。 不过面对着打着“钦命巡城都尉”大旗,拿着强弩、横刀、长矛,组织井然,进退有序,其中有最多碎叶军的李继勋人马,彼等终究不堪一击,在杀死杀伤几十人后,剩下的人全部伏地投降。 李继勋自然没有客气,一股脑将其全部杀死了。 有仁勇都纸条的指引,李继勋很快就通过鲜于仲通的书房来到地下。 地下一座水井赫然在列,不过水井显然是另外的障眼物,人家祆教的地下水井空间开阔,这里却十分局促,显然是别有洞天。 最后,他们通过地下空间的一面墙壁发现了另外的空间。 进到这处空间时,李继勋不禁惊呆了! 这里才是最像祆教地下水井的地方! 方圆至少一里,内中还有不少梁柱支撑,里面有柜子、箱子,还用纸条写上标识贴在不同区域的柜子、箱子上面。 李继勋打开了一个长宽高都在一尺左右的大箱子,乌沉沉的檀木箱子本身就极为值钱,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金饼三百枚”! 他自然没有这个箱子的钥匙,他也不需要,用随身携带的瓦楞锏一锏砸下去后,铜锁应声而落。 一大片金灿灿的反光瞬间就将他手中蜡烛的暗淡光芒遮盖住了。 他拿起一块金饼,入手极沉,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壹佰两”字样,如此看来,一百枚就是一万两! 一个小小的箱子就是一千斤! 而这样的箱子就有十个,也就是说,光是金饼就有十万两!至少价值一百万贯! 同样的银饼箱子有一百个,价值五十万贯! 还有一百个装着上等瑟瑟石的箱子,价值无法计算。 令李继勋感到奇怪的是,竟然还有装着乌兹钢刀的箱子,上面也贴着封条,写着“上等大食钢刀三百把”,将铜锁砸掉后,他随手捡起来一把。 同样入手沉重,应该比寻常单手横刀重一倍,黑色花纹的刀背以及雪亮的刀刃并无半点生锈的迹象,刀柄处依着手指的位置镶嵌着各色瑟瑟石。 “原来如此” 就在李继勋认为这些乌兹钢刀只不过是杨国忠当成财物一样收藏起来的时,他又发现另外一些箱子。 其中的一些箱子装着三百面一看就不是出自中土的盾牌,全部是由精铜制成,直径约莫一尺,正中用铜十字加固着,盾牌里面还带着皮箍,看来可以挂在胳膊上使用。 李继勋试了试,这种盾牌大概六七斤的模样,十分轻便,如果配合那种一尺多长的乌兹钢刀使用,还是有一些战斗力的。 最后,他还发现了弩机全部由上好钢料制成的强弩,短小精悍,弩弦耷拉着,上好后他试了试,约莫一石力左右,入手两斤左右,比碎叶军使用的短弩略重一些,但力数却还大一些,显然是专门制作的。 “难道杨国忠想要造反?” 李继勋瞬即摇了摇头,就凭这点武器? 想想都不可能。 ...... 这几日,李继勋的人马都是在公开抢劫中渡过的,他们将抢来的财物大大方方放在石寄奴所住的那座以前大唐名将段志玄住过的宅子。 与姚崇的宅子不同,段志玄是军人,宅邸高大宽阔,能放置更多东西,几日下来后,宅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根据李继勋的估计,除了杨国忠秘密放在鲜于仲通宅邸的东西,其他人的东西价值低一些,不过加在一起也有近五百万贯左右! 五百万贯,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因为大唐每年收上来的粮税约莫五百万石,绢布约莫三千万匹,此时绢布大约半贯一匹,则折合铜钱一千五百万贯,铜钱两百万贯。 所有的东西折合铜钱约莫两千万贯,这都是明面上的,但李继勋在这几日搜集的东西,光金银两项就值五百万贯! 他还只搜刮了一百家,若是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岂不是有更多? 但李继勋是不会那么做的,但凡有新兴的势力推翻以前的王朝,领兵入城后,大肆抢劫是保留节目,李继勋若是提前搜刮干净了,他绝对也不会好过。 再者,这几日,他是大大方方在全长安人,包括边令诚、崔光远等人的面前搜刮的,难道他就不怕安禄山大军入城后震怒,将其人等施以严惩? 不过李继勋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一点,以他的武进士的能力,是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但他还是指挥众人将东西从一间间房舍弄出来,然后用大车运到段志玄故宅,最后将所有的房舍装满了才罢休。 杨国忠那三百套武器,他则马上用上了,全部用在碎叶军身上,这三百碎叶军都是粟特人,从少年兵开始一直待在碎叶军里,让他们穿上胡人的服饰,拿着乌兹钢刀,左臂上挂着铜盾,背着短弩,与此时的大食有名的大马士革精锐步兵还真有些像。 这日,安禄山的大军距离长安城只有一百里远了,前锋已经来到了城下,整个长安城都是在战战兢兢中渡过的,边令诚再次找到了李继勋。 “李小子,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将这些财物弄出来藏在段志玄故宅里就能躲过叛军的耳目?就算没有耳目,彼等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就能探知,届时你等还有性命可保吗?” “就算叛军一时发现不了这些财物,你等又如何弄出去?将来大唐收复两京,这些财物还是别人的!” 边令诚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一事,他的脸色顿时变了,“难道,难道孙小子想要兴兵来到长安?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继勋搜刮了许久,只给自己留下了几十斤新出的茶叶,当边令诚找到他时,他正在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 听到边令诚这么说,他放下了茶杯,脸上带着笑意,“谁说我等要将这些财物留下来?” “那?” “自然是献给安禄山的见面礼,全部,一分不少都会献给他” “啊?!” 第十二章 长安,长安(下)一个金灿灿的瞎胖 “你为何要将财物献给大燕?” 三日后,兴庆宫,大殿上。 远远的,金銮宝座上,一个硕大的、金灿灿的、斜靠着的大胖子的声音虽然低沉,不过却隐隐透露着藏不住的虚弱,那低沉的声音显然是故意压制形成的。 弯腰站在大殿里的石寄奴十分忐忑。 大胖子“看”向自己时视线却在他方,显然是循着声音“看过来”的。 “他是一个瞎子!” 石寄奴内心颤抖着,不过一想到这个,还是强忍住了恐惧,这处宫殿在安禄山大军进驻前,他偷偷来过,虽然还是以前的金銮宝座,不过正中间明显做了改装——宝座下面多了一个装置,虽然大胖子的龙袍下摆很长,但还是露出了下面的一个物件儿。 似乎是一个腰鼓形的东西,两头细,中间鼓起,垫在宝座下面,原本是盘腿而坐的宝座平地而起,显得十分突兀。 深吸了一口气,石寄奴回道:“是的” 金胖子点点头,当然了,由于他极胖,这个动作可以忽略不计。 “为何要这样做?我大燕入城后同样可以做到,再说了,有些官员之前与本......朕关系颇佳,没有朕点头,你何敢擅自搜刮?” “回禀陛下,我是前朝钦封的长安大萨宝,统管着几万户祆教徒商户,听闻陛下也皈依了祆教,自是喜不自禁,在下长期住在长安,熟悉这里的一切,谁家有钱,又藏在那里,都知晓,为了迎接陛下大军进驻长安,自然先要将这些财物起出来献给陛下” 石寄奴回答时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受到了那人的压迫,还是自身害怕所致。 “你等就没有半点隐藏?” “自然是有的,在起出杨国忠藏在鲜于仲通府邸的财物是还发现了三百把西域刀,三百面西域盾,三百强弩,都被我等收下了,此时在禀报孙将军时已经说过了” (孙将军,安禄山的内务总管孙孝哲) “且舞起来” 石寄奴暗骂,只得将放在一旁的乌兹钢刀、铜盾抄在手里舞起来,此时,在金胖子身边还有不少身材高大的武士,想用这把刀、这面盾就能击杀他纯属做梦。 他骂的是,“你既然是一个瞎子,何苦要来折腾我?” 略略舞了一会儿,那人便出声喝止了。 “你练过武?” 石寄奴又是一惊,暗忖:“此人多半没有全盲,或者单凭这动静就能猜到我练过武?” “是的” “为何不留下一部分分给手下的兄弟们?” “回禀陛下,就算要分,既要是要献给陛下的,也要陛下点头同意后才行” 是了,这金胖子自然就是已经驾临长安三日的安禄山了,此时的安禄山,由于过度的肥胖,可能存在的糖料病以及其它并发症已经彻底笼罩了他,估计在幽州时双目还能看清人,到了河南时,虽然捷报频传,终究担惊受怕,这双眼便几乎瞎了。 还有,由于病症的影响,他需要时刻大量饮水、撒尿才行,宝座下面那个圆形东西的作用便昭然若揭了。 果然,在安禄山的“大太监”李猪儿服侍他喝下一大杯水后,石寄奴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由于大殿极为安静,尿液流入尿壶那细细的声音也若隐若现。 “咳咳”,似乎一泡尿之后,安禄山舒服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高亢了一些。 “那你为何不将长安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洗了?” “回禀陛下,长安的大户人家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我等搜刮一百户,是专门来孝敬陛下的,其余的自然要听从陛下发落,岂敢擅专?” 其实,就在他的左近,边令诚、崔光远等一众降官也战战兢兢弯腰站着,听到石寄奴这话都忍不住腹诽着,“我等也算是卑躬屈膝了,没想到号为大义凛然的拜火教徒竟然也如此无耻!” 安禄山听了有些意兴阑珊。 自己兴冲冲来到长安城,一开始很是想大开杀戒,以便震慑众人的,从灵宝过来的路上,他的骑兵抓到了不少皇亲国戚,为了给他的儿子安庆宗报仇,他早就在路上将那些人杀了,而来到长安后,随着边令诚交上钥匙,崔光远交出府库、百姓、官员名册,加上城里的祆教徒献出来的高达几百万贯的财物,他确实有些意兴阑珊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突然回到了一个曾经给他带来羞辱、仇恨的地方,此时若是这里依旧有人反抗,他自然会意气奋发大杀四方一展胸意的,但若是这地方的人全部战战兢兢匍匐一地,让他一腔杀意不得施展,自然会意兴阑珊了。 半晌,安禄山才说道:“也罢,听说你手下还有不少人,都是胡人?” “是的” “有多少?” “他们都是以前的商队护卫,全部加起来有上万,精锐也有三千,以前直接听命于萨宝府的有三百” “好,就将这三千人全部纳入金吾卫,咳咳,朕的金吾卫,实授你为金吾卫中郎将,受殿中监统辖” 殿中监,也就是孙孝哲了,此时正站在离安禄山不远的地方,此人得以上位,那还是因为他母亲因为有些姿色被安禄山瞧上了的缘故,当然了,孙孝哲本身高大英俊,武勇方面也相当了得。 孙孝哲是契丹人,近侍李猪儿也是,加上五千银鞍契丹直,可想而知此时在幽州有多少契丹人。 “是” “还有,留在你府上的财物,许你拿走一成,分给手下的兄弟们” “多谢陛下”,石寄奴一咬牙,跪了下去。 ...... 在安禄山第一次“早朝”时,已经高升为中郎将的石寄奴自然有资格参与旁听,在说完自己的事情后,安禄山又安排了其它事项,比如边令诚、崔光远等人的安排,以及安排大将崔乾佑北上河东等。 不过石寄奴在自己的事情了结后却是在懵懵懂懂中度过的。 后来的事情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不过绝大多数情形下他都在想一件事。 “司马从未说明为何要这么做,眼下看来,安禄山进入长安后一切行动都在他的算计中......不对,司马虽然厉害,但比我等强不了太多,谋划如此深远,布局如此宏大者,非大都护莫属,不过大都护从未到过长安,也从未见过安禄山,他是如何能够洞悉安禄山及其手下的想法并相应做出安排的?” “还有,司马一开始说道,大都护独立支撑碎叶军殊为不易,可在取出来这么多财物后又全部献给了安禄山,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对了,司马本是李唐宗室之后,难道他真的投靠了安禄山,不对,这安禄山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长命之人,司马何等聪颖,岂会明珠暗投?” “那就是依命行事了,可在这偌大的长安,想要将财物弄出去谈何容易?别说五百万贯了,就算只有一千贯也很难带出去!” “......” “......” “寄奴!” 正在神游天外时,安禄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石寄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上前回道:“属下在”。 “朕的正规军要守卫城墙,要分兵四处搜寻敌人,街面上的实情,诸如宵禁等,就由你这位金吾卫中郎将来负责吧,有什么事直接回禀给殿中监就是了” “是” “退朝!” 随着李猪儿那细长还带着些许媚意的声音响起时,众人从大殿里络绎而出。 石寄奴随大流慢慢向宫外挪,快要走出皇宫时,却被孙孝哲叫住了。 “寄奴” 孙孝哲是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人,没有蓄须,肤色白皙,面目英俊,不过他一双不时闪着精光的三角眼显示了他绝对不简单。 孙孝哲不像安禄山,对着石寄奴说话的时候,双手背在后面,面目也是居高临下,就好像在吩咐一个下人似的。 “前靖安司衙门眼下空了,你就住进去吧,手底下还需要任命何人,明日报一个单子上来就是” “是” ...... 石寄奴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刚要关上书房们独自一人平静一会儿,房门却被人拉住了,石寄奴不用问就知晓是谁。 “司马,进来吧”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好” 这声音却不似李继勋的,石寄奴江门推开一看,只见一个大胡子将军站在他面前,心中暗怒,“你是谁,胆敢来到我的府上?!” 那人说道:“我是谁,你难道没见过?” 石寄奴一听不禁暗骂,赶紧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书房。 原来此人就是李继勋,显然是化妆了,至于他为何要如此装扮,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两人在书房里喝起了茶水,不等石寄奴开口,李继勋自己说道:“既然孙孝哲开口了,你就将我的名字报上去,不要叫李继勋了,叫孙继勋,就说是流落在西域信仰祆教的唐人府兵的后裔,是你的亲信将领” “你是中郎将,给我报一个都尉吧,作为你的副手” “司马,你准备在长安长期待下去了?那我等这些日不就白忙了?” 李继勋笑道:“莫急,本司马屈指一算,安禄山绝对不会在长安长待” “这是为何?” “你想啊,长安深处关中,若是唐军夺取了潼关,就能关门打狗了,如此凶险的地方,他是军中宿将,岂不会明白这一点,不出几日,他就会迁到洛阳,那里临着黄河,可方便地回到河北,若是实力大展,亦可南下经略山南、江淮,那里也安全一些” “那......” “再等几日” 第十三章 怀朔镇 几日后,正如李继勋所料,安禄山离开长安了,他让孙孝哲、张通儒、安守忠镇守长安,给他们留下两万步骑,自己带着剩余人马准备回洛阳了。 与此同时,他们在洛阳搜刮的财物,包括李继勋的那一部分,统统都装上了漕船,从兴宁坊出发,沿着永通渠黄河永济渠,然后一路北上。 目标,幽州。 与洛阳一样,安禄山显然是做了两手打算,若是能依托洛阳、长安将大唐有生力量全部歼灭,那自然是好,万一不行,凭着洛口仓、含嘉仓、太原仓、洛阳城、长安城的财物、粮草,他也能在河北做一个富家翁,一个强大的富家翁。 要知道,此时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可是能行走隋炀帝的大龙舟的,区区能装载两百石左右的漕船完全走得。 安禄山南下时总共人马才十万,拿下河北、关中、河东南部之地后,分兵驻守,每一处的军力就十分薄弱了,自然不会让正规军押送粮草,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石寄奴的护卫队头上。 李继勋成了押粮队的头目,他已经被石寄奴任命为金吾卫都尉,带着一千人沿着上述河道沿岸走着,一路的补给也从漕船上获得。 此时,石寄奴终于明白了。 “这些财物和粮草最终要运到幽州,而幽州靠着边境,大都护此时多半到了霫部,呵呵,有好戏看了” ...... 孙秀荣确实已经到了漠北。 这一次,他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三个大营,以及敕勒营、两个山地营,由于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已经提前跟着白孝德到了漠北,孙秀荣便让羽缺接替他担任该营的都尉。 敕勒营的都尉还是阿布思,孙秀荣将他和羽厥室韦的羽缺带上,目的不言自喻。 在他的记忆里,安禄山以同罗人为主的“曳落河”骑兵在拿下长安后就叛变了,最后逃到阴山附近。 有了阿布思,若这支部队还没有被郭子仪消灭的话,就还有救,至少能在漠北、大唐的战事里发挥作用。 至于羽缺,他的母亲与孙秀荣的母亲是亲姐妹,又是北室韦的代表人物,既然重回故地,自然要将他一起带上。 两个山地营,自从成立后,除了沿着那密水穿越险象环生的雪山谷地去克孜勒苏河流域营救圣女,便没有其它战斗机会了,这一次孙秀荣就将他们都带上了。 当然了,用山地营而不是其它营头,他自有考量。 几年后,原本康国附近的普通粟特少年康孝荣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山地营指挥官,是两个山地营都尉之一,另一个自然还是南弓部黑夫的儿子南弓熙。 孙秀荣是在夏季出发的,他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当高仙芝被抽调到长安,以及新任节度使李嗣业带着两万安西军东去后他就跟着东进了——他在以前由白孝德担任太守的瀚海郡(奇台县)蛰伏已久了。 六个营头,看起来相当厉害,实际上也就两万余人,撒在天山东端以北的广袤荒漠里时,不特别注意的话,也没有人会发现。 当然了,原本设置在蒲类海(巴里坤湖)附近的伊州军由于太过靠近瀚海郡,加上蒲类海周围的沙陀人又阳奉阴违,最后大唐撤销了该军,全部迁到了伊州(哈密)。 于是大军抵达蒲类海后,再折向北边,沿着金山北麓的山谷驿道径直向东——碎叶军已经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好几年,为的不是纳斯里的商队,而是今天啊。 大军大大咧咧踏入山谷后,由于隔着大山与更北面的乌德鞬山相望,中间还有几百里,双方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抵达后世包头北面的怀朔镇附近时,突然出现了变故! 沿着金山向东断断续续的余脉行走,直到山脉完全消失时,驿道就会越过一段几百里的荒漠直抵阴山北麓,这样走除了避免与强大的回鹘人遭遇,自然也有利用阴山北麓相对较多水草资源的因素。 何况,若是孙秀荣猜的不错的话,朔方军大部在郭子仪的带领下正在河东、河北一带与叛军激战,哪有太多的军力来遮护阴山附近? 不过,郭子仪不会,不代表朝廷不会,时下已经是至德元年(756年)了,在接连失去洛阳和长安后,新皇帝李亨自然会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全部用上,于是便想到了回鹘。 与历史上不同,骨力裴罗病死后,继位的并不是他那有名的默延啜儿子,默延啜已经在与碎叶军大战的檀石槐台之役中死亡,继位的只能是他的两个孙子叶护、移地健之一。 回鹘汗国刚刚兴起,骨力裴罗死前便只能让年岁稍长一些的叶护继位,不过他将幼子移地健封在漠北另一个核心区域——土拉河流域,也就是后世以乌兰巴托为为中心的区域,让其统摄留在那里的同罗、仆固等部,兼顾克鲁伦河流域。 而长子叶护继位后很快就被大唐册封为英武可汗——这个本来应该落到他父亲默延啜头上的汗位。 没了默延啜的掣肘,叶护与大唐的关系愈发紧密。 当李亨派遣废太子李贤之后、敦煌王李承寀跟着仆固怀恩北上联络借兵的事后,叶护太子将其姑姑药罗葛.阿丽娜许给了他,李亨得知后也同意了,并封阿丽娜为“毗伽公主”。 此后,叶护命令汗国东南杀、内九姓之一的葛萨部大酋骨啜带领五千精骑南下援助唐国。 对于主要领地位于乌德鞬山、娑陵水流域的回鹘汗国来说,从骨啜的领地南下,然后通过阴山中间的“参天可汗”三道之一的阳道(呼延谷,包头以北)自然最为便捷。 当孙秀荣抵达怀朔镇时,骨啜、李承寀、仆固怀恩的人马也正在路上!且离怀朔镇只有百里之遥! 骨啜,全名葛萨骨啜,当孙秀荣带领霫部大军西去时,曾与他有过间接的交手,最后以骨啜目送霫部大军远去结束。 不过这一次,突然得知孙秀荣又回来了,这下骨啜不敢走了,就在碎叶军北面、后世白云鄂博所在停留,派遣快马飞也似的回去禀告叶护。 此时的叶护可不同以往,当他接任汗国大位后立即南下请求和亲、册封,当时李隆基为了压制契丹人以及碎叶军,破天荒地将太子李亨的亲女儿嫁给了他。 眼下老丈人有难,亲女婿岂有不帮忙的? 得知南面有碎叶军时,叶护不顾左右的劝告,亲自带着两万精骑南下了,他这样一来,导致漠北形势再次大乱,此乃后话,容后再表。 作为用五十里强遮蔽的碎叶军来说,自然也探知了回鹘人的踪迹。 但眼下孙秀荣却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在怀朔镇,他接到了东面白孝德派快马送过来的消息。 “职部将襄平、柳城附近的农户、牧户在李怀德两千骑的护送下沿着燕山驿道,穿越契丹最南面的部落涅剌部时,突然遭到契丹人的袭击,李怀德只带着几百骑撤了回来,民户全部被契丹人夺走!” “敌人数量众多,肯定不是涅剌部干的,多半是接到碎叶军深入辽东的消息后,从速末水撤军的涅里大军干的” “以职部的猜度,涅里当时认为只有我军一部来到辽东,不足为虑,便下了毒手” “眼下职部占据了榆关,正隔着关隘与史思明对峙,按照大都护的计划,在没有接到您的命令之前,不可前出榆关一部,故此......” (榆关,后世山海关) 时间已经从出发前的夏季来到眼前的秋季。 孙秀荣在孙孝恪、贾耽的陪同下策马奔驰在怀朔镇的草原上。 北魏的怀朔镇废弃后,中原王朝便一直没有恢复,隋朝号称恢复了,实际上真实实力范围并未延伸到阴山以北。 怀朔镇之所以兴起,是因为他夹在铁山(白云鄂博山,突厥人曾在此地大肆开采铁矿,所谓锻奴之谓也)与阴山之间,中间还有昆都仑河穿行而过,自然得天独厚。 此时的怀朔镇附近,昆都仑河两岸,支流众多,水草丰美,原本是上好的牧场所在,也是大唐在灭亡东突厥以来,将蓝突厥四部南迁的基地之一,不过到了眼下,由于大唐、后突厥的反复绞杀,像这种边界缓冲地带早就是十室九空。 一个大部族的灭亡,自然是以极其惨烈的下场作为代价的,史书并未详细描绘东突厥人的下落,不过可以参考后世大清灭亡准噶尔部落后的情形,估计相差仿佛。 这也是孙秀荣胆敢让他的商道堂而皇之设置在这里的原因。 阴山以北的昆都仑河流域秋季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度左右,不断聚集、加强的北风裹挟着大量的沙尘击打着人脸,有的还钻进了衣服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三十六岁的孙秀荣挺直着上身,将缰绳放在马背上,仅凭双腿操控马匹,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也不时上下动着。 当战马要爬坡、飞越障碍物需要剧烈抖动时,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抬起臀部,双脚踩在马鞍上,三世为人的他早就与战马融为一体了。 到了此时,碎叶军特有的棉甲也有了改进。 夏季时自然还是铁片两侧都是捶打过,防护能力很强,但保暖效果一般的棉花形制,不过到了冬季,铁片的外侧还是精心捶打过的棉花,在那样反复捶打、晾晒后,棉丝的韧性达到最大。 而内侧装填的则是普通棉花,蓬松的状态保暖效果很好。 零下十度左右的冬季,有这么一件棉甲作战就可以了,若是再冷一些,则可以加一件羊皮坎肩,或者在里面加一件毛衣。 如何做到既能有效防护,还能有效呵护身体,碎叶军自然做到了最佳。 孙秀荣自己也是一件黄褐色的棉甲,布面是粗棉布,布满了擦拭得晶亮的铜钉。 宽檐铁盔里面套着羊皮护顶、护颊、护颈,这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而成的羊皮,夏季用的只有皮子,而冬季用的则带着羊毛,无论如何,里面都有镶嵌着很薄的铁品,也用铜钉加固着。 乍一看,孙秀荣的部队颇似后世明清的部队。 跟着他十几年的火龙驹早就老迈在家颐养天年了,眼下他座下的战马依旧是一匹大宛马与焉耆马的杂交品种,暗红色的皮肤,高达五尺的高度,才五岁的年纪,与之前的火龙驹很像,不过更高大一些罢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在体力上的巅峰状态,专门为他制作的虎枪、双手长刀、黑云弓、短弩一样不少都挂在他身上。 当然了,他自己制作的短铳也插在暗处。 贾耽,这位历史上大唐的宰相,眼下却正在向碎叶军“常任行军司马”,也就是后世参谋长角色迅速迈进,长期跟着孙秀荣,自然也学会了骑马射箭,加上在天山大学的经历,担负起这个职位来驾轻就熟。 他的义子孙孝恪,前弓月部奴隶,也年满三十了,在孙秀荣侧后方握着刀柄紧紧跟着。 再后面,则是他的亲兵队长史泰染缅。 据说眼下的安禄山也信起了拜火教,有史泰染缅这位妙火使者跟着,相信会有独特的作用。 就这样,一小队骑兵奔驰在昆都仑河县西岸的草地上,很快就来到呼延谷的山口! 第十四章 呼延谷 “大都护” 当他勒停战马,静静站在离他只有约莫百丈远的呼延谷时,阴山那庞大的身躯遮挡了一切,也静谧了一切,大风遇到阴山时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原本尖啸着的声音便成了打着旋子的轻啸。 阴山,东西纵横上千里,谷口众多,不过能通过大队人马的只有三处,分别在后世呼和浩特、包头、巴彦淖尔附近,眼下这处正是中间的这处,称为阳道,又称呼延谷是也。 既然是大道,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发生在呼延谷的战事自然不少,轻啸的北风也似乎在倾诉着往日的金戈铁马。 此时,由于同罗叛军北上,阴山以南的同罗等突厥余部呼应,加上大量党项部落趁着大唐内乱四处劫掠,吐蕃人大踏步蚕食河西的领土,区区一个朔方军自然看顾不过来。 他孙秀荣也不会突然面临有大队人马从谷道那头杀过来的大队人马。 一路上,他还是在想着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在阴山北面的昆都仑河畔静静地站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他一直紧绷着的面颊终于松弛下来了,他扭转了马头,一甩马鞭,头也不回地北去了。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既然最终的目标十分宏大,那自然要直面回鹘人、契丹人的压力,与其左右逢源,不如一战而定乾坤!” 当决心下定之后,郁结的内心终于完全释放了,“驾!”,他又加了一鞭子...... 此时,他们离开呼延谷不过两三里,阴山庞大的背影依旧笼罩着他们。 “大都护” 断后的史泰染缅的声音响起了。 孙秀荣有些不乐意地再次勒停了战马,随着他停下来,刚才席卷着沙尘滚滚而前的人马戛然而止。 但马蹄声依旧没有停歇。 “有人从呼延谷那里过来了?” 半晌,随着大风将他们卷起的沙尘渐渐吹散,一队人马从远处冒了出来! 孙孝恪心里一凛,他对着史泰染缅、贾耽说道:“你俩人护送大都护回去,我带一些人马前去会一会他们......” 在这种情形下,孙秀荣自然不会逞能,他点点头,带着贾耽、史泰染缅继续向北奔驰,从碎叶军的营地到呼延谷只有五十里,没多久他就会见到自己布置的侦骑,有了侦骑,就能快速回去招呼值守兵马南下。 约莫过了十里,正在这日值守的阿布思带着一千骑兵赶到了,而后面的孙孝恪也回来了。 在孙孝恪的后面还有大约百余骑衣衫褴褛的骑兵。 当阿布思见到那队起兵时,眼睛不禁亮了。 说起来这位历史上鼎鼎有名,勇悍无比,但却被李隆基、安禄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同罗大酋眼下的年纪与孙秀荣差不多,他的人生轨迹也完全不同于历史上了。 但一个相差不多的情形是,当时他跟着孙秀荣西去时,只带了以同罗人为核心的三千敕勒营以及家眷,大量的同罗牧户还留在当地,自然被安禄山全部拿下了,这才有了安禄山以同罗骑兵为主的“曳落河”。 阿布思的神态自然引起了孙秀荣的注意。 这时阿布思赶紧催马来到他的跟前。 “大都护,前面的破落骑兵里有一人叫阿瑞斯,是职部的亲弟弟,当时我西去时他还小,没想到十年过去之后,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孙秀荣这才见到前面一位隐隐是首领的年轻人,披头散发,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左脸颊还有一道刀疤,似乎也发现了阿布思,正张头向这里望着。 孙秀荣招了招手,阿瑞斯赶紧催马过来了,刚才他见到阿布思时自然欢喜不跌,而得知前面就是闻名天下的碎叶军首领孙秀荣时,他连忙下马单膝跪下了。 孙秀荣并没有立即让他起来。 所谓的同罗叛军,他们能从长安城一路北上,肯定是在烧杀劫掠中渡过的,这样的军队就算再剽悍,他也不想用,何况按照他的记忆,从长安北上的同罗骑兵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从邺城北上的,当他们北上时整个河北真正成了十室九空。 藩镇兴起,河北残破,与安禄山、史思明自然有关系,但并不是直接关系,而是间接关系,以同罗骑兵为主的突厥、回鹘联军关系最大! “你等为何到此?” 孙秀荣问道,声音十分冷峻。 在刚才的路上,阿瑞斯已经将来龙去脉同孙孝恪讲了,不过在孙秀荣面前,他只能一五一十再讲一遍。 “拿下长安后,西王......,安禄山任命孙孝恪为西王,带着张通儒、安守忠等人镇守长安,孙孝恪残暴无度,原本许诺拿下长安后任由我部大掠几日的,最后又食言了......” 孙秀荣一听就明白了缘由,暗忖:“孙孝哲自然是残暴无度,特别看不起突厥余部出身的军将,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允许你等大肆劫掠造成的” 阿瑞斯继续说道:“于是阿史那从礼将军便带着我等北上了......” “哼”,孙秀荣突然哼了一声,“你的话没有说完,此时北面是否也发生了变故?否则你等敢于越过渭水北上?!” 阿瑞斯心里一凛,赶紧答道:“是的,北面迁到庆州、延州的党项人得知大唐内乱后,也纷纷叛乱,整个长安以北都是乱作一团,于是我等便想从延州回到夏州、丰州,我等的家小还在那里” (庆州,后世庆阳,延州,后世延安,夏州,后世鄂尔多斯一带,丰州,后世阴山南麓,孙秀荣西去后,安禄山将同罗部迁到了阴山、鄂尔多斯一带,并从中大量抽兵,成了曳落河的核心,而以怒皆部为主的契丹部、早就在幽州的熟契丹,成了另一精锐银鞍契丹直的核心) “你等离开时有多少人?” “离开时有三千骑左右,抵达夏州时只剩下两千骑,抵达丰州时便只有一千五百骑了,不过在夏州、丰州又得到了补充,又恢复到三千骑” “此时驻扎在中受降城附近的是唐将安抱玉,一开始我等与其交战不分胜败,不过随着驻扎在单于都护府附近仆固部的加入,我部便不敌了,仆固部那边是早已投靠大唐的仆固怀恩的长子仆固玚,十分凶悍,在安抱玉、仆固玚的夹击之下,我等连败几场” “昨日是最后一战,阿史那从礼将军战死,我带着少数人马提前窜到呼延谷里才躲过一劫,于是......” 这么一说,孙秀荣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还有几千同罗骑兵,他可不愿意接收,但若是将其全部杀死或者放到矿上作为奴隶他又做不到,眼下这个局面倒是最好。 “家眷呢?” “不知” 孙秀荣点点头,此战过后,同罗部作为一个部落,就像后世的准噶尔部一样自然消失了,多半会并入仆固怀恩的仆固部。 “你等暂时跟着阿布思吧” 阿瑞斯一听大喜,赶紧大声说道:“多谢大汗” “不过你等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我碎叶军规制之严,远在安禄山、唐军之上,待会儿阿布思会仔细与你等分说,若是有违军令,一样会严惩不贷!” ...... 不提阿瑞斯等,回到营地后,孙秀荣赶紧将各营头目招到他的大帐。 “......” “诸位,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以你等来看,我军该如何行事最好?” 刚才,贾耽将契丹人、回鹘人的事情都说了,当然了,此时的孙秀荣并不知道叶护可汗亲自带着两万大军南下了,只知道骨啜的五千精骑。 诸人中,南弓熏、苏哈年岁与孙秀荣相仿,几年下来也练得差不多了,特别是出身于弓月部的苏哈,在孙秀荣眼里,已经与后世大夏国与朱克图齐名的那位苏哈相差无几了。 果然,见众人还在犹豫,苏哈率先说话了。 “大都护,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我等这一次并不是要在漠北扎根,而是还要回到西域去的,如此一来,回鹘人始终会成为横亘在我军路上的一道障碍,眼下唐军都被叛军吸引在河北、河东、关中,不足为虑” “若是能将回鹘人一战打服,将来我军再回去时,阻碍就会少很多,故此,我建议,就依托怀朔镇与其大战一场” “那契丹人呢?白孝德还等着我的答复呢” “这......” 在苏哈眼里,若是能依托着六个营头将回鹘人的主力击败就不错了,还要分兵去攻打契丹,实在不敢想象。 几人中,最了解回鹘人战力的阿布思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苏哈、阿布思这么想,剩余的人也不会有特殊的建议。 因为在孙秀荣回到西域的这十年,回鹘人已经发展到一个户口二十万的大部落,若是充分动员的话,是极有可能带领二十万大军南下邀击他们这支只有两万余人的队伍的。 当然了,其前提自然是“充分动员”,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孙秀荣便说道:“已经到了这里了,我就不隐瞒了,这次为何将两个山地营带上?自然不是为了漠北草原诸部,正是为了呼应辽东的白孝德,而想要呼应白孝德,就必须跨越茫茫燕山” “眼下既然已经与契丹人闹僵,南弓熙!” “职部在” “你与康孝荣的山地营就先行一步,反正你等山地营没有五百斤重炮的拖累,速度本就比等快得多,尽快沿着驿道东去,按照白孝德的汇报,此时耶律涅里的大军应该还在靠近辽东的地方” “你等昼夜兼程,抵达郁雨陵时稍作歇息,然后尽快了解情况,若是契丹人的情况依旧如此,便沿着饶乐水东进,以最快的速度占据迭剌部大帐红叶山所在,将其贵酋一网打尽,然后胁迫涅里交换其俘获的辽东部众” “若是彼等已经探听到你等到来的消息,已经回到红叶山附近,便南下到赤城,注意,一定要隐蔽南下,最好假装还在郁雨陵,目标,歼灭东侧的涅剌部,占据涅剌部的草场” “然后以一个营头占据涅剌部的大帐,一个营头四处游击,袭扰契丹诸部,吸引涅里前来涅剌部与你等决战......” 南弓熙点点头,“大都护,若是涅里不管涅剌部,而是径直沿着饶乐水西进,抵近郁雨陵一带威胁我侧后又该如何?” 孙秀荣答道:“我会让阿布思的敕勒营先一步抵达檀石槐台附近,聚集那里的突厥余部,然后向郁雨陵靠近,同时,留在郁雨陵附近的霫部余部也应该动员起来了” “涅里若是得到这的消息,是绝对不敢西进的,契丹人依仗的还是大山,依着涅里一贯的做法,依托大山成功击败、驱逐你等两个山地营,就算成功了” 第十五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上) 虽然得知自己北边也来了一支军队,不过孙秀荣并没有意识到里面有什么人。 铁山,得知前面的怀朔镇有碎叶军大军的踪迹后,除了主将骨啜派快马北上去向英武可汗回禀,大唐使者李承寀、仆固怀恩也是各怀心思。 作为使者,自然不可能带着太多人马,不过一两百骑还是有的。 前面说过,能够通过阴山的缺口很多,但能够通行大军的谷道却只有三处,如果单纯用来报信的话,还是有很多道路的。 思来想去,李承寀还是向如今的朔方军中路兵马使安重璋(李抱玉)派出了使者。 而仆固怀恩的心思更是异常复杂。 想当年,他可是后突厥的一员,在王忠嗣和默延啜的大军围攻下命悬一线,当然了,由于他平素与大唐的关系就不错,就算被俘也会重用,但毕竟受过围攻不是。 何况,在那场大战中,碎叶军异军突起,不仅保全了突厥余部的有生力量,还让他担任余部的大汗,这份恩情并不比大唐小多少。 但在孙秀荣决定西迁时,同罗部的阿布思决定追随,他却决定留在原地——留在原地意味着彻底投靠大唐,寻常牧户都瞧得出来,何况孙秀荣? 仆固怀恩倒是想单骑去怀朔镇面见孙秀荣,看双方能否缓和关系,不过他最终还是罢手了。 眼下在朔方军中,郭子仪是节度使自不待说,随着安禄山叛变,而河西军、陇右军的精锐又连同他们的大帅哥舒翰折在叛军手里,天下之望全系于朔方军一身,规模自然比以前大了许多。 眼下朔方军实际上由四大部分组成。 其一是左厢兵马使张用济,驻扎东受降城; 其二是右厢兵马使康元宝,驻扎西受降城; 其三是中路兵马使安重璋,驻扎中受降城; 其四是藩汉兵马使,实际上是以浑释之、浑瑊父子为主的南下浑部、思结部、契苾部、回鹘部留在甘肃北部的部落为主,杂以少数党项部落骑兵的军队,驻扎皋兰州; 在此之上,还有一个都知兵马使(总兵马使),此人就是仆固怀恩,长期驻扎黑城(呼和浩特)。 当然了,这些人实际上互不统属,别看仆固怀恩头上有一个都知兵马使的头衔,他并管不了剩余三部。 这些人都只听郭子仪的,也只有郭子仪能压服得住他们,当然了,李光弼也是是出自朔方军,但他眼下是河东节度使,眼看就要另立门户了,这也是历史上仆固怀恩与李光弼不对付的原因——都是郭子仪的手下,凭什么要听你的? 仆固怀恩最终向他的儿子,黑城的仆固玚派出了快马,从铁山出发,径直奔向东南,然后沿着那里的三大谷道之一白道南下,很快能见到黑城。 胆战心惊的敦煌王李承寀自然希望安重璋能够来救他,但是仆固怀恩显然多了一个心眼,他的人不但去了黑城,还会从大同南下,直奔太原而去。 他也知道,此时大唐的精锐兵马都集中在太原,郭子仪、李光弼都在那里,能够有所作为的也只有他俩了,派人去灵州通知皇帝完全没有作用,那里虽然还有一支数量不少的部队,但不是新募之兵,便是乌合之众,战力实在堪忧,兵权也掌握在宰相房琯手里,让他们知道了反而会横生事端。 这几路,张用济、康元宝都将各自的主力带到太原去了,留在东西受降城的兵马很少,也只有镇守中受降城的安重璋以及黑城的仆固玚还保持这较为完整的军力。 孙秀荣西去之后,仆固怀恩很快就只能控制自己的仆固部了,其它部落在安禄山的诱惑下纷纷加入了范阳军,饶是如此,身为都知兵马使兼霫部大都督的仆固怀恩军队依旧是眼下留在漠北最强大的军队。 仆固玚驻扎在黑城的全部是骑兵,还可很快在以黑城、单于都护府附近动员另外五千骑,就是有了他这支部队,郭子仪、李光弼才放心南下而致忠心于安禄山的大同军使高秀岩的部队于不顾。 当然了,经过几场战役后,原本有两万大军的高秀岩此时的军力最多只剩下一半,已经没有能力完成安禄山安排给他西去袭扰振武军,南下牵制太原的任务了。 不过,仆固怀恩显然是低估了皇帝的实力。 与历史上不同,此时来到中原助战还有随着安西七镇军力的扩大也增加了的安西军,新任节度使李嗣业这次带来了一万五千大军! 加上跟着过来的于阗国国王尉迟胜五千于阗兵,总兵力高达两万! 就在李承寀的使者冒险从呼延谷西侧的险峻的谷道蜿蜒来到中受降城时,李嗣业、段秀实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正好赶到那里,而尉迟胜的五千于阗兵显然继续留在灵州,为皇帝围剿作乱的党项人而努力。 若仅仅是安重璋,他是绝对不会吃多了北上去攻击强大的碎叶军的——虽然他也很奇怪为何此时碎叶军来到了这里。 但李嗣业却不同。 由于出身于安西的大将高仙芝、程千里、荔非元礼纷纷死去,后两者还是直接死在碎叶军手里,原本同出一届跳荡营的李嗣业成了安西军的老大,而段秀实则成了都知兵马使,论起成就,若孙秀荣还是在安西军的序列里努力的话,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这两位。 中受降城。 安重璋、李嗣业、段秀实接到讯报后赶紧进行了紧急商议。 “两位”,安重璋此时尚未能大展拳脚,手中也只有三千步骑,是不可能带领兵马北上的,他向李嗣业、段秀实拱拱手,“在下不是不想营救圣天子使者,不过眼下有两事不明” “其一,碎叶军为何到此,毫无疑问,肯定是得知我国大乱,想要浑水摸鱼了,其以前的根基在霫部,在做出大的举动之前,肯定是要在那里观望一段时间的” “在此之前,彼等对于我国来说是敌是友尚不可知,岂能轻易开罪?” “此其一,其二,按照敦煌王派遣出来使者的说法,碎叶军至少有一两万,呵呵,一两万,恐怕整个朔方军上去还一定是对手,我劝两位也要谨慎行事” 李嗣业正要说话,段秀实抢先说道:“安兄说的是” 等安抱玉走了,李嗣业埋怨道:“段郎,就算不北上营救使者,为何要一口回绝?” 段秀实说道:“难道节度使想要北上营救?” 李嗣业摇摇头,“圣天子是让我等去大同,若是能拿下此城自然是好,若是轻易拿不下,便南下河东,攻击叛军的崔乾佑部,如何有闲暇管碎叶军的事?” 段秀实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安重璋是前大将军安兴贵之后,安兴贵本是河中安息国,也就是安国王子,笃信祆教,后来归附大唐,世居河西,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 “以孙郎眼下的威势,安家岂有不眼热的?” “有何眼热?难道他安家还能搬回河中不成?就算搬回去也做不成王子了!” “李郎,我说的不是这个,眼下孙郎那甚光明使者的名头响彻整个西域,安重璋岂有不知的?若是孙郎利用这个名头笼络安抱玉,我等就完了!” “那我等到底救不救圣天子使者?” “救得了吗?” “这......” “放心吧,我估摸着,孙郎这一次去霫部,与那安抱玉说的一样,多半是奔着浑水摸鱼去的,在形势不明朗之前,我等少招惹就是,若是这安抱玉一早就与孙郎联络上了,我等岂不是有去无回?” “那......” “唉,毕竟是同一届跳荡营出身,我带少数人马走一趟吧,以孙郎的为人,他决定不会为难我,但能否说出他心中最终的目的也难,尽力而为吧,至于节度使可以先行出发,不用等我了” 李嗣业点点头,“也好,圣天子让我等尽快赶到大同,若是因为孙郎的事情耽搁就不好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既然我等是圣天子亲自派出来的,又得到了碎叶军的消息,若是不禀报的话岂不是有负圣恩?怀朔镇,离这里只有一两百里,我去去就来,而节度使带领大军慢慢往东走,恐怕走不到东受降城新的圣旨也到了” 李嗣业眼睛大亮,“还是段郎考虑的周祥,就这么办!” 而东边的仆固玚得到他老爹的消息后也沉默了。 与仆固怀恩相比,他仆固玚是真正在碎叶军里历练过的,与碎叶军对待,无能是胆量还是情感他都有些把握不定,不过仆固怀恩在信中已经明白告诉他还派了人继续南下通知郭子仪。 于是他也按兵不动,静等郭子仪的命令。 此时的河东,除了大同城一座孤城及其周围的几座小城,剩余地方几乎都被唐军拿下了,仆固怀恩的快马很快就来到了太原。 郭子仪接到仆固怀恩的信后也是沉默了许久。 他接到信件时已经是月上半空了,坐在书房里就着蜡烛看信的他半晌才从坐垫上挣扎出来。 似乎心情烦闷,他推开了轩窗,顿时一大捧月色撒了进来。 “阿耶?” 除了月色,院落中还站在一人,那人见到郭子仪,似乎也很不好意思,赶紧转过身来弯腰施礼。 原来此人正是郭子仪长子,前不久还在安西历练的郭曜,眼下郭曜也是年过三旬的大将了,回到朔方军后,身兼游奕使、都虞侯两职,地位仅次于上述各兵马使。 郭子仪哼了一声,“你何时来此的?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郭曜说道:“刚刚到,听说有信使到,还是有关碎叶军的,故此孩儿赶紧过来了” 郭子仪点点头,“也好,正要唤你,进来吧” 第十六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下) “阿耶” 来此之前,那位信使首先见了郭曜,虽然不知信件的具体内容,但也将大致情形与郭曜说了。 故此,来见郭子仪之前,他已经有了想法。 “是不是圣天子使者以及回鹘精锐与碎叶军对峙的事情?” “嗯,那信使对你说了,唉,都说我郭某待人宽厚,果然如此,若是李光弼在此,不论是不是真的,肯定要喝令手下将你和那信使一起斩了” 郭曜有些尴尬,他嗫嚅道:“宽厚为何不好?阿耶宽而有恩,雅量高致,并非一味纵容,若是像李河东一样处处以严苛为要,对付一般士卒尚可,对付军将却力有未逮......” 说的郭子仪也是一阵好笑,赶紧止住他,“你何许人也?竟敢擅自臧否人物?宽有宽的好处,严也有严的道理,各有其道罢了,好了,快说一说,你对碎叶军突然驾临还怀朔镇有何看法?” 郭曜正色道:“孩儿去年才刚回到朔方军,又长期在最远的识匿镇任职,对于碎叶军自然更有感触” “据孩儿所知,眼下碎叶军的领土已经超过前西突厥汗国了,军力、民力更是大大超过,前不久,最西边的科萨汗国前来挑战,不出意外又是败绩,眼下的碎叶军在西域称得上一家独大” “时下是八月份,而安逆起兵是在去年年底,从最近的北庭出发到怀朔镇,不下三千里,碎叶军还带着大批粮草辎重,速度也快不起来,但安逆起兵消息传到北庭,最少也要三个月,然后孙郎决定发兵到抽调兵马怎么也要一个月” “每日按照行走五十里计算,三千里最少要两个月,这加起来就是七个月,这都没什么,但据我所知,其麾下的白孝德早在去年就已经秘密抵达漠北,今年上半年更是在辽东出现了!” “如此说来,孙郎若不是掌握了叛军的内部消息,提前做出了预判,便是一早就有了大的计划,无非是再等待一个机会罢了,安逆起兵就是这个机会!” 郭子仪却摆摆手,“不光是他,河西的吐蕃人不是也大肆出兵,夺去了以前哥舒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修建的众多城堡?但陇右、朔方的党项人原本相安无事,可安逆事情一起,他们就发动了” “连这些人都是如此,遑论孙秀荣?” “阿耶的意思是恰逢其会?” “除了白孝德事情,其它的应该如此” “那......” “你的意思呢?” “阿耶,如果信使得到的讯息是准确的,那么孙秀荣这次带过来的营头应该在六七个之间,彼等一个营头,全部可以骑战,其中的一半亦可下马步战,还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火器......” “闻风丧胆?不至于,我可是听说.....算了,不说这些了” “阿耶说的是长安城那几声巨响吧,原本是需要再多一年的时间才能投入武库司制作的,可没多久就爆发了安逆起兵之事,随着长安的陷落,一切都要从头来了,也不只要到何时才能重新弄出来” “而碎叶军对于这一切早就驾轻就熟,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彼等都有利器在手,碎叶军规制极严,行军、扎营都有一定之规,连做饭、茅厕等地如何安置也有规章,违者重罚” “于是,除非遇到很不熟悉的地势,否则一般情形下彼等是不会吃亏的,而等到彼等摆好架势再与其交手,难道就太大了,唐军有的彼等都有,唐军没有的彼等还有,士卒精壮程度还高于唐军,这仗还怎么打?” “别说六七个营头,就算他一个营头走在大漠里,绝对能起到以前李陵在大漠里以五千步军击杀几万匈奴骑兵的效果,可能比李陵的步军更强,毕竟有火器” “再者,贾耽,进士出身,在妫州时就是有名的制图高手,孙秀荣得到他岂有不大力发挥的,何况彼等之前就熟悉这一带的地势,于是想用地形之利困住他也不大可能” 郭子仪笑道:“这么说我等就只有无动于衷,任凭他为所欲为?” 郭曜摇摇头,“自然不是,这几年孩儿也在琢磨,想要对付碎叶军,一是要天公作美,若是连绵不绝的雨雪天气,彼等火器便无用武之地了,其二是猝起发难,以绝对占优的人数突然与其遭遇,让其武备、战阵的优势不能发挥,然后三军用命,方有一胜之机” “何况,如今的回鹘汗国已经稳住形势,在漠北有控弦之士几十万,又极能忍饥挨饿,碎叶军曾杀死时下叶护可汗之父默延啜,先前又携带大量人马大大咧咧从其辖境通过,岂有不怀恨在心的?” “何况,那里还有回鹘人的五千精锐,我等静观其变就是,若是叶护可汗下定决心,尽起大军前来与碎叶军决战,就算依旧不胜,亦能给其大量杀伤,届时其就算想要浑水摸鱼亦不可得” “你的意思是我等置之不理?” “是,最多派出小股人马加强中受降城的防御,既回应了敦煌王和仆固怀恩,又增加安重璋坚守之意” 郭子仪想了想,“也罢,就依你” “那李河东那里?” “我才是正经的朔方节度使,又关李河东何事?” ...... 与段秀实料想的差不多,身在灵州的李亨得知碎叶军的消息后,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他的身边并无李泌为他参谋,他只能听信老皇帝给他派来的高参房琯等人。 “陛下,时机已经成熟” 宰相房琯得知后,兴致勃勃拜见了李亨。 “哦”,与房琯的兴高采烈不同,李亨却是愁容满面,一个安禄山就让他焦头烂额了,如果再加一个碎叶军,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陛下,碎叶军突然出现在北面,绝对不是奔着我国来的,而是奔着北境来的” “这是为何?” “陛下,碎叶军就算有狼子野心,时下要来到唐境,必须过丰州、河东或幽州,丰州、河东自己粮食都不够吃,还需要河北道、京畿道支援,孙秀荣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相比而言,幽州的人口众多,粮草充沛,孙秀荣若是有所行动的话,必定会从幽州南下,只有那里才会有足够的粮草接济,再者,此人对于丁口十分看重,幽州丁口位居河北之冠” “这么说他是奔着安逆去的?” “很难一句话说清楚,反正彼等是不会勾连在一起的,安逆已经称帝,孙秀荣何许人也,是绝对不会久居人下的,眼下安逆的大军大部分被我军牵制在河东、河南、关中,幽州空虚,微臣估计他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出兵的!” “那我等......” “陛下,碎叶军的出现,必定会让河南的安逆坐卧不宁,眼下正是我等收复长安的绝佳时机!” 于是,在房琯的劝说下,陈涛斜之战比历史上更早发生了,由房琯挂帅。 结局自然不言自喻。 没有人向安禄山汇报,但碎叶军突然出现的消息还是通过史思明传到了安禄山的耳朵里。 再三确认只有一个营头,目的也就是李怀德的人马,并且在通过契丹部落还遭了劫时,安禄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留在榆关的白孝德部终究是高悬在他头上的一柄利刃,虽然人数不多,但谁也不知晓何时会落下来。 “严卿,速速拟旨” 一旁的严庄赶紧端坐好。 “其一,让史思明部尽快摸清楚碎叶军的虚实,若真是只有一个营头,让幽州的向润荣出兵支援他,务必尽早夺取榆关,另外,任命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让其统领三千精锐去柳城上任,到了后就地再征募七千人,告诉他,不要吝惜钱财,从周围诸部中招募即可” “其二,既然耶律涅里这厮与碎叶军闹翻了,眼下就是我国的机会了,派人去契丹部落,封耶律涅里为一字并肩王,他若是愿意抽调兵马南下协助大燕作战自然是好,若是不行,协助我等击退碎叶军也好” “陛下,属下明白,不过封耶律涅里为何王为好?” “嗯,契丹之地接近辽东,就封他为辽王吧,告诉他,如果能出兵南下助我大燕夺取天下,榆关以东之地都归他所有!” “陛下!” “无妨,眼下朕总算是明白了,大唐实在太大,我等南下这点兵力完全不够,勉强投降于我等者,又多是首鼠两端之辈,实难完全信任,如果全部依靠幽州军力,何时才能一统天下?” “契丹有八部,时下至少有五万户,也就是能出五万精锐骑兵,生契丹的战力还在银鞍契丹直之上,比曳落河还强一些,若是有这一股助力,能够快速夺取天下,至少能真正杀伤唐军,也值了” “等我等彻底站稳脚跟,别的不说,拥有大江以北之地,就有足够的实力再收复营州、安东了!” 严庄面色一喜,其实在起兵之前,他就与高尚力劝安禄山与契丹人和好,不过当时安禄山认为大唐腹地薄弱,不堪一击,便没有接受他二人的意见,眼下兵马有些捉襟见肘了,这才想起二人以前的建议,虽有些迟了,还是在有外敌逼迫的情形下想起来的,但能够想起来就非常不错了。 “圣上英明!” 安禄山接着说道:“不过,我等也要做两手准备,若是契丹人不南下,我等也要加快将财物、粮食运到幽州” 严庄听了神色顿时一暗,暗忖:“陛下终究没有下定恒心来夺取天下啊” 其实,长期在内边镇担任高级官员的安禄山比他清醒得多。 “大唐太大,从河北、河南大部分郡县依旧心向之来看,就算勉强将其占下来了,也很难俘获其人心,眼下边镇独大,还不如割据河北自雄,等回到幽州,去除尊号,继续向大唐称臣,彼等多半会同意,届时我兵精粮足,朝廷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 “有了我这一宗,别的方镇自然有样学样,届时就有好戏看了” 第十七章 康孝荣的心思 从怀朔镇出发,到郁雨陵附近约莫一千五百里,到檀石槐台、杨守忠所在山北榷场也有千余里,两个山地营、敕勒营先出发了。 阿布思的敕勒营是标准的碎叶军营头,与以前相比,除了将火炮数量配置到曾经博格达营那样的四十门外,其它方面几乎没有改变。 而山地营的装备在五年过去后(碎叶军第一次设置山地营是在750年)则有了大的变化。 一千五百骑兵,配备新式棉甲,考虑到山地更为寒冷,每人还配备了羊皮大氅一件,主战兵器还是骑枪、骑刀、弓箭、短弩、骑兵用震天雷,马匹则是用上了焉耆马与拔悉密马的杂交品种。 其中有五百骑兵配置了骑兵专用的强弩,力道有两石,不过在增加了滑轮等装置后有一石力水平的人都能在马上拉开。 拔悉密马本就是生活在萨彦岭的一种杂色花马,十分适应山地生活,萨彦岭海拔高,极为寒冷,让其也极为耐寒。 而焉耆马实际上是生活在焉耆镇西北鹰娑川大草原的马匹,是突厥马的进化版,可以称得上是西域地区的黄骠马。 两者的杂交品种自然也极为优异:耐寒、耐旱、善于爬坡、下坡,经过驯化后也不畏惧山地里突然钻出来的猛兽。 当然了,若是遇到大雪封山或者结冰的山体,碎叶军独有的钉套自然可以大派用场。 五百重兵营,其中陌刀两百,虎枪三百,双手长刀一把,弓箭一副,步兵用震天雷五枚(每人)。 重兵营的战马自然更需要高大强壮一些才行,是焉耆马与大宛马的混血品种,不够的便从高大的焉耆马里挑选。 五百强弩营,配置进化版强弓弩(由以前三石力进化到四石力,增加了滑轮装置)、单体弩(由以前的两石力进化到三石力),而需要的拉力与以前相差无几,射程却大大增加了。 强弩营还配备了骑刀、单手横刀和小盾牌,当做有一定能力的步军来使用也是可以的。 五百轻兵营,配备普通长矛、骑刀、单手横刀、弓箭,实际上是当做辎重营兼工兵营来使用的,每两人配备一辆偏厢车。 山地营的偏厢车就不能像普通营头那样有拉得动两千斤的能耐,由于山地营配置的火炮是两百斤的短管火炮,为的就是在遇到复杂地形能够四个人抬着走,特殊条件下两个人抬着走,山地营的偏厢车载重只有一千斤。 一共两百辆,另外还搭载了能够快速组装起来的独轮车,可拉动两百斤重的东西,自然也是为了在山地使用的。 由于炮兵训练不易,碎叶军对于炮兵都是高配,一门火炮需要十个人来伺候,为的就是一旦有新的营头出来,能够将炮兵一次性配齐。 常规营头有四十门火炮,还有新出的五百斤“重”炮,但山地营就不能这样配置了,最重的火炮也就两百斤,不过炮管更短,炮弹却更大,还有一百斤的,就是一个大号喷筒,主要用来发射散弹的,口径与三百斤的火炮差不多,炮管自然更短。 除此之外,山地营没有配备弩炮。 三千五百人,其中还有营都尉的亲兵一百人,在前锋康孝荣的带领下,以每日大约一百里的速度朝东方奔去。 碎叶军配置了大量牲口的营头平均速度比正常人略快一些,时速也就在十里左右,每日按照十个小时结算,这就是一百里,不过也意味着在天黑之后,天亮之前你都要行军。 就是这样,康孝荣的部队想要抵达杨守忠的山北榷场,那也需要十天才行。 五日后,三支队伍分手了,阿布思带着敕勒营向东北方向的檀石槐台(后世达里冈爱牧场)奔去,而康孝荣作为先锋,以每日百里的速度走在最前面,而南弓熙的另外一个山地营却以每日六十里的正常速速走早后面。 三支队伍刚刚分手的时候,漠北罕见地下了一场小雨。 小雨过后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不过对于漠北来说,特别是这一段荒漠、半荒漠地带来说,无论是雨雪都不会下大,也不会持久,只有到了靠近燕山、大鲜卑山的郁雨陵大草原(锡林郭勒大草原)、呼伦贝尔大草原才有下大雪的可能。 小雨落到地上后很快就渗透到地下了,她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让秋末已经有些干枯的牧草又临时焕发了生机。 二十五岁的康孝荣牵着马走在大队中间。 对于碎叶军来说,除非完全没有辎重的轻骑兵,在急行军的速度下会骑马快速行驶,在一般情况下就算是骑兵也是牵着马走的,当然了,在行军途中,按照碎叶军的操典,必须安排一个完整营头用来侦查、警戒,他们自然会骑在马上。 除此之外,就算贵为都尉、副都尉、都虞侯的,也只能牵着马走。 有的人自然不适应,不过就连大都护孙秀荣就是这么做的,其他人也只能忍着,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这才是碎叶军抛开训练、战阵、武器以外的几个真正秘诀之一,一般人是不会想到这个的。 此时的大唐依旧是盛唐,武备强盛,士兵也训练有素——比后世的大宋强的岂止里许,大唐用六十万正规军就创下了赫赫威名,大宋首都附近就有几十万禁军,还是孱弱的像一只猫一样。 但武备并不是绝对的,何况他的对手在不久的以前还是友军。 山地营的士兵选择也有讲究,并非像其它常规营头一样偏爱身材高大者,反而更喜欢身材不高大,但体力、耐力俱佳者。 康孝荣自己也是这样,按照后世的眼光,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却能一口气跑上十里地不带喘气,能一口气爬上一座五百米左右的山体,越过高大险峻的雪山后并不需要太长时间歇息,很快就能投入战斗。 当然了,体力、耐力只是基础,适应山地作战才是根本。 到了眼下,他康孝荣已经是碎叶军几十个营头里最年轻的都尉了,以前的康城(撒马尔罕)附近的农奴子弟也完全进入了孙秀荣的法眼,在他的牵线下,他还娶了一个石国贵族女子。 这在河中的农奴子弟中都是十分罕见的,算上他康孝荣也就两个而已,另外一个自然是已经被孙秀荣守卫义子的孙孝恭了(怛逻斯城附近的农奴子弟)。 故此,在平原上行军,对于山地营来说不要太轻松,若不是有牲口羁绊,在极端的情形下,一日靠着双脚奔行一百五十里也能做到,若是骑马行军,则能达到三百里。 离开阿布思、康孝荣后,康孝荣冒着细弱丝线的小雨行军时突然想到了孙秀荣在给他们授课时时常讲到的一句话。 “在任何情况下,主动做事都比被动等待好,俊杰、成功者概莫如是” 他暗忖:“眼下已经过去五日,白孝德将军一个营头周围强敌环伺,契丹人、叛军都是大敌,也不知他能否坚持住,若还是按照这几日的行军速度,倒是安稳,就怕有意外” “白孝德是大都护的几名爱将之一,若是折损在这里岂不太过可惜?” “眼下我军北有阿布思的敕勒营,南有杨守忠的辱纥主部,西面的唐军根本没有余力前来招惹我等,也就是前路未卜,但据大都护所说,契丹人的大首领耶律涅里是一个罕见的俊杰,如果知晓了我等的存在,岂有不先下手为强的?” “他能够主动攻击白孝德的人马,肯定是认为来到这里的碎叶军只有一个营头,但事后如果细想就会发现这里面不对劲,大都护何许人也,他岂能不知,岂会只派遣一个营头前来霫部?” “如果他真是大都护嘴里的俊杰,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在我军主力抵达之前做一些事情,以抵消我军的优势” “那有什么事情做了可以抵消我军的优势?无非是以郁雨陵为中心的霫部余部以及以赤城、山北榷场为中心的奚人两部了,赤城有坚城可守,而沿着饶乐水西进,可以直达达里湖,然后北上可以攻击霫部余部,南下可以攻击奚部” “若是在我军抵达之前在两部大肆烧杀劫掠,将丁口、牛羊都赶到饶乐水流域,然后封锁红山山口,我军还真是一筹莫展,便只能南下大山,从赤城那里过去了” 想到这里,康孝荣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莫非大都护早就料到这一点才让山地营先上?但涅里既然是俊杰,就算劫掠了李怀德的人口,在面临我军主力的情形下,解释清楚,将人口还给我们也就是了,为何要将事态进一步扩大?” “对了,大都护说过,在大都护离开后,契丹人立即投靠了回鹘,而原本唯一可虑者无非是安禄山,眼下安禄山主力已经南下,难怪其如此有恃无恐” “那我怎么做才能有效遏制涅里可能存在不利我军的行动?我部只有三千多,虽然战力强横,但是不熟悉附近的地理,想要单凭一部就能抵住契丹八部完全是痴人说梦,那......” 半晌,他做出了决定。 他叫来了副尉。 “我带着一千五百骑在前面探路,你带着剩余人马在后面跟着,我部里也有库莫营的士兵,不会迷路的,我先赶到杨守忠那里,有什么事情你就派人来通知我” “都尉,你是到赤城还是山北榷场?” 康孝荣想了想,“这两地只相距百余里,没有分别,只要到了任意一处都能找到我”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进一步的盘算。 “大都护以前是霫部大都督,在涅里等人眼里,以郁雨陵为中心的地方才是根本之地,而奚部以前与他们契丹虽然号为两部,但在面临外敌时又时常聚在一起,故此,在涅里看来,肯定是先霫部,再奚部了” “这样的话,若是时间来来得及,奚部的杨守忠那里应该还安然无恙” 于是,他带着三个骑兵营径直朝山北榷场奔去。 第十八章 由恐惧到偏执的耶律涅里 五十岁的耶律涅里近期似乎老了许多。 在契丹人的历史上,勇悍无敌者不少,聪慧剔透者也有一些,但这些人无一例外没有将契丹诸部带出原始部落联盟的窠臼。 而他耶律涅里做到了,具体说来,他既勇悍又聪明,是契丹人历史上武勇最强大的领袖可突于的得力干将之一,从他这里开始,废立大贺氏、遥辇氏贵族可汗犹如家常便饭。 作为后世大辽国追溯到最远的始祖,又是大唐史籍留下几笔的人物(李隆基曾亲自写信告诫他不要轻易废立遥辇氏王族),自然是善于总结的人物。 这几个月,随着自己不经意劫掠了准备从他的地盘通过的李怀德部族,以及得知李怀德身后站着的是碎叶军后油然而生的极度恐惧,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恐惧,不仅给他带来了衰老,也让他有空静下来回顾自己这一生。 话说当他带着三万精骑在速末水(第二松花江)与渤海国的大军大战时,双方交手多次,在第一阶段几乎是不胜不败。 但双方都得知南方的辽东地区来了碎叶军后,就不约而同撤军了。 他们都知晓,在这个世界上,能同时击败唐军和回鹘人的军队并不多,而碎叶军是目前唯一能做到的。 于是,撤到饶乐水流域的涅里就发现了正在沿着燕山驿道向西迁徙的李怀德部族,一开始,涅里根本没当回事,还以为是李怀德主动要迁徙到霫部去的,李怀德的部属都是熟契丹,对于这样的人口自然是涅里所需要的,于是便击败了护送他们西去的一千熟契丹骑兵,将大约三千多户丁口截了下来。 在饶乐水(西拉木伦河)、护真河(老哈河)流域,涅里执掌契丹大权后,也收容了不少回到草原的熟契丹进行耕种,他涅里能够崛起,可是充分享受到了农户给他带来的好处了。 当然了,这只是他涅里真正能够崛起的一个因素而已。 深秋的饶乐水,寒意潇潇,不过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却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好日子。 在护真河汇入饶乐水之处,有一座小山,山上树林茂密,到了此时,树林最后一抹红正在消退。 红叶山,后世契丹人的圣地,此时正是涅里的王帐所在。 某日,如同西边的漠北一样,这里下起了小雨,骤然出现的小雨带来的寒意彻底让涅里冷静下来了。 “回想起来,我真正能在契丹人里崛起,最核心的因素还是年轻时与安禄山、史思明、张通儒等一起在柳城榷场担当牙人的时候呀,就在那时,我学会了汉话,还能看书,又学会了好几个部族的语言,更学会了察言观色” “通过与汉人的接触,了解了他们的规制,这才有了与李怀秀一起重组契丹八部,建立可汗、大夷离堇、夷离堇、南北宰相以及柴册礼之制啊,没有这些,若还是在大贺氏抑或遥辇氏八大酋长坐而论道,久而不决之时,契丹人是没有机会这么快崛起的” “但现在想起来,我所做的这一切,与孙秀荣比较起来完全不够看,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痛悔之意又浮现了。 得知李怀德后面站着的是白孝德时,他在恐惧之下,将劫夺的几千户熟契丹(以契丹叛军后裔为主,杂以汉人、高句丽、靺鞨等)全部杀了! 一开始,他是为了让白孝德前来兴师问罪是“死无对证”,后来得知白孝德只有一个营头时便决定再进一步。 他派出了自己的长子耶律毗牒以及迭剌部头号猛将、可突于儿子可突通,让他二人带着一万精骑南下榆关,并派出使者与史思明联络,准备投靠他。 在以前,安禄山在位的时候,为了稳固自己的大后方,以及拉拢更多胡人骑兵的考虑,他肯定也拉拢过涅里,但却被涅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除了此时的他已经投靠回鹘人,骨子里瞧不起安禄山或者与其有深仇大恨自然有关。 但区区一个白孝德的出现,就让他马上做出了投靠叛军的决定! 碎叶军,在他心里是在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个太过强悍的印象。 史思明自然大喜过望,他与耶律毗牒在榆关东西夹击占据关城的白孝德碎叶营,不过此时的榆关虽然没有后世的山海关那样庞大,但也是一处险关要隘,加上白孝德手里有一整个碎叶营,在火炮、强弩的加持下,先后打退了史思明、耶律毗牒多次进攻! 为了抓紧史思明,契丹人这次可是下了老本,猛将可突通亲自下场,带着最精锐的一千人猛攻东关,几日下来后,除了可突通寥寥几人,剩余的人全数战死,却没能摸到关城分毫! 消息传到红叶山后,涅里立时就恐惧了,他是知晓碎叶军战力的,以前在霫部时,碎叶军虽然厉害,但并没有将火炮亮出来,眼下有了火炮的加成,在涅里心中就更可怕了。 于是,他让耶律毗牒只留下三千人榆关西边扼守,剩余的人在耶律毗牒、可突通的带领下回到饶乐水流域,在那里又补充了一些人马后,便沿着饶乐水北岸来到了郁雨陵大草原! 此时的涅里已经有些疯狂了。 他是知晓孙秀荣的厉害的,“如果我得罪的是安禄山,就算杀了他几万人,事后只要放低姿态臣服,他还是会放过我的,没准还会将亲生女儿嫁给我,若是其它唐军将领也相差无几” “放到回鹘人大汗、渤海国国王头上也是一样,他们是不会为了区区几千户奴户与一个强大的势力轻易翻脸的” (对于涅里来说,所有迁到红叶山附近的各部农户都是他的奴户) “但孙秀荣不同,莫说几千户了,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会兴师问罪的,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罢休,我若是只劫夺了李怀德的部族,等到孙秀荣来了在诚诚恳恳匍匐在他面前请求饶恕,没准他就同意了” “但眼下这几千户却因为我一时冲动都杀了!虽然做的隐蔽,但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潇潇雨歇。 涅里痛定思痛,当毗牒与可突通带着一万大军离开后,他左思右想,绝对还是不够,他亲自带了五千人来到了饶乐水流出红山的出口,就在以前孙秀荣修建的扼控出口的木寨基础上再次大兴土木。 ..... 带了十日的干粮,康孝荣的一千五百骑兵的速度只花了三日便抵达了郁雨陵大草原。 此时,通过四散奔逃的霫部牧户,他已经知道契丹人已经攻破了娄室撒赖占据的郁雨陵高台,娄室撒赖的部族骑兵也在一场战斗中几乎全军覆没,此后,毗牒镇守郁雨陵,可突通带着剩余骑兵四处活动,不断将牧户驱赶到郁雨陵附近,自然是为了等到一定时机全部迁往红山以东。 康孝荣眼神凝重了。 他通过队伍里出身库莫营(奚部,全名库莫奚)的士兵得知了契丹人的强悍,但也知道了他们丁口并不充裕。 “眼下契丹人正在郁雨陵肆虐,没多久就会将战火延伸到辱纥主部、契个部!” 于是,他没有去山北榷场,而是直接奔着饶乐水山口而去。 涅里是契丹人里罕见的人物,此时除了大力营造封锁山口的堡垒,自然也不会忘了派出侦骑四处活动,于是,他的侦骑与康孝荣的骑兵相遇了。 康孝荣得知后立即扭转马头南下,并在涅里的追兵抵达之前占据了赤城! “好险” 占据赤城后,康孝荣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我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行军,此时的契丹人不仅占据了郁雨陵,封锁了饶乐水山口,还占住了赤城,封住了我军唯一能通往契丹腹地的道路,我军虽然是山地营,那也是需要道路才能行走的,全凭自己在大山,还是即将进入冬季的大山里瞎闯,战力再是强悍,终究也会败在契丹人手里!” 而在涅里那里,又见到一支碎叶军后,他脸上的寒色更加浓郁了。 他立即下令让正在郁雨陵烧杀淫掠的毗牒带着大批霫部牧户回到红山以东,只让可突通带着三千轻骑在红山西边游奕。 与碎叶军相比,契丹人在红山两侧的松漠地带生活了几百年了,对于北到大鲜卑山南到大唐边境之地了如指掌,就算可突通不敌碎叶军,他还能从红山任意一个缺口回到东边来。 此时,他根本没有想到碎叶军主力尚未到来,自己还有时间去攻击杨守忠,而是等到毗牒回来后,立即让他南下涅剌部(承德),准备封锁南面的白孝德部可能的与北面赤城的碎叶军之间的联系。 小雨一过,松漠地带的气温下降的更快,天上彤云密布,眼瞅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只要熬了冬季,大雪封山,对于这处我等生活了几百年的有荒漠、松林、连绵不断的丘陵、大山组成的特殊地带,碎叶军虽然可怕,但只要到了这片地带,还是契丹人的天下” “前有王孝杰,后有孙秀荣呼?” 布置好这一切后,涅里狂躁不安的内心终于平息了一些,站在刚刚落成的用松木、石块、泥土筑成的河口堡垒高高的寨墙上,涅里将一缕刚刚变成花白的头发塞进了羊皮帽子,然后喃喃地说道。 第十九章 双枪将再现江湖 与后世的山海关一样,此时的榆关也是一处依山傍海的关城,但与后世相比,此时的榆关却是一处三面临海,只有北面临山(后世万寿山)的险关,此时的石河、九江河从内陆带来的泥土尚没有将此处渤海北面的陆地完全连成一片。 当然了,此时的九江河依旧存在,就算占住了此关,敌人还是能够从北面的九门口绕过来。 但问题还是那个,关城三面临海,能够攻击的地方,也就是北面有陆地的狭长地方,一次也投入不了太多的兵力。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五代时分,榆关都是中原王朝防备契丹人的险关要隘,直到后唐时代,幽州守将周德威自持勇猛,没将契丹人放在眼里,不修边关,在此地也只安置少数人驻守,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契丹人夺取榆关后,就能随意进出幽州了。 不过在眼下,就算大唐在此关只安排了三百守军驻守,北方诸部也不敢随意进来,因为大唐将平卢节度使府设置在了草原上的柳城! 李怀德的部族被契丹人夺去后,白孝德五内俱焚。 虽然迁走的襄平城、柳城附近的部族并不多,但这是孙秀荣给他下达的任务之一,眼下却被契丹人夺走了,自己还被包围在榆关动弹不得,这在心高气傲的白孝德看来如何使得? 说起来以前的龟兹王子,胡弩镇镇将,白孝德也四十一岁了,虽然碎叶军一向不以单纯的武勇取胜,但对于号称西域双枪将的白孝德来说,他依然信任自己的武勇。 遏制住西边史思明、东边毗牒的进攻后,白孝德就时刻想着反击,这日,正好是耶律毗牒将大队人马带走的第四日,白孝德便准备马上反击。 对于西边的史思明,白孝德知道就算自己的碎叶营击败了他们,依旧无法深入到幽州太远,他只有一个营头,野战尚可,若是要守卫一大片领地却是力有未逮。 于是便只能拿东边的契丹人开刀了。 其实耶律毗牒撤走大部分军力已经是几日前的事情了,不过白孝德虽然勇猛,却并非无谋之人,他生怕敌人有诈,自己人马本就不多,若马上冒然追击,中了敌人的圈套那就罪莫大焉,武周时期的名将王孝杰就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大败亏输,弄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王孝杰不勇吗?非也。 王孝杰无统御之才吗?亦非也,人家可是从吐蕃人手里收复了安西四镇的,能力绝对在之上。 故此,他忍住了。 不过到了今日,他不想再忍了。 秋末的榆关附近,气候比漠北要好得多,那是因为靠近大海的缘故,不过逐渐增强的北风加上潮湿的水汽,让体感实际上与漠北差不多。 这让习惯了干冷的白孝德一下有些不适应。 半夜时分,他将诸将着急了起来。 “诸位” 他冷冷地看了诸人一眼,此时两员勇将南霁云、高庭晖都在他手下,他这个营头也是从北庭各营拣拔出来的精锐,并非单纯碎叶营那么简单。 “你等已经睡了大半夜了,是时候了......” 夜袭的事情,他一早就对这两人说了,不过到底派谁去却并未明说,高庭晖赶紧说道:“别驾,末将愿意带领五百精锐突入敌营,一举破之!” 之前白孝德还以庭州别驾的身份兼任瀚海郡太守,在荔非守瑜不在的时候实际上打理着整个庭州的事务,故此高庭晖有此一说。 白孝德点点头,他知道,无论是高庭晖,还是南霁云,单论武艺都不在他之下,不过眼下除了击破敌营,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便说道:“不要争了,我与南八带一千人去破敌,敌人营寨修得简陋,只打了栅栏,容易攻破” “我担心的是契丹人一旦将燕山通往辽东的道路全部封锁,届时大都护到了也得不到我等的消息,故此,必须打通与赤城的联系,要打通与赤城的联系,就必须占据涅剌部的领地” “不是两位能力欠缺,而是兹事体大,我实在不敢让他人代劳,檀州紧挨着涅剌部,而眼下驻守檀州的雷万春南八认识,若是我等在涅剌部作战不利,还能退入檀州待机,故此,只能委屈高兄你了” 又说道:“史思明那里至少还有万人,都是唐军出身,极善攻城,守在这里的压力并不比上山小,故此,高兄亦不可掉以轻心,对了,我带走一个骑兵营,一个强弩营,李怀德......” 李怀德此时也是愁肠百结,虽然他麾下的三千人只有一千护送部族西去,这里还有两千人,但其家眷、亲属都不见了,肯定是军心大乱,幸亏有强悍的碎叶军压着,否则早就出乱子了。 与白孝德、南霁云相比,高句丽人出身的高庭晖一贯是以凶悍的面目出现在碎叶军里的,李怀德的部队见了也是畏服得很,白孝德让其留下,自然也有压制李怀德的部属之意。 “职部遵命!” 高庭晖虽然凶悍,但对白孝德却是服气得很。 ...... 黎明前,大地一片漆黑。 白孝德带一千骑兵出动了,这几日的战斗过后,敌人虽然屡屡受挫,不过也不会想到人数不多的碎叶军会出来主动攻击,而契丹人这边两员大将耶律毗牒、可突通都走了,只留下涅剌部的骨力多在此驻守,此时正在酣睡之中。 当然了,一千多骑兵的动静自然惊醒了骨力多,但此时已经晚了,一个是整装待发,一个是懵懵懂懂,结局已经注定了。 当碎叶军骑兵用虎爪飞索利用马匹的拉力拉开简陋的营寨后,白孝德双枪一举,率先杀入! 作为直接临着大唐的部落,骨力多的涅剌部虽然不如耶律涅里的迭剌部,但战力也是相当强横的,否则以涅里的精明,也不会让一个孱弱的部落驻守在边境之上,就凭着骨力多守着契丹的边境在安禄山、史思明的压迫下十余年依旧保持了部落的存在就相当不错了。 想想更为强大的同罗部、怒皆部吧,安禄山几乎将他们全部迁到了内地,并成了他的直属部落,否则他也不会燃起万丈雄心,去干了造反的危险勾当! 骨力多在歇息时,也是安排一千人值守的,在远远望见敌人出现时,彼等一方面火速禀报骨力多,一方面开始紧守营寨。 不过骨力多的涅剌部与迭剌部相比装备就差远了,在碎叶军强弩兵的压制下,一百带着虎爪飞索的碎叶军已经用虎爪套上了营寨,随着几十匹战马的拉动,营寨应声而倒! 不过白孝德的面前已经聚齐了一千骑,对于习惯了在野外作战的契丹人来说,如果不是要花时间叫醒过骨力多,自己不敢擅自出战,而是骨力多在值守,绝对不会坚守营寨,而是会主动出击的。 这几日,他们就深受强攻关城之苦,巴不得敌人出来野战。 白孝德突前的骑兵都是一手虎枪,一手短弩,只有白孝德还是双枪的配置,此时碎叶军的短弩也有了进化,自然是重量一样,但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了,已经达到了普通骑弓(五斗力)的标准。 对面的契丹骑兵也没有退却,拿着各式武器也冲了上来! “咻......” 借着大营里四周暗淡的火把,突前的碎叶军用手中的短弩射出了一拨弩箭,在双方只有区区十丈的距离激射而出! 没几个呼吸,白孝德的双枪便找上了一个在弩箭中幸存的契丹骑兵,只一个回合,他右手的长铁枪就刺中了那人的脖子,而左手的短枪也磕飞了一把突厥刀!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碎叶军一向以装备好、战阵讲究著称,并或多或少借重了火器的威力,不过事实是,单论骑兵,他的兵员、武备、训练、战阵依旧是天下之冠! 在营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人都挤成一团,战马之间不可能摆成野外那种松散的阵型,于是,以锥形打头,密集阵型继之的战法最为有效。 有人就会说了,如果撞上对面的敌人怎么办? 实际上,在野战中摆出锥形密集阵型冲锋,比拼的就是勇气,当对面那的敌人勇气比不上己方时,肯定会扭转马头四散奔逃,那自然正中下怀,冲进去大杀四方就是了,如果对方也是勇气满满,那比拼的就是打头的那个锥形的穿透力了。 首先,碎叶军擅长在马上使用长枪,而此时的游牧部族多半使用骑刀,有着完整长枪、骑刀编组骑兵的只能在有着汗国之实的突厥汗国、回鹘汗国、渤海国身上看见,因为它们有能力打制大批的兵器。 此时的契丹自然不在此列,勉强有的话,那也只能是可汗耶律涅里的迭剌部才有,骨力多的涅剌部肯定没有。 于是,当两军都以密集阵型冲向对方时,兵器的长度就决定了胜败! “咣当!” 处在锥形的最前面、这几日憋了一口气的白孝德铁枪又击飞了敌骑的武器,然后用短枪刺中他的面部,接着从两匹马之间不多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亲卫也如法炮制,纷纷几乎是从敌阵中“透了过去”! 在这种战法下,跟在后面的骑兵并不多,事实上也就是白孝德亲自带着的五百骑,而南霁云带着的强弩营在其后面正好遇到了从侧面冲过来的骨力多骑兵! 与勇悍的白孝德相比,南霁云并没有像他那样直插敌阵,而是先用强弩抛射了一阵,然后又将强弩营一分为三,自己带着一部分打头,另外两部分则冲向敌骑的侧翼! 当然了,由于空间狭小,所谓攻击侧翼也只是相对而言。 很快,大营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没过多久,骨力多的骑兵就坚持不住了,敌人的勇猛、武器、战法都在他们之上,还占了以有备攻击无备的便宜,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 很快,骨力多在亲兵的护卫下退出了大营,不过他刚走出大营,看到眼前的情景后,不禁万念俱灰。 李怀德带着一千骑正在他们面前! 第二十章 绝岭雄风(1) 战斗结束时,晨曦也从东方破晓而出。 白孝德对李怀德说道:“我要上山了,你就留在榆关协助高庭晖,放心,契丹人的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说完,他就带着骑兵营和强弩营向东而去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狗河(就是后世汇入渤海的那条同名河流,在山海关与葫芦岛之间),那里有沿着河流的道路可以上山,契丹人也是从那里下来并返回的。 逆着狗河而上,走五百里山路就可以抵达涅剌部(承德)。 涅剌部的骨力多南下时,队伍里自然不全是涅剌部的人,也有部分前奚人部落的,在碎叶军强大的攻势下自然成了俘虏,就是在奚人俘虏的带领下白孝德才能顺利在山里找到涅剌部。 英雄所见略同。 作为历史上的名将,白孝德有这样的心思不出意外。 意外的是,山地营年轻的都尉康孝荣竟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归功于此时契丹人还处于相对弱小的阶段,连初露雄才大略迹象的耶律涅里也只能封锁饶乐水山口以及涅剌部意图自保,若是他孤注一掷,将一半军力放到杨守忠的奚人两部,康孝荣自然不会这么干。 但他毕竟干了。 几日后,他剩余的部队也赶到了。 与白孝德一样,他带了一个骑兵营、强弩营、重兵营出发了,留下一半人马镇守赤城。 等到从赤城出发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份。 燕山腹地的气温已经骤降到零度以下了,天上也飘起了雪花,康孝荣让步部队准备了十日的干粮,用独轮车推着十门山炮出发了,这一次,因为山路艰险,除了骑兵营带了战马,重兵营、强弩营全部步行,十门火炮中,有五门两百斤的火炮,五门一百斤的大喷筒。 在行军时,一名士兵在后面推着,另外一名士兵则用绳子拉着,很轻松就能将一两百斤的东西拉起来。 为了加强山地营的能力,在孙秀荣的过问下,碎叶军境内已经批量出产的粗胶也用到了独轮车的车轮上,保证了其在强行军时不会太快散架。 此时,耶律毗牒已经带着霫部大批的牛羊牲口以及女人、孩童回到了红山以东,可突通还在以西的大草原上游奕,契丹人又封锁了饶乐水山口,看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耶律涅里这一套在契丹人的历史上屡试不爽。 以前,无论是柔然人还是突厥人,契丹人或者他们的前身鲜卑人能够在松漠地带自保,凭的就是红山以东复杂的地形,只要将饶乐水山口一封,就能确保无虞。 于是敌人便只能从北面或南面过来,南面是茫茫大山,山地,是契丹人所熟悉的,草原部族进到这里绝对会茫然不知所措,而从北面的话,则需要经过靺鞨人及其前身肃慎人的领地,此时的大鲜卑山以南,由于嫩江泛滥成灾,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沼泽地,想要过来还得掂量掂量。 当然了,大鲜卑山的余脉红山南北连绵千里,若是熟悉路径的话处处可过,不过再熟悉能有契丹人熟悉? 历史上武周时期突厥人为了讨好武则天,就是从某个山口突入,将李尽忠、孙万荣的家眷斩杀殆尽,那是得到了霫部忠于突厥人的力量所致。 有了这个教训,相信涅里已经做好了安排,在松漠地带北面,有契丹八部之一的乌隗部,其其首领丑奴收容了大量的室韦人、靺鞨人,实力仅次于迭剌部! 康孝荣所走的路线就是后世白河所在,沿着这条河流可径直抵达涅剌部,算起来路程比白孝德要短一些,但也要四百里左右。 路上最凶险的地方不是山路崎岖难行,而是有一段极为接近大唐腹地,只隔着一处宽约十里的大山与其相望。 若是在平时,这座山肯定是唐军捉生的重要据点之一,不过在眼下叛军主力大量南下的当口,估计没有人还会想到捉生。 就在白孝德、康孝荣两部都在大山里穿行时,涅里也做出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决定之一。 此时的他终于豁出去了,眼下他已经意识到涅剌部所在是一个关键地方,若是不幸被碎叶军夺去了,契丹诸部将会遭受不测之灾,于是他亲自带着一万精锐南下了。 并在白孝德、康孝荣抵达之前,接替了那里的防御! 也就是说,就算康孝荣、白孝德两部成功抵达涅剌部,两部加起来不到三千,还要面临眼下契丹人战力最强悍、装备最好,以迭剌部为核心的契丹精锐的阻击! 涅剌部王帐所在就是后世承德市南边冯营子镇,东、西、北三面临着滦河,南面靠着大山,再往东西两头延伸,滦河也是依着山势蜿蜒流淌,涅里在附近的山上也设置了军堡,并学起汉人安置了擂木炮石,碎叶军想要接近那里亦不可得! 雪越下越大,占据了骨力多大帐的涅里在里面用干牛粪生起了炉子——此时的契丹诸部,凡是酋长者多半从以前的霫部弄来了铁皮炉子,不过铁皮炉子是需要使用煤饼的,当孙秀荣西去时,将相关工匠全部带走了,煤饼自然无处着落,不过牧户们用干牛粪、马粪等放在炉子里一样使用。 炉子上的铁锅里正炖着羊肉,涅里一边用小刀切着羊肉,一边享用着此时幽州出产的上品佳酿,一种很少得到的、接近于后世烧酒、颜色赤红的美酒,此酒在此时的度数颇高,最为草原大酋们所喜爱。 幽州的酿酒人自然没有完全掌握用蒸馏的法子大规模制作烧酒,只有少数人在自己家里偶尔得之,卖到市面上价格也奇高无比,草原上的人竟愿意用一品上等马换一坛这样的酒。 对于留在榆关涅剌部骨力多的命运,涅里根本不在乎。 在他眼里,若是骨力多全军覆没,他就可以按照最新的契丹八部柴册礼规制以大夷离堇的名义先接管涅剌部一段时间,直到该部的长老选出新的夷离堇为止,这一切都是在他这个可汗、大夷离堇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怎会全凭部落长老们自行其是? 过不了多久,涅剌部就会成为他的嫡系部落之一,与迭剌部合并也只是时间问题——后世到耶律阿保机时代时,契丹八部便只剩下迭剌部、乙室部(遥辇氏契丹王的部落,被大唐钦封的崇顺王李怀秀所在的部落)两部了,其余诸部名存实亡。 草原上,在击败某个部落后,为何大多会采取将被击败部落的青壮男丁斩尽杀绝的策略,那是因为只要有这些壮丁存在,就少不了叛逆,但杀了这些人后,将其女人、子女收为己有就安全得多。 女人、女孩就不用说了,高不过车轮的男童多半也会被战胜者部落的青壮收为义子,有时候义子也能继承王位,这就是草原上热衷于收义子的由来,比中原王朝还热衷。 而中原王朝的胡人政权更是将这一幕发挥到了极致,典型的就是李克用了,后来的李嗣源还不是继承了他的帝位? 而作为被收养的义子,绝大多数都会认命,因为这个传统在草原上流传了上千年,已经被认为是天天经地义的存在,当然了,这些部落都笃信万物皆有灵的萨满教,在漠北,狼群的繁衍、发展、灭亡是他们的极佳观摩对象。 说人类生存不易,动物们何尝不是如此,狼为何三五成群,那是因为迫不得已,如果它有老虎那个体格就不用三五成群了,不过狼群的成员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也时刻面临外来者的挑战。 当一个狼群大到首领认为无法承受的地步时,就会将部分成员驱逐出去,让其自谋生路,这些被驱逐出去的狼多半以雄性为主,若是正好碰到另外一个首领受伤或太老的狼群,自然会上前挑战,打败甚至杀死首领,由自己取而代之,一般来说,它或它们会同时杀死狼群里最勇悍的雄性,而留下剩余的雌性和未成年狼,就算那些未成年狼不是它或它们的子女,也会保留下来,并成为新族群的一员。 这是与漠北草原与非洲草原不一样的景象,也造就了不一样的文明。 当这种传承深入到血液里后,就被他们视为生活的一部分了。 涅里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强悍的契丹人,又在柳城榷场浸染多年,一旦登上高位,自然会对部落带来大的变化,如果没有涅里,契丹人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挑战中原王朝,但有了涅里,这个进度便加快了,直接进化到幽云十六州时代。 涅剌部的领地大致在后世承德市南部冯营子镇,武烈河从北面流过来,滦河从西面流过来,就在这里合为一体,在方圆十里附近,滦河大致是从西南朝东北流淌的,与武烈河汇合后,又是从西北向东南流淌的。 于是,涅剌部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被一处“人字形”河流包围着,在北面十里地就是后世承德市所在,那里涅里设置有一处营寨,在人字形左边那一撇的尽头,滦河的大转弯处,也就是康孝荣想要从西边过来必经之处,涅里同样设有一座营寨。 而在人字形右边一捺的尽头,后世南营子附近,滦河由此折向正东,涅里也设置有一处营寨。 三面临着河水,虽然无论是从西边过来的滦河,还是从北面过来的武烈河河水都很浅,平均也就在一米左右,不过这里毕竟是河流,河里淤泥、石头密布,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何况此时正是秋冬之交,天气已然寒冷了,在河水还没有到封冻的时候,也就是在清晨沿着河边会有一些冰渣子,此时渡河,对于人、马来说都是一个伤害。 何况,在这个季节,河水会随时冻上,但一开始只有薄薄的一层,这样的滦河比没有封冻的时候更危险,因为你并不知道河水什么时候彻底冻上,若是此时有一大股强冷空气从北面下来,那估计三五日就彻底冻上了。 但若是还是像往常一样,小北风呼呼地挂着,估计要十来天才冻上,你若是冒冒失失踩上冰面非吃大亏不可。 而在涅里大营的正南面则是南山,在后世南山山顶正中的停车场所在,涅里也建有一处营寨,这道营寨才是他最为看重的营寨。 每处营寨人数都在五百到一千人不等,人数虽不多,不过都卡在紧要处,易守难攻,何况各处营寨相距不远(最远也就是二十里),涅里大营还有至少七千人马,随时可过来接应! 几日后,康孝荣的是大唐抵近了涅里大营约莫二十里处。 第二十一章 绝岭雄风(2) 康孝荣抵达这里已经两日,这两日他一直猫在此地没动,自然就是为了打探涅里大营的虚实——虽然以眼下任何一支军队的能力,想要弄清一个草原部族将领的姓名殊为不易,大多数情形只能靠推断。 在他从赤城出发后,就有一支小分队以更快的速度提前出发了——燕山腹部,到处是零散的奚人、契丹牧户,只要化妆成奚人就能穿行无虞,而涅里想要盘问、封锁则完全做不到。 一来这里并不是他的领地,而是骨力多的,二来山势东西南北纵横几百里,每一户牧民都能占据好几里地的山头草场,你如何封锁? 于是小分队就发现了涅里的布置,抵达二十里后,康孝荣再次派人对小分队侦查到的情况进行了核实。 在草原诸部,能将大批人马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一旦聚聚集起来就意味着部落酋长或者更大的酋长下了死命令才行。 按照两拨小分队侦查到的消息,以及他们帐篷的数目,前面的敌人至少在万人左右,这一点就连涅里都隐藏不了——就算他们修建了营寨,但他们不可能在里面再修建房屋,无非是在用土石木头建成的围墙里面扎下帐篷罢了,有心的话通过数帐篷以及帐篷上的烟雾就能判断大致的人数。 若还有马匹,那就更简单了,涅里为何选在这里驻扎,除了地势易守难攻,不就是几面都有河流可汲水,对于都是骑兵的游牧诸部来说,大的河流太重要了。 眼下这处营地南北宽约四里地,东西长约五里地,能够容下七千左右的人马便是极致了! 此时,有经验的侦察兵也能通过地势大致推算敌人的数量。 康孝荣的到来不出涅里意料之外,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游牧部族大首领,没有军事能力就太致命了,但涅里显然不是,他不但有,还是其中的强者。 在抵近大营约莫三十里的范围,凡是容易在高处布下暗哨的地方,他都布置了,康孝荣一行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对于孙秀荣的部队来说,能够相对轻易侦查到敌人的虚实,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他们山地营这几年来训练的成果——“当你自己意识到已经极度接近敌人时,不要将敌人当成傻子,他们也会在营寨附近设置岗哨,也会利用地形分设明哨暗哨” “所谓‘地形’,无非是两点,一是视线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重要的通道,还能看轻从通道上过来的人马数量” “二是易于隐蔽” “想要满足这两点的地方并不太多,很容易找到,如何在不将敌人明暗哨全部清除的情形下摸清敌人的状况?” 康孝荣的山地营忠实地践行者孙秀荣亲自编制的碎叶军操典。 当他的第二个小分队进入涅里布置在最西侧的营寨附近时,稍微留心一点就会发现: 在大营的南侧,滦河的南岸,南山所在,靠近滦河的这一面山势陡峭,又紧邻着道路,最高处也就是六七百米,从上往下看可以一览无余地完整监控整个道路。 而滦河北面也是大山,但靠近滦河这一面则缓和得多,最高处距离河道的距离恐怕有五六里路。 五六里路,想要从最高处看轻大营的形制,以及具体军力的数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般来说,人的视线在一里之内还能大致分辨得出人形,超过一里,三里之内只能是模模糊糊,超过五里可能只能见到一个个黑点。 故此,滦河北岸就是契丹人容易忽略的地方。 在这个时候,操典这样写着: “在此时,就不要面面俱到了,根本做不到,只能从敌人忽视的那一面抵近侦查,通过化妆等手段麻痹敌人,尽量获得有用的情报” 但眼下碎叶军中已经有了一个利器。 千里镜! 当然了,虽然在几年过去后碎叶军研制望远镜的工作有了一些进展,不过想要大规模装备部队也是不可能的,眼下他们虽然大致摸清了添加铅料的时机和分量,但也只能勉强做到一成的成成品率。 这就够了,孙秀荣眼下有的是时间,一成的成品,意味着一炉就有几十斤的料可用来磨制镜片,磨制时废品率也奇高无比,最多也就一成能成功,也就是一炉的料,只能制作一副望远镜,成本、耗费实在吓人。 不过孙秀荣也认了。 就这样,几年下来后,碎叶军已经成功研制出十副五倍的望远镜,由于工匠称之为千里镜,孙秀荣也默认了这个名字。 五倍,意味着在远离敌营的高处,比如五六里的地方能瞧清他们的规制,而山地营作为专门用来在山地作战,极易被埋伏的队伍,自然先一步配上了此镜。 全军一共十副,每个山地营都有两副,如此就去了四副,剩下几十个营头加起来只有六副! 这样的利器,在营头里担任虞侯军的人自然有一副。 于是,他们从滦河北岸里的树林里摸到了涅里大营附近的最高处,此处不仅能够晚安看清涅里大营以设置在周边的四座小营,还能从帐篷数、马匹数大致估算出人数。 那个地方,距离涅里大营足有六里多远,按照涅里的想法,碎叶军是不可能看清楚的。 按照碎叶军眼下的规制,都虞侯自然是掌管考功、考绩、考纪、侦查等军务之人,但副都虞侯才是专门的侦查尖兵。 苏肯,是此人的名字,与康孝荣一样,是非常年轻的军官,不过与康孝荣出身贫寒不同,苏肯却是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儿子,在此时东北一带的室韦人、靺鞨人嘴里,苏肯就是海东青,此人倒是不负这个名字,为人既精悍又沉得住气,像极了在天上盘旋许久才一扑而下的海东青。 但海东青并不是漠北、东北最大的猛禽,金雕才是,苏肯能有这个名字,显然个头不大,按照后世的标准,刚刚一米六十出头,但其身体素质极好,尤其是体力非常好,跋山涉水若等闲。 弓月部里面的黑突厥来自东北诸部,还保留着以孩童长大后的特征来命名的习俗,苏肯能有这个名字,显然也是因为他有过人之能。 多说一句,苏肯,就是肃慎,它们是东北诸部渔猎民族的化身。 对于此人的来历,康孝荣自然知晓,也极为欣赏,不过他欣赏他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是萨哈连的儿子,而是他强悍的能力。 故此,当苏肯汇报完涅里大营周围的形势后,康孝荣问道:“那以你来看,我局如何行事最好?” 苏肯说道:“都尉,根据我刚才所说的,敌人在涅剌部王帐附近至少有一座大营,四座小营,人数在万人上下,周围还有大的牲口栏,养着大量的牛羊牲口,显然是大营用来作为食物的” “按照我军的情报,涅剌部加起来也就六七千帐左右,不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人马” (此时康孝荣自然不可能知道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已经南下作战了,就算是游牧部族,基本的保密还是有的,路上,碎叶军遇到的牧户只晓得夷离堇征调了人马,但人马到底在哪里肯定是不知道的) “多半是契丹联盟的大夷离堇给他派来了援军,涅剌部最多动员五千人,但按照我等一路上探知的消息,骨力多并没有征调这么多人,也就是说,我等前面这座大营的主将极有可能不是骨力多” “在千里镜里,大营出来的马匹、骑兵装束整齐,显然是一支精锐,人数在五千左右,在北面、东面、西面的三处小营人数都在千人左右,紧紧扼住要道” “在大营南面的山上,树木掩映中暗藏着一座中等规模的营寨,那里的军力约莫两千,在千里镜里,我等还在骑兵身上发现了反光的铁甲,大营正中还有一座高台,从山下自然看不清楚,但从我等藏身所在却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里的步军显然也是有铠甲的,最差的也是皮甲,于是,这支部队就呼之欲出了” “在契丹八部里,只有可汗、大夷离堇耶律涅里所在的迭剌部有这样的军队,迭剌部吞并李怀秀的乙室部后,加上收拢的奚部人马,该部有接近一万五千户牧户,在其老巢红叶山附近还有少量农田,农田所出除了少数被农户所留,大部分都上缴给了涅里” “在红叶山附近铁矿丰富,据说迭剌部的前身就是整个契丹部落里的善冶之部,涅里在那里也设置了冶场、铁器作坊,他们在契丹部落里的地位有些类似于以前的突厥人在柔然部落联盟的” “于是,迭剌部便有能力组建一支高达五千人的常备军,若是加上涅剌部的人马,这一切都对得上了” “能让涅里的常备军全部出动的,除了涅里本人,只有他的义子,前契丹大汗可突于的儿子可突通,以及他的嫡长子耶律毗牒,涅里自然不可能将五千人全部交给可突通统领,他自己又轻易不会离开红叶山,这里的统领多半就是他的儿子毗牒!” “据说毗牒之能不亚于涅里,如果是他,在滦河南面设置两座相距不远的大营,特别是有着重大意义的山上营寨就情有可原了” “都尉,你看,这是职部手绘的地图,南部山体只有一百五十丈左右的高度,但临河一面山势陡峭,在千里镜里,虽然树木掩藏,但在山体北面还是有一条极为险峻的道路可以攀援而上” “契丹人每隔大约五十丈便设置一处碍口,具体守卫人数不知,不过从其规模来看,每处约莫百人左右,不用说里面储备了大量的檑木滚石” “契丹人既然这样设置,不用说其它地方是没有道路上山的,或者至少在方圆十里的地方便只有这么一条稍微好走一些的道路。契丹人控制了山下大营,一旦战事不利,他们还可以退到山上驻守,山顶郁郁葱葱,估计也有水源,只要粮秣充足,也不怕步了马谡街亭的覆辙” “山顶颇大,容纳三千人马绰绰有余” “这么说,想要攻克大营,关键就是山上的营寨了?” “是的,只要占住了山上的营寨,敌人必定军心大乱,而敌人认为从其它地方不能上去的,对于我碎叶军山地营来说并非完全不能” “哦?” “都尉,你看” 第二十二章 绝岭雄风(3) 下大雪了。 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大朵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四处乱窜。 二十四岁的苏肯带着部队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过了今晚,山上将是厚厚的积雪,行走起来将更为艰难。 身为山地营副都虞侯的他还是重步营的校尉,之前他曾带着少数虞侯军探查过这一带,让他的重兵营出其不意攻占涅里五处大营最关键的那处——南山大营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苏肯带着重兵营正在往东走。 此时,按照惯例,滦河想要冻得结实,至少需要三日。 故此,向北越过滦河然后迂回插到南山是不可能的,少数虞侯军可以到那里的高处侦查,但五百人的大队伍肯定不行。 故此,只能从南面迂回。 不过新的问题来了。 敌人在滦河南岸设置的明暗哨有多少?涉及的范围有多广? 想要弄清楚这些就必须上山弄清楚,幸亏碎叶军山地营的训练里便有设置明暗哨的科目,与之相比,契丹人的哨所就比不上了,在白日里,苏肯的手下已经在敌人西营往西大约十里的地方细细探查了一番。 很幸运,敌人在这一段山体只设置了一个哨所,自然被山地营拔除了。 也许在更西边还有哨所,但眼下顾不了这许多了,现在只能赌,一是赌敌人只在滦河南岸的山上设置了哨所,并没有设置碍口,二是他们没有这个精力或者能力将哨所的布置覆盖到方圆几十里的地方。 迎着风雪往西行走约莫五里后便又是一处滦河的支流了,河水从南边留下,这里本是有一户牧户的,自然被山地营控制住了。 根据牧民的说法,从这条支流朔流而上,然后越过大山后径直向南,在山中穿行约莫二十里后再拐向东面,那里是一处树林茂密的高山平地,同样行走二十里后,再往北,又是一个二十里的爬坡便能抵近南山大营的后面。 在风雪的夜晚,在山中穿行六十里,然后在黎明前抵达南山大营的后面,有可能吗? 苏肯仔细盘问过那个牧户,自己的人也走过一趟,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牧户说的是有道路的地方,在南山大营的后面,上山的路上敌人肯定设置有碍口,虽然防卫不如正面严整,但肯定是有的” “只能在越过大山向东穿行时尽量走到靠近东营的山上,那一侧的山体敌人多半不会关注,然后从那里上山才是万无一失” 不过在风雪交加、漆黑的夜晚,想要在陌生的地方奔行六十里抵达目的地,不用说是非常艰难的,虽然南山背后的山体都是不到四五百米的,但有些地方还是很陡峭的,何况是在夜晚,就连去过一次的虞侯军也不能保证完全找得到道路。 于是,强攻南山南面的上山道路便成了自然的选择。 “南山背后的道路,敌人自然是会设置碍口,但放置的人数肯定不多,只要围住这个碍口,在里面的人来不及上山汇报之前占据那里,起到的效果其实与从东营那里上山差不多” 此时的山上,多半都是人迹罕至之地,就算有路也是牛羊踩出来的小路,还是在夜间,就别想采用什么三十里强遮蔽了,点上少量的火把,一个跟着一个能不掉队就不错了。 夜半,风雪之势骤然缓了下来。 风雪缓和后,反而觉得更加寒冷了,苏肯的重兵营来到了山上那处平地的中间位置。 一路上,除了少数被惊走的野兽,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此时的边墙之外,牧户绝大多数是沿着河流居住的,很少有人住在山上,当然了,渔猎民族住在山上的有的是,但在燕山腹地,都是游牧部族。 这一夜,重兵营已经奔行了四十里路,苏肯想了想,决定在原地歇息一刻的时间。 因为这里正好有一条从南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小溪尚未封冻,正好供人饮用。 按照向导的说法,沿着这条小溪往北走就是通往南大营北面那条路。 这条路苏肯亲自走过,小溪的两岸都是茂密的松树林,重兵营的所在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小溪的正中间放着几块大石头用作东西向往来所用。 苏肯就着冰水吃了几口炒面,坐在松林里一棵倾倒的枯树上。 虽然风雪之势渐小,但依旧有轻微的啸声不时传来,雪依旧没有完全停止,当他抬起头,让面部完全暴露在上空时,雪花依旧不时落到他的脸上。 按照操典,就算在人迹罕至处,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五百碎叶军发出的声响依旧不大,由于没有牲口,他们在喝水就食时,在啸声的掩盖下,发出的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朵雪花落到苏肯面部后,原本有些疲累的他顿时又恢复了清醒。 “从现在开始要时刻提高警惕了,这里是山上平地小路的交汇地带,契丹人就算再粗心大意,也是极有可能设置暗哨的,不过我上次带人过来时在这个地方方圆两里的范围都搜索过,并没有发现异样,这样的地方,暗哨若是设置的太过里面,遇到有风雪的夜晚,以及我等这样军纪严整的队伍,会什么也发现不了的” “向导呢?” 他小声看向同坐在枯树上的亲兵,那清兵左右看了一下,“刚才还在这里的” 那人招呼了几个人,准备找回那向导,不过半晌也没有见到他——那个向导是居住在西营附近的一个奚人牧户,据说为了狩猎,曾经多次来过这里。 孙肯心念电转,猛然想到了什么。 “紧急戒备!” ...... 一场夜战在南山大营南面的高山平地上展开了,说是平地,不过是相对南山这样突出的山体而言的,实际上也是包包坑坑的,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展开严谨的阵势是不可能的。 敌人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幸亏苏肯他们是严格按照操典行事的,就算只有一刻时间的歇息,也是安排了丝毫没有放松、在四周值守的士兵,五百人,至少有一百人刚才并没有松懈下来饮食。 敌人显然是早就埋伏在这里,重兵营是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的松林里,敌人似乎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从他们的正东面(隔着小溪)、东南面、西南面以及西北面深处杀了过来! 他们过来时点了大量的火把,突前的人一手握着突厥刀,一手握着火把,后面的人则张弓搭箭,人人脸上都狰狞着,似乎他们面前的碎叶军都是待宰的羔羊。 此时,苏肯的重兵营已经在西北角的密林里大致排成了一个四方形的阵势——当四周的火把突然亮起时,他们的阵势也堪堪完成。 虽然地势不平,但四方形的阵势每一边都有大约五十人,都是两排拿着虎枪的士兵在前,后面的士兵则是弯弓搭箭,此时,想要用抛射是不成的,茂密、高大的丛林会让大部分箭枝起不到作用。 苏肯亲自拿着一杆虎枪站在大阵正东面的第二排,当他意识到不妥紧急下令队伍结阵,直到敌人突然点亮火把杀到,这之间大概不到一刻的时间,而他的重兵营能在一刻的时间里按照碎叶军新近编成的班(什)、排(伙)、连(队)的规制结成阵势,显然平时没少操练。 而在行军、歇息时也没有一窝蜂胡乱行走坐卧,而是大致按照以前的连排班划分了大致的区域,这里面,营里的都虞侯立功不小。 否则,若是胡乱坐卧,在黑夜里,五百人的队伍,要在短时间内、在不规则的地势上排成阵势完全不可能,碎叶军的战斗力是强,不过那也是建立在极为严谨的训练上以及极为严苛的军纪上的。 与碎叶军相比,狰狞着大脸,大呼小叫着冲过来的契丹人显然更适应这片树林,他们自如地在由小溪、松树、土包、大石头组成的复杂地形里穿梭着,很快就来到了碎叶军的面前! “咻......” 双方都射出了箭枝! 与碎叶军相比,对面的契丹人虽然身上有皮甲,不过显然防不了箭枝的,幸亏树木众多,想要准确命中目标殊为不易,很快两支队伍就要短兵相接! “拉......” 第一排的连长大喝了一声,然后全排将手里的虎枪向后一拉。 此时,处在最前面的显然是最勇猛的契丹人,他们手里也是相对较长的武器,或者是长矛,或者是长柄狼牙棒,有的身材矫健,扑到跟前时,竟不顾地上湿滑,一个跃起就用手里的长柄狼牙棒砸下来! “刺......” 随着暗夜里一阵亮光闪过,一大阵惨叫就出现了。 ......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惨叫声渐渐停歇了。 此时,攻守已经易势,在苏肯的指挥下,以一位拿着虎枪的士兵突前,一人双手握着长刀、一人张弓搭箭在其侧后方,开始了对敌人的追击! 在这个世界上,面对着如此严整的军队,光靠个人武勇是无法战胜的,在整齐有序的虎枪刺击下,在碎叶军阵势的四面都撂下了大量的尸体,被碎叶军虎枪匕首状的锋刃刺中后由于无法止血,就算没有命中要害,由于大出血也会要了命。 而在追击时,由于钉鞋的使用,碎叶军的速度又比敌人快得多,也就是因为人手少,否则,前来进攻的契丹人多半会全军覆没。 当时间再次过去半个时辰后,追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在漆黑的夜里无休止地追击下去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在这个时间里,通过审问俘虏,苏肯也大致摸清了敌人的来龙去脉。 “校尉”,正在给苏肯汇报的正是重兵营的都虞侯,“来的敌人大约一千五百,正是从南山大营里下来的,那个向导是一个奸细,他守着西营伏击的牧场,那里有帐篷、家小、牛羊等,实际上就是敌人设置在那里的明哨” “还有......” 在火把的映照下,都虞侯的脸上显出了极为兴奋之色。 “刚刚审问完一个千夫长,按照他的说法,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早就带着三千人去榆关了,而榆关的守将正是白孝德将军!” “而这里的守将则是契丹八部的大酋耶律涅里,他不禁将迭剌部的五千常备军带来了,还还从其余诸部里征调了五千精锐,就是他亲自带着一万大军镇守着涅剌部!” “而在饶乐水的山口,则是他儿子耶律毗牒带着的三千人马,在红山以西,还有其手下大将可突通带领的三千游骑” 苏肯未置可否,“南山大营还剩下多少人?” “大约五百,他们从这里南下时,将沿途的碍口的人也带上了,只留下了少量人看守,若是我军趁黑摸上去,绝对能在天亮之前来到大营前面!” “虞侯军还在追赶敌人吗?” “是的,其他人都回来了,不过还有一个连的虞侯军依旧在追击,当然了,他们是跟在朝正北面逃亡敌人的后面追击的,若是在下预料的不错,此时他们已经夺取了碍口” “那还等什么,出发!” 第二十三章 绝岭雄风(4) 苏肯带着重兵营士兵肃立在南山大营北门。 应景似的,风雪又大了起来。 碎叶军的坚韧、速度、耐力都超过了号称“山地草原之王”的契丹人的想象,当他们抵达南山大营时,那些慌不择道的溃兵竟没有一个能够回到这里! 五十人顶着盾牌紧紧靠在一起朝着大门走去。 “咻......” “咻......” “当当.....” 五十人在己方强弩的掩护下,冒着敌人箭雨快速抵近到大门下面! 大门高约一丈,是由多根松木铆在一起形成的,饶是如此,若是重兵营的陌刀手放手一搏,不消片刻便能砍倒,不过此时大门后面同样密密匝匝站在大量举着盾牌的契丹兵! 五十人簇成刺猬一般霎时静立在大门下面! 里面的人虽然有些紧张,不过他们并没有太过害怕,若是碎叶军用大刀砍砸大门,他们可以透过大门松木之间的缝隙用长矛戳刺,两旁寨墙上的人还能用砍成一截截、每段大约一米的短木砸下来。 然后就打成惨烈的攻城战了,虽然只是“塞外蛮夷”的简易营寨,不过此时的契丹人、奚人由于长时间与隋唐交流,加上一个善于制作奚车,一个善冶,手工业远比其它部族强,让自己的士兵能够站上营寨防御还是能做得到的。 “呼......” 一刹那,空气似乎凝固了,契丹人都屏住了呼吸,强忍着一颗颗狂跳的心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渐渐地,五十人的刺猬阵上面同样密密匝匝的盾牌露出了一小块缝隙,就在站在寨墙上契丹士兵错愕之际,突然从那里冒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碎叶军! 电光火石间,那人将一包东西朝着大门扔了过来! 东西似乎还在隐隐约约闪着微弱的火光,还带着一种契丹人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东西越过了大门,然后落到了大门后面大队契丹兵的上空! “天雷地火!” 寨墙上的契丹兵猛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大喊了一声! “轰......” 与喊声几乎同时发生,一阵骤然将风雪的啸声盖住的轰鸣声也爆了出来! 刺猬阵最前面的人此时也站了起来,十名陌刀手举着陌刀对着大门砍了起来! “砰......” “扑......” 当两侧寨墙上契丹兵好不容易从慌乱中醒悟过来,并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擂木扔下来时,大门也被陌刀兵砍倒了! 刚才扔进大门里的自然就是一枚硕大的震天雷了,重达十斤,由重兵营里力气最大的人以类似于后世扔铅球的方式扔了进去。 这样的一幕,碎叶军步军操典里的“攻城篇”有分门别类详细的说明,还有大量的练习,如今不过是一次实战演练罢了。 “咔” 刚才那位扔大号震天雷的碎叶军同时也是一名陌刀手,当大门倒下来的一刹那,他一马当先高举着陌刀踏进了大营! 漫天风雪中,一道亮光疏忽而灭。 在刚才那阵爆炸里,簇成一团的契丹兵至少有十几人伤亡,因为像这样在关键时刻、关键地方使用的震天雷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特意准备的,加上个头较大,装药较多,一旦正常炸开,最外面薄薄的一层铸铁会在瞬间裂成十几片! 这还不算,混在火药里的小石子、小铁子会一起向四处激射,对于几乎没有铁甲防身的契丹兵来说粘上任何一个都很致命! 契丹兵自然都听过碎叶军“天雷地火”的传说,一个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对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着深深震撼力的传说。 故此,当爆炸声响起时,地上的、寨墙上的、帐篷里的契丹人都呆住了,似乎都有一种“传说中的天雷地火终于释放到了契丹人头上”的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此时,兼任掷弹兵的陌刀手朝着正前方堵路的两个依旧在懵懵懂懂的契丹兵发出了惊天的一击! 一丈长的陌刀以大致四十五度的角度从契丹士兵的左肩膀砍入,然后从其右腰部出来,出来时余势未歇,又砍上了另外一个契丹兵的大腿,最后将其两条腿全部砍断! 当两个倒霉鬼一半躯体在身上短暂静谧了一阵,最后猛地落到地上,大团的鲜血急喷而出时,后面的契丹兵才猛然缓过神来! “嗷......” 掷弹兵大喝了一声,又将陌刀举了起来! 双重恐惧之下,契丹兵完全丧失了战意,罕见地,这个塞北此时最顽强的部族士兵统统跪下来了! ...... 山下大营。 涅里听到山上的轰鸣声时正在听取一个脚程最快跑回来的溃兵的汇报,原本就是忧心忡忡,听到这阵轰鸣声后更是五内俱焚。 他将双手握的紧紧的,隐隐还有些颤抖。 “两千人攻击五百人,以有备攻武备,竟然还大败亏输,这还不算,敌人竟然在我方溃兵之前抵达山上大营,这是什么魔鬼兵?” 涅里这样想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在此时的漠北,靺鞨人山地战最精,平时没少与猛兽搏斗,若论单兵作战能力、体力,靺鞨人最佳,而以骑战,自然以回鹘人最佳,而夹在大草原与山地之间,草原、山地、荒漠纵横交错的松漠地带,契丹人的体力、骑战、单兵作战能力综合最佳! 若不是人数较少,契丹人也是能与回鹘人、靺鞨人一争雄长的。 而眼下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碎叶军不仅在体力上好于契丹人,还能以少数人击败以逸待劳的大量契丹人! 还能比契丹人快一步进抵山上大营! 加上那天雷地火,涅里的脸色一下煞白了。 “怎么办?这股敌人是从赤城过来的,不用说后面还有他们的大队人马,一旦将孙秀荣彻底惹毛,我契丹一族岂不是要灭族了?” “但是” 原本正在大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的他突然停了下来。 “若不夺回山上大营,部族健儿如何看待我?我耶律家族刚刚兴起不过几十年,大贺氏、遥辇氏的影响力扔在,他们都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姓,都能朝夕而灭,遑论我耶律氏?”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逐渐平复下来。 “来人!” “大汗” “立即叫阿挞野过来!” ...... 次日,早饭刚过,涅里的义子,留在松漠地带怒皆部王族后裔阿挞野便带着两千精锐山上了。 在以前的契丹诸部里,所谓前八部、中八部、后八部,其部族首领无一不是所有契丹人公认的“贵姓”,也就是贵族,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依附于八部的小部落,其中也不乏通过某个契机做大者。 怒皆部便是其中之一,该部实际上是留在大鲜卑山契丹人的后代,一开始自然只能依附于大贺氏,后来有了一定人数后战力就凸显出来可,大贺氏一看形势不妙,就将其分成几部,这才有了奚怒皆部落的西迁。 西迁的怒皆部能在突厥人、唐军以及南迁的回鹘部落压制下牢牢控制了后世呼和浩特乌兰察布一带,并成为大唐单于都护府、振武军、东受降城的大敌,显示了这个部落还是由其独到之处的。 像这样的部落,自然不是有先进的规制,也不是有冶炼之术。 而是他们从大鲜卑山南下后,依旧保持了以前在山中讨生活时的做法。 部落里的男丁,超过十岁,必须要独自猎获野狼,超过十五岁,则需要用黑熊、猛虎、野猪作为自己的“成人礼”,否则就必须成为部落酋长的永久奴隶,而就算是奴隶,也没有婚配的机会。 想要猎获虎豹,光凭一腔血气和勇敢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有一定的训练才行。 故此,出自大鲜卑山的部落,眼下也就是人丁单薄,一旦彼等聚成一个大部落,又有一定组织,在冷兵器时代那还是相当可观的。 阿挞野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在十岁时被狼群围攻从容撤退,十二岁只身上山猎获大野猪,十五岁追踪一头三百多斤的雄虎,最后将其俘获的强人。 阿挞野身材并不高大,但却十分强壮,他的武器是一把一丈长的狼牙棒。 一把制作得十分精良的狼牙棒。 三寸长带着倒钩的铁钉钉入硬木后与从另外一段钉进来的同样铁钉抵住,这样的话铁钉就能紧紧铆在一起,这样的铁钉一共有三十二根。 棒头插着一把短矛,大约一尺长,破甲锥模样,正是山地渔猎部族喜欢的制式。 棒体用松漠地带并不多见的上等柞木制成,据说光是制作这一柄狼牙棒阿挞野就花了两年时间。 狼牙棒,是缺乏甲胄的游牧部族对付中原装备良好军队的应运之物,它如果遇到的是用从汉代一直到现在流行的用一片片小甲片串起来的各种甲胄确实是利器。 柞木本身又密又重,在此时的东北地区,与水曲柳一样并成为两大坚韧之物,制成狼牙棒后气力、耐力不大者根本舞不起来。 而阿挞野手下却有一支人数高达三百人、全部拿着一丈长狼牙棒、挎着突厥刀的勇士,他们是涅里手下最精锐的营头之一,由于这支军队的头盔都缀着一个狼头,又被称为“狼头军”。 与涅里另外一员大将、前契丹人大汗可突于之子可突通相比,阿挞野胜在更为勇武,可突于更擅长带兵打仗。 可突于手下有一支契丹人手里十分罕见的重骑兵,与阿挞野相比,涅里认为作为重骑兵就要一往无前,便让这支重骑兵都以野猪头为标志(猪突的来历,契丹人的很多东西都传到了日本,包括头型)。 在此时的松漠地带,虎豹倒是没有长白山、大鲜卑山多,但野猪、狼群却很多,大型野猪长着长长的獠牙,当它冲起来时,连熊虎都要退避三舍。 阿挞野带着包括狼头军在内的一千人从正面的小道冲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回鹘王帐(上) 令狼头军想不到的是,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抵达山上大营南门附近时却停了下来。 “与敌人对峙” 虽然有些不乐意,不过一向嚣张跋扈的阿挞野还是听从了涅里的命令。 ...... 阿挞野今年不到三十岁,头顶、周围的头发全部剃掉了,只在耳旁、脑后留了一部分,并编成了两个大辫子(后世的蒙古人类似,不过在前额也一撮)。 此时的他并没有穿起部落里的汉人、熟契丹打制的铁甲,只简简单单穿了一件狼皮大氅,只身窜上了大营东南角一棵最高的大树。 在大树上猫了一会后,阿挞野的眼神更加凝重了。 他见到了这座大营原本的守将之一,眼下正在马棚里给碎叶军喂马! 这名守将虽然在勇武方面比他略差一些,不过也相差仿佛,放在整个涅里大军里也是能排到前十的人物,又出身耶律家族,平时也是趾高气扬的,没想到眼下竟然心甘情愿地在为碎叶军喂马! 阿挞野身材虽然不高大,他的双臂奇长,手掌巨大,放到后世倒是一个打篮球的人才,此时他那只长满厚厚老茧的左手巨掌由于太过愤怒已经将一大块松树皮扒了下来。 半晌,他终于平复了心情,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树上下来了。 此后,他忠实地执行的涅里的命令。 “碎叶军以客军之资,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在霫部站稳脚跟,自从成军之后罕逢敌手,无论是回鹘人、突厥人、唐人都不是对手,还多是以少击多,就这一份战力莫说现在的契丹人办不到,就算以前纵横整个大漠的鲜卑人也办不到” “如果碎叶军继续在霫部驻牧,一统整个大漠也不是难事啊” 阿挞野有些意兴阑珊。 在大帐里,他喝着从柳城换来的劣酒,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以前契丹人与奚人联合对付王孝杰时,我的祖上还是部落里有名的勇士,一人就站斩杀了上百名唐军,这才有机会拥有姓氏,传到父亲这一代又衰落了,连部落也没有了,而我不顾艰险,默默习练武艺,为的就是出人头地,重新拥有部落,眼看目标就要达到了,却突然要面临碎叶军这样可怕的敌人!” “我如此辛苦地打熬气力,习练武艺,低声下气结交各部大姓究竟为了何?” 越想越阑珊,干脆将那一摊子劣酒全部倒进了嘴里。 “对面那厮守营都守不住,我就攻得进去?算了,还是听从大汗的吩咐,假模假样在这山上再待几日吧” ...... 就在契丹部有名的勇士阿挞野正在借酒消愁时,几千里之外的乌德鞬山东南部,娑陵水上游,回鹘王庭所在,一场罕见的大雪将山河全部罩住了,此时若从上空往下看,除了树林里若隐若现的尚未被积雪彻底盖住的黑色,完全是白花花一片。 距离孙秀荣带领霫部西迁已经过去十年了。 以前的十六岁少年,药罗葛.叶护已经成了一个英武的汉子,就连原本封给他父亲的“英武可汗”也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一世的叶护可汗,自然没有因为与亲弟弟移地健的内部争斗而被他父亲杀掉,移地健被发配到土拉河上游驻牧,担任东叶护,统辖土拉河、克鲁伦河流域,而回鹘人的大本营,整个乌德鞬山、娑陵水(鄂尔浑河)流域都是他叶护的。 若还是在原来的时空,只有武勇和军略,并无太多政治头脑的叶护远不是移地健的对手,否则也不会被移地健算计了。 叶护虽然缺乏政治头脑,但并不是傻子,在他父亲默延啜还在的时候,他这位长子就不大受待见,除了他的母亲出自外九姓,而移地健的母亲来自内九姓,为人耿直,缺乏圆润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历史上的叶护只带着五千骑,便能在为大唐彻底消灭安禄山史思明叛军的大战里屡立殊攻,那战力,简直是独一档的存在,无论是遇到曳落河、契丹直,都能凭借实力碾压。 但在叶护在内斗中被杀,这支部队换了首领后就好像变了一支军队似的,别说遇到曳落河和契丹直了,就连对付叛军中的普通骑兵也不能手拿把攒,这显示了叶护在这支部队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那就是,只有叶护能将一些个骄兵悍将管束得服服帖帖,这些人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合力,才能在遇到像曳落河(实际上就是有了唐军的装备和操练后的草原部族骑兵)、契丹直(加强版唐骑)这样的精锐后还能碾压。 当然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叶护在时,五千回鹘兵能够一直取胜,与他的统兵、临机决断能力高度相关。 十年后的回鹘王帐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王城。 在汗国的首任大汗骨力裴罗皈依摩尼教后,大量在中亚一带不受待见的摩尼教徒纷纷前来投奔,就连滞留在大唐的摩尼教徒也不例外。 这些人过来时自然是拖家带口,他们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大量的丁口,还带来了大量的技术。 这座城池就是粟特人修建起来的,还有,在王城周围,粟特人也将耐旱、耐寒的黑麦种了起来。 有了黑麦,回鹘骑兵的战力自然又上了一个台阶——黑麦的粮食不仅供养人马,其麦秆还能喂马,营养远比干草丰富,其根系还能肥田,这样的东西自然是穿越漠北种田发家必备之利器。 后世的哥萨克就是靠着战时一手马刀,一手火铳,闲暇时种植黑麦侵夺、稳固一地接一地的,加上善于修建连水旱路,他们对西伯利亚经营的效果远远超过几千年来在该地停留过的部族所作努力的总和。 黑麦,其实也是从河中传到欧洲的。 如果没有摩尼教,没有黑麦,回鹘汗国估计连一百年也存在不了,因为在此时的漠北,突厥人、室韦人、契丹人、靺鞨人势力都不小。 不过,在叶护这一带,事情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是碎叶军,还是因为碎叶军。 碎叶军以农为基,以工为依,以马为器的做法此时已经被诸部摸清楚了,若是一个传统上的中原王朝打败了他们,他们或许也会臣服,或许恭敬,但骨子里肯定还是那一套。 但碎叶军就不同了,他们统领的身份殊为可疑,手下也是一大帮子胡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的势力,这就对诸部的冲击力太大了。 碎叶军的现身说法远比大唐来的大,冲击力也大得多。 于是,但凡有些野心或者有条件的部落都会暗中效仿之,回鹘自然是其中之一。 嫁到回鹘汗国的正是那位长安主持“唐昌观”的大唐公主唐昌公主,李隆基的亲女儿,唐昌公主嫁过来时,为了让公主一解思乡之苦,唐庭也陪嫁过来大量的匠人,这些匠人在王城里修建了道观,并让以前跟着公主一起修炼的李林甫女儿李腾空主持。 唐昌公主与李腾空一起来到了漠北。 乌德鞬山,远在异域之外,这里是真正的漠北。 而那位密特拉教的教主,曾在怛逻斯主持祆寺的贾巴尔如今在汗国权倾一时,由于回鹘高层的任命、就职、出生、丧葬都与这位冒牌的摩尼教徒有关,叶护通过他牢牢地控制住了国内的贵族阶层,也就是内外九姓了。 此时,随着来到王城的教徒越来越多,叶护自然明白这位“大教宗”有冒牌的嫌疑,不过眼下他与贾巴尔有互相利用之嫌,如果他真是摩尼教的大教宗,叶护还真有点担心,但若是一个冒牌的,就大可利用了。 叶护能够稳住眼下的形势,贾巴尔居功至伟。 眼下,城里最宏伟的建筑物自然就是一座宏大的祆教寺庙了。 摩尼寺,唐昌观。 王城眼下两座有名的建筑物,加上全部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内城,回鹘王庭颇具气象。 这一切,若还是原本的历史,至少还有五十年才能实现,而五十年一过,回鹘汗国就灭亡了。 高大英俊的叶护盘腿坐在自己的“大殿”里,看起来面色十分平静,不过他眼皮的不断跳动显示了他内心颇不平静。 就在今日,他先后接到了两个消息,两个惊人的消息。 一个自然与碎叶军有关,带着五千精骑南下的葛萨骨啜遇到了大量的碎叶军。 当然了,此时的碎叶军与回鹘人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的,骨啜若是绕道西边去到大唐境内,然后从灵州南下援助李亨也很方便。 但十年后的回鹘汗国已经是一个有户口二十万,丁口近百万的大国,若是这样做了,岂不是向周围示弱? 何况,立国之初,一旦示弱,就会引起周围诸部的觊觎,汗国想要压服诸部,这一仗就非打不可! 不过,一旦骨啜失败,就会在汗国内部出现剧烈的连锁反应——东边土拉河的移地健手下还有至少五万户口,移地健是默延啜的嫡子,还是内九姓女人的后代,一旦叶护的威望大幅受挫,他应运而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另外一个消息也与移地健有关。 碎叶军头领孙秀荣已经秘密找上了移地健! ...... 千里之外的狼居胥山(后世乌兰巴托南面的博格达山),纳斯里商队罕见地抵达了这里。 过去几年,由于碎叶军的赫赫武功,出自怛逻斯的商队自然能够走遍天下,回鹘汗国辖地也不例外。 不过像狼居胥山这样远的地方,纳斯里之前只来过一次。 不过就是这一次就被叶护盯上了。 第二十五章 回鹘王帐(中) 在大殿里,还坐着几个人,一人自然是如今回鹘汗国的大国师,来自波斯的贾巴尔。 一人则是叶护的堂兄,南迁到甘凉一带的回鹘部落大首领伏帝难的孙子,药罗葛.顿,顿曾参加过武举,当时曾认为“顿”就算写成汉字也太过简略,便给自己起了一个纯粹的汉名——岳敦。 叶护今年才二十六岁,岳敦却接近四十,作为曾经的回鹘部落嫡长子伏帝难的后代,从凉州回到漠北之后,原本也是抱有一定的幻想的,特别是在骨力裴罗死后更是如此,不过由于他自己的部落大部分已经迁到了甘凉,留在漠北的少得可怜,加上贾巴尔的大力支持,岳敦纵使有万丈雄心也只得暂时蛰伏。 以前说过,回鹘有内外九姓之说,其中内九姓的药罗葛氏为王族所在,从药罗葛部落分化出来的药勿葛地位次之,类似于契丹后期的乙室部(长期作为耶律氏的后族,并独占萧姓)。 药罗葛部占据着整个嗢昆水(鄂尔浑河)流域以及乌德鞬山东北部,是内九姓核心所在。 然后就是大部的葛萨部、貊歌息讫部了,葛萨部占据着浑义河(翁金河)流域以及乌德鞬山东南部。 貊歌息讫部占据着乌德鞬山西南部。 药勿葛部则占据着乌德鞬山西北部,孙秀荣击败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后,湖区葛逻禄人势力大减,连带着那里的拔悉密人也兔死狐悲,只得主动投靠回鹘人,最后都被回鹘人彻底吞并了。 最后,以辖嘎斯湖(后世吉尔吉斯湖)为界,北面属于药勿葛,南面则属于貊歌息讫部。 胡啜葛部落与药罗葛部大量通婚,地位亚于上述诸部,在同罗水流域(后世哈拉河,色楞格河支流之一,土拉河之北)。 奚耶勿部长期与药勿葛部通婚,地位又次,更在同罗水之北,也就是后世以恰克图为中心的色楞格河、楚库河、希洛克河流域。 啜罗勿部、阿勿嘀部、斛嗢素部则跟随东部叶护移地健驻牧于土拉河、克鲁伦河、斡难河流域。 而所谓的外九姓,则是留在漠北的仆固、同罗、浑、拔野古、思结、契苾、拔悉密、葛逻禄余部,加上回鹘本部是也,都围绕着上述内九姓诸部驻牧。 历史上,除了圣山乌德鞬山(杭爱山、燕然山)、圣水嗢昆水(鄂尔浑河),另一处圣山就是狼居胥山(后世肯特山、博格达山),圣水则是独乐河(后世土拉河),回鹘汗国大汗叶护亲自镇守乌德鞬山、嗢昆水,其亲弟弟移地健则镇守狼居胥山、独乐河。 岳敦回到漠北后,很快就得到叶护的重视,还让他以大逻便(回鹘官职,类似于大唐的宰相)的职位主理中枢,并统领娑陵水(色楞格河)以北、小海(贝加尔湖)以南诸部,自然同时兼任北部叶护之职。 叶护,在此时,实际上已经成了回鹘汗国的亲王。 除了岳敦,还有一人端坐在贾巴尔下首。 只见那人身材雄长,高鼻深目,一头乌黑的长发从中梳成了两半,用一根深红的抹额束住,正中一块火红色的宝石十分显眼。 一抹几乎齐腹的长须同样乌黑油亮。 一身乌黑的长袍,腰带则是一根明显来自中土的玉带,上面大大小小镶嵌着各色极为显眼的瑟瑟石,正中同样是一块火红的宝石。 药勿葛.帝德。 药勿葛部大酋,同样是大逻便,与岳敦一起相当于大唐的尚书省左右仆射,并兼任着南部叶护之职。 历史上,在叶护在回鹘王族内斗中被杀后,帝德接替叶护成了南下支援大唐五千回鹘精锐的统领,不过在他接任后却乏善可陈,战力明显下降,但无论如何,他肯定是移地健的亲信,或者临时投靠了移地健,这一节毫无疑问。 因为移地健的母亲就来自药勿葛部。 东边的移地健除了药罗葛的一部,以及内九姓三部,自然还有以前的拔野古部、仆固部留在漠北的余部拱卫之。 十年过去之后,以前雄踞克鲁伦河、斡难河、望建河(额尔古纳河)流域的拔野古部已经从碎叶军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移地健为了拉拢他,让拔野古大汗的女儿为大可敦,还让拔野古部向克鲁伦河中游,后世温都尔汗附近迁徙了一万帐作为大可敦的嫁妆,移地健从中挑选南了三千精锐作为自己的常备军。 加上从药罗葛等回鹘内四部以及仆固、同罗等外两部挑选了五千人,移地健手下有八千常备军,势力相当可观。 当然了,这与此时的叶护大汗麾下有两万常备军相比还是相形见绌。 大帐里除了叶护、岳敦、帝德三位回鹘人,以及贾巴尔这位大国师,还有一位明显是汉人打扮的人。 石定番,太宗时代就迁入长安附近定居的石国王族(真正的王族,而非突厥人李代桃僵之辈)后裔,早就高度汉化了,参加过文武举、万骑营、千牛卫,李隆基的大内侍卫首领之一。 原本他是跟着敦煌王李承寀一起北上向回鹘借兵的,因为叶护曾与他一起当过李隆基的侍卫,还是万骑营一个营头的成员,见了回鹘大汗好说话,没想到叶护一见到他便决定让他留在漠北辅佐他。 对于大唐来说,如果舍弃一个像石定番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就能换来回鹘汗国的援兵自然求之不得,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 眼下石定番的职位是阎洪达兼梅录,大意就是汗庭内务府总管,兼尚书左侍郎,也算位高权重。 对于石定番来说,如今长安已经失陷,偌大的唐帝国正处于“二龙并立”(李隆基、李亨)之时,时下叛军气焰正盛,以石定番的眼光,完全看不到在短时间里收拾旧河山的希望,故此,能够光明正大投靠回鹘人,并成为汗国旗下的重臣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自从当上这个职位后,明显感觉到了从贾巴尔、岳敦那里不时递过来的敌意。 与中原王朝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同,草原部族的内斗则是彻底的大开大合,腥风血雨,让人不寒而栗,石定番虽然贵为阎洪达、梅录,不过这些日子却是在忧心忡忡中渡过的。 在这个世界上的草原部落,除非你本身是部族里德高望重的智者,比如暾欲谷,否则若是没有兵权在握,一旦失势,下场将极为惨烈。 因为草原诸部,直到后世的建州女真,都是妥妥的奴隶制政体,没有任何例外。 骨啜的消息传到王城已经好几日了,不过叶护尚未最终下定决心,只是派快马给骨啜下达了“按兵不动”的命令。 如果还是如同历史上一般,叶护在内斗中死亡,移地健成功上位,那么回鹘汗国将会迎来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时光,不过由于默延啜早死,叶护过早上位,移地健又掌管着东部广袤的牧场,汗国任何稍大一些的动作都会引来反噬。 叶护虽然以勇武著称,不过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深深地了解,“我最大的敌人不是大唐,也不是碎叶军,而是移地健!” 还有一点,“按照骨啜的汇报,碎叶军至少有一万多人,若只是增派一万大军南下,必定打不过彼等,而王庭的常备军只有两万人,若是全部派过去,东边的移地健必定虎视眈眈” “但如果是在乌德鞬山诸部抽调兵马,时间又来不及” 这才是他举棋不定的唯一原因。 当然了,北面的胡啜葛部、奚耶勿部在这十年他的苦心经营下已经成了彻底投靠他的部落,加上自己对掌管这两部的岳敦特别宠信,还能在短时间征集一万精锐。 这是因为,在奚耶勿部之北,便是骨利干人(后世兀良哈人),游牧于小海两侧,人数并不多,胜兵有五千就了不起了,在奚耶勿部留下少量兵马就能防御。 这样的会议已经连续召开几日了,始终没有定论。 看着殿下诸人,叶护一腔怒意终于涌了上来。 曾长期随侍在李隆基身边的前千牛卫中郎将石定番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霎时变了好几下,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汗” 他挺直了上身。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与叶护虽然有同僚旧谊,不过若是并不能起到大的作用,自己也随时可能作为一枚可怜的棋子被扔出去祭祀,有时候不得不站出来。 而对于叶护来说,掌握两个大部以及北部叶护的岳敦才是他寄以厚望的,没想到这几日却是“徐庶进曹营”,让他岂不恼火? 至于石定番,此人刚刚上任,威信未著,根基维稳,他可不想他早日为自己运筹帷幄,先保护下来,徐图发展才是正经。 不过石定番既然开口了,自然也是一个考验他的机会,叶护一开始紧拧着的眉毛顿时松了下来。 “哦,石卿有何高见” 诸人中,叶护、岳敦、石定番都懂唐语,除开石定番外,其余诸人都会突厥语,叶护此时说的是唐语,此话一出,不懂唐语的药勿葛.帝德眉毛挑了一下,这一幕被岳敦发现了。 “在下愚见,不如让东部叶护率领大军南下,王城这边再出一万人,此后,再在临近各部尽快抽调一万人,与这两部相隔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加上骨啜部,接近三万人......” 叶护却摇摇头,他自然明白石定番的心思,不过这却不是他所想的,作为一个统军高手,他的军事能力远比他的政治能力强大。 “不妥,碎叶军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区区三万人就能打败他们,不妥” 第二十六章 回鹘王帐(下) “咳咳” 岳敦终于说话了,这几日,他其实一直在观察石定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几日下来,他认为,至少在行为方面,这位曾经的大唐天子近侍无可挑剔,举止落落大方,一言一行也颇有威仪,不愧是在天子跟前伺候过的。 何况他是千牛卫中郎将出身,武将出身的他面容整肃,神色威严,对于大唐官制、军制、税政都如数家珍,让贵为大逻便的他以及帝德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 这几日,大汗召集议事,像岳敦这样的人物自然视为一个可以深度观察石定番的机会,可惜这几日除了他几人,还有一众其它官员,七嘴八舌,石定番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今日是少数人会议,石定番不得不发言,可算是让岳敦逮到了。 “从此人刚才所说来判断,他显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让移地健领兵,东部叶护地带自然空虚,不可能对王庭形成威胁,而一旦移地健战败或者被杀,对叶护的威望不会损耗半分” “不过问题是,万一移地健战胜了碎叶军,其威望将会在整个回鹘内外九姓达到一个极高的地步,何况,他本身就是嫡子,届时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我游牧部落,都是以强者为尊,默延啜两万大军败亡于碎叶军之手,其惨状比百年前突厥人对我部的打击还甚,若是移地健做到了,先不说能不能登上大汗之位” “相当一部分部落向东迁徙投靠他是可以预料的,作为年轻的叶护来说,是绝对不希望这一幕出现的!” “不过,不让移地健出战,并不意味着不能削弱他的兵马” 想到这里,岳敦瞬间就有了主意。 “大汗,微臣倒是有一个主意” 叶护顿时来了兴趣,“赶紧说呀” “是,大汗,以王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内,北有胡啜葛部大帐,南有葛萨部大帐,西有药勿葛大帐,这几部都有至少三千左右的常备军,药勿葛部为了北面的辖嘎斯人,更是有五千人” “假若我国一定要与碎叶军为敌,那貊歌息讫部的常备军就不能动,彼等药时刻监视着碎叶军可能从西面、南面过来的道路” “而在东面,东部叶护手下有八千人,王庭还有一万五千人,至少能够出动一万人,加起来就是两万八千人,都能在一日之内通知到,通知到后让其在内部动员,由于常备军多半来自内九姓,再次动员时自然要以外九姓为主” “东部叶护同时动员。下死令让其在十日内南下,这又是三万人左右,首批三万人南下时,将速度放慢,从这里往阴山,也就千余里,骑兵稍快一些的话,也就是十日的距离,故此,十日的差距并不是一个太久的时间” 叶护点点头,暗忖:“这厮倒是狠辣,一下将移地健的常备军全部抽空,让其不能对王城产生丝毫威胁,其实以回鹘人的机动能力,十日的距离要变成五日也不是难事,但五万人就能必定战胜碎叶军?” 于是他又问道:“具体如何行事,若是两军落定,硬桥硬马对战,本汗虽然不担心回鹘健儿的勇武,不过对着碎叶军并无胜算” 岳敦点点头,“此一节微臣也想到了,若是两军落定,由于我军骑兵从未进行过在火器攻击中的操练,对上彼等火器后依旧由于战马的因素只有四散奔逃的份儿,故此想要战胜碎叶军,便只能与彼等骤然遇上,让其无法在短时间里摆成能充分利用火器的阵势” “碎叶军自然悍勇,按照商户的介绍,彼等每年中只有少数时间歇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操练中渡过的,另外,彼等士卒都是来自草原诸部,与我等相差无几,还从小就接受训练,能如臂使指般指挥如意” “加上其甲胄、武器,虽然时下我精锐骑兵是全天下数得着的力量,不过在碎叶军骑兵面前却讨不了好,但如果是在骤遇的情形下,再加上其它因素,比如黑夜、有利的地形,以三倍的回鹘健儿,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接战时,所有的力量全部投入,与其纠缠在一起,让其火器不能发挥,或者无法发挥,若是能歼灭这一万五千碎叶军,就算这五万精锐全部折损了又如何?我汗国有二十万户,百万丁口,不消五年,五万精锐又唾手可得” 叶护却依旧皱起了眉头。 “你可详细说说” 精通战事的他明白,“骤遇?暗战?地形?说起来说起来容易,遇到则千难万难,而要凑在一起则是万中之一,太难了!” 岳敦似乎胸有成竹。 “大汗,根据探子的消息,碎叶军还有几部东去了,彼等大约有三个营头,因为打着三面将旗,其中两面去了奚部,一部却去了檀石槐台.......” “檀石槐台”一出,众人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一部的大将是谁,探子也摸得很清楚,就是前突厥汗国西部叶护阿布思!他这个营头被碎叶军首领孙秀荣命名为敕勒营,大汗,您在万骑营也待过,应该知晓敕勒两字的含义” “敕勒,铁勒也,我等回鹘人、突厥人都出自该部,孙秀荣让阿布思以同罗部叶护之身统领敕勒营,其心不问便知......” 叶护插了一句,“哦?这里面有何讲究?” “大汗,你想呀,碎叶军除了碎叶营,还有敕勒营、库莫营、室韦营,这些个营头实际上将相关部落里的精锐及其家眷全部带走了,注意,我说的是精锐,这里面大有讲究......” 见诸人都盯着自己看,岳敦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我手下有从安西过来的牙兵,彼等认识孙秀荣,有的还是从孙秀荣起家的葱岭守捉城、胡弩镇、疏勒镇过来的,特别是胡弩镇,孙秀荣当时在那里的练兵法子迥异于他人” “孙秀荣走后,他的练兵法子却留了下来,也部分传到唐军里” “按照此人的说法,孙秀荣这厮对于少年人十分偏好,从十五岁起便将其纳入军营,让其读书识字,让其熟识战阵、武艺,这些人经过几年历练后,都成长为能文能武的将领,就算不在军营里任职了,回到以前的部落也是威望卓著的人物,按照商户们的说法,原本各部也是有贵姓的,不过当这些退伍的人回来后,没过几年他们便架空了这些贵姓,将部落彻底掌握碎叶军手里” “在下以为,这才是碎叶军的最大秘密,他凭着碎叶军就能牢牢掌控相关部落,敕勒营如此,库莫营、室韦营自然如此!” “故此,阿布思回到檀石槐台后,附近的外九姓部落不少立即归附于他,这厮端地好计算,檀石槐台何许地也,那是......” 余光中,岳敦见到叶护的面色变了一下,内心却颇为不齿,暗忖:“若是默延啜在位,这大汗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十有八九是移地健,檀石槐台之役对任何回鹘人都是惨痛的经历,但对他却不是,他岂有不知?” 便假意有些失语的模样,面上硬挤出了些许羞赧,“在下的意思是,在檀石槐台一带,依旧有不少心向碎叶军的部落,特别是那里的同罗、南拔野古、契苾部落,都很快就聚集在阿布思周围” “根据最新的消息,碎叶军一个普通营头也就是三千人,孙秀荣身边的略大一些,也就是五千人,阿布思抵达檀石槐台后,三千人已经膨胀到一万人,显然是孙秀荣给他下达了命令......” 帝德突然插道:“你的意思是说孙秀荣也在阴山北部的怀朔镇一带?” 岳敦点点头,“能够同时出动三个大营,还能同时指挥的,在整个碎叶军里只有两个人有资格,一个自然是孙秀荣,另一个则是从小与他相识的荔非守瑜,此人原本是他孙家的奴仆,自然忠心耿耿,眼下是碎叶军的二号人物” “但荔非守瑜显然指挥不动六个营头,六个营头,两万人马,对于碎叶军来说已经是很大一股机动力量了,眼下只有孙秀荣能指挥得动,何况,彼等万里迢迢东来,肯定是怀有惊天目的,孙秀荣岂能不亲自掌握的?” “惊天秘密?”,一直闭着眼睛的贾巴尔突然睁开了眼睛。 岳敦笑道:“都说无利不起早,对于孙秀荣来说也是如此,眼下大唐内乱,汉人有句古话,那甚......” 他看向石定番,石定番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啪啪啪”,岳敦拍了拍手,大笑道,“正是,孙秀荣不像我等,都是妥妥的草原人,而是半汉半胡,对于汉地、草原形制都不陌生,岂有不懂得这个的?” 石定番却摇摇头,“碎叶军确实强大,不过想要在漠北依旧有大部的情形下逐鹿中原却力有未逮,他显然不是奔着大唐的江山去的” 岳敦问道:“那难道是奔着勤王去的?” 石定番说道:“自然也不是,其第一战全歼唐军两万,折损大唐大将王忠嗣以下大将几十员,第二战又覆灭安西节度使程千里在内的精锐万人,第三战又彻底拿下北庭都护府,大唐一直隐忍不发,非不为,不能也” “按说经过十年的厉兵秣马,大唐好不容易有了从本土长途奔袭西域的能力,就如百年前侯君集、苏定方等做的一样,可惜又有安禄山的叛乱” 叶护赶紧摆摆手,“说这些作甚,岳敦,你继续说下去” “是,大汗”,岳敦顿了顿,“以在下愚见,按照刚刚得到的消息,东去的除了三个营头,还有混在商队里一早就到了霫部的一个营头,孙秀荣这厮显然是早就布局了,该营头的头目正是孙秀荣手下的大将白孝德!” “这个营头已经在辽东之地掀起了风浪,在下不解的是,孙秀荣若是以霫部为根基,寻摸机会南下汉地不是没有可能,跑到遥远的辽东去作甚?” “还有,自从契丹人兼并奚部后,便将霫部与辽东隔开了,若是契丹人将内部收紧,白孝德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石定番说道:“孙秀荣原本是武周时期契丹叛逆孙万荣之后,孙万荣覆灭后,其部大多安置在营州、辽东一带,白孝德此去显然就是联络这些部落的,在整个幽州、檀州、平州、营州、辽东一带,契丹人依旧有强大的实力,若是白孝德能够将其有效整合起来......” 此时,连岳敦也凝重起来,半晌他才说道:“大汗,在下的意见是,不管怀朔镇那里有没有孙秀荣,三个大营,不是寻常人等能够抗衡的,但阿布思的敕勒营就不一样了,虽然眼下的他的手下也有万人,但战力与怀朔镇的不可同日而语” “而契丹人一旦有变,阿布思就只能南下,我国大军先期三万人沿着驿道像东南方向奔去,让碎叶军摸不着头脑,等走到碛口时突然折向东部,直扑檀石槐台,将阿布思大军围住!” (碛口,后世二连浩特,真实历史上王忠嗣曾在此大破突厥人) 叶护的眼睛大亮,“如此一来,碎叶军主力就不得不动,然后必定有破绽露出来!” 第二十七章 风尘四少 碎叶军的突然现身,让此时正处于飘摇之中的残唐王朝大吃一惊。 灵州。 李泌又回到了他昔日好友李亨的身边,与历史上一直是白身不同,此时的李泌竟然答应了以五品“知制诰”的身份随侍在李亨左右。 大唐开国以来,皇室子弟在年幼时会选派一些王公贵族年龄相仿的子弟为其伴读,这些人长大后多半会成为皇室子弟的班底,日本就是在此时学到了个中精髓,历任幕府大将军的子弟也沿用了这一规制,一直到明治维新才结束。 李泌的心情很复杂,他从安西节度使麾下的识匿镇回到灵州时,沿途所见都是一副风雨飘摇的末世模样,特别是在河西、陇右,由于大量边军精锐都被抽调到长安附近,结果在潼关一战中在哥舒翰的指挥下几乎丧失殆尽,于是河西、陇右的防务立时就空虚起来。 与大唐就隔着一座祁连山的吐蕃王国岂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这两年,吐蕃人兵出湟水,大举向鄯州(西宁)、廓州(贵德)进攻,并成功占据了两州。 与此同时,河州(临夏)、洮州(临潭)、叠州(迭部)的羌人也纷纷作乱,在宰相房琯组织的陈涛斜之战惨败后,羌人占据了上述等地绝大部分地方,大唐官员只能蜷缩在城池里瑟瑟发抖。 对于已经安置在渭州(陇西)、秦州(天水)、庆州(庆阳)、原州(固原)、延州(延安)等地的吐蕃人、苏毗人、党项人也蠢蠢欲动,让刚刚上位的皇帝李亨简直是焦头烂额。 在藏地,除开吐蕃族外,国内还有四大“内附部族”,他们是:象雄人、吐谷浑人、苏毗人、党项人。 迁到大唐境内的吐蕃人自然是在吐蕃王国内斗中逃过来的,其中以吐蕃王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宰相禄东赞后裔为主,眼下活跃在唐军里的是论惟贞,正在李光弼手下效力。 苏毗人实际上是羌人的一支,松赞干布崛起时,占据着后世昌都玉树一带的地方,多半是在东汉时期被名将段熲驱赶到此的羌人后裔(参看资治通鉴“段熲百战灭羌种”篇章),该国国王世代为女主,实际上还是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国度,大唐西域记里的“女儿国”是也。 松赞干布一统藏地后,除了象雄国,对于吐谷浑、苏毗国、党项人,都让其保留了国王或者大酋长,不过其王后只能由吐蕃公主担任,后来三者的后代也多有以外甥的身份担任吐蕃王国宰相、大将军的经历。 吐蕃王国对于这些部族的上层人物还是笼络有加,但对中下层则是不假辞色,自然也引起了各部的反叛,在吐蕃国王的权势下,各国国王或大酋长自然也是度日如年,反叛、叛逃也络绎不绝。 悉诺逻,刚及弱冠,便是不久前从苏毗国逃到大唐的王族子弟。 开元年间,从漠北迁到河西的回鹘、浑、思结、契苾四部后来一半迁到了北庭,最后被碎叶军收入囊中,而留在河西北面大荒漠的诸部由于人数实在太少,大唐干脆将其全部迁到以贺兰山、黄河为中心的灵州(宁夏)、会州(靖远县)。 各部中,依旧以本就在贺兰山驻牧的浑部人数最多,便让浑部统一管束回鹘、思结、契苾三部。 十年后,各部的丁口加起来也恢复到两万户左右,以前的浑部大都督浑释之也退居二线,而由他的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岁的浑瑊取而代之。 浑瑊,十一岁便跟着他父亲从军打仗,当时有人还嘲笑他“是否带着奶妈”,结果十一岁的他就能冲锋陷阵,还能斩将夺旗,立下大功,让嘲笑他的人刮目相看。 浑瑊这一幕可是比后世的岳云还早一年,后者可是十二岁从军的。 二十岁,浑瑊已经“威震河朔”了。 马燧,原安禄山麾下兵曹参军,安禄山起事后曾让节度副使贾循留守,马燧此时便劝贾循杀掉安禄山留在幽州的亲信向润荣、牛廷玠,但贾循犹豫不决,最后被韩朝阳设计杀死。 贾循死后,马燧便连夜逃亡,辗转到了灵州。 李晟,原陇右节度使辖区都虞侯,大唐皇族后裔,论辈分,他还是当今皇帝李亨的堂弟,当然了,这支系未免远了一些,但确属于一个祖先。 房琯战败后,李亨在灵州收集残兵败将,加上四处前来的勤王兵马,至少在名义上还有十余万大军。 了解到李晟的背景后,李亨龙颜大悦,当即让其指挥一直人数过万的大军,这支军队的组成是: 陇右、河西军残部,人数大约五千;李晟亲领。 以苏毗人为主,杂以吐蕃人、党项人、羌人的军队,人数大约三千;由苏毗王子悉诺逻统领。 以浑部为主,杂以思结、回鹘、契苾等部的军队,人数大约三千,由新任浑部大都督,年仅二十岁的浑瑊统领。 一共一万一千人,其中骑兵过半,显然是一支劲旅,二十九岁的李晟以左千牛卫中郎将的身份统辖这支军队。 浑瑊、悉诺逻都以羽林郎将的身份统辖各自兵马。 而逃到此地的马燧则以行军司马的身份接受李晟的指挥——历史上李晟是马燧的手下,不过在眼下却倒了一个个。 李晟的这支军队可以说是眼下灵州十万大军里最精锐的,李亨须臾离开不得,不过眼下却北出定远关(后世石嘴山市惠农区),向丰州而去。 显然,无论是李亨,还是李泌,此时对中受降城安重璋的三千兵马并不放心。 熟悉孙秀荣的李泌虽然知道他有可能利用大唐内乱浑水摸鱼,但他实在想不出区区两三万人马能有何作为,但防患于未然还是必要的,于是,在李泌的建议下,不但派出了李晟的大军,还让已经走到东受降城的李嗣业大军折返回来,计划与安重璋(李抱玉)、李晟一起镇守呼延谷山口,防止碎叶军南下作乱。 他们这么安排也无可厚非,河北、河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若是唯一的净土朔方也乱了,那大唐的江山十有八九守不住。 于是,除了留在河东的郭子仪、李光弼大军,大唐最精锐的人马都开到中受降城(包头)附近。 由于李嗣业是安西节度使、御史大夫,三支军队汇拢后自然由他指挥。 很快,还在怀朔镇蹉跎的孙秀荣便接见了这支大军的使者——行军司马马燧! 李嗣业没有派出与孙秀荣熟悉的段秀实,而是马燧,自有他的考量。 “与段秀实相比,马燧能从叛军的地盘安然无恙回到灵州,别的不说,这份能力就不是段秀实所具备的” “昔日的安西跳荡营,一眨眼十八年过去了,作为那一届的佼佼者,孙秀荣的成就自不待说,眼下他李嗣业贵为安西节度使,段秀实也是都虞侯兼牙将,与往昔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 “故此,派出与孙秀荣不相干的马燧一探虚实自是应有之意” 对于这一点,已经在陇右哥舒翰麾下历练多年的李晟自然不会反对,而对于二世为人(能从安禄山的布置严密的幽州逃出来,对于马燧来说自然是二世为人)的马燧来说也有了立功的机会。 当然了,孙秀荣能够接见马燧,还因为马燧并非是单纯的使者那么简单。 马燧也带来了李泌的信件。 说起来,孙秀荣以自己为诱饵,在中受降城以北的昆都仑河畔,原怀朔镇所在的地方盘桓了两个月了。 对于他来说,无端端在此地蹉跎时日,无谓耗费粮草,实在是十分罕见,对于他一个来自后世,时常以“高效、目的明确”自诩的人来说,带着一万五千大军在某地停留一个月确实有些不寻常。 若是李泌得知他在此地盘桓了两个月,肯定要思忖再三才下决心的。 孙秀荣在大帐里仔细翻看信件,一边用余光瞥着马燧。 实际上马燧今年也三十岁了,他长期在军中担任文职,活脱脱一个封常清第二,不过与封常清相比,他的身形更加挺拔、矫健,并不存在驼背、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弊病,加上时常以诸葛武侯自诩,颌下三缕长须飘飘洒洒,至少在外形上远胜封常清。 “大郎” 李泌并没有因为如今孙秀荣极为贵重的身份而改了称呼,依旧以旧日称呼相称,这倒是让今年三十六岁的孙秀荣颇为看重。 “别来无恙?” “......” “大唐耗费无算,往识匿镇迁徙了大约一万户江南民户,又迁徙了三千府兵,加上识匿镇镇守使田珍麾下的三千边军,大约五万户包括粟特人、吐火罗人、象雄人、识匿人在内的民户,现有户六万,丁口约三十万,精锐六千” “眼下安西、河西、陇右军力由于安贼叛乱被抽调一空,足下岂有意乎?” 看到这里时,孙秀荣暗忖:“对于这一点老子岂有不上心的,不过田珍不主动投降,我也不会明着下手啊” 李泌继续写道:“与识匿镇一河之隔的吐火罗,以卡里姆为首的帕坦人与大食人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眼下大食人占据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城池,其余广袤无垠之地都在卡里姆的控制之中,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帕坦人,普什图人的祖先,卡里姆,祆教徒,清气使者) “此时,任何一方突然妄动,必定会遭到对方的惩罚” 这就是在暗示一河之隔的大食人和吐火罗人对识匿镇(后世塔吉克斯坦靠近阿姆河流域之地)是没有可能北上夺占的。 “......” 半晌,孙秀荣将信件看完了。 这份信核心内容只有一个。 “大郎,回去吧,不要浑水摸鱼了,水太深,提防湿了自己的脚,识匿镇,孤悬于大唐之外,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第二十八章 惊天谋划 对于孙秀荣来说,既然能够提前一年将白孝德的碎叶营派到霫部,对于就近的识匿镇自然不会错过,他一早就让此时的昭武州州牧兼镇守使马璘做好了准备。 摸清沿着那密水(泽拉夫尚河)上游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的道路后,在大唐内乱刚起之时,他就让彭县镇守使李进才带着三千人进占了以赤河驿为中心的地方,并在那里修建了城堡。 (赤河驿,后世吉尔吉斯斯坦萨利塔什) 赤河驿升级到赤河城后,便彻底锁住了大唐从拔汗那盆地越过阿赖山脉来到克孜勒苏河河谷,进而回到疏勒镇的道路。 也封锁住了识匿镇最为便捷通往疏勒镇的道路,于是他们只能穿越葱岭高原了。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坚定田珍投降之心,对于田珍来说,由于退路被封,除了投降眼下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大唐麾下北庭大都护的孙秀荣便别无他途。 若是投降了连漠北蛮夷都不如的帕坦人,抑或对于大食教极为狂热的大商人,想想田珍也不会这么做。 碎叶军,毕竟是一个操着唐语的势力。 孙秀荣在怀朔镇蹉跎了两个月,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这一次,他带足了三个月的粮草,为的就是做长远打算。 粮草只剩下一个月,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这个打算,如果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莫说别人了,就算他自己想想也不大可能。 不过他依旧做了。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严格说来,碎叶军似乎与此时的吐蕃人有些类似,对于丁口有些狂热的痴迷,但吐蕃人将从中原掳掠过来的绝大部分人都当成了奴隶来使用,按照他的体制,以高寒贫瘠之地,想要养活几十万大军,没有更为庞大的奴隶是不可能的(对于奴隶进行极限压榨,让其种地、放牧、打造器械,为了稳固他们,藏传佛教便应运而生),而没有几十万大军,他靠什么与大唐、大食争霸? 而碎叶军却是一个能真正善待百姓的势力。 孙秀荣知道,在安史之乱后期,由于河西、陇右军力孱弱,吐蕃人大举进攻,一度攻陷长安,虽然最终铩羽而归,但却从京畿、关内道掳掠了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后来一部分被安置在河西,为后来党项人的最终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与其让这些人成为吐蕃争霸的一部分,不如便宜了自己,当然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中国人,孙秀荣肯定会同时削弱吐蕃。 而在北面,回鹘人气焰正盛,后来其败于辖嘎斯人之手后西窜,奠定了整个西域几百年的基础,这一幕是孙秀荣不想看到的。 同时削弱回鹘人,自然也是他所想。 还有契丹,则是顺手为之。 若是利用安史之乱的当口,通过某种设计或者战争同时削弱吐蕃、回鹘、契丹,又让大唐在短时间缓不过劲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吐蕃人的命脉有两点,一是人口,二是佛教,佛教让其衰落水到渠成,不过在近期,他需要一场致命的战争才行,其实,几乎与安史之乱同时,吐蕃人的国王被臣下杀死,内部一片混乱,眼下是幼主在位,权臣当道,若大唐没有安史之乱,有着一众能臣宿将,覆灭该国易如反掌。 几年后,吐蕃人汇聚二十万大军来到长安,如果大唐能在此时将其歼灭,或者部分歼灭,必定能奠定几十年的西北边陲安靖,可惜依旧功败垂成。 二十万,整个吐蕃能有多少人口,几乎是举国之力了。 当然了,此时的唐国君臣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即便意识到了在安史之乱末期也无能为力。 想想吧,由于碎叶军的横空出世,一个没有咄咄逼人的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的东亚世界该是何等模样? 这一切,就凭着他七个营头就能达到? 想想都不可能。 这就是他冒着断绝粮草的风险在怀朔镇蹉跎了一个月的真正原因。 眼下他收到的消息是: 白孝德已经成功完成辽东攻略,正在榆关与史思明对峙; 阿布思已经完成檀石槐台攻略,麾下大军激增到万余,东边震慑契丹,西边威胁回鹘人; 中路的山地营已经成功击败了契丹人,并占据了涅剌部的领地,打通了燕山腹地与榆关的联系。 耶律涅里果然是契丹人真正的奠基人,在得知白孝德从南面过来时,立即当机立断,将大军撤回了饶乐水流域,并让自己的幼子耶律毗伽亲自来到他的大营作为质子负荆请罪。 当然了,以南弓熙、康孝荣两个营头,是不能奈何涅里太多的。 契丹人,眼下势力最弱,在孙秀荣计划的排序中也位居最后,涅里如此做倒是正在他的下怀,若是此时不是身段柔软的涅里主政,而是刚猛无比的可突于,他必须先要解决了契丹人才行。 至于安史叛军,眼下大部分被唐军分割在长安、洛阳、河东、幽州、南阳等地,区区幽州的兵马孙秀荣并没有放在眼里。 对于史思明来说,虽然碎叶军出现在榆关有些突兀,不过眼下他的头号大敌依旧是河东的郭子仪、李光弼朔方军! 最新得到的消息,史思明已经不在榆关附近了,与留在榆关的高庭晖碎叶军对峙的变成了安禄山亲信,原平州刺史徐归道。 一切都在向预料的方向发展。 但孙秀荣依旧忧心忡忡。 “此时史的回鹘大汗不是骨力裴罗,也不是默延啜,而是血气方刚的叶护,他若是尽起国内大军与我决战,还真是不好对付,虽然我已经安排好了后手,但如果战时久拖不决的话,吃亏的依旧是自己” “还有,由于我的出现,原本就剑拔弩张的唐军、叛军便有了缓冲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严格的敌我,否则那些原本就是叛军大将的田承嗣、李忠臣等人也不会摇身一变成为河朔藩镇!” “对于唐庭,只要首恶安禄山一家覆灭,估计也就可以了,否则也不会接受史思明的投降” “搞得不好,回鹘、唐军、叛军、契丹人夹击自己那就贻笑大方了” 孙秀荣给李泌回了一封信,大意是“碎叶军这次来是为了勤王,我言出必行,李郎切莫为此忧虑” 当然了,为了坚定李泌之心,他还写道:“唐军、叛军正在长安、太原两地对峙,幽州空虚,据说叛军拿下长安、洛阳以及洛口仓、含嘉仓、太原仓之后将大量物资都运往幽州了” “此其本都护之意呼?” 大意是,我是来勤王的,肯定会与叛军交战,眼下幽州空虚,而唐军主力却被牵制在太原、长安,无力扰敌背后,就由在下这个熟悉草原的老部下来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顺便抢夺一些粮草,作为勤王之资,这不过分吧。 孙秀荣这么写,是因为李泌在历史上曾提出过两大战略,一个自然就是联络大食人对抗吐蕃人了,另外一个就是趁着叛军腹地空虚,长途奔袭扰乱其军心了。 不过在主战场回归长安、太原附近,以及大同依旧在叛军手里后,大唐若是想要兵出幽州就只有从草原南下一途了,以唐军眼下的能力显然是做不到的,孙秀荣这么一说,李泌十有八九能劝李亨同意他的说法。 而对于李亨来说,他连回鹘人都能祈求,名义上还是大唐臣子的孙秀荣从北面骚扰幽州肯定是求之不得。 当然了,孙秀荣自有他的全盘考量,不是一个骚扰敌后可以蔽之。 打发走马燧后,他立即召见了苏希杰。 “大都护” 苏希杰刚刚从狼居胥山回来,由于之前孙秀荣一直在召见马燧,还没来得及召见他。 “移地健同意了我等的意见......” “慢着”,这是孙秀荣所筹划的最紧要的一件事,虽然历史上叶护、移地健兄弟不和,不过在面对自己这个大敌前也极有可能使出反间计,让碎叶军入彀,孙秀荣岂能亲易相信。 “你是如何断定他同意了?除了歃血为盟,折箭为誓,祭天,还有什么?” 对于此时的人,特别是草原部族来说,歃血为盟、折箭为誓、祭天几乎是最高的承诺了,但三世为人的孙秀荣却不敢尽信。 “在利益面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如此” “大都护”,苏希杰跟着孙秀荣也接近二十年了,自然洞悉他的心思,“移地健身边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来自药勿葛部,是如今回鹘汗国大逻便之一的帝德的儿子,而移地健的大可敦正是帝德的女儿” “一个是拔野古部大酋长的儿子,自从前任大汗颉质略死后,拔野氏一族重新上台,该姓氏也是拔野古部唯一的贵姓,移地健另外一位大可敦就是拔野氏” “职部不但与移地健在正式场合达成了协议,还与这两位掌握汗国东部领地实权的人物进行了密谈,也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心思......” “哦?” “大都护,与老奸巨猾的骨力裴罗相比,叶护明显刚烈得多,眼下以他为主镇守乌德鞬山、嗢昆水流域,而以移地健为主镇守独乐河、狼居胥山的规制是骨力裴罗生前做出的” “但当时骨力裴罗划分地盘时,内九姓、外九姓一共十七部叶护占据十部,移地健占据七部,但眼下移地健麾下只有五部,每一部的牧户还被大量削弱,实际上外九姓中只有多览葛、拔野古两部听从他的命令” “而在原来的划分中,整个独乐河流域的同罗人、多览葛人、仆固人都是要接受移地健的统治的......” 孙秀荣猛地睁开了眼睛。 “独乐河流域,最强大的自然是同罗人、仆固人,单凭一个拔野古部、一个多览葛部完全不足以与叶护争雄!” 想到这里,他说道:“那移地健有没有准备打出什么旗号?” “自然是有的,与中原人类似,无非是什么清君侧之类,说是叶护听信了岳敦、贾巴尔等人的谗言,要拿回失去的部落、土地等等” “还有,移地健亲笔写了一封信......” “哦?” “我亲眼见他写的,用突厥文写在一张羊皮上,已经带回来了” 说着,苏希杰从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羊皮卷呈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大战前夕 其实不需要孙秀荣主动出动,敌人已经率先发动了。 至德元年(756年),初冬。 回鹘人以大汗亲弟、东部叶护移地健为主帅,率领三万大军沿着通往白道(呼和浩特以北的参天可汗道路)的驿道前进,其中移地健八千常备军全出,叶护这里出了一万人,由岳敦统领,加上药勿葛、葛萨部、胡啜葛三部一万两千人,共计三万人,对外宣称十万人。 在叶护出发后,在外九姓各部征募的另外三万人也开始向回鹘王庭汇聚,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最迟在十日后一起出发。 乌德鞬山沸腾了,这是突厥汗国之后漠北的第一次大规模出兵,显然是要做一件大事的。 移地健出动大约三日后,正在白道上游奕的碎叶军侦骑发现了这一踪迹。 没多久,漠北诸部隐隐约约都知晓了。 室韦人、靺鞨人、拔野古人、骨利干人、唐人、契丹人、渤海人都在翘首以盼,就连水深火热之中的安禄山也起了莫名的期待。 长安、太原、南阳三大前线剑拔弩张的局面也隐隐有了缓解的迹象,似乎都在等着这场本来与中原毫不相关大战的结果。 中受降城。 身材高大的李嗣业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深知碎叶军底细的他知道,若是唐军、回鹘军联手,由孙秀荣亲自坐镇的怀朔镇碎叶军必定大败,届时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西域的碎叶军也会土崩瓦解。 不过,在眼下这个局面,就算碎叶军瓦解了,大唐还能像以前那样经营西域吗? 与漠北那位同样身材雄伟的药勿葛.帝德不同,李嗣业长着满脸浓密还略带卷曲的络腮胡子,胡须根根粗大,无须梳理就自然向外张开,乍一看,妥妥的“怒发”,让本就不怒自威的李嗣业显得更加威猛。 与李嗣业不同,坐在下面另外几人,段秀实显得温文尔雅,李晟却英姿勃发,倒是年过五十的安重璋与年仅二十的浑瑊与其有些相似,都是妥妥的武夫模样。 至于悉诺逻,虽然一身唐人装扮,但长相明显还是藏人模样,面庞瘦削,眼眶深陷,鹰钩鼻。 听完马燧的汇报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浑瑊也罕见地抑制住了拍案而起的冲动。 与李嗣业一样,段秀实也是心潮澎湃。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大郎不比安禄山,眼下安禄山虽然依旧强大,不过从河北南下的兵马并不多,又被分隔在好几个地方,若不是幽州兵的战力着实强大,大唐早就胜了” “但碎叶军完全不同,据说眼下大郎境内竟有五十个营头之多,十余万大军,只消出动一半大唐就危矣,碎叶军全系于大郎一身,只要大郎不在了,其必定瓦解......” 李晟虽然没有与孙秀荣打过照面,不过他倒是拎得清,“眼下千万莫要再生枝节了,大唐的首要任务是消灭叛军,收复两京以及河北,若是再分散精力在漠北,叛军必定再次做大” 想到这里,他呼地站了起来。 “御史大夫,陛下是让我等在中受降城加强防御的,并非要北上作战,你我两部都是整个朔方境内不多的精锐,若是折损在这里,并非大唐之福!” 这话就有些直接了,不过他是宗室之后,说出来倒是恰如其分,如今在唐军里,若是没有威望,想要压服手下那些个骄兵悍将千难万难,连李光弼这样的朔方宿将都做不到,何况区区李嗣业? 李嗣业点点头,并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对着马燧说道:“马郎此去见过孙秀荣,其神态如何?” 马燧想了想,说道:“似有胸有成竹之意,不过终究有一份不安遮掩不过去” “哦?”,李嗣业顿时来了兴趣。 “节度使,这是职部猜度的,彼等虽然携带了大量的车辆,不过已经在怀朔镇蹉跎了近两个月,万余大军,动辄需要大量的粮草消耗,彼等在此地驻扎了许久,显然是有大的谋划的,但无论如何他的粮草不多,也该行动了” “粮草,就是他不安的来由?” “还不止,眼下距离他担任霫部大都督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孩童也已经长大成人,漠北早就大变模样,他率领大军孤军深入,纵使还有心向他的部落,但肯定不多了,深处异域,又有断粮之虞,岂有不揪心的” “怀朔镇是一个关键地方,此地距离北庭、霫部都不太远,可以就近补充粮草,若是一步到了幽州北部的大草原,若是回鹘人抑或我大唐将阴山北部的通道切断,其必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几人中,李晟长期以都虞侯兼游奕使的身份在陇右与吐蕃人作战,经验最为丰富,他一下就听出了马燧的言外之意。 “马郎”,他也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孙秀荣还有后手?” 马燧点点头,“在当今世上,能够在冬季长时间作战者并不多,而碎叶军显然是其中之一,漠北大部,回鹘、契丹都做不到,何也?粮草之故也,常言道秋高马肥之际,那是因为秋季草料还很丰富,马匹可以就近食用” “再者,马肥之际就可在草料缺乏的情形下自己消耗一段时间,大概以一月为佳,也就是说在草料不丰的情形下,漠北诸部的战马依旧能坚持作战一个月,但再长的时间就不行了” 此时,许久没有发生的安重璋也说道:“你的意思是孙秀荣在等待隆冬的到来?” 马燧点点头,“在下在范阳节度使麾下曾担任田曹和牧曹,对于战马还是十分熟悉的,如同人一样,战马也需要充裕的草料和粮食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若是缺少食水,莫说作战了,就连骑乘也费劲......”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对于阴山南北来说已经入冬,当马燧说起这话时,恰好有一阵大风从附近呼啸而过,众人心有戚戚,都禁不住周身一凛。 诸位都是唐将,还都是能指挥骑兵的将领,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在冬季,中原骑兵可以携带干粮和豆料出战,注意,此时的游牧部族早就学会了制作风干肉,在冬季骑兵也是可以携带风干肉,无须生火即可食用的。 但马匹就不行了,在只能食用少量枯草的情形下,若是没有适当粮食进行补充,其战力、体力都会面临挑战。 当然了,你如果强制性要求战马在冬季出战,也没有携带粮秣为其补充,一战过后,战马大批死亡是可以预计的。 如果面临举族灭亡这样的关头,如此使用战马自然是可以的,但眼下是这样吗? 故此,就算是丁口众多的游牧部族,也不可能随时一次性聚起几十万骑兵发动大战,那样对部族的损耗实在太大了。 像历史上的檀石槐那样动员百万大军完全是自取灭亡。 在阴山以北,一直到乌德鞬山,直线距离最少一千五百里,途中都是广袤的荒漠草原,也就是大部分地方的地面都是零零星星的灌木丛,灌木丛附近有少量牧草,有河流的地方则灌木丛、牧草众多,这样的地方是不能养育大批的牲畜的。 不过,作为战时马匹的过渡草料堪堪能够将就。 到了檀石槐台、阴山附近后,干枯的牧草就会多起来,战马勉强能够果腹,在那之前,骑兵必须尽快渡过之间的荒漠地带。 其中,后世的赛音山达是一个关口。 抵达赛音山达户,其南到阴山,东到檀石槐台都在千里左右,对于骑兵来说,在此略微歇息后东去、南下皆可。 而赛音山达到碛口(后世二连浩特)方圆四百里的地方最为荒芜,只有一条由商人、牧户共同探索出来的道路可行走,这样的道路能够开发出来,自然是因为每隔一段距离都能获取水源,想要获取大量的牧草是不可能的。 这一条道路就是参天可汗道最东边的道路,到了这里,雄踞漠北的大部向东攻击东胡诸部,向南攻击中原王朝皆可。 当然了,由于并无牧草可以获取,穿越这一近乎死亡地带时必须尽快通过。 开元年间,大唐名将王忠嗣就是牢牢占住碛口,锁住突厥残部南下的通道,让十余万突厥骑兵连带家属在荒漠里苦苦支撑,最终崩溃而亡。 “报.......” 这个时代,如果说最精锐的侦骑,除了碎叶军,自然非唐军莫属,就算在塞外也是如此,这一点就连漠北诸部也比不上。 就在众人莫衷一是时,门外传来了大声报告的声响。 这样的声响,只能是游奕骑兵发出来的。 听到这报告声,李嗣业停下了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进来!” 半晌,一位满面风霜但不乏精悍的汉子闪身进来了。 “节度使,我军游奕在两日前发现了回鹘人的踪迹!” “哦?” “约莫三万大军,为首的正是回鹘汗国东部叶护移地健,因为汗国与我大唐交好,我军游奕见到彼等后双方倒是相安无事,但对面也不可能将详情告知我等” “嗯”,李嗣业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自然明白:“回鹘与大唐交好,又互为姻亲,此时出动大军显然不是为了大唐而来,眼下在漠北只有一个势力能够让其一下出动三万精骑——碎叶军!” “好,你等发现彼等时,大致处于何方?向何方进发?” “正在白道北面的驿道上,处于碛口西北约莫百余里的位置,彼等速度极快,显然是畏惧在那处荒漠地带遇敌” “碛口?” 对于李嗣业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对于此地的地主安重璋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第三十章 兵进碛口 碛,沙漠也,碛口,沙漠与荒漠的分界线也。 从赛音山达到碛口,都是草木稀少的戈壁荒漠,到了碛口,灌木丛的密度就渐渐多了起来,到了檀石槐台则彻底进入草原地带。 广袤的漠北,作为此时敌我莫辨的回鹘人、碎叶军来说,任何对方的消息都会让双方的布局发生大的变化。 对于已经占据了檀石槐台附近的阿布思来说也是如此。 就在几日前,他就接到了孙秀荣的密令。 “放弃檀石槐台,整个敕勒营抵近到碛口附近,携带二十日粮草” 孙秀荣没有明说阿布思在檀石槐台附近搜罗的部族骑兵该如何布置,不过在碎叶军里待了十余年的阿布思知晓该如何做。 等他带领敕勒营抵达碛口附近时,移地健大军的前锋距离他只有百里了! 阿布思将大营扎在碛口附近唯一一个小型淡水湖附近(后世二连浩特额仁淖尔湖,后世为盐湖,此时还是淡水湖),静等着移地健大军的到来。 由于有时间准备,阿布思的敕勒营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布置了一处矮墙,并没有用上偏厢车。 阿布思如此布置也是原因的——回鹘人穿越四百里的荒芜地带后,必须补充水源,而碛口的淡水湖是出了荒芜地带后最大的补给点,若是错过了此处,继续向东南行进,沿途自然也有不少补给点,但像碛口湖这样能够同时供几万大军人畜使用的补给点并不多。 也就是说,移地健的大军出了碛口,必须在碛口进行补给,否则会不战而溃! 而要在碛口补给,就绕不开敕勒营,就必须与敕勒营一战! 难题扔给了移地健。 此时的移地健大军已经进抵到碛口西北约莫两百里的地方,此处也有一处小型湖泊,移地健在此地已经驻扎了两日,很快就收到了前锋传来的消息。 移地健大帐。 除了移地健,回鹘王庭一万精骑统领者药罗葛.岳敦,葛萨、药勿葛、胡啜葛三部常备军首领,名义上是由叶护的亲信石定番统领,实际上则是由胡啜葛部酋长拔延统率。 除此之外,尚有移地健的亲信,来自拔野古部的拔野成,以及独乐河流域唯一臣服于移地健的外九姓大部多览葛部大酋莫思进。 莫思进,原名末俟斤,后来改成莫思进。 对于移地健来说,拔野成曾在长安为质,心细如发,而莫思进在外九姓里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称号,是他的左膀右臂。 对于叶护让他尽起大军南下攻击碎叶军,其用心他自然知晓,不过在得到叶护的命令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让包括叶护在内的人都十分诧异。 当然了,这支大军名义上的统领虽然是移地健,但岳敦的一万药罗葛部精锐,以及石定番的一万二千三部精锐都不可小觑。 叶护虽然没有亲自出动,不过他这样布置显然是花费了心思。 他没有让药勿葛部的帝德出战,显然是考虑到了移地健与帝德的关系(移地健的大可敦是帝德的女儿),而让岳敦、石定番出战,是因为这两人在漠北都没有嫡系可依靠的部落,只能依附于可汗而存在。 “如何?” 盘腿坐在首位的移地健今年才二十四岁,不过由于其父默延啜早死,其与兄长叶护两人从小被其祖父骨力裴罗培养,早就养成了不怒而威的仪态,此话一出,诸人都停住了正在大块羔羊肉上撕扯着的油手。 作为移地健的亲信,又曾当过李隆基的近卫,拔野成先说话了。 “叶护,既然阿布思那厮占据了湖泊,而我军又绕不过去,便只能在湖泊附近与其大战一番,在下的建议是” “根据探马的禀报,阿布思只有一个三千余人的营头,但他抵达檀石槐台附近后可是汇聚了大量的丁口的,估计是以这三千人为诱饵,吸引我等前去攻打,两军交战正酣时,其剩余人马突然杀出,让我军措手不及” “不过湖泊每一边都在两里以上,一个区区三千人的营头不可能每一边都照顾到,他最多只能照顾一边,于是,我军的战法是以三部大军围住其大营,若阿布思出战自然是好,若不出战,我军大大方方取用湖水便是” 移地健斜睨了他一下,眼中似乎有些不满。 “湖泊大致呈三角形,每一边约莫两里,碎叶军拥有火器以及强弩,若是阿布思在每一边扎就一个小营,每一个小营千人左右,让我军不得靠近湖泊又该如何?” 此言一出,除了拔野成、莫思进两人,其余诸人都是大吃一惊。 “阿布思虽然悍勇,不过就一个三千人的营头还分成三拨,碎叶军再厉害,面对着我三万大军也不敢如此吧?” “必定如此!” 移地健显示了他后世作为回鹘汗国第三任大汗的能耐。 石定番见状,便说道:“若是如此,末将倒是可以让三部先出战,每一部围住一个小营,小营之间不可能连接的严丝合缝,围住后,大军依旧可以取用湖水,补给完毕之后,若是已经拿下敕勒营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则不理会彼等,继续南下......” 看着移地健笃定、自信的面庞,岳敦也是心中一凛。 “此子我好几年未见到了,没想到竟出落的如此厉害,难怪大汗对其如此忌惮” 想了想,便说道:“阿布思既然能够前进到碛口布阵,显然是得到了孙秀荣的命令,于是,除了他在檀石槐台附近搜罗的部族骑兵,还有怀朔镇附近的敌骑,特别是怀朔镇那里的敌骑,多半是由孙秀荣亲自率领的” “此时,孙秀荣应该出发了,从怀朔镇出发,到碛口大约千里,碎叶军除了骑兵还有车辆,这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但既然阿布思已经布好了阵势,孙秀荣的援军多半已经在路上了,最迟也在半道了” 移地健点点头,暗忖:“这厮不愧是被叶护看中的人,虽然颇有野心,但能耐还是有的” 便说道:“那我军该如何应对?” 岳敦说道:“为了掩人耳目,援军显然不会布置在碛口百里附近,于是,若是我军能够再一日之内击败阿布思,占据整个湖泊附近,那一切都好说,但如果不能顺利拿下阿布思,在碛口附近的战事形成旷日持久,则对我军大大不利” “凡事欲成其事,先败其事,于是,我军就要做好不能在短时间击败阿布思的准备,这样的话就不能将战事全部拖在碛口附近了,就必须在野外与孙秀荣的援军进行遭遇战,只有这样,才有取胜之机!” 移地健点点头,“大逻便之言,甚合吾意,我决定” 众人都站了起来。 “大逻便对碛口附近地形最熟,不如就由你派出侦骑搜索孙秀荣援军的行踪,并带领王庭精骑伺机与其决战,放心,一旦缠住孙秀荣,我会尽快派出援军前来与你汇合,等抵达碛口湖泊后,就依石梅录所说,由三部骑兵围住阿布思三座大营,而我部骑兵伺机取水,并监视阿布思另外的部族骑兵” 移地健的布置毫无破绽,众人都大声应命,但岳敦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与碎叶军在野外进行遭遇战,倒是大汗之前所想要的,而我带领的一万精锐是整个汗国战力最强大的,也有缠住甚至战胜碎叶军的可能,因为眼下骨啜的五千精骑依旧在怀朔镇附近与碎叶军对峙,孙秀荣即使想派出援军也只能是一部分,不可能全部派出来” “按照之前的消息,怀朔镇附近孙秀荣有三个营头,于是他只能派出两个营头去碛口,两个营头就是万人,我的营头倒是与之相当,但若是移地健得知消息后不派出援军,或者援军慢吞吞地过来,就以我这万人就算在遭遇战里也不可能是孙秀荣的对手” “按照大汗的想法,三万人突然与碎叶军万人左右相遇才有取胜之机,军力相等的情形下是万万不能的,这一节,移地健不可能不知晓,大汗这一次本是为了削弱东部叶护的军力的,如果移地健派出援军不及时,那岂不是变成削弱本部的军力?” 似乎是见到岳敦的神色,移地健笑道:“我等南下时,外九姓诸部已经在向王庭靠拢,此时应该汇聚在一起,并抵近到浑义河了,既然眼下是这个局面,大逻便一旦遇敌,除了向本叶护禀报外,还可以派出快马去向浑义河的大军求援” “外九姓都是轻骑兵,一人两骑,浑义河到可能的遭遇地点不过千里,只要大逻便坚持几日,外九姓的大部肯定到了” 根据之前的安排,外九姓的三万大军是由叶护亲自统领的,按照他的速度,此时恐怕已经抵近到五百里附近了。 一想到叶护的大军就在左近,岳敦也不好太过示弱,他赶紧说道:“在下得令!” 等岳敦、石定番离开了,拔野成赶紧问道:“叶护......” 移地健笑道:“你是担心岳敦不是孙秀荣的对手,在我方援军抵达之前就被彼等歼灭了吧” 拔野成点点头,“自然是的,虽然大汗的外九姓大军可能就在左近,但按照惯常的情形,没有三日是不可能抵达战场的,按照碎叶军以往的战例,在野外作战,多半在一日就结束了,从未拖到三日以上的” “你的意思是......” “叶护,既然阿布思那里人马不多,让石定番前出攻打就是了,剩余大军全部朝向孙秀荣的援军才有取胜之机!” 移地健看向莫思进。 与其他人不同,莫思进的多览葛部虽然知晓碎叶军的厉害,但从未与其交过手,何况,留在漠北的外九姓诸部,就是多览葛部没有迁徙到南边,大多部一直在独乐河流域,移地健的八千常备军里,除了三千拔野部精锐,两千药罗葛部精锐,还有三千多览葛部精锐! 况且,多览葛部是一个有着万户的大部,若是这三千人有所折损,还可尽快完成补充。 眼下,明显拔野成已经紧紧与移地健捆在了一起,不过莫思进虽然一直向移地健称臣,但在关键时刻到底倒向何处并不明朗。 第三十一章 多览大酋 与如今漠北大部分部族一样,多览葛部是由多览部和葛部组成的,唐后消失不见,不过在元末明初之时却再次大显身手。 在辖嘎斯毁灭回鹘汗国后,多览葛部中的铁勒人迁到西域,先后成为喀喇汗国、哈萨克汗国的一部分,特别是后者,多览部一度是大玉兹核心部分,不过后来曾参与哈萨克汗国的内乱,当时的哈萨克大汗叶斯木汗平定叛乱后将多览部高过车轮的男丁几乎斩杀殆尽。 少量多览人溃逃到大山上,部分迁到我国新疆地区生活。 再后来,多览人被渐渐传为“刀郎人”。 至于葛部,后来成了蒙古大部札剌亦儿部的核心组成部分,此处不再赘述。 无论是多览人,还是葛部人,在此时的独乐河(实际上就是多览河,后世的土拉河)都是居住了几百年的部族,与同处该流域的同罗部一样,都以剽悍善战著称。 突厥汗国、回鹘汗国忽兴忽起,漠北的部族也走马灯似的迁徙来迁徙去,大部分不是西迁到西域,就是南迁到距离汉地较近的地方,迁徙到西域自然成了后世中亚各斯坦国的祖先,迁徙到靠近汉地的自然成了汉人、蒙古人的一部分。 就是这个多览葛部无论风云变幻,都牢牢游牧于独乐河流域,在该河流域生活的时间比松漠地带的契丹人还长。 这在漠北,特别是此时漠北的核心鄂尔浑河流域(广义)实在太特殊了,多览葛部靠的不是人口众多,也不是因为其部落文化先进。 而是武勇。 多览葛部是此时漠北诸部中唯一施行了与西北部的辖嘎斯人、东面黑水靺鞨人、室韦人一样严格的“成人礼”制度。 结果多览葛人成了漠北回鹘外九姓中最擅长射猎的部族,都说游牧部族“善骑射”,但其中也有高下,突厥汗国消亡后,单论武勇,多览葛人估计能排到前三。 而多览葛部的大酋并不是世袭的,而是由族里最勇猛的人担任的。 莫思进就是这样的人物。 以前本文曾说过,薛延陀部崛起时凭的并不是大量的骑兵,而是独树一帜的步军,如同后世南美洲巴塔哥尼亚高原的巴塔哥尼亚人一样,那是因为部分薛延陀人身材十分高大,能够挥动长达六米的长矛,自然可以结成步军大阵对抗骑兵。 多览葛部相差仿佛,他们是此时漠北鄂尔浑河流域唯一唯有步骑组合军队的部族。 见到移地健看向自己,将一根羊腿上最后一块肉啃完,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巴的莫思进站了起来。 此时,莫思进的身材终于完整展现出来了。 在行军途中,就算大贵族的帐篷也不可能布置的像定居点那样高大宽阔,顶部最高也就两米左右,当莫思进站起来时期披散着头发的头部几乎顶到了最高处! 他穿着一件用此时漠北最大的动物,后世叫驼鹿,眼下叫坎达罕的毛皮制成的衣服,此时的坎达罕平均体重都在八百公斤以上,是漠北最大的动物,驯化后可以像骆驼一样骑乘。 当然了,由于坎达罕的食物十分特殊,就算在鄂尔浑河流域也没有多少部族用它来骑乘,多用来制作衣物。 坎达罕并不容易猎获,像多览葛部这样的部落将它列入与老虎、黑熊一样的“大兽”行列。 多览葛部眼下有一万余户,莫思进麾下有三千常备军,其中两千是骑兵,一千却是步军! 在漠北如此广袤的区域,光凭双脚毫无优势,就算身材再高大也不行,于是这一千步军就成了专门骑骆驼的步军。 他们同样拿着六米长、十五斤以上的长矛,在整个漠北独树一帜。 在此时的漠北,围绕着乌德鞬山游牧的部落众多,就算多览葛部再出众在回鹘大汗眼里也没有什么,不过对于麾下丁口单薄的移地健来说就太重要了,而对于莫思进来说,与其投靠叶护成为其麾下一个普通部落,不如成为东部叶护移地健可以依仗的心腹。 叶护、移地健兄弟不和,暗中较劲的事情莫思进岂能不知? 不过此时的叶护麾下由于部族众多,兵力强悍,汗国维持了表面上的团结局面。 但随着碎叶军的突然出现,这一局面隐隐有了被打破的迹象。 作为一个长期处于漠北大部之间还能长时间保持相对独立的部落,多览葛人除了勇猛,自然还有其娴熟的处世之道。 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对于此时的漠北诸部,虽然表面上有那甚柔然汗国、突厥汗国、回鹘汗国,实际上还是一个部落大联盟,国家、民族概念几乎不存在,指望他们时常心怀“漠北人”的荣光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能明哲保身,其它部落杀个死去活来那自然最好。 碎叶军悄悄接触移地健,从而可能在漠北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的情形莫思进隐隐也感觉到了。 对于他来说,回鹘人的强大与他毫无关系,回鹘人大肆分裂、削弱他更愿意看到,一开始他选择加入到相对弱小的移地健阵营,而不是叶护阵营,自然也是这个考虑。 于是,随着碎叶军的出现,多览葛人几百年历练下来的处世之道又可以派上用场了,虽然带着莫大的风险,但莫思进决定把它抓住。 “咳咳” 莫思进的面目还是类似于大部分铁勒人后裔,带着明显的塞种人痕迹。 “可汗” 在岳敦等人不在的情形下,移地健的手下都会称呼他为“小可汗”,有时候干脆简称为“可汗”,这在漠北大部里十分常见。 移地健、拔野成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他们的谋划若是没有莫思进的支持完全不可能实现,若是莫思进决定以“大局”为重,移地健会立即改变目前的作战策略。 莫思进的声音低沉厚重,就好像两块钢料碰击之声,闷响在大帐里,震得移地健、拔野成两人双耳隐隐作痛。 这种声音对于游牧部族的领袖太重要了,因为这会让人联想到猛虎低吼时的低频轰响。 如果不是对他有所期待,移地健绝对是不允许这样的人物在他附近出现的。 不过此时的移地健双眼饱含着热切,带着一丝笑意看着他。 “王城附近的两万常备军里的五千由葛萨骨啜带着南下了,这次岳敦又带着一万人,王城此时就只有五千人了” “这次叶护大汗亲自带着三万精锐,他的身边至少有三千药罗葛精锐,剩下的才是我等外九姓部族精壮,既然他让叶护统领先头部队,还让您将狼居胥山的常备军全部带上,自然是有所打算的” “对于大汗来说,最佳的结果是叶护与碎叶军斗个两败俱伤,然后由他出面收拾残局才是最佳,如果碎叶军脆败抑或叶护脆败都不好,在下愚陋,窃以为之前大汗派出岳敦、石定番之前肯定反复叮嘱过” “于是,我等不妨推演一番,若是大汗得知叶护让岳敦带着一万精锐南下阻截碎叶军援军,肯定不会坐视这一情形出现的,而岳敦也会在出发前将这里的情形飞马报给大汗” “如此一来,岳敦的进军速度就不会快,在他进入到马上要与碎叶军作战的地方时,大汗的部队估计也在左近了,故此,对于岳敦那里叶护应该不用太过操心” “真正需要操心的而是碛口湖附近的阿布思部,以眼下我等的实力,击败甚至全歼该部也不是不能做到,就看叶护您如何选择了” 此话一出,移地健、拔野成两人都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移地健随即又在心里掀起了波澜。 “此人看似粗豪悍勇,是一个毫无心机的鲁直汉子,实际上思虑甚远,难怪多览葛部以一个丁口从来并不是太多的部落能够在独乐河存在几百年!” “若是我执掌漠北大权了,首要任务就是要杀掉此人,还要覆灭该部,将其高过车轮的男丁斩杀,让其全部融入药罗葛部,否则就太可怕了” “不过在眼前,还需要大力仰仗此人才是” 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还带着满满的诚意。 “既然莫贺弗如此说,本汗再虚与委蛇就不好了,以莫贺弗看来,本汗该如何行事最好?” 莫贺弗,类似于汉人朝廷赐给重要臣僚的“荣衔”,比如“云麾将军”、“御史大夫”等等,是此时外九姓大酋长都有的名头。 如果大酋长同时担任汗庭的官职,那自然会以正式官职称呼,这样的大酋退休之后,一般会得到“特勤”的荣衔(类似于汉人的三公),而在平时,特勤、叶护只有王族子弟才能担任。 如果是汉人,听到此话后,莫思进就会想:“移地健是不是在试探我?” 而在漠北,父子之间、兄弟之间自相残杀都是司空见惯,两个威望相若的人在漠北并立,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出现“兄友弟悌”的情形的。 丛林世界,只有一个王者,人类也不例外。 故此,一旦莫思进表露了心迹,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坚定站在移地健这一边了。 “叶护” 莫思进的声音隐隐也有些兴奋。 对于他来说,回鹘人太过强大对于多览葛部来说并非是福,严格来说,此时只有内九姓是贵姓,外九姓都是贱姓,类似于以前突厥语搞的“蓝突厥、黑突厥”那一套,而贱姓都是奴隶,虽然大酋也有机会进入汗庭大官序列,从而摆脱奴籍,连带着家小也脱籍,但终究是贱姓。 如果回鹘人大幅削弱,多览葛人便也有了进入贵姓的机会。 “既然是这样,我等就与阿布思对峙就是了,等到岳敦那里传来消息再做决定,若是岳敦大败,我等的选择就多了,全力击败碎叶军自然是上策,不过碎叶军若是能击败岳敦,我等恐怕也不是对手,需要赶紧回到王城做打算” “好!” 移地健也站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满都拉镇 狂风呼啸,满目沙尘。 冬季,正式到来。 “呸!” 孙秀荣用力吐出一口包含了杂草、尘土,或许还有牛羊粪便的沙尘,将围在脖子上用棉甲制成的顿项上的细绳子再勒紧了一些。 喝了一口冰冷刺骨的河水将口中秽物清除后,他呐呐自语了一句。 “还是熟悉的味道” 是的,入口的味道对于他这个三世都在漠北盘桓的人来说再是熟悉不过。 实际上,后世他的老家是南京人,妥妥的江南地界,别说沙尘暴了,就是大风也不多见,东南沿海常见的台风到了他的老家都是强弩之末。 暴雨他倒是见过,不过与沙尘暴比较起来,他还是认为这才是漠北真正的味道。 粗暴,狂野,寒冷,简单,直接。 从来没有温婉如意,一直就是暴虐残忍。 这就是漠北的真实,漠北的性格,对于他来说,春夏之际广袤无垠绿意盎然只是表象,那是为了为进一步暴虐创造机会。 这就是单属于漠北的丛林世界,一种赤.裸裸强者为尊的宣泄。 在这个世界,你没有机会软弱,非但你没有,稍微软弱一些的部族都没有机会,与南方的汉地不同,千百年来,原生于此的牧羊人,从西边过来的牧羊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起码有几百个部族来来往往,但最终留下名字的寥寥无几。 没有最强,只有更强,才能在这块土地生存。 三世独属于荒漠味道的历练,让他的神经变得异常粗大,也少了关怀,多了征服。 征服,只有征服,才是真正对这块土地负责。 也是最高效的举动。 他的运气依旧不错,自从踏入这个世界后,他的身体在不断变强,极少有生病的时候,虽然这与他一些明显来自后世的习惯有关,不过他依旧认为自己是受到上天眷顾了的。 离开怀朔镇已经有几日了,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此时他们的位置他应该位于后世包头市北面满都拉镇附近。 到了此处,距离碛口就只有大约两百里的距离了。 漠北,看似广袤无垠,一到冬季,四处的风景也极为相似,不过若是选择作战的地方,实际上还是可以控制的。 那就是水源之地。 凡是有可以提供大军饮水的地方必定是停留、歇息之地,这样的地方在整个漠北并不多,在某一段区域则完全是可以预测的。 也就是说,除非你携带了大量的饮用水,并快速通过某地,否则你的行动就是可以预测的。 不过一旦你携带了大量的饮用水,必定会占用更多的蓄力和人力,能够携带的其它物资必定会减少,故此,在某一个大致范围,比如十日以上,你的行动依旧可以大概预测。 满都拉镇,此时自然没有这个名字,我等依旧以这个名字称呼。 满都拉附近有山体,有河流,既是己方休息补给之地,也是敌人可预测之地,在沙尘暴的肆虐下,碎叶军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此地驻扎。 时近黄昏。 西边一轮夕阳似乎也刚从沙尘暴的肆虐中缓过劲儿来,上半部红彤彤的,下半部却呈黄褐色,下半部的黄褐色还在隐隐闪动,如同烟雾一般。 沙尘暴肆虐了大约整整一个时辰,此时,什么五十里强遮蔽、三十里强遮蔽都失去作用,也是敌人突然抵近进行袭击的绝佳时刻。 尘埃刚一落定,满都拉就喧嚣起来。 没多久,包括孙秀荣自己的大帐在内的无数顶帐篷就紧挨着一条河流两侧扎了下来。 与此同时,河流方圆约莫二十里几处高地也被碎叶军占领了,并在上面建成了简易的营寨。 孙秀荣走进了自己的大帐。 行军司马贾耽还在里面忙碌着,按照他的习惯,大帐甫一扎定,别的先不管,铁皮炉子、方桌、大幅地图、一应文书、令牌、令旗都要准备妥当——对于令牌、令旗,此时的人们依旧信任,何况对于一个不想让军队控制在军头手里,而是只认他这位大都护的,令牌、令旗的作用更是独一无二的。 这里不是后世,大唐时代的一切依旧有效,无论你向臣民灌输了什么来自后世“先进”理念也不行。 这一次,他不得不走,粮草只剩下一个月了,他必须主动寻找战机,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当然可以全体开到所熟悉的郁雨陵一带待机而发,但成大事者多半是利用很少的资源创造了极高的效益者,若事事都等准备好了再行动,稍纵即逝的机会也同时变化了。 机会与资源只能选择一个,成功者往往会抓住机会。 当然了,时下诸方势力对于碎叶军出动能够携带多少粮草大致都心知肚明,他们何尝不是想利用碎叶军粮草即将告罄之际发动攻击。 故此,看似是叶护率先出动了大军,实际上是双方都不得不走出的一步。 孙秀荣让苏哈的天山营继续留在怀朔镇,自己亲自带着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以及羽缺的博格拉营,其中的考量十分深远。 当他得知李嗣业、李晟的大军都汇聚中受降城时便坚定了尽快出动的步伐。 孙秀荣选择这个地方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自从重新回到漠北时,他的思维就切换到了“漠北”模式,他相信,他潜在的敌人也一定同样用着“漠北”模式在思考。 这里是通往碛口的中间点,北面约莫百里有几个湖泊,附近有一些水草,东面同样百里处则是后世塔布河流域的苏尼特旗某个苏木所在,同样可以驻扎大军。 虽然沙尘暴刚过,不过他依旧相信,敌人若是想要半道邀击他这支部队的话,必定会从这两面过来! 在无法准确掌握时间、路线的大前提下,敌人若是错过了这一点,就只能目送自己赶到碛口! 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果然,夜半之时,四周的侦骑回来了一些。 “大都护,东面的敌人约莫万骑,正在朝这里迈进!” “大都护,北面的敌人铺天盖地,也正在朝这里迈进!” 甫一听到“铺天盖地”这四个字,若是寻常将领听到了,严厉的话,当场将侦骑斩杀了也是有的,来自后世,凡事都讲究数字化、具体化、精益求精的孙秀荣就更是如此了,不过当他听到这四个字后并没有责怪侦骑。 在夜间,还是在一场猛烈的沙尘暴之后,想要摸清楚敌人的具体数目,领兵大将是谁只有一个方式可以办到——俘虏敌人零零星星出来捡拾柴禾、干粪便者,或者敌人的侦骑。 显然俘虏敌人的侦骑最为便利,因为在超过一万人的行军当中,普通士兵可能根本不知晓己方军队的总数有多少,但侦骑肯定知道,至少知道一部分。 在碎叶川的操典里,凡是超过一万人的敌人,若是在夜晚侦查,完全可以“铺天盖地”称呼。 这只是第一批回来的侦骑,若是全部回来了,领头的略一思考便能推算敌人的具体数目。 果然,从子时初刻一直到丑时末刻(一共四个小时),所有的侦骑全部回来了。 这些侦骑是按照大致的规定分散在大约一百里的地面上,大约二十里会有一拨人,他们观察的情形只是一部分,各部分的讯息汇总起来便让行军司马贾耽推算出了敌人的数目。 “大都护,无论是东面,还是北面,都在百里左右,他们都是骑兵,间或有骆驼跟随,都是轻装简行,显然是想利用夜色在天明之前抵近我军大营十里地的范围” “漠北的人对于风沙比我等熟悉,其刚起时估计就利用上了,风沙是从北面吹过来的,他们正好走在沙尘暴后面,跟着风沙前进就是了,等沙尘停歇了,天色也暗了下来,他们正好掩藏在夜色里” “根据各路侦骑穿回来的讯息,以及随行的骆驼数目,东面的敌人大致在万人左右,北面的敌人则在两万到三万之间,为何悬殊如此之大?这是因为北面的敌人帐篷少骆驼多,这样的情形只有在一种情形下才有可能出现” “敌人是以少数常备军统领大量的部族骑兵时才可能出现,部族骑兵,就算在冬季,也只携带了一件羊皮大氅,不会携带帐篷,到了宿营地,按照部族分类,聚在一起生一堆篝火,披着大氅围着篝火歇息也就是了” “而敌人的常备军则不同,彼等大多仿照唐军规制,以二十人左右携带一顶帐篷,簇拥在常备军将领大帐附近” “常备军往往携带大车,用以装载帐篷、食水等,但部族骑兵往往两人合用一匹骆驼,数目就是这样算来的,有时候,如果征募的是部族里仅次于常备军的青壮,也会存在一个骑兵携带一匹战马和一头骆驼的情形,并同时征发老弱牧户跟着看管这些骆驼,这两万到三万就是这么来的” 孙秀荣点点头,贾耽能够在短时间推算出来敌人的大致人数,自然少不了自己平时的教导,他说道:“我碎叶军名声在外,北面是以部族骑兵为主,战力不如东边的常备军,自然数目就不可能是两万,多半是三万” “于是我等在此地面临的敌人大致在四五万左右,好啊,若是能一战而定乾坤,本都护夫复何求?” 翌日,清晨。 满都拉附近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敌人侦骑的身影,此时也是双方侦骑绝佳的练兵机会,回鹘人若论组织起来的军队,自然不如碎叶军,但若论单兵素质,则一点也不亚于碎叶军,故此双方互有伤亡。 于是,满都拉的碎叶军讯息也很快传到了叶护和岳敦那里! 第三十三章 盾车初现 虽然都有大的目标,不过先动者依旧有优势,当孙秀荣带着两个营头的碎叶军出发后,一路上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就能按照预定的速度、目标全速前进,回鹘人虽然也跟着前进,但终究差了一步。 他们需要侦查到碎叶军的行动后才会决定自己的行动,这一去一来至少就有了半日的差距,加上行军途中的拖沓(面对着碎叶军这样的大敌,不得不拖沓),最终还是让碎叶军率先占据了满都拉据点,让其在野外突然遭遇碎叶军的计划落空。 但时间依旧在回鹘人这一边,按照他们的估计,当碎叶军抵达满都拉后,其粮草储备多半不到一个月了。 于是,当他们抵近满都拉,从四面八方将碎叶军围起来后,除了强攻,还有围困这一选择。 满都拉深处荒漠中心,远离碎叶军本土,距离霫部也有一千多里,就算他们有援军抵达,也有心无力。 不过这就是孙秀荣的厉害之处了,到了冬季,回鹘人携带战马、牲畜也是需要大量的牧草补给的,就算是在他们的土地上也不例外。 何况,他们的人数远大于碎叶军。 于是,时间就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强攻,则成了叶护的唯一选择。 满都拉北面约莫十里地的地方,叶护已经在这里建起了大营,他的三万人马已经从碎叶军大营的北面、西面、东面将碎叶军围了起来。 而从东面赶过来的岳敦大军,则从南面围住了碎叶军。 又是一场围攻战。 双方都很谨慎。 在叶护带过来的外九姓军队里,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留在大湖区域的辖嘎斯人)三部显然人数最多,自然成了攻击的先头部队。 与突厥人不同,回鹘人大汗的大旗上绣着的是一头雄狮(阿尔斯兰汗的来历,与之对照,公驼汗则为副汗),虽然漠北并没有狮子,但并不妨碍他们听说过或者从祖上流传下来了。 而孙秀荣的中军大旗依旧是按照唐军规制制作的金色大纛,没有办法,在没有电话的今天,在一个超过万人的军营里,若是没有一个首先用来定位的点,整个营垒就会混乱不堪。 金色大纛高约两丈,旗帜长约一丈,宽约三尺,是用两层绸布缝合而成,按照大唐军规,都护以上大将可以竖立黄旗,旌羽(大旗周边的锯齿)则是褐色,象征着皇天后土。 唐代显然还没有将黄色作为皇家独用的色彩,其他一干人等不得擅用的规定,皇天后土的制式大将也可采用。 按照唐军规制(实际上是李靖的规定,最后约定俗成),大旗的正中要绣上大将的姓氏,孙秀荣也是这样做的,烈烈北风中,所有的旗帜都迎风招展,斗大的黑色“孙”字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除了孙字,在该字下面还有略小一号的虎枪、火炮交叉托着,显示了碎叶军的独特性。 虎枪是黑中带白,晶莹的锋刃血槽上带着一抹血迹,而火炮是通体黑色,炮口却喷着火红色的火焰。 回鹘大汗的旗帜自然也是仿照大唐的制式,规模与孙秀荣的大纛差不多,除了正中的雄狮,旌羽却是白色的。 白色,正是当下回鹘人的喜爱之色。 这样的旗帜,一旦出现在大军里,绝没有冒用的可能,就像皇帝的玉玺不可能乱用一样,在这个讲究规制、仪式、阶层的世界,何人使用何种东西凛然不可侵犯,一旦僭越,则是惊天的大事。 于是,孙秀荣、叶护都知晓了对方的存在。 当然了,对于孙秀荣这位来自后世的人来说,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如果能利用旗帜实现诱敌的效果,他也能让荔非守瑜扮成他做这件事。 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如果永远没有出现自然没什么,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于是,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似的,孙秀荣也牢牢守着这个规制,从未逾越。 碎叶军的所谓大营,也就是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垒成的一道矮墙,这样的防御方式也只有在有了火炮、震天雷、强弩之后才能使用,若还是在纯粹的冷兵器时代,若是有真正的强兵,这样的矮墙不消一日就能攻破。 矮墙,似乎成了碎叶军的标志。 但回鹘人也并不是全无准备,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辖嘎斯人虽然都是炮灰,但炮灰毕竟也是资源,平白全部消耗了也甚为可惜。 此时的回鹘内外九姓,大多数都出自铁勒,铁勒,也称高车,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制作车轮的民族都不简单,回鹘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随着碎叶军的横空出世,如何抵挡他们的天雷地火便成了所有部族的首要任务。 于是,在孙秀荣的望远镜里,一种类似于后世满清的盾车就提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大量的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士兵推着厚厚的盾车慢慢朝着碎叶军大营抵近! “呜......” 悠长的铜号响了起来。 铜号响起后,碎叶军大营所有人立即进入到战斗状态。 所谓战斗状态,那是一种紧张、整肃、沉默的状态,在发现了敌人那奇怪的盾车后,碎叶军的炮兵就需要尽快进入状态,以此时滑膛炮的准度,想要准确命中几百米远一个并不很大的物件并不容易。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弩炮可以率先发难! 见到一个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越过盾车向己方飞来,若说没有发憷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些外九姓,特别是外九姓里地位最低的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三部没有别的选择。 在碎叶军在哈拉乌斯湖歼灭唐、葛逻禄联军后,留在大湖区域的三部就成了回鹘人砧板上的鱼肉,特别是葛逻禄、拔悉密两部,前者遭到重创,而后者大部又迁到了天山北麓,完全无法与回鹘人抗衡,只能束手就擒。 回鹘人虽然施行的是奴隶制,不过不像吐蕃,奴隶并非永久都是奴隶,但他们摆脱奴籍的唯一出处就是战场,若是在战场上战死或获得军功,则可以升到外九姓里的高阶部族,比如像多览葛、拔野古那样的地位。 若是取得很大的功劳,则可以选择加入内九姓诸部。 以前施行萨满制时,若是压迫太甚,奴隶也不时会起来反抗,就像锻奴突厥人反抗柔然人一样,但在眼下的回鹘,在推行祆教转生制度后,就明显收到了效果。 贾巴尔掌管回鹘汗国的祆教大权后,自然心领神会为药罗葛家族制定了一套贴合他们心愿的规制,那就是,药罗葛家族就是人间的光明使者,他有权代表真正的光明使者决定普通教徒的今生、来生。 虽然对摩尼教的信仰还不十分虔诚,但对于几乎所有人都是文盲的牧户来说完全过渡到崇信只是时间问题。 故此,虽然惊惧,但在来生的诱惑下,依旧有部分士兵推着盾车拼命朝碎叶军大营接近着! 前面说过,碎叶军眼下的五百斤短管火炮能够发射二十斤重的铁弹,不过因为初速度的原因,其飞行大约一百米弹道就会下降一米,故此,想要用黑火药推动的炮弹以平射的姿态击中远方的目标是不现实的。 弩炮推出的十斤重的震天雷不断在盾车群上空爆炸,最终还是造成了三部炮灰的混乱,虽然在战前回鹘将领已经同他们说过碎叶军“天雷地火”的厉害,但并不是什么恶魔之物,而是某种工匠发明的武器,但百闻不如一见,甫一见到这从未见过的爆炸声,依旧有大约三成的士兵纷纷放弃盾车向后逃。 等待他们的命运自然是十分悲惨的,后面压阵的上等阶层外九姓骑兵立即对其进行追击、斩杀,而他们的家属将会永世为奴。 药罗葛、药勿葛、葛萨、貊歌息讫四大内九姓统治其它内九姓,其它内九姓控制外九姓,外九姓又分成几个阶层,回鹘人的奴隶制度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粗暴。 于是,还有大约六成的盾车继续再往前推动! 在步入大约三百米范围时,碎叶军的火炮终于有些准头了,只见一枚呼啸而来的二十斤重铁弹正好击中了盾车的正面,当即将其裂成两半,瞬时造成的木屑向四处激射,对藏在后面的士兵进行大量杀伤! 这还不算,铁弹带来的前进冲击力让裂成两半的盾车猛地向后缩,将附近的士兵当场击倒,在遇到好几拨士兵后破裂的盾车才最终停住,当它停住时,其附近的士兵自然丧失了战斗力! 铁弹遇到阻力后弹道立即产生了变化,原本快速落向地面的轨迹又变成了向上,向上飞行一小段距离后再向下,落到地上再次弹起,又造成一拨杀伤! 但这样的景象毕竟只是少数,在三百米之外准确命中横截面大约两米的盾车最多只有一成。 不过就是这一成让坚持前行的三部士兵产生了迟疑,在见到被铁弹、木屑击伤、杀死同伴的惨状后,便顾不得身后还有回鹘骑兵了,喊叫着朝后跑。 与此同时,配合着弩炮,碎叶军里还有大量的弩箭落下,最终,成功推着盾车的抵达碎叶军矮墙面前的还有三成! 这一次,叶护同时对河水两岸的大营矮墙的北面实施了攻击,每一面矮墙前面大约投入了一千人,也就是说,有三百三部士兵成功抵达矮墙! 这些人一方面运气不错,一方面多半也是心志坚定之辈,成功抵达矮墙后,立即纷纷从盾车后面冒了出来,大声喊着各种神祇的名字冲了上来! 这些神祇,如果你精通突厥语的话,会发现里面既有摩尼教中的诸位大神,也有萨满教中几百位大神中的某个,在面临生死关头,他们还是相信大神能够护佑他们! “轰!!!” 可惜,所有的火炮此时早就换上了散弹,四处激射的弹雨扫荡了一切,在如此近的情形下,五十枚一两重的大铅子只要粘上就是一个血窟窿,有的人不幸被十几个铅子找上,身上霎时便出现了十几个血窟窿! 只有一轮散弹,战场上除了风的呼啸声以及弥漫的硝烟味道便立时安静下来! 在大约小半个时辰里,叶护精心准备的盾车攻击大阵便宣布瓦解! 两千人中,有六成被后面的骑兵杀死,真正死在碎叶军炮弹、弩箭手里的只有三成! 正在大营中间高台上观战的叶护也顿住了。 这一幕,他虽然有所准备,但如此惨烈他还是被吓到了! 第三十四章 战后复盘 当天的战斗结束了。 孙秀荣大帐。 孙秀荣、贾耽、孙孝恪、羽缺、苏希杰五人在战斗结束后不久立即开始开会总结。 “大都护,诸位” 首先发言的是苏希杰。 “按照服饰来看,今日率先进攻的应该是暂时臣服于回鹘人的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三部,这三部人数众多,估计在这次南下大军中人数也是最多的,仁勇都的探子通过望远镜也探知,这三部的人数至少占据一半” “也就是说,这三部每一部大致在五千人左右,他们号为外九姓,对了,辖嘎斯甚至连外九姓都没进入,而是被回鹘人视为荒郊野人” “根据这几年我等获得的讯息,留在唐努山以南,乌德鞬山以西,金山以北,萨彦岭以东的大湖区域的三部,葛逻禄人大约还有三万帐,拔悉密人有大约两万帐,辖嘎斯人约莫一万五千帐” “回鹘人虽多,但与这三部比起来并不占据绝对优势,按照回鹘人的规制,汗国的丁口分成了三六九等” “内九姓高于外九姓,外九姓中,回鹘人的敌人拔悉密人、葛逻禄人地位最低,而不是铁勒一系的辖嘎斯人地位更低,处在最底层” “剩余外九姓中,以部落相对完整的多览葛部、阿迭部为尊,剩余诸部次之” “内九姓中,自然以药罗葛部为尊,药勿葛、葛萨、貊歌息讫次之,这三部与药罗葛部纠缠很深,或源出于药罗葛,或长期互相通婚,剩余诸部再次” “回鹘汗国号称有二十万户,百万丁口,刚才所说的葛逻禄三部就占了三成以上,这让药罗葛氏十分警惕,从战争中消耗彼等青壮男丁自然是既定国策,无论是对上我等,还是其它敌人,莫不如此” “根据我的观察,今日敌人大致损耗了两千人左右,三部有一万五千人,刚刚超过一成......” “那为何敌人只进攻了一阵就突然停住了?”,孙秀荣插道。 “大都护,我在望远镜里见到了叶护的大营,在其大营正中也有一座瞭望台,上面站着几个人,他们绝对想不到我等能将其看的清清楚楚,虽然也很模糊,不过职部判断,叶护必定在其之上” “彼等也是第一次见识我军的火器,多半是惊骇之下不敢再进攻了,但回到大帐里商议对策后,继续消耗葛逻禄三部的计划肯定还会执行的.......” “那以你的判断需要消耗几次他才会罢手?”,这次是孙孝恪插道。 苏希杰想了想,“漠北诸部虽然悍不畏死,不过只要是人就不会不怕死,何况是面对你未知的火器,饶是如此,像今日这样的千人队规模进攻的情形估计还需要延续两日方可,届时,三部的青壮会消耗掉三成” “三成,意味着每三人中就有一人损失,这样的损失会让三部的头目胆战心惊的,不过在损失大约五六千人后,叶护的药罗葛部以及其它外九姓部落骑兵的总人数就会对三部占据优势” “此时,若是在用严苛的命令压迫彼等作战,肯定会适得其反.......” 孙秀荣突然问道:“若在座的诸位是叶护,采取何种措施对内九姓最为有利?” 贾耽回道:“削弱三成远远不够,一半是起码,不过在削弱一半后就不会再持续了,若我是叶护,就不会再命令三部每日再投入两千人,而是一次性多投入占据总人数约莫一半的人马,并在一日之中消耗掉” “因为彼等这一日都在战场上渡过,还没有机会回到各自的营地总结,自然也就不可能造成军心动摇,消耗掉一半后剩下的人回鹘人肯定也舍不得了,而经过了两日的战斗后,回鹘人多半也会摸清了我军的虚实,肯定会改变作战策略” 孙秀荣笑道:“那你估计叶护会怎么做?” 贾耽说道:“据说在药罗葛氏中,单以武艺、统军、临机决断论,叶护是其中之翘楚,远在移地健等人之上,两日,既能大量消耗汗国里的不安定部族,还能摸清我军的虚实,何乐而不为?” “我军唯一的依托是矮墙,不过我军的火炮最有效的还是散弹,当敌人抵近后射出散弹可大量予以杀伤,但若是叶护以骑兵里的老弱病残死命向前冲,区区两三里地呼吸可至” “按照这几年职部所了解的,漠北诸部出动时,除了携带大量的精锐,老弱病残也会带不少,这些人若是在平时,肯定是看护大营、粮草辎重以及粮道的人选,战时则作为填沟壑之辈存在” 说到这里,贾耽心里也是一惊,暗忖:“漠北诸部都是蛮夷之辈,丝毫没有仁义之心,将老弱病残用于填沟壑那是应有之意,但大都护麾下的碎叶军却是一个怪胎,丁口也是以蛮夷为主,但却采取了大唐的规制,对了,比大唐的规制更加可怕,胡人的悍勇,唐人的规制,兼而有之,还卓然其上,放眼天下,岂有敌呼?” 突然想到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便赶紧继续说道:“这次按照仁勇都以及虞侯军的侦查,敌人并没有携带大量的牛羊,这很不寻常,显然敌人也是准备在短时间里与我军分出胜负的,故此,让三部首先消耗不会超过三日,因为,虽然大量粟特人的抵达让其也拥有了一定数目的粮食可用,但毕竟不像我军,粮秣肯定不会太充足” “那之后,让老弱骑兵打头阵,吸收我军炮火、弩箭,然后精锐紧跟在后面,当其抵达矮墙后完全可以突然从战马上跳下来与我军缠斗.......” “可我军最后的散弹攒射也不是装模作样的”,孙孝恪反驳道。 贾耽点点头,这位后世大唐的宰相已经被孙秀荣培养成了一位极佳的参谋人员,他说道:“这就要看敌人常备军平素的训练效果如何了,如果彼等真正当得起精锐二字的称号,就不会惧怕散弹的攒射,在我军火炮的间隙杀过来” 孙秀荣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既然前面已经有大量步军、骑兵被我军弩炮、火炮、弩箭、散弹杀伤杀死,地面上肯定铺了一大层人马的尸体,剩余的回鹘人自然可以从地上匍匐过来,只要先头不畏生死的骑兵能在矮墙左近抵挡住我军哪怕一刻的反击,他们就成功了” “因为,敌人一旦闯进矮墙后面,首先要对付的目标肯定就是炮兵了” “啪啪啪”,孙秀荣拍了拍手,对贾耽所说的报以赞许,“贾耽说的没错,我等千万莫要轻视叶护,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将,如果此时回鹘汗国的大汗是移地健,而叶护是其大将,兄弟俩又和睦相处,就算是本都护也不敢做出眼前这个计划” “可惜啊......” 孙秀荣站了起来,他想到了历史上的一幕。 真实的历史上,叶护被大唐亲切地称为“叶护太子”,那是因为叶护就凭着五千回鹘骑兵就连番击败叛军的精锐,什么曳落河,契丹直都在他们面前铩羽而归,而曳落河在面临此时大唐边军中最精锐的陇右军(长期直面吐蕃人,且不停地在打仗,战力最强)时也能占据上风,从中便可见一斑。 想要单凭一支骑兵就能在大战中取胜,光靠武勇绝对是不行的,骑兵想要获得大胜,阵势的排布、机动极为重要,还要要求将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随时做出调整才有可能。 这从叶护死后,接替他的帝德在面对叛军的战斗中屡遭败绩就可以看出,叶护是真正的统兵大将,也是骑兵极度信赖的将领,否则不会取得如此大的战绩。 “诸位,凡事未预胜先预败,假若真如贾耽所说,最后面对敌骑的人选就非常关键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羽缺,他这一世的便宜表兄。 羽缺想了想,“大都护,以一排陌刀兵排在最前面,一排虎枪兵继之,可渴望消弭敌人奋力的一击!” 孙秀荣点点头,问道:“那这里面的意图是什么?” 这就是孙秀荣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常向部属灌输的,那就是,临事既要迅速做出应对,又要明白背后的道理,或者逻辑。 长期下来,自然就形成碎叶军独特的文化了。 羽缺虽然明白孙秀荣的意思,但他一时却想不出来,最后还是贾耽说道:“大都护,是不是我军与回鹘人决战的关键点在与矮墙,须臾离不开矮墙?” “是的”,孙秀荣斩钉截铁答道,“我军与当今所有军队都不同,那就是能够充分利用像火炮、弓弩这样的远程武器,在敌人抵近之前就给予他们以大量杀伤,让其就算能抵近矮墙也士气大厥” “此后,我军就算与之短兵相接也占据优势,但一旦短兵相接,我军必定会出现大量伤亡,在营地里就不要想排开阵势与敌人堂堂正正一战了,全凭各人武勇,在这方面,我碎叶军依旧占据上风,但优势并不大” “何况,在人数远不如敌人的情形下,矮墙更是必保!” “故此,当地人抵近矮墙一丈范围时,陌刀兵、虎枪兵必须确保矮墙始终控制在我军手里!” “大都护”,孙孝恪突然插道,“若是敌人也洞悉了这一点,利用火把烧毁草袋子该如何?” 孙秀荣心里一凛,暗忖:“不是他提起来,自己还差一点忘了这一茬” 便反问道:“你以为呢?” 孙孝恪说道:“大都护,眼下天寒地冻,我军距离敌方营寨至少有三里地,干脆在矮墙上浇水,如此天气下,很快就会矮墙上形成一层厚冰,此时敌人就算有火烧之际也不怕” “还有”,孙孝恪也有些兴奋,他是为自己能够先大都护一步想到这个问题而高兴,“假若我是叶护,准备利用火把摧毁矮墙,就不会在白日里进行,因为你在白日里举着火把肯定会引起我方的注意,但在夜间就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敌人如果要施行火烧之计,必定会在夜间?” “是的,多半如此” 当夜,回鹘人的进攻果然又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孤注一掷 比孙秀荣料想的更厉害,叶护这一次采取了孤注一掷的策略。 经过白日己方损失两千人(大多数是由压阵的回鹘骑兵杀死),而对方毫发无损的情形后,那个已经在整个漠北以及大唐流传了十年的可怕传说又回到了叶护脑海里。 在柔然汗国之后,无论是突厥汗国还是回鹘汗国,疆域都远没有后世的契丹、蒙古大,除了他们中没有出现像耶律阿保机、成吉思汗这样杰出的人才,汗国体制太过简陋粗暴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对于回鹘汗国来说,在内斗中杀死他们最杰出的军事天才叶护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白日的失败后,叶护就决定赌一把。 他决定不顾三部生死,将其全部压上,在他的想法里,“三部还有一万三千人,加上南面的岳敦部,在三部消耗得差不多后继之,最后本部待机而定,若是岳敦能够冲进矮墙以内并占据部分营垒,那我就赢了!” “而如果连岳敦的一万药罗葛、药勿葛、貊歌息讫、葛萨精锐都不能冲进碎叶军的大营,那我这三千狮子兵同样也无能为力,只能赶紧向北撤退” 在己方实力还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叶护是不可能轻易就范的。 这一次,三部人马从隔着河流相望的两座碎叶军营垒的六个面(靠近河流的那一面除外),每个面大约两千人,一股脑全部冲了过来! 至于碎叶军岁担忧的彼等用火把烧毁草袋子进而损坏矮墙的事情根本没有出现,叶护想的不过是,“他们那个大黑铁管子能够发射铁弹,估计是像拉弓射箭般,在白日视线较好时能够瞄准,到了夜间恐怕就不行了吧” 他猜对了,当三部士兵推着盾车抹黑向碎叶军的大营冲过来时,火炮完全无法瞄准,而就算在瞄准的情形下也只有一成左右的准确率,眼下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三部士兵都屏住了呼吸,不过万余人加上盾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依旧掩盖不住。 漠北的冬季已经进入第二个月了,夜间的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度,在这样的气候下作战也只有眼前这两支军队能够做到。 沉重的呼吸声汇聚在一起后,会产生一种令人心悸的低吼声,加上掺杂其中的风声、车轮声,对两座大营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孙秀荣全副披挂站在西边孙孝恪博格达营正中间的瞭望台上,眼神凝重地瞧着眼前这一幕。 借着微弱的月光,望远镜里,大队藏在盾车后面弯着腰行走的回鹘人影影绰绰的,随着人影越来越近,粗重的呼吸声就好像在他耳边回想一样,令他顿时响起了后世的一部电影——半人兽! 对于碎叶军的大营来说,由于只有五千人,为了尽可能减少与优势敌人的接触面积,以及己方能够梯次防御的考虑,每一边的长度大约在三百米,这样的话,可以一次性投入千余人作战,还有千余人时刻准备着。 这样的营地面积,对于五千人,还都是骑兵的碎叶军大营来说自然挤迫了一些,不过为了有效防御考虑,这样的设置反而是最有效的,这在碎叶军操典“扎营篇”里有详细说明。 前面说过,原本三千人的博格达营就有四十门火炮,将五百斤火炮投入使用后,火炮立时增加到六十门,五百斤、三百斤交错布置,加上位居其后的弩炮,强弩兵,形成了一个可以覆盖五百米以内任何敌人的远程火力体系。 六十门,每一面就有十五门,放在三百米的长度上,二十米就有一门,由于要连续不断地对敌人实施火力压制,就不可能一次性将十五门火炮全部施放,考虑到施放一次的间歇,每一次施放三成的效果最好。 这样的话,每一次,每一面矮墙处可以施放五门火炮,由于敌人抵近后可以施放散弹,而三百斤火炮的散弹弹幕有三十米的宽度,五百斤的则有四十米,布置好的好,可以在三百米矮墙的前面形成一道两百米以上的弹雨网。 也就是说,碎叶军的大营虽然严整,但也不是全无破绽,在每一面由于在施放散弹的情形下依旧有大约三成的矮墙附近没有弹幕覆盖,敌人如果观察到这一点还是有空可钻。 不过眼下可是大唐,欧洲还是蛮荒的中古世纪,大唐也完全处于冷兵器时代,对于火炮闻所未闻,对于散弹的弹幕宽度就更加不可能有所了解了,何况在散弹喷发而出时,一开始由于铅子温度极高而带着火光,聚在一起后就形成了光幕。 这时如果从远处看,他们的眼前也就是一片火花一闪而过,根本分辨不清哪里有空隙,哪里遮盖的严严实实。 而假如敌人真的突入到大营里面,能够依托矮墙最有利的也就是两个兵种,骑兵营里都拿着虎枪的重骑营,以及步骑两用的重兵营,他们手里都有可以结阵而战的虎枪、陌刀,不但可以有效阻击敌人,还有可能遏制住敌人可能出现的战马。 但也就是一千人而已,刚好布置在四面矮墙后面。 剩余几个营头里,还有一个使用标准骑枪的骑兵营,一个使用长枪的轻兵营(750人),他们自然作为后备时刻准备填补重骑、重兵营的空缺。 剩余三千人中,还有两个拿着骑刀的轻兵营,一个拿着双手横刀的强弩营(750人),加上孙秀荣亲领的羽林卫(五百人)总数实际上是五千五百人。 “等待敌人进入一百丈范围时,再施以饱和攻击!” 略想了一下,孙秀荣站在瞭望台上下达了命令。 所谓饱和攻击,指的是从三百米开始,火炮(三成)、弩炮(全部四十门)强弩都开始发射! 眼下就不用指望能够尽快将敌人的盾车击破了,能够在敌人抵达矮墙前扰乱其心神,沮厥其士气,杀伤其有生力量就不错了。 三百米! “轰.......” 每一面五门火炮几乎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用弩炮、强弩抛射的大号震天雷、弩箭也发出清厉的啸声飞向敌人的上空! 不过这一次三部没有退却,叶护此时已经将除了他亲领的三千金狮营之外的其它内外九姓骑兵全部派了出去,全部在三部步军后面来回奔驰,有的高扬着突厥刀,有的张弓搭箭,让三部士兵除了拼命向前外别无他路。 当然了,这其中自然也有为他们家眷的考虑,此时,三部士兵对于摩尼教的信仰突然增强起来,在漫天的弩箭、震天雷的狂轰滥炸中已经沮厥到极点的士气突然又高昂起来。 “若是战死,你家即刻恢复自由身!子弟有加入金狮营的殊荣!” 自由身还是其次,如果身为卑贱的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辖嘎斯人有加入到大汗金狮营的可能,那意味着自己极有可能被赐姓,然后步入小贵族的行列!(有些类似于欧洲的骑士制度) 加上宗教的加持,一万三千三部士兵今夜竟然要拼了! 于是,一个在八世纪漠北罕见的现象出现了。 一方还处于蛮荒时代的游牧下马骑兵,拿着粗陋不堪的短刀、长矛,簇拥在盾车后面呼哧呼哧地往前冲,另一方却在他们上空实施了包括火炮、强弩、弩炮在内的远程饱和攻击! “轰!!!” “咻!!!” “呼.......” “啊........” 前者自然是碎叶军施放火炮、强弩发出的声响,后两者则是在火炮、震天雷、弩箭的打击下胆战心惊的三部士兵由于高度紧张发出的粗重、急迫的呼吸声,以及被击中后的惨叫声。 饱和攻击开始后,三部士兵的速度立时就慢了下来,但并没有停住,依旧跟在盾车后面慢慢前进。 叶护也带着三千金狮营精骑出来了。 实际上,这三千人才是他回鹘大汗最精锐的力量。 这三千人是他当上大汗之后从民间收揽的有着“勇士”称号的年轻人,经过他的亲自训练后,除了甲胄、武器高出其它军队一筹,还是真正做到了如臂使指的军队! 这三千人,说起来比历史上的他带着的五千精锐还要强! 他在练兵的时候既参考了碎叶军的规制,又借鉴了历史上匈奴人冒顿的法子,弓马娴熟就不用说了,用“死士”来说也不过分。 当叶护带着金狮营出营后,一个在漠北罕见的以他为中心的严整大阵从来就没有凌乱过,这样的大阵既可以进行墙式冲锋,还能最少分成五个千人队执行单独的任务。 这三千人眼下都是回鹘汗国有着姓氏的贵族,其中三个千夫长就分别来自药罗葛、药勿葛、貊歌息讫,而这三个部落也是内九姓的上层部落! 寒风中,爆炸声中,惨叫中,回鹘人大营里的战马都惊得四处奔窜,而叶护的三千金狮营却岿然不动! 是他的战马经受过在爆炸声中的训练吗? 显然不是,而是叶护一早就下令将所有战马的耳朵堵了起来! 冷峻、杀气、浑然一体,这支在望远镜里模模糊糊却异常突出的军队也跃入了孙秀荣的望远镜! 甫一见到,像他这种三世为人,又经历过无数个大战场面的大将的心口也猛地一紧! 但他瞬时又平静下来,因为眼下的情形已经不能让他分神了。 回鹘人已经杀到眼前了! 第三十六章 戛然而止 “咚咚......” 大营正中十面直径约莫一米的牛皮大鼓擂响了。 当这样的大鼓有十面之多一起擂响时,其发出的咚咚声立时便掩盖了一切,站在矮墙后面来自重兵营、重骑营的士兵不用军官指挥,就不约而同对将手中的虎枪、陌刀猛地向后一拉! 此时,经过那三百米的死亡地带后,依旧有大部分三部士兵抵近到了矮墙附近,见到矮墙后,他们的士气顿时大振,一个个涨红着脸挥舞着手中的突厥刀、长矛,嘴里大声嚷着各种突厥方言朝着矮墙后面的碎叶军杀去! “杀!!!” 也不用军官的统一指挥,当敌人抵近矮墙约莫一尺的距离时,无数根虎枪、陌刀整齐划一地在夜空里迅疾闪过,然后一抹血红以及大阵的惨叫声随即出现! 然后晶莹的锋刃倏地向后一抽,紧接着继续向前闪过,闪向如蝼蚁般涌过来的三部士兵! “如果依托营寨防御,结阵而战依旧强过单打独斗,如果敌人已破营而入,那么个人武勇将会占据上风” 虽然自己的麾下绝大多数来自胡人部落,不过孙秀荣一直在碎叶军里灌输着这个理念,对于秩序、整齐划一的执念以及对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理解、经验,都让他坚持了这一点。 何况,在结阵而战时,己方士兵的心是踏实的,是安定的,就好像滥竽充数中的那个人一样,就算自己有所闪失,但在其他人的护卫之下终究不会酿成大错,而如果是各自为战,则需要听天由命了。 假如己方薄弱的地段被敌人最精锐的部队突破,那就会导致连锁反应,致命的连锁反应。 于是,面对着潮水一半涌上来的三部士兵,碎叶军在抵挡住其前三拨猛烈的冲击后,接下来就有些好整以暇的意思了。 于是,在漆黑的夜色里,亮光、血色、呐喊声交织着,一直持续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假若是各自为战,一个最为英勇的士兵在经过半小时不间断战斗后肯定是精疲力尽,但在催人奋进的大鼓声中,整齐有力的喊杀声中,聚在一起整体行动后,重骑兵、重步兵完全可以坚持一个小时以上! 后阵的叶护自然看不见前面的景象,不过他从声响中已经判断出己方的攻势依旧不利。 此时,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一早上骑兵,彼等区区矮墙,部分高头大马还是能一跃而过,何况,就算战马被阻住了,上面的骑兵武艺高强者也能跳下来作战.......” 但转念一想,“我回鹘人的根基是内九姓,若是很早就削弱了,还如何能在乌德鞬山、嗢昆水站稳脚跟?削弱三部不是既定策略吗?” 就在叶护犹豫时,小半个时辰后,重骑兵、重步兵的威势已经让络绎不绝上来的三部士兵前冲的步伐大为减缓了,就在此时,大营里面第二排的轻兵营、枪骑兵已经接替了第一排的位置,站在最前面准备迎接三部的下一次冲击。 虽然碎叶军的轻兵营、枪骑兵在气力上、武艺上不如重骑兵、重步兵那样厉害,不过寻常的训练强度却一点也不亚于他们,何况,刚才重骑兵的虎枪,重步兵的陌刀的骇人威势已经让三部士兵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士气又开始沮厥。 但无论如何,矮墙前面的三部士兵依旧在源源不绝地向前冲,并没有给碎叶军的炮兵造成从容施射的机会,也就是勉强让两排的碎叶军完成换位而已。 就这样,一场隔着矮墙的战斗,或者称之为杀戮更准确一些,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此时,已经是丑时时分了,还在矮墙前面坚持战斗的三部士兵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后阵的叶护闭上了眼睛! 他的右手也高高举了起来! 随着拧成山字的眉毛松懈下来,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外九姓中阶层较高的骑兵开始出动了! 南面岳敦的一万精骑也分成了六个部分,从两座大营的正南面冲了过来! 碎叶军大营里的孙秀荣此时也全神贯注起来。 最紧张的时候到了! 叶护显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在敌我依旧在进行接触战的前提下,不顾三部士兵的生死,催动骑兵从他们阵中越过,然后出其不意突入对方大营,不在此时,更待何时? 而最前面的三部士兵此时最多还剩下四成,见此情形也是大骂不止。 不过眼下由于他们都挤在一起,想要从容跑开亦不可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时,就算散最虔诚的三部士兵也意识到回鹘人根本没有将其当人看,而没了他们,留在大湖区域的家眷也都是待宰的羔羊! 此时,在瞭望台上站了两个小时的孙秀荣下达了新的命令。 “让其扔掉武器,进来!” 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站在最前面的陌刀兵都尉延铎得到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如果敌人闯了进来,就算没有武器,不过还有几千人,就需要相应的人员看守,眼下碎叶军本就兵力不多,抛去看守的人员,岂不更加危险?” 但孙秀荣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从。 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几乎所有的三部士兵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一窝蜂地爬上了矮墙! 其实,如果这些三部士兵如果横下一条心跟着回鹘人走,此时就算没有武器,也能通过搂抱与碎叶军缠在一起,从而为后面的外九姓骑兵创造机会!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高达一万五千人的三部士兵在今日的战斗中损失了六七成,剩下来的算再愚笨也会明白回鹘人的险恶用心,而此时碎叶军善待诸部的名声早就享誉大漠。 区区一里的距离,骑兵呼吸时间就抵达了,此时留在外面的三部士兵最多还剩下一层! 大约有四千人爬过矮墙进到了大营! “轰........” 就在倒数第二排三部士兵刚刚翻到大营里,最后一排人正准备矮墙上爬时,很久没有动静的火炮突然轰响了! 此时,回鹘人最前面的骑兵距离矮墙只有一丈距离! 咆哮的散弹嚣张地覆盖了一切,除了处在最前面的骑兵,还有未来得及退入大营的三部士兵! “轰......” “咻......” 连续两轮散弹,不停歇的弩炮,不断扔出的步军用震天雷,漫天的弩箭再次笼罩在回鹘骑兵上空! 奇怪的是,在如此集中的轰鸣声中,回鹘骑兵的战马竟然没有四散惊走,显然他们的战马耳朵都被堵上了! 三轮散弹,五拨震天雷射出后,矮墙附近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就在刚才,在散弹、震天雷的交叉打击下,大量的骑兵连人带马当场栽倒在矮墙前面,形成了一道约莫两百米长,三丈宽的尸阵!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火炮就算有弹幕加持,也不可能将面前三百米的空间全部遮盖完毕,在两端还留下了大约一百米的空隙,于是就有部分骑兵冲到了矮墙跟前! 有的战马直接越过了矮墙,有的骑兵则从战马上跳了下来! 但很不幸,对于这一幕,碎叶军早有准备,回应他们的还是两排排列整齐的虎枪兵、陌刀兵! 刀光在闪烁,血雾在飞溅,痛呼此起彼伏,绝大部分突进来的回鹘骑兵被当场斩杀在矮墙附近,寥寥几骑侥幸突进到大营腹地的则被严阵以待的强弩兵当场射杀! 就在这当口,双方作战的接触面又发生了变化,当中大约两百米由于隔着厚厚的尸阵,依旧成了火器的天下,两侧则成了虎枪和陌刀的天下! 咆哮的散弹和虎枪、陌刀挡住了敌人时,后阵的碎叶军就会抛出一枚枚震天雷!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途中自然也是凶险万丈,最凶险的时候莫过于炮兵需要歇炮的时候,与后世明清时期的火炮一样,碎叶军的火炮在连续施放十轮后就必须用冷水降温,否则炮管肯定会炸毁。 在这个当口,强弩配合震天雷、陌刀、虎枪就成了重点,饶是如此,在临近清晨时分,碎叶军的伤亡开始增加了。 但回鹘人的伤亡更大,最后由于矮墙附近堆积在人马尸体是在太多,让后续的骑兵过来极其艰难,冲过来的他们几乎成了碎叶军火炮、强弩的活靶子,叶护这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 当双方的将领都在大营里坐定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虽然三世为人,亲身经历过的大战无数次,孙秀荣也会把发生在今晚的战斗列为自己最惊心动魄的战斗之一,恐怕仅次于上一世自己以十八骑激斗茂明安大酋车根,以及以一万人伏击皇太极率领的五六万大军那两次。 既然是告一段落,双方也没有明显的撤军举动,虽然一宿没睡,孙秀荣还是让大营生火做饭。 在充满血腥味的满都拉附近,他依旧胃口极佳的为自己冲制了一大碗奶茶,享用了一大块从死马身上割下来的肉块。 在没有休息好的情形下,若还不能吃饱、吃好,那等待你的将是灭亡。 没有任何意外。 巳时中刻(上午十点左右),大帐门帘打开了,一阵寒风猛地倒卷进来。 来的是贾耽,在经过了昨夜哪场战斗后,任谁也不会当场睡下(参加战斗的普通士兵除外)。 贾耽手里拿着一卷纸,显然是昨日的战果。 “大都护,叶护撤了” 但他首先说出来的却是这句话。 第三十七章 诱敌深入 孙秀荣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 这种神情贾耽自然明白——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终究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继续说道:“昨晚的战斗,我军死伤大约千人,其中重骑兵、重兵营约三百人,其它七百人左右......” 孙秀荣心里一紧,虽然他有所准备,但真正面对时终究有些黯然。 似乎想将他拉到其它地方,贾耽赶紧汇报起敌人的伤亡。 “大都护,在我军明显占据优势的远程火力下,回鹘人这次死伤惨重” “这次的俘虏里有一位来自药罗葛部的千夫长,他知悉回鹘人的所有底细,按照他的供述,回鹘大汗叶护这次一共带了三万大军南下,其中他自己的精锐约三千人,号称金狮营,不过这次并没有参加战斗” “外九姓中思结、契苾、浑、阿跌、仆固、同罗约一万两千人,阵亡、被俘约莫一半,而叶护的常备军,由其大逻便岳敦率领的主要由内九姓精锐组成的大军约莫万人,死伤同样在一半左右” 作为孙秀荣的行军司马,他与回鹘汗国东部叶护移地健之间的秘密联络不仅知晓,还深度参与了,对于贾耽来说,无论是在大唐还是在碎叶军,削弱漠北诸部自然是不遗余力。 “叶护的常备军原本有两万,岳敦的一半损失后,加上他的金狮营,还有八千左右,在怀朔镇还有五千,眼下......” 孙秀荣眼里顿时泛出了光彩。 “不用说了,当本都护将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带走后,只留下苏哈的天山营在那里,此时北面的骨啜肯定与南面的李嗣业有了联系,在这种情形下彼等岂有不铤而走险的?我倒是希望李嗣业全部出动,那样的话,我的计策才算成功了一半” 贾耽点点头,不过与马璘一样,作为一个汉人,一想到李嗣业、李晟的大军在苏哈的火炮轰击下死伤惨重的模样,这心里始终终究不得劲。 孙秀荣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莫非贾郎心有戚戚?” 贾耽心里一凛,赶紧弯腰施礼道:“在下岂敢?中受降城的粮草是我军需要的,这也是大都护在怀朔镇盘桓两个多月的唯一目的,若不能对唐军大力杀伤,粮草也无着落” 孙秀荣面色依旧沉静,他略略点点头,“此事我与你之前已经通盘谋划过,我军就算有偏厢车,但最多只能携带三个月的粮草,大军在外,又远离本土,唯一可能补给的地方就是在丰州,眼下中受降城的安重璋、李晟、李嗣业三支大军挤在一起,粮草肯定不少” “安重璋、李嗣业、李晟,都是唐军名将,在哥舒翰潼关兵败后,朔方军的精锐全部被郭子仪、李光弼带到了河东,留在朔方的精锐也就是这三支军队了,他们携带的粮草,加上中受降城以往储存的,肯定不少” “本都护需要的并不多,足够我六七个营头一年之需就行了,一年,我等反复谋划的大事基本上结束了” “放心,既然有我等介入,安禄山叛军也不会得逞太久,届时幽州的粮草又足够我等消耗一阵子” “还是老办法,阵亡的将士,立即火化,然后将被骨灰放入写好名字的布袋子,等最终返回西域后在举行大祭” 贾耽问道:“大都护,那接下来......” 孙秀荣想了想,“眼下骨啜的常备军估计正在与苏哈交战,如此一来,叶护的常备军也就是八千人,移地健那里差不多,此时,我军虞侯军送出的消息应该到了移地健那里,何去何从,就看他如何行事了” 贾耽说道:“别的不说,这叶护,虽然年纪轻轻,但能够审时度势,眼见得不敌我军,而对于外九姓消耗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当机立断立即撤军,至少在战场上,他还是相当厉害的,而那移地健到底如何,我等并不知晓” “按说移地健得知这里的战况后,应该解除对阿布思的包围,赶紧北上与叶护汇合才是......” 孙秀荣说道:“我军威名在外,叶护让移地健先行南下,显然是打着削弱其部的注意,在此之前,多半也叮嘱移地健要以优势兵力在野外与我军浪战才有取胜之机” “眼下移地健毫发无损,但叶护的常备军却损失严重,如果在此时移地健不主动向他靠拢,更会加深叶护对其的怀疑,若是移地健带着八千常备军以及多览葛、拔野古两部直接北上回到狼居胥山,两部将彻底撕破面皮” 说到这里,孙秀荣笑道:“假若你是移地健,你该如何行事,既能让叶护解除戒心,又能保存实力?” 贾耽低头想了一阵,“大都护,虽然移地健没有按照叶护的吩咐行事,但是他毕竟保全了回鹘人的力量,而叶护却大败而归,若此时叶护将移地健招到大帐然后杀了他,这在整个汗国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 “故此,叶护多半不会这么办,不过由于回鹘王庭的常备军大幅削弱,他肯定会要求内九姓、外九姓里的亲近者为其补充军力,此时,移地健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将自己的常备军削减” “根据他提供的讯息,狼居胥山的常备军也就八千人,来自药罗葛部的大约两千,多览葛、拔野古各三千,多览葛长期在独乐河中游驻牧,与周围诸部关系都不错,这样的常备军移地健自然不会让其投到叶护麾下” “目前移地健最牢靠的支持力量也就是最东边的拔野古人,除了大可敦,还因为拔野古部深处室韦人、霫部、突厥余部之间,只有投靠回鹘人才有安心的可能,而他与回鹘王庭之间又隔着狼居胥山,于是彻底投靠东部叶护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拔野古部常备军的家眷都在独乐河上游以及克鲁伦河流域,都在移地健的控制之中,假若移地健阵是一个厉害人物,让拔野古的三千人投到叶护的麾下,然后待机而定才是上上之策” “你的意思是这三千人名义上是回鹘大汗的常备军吗,实际上相当于移地健安置在叶护身边的一股不小的力量?” “是的” 孙秀荣点点头,“若是没有太大的意外,苏哈应该能按照我的吩咐,击退回鹘人、唐军联军,而阿布思在檀石槐台附近收拢的突厥余部也应该抵达了制定位置” “这样的话,三部一万五千人全部损失,岳敦大军损失一半,外九姓精锐损失一半,骨啜大军也会不复存在,这样的话,回鹘人一战就损失三万人,我实在想不出叶护还有与我军继续缠斗的理由” “加上移地健的掣肘,回鹘人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那我等?” “还能做甚?自然是去霫部!” ...... 怀朔镇。 孙秀荣离开后,果如他之所料,在敦煌郡王李承寀的强烈建议下,骨啜与李嗣业、李晟三支大军突然抹黑进抵到苏哈大营附近,然后如同叶护大军在满都拉所做的一样,将苏哈的大营围住了! 战斗的结果也与满都拉之战雷同,无论是回鹘军还是唐军,在碎叶军优势远程火力的打击下,连叶护也不如,他们甚至未能抵近矮墙一张范围内。 三日过后,联军大约折损了三成军力,而苏哈大营却岿然不动! 此时,骨啜、李嗣业、李晟都萌生了退意,但此时在怀朔镇附近突然出现了同罗人的身影! 这下李嗣业就算要平安退到中受降城也有些危险了,于是他联络了正在中受降城驻守的安重璋(李抱玉),让其出动一半军力在呼延谷南口接应他们。 前面说过,阿布思抵达檀石槐台后,收拢了原本就被孙秀荣安置在那里的突厥余部以及南拔野古部、迁到此地的部分奚人、霫人部落,还拣拔了七千部族骑兵。 在三日的大战后,骨啜的五千大军几乎损失了一半,眼见得已经完成不了叶护大汗交给他南下支援唐军击败叛军的任务,便只能先回到乌德鞬山再说。 半路上,骨啜的残部受到了三千突厥余部的攻击,最终骨啜放弃了辎重,带着大约千骑撤到了回鹘王城。 而突厥余部另外四千骑则在阿布思之弟阿瑞斯带领下从小道突然抵达阴山南麓,然后击败了正在呼延谷南口准备接应李嗣业大军的安重璋部队。 前面说过,中受降城的安重璋部全部军力只有三千人,其中大部分是步军,骑兵多被郭子仪抽调到河东去了,故此完全不是阿瑞斯的对手,被击败后,安重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带着少数骑兵拼命朝中受降城赶! 此时,阿瑞斯部中的约莫千骑扮成唐军跟在安重璋后面,在安重璋即将进入城池的一刹那大声呼道:“节度使大败!节度使大败!” 由于安重璋本就是急急忙忙往城池赶,竟然不辨真伪,让阿瑞斯这千骑全部进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阿瑞斯击败安重璋,占据了中受降城! 而在北面,正在呼延谷里往南撤的李嗣业、李晟得知此事后大吃一惊,全军士气跌落到最低点,而阿瑞斯夺得中受降城后,立即出城,带着大约两千骑兵封住了呼延谷南口! 此时,苏哈带着两千骑兵也南下了,李嗣业、李晟大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形势岌岌可危,最终还是李嗣业麾下的陌刀兵大显神威,大破阿瑞斯的骑兵,最终阿瑞斯只带了八百骑逃回中受降城。 不过断后的李晟大军显然不是苏哈的对手,碎叶军加强版的短弩、骑兵用震天雷的使用也是原本一直在陇右与吐蕃人交战的李晟所不熟悉的,结果自然还是大败。 幸亏前面的李嗣业打通了呼延谷,最后两人带着大约五千步骑逃到了东受降城。 第三十八章 慕容伏允 至德二年(757年)春,大唐境内形势再次大变! 如同历史上那样,安禄山被安庆绪、李猪儿杀死,安庆绪自称皇帝! 安禄山能够将河东、范阳、平卢的精锐收集在自己手里,然后南下叛乱,凭的自然是自己长期以来的威望,以及善于御下的手段,这些显然是安庆绪所不具备的。 而以前在范阳,史思明的威望仅次于安禄山,安禄山一死,叛军自然很快分成了两股,一股投向安庆绪,另外一股则投向史思明! 此时,幽州的史思明、河东的崔乾佑、大同的高秀岩三支大军正在围攻郭子仪、李光弼镇守的太原城,得知此消息后自然纷纷撤围而去。 之前,在怀朔镇败于碎叶军之后,李嗣业、李晟、安重璋失去了中受降城,太原解围之后,李亨对于朔方忧心忡忡,生怕三人互不相让——李嗣业是节度使,李晟是皇族子弟,安重璋年老资深。 于是,就将郭子仪重新调到了朔方,此时,留在怀朔镇的苏哈、阿瑞斯已经将中受降城的粮草搜罗一空,并全部搬到了怀朔镇。 由于灵州被圣驾占据着,为了绥靖北境,皇帝一纸诏令将最善于统合诸将的郭子仪调到了丰州,并将朔方军的本部迁到了中受降城,显然是要力扛碎叶军的。 不过在此之后,除了苏哈部继续驻扎在怀朔镇,阿瑞斯部镇守檀石槐台,博格达营、博格拉营、敕勒营都到了山北榷场到赤城一带! 这下不光是唐庭,连叛军大头目,此时幽州一带实际上的掌控着史思明也踌躇了! 当然了,最踌躇的莫过于眼下的云州刺史兼大同军军使高秀岩了。 高秀岩,年纪比郭子仪还大,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原本在陇右任职,是哥舒翰的手下,最高光的时刻自然是不惜代价收复石城堡一战,以十倍的战损收复高悬在大山之上的石城堡之后,高秀岩妥妥的成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绝佳注脚。 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在陇右的时候还只能在哥舒翰手下以冲锋陷阵的面目出现,可想而知真实能力并不怎样。 石城堡之役后,高秀岩因公被封为河源军使、陇右节度副使,当然了,后面那个职位只是一个虚衔,他能够左右的还是鄯州(青海西宁)西边的河源军。 安禄山升任三镇节度使后,立即将高秀岩挖到了河东,以节度副使兼大同军使的身份镇守大同,后来高秀岩在安史之乱期间长期镇守大同,在郭子仪、李光弼两大名将的夹击下岿然不倒,显然也是有些水平的。 而他在整个叛乱时期几乎一直站在叛军这一边,显然安禄山给他的待遇远远超过了大唐,当然了,高秀岩这么做也与叛乱时期他的家眷都在河北道有些关系。 是的,安禄山称帝后,高秀岩被封为“云中郡王”,并将整个云中郡连带着塞外的单于都护府都作为他的采邑,虽然此时天下绝大部分土地都在大唐手里,单于都护府也在郭子仪的控制之下,但先画一个大饼让诸将过过瘾,显然让高秀岩这样年迈、能力一般之人会死心塌地跟着安禄山走。 高秀岩回到大同后,部下能够出外野战的还有一万步骑,据守着高大坚固的大同城毫无问题,依着后来大唐的作为,就算叛乱最终平定了,他占据着大同依旧能够获得一个藩镇节度使的地位。 但眼下的高秀岩在得知草原上的消息后,这心境就有些微妙了。 高秀岩能够以一个军城的兵力力扛郭子仪、李光弼而不倒,除了大同军本身由于深处边境之地,战力一贯强悍外,由于突厥汗国的覆灭,云中郡安置了大量的胡人部落有关。 大同军表面上虽然只有一万步骑,实际上当安禄山发动叛乱后,高秀岩立即将军力提升到两万人,其中骑兵更有八千之多! 八千骑兵,除了三千唐军,五千人都是来自于周围诸部,由于大量牧户的存在,还能不断补充。 后来高秀岩跟着史思明一起投降大唐,唐庭还封他为渤海郡王,显然是忌惮他的实力。 云州刺史府。 对于从军长达五十年的高秀岩来说,他更看重云州刺史这个职位,故此当他从河源军迁到大同之后,便长期在刺史府办公,军使府是让给他最有出息的儿子,大同军都虞侯高霖了。 六十七岁的高秀岩能够在大同这个一半领地靠着塞外,到处是胡人牧户,一半土地靠着边境,都是剽悍善战的边民之地在安史之乱间稳如泰山,光靠他这个当了一辈子的武夫是不成的。 此时的大同,一个大郡却只有三千户汉人农户,但麾下却有两万多户牧户,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是岌岌可危,但高秀岩镇守此地的几年时间并没有发生大的问题,并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 这与一个人有关。 慕容伏允。 是的,此人的名字与历史上吐谷浑王族某人一样,他也是迁到大唐吐谷浑王族的后裔,几年前的大唐明经、明法、明算三科进士! 按说像这样的大才,应该留在长安历练才是,不过他却主动来到云中郡,从录事参军干起,先后担任过推官、掌书记,目下则是云中郡的判官! 今年三十岁的他是前河南尹、后来的大燕宰相达奚珣的女婿,前面说过,吐谷浑王国在灭亡之前有四大部落,慕容、赫连、白、达奚,他作为慕容王族后裔,又成了达奚珣的女婿,若说前吐谷浑人之间没有勾连那是不可能的。 他参考的科举,明经不用说了,真正让他受用的还是明法、明算,其实这两门远比明经适用,于是自从来到云中郡后,他以鲜卑人的后裔身份从容游走于汉人、胡人之间,在该郡的威望还在历任刺史之上。 在高秀岩跟着安禄山叛乱后,慕容伏允一度准备南逃的,不过随着他的岳父达奚珣投降叛军,他便知晓自己这一生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清了,干脆主动投靠了高秀岩,这自然让高秀岩大喜过望,之后一应政务几乎都是慕容伏允在打理。 而慕容伏允能够在大同军附近的牧场里有些威望,自然不是因为他是三科进士出身,而是因为他是慕容吐谷浑王族之后! 在孙秀荣第一次东进霫部之时,曾经大破迁到河套以南的拓跋部、赫连部,并杀死了拓跋部大酋之子拓跋朝光、赫连部酋长赫连隗。 无论是拓跋部,还是赫连部,都是很小的部落,哪里经受得了如此打击? 此时,一同迁到河套附近的党项羌、吐谷浑部落还有很多,拓跋部、赫连部并没有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模样,之后他们的部落便不断受到其它部落的压迫,最后整个拓跋部都迁到了大同! 十余年过去之后,云中拓跋部已经是一个丁口超过万户的大部了,自然也成了高秀岩依仗的对象。 其中,拓跋朝光的儿子拓跋乾晖如今是高秀岩麾下的游奕使,是他手下头号猛将,年仅二十岁的他在大同一带也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称号。 而拓跋朝光的堂弟拓跋乞梅则成了整个拓跋部的大酋。 剩余诸部中,则以吐谷浑人最多,其中赫连部、达奚部、白部都有,但三部丁口加起来也没有拓跋部多,于是出自吐谷浑王族的慕容伏允便隐隐成了吐谷浑诸部的首领。 这才是慕容伏允在大同一直受到重用的最主要原因,没有之一。 高秀岩想要在党项人、吐谷浑人之间取得平衡,就只能重用慕容伏允。 春节刚过,三十岁的慕容伏允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在通往刺史府的街面上,他的周围簇拥着一些人,都是他的家丁,全部从周围吐谷浑诸部里拣拔出来的,或者说是诸部主动让族里最聪慧、勇猛的子弟前来投靠在他门下更妥当一些。 与寻常进士出身的佩戴长剑不同,慕容伏允身旁却挂着一口横刀,还是一柄双手横刀,显示了他并不仅仅是一个文人出身的判官那么简单。 慕容伏允身材修长,面容清瘦,留着三缕短须,他走路时依旧挺拔矫健,但他满面的愁容依旧遮盖不住。 如果没有安史之乱,他将作为大唐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文官消失于茫茫人海,连史书也不会记上一笔,但眼下的情形却不同了。 后世,白部的白义诚、赫连部的赫连铎依托大同与沙陀人李克用厮杀多年,那要等到百年后了,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由于拓跋朝光、赫连隗的突然死亡,大量拓跋部、赫连部牧户迁到大同,大同的历史轨迹早就面目全非。 新的白义诚、赫连铎可能要提前面世了。 眼下慕容伏允正在想着的正是此事。 “风云际会,此其谓呼?” 没多久,刺史府就到了,看着府邸大门口那高悬的黑底白字大牌匾,慕容伏允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而在刺史府里,自从跟着安禄山叛乱之后,为了依托刺史府管控全城,高秀岩将刺史府正中间的院墙加高到三层,上面两层都是木制的建筑,眼下是整个大同城最高的建筑物,最上面可以管窥城池全貌。 就在慕容伏允朝着府邸走来时,最上面也站着两人,正盯着慕容伏允看。 两人身形差不多,都是武将打扮,不过一人似乎全身上下都是由紧绷的肌肉组成,就像一杆挺拔的标枪那样肃立于上,面容冷峻,带着深深的寒意。 其旁边一人面容英俊,但其神色却显示了他多半是一个酒色缠身之人。 那挺拔者叫拓跋乾晖,正是被孙秀荣杀死的党项羌大酋拓跋朝光独子,眼下是高秀岩的游奕使兼亲卫头目,拓跋乾晖还是高秀岩的女婿,兼任其亲卫头目自然也是应有之意。 而他身旁那三十多岁的人则是高秀岩膝下八个儿子中据说最有出息的第三子。 高霖,大同军都虞侯。 第三十九章 畅谈幽州 与高霖不同的是,今年六十七岁的高秀岩在自己的节堂里却端坐在一张矮榻上面,在他前面是一张略高一些的长方形矮几,胡须花白、满脸横肉的他正整衣危坐着批阅堆得一尺来高的文书。 在他的后面,伺立着一名少年,正是他的幼子高霈。 高霖、高霈,一长一幼,一直跟着他,剩余诸子全部在幽州诸郡做事,安禄山起事前将他调到大同,显然不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而是看中了这一背景。 不过无论如何,六十多岁的人,还能征战疆场,还能左右逢源,最后得到善终,不能不说他也是一个人物。 高秀岩,就是弱化版的郭子仪,弱化,也就是军事能力弱化而已,其它方面,相差无几。 高秀岩识字不多,握笔的姿势也非常奇怪,他在批阅文书时也是言简意赅,或者画圈,或者一个“可”,一个“否”,由于识字不多,他要求属下每次呈递上来的文书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个字。 于是,最多半个时辰,一尺来高的文书就被他全部批阅完毕。 半晌,放下了毛笔,回头问道:“彼等何时赶到?” 他问的自然是眼下大同军(云中郡)几个头面人物,判官慕容伏允,都虞侯、其长子高霖、游奕使/先锋使/亲卫头目拓跋乾晖等人了。 只见那少年郎说道:“应该快了,无非是慕容伏允,其他人等都在左近” 话音刚落,在节堂门口值守的亲卫大喊了一声,“都虞侯等到了!” 节堂大门打开了,高霖为首,慕容伏允、拓跋乾晖等约莫十余人都到了。 诸人坐定后,高秀岩说道:“眼下有两件大事出现,想必你等都知晓了,一个自然是我大燕皇帝殡天,一个则是碎叶军在漠北掀起的波澜,老夫将你等招过来,就是想商议一下我云中郡今后的大事......” 此话未免太过直白,高霖虽然荒淫,但起码的政治头脑还是有的,他赶紧轻咳一声,“父王,洛阳可传来了消息?” 高秀岩点点头,“是的,新皇甫立,便立即委派心腹太监给本王送来了新的任命状,咳咳,承蒙陛下信重,本王已经从云中郡王变成云中王了!” 此事高霖自然早就知晓了,此时赶紧站起来,率领诸人弯腰施礼道:“恭贺大王!” 高秀岩摆摆手,“本王已为诸位擢升了一级,并让太监带回去了,此事容后再说。我大同军孤悬于边境之外,如今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该如何应对,诸位请畅所欲言,万勿保留” 高霖说道:“要想讨论大事,就不得不观察周王的动静,眼下大河以北,太行以东,除了占据恒、定二州的中山王张忠志,河北道诸郡几乎都在周王控制之下,我军又与妫州接壤,故此,周王一言一行我等不得不详思之” (周王,即史思明) 高秀岩说道:“你是都虞侯,幽州有何大事,还不赶紧说来,聒噪个甚?” 高霖点点头,“父王,诸位,周王回到范阳后,立即将先帝任命的官员进行了调整,原本先帝在幽州设置了两个留后,向润荣镇守昌平,遥控妫州、檀州” “牛廷玠镇守易州、莫州,拱卫京师” “另外,其义子张忠志镇守扼控井陉关的恒州,大将徐归道镇守平州,眼下张忠志、徐归道依旧在原地驻守,不过向润荣、牛廷玠都被他调回范阳闲住,当然了这一切都是陛下同意了的......” 一旁的慕容伏允内心哼了一下,“以史思明的威势,安庆绪岂有不同意的?若有半点违逆,史思明不是叛出大燕,就是自立为王,还会将安禄山留在范阳的家眷屠杀干净” 而高霖却不虞有他,继续说道:“昌平之地改由其心腹薛萼镇守,而易州、莫州则由另一心腹南德信镇守” “另外,大河以北,魏州、博州,新设节度使一职,由其亲信刘从谏担任,而整个范阳节度使府,除了周王自己,大权基本上掌握在两人手里......” “一人是周王的行军司马周挚,另一人则是前任节度使张守珪之子张献诚,他担任了幽州刺史府长史一职,由于刺史是由周王兼任,整个河北道的政务大权实际上掌握在他手里” “由于张守珪以前在幽州颇有恩德和声望,连带着张献诚也能一呼百应,眼下他的名下掌握着整个河北道最大的民团,是周王正规军最重要的补充来源” “张献诚也以幽州团练节度使的名义兼着这支大军的头目” “史思明对周挚、张献诚极为信任,加上薛萼、南德信、刘从谏等人,其在河北道的布局已成,恐怕就连皇帝也奈何不得” “对了,原本在幽州辅佐节度副使贾循的先帝义子康孝忠、高如震两人也被暗地里剥夺了兵权,那康孝忠手下有一支胡人少年部队,高如震手下有一支汉人少年部队,都异常勇猛,周王控制范阳城后,由其幼子史朝清担任节度留后,胡人少年部队改由阿史那承庆之子阿史那玉担任” “汉人少年部队则由高如震从子高鞠仁担任,诸位,这高鞠仁是先帝起兵之前最后一届跳荡营的头名,十五岁那年就高居头名,有万夫不当之勇,原本是留给先帝幼子的,眼下却被周王用来辅佐其幼子” “诸位,当时,史朝清、高鞠仁、辛万年三人都参加了跳荡营,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最后高鞠仁脱颖而出,眼下高、辛两人都是留后史朝清的贴身侍卫,并统领汉人少年兵......” 高霖说到这里,慕容伏允心里一震,“若说张忠志等人也就罢了,彼等名头太响,又封了王位,高家肯定知晓,不过像史朝清及其侍卫这些他也知晓就有些骇人听闻了,难道高霖这厮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颓废,而是装扮的?” 又猛然想到一事,“云中王有八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据说大部分都在幽州任职,多半是,不,刚才高霖说到那甚高如震、高鞠仁时,脸上颇有得色,彼等都姓高,难道是......” 便问道:“都虞侯,那高如震、高鞠仁莫非是......” 高霖看了高秀岩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笑道:“可巧了,高如震、高鞠仁都是我高家远亲,还都是绛州高氏一脉” “难怪”,慕容伏允在心里点点头,“估计云中王还有儿子也在幽州当官,加上高如震等,自然对幽州城了如指掌” 便又问道:“少年兵?有多少人,区区少年,能有多勇,难道比契丹直还厉害?” “哈哈哈”,高霖大笑道,“少年兵并不多,每部只有五百人,不过人人拉得动三石力的大弓,能舞得动二十斤重的陌刀,在马上骑射能够十中七以上而已” 慕容伏允一听更是大惊,“如此厉害?这样的人恐怕在整个契丹部落也没有这么多吧,先帝是如何寻摸到一起的?这样的五百人当得五千人用!难怪......” 又暗忖:“难怪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史思明,都对高家如此看重,除了彼等有家眷在幽州,高鞠仁的少年兵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好了”,高秀岩插道,“幽州的情形大致如此,北面的碎叶军如今在辽东、契丹、怀朔镇连番作战,未遭败绩,据说在怀朔镇附近的战事中再次大败回鹘人,彼等虽然人数不多,但战力着实强悍,眼下其大酋孙秀荣的大纛已经出现在山北榷场附近,离我等也不太远......” 对于碎叶军,拓跋乾晖的了解显然比其他人更多,除了他与孙秀荣有不共戴天杀父之仇,作为游奕使的他是最早获知怀朔镇、中受降城战事结果的叛军将领。 他说道:“不满诸位,最近五年,在下一直在探听碎叶军的消息,如果在下所料不错,孙秀荣此次屯兵山北榷场,显然是为了幽州” “哦?”,这是慕容伏允一直在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因为他完全不明白为何孙秀荣要千里迢迢带着少数兵马来到幽州以北之地,这点兵马,莫说要问鼎中原了,拿下幽州就有些勉强。 拓跋乾晖说道:“此人以前是霫部大都督,对于草原诸部颇有些恩德......” 慕容伏允笑道“恩德?游奕使,你的部族可是在他手里大大被削弱的,汝父还......” 拓跋乾晖摇摇头,“阿耶去世之前我才几岁,长大后才明白,若是没有实力,任何愤怒都没有用处,想要报仇雪恨,就只能以正常的眼光看待敌人,否则不但不能报仇雪恨,反而会被无谓的仇恨蒙蔽了双眼” “再说了,当时是我阿耶攻击碎叶军在先,最后不敌被俘,部族也被灭亡,但人家也大致是按照草原做法来实施的,并没有太多过分之处” “他以几千人马就能在险象环生的霫部站稳脚跟,还能席卷奚人、霫人、契丹人、室韦人、突厥余部西进,路上又再次击败大唐、回鹘联军,显示了其强横的战力” “其在西域十余年,打下的疆域比以前的西突厥还大,丁口还多,已然是一个强大的汗国了,再用一个部族首领来揣度他就不合适了” 慕容伏允点点头,由拓跋乾晖的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以孙秀荣之尊,他不应该冒着偌大危险以身犯险的,但他还是来了,想必是故意要告诉周边的人,他,孙秀荣,一个前霫部大都督,眼下顶着大唐北庭大都护的名头,实际上早就是诸部公推的博格达汗,还是草原上实力最强的大汗,却只带着六七个营头来到了漠北” “这就明摆着是要让周围诸势力被其人马蒙蔽了双眼,从而铤而走险前来攻打,就好像回鹘大汗和李嗣业等人一样,如果孙秀荣带着的是十万大军,估计一个个早就缩起来了?” 第四十章 大同军使 此话一出,除了拓跋乾晖,高秀岩等人都是大吃一惊,高秀岩此时才明白:“碎叶军不是怕身处险境,而是怕敌人不主动前来进攻,周王号称天下智者,不会不洞悉这其中的关窍” “但孙秀荣是绝顶聪明之人,否则也不会骤然崛起,为何不在史思明大军屯兵太原城下时进入空虚的幽州,而是等安禄山病死,史思明大军返回幽州时才抵达山北榷场?” 此时的慕容伏允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但他却远比高秀岩聪明,“孙秀荣如此做派,特别是在同时击败回鹘人、唐军之后,如果他在史思明、郭子仪、李光弼挤成一团时进军幽州,届时由于唐军新败,极有可能与叛军联合起来对付碎叶军” “而在史思明安然返回幽州后才抵达山北榷场,此时距离碎叶军击败唐军已经过去几个月,整个幽州又被史思明掌握在手里,此时的史思明就不大可能与唐军联合了,届时,若是燕军与碎叶军必有一战,必定是史思明单独迎战碎叶军!” “届时,河东的李光弼肯定是作壁上观,才不会协助史思明去攻打碎叶军!” 想通这一点,慕容伏允豁然开朗,不过他又想到:“眼下幽州燕军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史思明手下的精锐最少有三万,他又是不世出的名将,连郭子仪、李光弼联手都奈何不得,孙秀荣区区万余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实在匪夷所思!” “还有,全天下皆知安禄山在死前将三大仓的财物、粮草都运到幽州来了,这孙秀荣多半是瞧上了这些,不过幽州城可是有数的大城,碎叶军虽然火器厉害,但从未有凭着火器攻破大城的先例,他凭什么能够获取这些财物?” “判官!” 正在遐想之时,高秀岩突然冷哼了一声,慕容伏允赶紧收拾心情回到现实。 他起身回道:“大王,不是在下分心,而是正在思索本军的对策” “哦?”,高秀岩虽然有些恼火,不过他也知晓此人才是他麾下第一智者,而不是刚才侃侃而谈的拓跋乾晖,听他如此说,面色顿时稍霁。 慕容伏允说道:“根据前次会议所商,我大燕虽然攻下了洛阳、长安,并在潼关一战歼灭了陇右军、河西军的精锐,但占据的地方并不多,别说大江以南之地了,就连以北的山南道、淮南道河南道大部分地方都在唐国手里” “这些地方,加起来也有几百万丁口,出产几百万石粮食,眼下无非是被我大燕隔断了唐庭与其的直接联系,政令传达不便而已,真正动员起来,至少能再出动十万大军,假如加上江南、剑南、岭南,那就更多了” 高秀岩终究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物,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当然了,他肯定不会直说,他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也罢,本王突然有些倦了,你等先退下吧,在前院歇息一阵子,咳咳,慕容判官留下” 没多久,大厅里的人都推得干干净净,这一幕已经多次在大同城上演了,众人见怪不怪。 等众人一走,高秀岩赶紧问道:“伏允,你刚才的意思是......” 这就是他的老奸巨猾了,虽然明白了慕容伏允的意思,但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他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 慕容伏允心里暗骂,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大王,若是没有大的意外,我大燕......形势实在不妙,不过就算最终败于唐军之手,大唐也没有能力完全廓清,由于先帝之死,大唐天子甚至放出来只诛首恶,其余人等全部赦免的消息” “在此等情形下,原本我大同军自然是稳守大同军各城堡才是上策,届时,无论在哪一方都能左右逢源,又不失列土封疆之位,但随着碎叶军的出现,恐怕又得重新考量了” 高秀岩说道:“碎叶军虽然厉害,但凭着这万余人马在战事中获胜虽然极有可能,但想要占住河北、河东任何一地谈何容易?先帝在平卢、范阳、河东苦心经营十余年才有今日的局面,他孙秀荣何德何能做的比先帝还好?” 慕容伏允说道:“正是如此,但无论如何,只要碎叶军在漠北出现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我等何不主动联络......” 高秀岩点点头,“我早有此意,但......” 慕容伏允笑道:“可是为了就算联络上了又不知如何行事一事?” 高秀岩也笑道:“还是你伏允通透,你说,我等该如何行事最好?” 慕容伏允说道:“我等就算要联络,也只能通过清塞军、天成军北上,而那里紧挨着妫州,时下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奚日越的游奕骑兵也在那里巡逻,就怕......” 高秀岩想了想,说道:“碎叶军东进时,占据了前桑乾都督府所在的废城,虽然驻军不多,还是招募以前的奚怒皆余部驻守,终究是其势力范围,大同城北部,是我军、振武军、碎叶军都有侦骑出现的地方......” (桑乾都督府,后来的驻地设在后世乌兰察布一带) 慕容伏允说道:“此一节在下自然知晓,不过又怕遇到振武军的侦骑......” 高秀岩大笑道:“好你个慕容伏允,眼下我等是大燕的军马,在唐军眼里那就是叛逆,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彼等巴结我等还来不及,怎会为难我等?” “在下想的就是此事,大王,若是被唐军知晓了,肯定会在幽州掀起大的波澜,大同,扼控要冲之地,若是此地掌握在唐军手里,彼等就能径直进入妫州,那幽州就危险了,当时先帝在大同布下大王这一支兵马,正是为了后路安定考虑啊?” “此时,史思明便只有一个选择,杀了大王的家眷,并派人夺占清塞军、天成军,那里都是小型军堡,还是容易攻下的......” 高秀岩却有些疑惑,“不对啊,按说我大同军奇货可居,就算周王他也要派人过来巴结我才是,为何还......” 慕容伏允摇摇头,“大王已经是二字王,极为尊贵了,在大燕,除了安氏一族,一字王也就是史思明一人而已,何况眼下安庆绪还是皇帝,他史思明就算要册封也做不到,于是便只能扣留大王留在幽州的亲属,然后夺占清塞军、天成军了” 此话一出,高秀岩便陷入了沉默。 慕容伏允笑道:“不过若是联络上碎叶军,若是主动宣称投靠彼等,以碎叶军之威,以及在眼下这种险象环生的局面下,史思明肯定是不会主动攻打清塞军、天成军的,连大王的家眷也能得到保全” 高秀岩虽然远不如慕容伏允聪慧,但毕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他反驳道:“如果是那样,以史思明的地位、实力,还不如主动投靠大唐,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能与唐军对碎叶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慕容伏允心里一凛,暗道:“还真有这种可能,特别是在唐天子颁布了赦免令后更是如此,唐庭只要安氏一族覆灭,并不会涉及向史思明这样的人物,若是他主动投降了,身在洛阳的安庆绪便很快覆亡了,那样的话,对史思明、唐庭都是大好的局面” “甚至,在极端的希情形下,史思明甫一得知高秀岩投降,立即步其后尘的可能性极大,届时,碎叶军的局面就不妙了,不过那样一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大同附近的诸部,还是以党项人最多,吐谷浑诸部青壮除了大量被抽调到大同军里,留在部落里的已经不多了,若不是有我这位慕容氏王族后裔存在,早就被党项人吞并了” “拓跋氏与孙秀荣有深仇大恨,显然是不可能投靠碎叶军的,而无论是留在大唐还是在大燕,凭着我的地位和实力都不可能让部族得以壮大,无论投靠哪一个,都只会重视拓跋部,而不是吐谷浑诸部” 想到这里,他说道:“如果是这样,我等干脆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好了” 高秀岩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等占据主动,任何一方都会来巴结我等,我等为何还要巴巴地出去联络他人?原本有些忐忑,如今听到你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了” ...... 当夜,慕容伏允的命令通过正在大同以北游牧的吐谷浑部落传到了桑乾城(乌兰察布),并快速传到了山北榷场。 其实,吐谷浑部落的牧场最远也只到大同以北百里之处,距离桑乾城还远着呢,再往北就是唐军、大同军、碎叶军三方势力侦骑交错之地,如果吐谷浑的牧场直接与桑乾城接壤,高秀岩早就派人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胡人牧户,无论是吐谷浑人、党项人、奚人、突厥人,外貌打扮几乎一样,而且牧场都是纵横交错,任何一方的牧户进入他方的牧场也很难分辨清楚。 高秀岩不清楚,慕容伏允却是门清。 ...... 山北榷场。 孙秀荣带领大军抵达此处已经一段时间了,有了怀朔镇以及榷场的粮草,他至少还能坚持一年之久。 一年,能够做的事就太多了。 但依着他眼下的七个营头,想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依然不够,依旧需要机缘巧合。 当然了,这件大事不禁攸关碎叶军的前途,还关系着大唐的命运,须臾马虎不得,虽然他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但眼下的时机依旧不成熟,就在这个当口,他得到了慕容伏允的书信。 得到这份书信后,原本有些踌躇不决的他顿时豁然开朗。 “终究被历史蒙蔽了,想想也是,像高秀岩这样的人物,原本就应该是一个首鼠两端的人物啊,这样的话,当我与史思明开战的时候,他多半不会从大同那里出来支援!” 第四十一章 歃血为盟 三月,漠北依旧一片萧索。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仁勇都的苏希杰都在漠北诸部中穿梭联络中渡过的。 除了他,孙秀荣表兄、今年四十岁的羽缺长子、十八岁的羽坚也在其中。 羽坚,孙秀荣贴身亲卫之一,是羽厥室韦人中严格按照十五岁成年礼的规定出道者,此后才成为孙秀荣的亲卫,并接受碎叶军亲卫的一整套训练。 所谓一整套,与普通碎叶军少年兵相比,也就是花在读书识字上面的时间稍多一些,并轮流宿卫孙秀荣大帐,在孙孝恪、贾耽、史泰染缅等不在时履行“秘书”之职之人。 这样的人并不多,孙秀荣每三年轮换一次,全部是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从碎叶军大官、大将或者各部酋长之子中精挑细选拣拔的,每次也就十人。 三年后,优异者将继续留在他身边历练,其余诸人则根据各人的情形分别放到碎叶军、仁勇都或者各部衙门担任中低级官员。 羽坚的母亲来自黑水(黑龙江)以北的大室韦部。 自从孙秀荣武装羽厥,几乎一统室韦诸部后,留在大鲜卑山(大兴安岭)两侧的室韦部落就不多了,偌大的地方,呼伦贝尔地区、嫩江、松花江、黑龙江流域也就万户左右。 不过在黑水以北的山林中,大室韦部却没有被波及,在霫部西迁后,大室韦部看到了黑水以南的空虚,便将族人迁到靠近黑龙江的地方,并将大帐设置在后世结雅河汇入黑龙江之地,也就是俄罗斯庙街与中国黑河市附近。 此时,号称“大”室韦者也不过千余户,还多是饲养驯鹿,出行主要靠驯鹿和狗的部落,但千余户已经是最大的室韦部落了。 大鲜卑山两侧室韦部落的突然变化,让在黑龙江以北的高寒地带蛰伏已久的大室韦部似乎看到了希望,最近,其部落首领,一个叫郁久闾落尘者突然将部落名称改为“柔然室韦”。 是的,该部核心部落就是以前柔然汗国灭亡后流落到岭北之地的王族后裔,所谓室韦就是鲜卑,流落到此的柔然人自然不可能是以前的突厥语系丁口了,几百年来掺杂了大量的靺鞨、鲜卑人口。 大唐得知此事后,给大室韦部的酋长赐姓“芮”(历史上柔然部落一度被中原王朝成为儒儒、芮芮),于是有时候郁久闾落尘也自称芮落尘。 落尘,罗辰也,柔然汗国时期一种只能由郁久闾氏王族子弟担任的官职。 此后,为方便起见,我等便称呼其为芮落尘。 得知芮落尘带着部落南下后,流落在大鲜卑山以东广袤地带的室韦人也纷纷向其靠拢,等到孙秀荣再次东进时,芮落尘麾下已经有了三千户,在此时的黑水流域显然是一个大部了。 ...... 渤海国是以粟末靺鞨为主的部落,该部落是以半牧半农的部落为主而形成的,而其北边的黑水靺鞨依旧是渔猎部族,半牧半农自然能够聚起大量的丁口,也能组建较大规模的常备军,故此,大唐时代的粟末靺鞨对黑水靺鞨形成了碾压之势。 在安史之乱前,由于黑水靺鞨是大唐的部属,渤海国攻击黑水靺鞨时还受到大唐的反击,进而引发渤海国与大唐之战,其中新罗、倭国也掺杂其中,渤海国一度跨海抵达大唐登州,将战火燃到大唐本土,形势一度岌岌可危。 当然了,最后还是国力更为强大的大唐战胜了渤海国,此后渤海国便老实了一段时间。 安史之乱一爆发,渤海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除了出兵与契丹人争夺第二松花江流域,自然也会重新进攻黑水靺鞨。 此时的黑水靺鞨还是零散小部落的联盟,根本就不是渤海人的对手,于是,他们不是迁往更北的苦寒之地,便是向柔然室韦靠拢,有的干脆迁到了大鲜卑山,填补了室韦诸部的空缺。 慢慢地,他们逐渐占据了以后世齐齐哈尔为中心的方圆几百里之地,拥众也在三千户上下。 该部落选择了部落酋长联合执政之制,由最大的四个部落“四王共治”,其中来自思慕部的部落酋长由于其以前的族长李思慕如今是碎叶军下面的大将,渐渐地从四部中脱颖而出,并将姓氏也改成李。 思慕部,就是后世的鄂温克人,真正的索伦人。 思慕部的酋长原本叫乌古吕,眼下却叫李勃利,盖因其母来自黑水都督府所在的勃利州(伯力),勃利族之地也。 ...... 霫部西迁后,留在当地的部落不多了,宇文、娄室、独孤三部加起来也就三四千户,孙秀荣重新回到这里后,立即任命原独孤部长老屈突于(已去世)之子屈突忍为部落酋长。 屈突忍,今年三十岁,就是出身孙秀荣的亲卫。 ...... 阿布思抵达檀石槐台后,收容了突厥余部以及不愿意加入回鹘人联盟的外九姓部落,加上本就属于碎叶军的南拔野古部,一共收拢了上万户,孙秀荣在咨询过阿布思的意见后,见他不愿意再回到部落生活,便将这些部落全部划入博格拉部,并任命阿布思之弟阿瑞斯担任酋长。 ...... 原奚人五部之二的契个部、辱纥主部的大酋长杨守忠病故了,接替酋长之位的是他的长子杨继祖,由于杨守忠一直以隋朝驸马自居,而孙秀荣实际上是杨勇之后,杨继祖继位自然没有受到任何波折。 以前,无论是辱纥主部,还是契个部,都是至少在五千户以上的大部,不过经过安禄山长达十年的诱惑、捉生后,两部牧户已经锐减到五千户左右。 ...... 郁雨陵,高台。 祭台上新设了一处高台,约莫一丈高,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大锅里放着浸泡了香油的木柴。 三月的郁雨陵,依旧还是冬季,不过柔然室韦的芮落尘、黑水靺鞨的李勃利、霫部的屈突忍、博格拉部的阿瑞斯、奚部的杨继祖五大酋长齐聚此处,都袒露着上身,露出里面健壮、结实的肌肉。 每人带着部落里十名勇士,正在高台的熊熊大火下跳着萨满舞蹈。 在祭台的远处,有一个大水池,约莫十丈长、两丈宽,里面的水终年不断。 对于深处漠北苦寒之地的部族来说,火,自然居于第一位,火是光明,是希望,此时所有的漠北诸部帐篷的大门几乎都是向东开着的,火也象征着太阳神。 在极高的地方燃起熊熊大火,在他们的眼里就能与主神太阳神沟通了。 而水对于牧户来说就是仅次于火的存在,因为没有水就无法蓄养牲畜。 祭台附近修建水池自然是为了与水神沟通,还有,在此时牧户的眼里,水是月亮的化身,有时候她也代表着月亮神。 高台约莫千米,只有一条小道蜿蜒而上,想要上来至少花费半日,不过孙秀荣上来时只花费了一个时辰。 他只穿着两件单衣就上来了。 单衣浑身一半黑、一半白,披头散发,赤着脚。 这种打扮在漠北诸部中只有最德高望重的大萨满才能拥有,眼下他显然有了这一称号。 来到水池边后,他脱下了身上的单衣,露出了里面修长、结实的身体,然后跳入了刚刚将里面的冰层破碎成一块块的水池。 在寒冷刺骨的水池里畅游几圈后,他才上岸,重新穿上那件黑白两色的单衣后,他加入了正在跳舞的诸人行列。 “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几声大鼓的轰响,舞蹈戛然而止。 在高台的两端,各有一根石柱,石柱上拴着青牛白马,两旁各站着一条大汉,鼓声刚一停止,两条大汉便紧紧保住青牛、白马的脖子,然后用一把短刀刺入它们的喉咙! 青牛、白马剧烈挣扎着,不过在两条大汉的钳制下动弹不得,而此时原本正在跳舞的大汉们端着木碗快速来到这里。 没多久,已经有二十碗混合了上等烧酒以及青牛、白马新鲜血液的血酒整齐地摆在祭台前面! 此时,孙秀荣的单衣外面已经加了一件金色的棉袍。 原突厥汗国东部叶护、同罗部大酋、敕勒营都尉,四十岁的阿布思赶紧率先端着一碗血酒来到孙秀荣面前,他单膝跪下后,将血碗高高举起。 “请大汗就任绰勒果罗科墨尔根汗!” 绰勒果罗科,英明的、伟大的,墨尔根,原指善射之人,后来也指聪慧之人,这种称呼则是望建河(黑龙江)流域诸部特殊的称呼,身为铁勒族的阿布思自然只是因为年纪大,威望高而被推选出来的。 是的,孙秀荣专程来此,就是为了将上述诸部再次捏合起来,而自己责任就任望建河流域唯一的汗——绰勒果罗科墨尔根汗之位! 随着阿布思的跪下,其余诸人都跪在他后面,高举着血碗一起喊着。 “请大汗就任绰勒果罗科墨尔根汗!” “好!” 孙秀荣举起了一碗血酒,然后一饮而尽。 接着拿起一根箭杆,一折两端。 “今日本汗就任望建河流域的墨尔根汗,当带领诸部繁衍丁口,共抗强敌,共享荣光,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以阿布思为首的二十人也将面前的箭杆一一折断。 歃血为盟,折箭为誓,这是漠北最大、最重的盟誓! 随后,孙秀荣宣布了一事。 “本汗将从诸部五抽一,并入博格拉部,总数在五千左右,将成为本汗的嫡系营头,号为墨尔根!”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孙秀荣接着说道:“从今以后,我等部落联盟名称就是墨尔根!羽缺,原本就是望建河流域大部羽厥部的首领,是本汗的表兄,从今以后就是墨尔根部的副汗!” “羽缺之子,羽坚,将是新成立的墨尔根营的都尉!” 第四十二章 妫州刺史 孙秀荣费尽心机将望建河流域诸部捏合起来,目的只有一个。 牵制契丹。 妫州城,刺史府。 四十岁的奚日越端坐在大堂里,双目紧闭,眼见得正在思考大事。 历史上,喻文景、李日越(奚日越)、高庭晖一时瑜亮,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眼下喻文景下落不明,据说他抵达岭南后就消失了,根本就没有就任,此时大唐辖内,从中原到岭南,需要越过逶迤五岭,五岭山势庞杂,里面蛮夷部落、凶兽众多,兴许喻文景在半路上遇害了也说不定。 由于喻文景的母族是羌人大部,他新娶的妻子又是河东大族裴氏,他失踪后家眷并没有受到牵连,一直都在太原城生活,太原城虽然屡次遭到叛军围攻,但始终安然无恙。 奚日越是投靠李光弼后才改成李姓的,此时自然还是姓奚,他是契丹别部奚怒皆里的头号勇士。 在宇文鲜卑后裔中,就以契丹诸部最为勇猛,而怒皆部是契丹部中最勇猛者,连以前的大贺氏、遥辇氏都控住不住,奚日越作为怒皆部第一勇士,显然也是宇文鲜卑后裔(霫部、奚部、契丹三部)第一勇士。 怒皆部被安禄山整体收编后,全部迁到了妫州,奚日越也被安禄山收为义子,安禄山称帝后,奚日越被封为定北王。 奚日越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不是原本历史上的无名之辈,这都是碎叶军这只蝴蝶引起的。 怒皆部迁到妫州后,还收容了安禄山从漠北迁过来的奚人、契丹、突厥等部落,眼下奚日越名下虽然只有三千正规军,实际上全部动员的话也有上万大军,这才是安禄山放心让其镇守妫州的唯一原因。 安禄山义子中,智勇双全者非安守忠、崔乾佑莫属,这两人不仅勇冠三军,还是有名的统兵大将,能力不亚于李光弼。 安守忠、崔乾佑,年幼时就投到安禄山门下,其亲近程度自然远非奚日越莫属。 但他毕竟成了王,虽然只是一个杂号王,但毕竟是王! 奚日越四十岁了,面庞宽大,小眼睛,周围一圈头发全部剃掉了,只露出头顶一束,编成了一根大辫子,平时大辫子盘在头顶,平时就放在胸前。 眼下,表面上他正闭目养神,不过眼皮却在微微跳动,一只手也摸着大辫子把玩,显然正在想事情。 实际上,以奚日越大字不识一个的面目,是无法胜任妫州刺史重任的,但他与高秀岩一样,依旧认为刺史更清贵一些,平日并不在清夷军军使府盘桓,而是在刺史府办公。 这样的情形,安禄山自然不愿意看到,于是便给他派来了助手,刺史府长史。 耿仁智,原范阳节度使府判官,史思明掌控幽州大权后,立即将认为是自己亲信的耿仁智派了过来。 耿仁智就是妫州长史,阖州政务实际上是他主持的。 奚日越对政务一窍不通,却要耿仁智事事向其汇报,弄得耿仁智苦不堪言,不过由于奚日越不识字,倒是可以让其上下其手。 因为他发现,奚日越每次听他汇报时,只是为了满足过一过刺史官瘾的需要,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会同意他的决策,并在文书指定地方亲自盖上刺史的大印。 不过这一次,耿仁智显然是失算了。 当他将一封文书拿给奚日越用印时,奚日越竟然罕见地闭上了眼睛! 耿仁智呈递这封文书时,只是说“军资粮饷划拨事宜”。 按照大唐边镇的规矩,由于边关众多,不可能在那里储存太多的粮草,一般来说,能够储存三个月就不错了,快要告罄时则向官府索要,此时户曹参军就会根据各地的人口、马匹以及地方大小制定粮饷划拨计划,制订后一般会让各边关自己过来领走。 此计划就需要刺史大人盖印,由于刺史一般由军使兼任,他们实际上就是小一号的节度使。 耿仁智坐在下面,心情有些忐忑,因为这一次奚日越接到文书后竟然仔细“看”了一遍,以往他都是略微瞟上两眼而已。 “难道他识字?没听说啊” 耿仁智有些手足无措,他可是史思明旗下第一智者,深受史思明的信重,自然应该是沉稳大气之人,不可能须臾之间就踌躇起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他在此时劝说史思明投降大唐,不过由于碎叶军的出现,原本的妫州刺史乌承恩被杀,清夷军副使乌承玼也同样殒命,孙秀荣又将妫州的丁口全部迁走,自然就让妫州的历史大变。 由于妫州(张家口)距离塞外最近,其重要性远在檀州(密云)之上,故此,当史思明掌控幽州大权后,第一时间就将他最信任的耿仁智派过来了。 而对于奚日越来说,从怒皆部一个武夫一跃而成为大燕国有数的王爷之一,加上由于整个妫州几乎成了怒皆部的地盘,实际上成了他的封地,要知道,当时在碎叶军迁走妫州的丁口时,只迁走了城池及其附近的人,广袤山区的牧户并没有涉及。 那些牧户,多半是半牧半农的熟契丹,奚日越成为妫州刺史后,立即让这些熟契丹尽数迁到城池附近,而让怒皆部占据广袤的山地牧场,如此一来,他奚日越就成了拥有众多牧户和农户的一方大员。 加上安禄山为了拉拢他,源源不绝从幽州过来的供应,虽然眼下他手下只有三千步骑,如果充分动员的话,也能聚起上万大军!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实力,是碎叶军给不了的,大唐也给不了,大燕能够给他的已经做到极致了,在安禄山眼里,奚日越不可能反叛,因为再没有人能给他更好的待遇了。 奚日越猛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这些就是他所想的,想通了这一点,他豁然开朗。 细小的眼睛射出来的精光让耿仁智心口一惊,不过他终究是在更加残暴凶悍的史思明麾下伺候过笔墨,更加凶险的情形也见过,瞬间便恢复了常态。 “大王......” 奚日越点点头,不过他接下来一番话让耿仁智如坠冰窟。 “耿判官,你到妫州多长时间了?” “回禀大王,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很好,这半年时间,若是本王记得不错,你一共呈递过申请米粮的文书十本,涉及粮草约莫两万石,钱财两万贯,实际上,本府只有三千兵马,边关也只有怀安、白阳、龙门、广边四处,每处只有五百军士” “我仔细算过,两千人马,半年只需要五千石粮草,加上战马,一万石顶天了,你却申请了两万石!钱财同样如此,两千人马,每人一年发放四匹布,半年也就两匹,折合铜钱一万贯,你却申请了两万贯!” “大唐官员贪腐,本王一早就知晓,没想到大燕的官员更厉害,才半年时间就贪了一半,当然了,不光是你一人贪腐,这本王也知道,不过你等将在这些米粮、布匹贪下来后藏在自己的家里也就是了,本王也不会追究,但你等却将其运到山北榷场发卖!” “一去一来,弄来的皮子又能翻一倍,你等真的是好算计!” 这下耿仁智原本端直的上身一下松垮下来,因为这半年来他一直以为奚日越不识数,又是胡人,也没有为自己招募熟悉庶务的汉人僚佐,更没有要求所有的文书必须一式两份在他那里备案,故此才放心大胆贪腐起来,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扮猪吃老虎! “还有” 奚日越并没有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妫州下面除了上述四处边关要地,还有文德县、永兴县、矾山县、妫川县四县,加上州城,一共五座城池,其中有品级、从九品以上官员共一百名,这半年,却有三十名得到升迁,有二十名受到罢黜、降级处分” “由于并未涉及主要官员,我也忍了” “不过今日你呈上来的这份文书,明明写着‘妫州刺史府全体响应周王号召,反正归唐’的檄文,却为何要诓骗于我?说成那甚军资粮草事宜?!” 这下耿仁智差一点从地上歪倒! 奚日越一双细眼紧盯着他不放,“呵呵,你是进士出身,自然将我当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胡人蛮夷武夫吧,实话告诉你,本王确实是怒皆部的,但却出自王族,本身也是在单于都督府的跳荡营脱颖而出者,其后更是在都督府长史下面当牙兵” “期间,还曾以外行官的身份穿梭于霫部、奚部、契丹、突厥诸部,别说汉文了,就连突厥文也识得,否则独孤修为何为委任我为外行官?” “那......” 耿仁智忽然想起了什么。 “哈哈”,奚日越大笑起来,“后来怒皆部与振武军交恶,双方在单于都督府、振武军、东受降城之间连番恶战,在下由于身份特殊,只得辞去外行官一职回到怒皆部,后来怒皆部攻克单于都督府、东受降城,将里面的文书席卷一空” “后来的人自然不知晓我的来历,何况当时我才十八岁,牙兵又无须到节度使府、长安备案,而唯一知悉本王底细的独孤修又去世了,你等认为我只是一个武夫也不奇怪”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耿仁智,奚日越揶揄道:“这半年本王并没有理会你,无非是因为你除了贪腐,还是做了事的,也没出大的纰漏,放眼天下,只要是做官的,就没有不贪的,但像反正归唐如此大的事情你竟然要瞒过本王,实在忍无可忍!” 此时耿仁智也豁出去了,“大王,不是在下有意隐瞒,而是......” “别说了”,奚日越摆摆手,“你劝说周王归唐之事,虽然刻意向我隐瞒,但我还是知晓了.......” “那大王......” 奚日越站了起来。 他虽然喜欢在刺史府办公,不过终究是武将,他的武器是一杆浑铁枪,一杆重达二十斤、通体用精铁锻铸而成的浑铁枪, 号为浑铁枪,实际上是一杆锋刃长达两尺的铁杆马槊,称之为铁槊最为恰当,铁槊的末端是普通矛头式样,奚日越走到那里都携带着这根铁槊,而自从他当上妫州刺史后,在其王府、刺史府、军使府的大堂、书房都设有安插这根铁槊的装置。 “当!” 此时奚日越将这根铁槊拔了出来,磨得晶莹的锋刃指着耿仁智。 “竖子,你若是诚心待我,在如今的情形下,没准本王也会被你说服,可是你竟视我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耿仁智此时有恢复了冷静,“大王切莫做傻事,我是周王的人!” “呼...” 一阵亮光闪过后,耿仁智的头颅已经落到了地上,而奚日越的铁槊也插回了远处。 “哼”,奚日越冷哼一声,“你以为史思明会为了你与我闹翻?” 第四十三章 范阳仓监 李继勋押运从长安城搜罗过来的粮草、财物早就通过大运河运到了幽州城。 作为大燕皇帝生前任命的“京畿金吾卫巡城都尉”,他来到幽州后立即受到了原来的大燕官员青睐,他的部队先后被编入大燕留都府尹直属部队、节度副使直属部队,眼下史思明掌权,李继勋的部队就成了城里三年前新建祆寺主持、大萨宝,被安禄山封为护国大法师的安延明麾下军力。 安延明,是如今年河中唯一一个独立于碎叶军之外西曹国国王库特巴的侄子,原本就是西曹国祆寺的主持。 此时的幽州城,除了史思明麾下的三万精锐,还有安禄山的老臣、以兵部侍郎之衔镇守幽州的康孝忠指挥的一万留守兵马。 另外就是史思明幼子史朝清直接指挥的几路人马了,他们是: 大燕大将阿史那承庆长子阿史那玉指挥的全部由胡人跳荡健儿组成的银鞍卫,约莫千人,都是从突厥、回鹘、契丹、奚、室韦迁到幽州附近少年中挑选的,战力还在契丹直之上。 银鞍卫人数约莫千人。 史朝清从小的玩伴、汉人少年兵首领高鞠仁统领的五百幽燕卫。 此时的幽州城,方圆约莫二十五里,每边都在五里以上,城墙平均高达四丈,宽阔、高大、坚固,是隋、唐两朝进攻高句丽的最大基地,可容纳兵马二十万。 覆灭高句丽之后,从其故地迁来了大量的胡人贵姓部落,加上室韦、契丹、霫人、突厥诸部,整个幽州的胡人、汉人数量几乎等量齐观。 当然了,胡人都安置在靠近边墙的山地草场上、田庄里,为了照顾这些人,无论是隋朝还是大唐,都在幽州城以北设置了三大榷场,号为“燕北榷场”,榷场规模仅次于长安、洛阳,位居大唐第三位。 此时的河北道,户口近一百五十万,丁口超过一千万,是大唐丁口最多的道,但那些胡人牧户却没有编户齐民,整个幽州户册上有四十万人口,若是加上在榷场附近讨生活的胡人,五十万肯定是有的。 在隋、唐两代进攻高句丽时,大量汉人将士阵亡,特别是在隋炀帝时代更是造就了无数孤儿寡母,隋末义军首领之一的高开道就是其中之一,高开道之后跟着李世民进攻高句丽,同样战死在辽东。 高鞠仁,便是高开道的后裔。 李世民从辽东撤回本土后,考虑到路途太远,幽州丁口又不多,便将部分将士留在当地,高鞠仁的祖先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这些人中也有不愿意种地的,便在幽燕之地流浪,时人便称呼他们为“高句丽跳荡儿”,实际上都是汉人,不过是大唐进攻高句丽后留在幽燕的孤儿罢了。 幽州城北三大榷场设立后,这些跳荡儿便有了用武之地,或为牙人,或为打手,或为车夫,或为保镖,反正赚得比种地多就是了。 高鞠仁就是从中脱颖而出的。 在安禄山执掌范阳节度使府后,立即在整个节度使府开办了一届跳荡营,十五岁的高鞠仁成功夺得头名。 跳荡营,是大唐专门为少年郎设立的非正式“科举”,其功绩也被称为“跳荡功”。 前面说过,高鞠仁手下的汉儿只有五百人,却是整个幽州城战力最强大的一支部队,人人都能拉得动三石力以上的强弓。 然后就是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之子张献诚从整个河北道抽调的两万团练军中拣拔的三千精锐了。 这支部队是由张献诚堂弟张献甫以都尉之职掌管。 最后就是李继勋这支掺杂了三百碎叶军的祆教徒护卫了,人数一千,此时的人对于祆教、摩尼教根本分不清,都混为一谈,当李继勋成功押送财物抵达幽州后,史思明便让这支以祆教徒为主的部队接受大萨宝安延明指挥,对外则称为“摩尼卫”。 那三百碎叶军已经将从杨国忠宝库里弄出来的铜盾、乌兹钢刀、钢弩完全配置起来了,抵达幽州后更是从史思明那里领来了陌刀,剩下的七百人则配备了长枪、弓箭等。 由于这三百人都是西域胡人,还确实是信仰祆教的,故此,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幽州,连祆教护卫都认为他们跟自己一样,遑论大唐人士?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是碎叶军。 这三百人,都是天道教的成员。 由于这三百人的存在,摩尼卫勉强挤进了“留都四卫”之一。 四卫,都接受幽州留守长官,今年才二十岁的史思明幼子史朝清统领。 于是,李继勋摇身一变成为了摩尼卫的都尉。 前面说过,自从加入祆教护卫后,李继勋便蓄起了胡子,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西域汉人了。 鉴于李继勋在长安的“优秀”、“忠诚可鉴日月”的事,连带着史思明对他也刮目相看,在考察一阵子后,干脆让李继勋的摩尼卫专门看守设在幽州城节度使府旁边的范阳仓! 范阳仓,河北道最大的仓室,首先由隋炀帝修建,作为其进攻辽东的后方基地,由于其部队连带民夫动辄上百万,范阳仓规模非常大,在幽州城几乎是城中之城! 大唐时代,由于太宗、高宗两代也从此出发进攻辽东,范阳仓便没有废弃,一直在使用之中,后来由于国泰民安,便渐渐废弃了。 安禄山时代,这里又暗地里修葺完善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全部驱赶出去,又恢复到隋唐时代作为进攻辽东的后方基地的水平。 在史思明眼里,能够在长安那种混乱情形下“坐怀不乱”,还将所有的财物献给皇帝的人绝对可以信任,加上又是祆教徒,更是让其十分放心。 于是,李继勋便带着摩尼卫堂而皇之进驻了范阳仓,他的头上还多了一个头衔——范阳仓监。 接管庞大的范阳仓之后,李继勋整整一个月是在不安中渡过的。 一个月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范阳仓储藏的粮草、财物的数量。 白解忧,白孝德长子,因为白孝德是龟兹国王族子弟,其祖上在汉代时曾娶解忧公主之女为王后,白孝德为其取名白解忧,自然也是为了纪念先祖。 当然了,就算没有碎叶军,他也是诚心归附大唐的大将,与匈奴人自称是王昭君之后一样,他在内心里也认为自己是解忧公主之后,故此,诚心为大唐做事并毫无芥蒂。 白解忧就混在那三百碎叶军里,他实际上是仁勇都的人,白孝德娶的是焉耆国王族龙氏女,与白孝德是解忧公主之后不同,龙氏女却是前匈奴公主后裔,当然了,几百年后,焉耆国的人早就恢复了印欧人种的模样。 二十岁的白解忧三年前从孙秀荣的近侍中离开后就加入到仁勇都,后来又跟着李继勋潜到长安,以他的面目以及曾在孙秀荣手底下历练三年的经历,实际掌管范阳仓的就是他。 他是以摩尼卫录事参军之职出现在幽州城的。 “司马!” 白解忧长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甫一来到幽州城就成了诸多叛军高官贵戚尚未出阁女儿的觊觎对象,加上他这个令人遐想连篇的名字,让此时幽州诸多士子也诗兴大动,留下了诸多以他为主题的诗篇,可惜都平俗的很,并没有流传到后世。 白解忧此话一出,李继勋不禁瞪了他一眼,白解忧赶紧捂住了嘴巴——此地虽然是范阳仓内,不过隶属于叛军的小吏还很多,李继勋眼下的职衔是摩尼卫都尉兼范阳仓监,你一口一个“司马”岂不露馅? 虽然如此,不过李继勋并没有责怪他,眼下他并没在仓监衙门办公,而是在自己的府邸,还是在书房里,也没有什么小吏过来偷听。 只见白解忧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那上面记着他这一个月没日没夜清点府库得来的数据。 作为一个仁勇都人员,这本小册上的数据并没有用到时下碎叶军已经通行的大食数字,还是用汉字来写就的。 “都尉,范阳仓就是一座县城,分成了四大街区,每座街区就是一座坊区,其中粮仓就占去一半,来自江南的大米,来自河北、河南的粟米、小麦各占一半,加起来百万石是有的,加上各种喂马、牲口的豆料、草料,差不多有两百万石!” “一座坊区储藏的全部是军械以及行军所用的木料、铁料,其中整个河北道隶属于朝廷将作监、武库司的军械,诸如矛头、矛杆、横刀、甲胄、鞍具、袍服都有,职部细细清点过,里面的东西能供十万大军使用” “甲胄中,上等的明光铠、山文甲有约莫五千套,中等鱼鳞甲、锁子甲两万套左右,下等的皮甲、布甲、竹甲约三万套” “上等横刀有三万口,马槊一千杆,各类钢鞭、瓦楞锏、铁锤三千套,更有各式强弩三万套!每副强弩配有弩弦两套!” “然后是装载布匹、铜钱、金银的大仓了,其中大部分被布匹占据了,目前唐军都用布匹来作为军饷使用,仓里储有各类布匹接近三百万匹,其中大部分是绸缎、麻布” “最后就是专门储存钱财的小仓了,抛开铜钱,各种金银合计超过两百万贯!若是算上没有来得及清点的铜钱以及无法一一确定价值的瑟瑟石,总数超过四百万贯是肯定的!” “就这些?” 没想到得到这个数据后,李继勋并没有太过惊喜,在他心里面,“叛军占据了整个河南府,搜刮了长安、洛阳两座大都市,以及三座大仓,竟然就这点数目?想必大部分还是留在当地作为长安、洛阳、南阳叛军的开销吧” 白解忧一愣,迅疾又想到,“司马曾经作为北庭大都护府为数不多的几个高官之一,又曾当过仁勇都的首领,对于碎叶军的实力肯定了解得很,难道......” 见到白解忧的神色,李继勋知晓他在想什么,笑道:“别小看我等碎叶军,除了没有这么多布匹,粮草、钱财、军械一点也不比大唐差,质量或还胜之” 第四十四章 范阳郡王 白解忧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外面有人在大喊:“解忧郎,郡王让你聚会!” 白解忧一听这眉头皱了起来。 李继勋自然知晓为何。 这个范阳郡王就是史思明的幼子史朝清,由于其长子史朝义长期跟着他在外作战,留守范阳的人就是史朝清。 前面说过,幽州之地,胡人、汉人几乎各半,胡人将领更是众多,史思明在担任平卢军使的时候就洞悉了这一点,便在耿仁智的谋划下采取“亲近汉人,以弱胡儿之势”策略。 于是他便娶了幽州豪族辛氏女,辛氏女为他生下史朝清,由于这一点,在他心里竟起了让史朝清担任世子的心思,因为长子史朝义是胡女所生。 得到安禄山“病死”(根据安庆绪宣告)的消息后,史思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将手下三万精锐开到了河北道的腹心之地——莫州。 这是因为,在安禄山病死之前,他虽然暗中控制了平州、檀州、幽州、蓟州、易州等河北道北面五州,但还不敢将其它地方全部拿下。 安禄山一死,他就顾不得这许多了,由于井陉口以东的恒州(石家庄)、定州控制在大将张忠志手里,而张忠志就是以前他在奚部捉生时诳来的奚部大酋之一的张锁高的义子,由于张锁高以及依附于他的奚部牧户大多都在恒州、定州两地,张忠志手下是有一支强悍的奚部骑兵的。 加上他本身就是安禄山册封的“中山郡王”,史思明也不好在大敌未除的情形下掀起阋墙之祸,只是以上述几州为根基待机而定。 安禄山一死,他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在时下的叛军阵营里,眼下能够在野外浪战的部队眼下并不多,长安、洛阳各有两万人左右,还有南阳的万余军力,准备经略荆襄以切断大唐通过武关联络关中、荆襄江淮江南之间的路线,让偏隅于灵州的唐庭得不到江南粮草、钱财的补充。 加上驻扎汴州准备经略江淮的万余人马,河南的叛军主力实际上只有六万左右。 而在河北,除了史思明手下的三万精锐,还有张忠志的一万精锐,康孝忠的一万留守军,以及布置在沧州、魏州监视大唐河南道东部(山东)的万余军队,总数几与南面相等。 但史思明手下这三万人是以曳落河、契丹直为核心搭建起来的,不但人数多,战力也颇为强悍。 史思明统兵,以放纵士卒烧杀淫掠著称,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士卒才算得上“锐卒”。 安禄山在得知留守幽州的节度副使贾循准备叛乱,河北道诸州纷纷响应后,立即派史思明北上平叛起,史思明以五千精锐为基础,沿途不断攻击各城,招降纳叛,队伍一度膨胀到十万人之多。 平定河北诸州后,他通过这种特殊的法子历练下来的队伍锐减到六万人,不过整个河北道的丁口也锐减了一成! 这六万人在与刘客奴的平卢军、李光弼的河东军、郭子仪的朔方军战斗中又损失了一半,但留下来的都是极为强悍的精锐,在他看来,一点也不亚于安禄山一开始南下时带着的养精蓄锐好几年的队伍。 时下已经来到至德二年(757年)的秋初,虽然在耿仁智的劝说下史思明准备投降大唐,不过作为叛军阵营威望仅次于安禄山的大将,他心里很是明白,就算投降了大唐,他这周王的封爵、控制的地盘也不会少多少。 于是,趁着安庆绪还没有反应过来,尽量将河北道诸州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上上之策。 莫州,后世任丘县莫州镇,此地地形极为关键。 往西,有唐河、滹沱河与张忠志控制的恒州、定州相连,往东,有大运河与沧州以及以南诸州相连,依着隋唐两代对大运河的依赖,大运河附近稍大一些的河流自然全部与其连通了。 于是,控制了莫州,就能睥睨整个河北道,进而放眼河南道! 而且,莫州境内就是连通诸河的狐狸淀(后世白洋淀),附近水草丰美,农牧皆宜,还有大量的芦苇和水产,往来运输军资也很方便。 在如同奚日越所料,他将史思明的亲信耿仁智击杀后,并没有受到史思明的激烈反应,反而派人温言抚慰,还将奚日越质押在幽州的家眷送到妫州,对于眼下的他来说,稳住整个河北道大平原才是重中之重,区区妫州若是能稳住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稳住,也无伤大雅。 他的军队只需用少量军队控制住桑干河河关和居庸关,妫州就毫无能为。 但安禄山一死,大唐必定有所反映,届时若是安庆绪不敌返回河北,自己的地位就会受到大幅削弱,这才是他所担心的——安禄山手下的能臣大将多半还是在安庆绪手里。 诸如安守忠、田乾真、崔乾佑等大燕三杰,加上李归仁、阿史那承庆两部胡人部队,依旧以安庆绪马首是瞻,他史思明想要稳住自己眼下的地位并不容易。 此时的他由于存了投降大唐的心思,还没有想到“唇齿相依”那么远。 他一离开,史朝清就彻底放肆起来了。 前面说过,史朝清手下有四个营头,阿史那玉的银鞍卫、李继勋的摩尼卫、高鞠仁的幽燕卫、张献甫的团练精锐,不过他自己手头也有一个百人左右的精锐小营,都是他看中的留在幽州的叛军将领子弟。 这些人与史朝清年龄相仿,都约莫十八九岁,平素都着锦袍,挎镶着瑟瑟石的宝刀,远程武器却不是弓箭或者强弩,而是弹弓。 一种用铁胎硬木做出来的弹弓,可以发射大约一两重的铁弹,也需要力大者方能施放,就算史思明在幽州城时,史朝清也是带着这百人招摇过市,随意用手中的弹弓击打路人,从高官到奴隶,很多人都被他的铁弹击打过。 史朝清称呼自己这一百人为铁弹营。 作为史思明的儿子,史朝清生得异常健壮,力大无穷,以前他与高鞠仁、辛万年都参加过跳荡营,高鞠仁高居第一,第二名就是他史朝清! 他的表兄,幽州辛氏的杰出少年辛万年名列第三,当时这三人都才十五六岁,眼见得自己麾下不仅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连带着第二代也极为不凡,安禄山自是“龙颜大悦”,没准也坚定了起兵造反的决心。 眼下辛万年正是这支铁弹营的头目。 当然了,由于自己手下还有几支卫队,史朝清闲逛时也会将他们中的一些人叫上,一起游乐,什么强抢民女,暴打路人那都是寻常见,当众宣淫,当场杀人也不少见。 而白解忧由于年纪与他们相仿,自然成了经常参与其游乐的对象。 听到这喊声,白解忧只得站了起来,李继勋也没有阻拦,他沉声说道:“小心应付”。 白解忧点点头,很快就来到范阳仓外面。 刚走出大门,一阵轻啸便随风而至! 白解忧立时便意识到那是什么,因为此时站在大门外的正是一群锦袍少年,当中那位的正是举着弹弓的史朝清! 史朝清向他施射了一枚铁弹! 他内心大怒,不过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笑脸——那枚铁弹“啪”地击打在他的额头上,立即便出现一个大包! 这就是史朝清了,他喜欢用铁弹打人,但从不打死人,他最喜欢击打的并非寻常路人,而是自己的手下,但凡有躲闪者,便立即罢黜出军营,然后或扔到西山矿场挖矿,或去王府马厩喂马。 稍有违抗者,不但自己要遭殃,连带着全家都要遭殃。 白解忧心里一万匹草利马源源不绝飞过,面上却只能挂着笑容,还要小跑着来到史朝清面前单膝跪下,“王爷,职部这厢有礼了”。 史朝清身材中等,但极为健壮,加上面容清秀,乍一看,是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哥,但实际上他却是掌控着幽州城几万人马以及阖城丁口性命的人,他能拉动四石力的大弓,能在马上挥舞十五斤重的马槊冲锋,杀死一个寻常人如同碾死蚂蚁那般轻松。 史朝清依旧笑嘻嘻的,他用左手抚摸着白解忧白皙的面庞。 “解忧郎,可惜了,起了这么一个大包,咱幽州城的女子要少些念想了” 说说吧便哈哈大笑起来,起身后的一众铁弹营的少年也附和着大笑起来,其中一位少年笑的最为猥琐。 那人叫朱泚,身材矮壮,今年才十五岁,却是史朝清最得力的帮凶。 不过也有两个人没有笑,其中一人就是跳荡营的统领,史朝清的表兄,被封为广平公的辛万年,身材修长挺拔,面色阴冷,他不笑倒不是对史朝清的行为不齿,而是他平素就以阴狠毒辣著称,最喜欢暗中使绊子,由于他外表颇佳,皮肤白皙,被人称为“玉面狐狸”。 但千万莫要小瞧了此人,他是跳荡营的第三名,又精通律令,折磨起人来一点也不亚于史朝清。 还有一位少年约莫二十,生得五大三粗,他倒是真正不齿史朝清为人的人,由于此人代表着来自霫部的胡人后代,其父对史思明忠心耿耿,最后被史思明收为义子,塞在史朝清的队伍里,名义上是陪伴他,实际上是约束他的。 尚可孤,今年二十岁,来自霫部宇文鲜卑部,本来姓宇文,后来改成“尚”姓。 尚可孤一家在张守珪时代就迁到幽州了,与孙秀荣完全不搭杠。 此人虽然没有参加跳荡营,但弓马娴熟,一手铁枪,一手铁鞭在铁弹营里也异常突出,加上又是史思明亲自任命的,于是放眼整个幽州城,就只有他敢对史朝清的所作所为表达不满。 史朝清也不在乎,此人虽然对自己的行为不满,但一旦自己遇到危险,第一个冲上去的还是他,故此,他暂时容忍了。 但白解忧显然没有资格在史朝清面前表示不满,他只能强忍着。 虽然脸上生疼,但白解忧只能笑着问道:“王爷,今日去哪里?” 史朝清看向朱泚,那少年长着一脸粉刺,加上一脸横肉,看起来十分丑陋,此时正带着一丝淫邪的笑容,“还能是哪里?自然是北市” 第四十五章 龟兹公主 幽州城北城墙有两座大门,一曰通天门,一曰拱辰门。 两座城门相隔一里,都对应着城中两条大街,此时大唐所有稍大一些的城池几乎都是长安城的翻版,街道都修建的异常宽阔,位列大唐大城前几名的幽州城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的幽州城位于桑干河北岸,从桑干河引入的河水不仅穿越城池,还绕城一周形成了护城河。 在城北就是著名的燕北三市。 紧挨着通天门的就是布市,实际上是布匹、粮食、食盐、毛皮等大宗物资的交易场所。 布市的东面则是杂市,自然是百货之所。 最北面则是马市,是部族用马匹牛羊等牲畜与汉人交易之所。 三座市场都约莫相当于一座坊区大小,呈品字形位居城北,每座市场除了对应市场名的主要物资,自然也有酒肆妓馆客栈等场所。 为了管理市场,市监在每座市场正中设置了高楼,用于监视市内的交易。 由于市场设在城外,这里的监管就没有长安城东西市那么严格,入夜之后虽然也有宵禁,不过在市场内却极为松懈。 于是,这里便成了整个幽州地界,乃至燕北五州有钱人最喜欢的留恋之处。 最北面的马市,由于涉及到与胡人交易,一般人自然不愿意去哪里,不过那里有来自漠北、东北、西域的胡女,少数有实力的人还是愿意去领略风采的。 薛暮云穿行在马市的街面上,身后跟着以前在柳城市场的手下。 薛暮云原本是跟着白孝德的,如何来到此地,又为何来到这里先不赘述,反正眼下他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并成了马市的一位相当有实力的牙人。 经过柳城市场惨剧后,薛暮云变得成熟了许多,原本就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就更是如此了。 初秋的幽州,天高云淡,气候适宜,薛暮云一身大唐的士子服饰,浑不似以往粗陋牙人的装扮,他身后的两人手里还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几色礼物,一行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在马市东西走向的大街上。 薛暮云能从柳城市监转到幽州后还能在短时间里立足,除了他自己精通诸胡语言,极为精通牙人活计外,自然还有其它的原因。 原本历史上隶属于安禄山的大将薛嵩由于在檀石槐台之役中战死,自然就无法跟着安禄山反叛,不过他的弟弟们却还在幽州,大弟薛岌更是康孝忠手下的裨将。 另外,薛嵩的幼弟薛岸如今是范阳郡王亲卫铁弹营的成员,由于薛仁贵、薛楚玉的名头,薛岸虽然并不突出,不过依旧被史朝清高看了一眼——当然了,这也是史思明为了拉拢河东薛氏而做的。 有薛岌、薛岸两人在此,加上自己的努力,薛暮云才能在马市真正站稳脚跟。 作为薛家之后,薛暮云愿意在江湖浪荡,颇有些类似薛嵩年少时候,与做官比较起来,他更钟意江湖上的漂泊、缱绻、快意恩仇,战战兢兢跟着碎叶军历练了一段时间后,得知自己被派到此地,他竟有一丝解脱的快意。 薛暮云三人在大街上行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马市最繁华的地界了,那里有马市著名的“胡肆”,也就是有着来自西域的胡人舞女、美酒的酒肆妓馆所在。 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一家叫做“夜光居”,估计是借用了大诗人王翰那句有名的诗句。 经营这家酒肆的也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当然了,其背后站着像康孝忠、曹国正(史思明手下大将,史称曹将军)这样同样来自西域胡人后裔的大官,否则光凭自己是不能立足的。 来到夜光居附近后,薛暮云的面色顿时柔和起来,加上那一抹初秋的阳光,他似乎沐浴在浓浓的幸福里。 夜光居门口站在一个浑身黝黑的昆仑奴,他见到薛暮云后也咧嘴笑道:“薛郎来了,白夫人正等着了,赶紧进去吧” 薛暮云微笑着点点头,顺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信步跨进了夜光居。 与所有的胡肆一样,夜光居也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前院是喝酒吃饭玩赏歌舞的地方,后院则是住宿之处,客人若是看上了哪位舞女,只要有钱,也是可以留宿的。 白夫人,便是夜光居的头牌。 说起这白夫人,说起来身世也极为可怜。 他原本是龟兹国王之女,因为生得美艳,就被节度使高仙芝看上了,后来自然被他收入房中,成为他数量庞大的小妾之一。 高仙芝后来因功被封为密云郡公,封地就在密云县,于是他的一部分家眷也住在幽州,白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高仙芝带领大军与叛军对峙时,安禄山曾写信给他让其投降,高仙芝没有答应,安禄山一怒之下便将他留在幽州的家抄了,女眷全部发卖为奴,白夫人便带着她的女儿流落到夜光居。 高仙芝年轻时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物,他与白夫人的女儿自然也颇为美艳,眼下母女两人都是夜光居的招牌人物。 说来也奇怪,薛暮云便是瞧上了白夫人,而不是她的女儿,今日是白夫人三十六岁生日,他便带着礼物前来祝贺。 像白夫人这种情形在大唐比比皆是,别的不说,若不是有碎叶军的出现,前同罗部大酋、突厥汗国东部叶护阿布思妻女在安禄山的陷害下最后也只能流落风尘。 当薛暮云跨进院落时,似乎有心灵感应,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二楼楼上迎候的白夫人和她的女儿。 白夫人原名白绮罗,而她的女儿叫高怜儿,眼下在一众胡女的簇拥中正站在二楼含情脉脉看着薛暮云。 白绮罗虽然三十多岁了,不过保养的很好,加上心态很好(颇有些类似历史上的羊皇后),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的模样,倒是她的女儿,也就是高仙芝的女儿,才十五六岁的高怜儿显得老成许多,她二人看起来就像姐妹一样。 原本胡肆的生意是要好过布市和杂市的,不过自从史思明掌权以来,极力施行亲近汉人以弱化原安禄山手下太多胡人将领的策略,连带着让马市胡肆的生意也差了许多。 但薛暮云依旧我行我素,自从第一次见到白绮罗后便喜欢上了,此后更是成了她最大的恩客。 此时,楼上的白绮罗、楼下的薛暮云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在秋日阳光的照拂下更是笼罩了一层温润的色彩,种种斑斑,不可言状。 “上等锦缎十匹,上等瑟瑟石一匣,上等辽参一匣,上等貂皮十套!” 不过留下的鬼奴却有些不解风情,他拿起薛暮云带来的礼单大声唱起来。 薛暮云、白绮罗等人赶紧收回目光,彼此都是尴尬的一笑。 ...... 额头上顶着一个大包的白解忧跟着史朝清从拱辰门进入到了杂市。 既然是杂市,这里贩卖的东西大同小异,都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日常所用之物,这里的青楼酒肆也是最高雅的,也是寻常人最多的地方,不过当史朝清带着铁弹营进入杂市大街后,街面上立时便鸡飞狗跳起来。 看着四下慌乱避走的人群,史朝清哈哈大笑,他一边走着,一边用手中的弹弓四处击打,听到被击中之人倒地哀嚎之时,他的笑声便更加畅快了,若是恰好碰到年轻美貌的女子,自然被他的手下强掳到一边,然后塞到跟着他们的几辆大车上。 当他们走到街心时,整个杂市都知晓他来了,纷纷关门歇业,偌大的街市,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霎时便人去楼空,除了依旧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便没有更多的声响了。 不过这一切都阻挡不住史朝清,就算关闭了门窗也拦不住他们,他们随机强力闯进某家院落,然后重复之前那一套,于是,宁静的街面又变得喧闹起来。 等到大车上已经塞满了女子,史朝清也是意兴阑珊,他准备回去了,他每月一次的“游戏”刚刚开了个头,对他来说,大戏还在后面。 此时,从南头飞来几骑,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材健壮,玉面长须,一身白衣,胯下一匹黑马,在见到宁静的街面后竟然没有避让史朝清,而是继续朝北走。 此人叫高如震,史朝清手下战力最强、全部由汉儿组成的幽燕卫头领高鞠仁的叔父,河北高家的代表性人物,他本身也是康孝忠留守大军里的将领。 原本在康孝忠的一万留都大军里,高如震的人马也是最强悍的,当然了,像高如震这种人物,史思明是既拉又防,高如震手下原本有一千五百骑兵,却全部被史思明弄到他的三万精锐里面,眼下让他统领的却是三千步军,还是三千轻步兵。 饶是如此,经过高如震的训练后,这三千人的战力也非同小可。 不过在史朝清看来,这一切都是浮云。 见到竟然有人不怕他,明目张胆骑着马奔行在杂市大街上,史朝清的火就来了。 他当即拉开弹弓对准了高如震! 其实,在平时,史朝清虽然喜欢胡来,不过对着的都是像他一样的少年人物,对于像高如震这样的宿将他轻易是不会下手的,这也是他老爹反复告诫过的,因为在史思明看来,史朝清向少年郎下手,一来可以锻炼其胆量和狠劲儿,二来旁人见到了也会说一声“少年郎本就猖狂,长大些就好了”。 大黑马上的高如震一见,知晓今日躲不过了,只得从大马上下来了。 他三两步跑到史朝清面前单膝跪下,“职部高如震拜见郡王!” 幽州汉人中,就以辛、高两家势力最大,史朝清虽然孟浪,但也知道轻重,这一次他倒是忍住了。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高将军,您这是......” 高如震嘴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说道:“今日与马市的李记说好了要挑选几匹好马的,因错过了时辰,便急急地往马市赶,没想到郡王在此,冲撞了大驾,请郡王治罪!” 史朝清的头上除了范阳郡王这顶大帽,还有范阳节度留后的职衔,还是整个幽州明面上的最高长官,高如震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官场规矩说道。 史朝清的面色变了好几下,最后才说道:“原来如此,是本王孟浪了,既然是急事,你还不赶紧去?” 高如震大喜,向史朝清行了一礼便牵着黑马离开了,等到距离史朝清等有些远了,他才重新上马疾驰而去。 等高如震走远了,史朝清手下的朱泚凑过来说道:“大王,高如震说谎了” “哦?”,原本就有些意兴阑珊的史朝清顿时又兴奋起来。 “大王,据小的所知,在马市的胡肆里,有一个叫有夜光居的地方,里面有一个胡女是高如震的相好,据说今日是此女的生日,高如震此去多半不是去买马的,而是去胡肆给那胡女做寿的” “胡女?” 史朝清从小在汉人师傅的训导下长大,虽然并没有学到儒家中庸克己之道,终究对充满腥膻味、牲畜粪便味儿的马市不感兴趣,自从史思明南下后,他虽然经常在幽州城内外胡作非为,但却从未去过马市。 “嘿嘿”,朱泚那张臭脸凑近了他,“据说那胡女原本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小妾,是龟兹国王族之女,颇有些姿色,幽州城内外也很是有些恩客” 第四十六章 胡人酒肆 这下史朝清的兴趣来了。 他倒不是想破坏高如震的好事,他可是清楚高鞠仁的厉害的,他就是想去瞧瞧热闹。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才那满脸粉刺的朱泚(后世藩镇之一,眼下还是一个少年)旁若无人地说出那番话来,有两人听到了却是暗自吃惊。 一个是薛岸,眼下的他正跟在铁弹营里,他可是知晓自己的堂兄薛暮云也是那胡女的恩客之一的,依着薛暮云的脾气,幸好史朝清平素从不去马市,若是这两人碰到了,薛暮云必死无疑! 当然了,在此之前,薛暮云首先与高如震掰扯清楚后才行,依着史朝清极好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那是巴不得高如震与薛暮云打起来的。 一个自然是白解忧了,他跟着李继勋来到幽州城后虽然去过马市,也知道夜光居,更是知道白夫人的存在,但他并不知道这白夫人就是他龟兹王族的人 当然了,以他的身份,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让白夫人脱籍,高仙芝是得罪了安禄山的人物,被先帝盖棺定论了的人物,眼下安庆绪还是明面上的大燕皇帝,他一个小小的摩尼卫录事参军岂有资格让其脱籍? 何况,他还是白孝德的长子,碎叶军的人,岂能因为家族的事让碎叶军的秘密暴露出来? ...... 夜光居,来给白夫人做寿的恩客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既有城里的人,也有城外的豪商巨贾,当然了,城里的人多半是达官贵人的家丁、管家这样的人物,像高如震、薛暮云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仅此二位。 这些人自然知晓史朝清出城了,不过他们都是绕道布市过来的,他们虽然也算有些身份的人物,但与史朝清比较起来完全不够看,以史朝清目下的身份和眼光,捏死他们就好像捏死几只蚂蚁一样轻松愉快。 于是,他们就只能绕道,但高如震仗着自己的身份没有管这么多,因此,在一众恩客眼里,高如震自然又凸显出来了。 夜光居的后院已经开了好几桌,都是寻常与白夫人交情匪浅的恩客,这些人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过也正是如此,白夫人母女才能从容游走于其间,否则早就被某个人拿下了。 高如震、薛暮云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白夫人身边,此时的心情却复杂得很。 高如震想着,“等过了中秋,干脆将绮罗与怜儿都收到房里算了,怜儿就让给鞠仁,这里面最厉害的也就是安守忠的管家,眼下安守忠跟着孙孝哲镇守长安,朝夕不保,自己只要交好周挚,让其向周王与我说话,区区安守忠也不在话下” (安守忠,安禄山义子之一,与崔乾佑、田乾真一起号称燕军三大名将,安禄山称帝后被封为郡王,周挚,史思明头号心腹谋臣,其称帝后的首席宰相) 薛暮云看着一众“恩客”,心里却说不出的厌恶,不过以他的身份,任何一个他都招惹不起,只得在内心暗自徒呼奈何。 夹在中间的白绮罗自是左右为难,不过她在欢场待了多年,自有处理这种局面的能力,她与高怜儿两人,一人擅长胡旋舞,一人擅长抚琴(琵琶),眼见得高、薛二人各有心思,自然知晓什么,略略吃了几杯酒后便站了起来,准备以歌舞化解眼前的尴尬。 其实,夜光居的老板也隐隐嗅到了场中的微妙处,一众胡女早就准备妥当了,正等着白夫人发话呢。 等白夫人带头跳几支胡旋舞,再略略吃几杯酒众人也就散了,都是面上的人,在这种场合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胡琴、琵琶、羌笛交错响了起来,以白夫人为首的几名胡女翩翩起舞。 场中的微妙稍稍缓解了一些,都被胡旋舞吸引了过去。 “啊!” 白绮罗已经开始跳第二支曲子了,正在快速旋转的当口,宽敞蓬松的绿萝裙也飞舞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白绸裤,此时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先是捂着额头停了下来,瞬即又仰天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只见她的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大包,大包正中有一个口子,里面的鲜血正源源不绝地往外流! “谁!” 高如震大怒,不过他很快见到了地面上一个黝黑的铁弹! 他心中的怒火很快就熄灭了一半。 他瞬即就明白是谁干的了。 “哈哈哈!” 只见院墙上正坐着一人,锦衣玉冠,手里握着一副弹弓。 不是那史朝清是谁? 一见是此人,众人都惊得跪下了,场中的人物,除了高如震和薛暮云,都是一些奴才,平日仗着主人的身份作威作福,但遇到正主儿,他们只有跪倒的份儿。 只有两人没跪,一个自然是高如震了,但此时的他也弯着腰对着史朝清。 另一人却是薛暮云,他虽然认得史朝清,也知道他的分量,但此时竟然大大咧咧站着,不但站着,还将随身的武器拿了出来! 此时的薛暮云肃立在场中,他自然知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但一刹那就做出了这个选择,做出这个选择后他隐隐有些后悔,但他也知道,一旦做出了,就算再讨饶,在史朝清面前的后果都是一样。 死! 于是,他没有退路了,拎着自己祖传的短戟就冲了上去! 他也知道,凭着自己的身手,莫说名列跳荡营前三名的史朝清他不是对手,时下铁弹营任何一人他都打不过!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此时,正骑在院墙上的铁弹营成员除了史朝清,尚可孤、辛万年、朱泚、薛岸都在,连急于见到自己姑母的白解忧也在! 白解忧并不认识薛暮云,见到这一幕心里一叹:“史朝清的铁弹真正发力的话,天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你何必白白丧了性命?” 此时他的眼光没有放在薛暮云身上,在他心中,薛暮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是放在倒在地上那个胡女身上,他小时候见过白绮罗,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眼下的白绮罗的变化并不大,见到她面色煞白、双目紧闭的模样,同为白氏一族的血脉联系终究让他方寸大乱! 他先一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此时,在史朝清眼里,白解忧如此做派,自然是为了在他面前表现的,不过他此时正在兴头,是不会让其他人有所表现的,他手中的铁弹离弦激射而去! 在史朝清的眼里,像薛暮云这样的人物完全是自寻死路,莫说他有薛岌和薛岸的背景,就算此时薛嵩还是大燕的大将他也不会在乎,何况还只是一个牙人? 这一次,他的弹弓用上了十足的力道,一两重的铁弹正好击打在薛暮云手中的短戟上! “当!” 铁弹遇到短戟后立即发出一声清脆、激越的响声,然后急速折射,史朝清这一击薛暮云立时便握不住短戟了,短戟“扑”的一声落到了地上,他也被带倒在地上! 而那枚折射而出的铁弹击中了一个白夫人的恩客,正好从其腹部穿过,那人发出一大声惨叫后也仰天倒下了。 场中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夜光居的老板,一个来自西域康国的胡人大骇,不过他是此间的主人,家小都在此地,就算要跑也跑不了,只得踏着小碎步来到院墙下面,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大王驾到,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自从在弹弓上使出十成的力道,击掉薛暮云手中的短戟并击倒一人后,史朝清内心好不容易隐藏了一阵子的浓浓杀意此时已经控制不住了。 听到这老板说话后,他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一气攥了十枚铁弹拿在手里,对着下面的人就是一通射击! 那老板首当其冲,然后是高如震、舞女、恩客,没多久,十人当场被他射杀! 其实以高如震的能耐,是能躲过史朝清这致命的一击的,不过他被史朝清寻常的做派蒙蔽了双眼——以往,史朝清在用弹弓击杀他人时,都留了力,还从未听说有杀死人的时候,他无非是取乐罢了。 但以往他用弹弓射击时,从未有任何人反抗,如今却有薛暮云不但不静等挨铁弹射击,还拿着武器冲上来,情形已经大不相同了。 薛暮云诱发了史朝清心中潜伏许久的凶兽! 于是,当史朝清的铁弹射中高如震时,铁弹当即击穿了他的胸膛,让其当场殒命! 高如震的死让史朝清身边的辛万年大惊失色,他可是知晓幽州高家的厉害的,当史朝清还准备继续向场中射击时,他赶紧抓住了他的手。 “嗯?!” 史朝清此时的双眼带着一抹既兴奋又凶残的意味,陡然被辛万年拉住了,也是大怒,虽然辛万年是他母亲的侄儿,不过若是他发起疯来是管不了这许多的! 不过她的另外一只手被另外一人也按住了,此时他终于冷静下来。 尚可孤! 此时的尚可孤还是一位少年,而不是后世大唐神策军大将、鱼朝恩义子,他见到史朝清胡乱杀人,一开始也没有理会,但他杀了高如震就不同了! 时下,在幽州地界,高鞠仁号称第一猛将,他手下以汉儿为主的幽燕卫也是幽州城最强悍的部队,而高鞠仁的父亲很早就死了,是由他叔父高如震养大了,杀死高如震,必定得罪高鞠仁! 高鞠仁,虽然时下接受史朝清的管束,不过他却是一位任侠尚气之人,逼急了管你是谁,绝对要大闹一场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碎叶军。 若是没有碎叶军,薛暮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没有薛暮云突然冒出来,史朝清也不会使上十成力,进而就不会射杀高如震! “扑” 史朝清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团练节度 史朝清显然恢复了冷静。 但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从他眼里看到的都是一种东西。 杀意! 史朝清走向了薛暮云。 “将他绑起来!” 他的声音很冷酷,不过这样的声音辛万年、尚可孤非常熟悉,对他们来说,宁愿听到这种声音,也不愿听到他平时用弹弓随意击打路人发出的嬉笑声。 辛万年显然老成得多,他自然知晓史朝清要干什么。 “将杀死高如震的罪名嫁祸给薛暮云,然后将夜光居里所有的人全部杀死!” 故此,在他跳下院墙之前,已经派人飞马回城了。 眼下,在整个幽州,能约束史朝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从小的老师,也是史思明的头号谋士周挚,眼下是范阳节度使府的司马,他还兼任莫州、瀛洲、沧州三州刺史,实际上就是史思明留在幽州城辅佐史朝清的。 另一位自然就是史朝清的母亲辛氏了。 辛万年确信,当辛氏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周挚,然后周挚会做出正确的决策的。 而在辛万年的心目中,他已经预料到周挚会做什么——将幽燕卫的高鞠仁招到节度使府,然后控制住他,等事情平息后再放了他。 当然了,联络康孝忠、阿史那玉、李继勋、张献甫等人,让其加强戒备也是应有之意。 在辛万年心目中,一个只有五百人的幽燕卫竟然如此重要,显然他是了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的。 (历史上,高鞠仁曾带领幽燕卫在幽州城掀起杀胡潮,效仿冉闵,将城中的胡人屠杀一空) 不过,与辛万年一样,白解忧在跳下院墙以前,也偷偷让自己的人先一步溜走了,他倒不是为了稳固后事,而是基于仁勇都的责任感和下意识的反应——眼看就有大事发生,还是要先让李继勋知道为好。 就在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时,白解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扑到了白绮罗的旁边。 当史朝清击打白绮罗时,显然还是依着以前的状态,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力道,故此,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白绮罗终于醒过来了。 于是她就见到了白解忧。 当然了,此时的白解忧、白绮罗两人已经大约十五年没有见过了,白解忧认得他的姑母,但白绮罗显然已经忘记她还有一个这样的侄子。 不过,一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长相,白绮罗心中便升腾起熟悉的感觉,而白解忧也趁着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的当口凑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 “姑母,我是白解忧,白孝德的儿子,莫慌” 白孝德眼下在何处任职,作为欢场的人物,白绮罗如何不知,故此,当白绮罗甫一听到这话,一开始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能暴露白解忧!” “啪!”,她扇了白解忧一耳光,还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想趁乱占老娘的便宜!” 白解忧假装要发怒,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正是史朝清! 史朝清笑道:“好你个白解忧,自从长安来到此地,让幽州城的女人都朝思暮想,没想到你却好这一口,还是在这种情形下,很好,我喜欢!” 不过他也凑在白解忧耳边说道:“杀光这里的人,就是摩尼卫的任务,限你在半个时辰办完此事!” 白解忧点点头,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所有人?” 史朝清骂道:“我说过的话何时说过第二遍?” 白解忧却继续问道:“如果我想留下这个人,如何?” “不行!”,史朝清斩钉截铁地说道,今日若不是他偶然杀了高如震有些慌乱,他才不会与白解忧啰嗦这么多,当然了,让摩尼卫下手,而不是由自己的铁弹营来下手,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他要将摩尼卫牢牢地推到高鞠仁的对面!(假若高鞠仁最后洞悉真相的话) 白解忧本来是蹲着的,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单膝跪在史朝清面前,“大王,不瞒您,此人姓白,我也姓白” 史朝清心里一动,“你是龟兹王国的人?” 白解忧点点头,“是的” 史朝清暗忖:“区区一个女人,让其救下又有什么” 正想答应,此时辛万年却凑过来说道:“王爷,眼下只有杀尽夜光居里的人才行,切莫放走一个,否则必定酿成大祸!” 听到这话史朝清赶紧骂道:“不行,赶紧动手,若迟上一时半刻,我灭了你九族!” 白解忧此时也豁出去了,“大王,我的家眷不是在长安就是在西域,你如何灭?” “咣!”,史朝清将随身的横刀抽了出来,他这把横刀完全是用钢料打制而成,长度介于单手横刀与双手横刀之间,长约四尺,但他却能单手握住使用,当这把横刀甫一出鞘,一阵逼人的寒意霎时便显现出来! 这是一把原本通体磨得晶莹雪亮的横刀,不过眼下却是血迹斑斑,显然史朝清没少用它杀过人,还从未擦拭过。 阳光下,横刀上的血迹十分渗人,不过史朝清从抽出这把横刀到架在白解忧的脖子上都在兔起鹘落间完成,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这一套动作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刹那间一道亮光闪过便这样了。 看来周挚担任他的经书老师长达十余年没有丝毫用处,史朝清终究步了他老爹武夫的后尘,他喜欢武艺远远多过经书,像这样的动作,没有长久的习练是不成的,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沉下心来练习,若不是真正处于喜爱就完全解释不通。 但他毕竟是周王的世子,眼下又是整个幽州城说一不二的人物,能够让白解忧多说一句已经是难得了,哪能容得白解忧一而再再而三顺着杆子往上爬? 白解忧从小就跟着白孝德,自然也有一身武艺,不过那都是在疆场上用的,加入到仁勇都后也学了一些平素能够使用的小巧功夫,但依然快不过史朝清! 史朝清一怒之下就要一刀划下去,此时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都来不及阻止他! 眼看史朝清又要得罪摩尼卫,辛万年不仅有些万念俱灰,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喊叫声。 “慢!” 听到这声音,就连史朝清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放下了横刀。 没多久,一个中年汉子来走了过来。 只见他身材中等,身上穿着一套正三品武官的秋冬袍服,头上也带着五梁冠! 张献诚,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长子,眼下节度使府的长史,实际上是除了周挚之外的二号人物,不过他凭着老爹张守珪长期在幽州当官挣下的名声,在除了燕北五州之外的河北道其它地方声望最高,还在安禄山之上。 这还不算,他手下还有一支两万人的团练军,其中的精锐三千人更是掌握早他堂弟张献甫手里,也是史朝清手下的四卫之一——团练卫。 由于之前安禄山、史思明都是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史思明都对张献诚极为倚重,当然了,作为将门之后的张献诚本身文武双全,既能担当政事,还能统兵作战,也能八面玲珑游走于幽州胡人与汉人之间,在安史之乱平定后,他还能在大唐身居高位,这本事显然不小。 他也是史朝清除了周挚、辛氏之外还算听得进去的人物,当然了,他能在张献诚面前稍稍低一下头,不是因为张献诚与史思明的关系,而是他身后的庞大势力。 若说河北辛氏、高氏是河北两大豪族,妥妥的地头蛇,他张氏一族则是最大的过江龙! 还是一条强龙! 史思明带着五千兵马北上平乱时,若是没有张献诚的协助,他是没有这么快平定整个河北道的,而他先有十万大军,后来削减到六万,直到现在三万精锐,没有他张家在后面拣拔、运筹、联络也是不成的。 他张献诚实际上就是河北叛军兵员、粮草的主持者,这样的人物,连史思明都要礼让三分,史朝清再是混蛋这一点还是知晓的。 “张叔,你为何在此?” 实际上,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安庆绪,登基后都没有忘了张献诚,眼下他头上顶着国公的爵位,但史朝清这样称呼他显然是将他当成自己人来看的。 张献诚向他施了一礼,说道:“郡王,在下正好从昌平回来,刚到马市便听到这里有动静,这不就过来瞧瞧” 史朝清心里却是门清,这多半是辛万年的人正好碰到了他,便拉他过来,周挚、辛氏离这里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突然碰到一个还能制约史朝清的人,自然赶紧请过来了。 一路上,辛万年的人早就将这里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张献诚,他见到史朝清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妥!” 其实,屠了夜光居他张献诚也毫无心理负担,以前张守珪镇守幽州时,若是没有一些狠厉的手段,能够镇得住幽州的大户、胡人?能够压服像安禄山、史思明这些骄兵悍将? 一直跟着张守珪的张献诚自然也是如此,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大官,考虑的显然是史朝清多,“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与史朝清两人走到院落的角落。 “王爷,夜光居的后台是康孝忠、阿史那承庆两人,对了,整个马市几乎都是他二人与安守忠在其中占据相当股份的产业,务必小心行事,我问你,你等刚进来时可有将整个院子围起来?” 史朝清听了心里一凛,“张叔的意思是......” 张献诚点点头,“此时,这里的人恐怕早就跑到了康孝忠和阿史那玉的府邸,眼下周王让郡王镇守后方,那是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康孝忠的一万大军是原本范阳节度使府下面的野战军,也是整个幽州最强、最大的一支军力” “阿史那玉的银鞍卫又是战力极为强悍的胡骑,若同时将这两人惹恼,幽州必定大乱!” 此时史朝清才醒悟过来,暗忖:“也是,那康孝忠先不说,阿史那玉是阿史那承庆的儿子,阿史那承庆眼下跟着安庆绪在洛阳,掌管着骑兵,若是阿史那玉反了,阿史那承庆必定会带着大量骑兵北上,届时阿耶的处境就不妙了” 于是他便问道:“以张叔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理?” 第四十八章 吏部侍郎 张献诚说道:“此事的关窍就在高如震,承蒙大家看得起,我在高鞠仁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你现在杀不杀这些人都无关紧要,但你若是杀了白解忧,就必定得罪守卫范阳仓的史记勋” (史记勋,就是李继勋,他混入燕军后的化名) “而史记勋除了是摩尼卫的都尉,还是祆寺的大萨宝,在城里一众祆教徒中颇有声望,又镇守范阳仓,何等重要?!若是将白解忧杀了,必定逼反史记勋,这又是何苦?”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稳住高鞠仁,此时想必周司马已经展开行动了,不过在下实在放心不下,得赶紧进城面见高鞠仁才行!” 说着他凑近史朝清,“王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如震是被弹弓射杀的,将其推到薛暮云的头上旁人一眼就看穿了,薛暮云的堂兄薛岌是幽州留守大军中的裨将,同样不能轻易得罪” “白解忧也不能杀,于是就只能推到铁弹营一个不太紧要的卫士头上了,此事想必郡王能轻易办妥” 史朝清点点头,平素他将铁弹营聚在一起时,还经常用弹弓击打卫士的面部,若有忍受不住的就会面临更大的责罚,其中自然也有失手被打死的,无非是事后多给其家眷一些抚恤罢了。 张献诚说完此话就走了。 史朝清回到人群当中,他朝着辛万年看了看,辛万年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他也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已经射杀高如震的情形下,就不能再得罪摩尼卫和薛岌了。 他走向了一个卫士,那人平素就以花言巧语谄媚著称,武艺倒并不出众,那人见辛万年向自己走来顿时明白了什么,但他也无可奈何,他只是辛家家奴出身,本来凭着花言巧语才能混到跳铁弹营,眼下要为主子去死也只能认命。 不过他既然能进入铁弹营,除了花言巧语之外肯定还是有一些能耐的。 他自然要为主子赴死,但也不能平白死了,此后若是史朝清绝情绝义,将其家眷整个牵连上也是大有可能的,他作为史朝清身边嘴巴最利索的人,平时少不了担当传令兵的角色,自然也与城内外诸人熟识。 在整个铁弹营里,他最信任平素沉默寡言的尚可孤,于是在辛万年走到他面前之前,他在尚可孤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死了,被辛万年同样用弹弓射杀了。 辛万年的用意是:“此人平素就胆小,慌乱中误杀了高如震,世子知晓后大怒,为了给高将军报仇,同样用弹弓射杀了他,若是将活人送到高鞠仁面前自然是好,但此人生性胆小,必定守不住口风,还是杀了好”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过白夫人,他认为:“高如震是为了给这个胡姬做寿才过来的,算起来此女也有些责任,将其送给高鞠仁,让高如震的夫人对其进行折辱,也算稍稍减缓一些高鞠仁想要复仇的心思” 在走向白绮罗之前,辛万年对着尚可孤说道:“霫儿,此人刚才与你说了甚?” (霫儿,尚可孤的诨号) 尚可孤说道:“他想让我照顾他的家眷” 辛万年点点头,没有丝毫怀疑,平素在铁弹营尚可孤就以讲义气著称,与所有的人关系都很好,此人临死之前找上他也不意外,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此人既然是辛家的奴才,为何不直接向我说,还巴巴地找上胡儿? 不过眼下他也想不到那么远,他直接找上白解忧,“此人我必须带走,放心,我对胡女没有兴趣” 白解忧问道:“那你为为何要带走她?” 辛万年答道:“高如震时因为前来为此女做寿而死,此人多少有一些责任,必须带走!” 白解忧却说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辛万年一愣,在铁弹营他就是二号人物,仅次于史朝清,从来也是说一不二的,今日却在白解忧面前吃了瘪。 他正要发作,史朝清过来说道:“算了,我等离开” 辛万年说道:“那这些人?” 史朝清摇摇头,“全部杀了也不管用” ...... 铁弹营走了,连他们在大街上抢来的民女也没带走,霎时就走的一干二净,当然了,他们带走了高如震和辛家家奴的尸体。 ...... 幽州城。 李继勋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甫一接到这个消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他是知道白解忧的脾气的,此人虽然既聪明又勇猛,但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若是得知自己亲姑母流落在幽州,还受了欺负,那肯定是要插手的。 不过他并不是白解忧,而是一个四十岁的碎叶军大将。 思来想去,他决定无论如何先将白解忧等人救回来再说,在听说高如震也去了夜光居,他同时通知了高鞠仁。 高如震喜欢夜光居的胡女一事,作为侄子的高鞠仁自然知晓,一听说史朝清去夜光居了,高鞠仁也不敢大意,便与李继勋约定一刻时间后在拱辰门附近会面。 此时,除了史朝清的铁弹营能够随意出城,其余人马想要出去还必须有节度留后的令牌才行,时下的节度留后是史朝清,他哪里管得了如此繁琐的事情,自然全部扔给他的老师、史思明的头号谋士周挚负责。 眼下城中除了四卫,还有康孝忠的一万正规军,以及张献诚手下的一万七千团练军,军力总数在三万左右,名义上掌握在史朝清手里,实际上是由周挚控制着。 周挚自然也不会被这些琐事困住,寻常时分,都尉以上军将带着自己的亲卫出城遛马也是等闲见,于是周挚便下了一个规定,若军将、大臣带人出城,护卫没有超过一百人的话,在城门口登记就行了。 都尉,在大唐的军官序列里,能够管束的人数在一千五百到三千人之间,故此,有着这个职位的将领并不多,守门的军士都认识,只要人数没有超过百人,或者略微超过一些,都会放行的。 李继勋自然带上了全部由碎叶军、仁勇都组成的“摩尼卫”一百人,他们的装束全部是从长安杨国忠府邸那里弄来的: 圆锥形、带着护鼻的铜制头盔,头盔下面连着用锁子甲编成的顿项; 一件用上好铁料细心制作的锁子甲,不过锁子甲只是半身的; 随身挎着大马士革钢刀; 左侧挂着带着用十字铁条加固的铜盾; 右侧挂着钢弩、胡禄; 人手一杆马槊。 这些人都是从碎叶军中精挑细选的,以前在骑战时使用的是虎枪,分量与马槊差不多,实际上虎枪与马槊相比,除了没有那处倒钩,其它倒有七八分相似。 从长安过来时,李继勋的一千人便是三百骑兵、七百步军的配置,三百骑兵座下都是从长安城御马监弄来的高大神骏的战马。 几乎与李继勋同时,高鞠仁也带着百人赶到了拱辰门附近。 以前,李继勋自然也见过高鞠仁手下的幽燕卫,不过从未见过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眼下一见也不禁心里一震。 高鞠仁的幽燕卫都是清一色的黑马,身上的甲胄也是刷了黑漆的山文甲,拿着的都是马槊、长戟、大斧、狼牙棒、陌刀、铁鞭、铁锏这样的重型武器,高鞠仁自己虽然身材不高,身形看起来也不太壮实,面容也是清瘦模样,但他的武器却是两把铁锤! 那两把铁锤,每一把的分量至少有二十斤! 李继勋身为大唐武进士,后来又长期待在碎叶军,对于大唐、碎叶军、塞外胡人、西域胡人有名的将领见过不少,力气大的人也不在少数。 别的不说,在碎叶军中,单论力气,就有好几个人相当可观,荔非守瑜能拉动五石力的大弓,自然力气最大,不过他的武器也就是一把十五斤重的虎枪。 接下来就是白孝德了,他是双枪将,还都是铁枪,不过是一长一短,长的约莫二十斤,但短的只有十五斤。 再就是高庭晖、延铎两人了,两人都能挥动两把铁戟,不过每把的分量也就在十五斤左右。 而眼前高鞠仁这两把铁锤是他见到的最沉重的兵器!不过高鞠仁握在手里似乎毫不费力。 “难怪” 见到好像玄甲重骑一般出现的高鞠仁幽燕卫,李继勋不禁在内心赞叹了一句。 而在高鞠仁眼里,眼前这位“史记勋”的卫队倒是标准的波斯“骑兵”模样,不过这些人既然人人都能使马槊,这战力自然也不容小觑。 两人会面后却要面临一个难题。 幽州城留守大将、身兼吏部侍郎的康孝忠此时也来到了城门前! 其实,康孝忠早就赶到城门附近了,夜光居的人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由于他的军队就是日常守卫城池的部队,城里八座城门也都是他的手下守卫的,倒是不用遵守一百骑的规定。 康孝忠带了两百骑! 康孝忠是安禄山在平卢节度使任上的老臣子了,他也是粟特人,虽然也是统兵大将,不过平素多以镇守后方的面目出现,这样的人在燕军阵营里虽然谈不上勇猛,但忠诚是必须的,康孝忠之所有有此殊荣,除了他粟特胡人的身份,他的姐姐是安禄山的正房夫人才是核心原因! 安庆绪正是他的亲外甥! 得知与自己盘根错节的马市出现变故后,康孝忠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由于八座城门的守将都是他的亲信,他自然也知道摩尼卫的人从马市赶回来的消息。 于是,他就等着李继勋,没想到连高鞠仁也等来了! 康孝忠自然不敢得罪史朝清,他手下号称有一万步骑,除了薛岌的三千人,自己亲领的一千骑,高如震的三千人,武备最强、战力也最强的却是一支全部由西域胡人组成的步军队伍,这支队伍就是由史思明心腹爱将曹国正(曹将军)统领! 曹国正,才是史朝清真正能依仗的人物。 但康孝忠决定还是去一趟马市,因为幽州城所有的人都知道马市后面的大人物就是他,如果那里起了乱子,他不出现也不像话,何况,马市里面还藏着他一个秘密。 原本他还有些忐忑,因为风闻史思明要投降大唐了,作为安禄山的大舅子得知此事后自然很是不安,在最近的一年中,除了李继勋的到来让幽州城起了一些变化,康孝忠其实也做了一些准备。 见到李继勋、高鞠仁两人联袂赶到后,四十五岁的康孝忠终于舒了一口气。 “有这两人顶在前面,见了范阳郡王也好说话” 第四十九章 行军司马 三队骑兵刚刚跨过护城河,从桑干河上游又开来一队骑兵! 随着那队骑兵逐渐走进,三人这才看清这支骑兵是驻扎在上游广平县对岸、漕运重地卢思台大营的守军。 隋唐以来,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自然是幽州城(北京城),由于周围都是大片的平地,而此时的幽州城周长只有三十里,远不如后世元明清三代,假如敌人孤注一掷投入重兵围住城池,虽然易守难攻,终究有破城的一日,于是,从隋代开始便依托桑干河及其支流修建了四处卫星城。 在桑干河的上游,自然就是广平县了,而在广平县对面则是漕运码头重地卢思台,原本这里是一处高台,设置有军营、大仓,在范阳城修建后,其仓储的功能便逐渐废弃了,只有军营存在。 而在桑干河的下游,则有笼火城存在,同样是军堡重地。 在幽州城的南面不远处则是广阳城——广阳城(房山),安史之乱前,范阳节度使自然在幽州城驻守,但节度副使则是在广阳城,当安禄山带领大军南下叛乱时,让节度副使贾循回到幽州城驻守,而让自己的亲信、大将牛廷玠到广阳城驻守。 眼下由于大军多半都在外地,幽州城主要由康孝忠大军镇守,四面的卫星城就只能由张献诚的团练军驻守了。 张献诚的两万团练军,除了一万驻扎在幽州城,剩余万人全部分散驻扎在广平县城、卢思台大营、笼火城、广阳城,其中广阳城军力最多,约莫五千多,剩余三地加起来才四千多。 其中卢思台大营驻有一支轻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五百骑,将领却拥有都尉职衔,这还不算,此人还兼着团练军的游奕使。 朱希彩,铁弹营那位满脸粉刺的少年朱泚的族叔。 说起这张献诚的团练军,实际上都是收容的在史思明北上平定河北局势时因为烧杀劫掠造成的流民中招募的,战力相当可疑,精锐的都被张献甫的团练卫挑走了,剩下的也就是能够维持治安、上墙值守而已。 这些人没有薪饷,只管两餐饭,应募者还是相当踊跃的。 既然是从广平县方向过来的骑兵,那自然是朱希彩了,朱希彩原本就是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牙兵,至少在目前由于其军力不多,对张公子还是言听计从的,张献诚离开夜光居后并没有回城,因为张献甫的团练卫全部是步军,于是他就赶紧去了卢思台。 朱希彩倒也不含糊,立即点起三百轻骑跟着张献诚过来了! 朱希彩,今年才三十岁,是一个典型的幽燕将领,与之前我等见过的董秦差不多,战力相当强横,但军纪也是相当松懈,他也是完美的遵从史思明的治军方式来练兵的人。 杀戮,主要是虐杀平民来维持士气,抢劫,靠抢劫来养活骑兵,勉强将他们聚在一起。 一见到康孝忠等人,特别是高鞠仁也在,张献诚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见到这个架势他就明白了——眼下幽州城实际上的最高长官、节度使府别驾、史朝清老师、史思明首席谋士周挚并不在城里! 周挚不在,辛氏又不能抛头露面,目前能够压服史朝清的便只有他张献诚了。 “周挚去了哪里?” 在靠近康孝忠等人时,张献诚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作为节度使府别驾、周王府长史、史思明大军出战时的行军司马(参谋长),在史思明南下莫州后自然轻易不会离开幽州城。 “周挚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却是突厥人,后突厥灭亡后,除了回鹘四部南下甘凉一带就食,一部分突厥贵姓却被安置在幽州城南面不远处的良乡县附近,那里的突厥人虽然早就成了半牧半农的登记造册之人,不过由于母族出自那里,那里的几千户突厥人实际上就成了周挚的靠山” “突厥人虽然不可能在幽州大量饲养牲畜,不过每户农户家里都会饲养马匹,民间传说,周挚被封为良乡县公,那里实际上就是他的封地!” “周挚目前虽然执掌大权,不过其母亲却一直住在良乡县城,他多半是去探望其母去了,不过良乡县城离这里只有五十里,铁弹营的人在幽州城找不到他,自然会派快马去良乡县城找他......” 没多久,四支小队伍便会面了,张献诚一见又想到:“怎地没见到阿史那玉的银鞍卫?” 瞬即就明白了,“阿史那玉是周挚的女婿,周挚虽然自称汉人,但主要的依仗还是突厥人,阿史那承庆、阿史那玉父子也是来自良乡县,周挚去良乡县城,自然是带着阿史那玉作为护卫的......” 张献诚一出现,包括康孝忠在内的几人都端正了身形——无论是康家还是高家,以前都是张守珪的牙兵出身,张家威势的惯性还在。 “诸位”,张献诚在马上拱了拱手,“兹事体大,我等只带着少数人马,自然不是厮杀去的,大郎......” 此时的大郎自然就是高鞠仁了,他见张献诚对着自己说话,赶紧也拱着手候命。 “你可要节哀......” 一听此话,高鞠仁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是孤儿,从小由叔父高如震养大,而高如震今日去了马市的夜光居,史朝清也在那里! 他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握着铁锤的大手青筋直冒,面色也一下涨红了! 以往在这个时候,除非天王老子驾到,否则谁也阻挡不了他的,张献诚一见就知道事情要遭,赶紧说道:“大郎,你切莫想差了,此事确实与范阳郡王有关,但当时场面混乱,铁弹横飞,汝叔父不幸......罹难.......” 此时,高鞠仁牙关紧绷,似乎还听得到切齿的恨声。 “事后,范阳郡王斩杀了射中高将军的人,若是本官猜得不错,此时,郡王正带着高将军的遗体和那犯事的卫士尸首回来了” 此时,若是康孝忠、李继勋两人说起此事,高鞠仁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们,而是带着幽燕卫直接朝着夜光居奔去,管他是谁,铁弹营、夜光居都会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与冉闵的杀胡不同,历史上的高鞠仁杀胡却是阴差阳错,不过是他与银鞍卫的阿史那玉起了龃龉进而才牵扯到部族而已,否则,像康孝忠、史思明都是胡人,周挚也是半个胡人,他怎么不杀? 张献诚看了看李继勋,暗忖:“原本幽州城各路人马实力相当,又有老奸巨猾的周挚左右权衡,本是万无一失的地方,可这摩尼卫一到,顿时将平衡之势打破,关键是摩尼卫是被先帝看重而派到幽州来的,不用说,先帝是想用城里逐渐增多的祆教徒来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后方的” “安禄山、史思明都加入了摩尼教,安禄山还被祆寺大主持封为‘大光明使者’,而史思明是光明副使,如今安禄山一死,这支全部由祆教徒组成的队伍包括城里的祆教徒自然就成了副使的嫡系,否则史思明也不会安排此人镇守范阳仓” “饶是如此,此人自从来到幽州城后,一直置身事外,在史思明在的时候自然亲近他,不过史思明一走,却并没有表露出亲近哪一方的迹象,此人手下虽然只有一千士兵,但其中的三百骑兵还是相当厉害的” “三百都能都在马上挥动马槊的部队,放眼天下也并不多见” 想到这里,他决定向李继勋示好,不将白解忧牵扯进来,他对着高鞠仁说道:“都是那薛家浪荡子不好,汝叔、那浪荡子都看上了那胡姬,范阳郡王你也知道,最喜热闹,便出手击中了那胡姬” “寻常情形下,凡是被郡王击中的人并无性命之忧,在家歇息几日也就好了,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却惹恼了那薛家浪荡子,对了,叫甚薛暮云的,也是平阳郡公薛礼的孙辈,见到自己看上的女人受辱,又多半不知范阳郡王亲至,便出手护卫那胡姬” (平阳郡公,薛仁贵的封爵) “这下可好,见到范阳郡王遇险,铁弹营的卫士岂有不出手的,那薛暮云当场被郡王击倒在地,其手下的人也纷纷胡乱射击,其中一人不幸射中汝叔,大郎,你也知晓,铁弹营个个都是万夫不当之勇,气力非凡” “平素从未遇到过今日的情形,都留了力,今日却大开杀戒,故此......” 高鞠仁似乎还沉浸在悲愤中,不过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半晌又问道:“果真如此?” 张献诚一咬牙,决定自己将此事揽过来。 他的想法是:“自从怀朔镇之战后,大唐百年愈发虚弱了,放眼天下,周王手下那三万精锐算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了,若是周王举止得当,徐徐图之,未尝不能得到天下,眼下周挚是周王的首席文官,假如我在此事上有所贡献” “进而让幽州消弭一场灾祸,在周王心中的分量或可与周挚并驾齐驱,等到正式建国时就能荣登宰相的高位” “大郎,难道连你也不相信在下?” 一句“在下”让高鞠仁赶紧答道:“不敢,既然张节度如此说,小子还能说甚,无论如何,见到叔父的遗体再说” 能让整个幽州的头号猛人高鞠仁压住火气,张献诚等都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了,李继勋自然除外。 在李继勋眼里,虽然自己已经是碎叶军的老臣子了,但作为李氏后人,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乱臣贼子,都死不足惜,如果不是他的力量有限,上下其手,挑拨离间那是必须要用上的。 可一旦引起冲突,光凭着他这一支摩尼卫怎么看也掌握不了主动,故此,在没有接到孙秀荣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有三个月时间没有接到孙秀荣的指示了,自从史思明南下莫州后,幽州城一直颇不平静,但依旧没有下手的机会,眼下好不容易机会出现了,自己却束手无策,作为碎叶军的重臣之一,他自然有些懊恼。 一众人略说了会话,便汇聚在一起向马市走去。 此时,距离夜光居事件已经过去大约一个时辰了,令张献诚疑惑的是,除非史朝清一怒之下将整个马市屠了,否则早就应该回到州城附近了,但此时依旧没有踪影,但如果是史朝清在马市进行大屠杀,不可能没有动静传过来,但却一丝动静也无。 自从得知马市出事,多半与那位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有关,靠近拱辰门的杂市大街上此时空无一人,所有的商铺都紧闭门窗,初秋下午的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宁静。 刚走到街心,前面传来了一大阵动静。 从正北面过来的街面上开来了一大队骑兵! 半晌,从那队骑兵中闪出三人,当中一人正是史朝清,而其左侧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三缕长须,皮肤微黑,高鼻深目,面容整肃,左侧挂着一口长剑,右侧挂着装满箭枝的胡禄,虽然是一个文官,不过却能用双腿操控马匹,显然也是一个骑射高手! 周挚! 第五十章 惊天一刀 史朝清另外一侧的那人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也是胡人模样,面容阴鸷,弓着背,一身蓝色锦袍,其马鞍、马镫都是亮晶晶的银色。 平北王阿史那承庆之子,银鞍卫的统领阿史那玉! 再看,除了铁弹营,还有大约五百骑兵,都是银鞍银镫,自然就是阿史那玉的银鞍卫了! (银鞍银镫,并非全部是用白银打制,而是将精铁磨得晶莹雪亮或者镶银而已) 按照幽州人的说法,除了高鞠仁的幽燕卫,战力最为强横的就是阿史那玉的银鞍卫了,由于银鞍卫有一千人,而幽燕卫只有五百人,两支精锐战力实际上相差无几。 在骑兵的后面,有两辆马车,上面各躺着一人,多半就是高如震以及史朝清推出来顶包的那名倒霉的侍卫的尸体了。 在马车附近,银鞍卫的手里都攒着长绳子,长绳子拴着一大群人,包括白解忧、薛暮云以及夜光居所有的人都串在绳子上,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特别是那些胡女,脚上的鞋子都磨掉了,一路走一路留下一串血迹。 这就是周挚的风格了。 在他看来,既然薛暮云、白解忧都涉及其中,管他是薛岌还是史记勋,都要带回衙门按照大燕律秉公处置,当然了,史朝清肯定也要脱开干系才行,周挚再大公无私也做不到将史朝清也拿下。 于是,薛暮云、白解忧便成了曹操手里的运粮官王垕! 在周挚眼里,薛暮云虽然与薛岌有关系,不过薛氏一族,旺者不过薛讷、薛楚玉两支,余者都是庶支,都不足为虑,何况薛暮云这一支还是犯了事被流放到辽东的,作为嫡系后裔的薛岌犯不着为了庶支与他翻脸。 至于白解忧就根本不在话下。 对于摩尼卫绝大多数都是胡人,首领却是一位汉人的情形,周挚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有大唐丢失碎叶镇在先,安西四镇又短暂被吐蕃人夺去过,那里的汉人转而信仰祆教也大有可能。 他想的却是,“一个胡人,还是信仰祆教的胡人,竟然能够接受汉人的指挥,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故此,区区录事参军根本就没在他的眼里! 但李继勋却是知道白解忧的身份的! “在我等碎叶军里,荔非守瑜最为清贵,余者就是马璘、白孝德两人了,若是碎叶军建国,也设置凌烟阁,这三人自然位居前三,若是白孝德的儿子被折辱而死,我纵算是李氏皇族后裔也抵消不了!” 于是,他决定冒着得罪周挚的风险拼死救下白解忧! 而此时的白解忧主动被串在白绮罗与高怜儿之间,显然是要照顾这两人的,在此之前,他的面上也有鞭痕,多半也受到了银鞍卫士兵的鞭打。 这自然就是胡人的作风了,一旦上官下令,他们才不会管什么不要伤害友军,不要残害百姓之类的,此时实情危如累卵的安史叛军就是这个模样,历史上的安禄山之死、安庆绪之死、史思明之死、史朝清之乱莫不如此。 一个偶然因素就莫名其妙死了,这就是安史之乱首领的全部。 胡人,如果没有同化他们,绝对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自然是一柄利器,但稍不注意,其反噬之力就会令人惊叹! 这也是孙秀荣一旦控制某个部落,必定将其少年纳入读书识字、当兵、做官、做工之中,就好像北魏所做的一样。 但大唐却不同,他的同化只对贵姓开放,对于寻常牧户、农户则等闲视之。 一见到高如震的遗体,高鞠仁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什么周挚、张献诚都不在的他的眼里! 他飞也似的跑到装载着高如震尸体的马车旁边,然后扑到高如震身上大哭起来。 这一哭,惊天动地。 在高鞠仁大哭的时候,一百全部骑着黑马的幽燕卫全体出动,将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人围了起来,周挚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面色顿时一松。 “若是高鞠仁不发疯,我自然将这些人弄回衙门审问,然后将男的全部斩立决,女的全部吊死也就是了,若他发疯了,就让这些人都死在他的铁锤之下,这厮是天杀星,尽情杀人后也就释然了,难道他胆敢找郡王算账?谅他也不敢!” 此时,张献诚面色一凛,刹那间就知晓了周挚的打算,以高鞠仁那简单的心思,肯定是会大开杀戒的,此时,就算他出面也无济于事了! 一想到背后的薛岌、史记勋,他不禁面色大变。 “瞧史记勋那架势,绝对是不愿白解忧死在高鞠仁手里的!眼看幽燕卫与摩尼卫就要火并!此后,银鞍卫就独树一帜了!” 再看阿史那玉,那张看起来很清秀却弥漫阴鸷狠厉的面容似乎正带着笑意。 再看自己身边朱希彩的骑兵,都是只有战袍的轻骑兵,虽然有弓箭在身,不过都是普通骑弓,然后人手一把骑刀而已。 平素,就算朱希彩五百骑兵全出,也不可能是一百幽燕卫或者银鞍卫的对手,何况现在! “难道周王真的没有帝王之资?” 长期以来,由于史思明在一众胡人中,虽然同样读书识字不多,但却以极为聪慧著称,让进士出身的张献诚也叹为观止,这才心甘情愿为他安抚整个河北道,但眼下的局面已经是箭在弦上,火在油边,完全不可阻止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阻挡高鞠仁的人!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作为长期在幽州生活、做官的他完全明白高鞠仁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单论武艺和气力,天下没有比得上他的!” 但张献诚的想法显然是站在幽燕人士的立场上的,李继勋却不会这么想,一见白解忧遇险,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一百摩尼卫也开到幽燕卫附近,与高鞠仁的幽燕卫对峙起来! 与幽燕卫个个武力强横不同,碎叶军出身的摩尼卫则秉承了一贯的传统,拿着马槊的骑兵与举着钢弩的骑兵穿插布置,显然还是下意识地依着进退有序、互相配合的阵势的! 这些人在马下都能使用陌刀,又都是从碎叶军重骑兵、重兵营里精挑细选的,实际上若是全力出手的,不见得比不上幽燕卫! 这一幕是李继勋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愿意看到的——一旦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头目被杀,必定群龙无首,今后周挚就能以留守最高长官的名义从中提拔一位胡将将其收在麾下。 周挚能在短时间就能做到这般模样,显然也是知悉李继勋与白解忧的关系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二人的真实来历,但白解忧平时没事就扎在李继勋的府上就可见一斑。 他还猜想,“史记勋是汉人,而白解忧是胡人,这支胡人部队实际上就是控制在白解忧手里,史记勋不过是通过白解忧控制这支部队,没了白解忧,史记勋就是光杆一个!” 此时的李继勋也陷入了复杂的心绪之中。 “若是因为白解忧破坏了大都护的大事,我将百死莫赎!但若是白将军的独子死了,我更是交代不过去,大都护平素极为重视士卒的性命,这么看来,就算破坏了大事,若是能救下解忧还是合算的!” 而对于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张献诚等人来说,摩尼卫虽然号为幽州城四大卫之一,但真实实力却不知晓,他们能成为四大卫之一,还是托了安禄山的福,眼看幽燕卫就要火并摩尼卫,包括张献诚在内竟然都有些期待。 不过到了最后,张献诚猛然想到一事。 “四大卫中,若是幽燕卫与摩尼卫火并,然后两败俱伤,最得利的是谁?肯定不是战力孱弱的团练卫,而是康孝忠和阿史那玉,这两人寻常都以周挚马首是瞻,此后,莫说宰相大位了,我能保持住眼下的地位就不错了” “不过眼下双方形同水火,光凭朱希彩的骑兵完全不能化解,还真是麻烦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鞠仁的大哭终于停住了。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知道,一旦高鞠仁停住了哭泣,接下来要做的是全幽州的人都知道。 大开杀戒! 果然,只见高鞠仁从高如震的尸体上起身了,他在哭泣的时候身边两柄铁锤也不离身,此时已经握在手里! 两柄铁锤,每柄约莫三尺长,铁锤的顶端还有半尺长的矛尖,铁锤本身也不是完全的锤型,而是类似瓦楞锏那样的制式,既能砸击,也能砍击,还能刺击,这样的分量自然也能破甲,锤柄的末端也有大约三寸的矛尖,若是后面有人偷袭,也能回刺! 与他座下的黑马一样,铁锤也是乌沉沉的,从他高鞠仁拿下范阳节度使府末届跳荡营头名以来,在安禄山、史思明的感染下,高鞠仁虽是汉人,也非良善之辈,死在他的铁锤下的人无数,其中自然也有无辜之人。 他重新回到大黑马上,双手提着铁锤,就好像握着两把菜刀一样轻巧,双眼却冒着怒火,直直地盯着李继勋。 “你今日就是要与我作对?” 李继勋此时也将一杆马槊抄在手里,他没有见过高鞠仁杀人,虽然有所耳闻,但碎叶军出身的他自然丝毫也没有示弱。 “非也,不过不愿见到将军胡乱杀人!” “呀!!!” 高鞠仁突然发出了惊天一呼!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浑厚并带着些许沙哑,此时由于怒火盈胸,当声音通过胸腔中迸发出来时竟然好像无数个人一起发出来似的! “天杀星降临了” 周挚、张献诚、康孝忠、阿史那玉惊骇中带着期待,竟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 但是,就在万众瞩目之时,变故突然发生! 眼下他们都拥在杂市的十字大街的中心,前面说过,大唐的街面都修建的异常宽阔,像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就有几里路宽,幽州城的马市自然少许多,却也有上百米宽! 幽州的市监为了控制市场,都会在街心四座临街的楼上设置瞭望台(真实历史记载),就在高鞠仁就要发出雷霆之怒时,正在马上准备看热闹的史朝清突然惨叫了一声! 周挚、阿史那玉赶紧回过身。 只见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插在史朝清的胸口! 那是一把两面开刃,并没有手柄的短刀,是一种只能用强弩发射出来的短刀,在时下的大唐被称为飞刀! 此时正对着史朝清的只有几十米外的市监瞭望台! 史朝清死了,他一死,立即让充满怒火的高鞠仁冷静下来! 第五十一章 幽州羌人 不用周挚吩咐,辛万年带着铁弹营猛地向望楼扑去! 等周挚、张献诚、阿史那玉三人来到望楼的三楼,只见辛万年依旧呆立在一处靠窗的地方。 一人身穿正八品市监的服饰坐在靠窗的地上,低着头,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其右手正好握在刀柄上,看起来是自杀的。 在其身侧则是一把两石力、专门用来击发像短刀、重箭这样粗笨箭矢的强弩,地上还散落着几把短刀。 周挚用佩剑将其脑袋抬起来,这才发现此人正是杂市的市监,一位来自西迁到大唐腹地羌人部落的后裔——乌承德。 自从吐蕃人崛起后,羌人忍受不住吐蕃贵族的高压和盘剥,纷纷举族迁到大唐境内,其中党项羌自成一派,另外还有夫蒙、乌、乞伏三部。 夫蒙部族的杰出代表自然就是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了,眼下他已经灭了南诏,成了事实上的云南王。 乌氏部族则以被碎叶军击杀的乌承恩、乌承玼兄弟为代表。 至于乞伏一族却名不见经传。 大唐将大部分羌人部落迁徙到靠近京畿的地方,不过由于隋末战乱以及隋代、唐代屡次以幽州为基地攻伐高丽,导致幽州人口剧减,后来在高宗时期也将一部分党项人、羌人迁到了幽州。 这些人大多集中在高丽营镇附近的地区。 高丽营镇,隋唐就开始出现的名字,一直延续到后世,据说因为在灭亡高句丽后,将部分高句丽贵姓迁到这里,于是便有了这个名字。 实际上,百余年过去后,本来就是以农耕为主的高句丽人早就融合到汉人里面去了,随着唐初府兵制的兴起,高丽营镇的府兵也四处戍守,时下依旧在此地生活的高句丽人已经不多了,而是以羌人为主的地方。 乌氏兄弟的老巢就是这里,而杂市的市监叫乌承德,正是前妫州刺史乌承恩的族弟。 看着模样,应该是乌承德拿着强弩射杀了史朝清!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作为羌人后裔,乌承德虽然是文官,显然也是能舞刀弄枪的,在腰腹力量的配合下拉动两石力的强弓也不是难事,但眼下的问题是: 自从乌氏兄弟死后,无论是大唐还是安禄山、史思明,对乌氏一族都不错,别看一个小小的市监,俸禄等实在微不足道,但掌管一个偌大的市场,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能够捞到这个肥差,乌承德没有任何理由要射杀史朝清! 何况,作为市监,平时身边自然也有不少人马,虽然官府厘定的没有品级的人数并不多,但依着市监的身家,在幽州招募几个身手不凡的家丁也不是难事,可当周挚等人从一楼一直走到三楼,竟没有见到半个人,除了已经“自杀”的乌承德! 就在周挚等人对着乌承德的尸体发呆时,下面的康孝忠、李继勋两人已经将夜光居的人分别领走了,康孝忠自然领走了老板一家,而李继勋则将包括白绮罗、高怜儿在内的胡女领走了。 随着史朝清的死亡,原本怒发冲冠的高鞠仁也蔫儿了,他虽然鲁莽,但也知道史朝清一死,幽州城甚至整个幽州地界都会掀起巨大的波澜,眼下除了要打理好高如震的丧礼,如何保全高氏一族才是最重要的! 故此,他止住了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坐视康孝忠、李继勋带人离开了。 当然了,康、李二人只是派了少数人护送夜光居的人回到城里,在目送他们远去后,他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骇——在幽州地界,竟然还有人敢射杀史朝清! 于是,他们也来到了望楼三楼。 李继勋曾在仁勇都干过,而仁勇都是孙秀荣一手组建起来了,这个组织既有后世侦察兵、刑侦警察的风采,也有一些大明锦衣卫、东西厂的特征,在周挚等人依旧对着乌承德发呆时,李继勋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拿起了那把强弩,仔细查看了许久,然后就对着几人说出了下面的话。 “诸位,这把弩乍一看就是稍强一些单体弩,实际上却是角弓弩,你等看,这把弩的尺寸与单体弩差不多,但分量却远胜之,明显是加了角片,中间穿了铁丝,不过上面刷了一层黑漆,又用粗线捆扎,让人以为就是一把单体弩而已” “还有,这里多了一个装置,让本来已经达到角弓弩水准强弩的力道又超过了三石” 说着,他准备单手将弩弦拉开,结果自然不行,然后他将弩身踩在脚下,双手提着弩弦往上拉,这才上好弦。 “让我来” 辛万年将强弩接了过去,先将悬刀扣下,然后用单手就将弩弦上好了! 这一幕,让李继勋也是感叹不已,他说道:“这把表面上看起来是单体弩的强弩,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实际上的力道已经达到四石左右,一般人根本拉不动,这乌承德难道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康孝忠说道:“绝对不是,有此身手,早就从军了,何苦在市井里厮混?” 周围都是神色凛然,半晌,周挚才说道:“先不管这些了,先将郡王的遗体秘密运回城里,先不要告诉王妃”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张献诚说道:“献诚,你可知晓为何我会与郡王一起从马市南下?” 张献诚说道:“司马莫非是从通天门经布市去的马市?” 周挚摇摇头,“非也,我前日就不在城里,而是去了高丽营镇” 他这么一说,张献诚突然明白了。 与良乡县的突厥人一样,高丽营镇也是羌人的大本营,同样是幽州官员争取的对象,但就在不久前,史思明任命的棣州(后世商河县、惠民县一带)刺史李正已突然反正,让燕军猝不及防,后来李正已自然不敌史思明,不过由于棣州是整个河北道唯一横跨黄河的州,李正已还是带着少数兵马成功退到河南道的齐州(济南市,此时河南、山东都属于河南道)。 而李正已正是出身于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 李正已的叛变,让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极度恐惧,因为李正已家族正是高丽营镇高句丽人的大姓,实际上是他们的领袖。 这一点,周挚岂能不知,他虽然是半个汉人,但狠辣手段丝毫不亚于史思明,在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带着阿史那玉的五百银鞍卫突然出现在那里,将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斩尽杀绝。 这样的事情,周挚自然是秘密进行的。 想通了这一点,张献诚豁然开朗,暗忖:“高丽营镇在幽州城以北,周挚镇压高句丽人后立即南下,自然能在马市与史朝清汇合,依着银鞍卫的手段,虽然是冲着高句丽人去的,估计也牵连了一些羌人,莫非他们将乌承德留在乡下的族人也戕害了?” “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找周挚算账才是,为何对着史朝清?对了,眼下燕北五州都是史思明的天下,对于乌承德来说杀死史朝清远比杀死周挚的意义大!” 当他眼睛的余光扫到“史记勋”时,又想到:“按照这位摩尼卫都尉的说法,乌承德应该拉不动这把强弩才是,难道另有他人,就是他射杀了史朝清,而栽赃给乌承德?” “众人听令!” 眼看所有的将领都在此地,周挚突然下了命令。 “立即封锁三市,银鞍卫主搜杂市,卢思台骑兵主搜布市......” 由于这两部人数最多,自然如此安排,不过接下来的马市应该派谁去搜索,按说应该派有两百骑兵的康孝忠去,但康孝忠自己就是马市的大后台,搜也白搜,而高鞠仁的幽燕卫眼下因为高如震之死已经乱了方寸,显然也不可能承担这个任务。 于是,他看向李继勋,“至于马市,就拜托史都尉了!” 周挚带着两百银鞍卫与高鞠仁的幽燕卫、康孝忠的人一起朝王城池走去,剩下的人则按照他的安排分开去三市搜索,别人不说,卢思台大营的骑兵都尉朱希彩接到这个命令后那是乐开了花。 虽然只是说“搜索”,但任谁也会想到,“想要洗清嫌疑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都是生意人,家里面有的是钱财,到时候就能大肆敲诈勒索了” 以前朱希彩只是在卢思台附近打家劫舍,对燕北三市不敢有半分觊觎,眼下有周司马的均令,岂能不为所欲为? 先不说银鞍卫、卢思台骑兵在杂市、布市大肆搜索、勒索,当李继勋接到北上搜索马市的命令后这心里也是一咯噔。 “全幽州的人都知道马市是康孝忠的地盘,让我去搜,无论是真搜还是假搜都是进退两难,真搜就会得罪康孝忠,假搜则在周挚那里过不去” 不过他也不得不遵令,得令后当即带着约莫八十碎叶军朝着马市走去。 马市距离杂市还有约莫一里路,他们刚走到一半,后面追来了一骑,李继勋一看,此人不是那差点酿下大祸的薛暮云是谁? 作为幽州摩尼卫的都尉,甫一抵达幽州,自然也成了仁勇都河北道的最高长官,肯定知晓薛暮云一早就加入到碎叶军的事情,不过虽然他知道,但薛暮云却不知道李继勋乃至摩尼卫的底细。 薛暮云催马来到李继勋面前,“史都尉,在下对马市很熟,白参军让我也跟着去” 李继勋点点头,暗忖:“此人来到马市也一年了,对于方方面面应该最清楚,他在倒是能省不少事情” 第五十二章 马市之谜(上) 马市,实际上是幽州城外最先设置的市场,先有马市,然后才有杂市、布市。 与燕北三大市一样,马市也呈品字形。 原本用来交易马匹的市场在最北,后来又扩大到牛羊交易,史朝清不愿意去马市,实际上是不愿意去这里,大量牛羊牲畜的存在,让这里的气味儿、市容也好不起来。 马市的西南角则是由牛羊牲畜衍生出来的肉食市场,东南角才是餐饮、酒肆、妓馆等娱乐场所,按照大唐的行话,叫做教坊区,当然了,教坊本是宫廷管理歌舞的机构,放到民间则是另有所指,就好像后世的会所、浴场,天上人间等。 污化,也并不是后世才有。 马市,隋代就有了,据说当时的建筑大家宇文凯还参与了设计——一个当时并不显要的幽州城外的普通市场为何要这位隋唐两代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家亲自下场? 当然了,在当时建筑之学并非显学,连宇文凯自己也只是“匠师中大夫”,大夫前面还加一个“匠师”,就算是宇文凯自己在介绍自己时也非常忌讳多出这两个字。 故此,宇文凯参与设计燕北马市的事情鲜为人知。 与马市南面后来出现的杂市、布市不同,马市是三大市里唯一有围墙的,一开始还只是一道类似院落之间的围墙,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可以上墙值守的正式城墙。 当然了,作为区区一个市场,城墙是不可能建的像城池围墙那样高大坚固的,但也达到了时下普通县城的水平。 既然是马市,主要的交易物资就是马匹了,在马市里面(狭义),实际上用来交易的市场只有东半部分,整个西半部分却是一个大型的马场!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马厩也很合适。 对了,这里还是范阳节度使麾下的牧监所在,马市的北面没有一亩农田,全部是草场,就是用来牧马的。 一个有城墙的马市,一个宇文凯参与设计的马市,这就有些奇怪了,由于马市位于幽州城最北,距离通天、拱辰二门约莫五里路,这里自然成了幽州城北面的卫星城。 是的,马市是三大市中唯一驻有兵力的。 马市既然有马匹,还主要用来与胡人交易,这唯一的驻军肯定就是骑兵了,否则一旦胡人不满交易,生事后跑掉你如何追赶? 安禄山当上河东、范阳、平卢三大节度使后,立即将三镇马场中最好的马匹弄到幽州饲养,其中的大部分就放在燕北马市! 当安禄山南下造反时,燕北马市已经为他繁育出了优质战马上万匹,由于战马是不断繁育的,故此,这里出产的战马一直没有断过。 安禄山繁育的战马实际上是用来自夏州(河套马)、焉耆(焉耆马)、霫部(黄骠马)的名马杂交而成,最终的出品自然融汇了上述三种马匹的特点,自然是万里挑一,并不容易得到,实际上繁育出来的大部分马匹只能当做普通骑乘或者挽马、驮马使用。 故此,他能够繁育出上万匹合用的战马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前面说过,燕北三市都不简单,杂市、布市富庶,来钱极快,自然是安史集团达官贵人觊觎的地方,也成了他们大肆捞钱之处,而马市并没有这两个地方富庶,又臭烘烘的,但由于有马厩、牧监的存在,依旧有人愿意插手。 如今的马市人人都知道,其背后站着康孝忠和安守忠,康孝忠是安庆绪的舅舅,而安守忠是安禄山最得力的义子,同样也被封了一字王。 安守忠远在长安,他也只能通过康孝忠来收割马市的利益,不过,如今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根本压服不住史思明,整个河北道除了恒州、定州都是史思明的地盘,作为安氏后戚的康孝忠何德何能能在幽州城站稳脚跟? 诀窍就在那超然独立的恒州、定州的节度使安忠志(李宝臣)身上,安忠志原名张忠志,本是奚部大酋张锁高的义子,而恒州、定州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就是大唐安置奚人的主要地方。 有胡人就有骑兵,于是,虽然安忠志只占有两州之地,但由于奚人以及井陉关的存在,史思明依旧容忍了他。 这样的人才是康孝忠能在幽州城立足的关键。 不错,安忠志的嫡长子安惟岳(后世李惟岳,藩镇大战肇始者也),今年才二十岁,正是他康孝忠的女婿,按照安禄山的规矩,大将带兵在外,家眷必定要放在幽州,眼下安禄山已死,安庆绪威望不够,安忠志早就将大部分家眷弄到了恒州(石家庄),但还是让嫡长子留在幽州。 安惟岳,就是幽州牧监兼马市市监! 安禄山起兵反叛后,迄今已近两年,马市以及隶属于牧监的各处马场又繁育出了近三千匹优质战马(马匹,两岁就可以驯化了),对于在安禄山将大部分战马都弄到河南后的幽州来说,这三千匹战马自然成了各方觊觎的对象。 安忠志、战马,让康孝忠勉强在幽州城立足,还能以幽州唯一的一支野战军统帅的面目出现在世上。 在眼下极度微妙的情形下,身份复杂的康孝忠是维持安史集团脆弱平衡的关键人物,有他在,安、史还是一家,没有他,那就撕破脸分道扬镳了。 作为安史集团中的最聪明的人物,史思明显然不会将康孝忠一杀了之的,何况康孝忠统率的那支大军里还有三千只听命他史思明的精锐步军。 这些情况,李继勋也了解一些,不过在经过薛暮云介绍后更是了然于胸。 在接近马市时,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偌大的马市,几有一个县城大小,上千户人家,依靠我这八十骑兵想要在短时间里查清楚谁是叛逆,进而查出与刺杀史朝清有牵连的人几乎不可能” 薛暮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忖:“此人莫非是傻子,这桩差事明显是周挚送给他的礼物,史朝清是在杂市大街中心被刺杀的,刺客再快也不可能跑到这里,就是让他借机捞一些钱财罢了,还有,如果能掌握康孝忠一些把柄那是最好,他难道不知晓?” 不过李继勋显然也有自己应付的办法,他手里有周挚的令牌,叫开马市的城门后立即召见了安惟岳——一个看起来面相怯懦的少年。 得知李继勋时奉了周挚的命令前来马市搜查可能窝藏刺杀史朝清的要犯,安惟岳哪里敢违抗,史朝清之死已经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了,若是牵连到马市那就更是天大的事,他随便与李继勋说了几句话,便跑回市监房舍喝酒去了。 他需要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的恐惧。 这样一个懦弱人物,由于其父安忠志的存在依旧在幽州安然无恙,这就是现实。 李继勋见状也不客气,占了人去楼空的夜光居,让手下以五人为一组,一共十五组四处搜查,自己就在夜光居大吃大喝起来,其实,薛暮云完全多虑了,李继勋的手下虽然来自碎叶军,不过也有仁勇都的人。 作为埋伏在大唐境内的仁勇都,入乡随俗那是必须的,故此,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了,那些人手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大小小的包裹,显然不是勒索的便是人家孝敬的。 薛暮云见到这一幕便了然了,“像这样的搜索,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完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回来的摩尼卫士兵的汇报却让事情出现了变故。 “都尉”,那都尉说道,“最北面的马市有二十家商铺,前院是商铺,后院就是马厩,我等很快就将其中的十九家查看完了,不过其中有一家死活不让我等进去,我等拿出了司马的令牌也不管用” “哦?”,李继勋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听到这话倒是来了精神,“是哪一家?” “靠近牧监的是第一家,从这里往东数,正好是第十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 “是他?”,听了这话,薛暮云也插了一句,李继勋说道:“薛郎也知道此人?” 其实对于他来说,也就是胡乱查一下就算了,若有人连周挚的命令也敢违抗,那肯定是有更深厚的背景的,他也不会硬着来。 薛暮云说道:“这家马店是一个叫做张彭老的人开设的,张彭老也是前奚人大酋张锁高的义子,不过其人却是羌人,牙人出身,武艺高强,他不识字,不过在燕北三市却从未有人欺骗过他” (张彭老,后世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手下大将) “难道是因为安忠志的原因?”,李继勋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一些,张锁高死后,他的义子自然以安忠志为首,这张彭老是张锁高最年幼的义子,比安惟岳也大不了多少,自从安惟岳担任牧监后,张彭老就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中山郡王安忠志特意安插在这里辅佐安惟岳的” “我来到此地也有一年,虽然听说过张彭老的一些事情,但从未见过他” “哦?” 李继勋的兴趣更浓了。 “走,瞧瞧去” 等李继勋带着大约十名碎叶军以及薛暮云来到那间马店门口时,只见门口已经多了几个彪形大汉,看那服饰都是胡人模样,还是羌人模样! 因为此时的羌人,凡是没有做官、读书的,多半还是保留了以前的模样——留着两个大辫子,一只耳朵带着十分夸张的银耳环! “你等想违抗周司马的命令吗?!” 李继勋厉声喝道。 第五十三章 马市之谜(中) 他扬起了手中周挚给他的令牌。 不过这一招并没有奏效,只见一个挺胸突肚的羌人大汉说道:“周司马的令牌?我等手中还有先帝钦赐的令牌呢” “哦?”,这一幕显然是李继勋没有想到的,安禄山虽然已死,不过其余威尚在,在史思明没有与其彻底撕破脸面的情形下,在安庆绪至少在明面上还是大燕帝国皇帝的情形下,大大咧咧忽视安禄山的令牌显然是不明智的。 但李继勋想的却是,“安禄山为何要给一个马市的老板颁发令牌?难道是颁给安忠志的?” “能否给我瞧一瞧” 那大汉略一犹豫,还是将一面黄澄澄的令牌递了过来。 李继勋接过来仔细一看,只见这面令牌多半是铜制的,正面是一个大大的“令”字,北面则是“大燕天子御制”字样。 他心念电转,突然将令牌扔在地上,然后大声喝道:“大胆,竟敢伪造令牌,全部抓起来!” 那大汉自然急了,也大声嚷道:“这是先帝钦赐给我家主人的,如何是假的?!” 李继勋笑道:“我是见过先帝的人,手里也有他的令牌”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也是黄澄澄的模样,不过与刚才那面相比,这一面显然是黄金制作的,那是安禄山在长安时赐给大萨宝石寄奴的,被李继勋带到了幽州,不过来到幽州后他从未向任何人出示过。 “我大燕的令牌只有两种,一种是金质的,就是我这样的,只有少数亲信才有,最多的则是檀木令牌,这种铜制的显然是假冒的,大胆,来人啊,竟敢私造令牌!全部抓起来!” 那大汉一听,原本还有些嚣张的面上也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且慢!” 李继勋正要让手下将这些人捆起来,大门里此时传来了一阵喊声。 没多久,大门里出现了一条大汉。 只见此人身材极为高大,至少有六尺(一米九左右),满面胡须,也留着羌人发饰,左耳却戴着一个金耳环。 约莫四十上下,一对眉毛漆黑如墨,显然是用黛石画过,此时的大唐,女子用黛石画眉自然是寻常事,不过男子里除了优伶、部分太监会这么做,就很少有人这么做了。 那人虽然身材极高,却并不显得臃肿,双肩宽阔,胸部肌肉隆起,整个人站在那里好似渊渟岳峙,双手骨节粗大,虎口老茧厚实,显然是一个习武之人。 那人见到李继勋后,双手一拱,“在下乞伏安国,是这家马店的掌柜,都尉何不先进来喝一杯?” 李继勋说道:“乞伏安国?你与张彭老什么关系?” 那人笑道:“不满都尉,张彭老是在下的主人,眼下正在恒州做事,这里平素就由在下打理” 李继勋不虞有他,便跟着他进到第二进的房舍。 一进到这间房舍,虽然周围不时有腥膻、牛羊马匹粪便味传来,李继勋依旧精神一振! 这间房舍布置的就好像一间书房,四面墙上都挂满了书画,房舍里没有布置的像寻常大唐达官贵人家里那样,而是放置着时下在碎叶军里十分流行的桌椅,桌子正中放着一个紫檀木制成的托盘,里面放着细白瓷茶壶和茶杯。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在主人位的后面墙上,有一副栩栩如生的“猛虎下山图”,再仔细看时,上面竟提着如今鼎鼎有名的书画大家吴道子的名字! 这依旧不是最主要的。 在这幅画的两侧,还有一幅字。 一见到这幅字,李继勋心里竟怦怦跳了起来! 那是一幅在碎叶军高级官员里很熟悉的字,只见左侧写着“向晚一身当道食”,右侧写着“山中麋鹿尽无声”。 (作者按:这是唐代张籍的诗句,但此时这名诗人尚未出生) 这句诗本身辞藻、意境一般,作为文武进士出生的李继勋并不觉得多么出奇,不过这幅字的用笔太像一个人了! 此时李继勋就坐在乞伏安国的对面,一见到这幅字,便直直地盯着看。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此时那乞伏安国也笑道:“都尉莫非也欣赏吴大家的画?” 李继勋也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脑海里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都说碎叶军除了仁勇都,大都护还有另外的渠道获得消息,除了印证仁勇都的消息,也是为了平衡仁勇都而存在,我身为整个河北道仁勇都的头目,竟然不知晓此人,难道这就是大都护另外渠道的人?” 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然后假意问道:“这幅吴道子的猛虎下山图自然惟妙惟肖,不过本都尉看中的却是这幅字” “哦?”,乞伏安国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幅字既有王右军的遒美,又有张伯高的狂放,还有薛少保的纤弱,当然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这样的字在大唐境内也有不少,奇怪的是其中的几个字” (王右军,王羲之;张伯高,张旭;薛少保,唐代书法名家薛稷,其字纤弱柔美,是宋徽宗瘦金体的鼻祖) “哦?”,乞伏安国倒是好整以暇。 “无论是王右军,还是张伯高,其行草自然都有简化的字体,但这几个字显然都不在其列,难道是吴大家的字?” 乞伏安国却摇摇头,“非也,算了,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先不说这个了” 李继勋心中的好奇心却越来越浓烈,他决定赌一把。 “不瞒你,我倒是在某个人家里见过这样的字” “哦?” “对了,我是从长安来的,这一节想必你早就知晓了,在西市,时常有些太监去采买货物,有时候我等也会将货物送到他们家里,我在其中两个人府邸见过这样的字,一个是边令诚,一个鱼朝恩” “当时我有些奇怪,这些字都没有落款,关键的几个简化的字却都是一样,没想到在你这里也见到了......” “你等等”,乞伏安国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先是打开门向四周瞧了瞧,然后将门窗紧紧关上。 这一幕让李继勋更加疑惑了,他面前这人不禁身材高大健壮,还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他虽然是武进士出身,在碎叶军、仁勇都都待过,但若是单论武艺,显然在碎叶军里排不上号,若是此人骤起发难,他不一定抵挡得过。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不禁握住了那把大马士革钢刀! 这一幕并没有逃过乞伏安国的眼睛,他却面色如常。 “都尉,这幅字是一个故人送给我的,嗯,算起来距离今日已经接近二十年了,那一年,我也就二十出头,那人更小,不过十八岁而已,他一个犯人后裔,自然不能落款” 李继勋更加笃定了,“此人必定跟大都护的关系非同小可,他说是二十年前,那是大都护恐怕还在胡弩镇,如何认得此人?” 他猛然想到一事。 “大都护最早是在葱岭守捉城的,据说那时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叛军家属后裔,不过却文武双全,一身武艺更是卓尔不群,除了荔非守瑜,也就是当时的守捉使喻文景与他相仿” “大都护因此与那喻文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他就是因为在晚上与喻文景喝酒犯了宵禁才被边令诚发配到胡弩镇” “期间,有名的人大都护只见过封常清、高仙芝、程千里、白孝德、夫蒙灵察,眼下高仙芝、程千里已死,夫蒙灵察又远在南诏,而封常清、白孝德又是自己人,那么此人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他心中依旧有诸多疑惑,“他不是受大都护牵连,被发配到岭南当节度副使去了吗,怎地还会在这里?!” 他权衡许久,“从各方面来说,他都可能成为我在幽州的一大助力,如果他问起来,我就说在长安见过遮掩过去” 便说道:“你不是乞伏安国!” 那人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没有恼怒或辩解,而是笑道:“笑话,难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 李继勋摇摇头,“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你的真正名字是喻文景,前檀州威武军军使,二十年前,曾担任大唐西域疏勒镇下辖葱岭守捉城守捉使,不过在多年前你应该被发配到岭南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一个传闻,“对了,都说你并没有在岭南上任,而是走到五岭时就失踪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到岭南是担任节度副使的,整个岭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更有不少扈从,岂有过不了区区五岭的?” “现在想起来,有些明白了,去岭南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替身!而你一直藏在本土,但没有想到的是,你竟没有离开过幽州......” 又想到孙秀荣对安禄山的行踪了如指掌,便愈发确认此人就是仁勇都之外的另外一股神秘的暗中力量了。 他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作为从长安来的、打着祆教徒商队护卫名义的摩尼卫都尉,显然对长安内外的大事都是掌握的,若说此时有谁对从西域到大唐本土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除了商队其谁? 不过,不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不瞒你,我不但在边令诚、鱼朝恩两位太监家里见过这样的字,在从西域过来的少数大商人家里也有同样的字,这样的字都出自一人之手,此人的名字如今名噪天下,想必你也听过的” 乞伏安国此时面色略变了几下,最后还是笑道:“孙秀荣?我确实听说过,但却从未见过他,这幅字是另外一个人转给我的,他也说了孙秀荣的名字,喻文景确实是我的好友” 第五十四章 马市之谜(下) 李继勋如何能相信,他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喻节度为何还不开诚布公?” 乞伏安国说道:“你不也是一样?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是西域胡人的摩尼卫中,其首领竟然是一个汉人,安禄山、史思明都没有丝毫怀疑,就凭这一点,他们就成不了气候!” 李继勋点点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长安西市本来就有几万家胡商,也有几万胡人护卫,但其中也不乏汉人,胡、汉长期通婚,出现几个像汉人的也并不奇怪,安、史失察也情有可原,喻节度,我想知道的是,你何时加入碎叶军的?” 乞伏安国却摇摇头,“孙秀荣自然是一个人才,远在我之上,不过这并不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他到霫部时我已经是檀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了,下一步就是节度副使、节度使了,论起前程,并不比他差” “不过这厮在离开霫部之前,曾差人跟我说过两句话,就是这两句话,让我留了下来,你可知晓是什么话吗?” 李继勋毕竟是文武进士出身,自身资质本不差,暗忖:“能够让喻文景这样的人留下来,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放眼这幽州,有甚能比安禄山反叛之事更大?但是,我之前认为安禄山反叛的事就是他传过去的,显然就不是此事了,那究竟是何事?” 便摇摇头,肃然道:“愿闻其详” 乞伏安国说道:“他当时给我留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两件事,都只有年份,没有日月,一件事就是安禄山起兵造反的事,另外一件则是马嵬坡的事,每件事都是言简意赅,还用了隐喻,我当时不知所谓,不过在参透后也是惊骇无比,当即将纸条烧了” “这两件事实在太过惊骇,亘古未有,若是其他人我是不会理会的,没准还会向朝廷举报,但此事发生在大郎身上就不得不略信几分,于是我就留了下来” “估计你也知道北面的高丽营镇,眼下却是一个以羌人为主的地方,迁到此地的羌人部落明面上以乌氏为主,夫蒙氏、乞伏氏次之,不过这三姓中,乞伏氏却是真正的大姓,以前,乞伏国仁建立西秦国,就是在羌人的地盘上,乞伏国仁是鲜卑人,而控制的地方却以羌人为主,自然就以羌人自居” “就如同党项羌的拓跋氏一样,任谁都知道,拓跋氏是北魏的共主,当党项羌的拓跋氏却将自己当成羌人” “因为这一点,乞伏氏虽然丁口单薄,却依然受到乌氏、夫蒙氏尊重” 李继勋一听大惊,“难道在杂市伏击史朝清的那人就是你.......” 乞伏安国点点头,“没想到吧,算了,此事容后再说,没错,我就是喻文景,喻氏,河西大族,地头上除了汉人,最多的却是羌人,还是乞伏氏,我的母亲就来自乞伏氏,小时候,除了喻文景这个名字,我也有乞伏安国这个名字,故此,我自称这个名字也并不过分” “自从大郎纸条上的事情一一应验后,我就彻底服了,便留下来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李继勋疑惑的是,“从杂市到这里起码有五六里远,喻文景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突然从那里回到此地的?还有,既然乌承德也是羌人,他为何连带着将他也杀了?还有.......” 喻文景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若不是你举止失措,就要与高鞠仁火并,让大都护苦心安排的一支人马眼看就要付诸东流,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物,竟然是望远镜。 见了此物,李继勋心里所有的怀疑荡然无存,他单膝跪下道:“是在下鲁莽,差点坏了大都护的大事,若不是您那惊天一刀,此时摩尼卫恐怕不复存在了” 喻文景将他扶起来,说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再隐瞒了,我就是大都护布置在此地的三处暗桩之一......” “三处?” “是的,除了你我,应该还有一股力量,不过我只知晓你,并不知晓此人,大郎啊大郎,你始终留了一手,从不将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是马市白夫人的生辰,又是史朝清出巡的日子,我就知道事情要遭,就赶紧做了布置” “幸好那时我就在杂市望楼上,否则也救不了你” 李继勋问道:“这里有地道与杂市相通?” 喻文景点点头,“自然,不但如此,还有地道直接通到城里!这一点也是大郎告诉我的,得知此事后,我赶紧从张彭老那里得到了这个职位......” “张彭老也是羌人?” “是的,不过我并没有与他直接打交道,而是通过乌氏一族得到的,张彭老原本姓夫蒙,并不知晓我是喻文景,而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乞伏安国!” “那我等......”,一想到此人以前还是孙秀荣的上司,又早就知晓自己的底细,而自己却不知晓他,就知道此人在碎叶军的地位还在自己之上,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便静等他的吩咐。 只见喻文景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他将桌子搬开,捣鼓一阵后,地上就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喻文景当先一步走了下去,李继勋只得跟着。 没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一个类似于祆寺地下室的结构出现了。 与李继勋在长安见到了那处杨国忠旧宅一样,里面藏满了东西!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大量的军械、粮草。 此时喻文景正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当中,悠悠地说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这里有一处隐秘之地,自从羌人代表乌氏兄弟死后,张彭老便一跃而成整个羌人的代表,他眼下是安忠志的先锋使、牙将,在恒州的地位仅次于安忠志” (张彭老:后来安忠志,也就是首任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李惟岳上任,将包括张彭老在内的一众大将全杀了) “本身由于羌人的缘故,也被大燕封了公爵,与康孝忠是儿女亲家,康孝忠是安禄山的大舅子,是他带领大军南下后留在幽州城最信任的人,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安禄山新修的,多半是以前不知是大隋还是大唐进攻高丽时留下的,当时大隋屡次攻打高丽都大败亏输,显然也防着高丽人反攻到幽州的” “当然了,此地以前是燕王罗艺的地盘,他在贞观年间反叛,自然也有可能留了一手,先不管这么多了,这里的形制是安禄山留下来的就是了,康孝忠最为清楚,康孝忠与张彭老是儿女亲家,让我这个羌人在此驻守也是应有之意” 李继勋点点头,“这么说,如果安禄山没有病死,若是在河南不利,退回到幽州后还能有狡兔三窟之利?不过有这些甲仗没有人也不行啊,马市虽有三百骑兵,能管甚大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高丽营镇有密道直通这里?” 喻文景点点头,“这条密道是安禄山新修的,这才是直属于安禄山、康孝忠两人的秘密,连史思明也不知晓,羌人三部有近三千户,这便是三千骑兵,若是拿到这里的军械粮草、财物,完全可以接应城里的某人从容离去” 李继勋说道:“如此重要的地方,康孝忠为何不安排自己的人驻守?” 喻文景说道:“这就是李郎所不知晓的了,康孝忠有一个女婿就是我乞伏部的,可惜前些日子病死了,然后部落就将我推了出来” “可是那周挚?” “是的,羌人部落名义上掌握在周挚手里,实际上在乌氏兄弟死后,便只听张彭老的,而由于张彭老长期在恒州,实际上只听我的......对了,估计你还有疑惑,是的,我并没有以喻文景的面目出现在这里,而是以我的舅舅,也就是乞伏氏族长的义子身份出现在这里” “当时我偷偷留了下来,我舅舅自然也大力发对,不过我将大郎纸条上的事说给他听时,由于事情太过惊骇,他老人家勉强信了我,当那两件事应验后,他自然为我彻底保守秘密了” 李继勋插道:“周挚带着银鞍卫北上镇压高丽人,估计也波及到羌人吧” 此话一出,喻文景眼里也显现了泪花,半晌才说道:“是的,当时舅舅正在李正已家做客,被当做叛逆斩杀了” “这才是你在望楼上当场刺杀史朝清的原因?严格来说你舅父之死只与周挚相关啊,对了,为了救我,你只能出此下策” “算了”,喻文景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有了高如震被杀一事,以及史朝清之死,大都护期盼的‘若事有变’就出现了,不过眼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这里,而是掌握在第三股力量手里,此人既然你我之上,想必眼线不亚于你我,大都护谋划的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也就是你镇守的范阳仓,此人肯定在城里,此时应该有所行动了!” “那我等?” “眼下周挚、张献诚、高鞠仁、阿史那玉、你都在城外,若我预料的不错,此人已经控制了城门,让这些人回不去了!” 李继勋心里一凛,说道:“平时城门都是由康孝忠的人马驻守的,康孝忠也是在城外啊,对了,今日驻守城门的是薛岌,难道是他?” 喻文景摇摇头,“不知,不管了,眼下大都护最大的目标就是史思明,而康孝忠显然并不是史思明的人,大都护的事想要顺利实现,康孝忠就是关键,我等赶紧南下拱辰门!” 说完,他喊了一声,半晌,刚才在大门外那个挺胸突肚的大汉进来了。 喻文景说道:“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然后南下拱辰门!” 不到一刻时间,一支披挂完整的三百人的骑兵队伍便出现在马市上,李继勋放眼看去,全部是耳朵上有银耳环的羌人! 而喻文景手里也多了一杆特殊的兵器! 陌刀! 第五十五章 纳伦晓风 范阳仓。 得到城外的消息后,摩尼卫中一个不起眼的人出动了。 孙秀荣的班底中,大致以这三种人为主,一个自然是胡弩镇战友,比如白孝德、侯琪、元丰、席元礼、李进才、石玉奴、李继勋等人,这里的人最多,倒是与朱元璋起事后的情形差不多。 再就是纳伦盆地南弓部、歌舒部的少年了,这里面号称有四大,哥舒迷奴、南弓熏、纳伦晓风、宇文邕奴,眼下除了哥舒迷奴另谋高就外,其余诸人都在碎叶军里就职,其中宇文邕奴文武双全,眼下隐隐成了当孙秀荣离开后实际上掌控碎叶军大权的人,而荔非守瑜怎么看都像一个门面。 南弓熏出身普通牧户,这样的人想要出头不是天赋异禀,便是特别努力,南弓熏显然兼而有之,加上他作战勇猛,在前期没有马璘、白孝德加入前,他实际上孙秀荣麾下的头号猛将。 再就是像纳伦晓风这样的、太多的出身部族贵族的少年了,这样的人在一开始拣拔时极容易脱颖而出,因为它们既然是部落里的贵姓,自然就有奴隶为他们放牧牛羊,自己就能沉下来练武,也能留心放牧之外的事情。 但这样的人想要发展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也不容易。 在以前的南弓部里,纳伦部正是该部其中的一个小部落,该部就以纳伦为姓,晓风这个名字就如同南弓熏一样都是孙秀荣给他起的,他原本自然有一个带有突厥风格的名字——弓月部虽然是突厥人与鲜卑人的混合部族,但由于突厥人是主人,肯定就以突厥语为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从加入碎叶军后,纳伦晓风不好也不坏,有一定武力,跟着孙秀荣学习一段时间后,也能知书识礼,带兵打仗也还凑合——实际上只要按照操典来办,碎叶军很难打败仗。 随着正经弓月部大酋之子苏哈的出现,以前的南弓部的人都被比下去了,也鲜有表现的机会,多半都窝在北庭诸郡任职内政。 纳伦晓风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再就是封常清、马璘、岑参这样原来就在大唐担任一定职务的人了,算是孙秀荣挖过来的。 接着就是孙秀荣收的义子,比如耿思都、孙孝恪、孙孝恭等,这些人并没有多聪慧,胜在忠心。 其中本身出自弓月部,但被胡禄居部掳掠过来作为奴隶的孙孝恪最为突出。 最后就是每征服一地得到的意外之喜,此时,由于碎叶军上述诸人都成长了,想要再次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康国人康孝荣算是其中之一。 现在看来,还是唐军出身的人更容易成材,特别是名人,想想也是,大唐本就名人辈出,想要脱颖而出更为不易,那需要特别的禀赋才行,封常清、马璘、白孝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就连荔非守瑜至少在打仗上非泛泛之才。 普通,不好的说法就是平庸。 这就是纳伦晓风。 这一次,孙秀荣对提前布局到长安的李继勋一众人花费了极大的心血,除了掌控大局的李继勋,按照他一贯的作风,那是绝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在摩尼卫里,如果说李继勋、白解忧是明面上的人物,那么三十四岁的纳伦晓风就是暗地里的人物。 纳伦晓风,就是这支摩尼卫实际上的都虞侯。 当然了,外人并不知晓,就连李继勋也不明白他的角色身份,因为区区一千人,实际上碎叶军只有三百人,剩下的大多是从长安西市中的商队护卫拣拔的,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听从李继勋的,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们知道孙秀荣是真正的光明使者。 若是只有三百碎叶军,纳伦晓风存在的意义确实并不大,但多出来七百祆教徒护卫那就不一样了。 纳伦晓风,就是孙秀荣特意安排在怛逻斯的祆寺正经跟着主持修习过一段时间的人,也是提前从孙秀荣手里得到祆教经典的,他对祆教、摩尼教、密特拉教等祆教分支的理解在整个碎叶军里首屈一指。 你如果让他去参加天山大学的学习,没准他远不如每年招收的那五十个学生,但纳伦晓风对于宗教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认知,于是,他就当仁不让地跟着李继勋来到了长安。 在长安时,李继勋通过石寄奴招募了三千精锐护卫,除了那三百碎叶军,剩下的人实际上是由纳伦晓风训练的,他的手里也有孙秀荣专门赐予的象征着祆教重达意义的火纹刀! 并没有喻文景嘴里的第三种势力,当李继勋带着一百骑兵出去后,纳伦晓风就意识到孙秀荣一直期盼着的“时机”来了,他当即命令剩下的两百碎叶军骑兵以及七百步军准备好。 实际上,经过长达三年的训练后,这些原来的商队护卫早就变成了正经的碎叶军,纳伦晓风在他们心中不亚于如今幽州城祆寺主持安延明,因为纳伦晓风对祆教教义的解释从来都是透彻的,而不是像安延明那样欲言又止。 而纳伦晓风一直所说的,“我的这一切都是光明使者教给我的”的话,更是让这些笃信祆教的粟特人更加忠于光明使者。 纳伦晓风正在用他的言行影响着这支七百人的队伍,由于他们在被拣拔时也是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到如今除了没有顶着碎叶军的名头,实际上已经是一支碎叶军老兵了。 这样的纳伦晓风,显然是天道教的核心成员之一。 纳伦晓风娶了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女儿,对了,就是以前那位西林守捉刘龙仙因为觊觎此人而丧了性命的女人,当然了,作为一个手腕灵活、成熟的政治家,孙秀荣先一步将此女认作义妹,然后再嫁给纳伦晓风也是应有之意。 但他为何不嫁给别人,当时未成婚的人还有很多,他为何单单瞧中了看起来十分平庸的纳伦晓风?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沉得住气,显然是他的特质之一。 于是,在与官职比他大许多的李继勋面前,在大唐境内这三年里,纳伦晓风不显山也不露水。 而一旦预判到有大事发生,又能当机立断。 估计这也是孙秀荣看上他的原因之一。 当然了,才能平庸,长相平庸,让人过目就忘也是特征之一。 纳伦晓风走出了范阳仓。 秋日里,幽州城内外一片金黄,沐浴在秋日的暖阳下,迎着逐日增强的北风和越来越多迎风飘荡着的红叶,纳伦晓风没有感受到闲适,而是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杀机。 在南弓部的少年里,他是长得最像突厥人的,故此,当他穿着摩尼卫的秋日服饰走出范阳仓时,没有任何人会主动看向他。 按照正常规矩,他上面有李继勋,他是没有资格主动外出联络的。 但他还是出去了。 他需要赶紧拜访几个人。 第一个就是薛岌! 薛仁贵的孙子,一位年仅三十岁、掌握着幽州城三成力量的裨将! 薛岌,也就是薛暮云的堂兄,一个在如今的幽州城中看起来不起眼的人物,但纳伦晓风却深知他的能耐的人。 薛岌,薛嵩之弟,由于薛嵩已死,薛岌实际上继承了他老爹薛楚玉在幽州全部资源,那就是来自河东薛氏的家族势力。 薛岌,一个看起来与纳伦晓风很像的人,是纳伦晓风来到幽州城之后结交的少数人之一。 薛岌,也是孙秀荣岳父独孤修的侄女婿,他娶的就是前安西大都护府判官独孤峻的女儿! 独孤峻,如今早就去世了,但以他与孙秀荣的关系,在去世之前肯定没少与自己的女婿分说孙秀荣、碎叶军的事。 他如果是独孤修的女婿,就不可能在这里任职,但是独孤峻的就不同了,与独孤修相比,独孤峻太微不足道了。 当高如震死后,薛岌的地位就愈发重要起来,当纳伦晓风甫一得知高如震死了后就意识到这一点。 康孝忠手下的一万大军里,高如震三千人,薛岌三千人,高如震一死,他手下的三千汉军显然只会听高鞠仁的,康孝忠自己统领一千骑兵。 还有三千人都是胡人,还都是步军,实际上是留守幽州力量的中坚、精锐,他的统领叫史参,史思明的义子。 在史思明眼里,史参的这三千人虽然都是步军,但都是重步兵,战力实际上一点也不亚于其他人,何况由于士兵都是胡人,多半会骑马,真正需要打仗时,他们也能快速机动。 城外马市的三千匹战马,多半早就被史思明盯上了。 没多久,纳伦晓风就来到了薛岌的府邸前,当他抵达此处时,竟发现薛岌也在大门内逡巡着,似乎在等着某人。 他自然知晓,以自己的地位,薛岌肯定不是在等自己,不过薛岌见到他后似乎也热络得很,他一把抓住纳伦晓风的手,说道:“哎呀,二郎,好几日没见了!” 瞬即又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出大事了!” 纳伦晓风自然知晓是什么大事,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惊道:“何事?” 薛岌向左右望了望,也没回答他,一把将他拉进了大门里。 一瞬间,纳伦晓风就知道了他在等谁。 薛岸! 他的弟弟薛岸,今年才十六岁,也是史朝清铁弹营的成员,史朝清已死的消息估计薛岌通过某种连纳伦晓风也不知道的渠道得知了,作为一个正统的军将,在周挚的严令下他是不敢随意出城的,何况今日归他这个营头值守,焦急之下,他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当然了,他肯定也派出了自己的家丁出去探查,但眼下并没有消息传来。 第五十六章 一团乱麻 不过甫一跨进薛岌府邸的大门,纳伦晓风就知晓自己鲁莽了——薛岌今日把守八座城门,岂有没看见摩尼卫的士兵进进出出的,他如此做派显然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跨进大门后他干脆说道:“将军,是不是史朝清遇刺一事?” 此时,他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浑不顾被他人听到,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就是要让人以为摩尼卫与薛岌十分友好,岂能偷偷摸摸轻声说? 薛岌心里一凛,不过也没说什么,赶紧将他拉进房舍。 “二郎是专门来找我的?” (二郎,纳伦晓风的诨号) “是的,如今史朝清一死,幽州城必定大乱,我摩尼卫只有区区一千人,还要护卫偌大的范阳仓,都尉又出去了,实在有些忐忑不安,想来想去,平日里就与将军谈得来,于是便过来听取您的意见” 到了房舍后,薛岌倒是没有再装了,而是点了点头,“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王府的快马跑向了南面,是王妃的人,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南下莫州去禀告周王了” “幽州城距离莫州城不到三百里,王妃派出的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一日也就到了,不过周王想要派出能够尽快抵达以稳定幽州城的兵马,就只能是骑兵了,至少需要两日才能到” 纳伦晓风点点头,“在此之前,我摩尼卫到底该如何行事?还请薛将军为我解惑!” 薛岌笑道:“你是怕乱兵洗劫范阳仓吧” 纳伦晓风说道:“城里虽然有周司马主持大局,不过又分为诸多势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造成营啸,进而危及到范阳仓,我卫才一千人,如何应付的过来?” 薛岌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说实话,在下也有些忧心,不过我府里有一位高人,我等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高人?” 薛岌拍了拍手,没多久,房舍进来了一位道士,约莫五十多岁,长的倒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手里拿着一柄拂尘。 不等薛岌介绍,那道士便开口说道:“贫道凌霄,见过都虞侯” 纳伦晓风心里一凛,“我虽然与薛岌友善,不过每次与他相见时并未见到此道,难道每次他都在暗处观看?” 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薛岌凑到他耳边说道:“二郎,切莫多心,此人俗家叫刘钢,乃彭城高士刘知古侄子,很是有些道行,我之前与他说起过你,但并没有说起你的相貌,是了,肯定是你这长相与汉人终究不同,于是......” 纳伦晓风摆摆手,“罢了” 只见那刘钢倒是没有客气,盘腿坐下后便说道:“郡王之死估计很快就要传遍整个幽州城,眼下离天黑还有大约一个半时辰,若是没有筹划妥当,届时肯定是大祸临头,就算堪堪避过,也会元气大伤” “以贫道之意,既然都虞侯过来了,那就是看好将军,不管城里形势如何,两位何不结为盟友?” “还有,眼下幽州城有这么几股力量,其一自然是王府侍卫,人数不多,只有五百人,但都是周王留下来的精锐,由周司马统领,实际统领是王妃的外甥刘象昌,此人也是铁弹营出身,十分骁勇” “然后就是以康孝忠手下的一万人了,除去将军的三千人,就是高如震的人马,由于高如震已死,此时估计已经开始乱起来了,高如震的人马平素除了高如震,也就听高鞠仁的,可惜此时高鞠仁还在城外” “不”,此时纳伦晓风却插道,“城中力量,都说以高鞠仁的幽燕卫最厉害,眼下高鞠仁只带了一百骑出城,城里还有四百骑,还有副尉卫鸣鹤呀,卫鸣鹤是高鞠仁的妻弟,他出面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啊” 刘钢点点头,“都虞侯说的没错,不过卫鸣鹤此人是幽州末届跳荡营第四名,武艺倒是高强得很,却生性粗鲁,一直以来,除了高如震、高鞠仁叔侄,看其他人都不顺眼,以前就在同高如震麾下军将吃酒中起了龃龉,至今尚未和好......” 纳伦晓风说道:“这倒不见得,幽燕卫如此强悍,若是卫鸣鹤如此粗暴,高如震、高鞠仁怎会放心让他担任副尉?以在下愚见,若是幽燕卫真有传说的那样厉害,那高家在城内就实在太惹眼了” 刘钢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卫鸣鹤是在高如震的授意下故意与其手下军将不和,以让周挚等人放心?” 纳伦晓风点点头,“在下到幽州只有一年时间,也只是猜想,只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做如此想,若是将城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也纳入到我等同盟里来,三方守望相助,大事济矣” 刘钢点点头,似乎早就知道纳伦晓风会这么说,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以康孝忠为首的河南派了,除了康孝忠,还有阿史那玉,康孝忠名义上有统领城内一万精锐的权责,不过,如果事情有变,又对己方不利的话,薛将军的人马、高如震的人马应该都不会听他的” “不过他的手下有一千原本就属于范阳节度使府的正规骑兵,还多是胡人骑兵,是整个燕北五州骑兵最多的,加上阿史那玉的一千银鞍卫.....” 纳伦晓风再插道:“阿史那玉不是周挚的女婿吗?” 刘钢眼里顿时露出了欣赏的目光,“自然是的,估计都虞侯也见到了,平时阿史那玉出动时,都只带着一半兵马,因为这一半就是听从周挚命令的” “但还有一半自然也听阿史那玉的,不过都是其父阿史那承庆留下来的,如果城里起了动乱,估计阿史那玉多半会站在康孝忠一边,因为其父阿史那承庆如今还在河南......” 纳伦晓风暗忖:“还真是混乱啊,这种情形若是在碎叶军出现简直不可想象,也不知史思明是如何将这些人捏合在一起的,也难为他了” 嘴里却问道:“对于银鞍卫在下倒是不甚了解,既然分成了两部分,听周挚命令的那一部分肯定是来自突厥诸部了,那另外这一部?” 刘钢说道:“幽州的胡人,除了讲突厥语的,最多的就是将契丹语的,讲突厥语的先帝称之为‘曳落河’,讲契丹语的自然是银鞍契丹直了,阿史那玉的兵马成为银鞍卫,实际上是将五百原来属于曳落河的精锐也配上了银鞍银镫” “那剩下五百契丹直并不一定会听阿史那玉的,但其总有首领吧,总有倾向吧” 刘钢点点头,“先帝麾下两大胡人骑兵,也有两大统领,曳落河一般由阿史那承庆统一指挥,而契丹直一般由李归仁指挥,但实际上,前年起事时先帝让阿史那承庆统领契丹直,而让李归仁统领曳落河” “但在幽州城,契丹直还是由其本部族的首领,也就是李归仁之弟李归德指挥,李归仁乃契丹王族之后,也是本朝一字王之一” 纳伦晓风说道:“这么说真正有事的时候,周挚完全如臂使指的就是护卫王府的那五百骑兵了,还有史参的三千胡人重步兵了?” “是的”,刘钢没有否认,“康孝忠肯定自成一派,他能够指挥的也就是那一千骑兵,但是他与恒州的中山郡王张忠志是儿女亲家,算是有强援的,故此在一般情形下他能置身事外,因为就算是周王也不敢轻易招惹中山郡王” 眼看天色已晚,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便说道:“嗯,已经很清楚了,周王是一派,康孝忠是一派,高氏是一派,阿史那玉立场不明,那只剩下张氏了,张献诚的人马至少在明面上最多,虽然战力堪忧,但若是有变故发生,多半就发生在团练军上,对于这一节,道长可有预案?” 刘钢说道:“这正是在下最后要说的,张节度的老家是河南平陆人,而薛将军的老家是河东绛州人,两人老家实际上只隔着一座中条山,都在大河以北,张家、薛家世代交好” 纳伦晓风点点头,“那我等赶紧行动起来,我去见卫鸣鹤,薛将军去张献甫那里” 说完,他略施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薛岌不禁有些疑惑,“道长,你看如何,好像此人的忧虑还在我等之上?再说了,按说摩尼卫是受过先帝的恩惠的,他应该站在康孝忠一边才是,为何......” 刘钢眼里也有些疑惑,“贫道也是略略有些不解,多半是因为他们是客军,在此地毫无根基,加上只有一千军力,可不要急急与我等结盟,康孝忠实际上能够掌控的也就是一千骑兵,摩尼卫肯定要找一个人数众多的部队结盟才是啊” 薛岌眼睛也亮了起来,“道长,如果果如您之所料,将摩尼卫、团练军、高氏全部捏合起来,那就几乎可以控制整个幽州城了” 刘钢点点头,“这就是老道要说的第二件事,果真将上述势力都拉到将军的麾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因为长安失陷的消失只有我等知晓,李归仁带领的胡人骑兵已经从陕郡渡过黄河,正在向邺城进发” “长安一下,洛阳就岌岌可危了,皇帝便只能舍弃河南北上,此时周王多半知晓了这个消息,若是幽州有事,他就不能将全部军力弄回来,最多只有一万步骑,而要将大部分军力用来对付李归仁” 原来刘钢刚刚从陕郡回到幽州,他是最先知晓燕军长安之败消息的! “那我等......” 刘钢说道,“还有甚,如果此时占据幽州,举起归顺大唐的旗号,将军一个范阳节度使是跑不了的,您的父亲本就是前任节度使,立下如此大功,封王也不在话下” “不过若是李归仁与周王汇合起来......” “将军,如今碎叶军已经占据了涅剌部的地盘” “我明白了” 第五十七章 变乱骤现 要维持良好的秩序,需要很长时间的才行。 变乱,进而陷入变乱后的疯狂,则只需要一刹那。 薛岌尚未抵达张献甫的府邸,纳伦晓风也没有走到幽燕卫的营房,幽州城已经开始骚动了。 正如纳伦晓风所料,首先开始骚乱正是张献甫的团练卫。 在幽州城的四大卫中,团练卫虽然人数最多,装备也过得去,但毕竟是最近才成军的,还都是从流民中招募的,张献诚一共招募了两万人,团练卫就是从这两万人中拣拔出来的。 这三千团练卫,纪律、战阵、武艺远远比不上其它三大卫,但与另外一万七千团练军相比也并不突出,不过是胜在胆大罢了。 在这乱世之中,由于律令松弛,再加上没有人约束,胆子大者随时都有向暴徒转变的迹象,张献甫的团练卫就是如此。 得知史朝清、高如震之死后,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若不趁着在周挚、张献诚等人尚未返回城中之前大肆烧杀抢劫一把,自己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何况,一旦事情闹大,由于团练军人数最多,周挚最后还是只能捏着鼻子默认了他们的抢劫成果。 团练卫中胆子最大者率先发动了,随着大批的财物、女人被他们抢到,剩余的人也心动了,连张献甫也压制不住,当这些人彻底陷入抢劫高潮时,竟连张献甫也一刀杀了! 薛岌在亲卫的护卫下勉强抵达了拱辰门,见状只得提前下令关闭城门——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乱兵抢劫后从容离去。 团练卫的抢劫惹恼了一个人。 前面说过,阿史那玉是带着五百操着突厥语的银鞍卫跟着周挚去高丽营镇办事的,留在城里的还有五百操着契丹语,来自契丹、奚、霫等部落的骑兵,这些人的前身是正经的契丹直,十分骁勇,平日里十分看不起汉军。 这支队伍的统领正是李归仁的弟弟李归德,是他的嫡亲弟弟,李归仁还有一个庶弟李钦凑,原本一身本领不亚于李归仁,不过却被颜臬卿杀了。 李归德立即带领全部五百契丹直出动了,他们分成了五拨,每拨百人,对着城里正在四处作乱的团练卫进行追杀! 李归德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无非是存了“你个卑劣的团练卫是什么东西?在老子们尚未发话的情形下就敢明目张胆作乱?”,而不是要救阖城百姓于水火。 曳落河、契丹直原本就是安禄山最得力的两支骑兵部队,而银鞍卫又是从契丹直里精挑细选的,战力非常可观,区区团练卫如何抵挡得了? 于是,不到小半个时辰,团练卫的乱兵就被银鞍卫满城追杀,团练卫抢来的财物、女人自然也就归了银鞍卫。 所谓流民,除了大部分真正因为战乱失去了土地、家园的农户,也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河北道各地的泼皮无赖,这些人在寻常百姓眼里自然胆子大,不过他们遇到像银鞍卫这样的精锐后立即现了原形。 但这些人除了胆子大,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脑子灵活。 走投无路时,一部分团练卫竟然喊出了“胡人杀汉人了!”,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再喊,最后跟着喊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阖城之人几乎都知晓了! 所谓营啸,虽然多半基于无知、恐惧而发生,但始作俑者总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或者特别大的,抑或别有用心的。 团练卫能喊出这样的话,依着他们的见识,显然是属于后者,一开始无非是给自己壮胆,到了最后,由于喊叫的人越来越多,便更加起劲了! 此时,史参的三千胡人重步兵、卫鸣鹤的四百幽燕卫、高如震的三千轻步兵以及康孝忠的八百骑兵在变乱发生后一开始并没有出动,显示了一支精锐在纪律上的起码素质。 不过随着团练卫的喊叫声越来越多,有些人便沉不住气了。 幽燕卫的卫鸣鹤出动了! 前面说过,幽州周围有四大卫星城,广平、广阳、卢思台、笼火,实际上是隋唐以来四个府兵重地,其中高氏多半出自广阳城,而卫氏则来自笼火城,既然世代为府兵,之间的联姻也很寻常,高、卫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卫鸣鹤是幽州末届跳荡营的第四名,实际上他的实力还是要强过史朝清的,仅次于高鞠仁、辛万年,不过是安禄山为了照顾史思明的面子让史朝清位居三甲而已。 卫鸣鹤生得身材瘦高,带着四百都骑着黑色、栗色大马的幽燕卫出动了! 与高鞠仁带出去的那一百骑一样,幽燕卫除了全身的山文甲,使用的都是像马槊、长戟、铁鞭等重型武器,他们来到街面上后却以五十人为一队,开始满街追杀银鞍卫! 街面上的厮杀很快就传递到了城里的四座大营。 由于幽州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作为进攻高丽的前哨基地的,故此,城里靠着四角的地方都设有军营,每座军营可驻扎一万步骑,眼下康孝忠的一万人就驻扎在靠近拱辰门的东北角。 当时设置康孝忠大营时,考虑到薛岌、高如震并非对周王完全臣服,周挚便将最强悍的史参营设置在薛岌与高如震之间,自然也是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史参,是史思明的义子,是绝对忠诚于史朝清的,何况她还娶了王妃辛氏的侄女,当变乱发生时,得知是银鞍卫与团练卫在厮杀,史参便没有理会,不过团练卫中发出的愈发响亮的“胡人杀汉人啦”的喊声终究是传到了这里。 史参这个营头,军官大多都是粟特人,士兵多半来自契丹、奚、室韦、高句丽等部族,平时也是用史思明倡导的“以杀人来提振士气,以抢劫来维持士气”练兵法子来训练的,知悉城中的乱象后也是心痒痒的,但在史参的压制下,他们勉强维持了平静。 因为史参知道,虽然都号称“大燕军队”,实际上真正听从周王号召的也就是他这支军队,若是一开始在变乱中消耗了,在周王大军抵达之前肯定控制不住幽州城的局势。 不过失去了高如震这位长官的那个步军营头就管不了这许多了,在团练卫一声声“胡人杀汉人啦”的刺激下,在安禄山治下早就憋屈得很的汉人军将最终忍耐不住了! 高如震的营头随着幽燕卫杀了起来! 高如震营的加入战团立即让本就左支右绌的银鞍卫再也支撑不住了,李归德原本想带着残余部队退到大营,不过大营却被乱兵堵住了! 最后李归德想逃出城外,但大门却被薛岌的营头关闭了! 这一幕,让拱辰门附近康孝忠大营的八百骑兵见到了,而此时,由于汉人大大占优,银鞍卫为了吸引附近的胡人营头前来支援自己,也纷纷喊出了“汉人杀胡人了!”,康孝忠的八百骑兵最终也出动了! 康孝忠这八百骑兵才是正经唐军序列的骑兵,那甚曳落河、契丹直、四大卫都是后来组建的,他们一加入立时扭转了局面,不过此时卫鸣鹤也杀到了拱辰门附近,他一箭就射杀了康孝忠骑兵的头领! 这下可将他们惹恼了,原本他们只是想将李归德接应回康孝忠大营的,但头领一死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群情激奋之下拼死朝幽燕卫杀来! 随着康孝忠骑兵杀入战团,原本被银鞍卫追杀的只剩下一半人马的团练卫再次开始了抢劫的狂欢——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无法结束,由于正在厮杀的都是骑兵,最后连高如震的步军也加入到抢劫的行列。 不过这时候,他们似乎也意识到再胡乱抢劫就有些不妥了,为了呼应那个“胡人杀汉人”的口号,他们便专门抢劫胡人家庭! 此时,史参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摩尼卫要镇守范阳仓,那里是仅次于周王府的重地,须臾怠慢不得,肯定抽不住军力来镇压变乱者,周王府刘象昌的羽林卫也离开不得” “若是不能尽快剿灭乱兵,引得张献诚一万团练军也加入乱军行列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张献诚的团练军此时没有加入战团,因为它们都是正经农户出身的流民,还都是胆子小的农户,一开始自然没敢加入到抢劫的行列来,但谁也保不准他们一直能这样下去。 财帛子女懂动人心,何况还是一些穷苦的农户? 一想到还有上万军卒随时可能加入乱兵行列,史参不禁不寒而栗。 至于薛岌,此时他的三千士兵正分散驻扎在八座城门附近,加上城墙上的人,完全没有余力抽出军力来平乱。 史参出动了! 与薛岌、高如震的营头相比,史参的营头还有一千陌刀兵,一千重步兵,一千弓弩兵,这样的配置一出现,立即让战果出现了逆转! 此时,史参对幽燕卫、高如震营恨之入骨,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猛攻,卫鸣鹤的幽燕卫在康孝忠骑兵、银鞍卫的联手攻击下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在史参的陌刀兵加入后立即大乱! 而高如震营、团练卫在史参营重步兵、弓弩兵的打击下也纷纷溃退。 事情正在朝史参预料的方向转变! 此时,正在城墙上观战的薛岌却是心念电转,“眼看城中汉、胡互相对立之势已成,这些胡人一旦杀到兴头上,就算是史参也控制不住,若最后连我的营头也开始攻击,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决定放幽燕卫以及高如震营、团练卫上城墙躲避史参营的追杀! 就在城内大开杀戒,一片腥风血雨时,城外也并不宁静。 第五十八章 冉闵复生 就在城里大乱时,周挚带着阿史那玉的两百银鞍卫(另外三百去搜查布市)、康孝忠的两百骑兵、高鞠仁的一百幽燕卫终于来到了城下。 不过,这一次,“周司马”的号令并没有奏效,拱辰门紧闭! 薛岌此时正好站在城墙上,周挚见了不禁大喊道:“薛岌,你想犯上作乱吗?!” 在城里还有史参三千精锐的前提下,周挚是绝对不会想到城池会落到薛岌手里的,以史参的能力以及三千装备比三大卫骑兵丝毫不差的精锐胡人步军,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依旧可以掌控大局。 薛岌瞧着城下的诸人,暗道:“若是放周挚进城,在他的威望和主持下,周王一派最终会控制大局,事后若是追究起来,张献诚自然难辞其咎,幽燕卫也无非脱身,但我薛家就能置身事外?” “眼下,张献诚的一万团练军还没有动静,只要将他们紧紧拉倒我这一边,局势便依旧在掌握之中......” “何况,经过这场厮杀之后,城中胡、汉对立之势已成,短时间内是无法化解了,要想安稳,就只能紧紧抓住张献诚!” 于是便喊道:“司马,不是属下不想开门,而是城中起了乱子,暴徒四处烧杀劫掠,属下的人正在四处捉拿,若是打开了城门,岂不将他们放走了?” 周挚骂道:“你只打开拱辰门又如何?难道暴徒能从我等面前跑出去?” 不过薛岌显然是不想随便开门的,周挚又喊道:“乱子是如何发生的?” 薛岌说道:“由于高如震、范阳郡王之死,城中早就是人心惶惶,城中宵小便四处作乱,银鞍卫便出来镇压,此时,高如震的营头由于群龙无首,也加入到了骚乱中,银鞍卫不幸与其对上了” “高如震的营头自然不敌银鞍卫,不过此时高都尉的幽燕卫也出来了,加入到进攻银鞍卫的行列,于是便一阵大乱,此时张都尉的人马也出来了,张都尉阻止不了,被乱军所杀......” 说到这里,城下的张献诚心里一凛,他自然知晓乱兵的威力,更是知晓其堂弟张献甫手下那支团练卫的真正面目,薛岌肯定是帮他遮掩了,所谓“乱兵”肯定就是团练卫自己! 薛岌瞥了一下正垂头丧气骑在大黑马的高鞠仁,继续说道:“一开始,不知谁喊了一句‘胡人杀汉人了’,后来又有人喊‘汉人杀胡人了’,双方都杀得兴起,最后由阻止变乱变成了胡、汉军卒捉对厮杀.......” 此时,史参的军队已经攻到了城下,听到薛岌的胡言乱语后恨得牙痒痒的,不过此时幽燕卫、高如震营、团练卫残部全部上了城墙,由于千斤闸已经落下,他想从下面打开城门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从城墙上城门楼里的机关打开。 便隔着城墙大叫道:“司马,我是史参,正在平乱,事情并非如此!一开始是张献甫的团练卫上街抢劫,‘胡人杀汉人’也是那些泼皮无赖团练卫故意喊出来的!后来银鞍卫出来平乱,但形势愈发混乱,幽燕卫、高如震营先后出来,有加入战团的,也有浑水摸鱼抢劫的” “在下眼见形势岌岌可危,若不赶紧平乱,若是那上万团练军也加入作乱行列将不可控,便加入平乱行列,经过末将一番厮杀后,眼看就要控制形势,不过薛岌这厮却关闭了城门,还将作乱的团练卫、高如震营、幽燕卫全部放上了城墙!” “正是如此!司马,我是李归德!”,李归德也大喊道。 李归德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出声,城外的人立时便知晓了胡、汉对立之势已成! 此时,那已经上了城墙的卫鸣鹤也向下大喊了一声:“都尉,对不住了,四百幽燕卫,在康孝忠的骑兵、银鞍卫、史参陌刀兵的夹击之下折损过半!” 下面康孝忠的骑兵也向城外喊道:“大将军,我部都尉被卫鸣鹤射死!” 他们这么做,自然并不都是存心的,无非是在经过异常惊心动魄的厮杀后,突然要见到最高长官后忙不迭地显示自己的存在以及甩脱责任罢了。 但他们这些话却让城外的人如堕冰窟。 老于兵事的周挚当即明白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很明显,眼下城墙上占满了汉人军将,而城下则站着史参营、康孝忠骑兵、银鞍卫等胡人军将,在杀得眼红的情形下,双方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而在城外,由于城里的变故,此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挚、张献诚还好,无非是忧虑幽州城的安危,但高鞠仁却不这么想,他从卫鸣鹤嘴里听到“幽燕卫折损一半”后当即大叫了一声! 随着高鞠仁这么一叫,他身边的一百幽燕卫全部进入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周挚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位杀神,赶紧劝道:“大郎,切莫冲动,都是城中宵小惹出来的,加上薛岌这厮居心叵测,才酿成如今的局面,只要我等想办法打开城门,大事依旧可为!” 说着赶紧吩咐身边的人,“立即通知阿史那玉、朱希彩、史记勋三人,让其不要搜查了,立即返回拱辰门!” 此时,周挚身边还有两百银鞍卫、两百幽州骑兵(康孝忠所辖),而高鞠仁身边只有一百骑,高鞠仁再是强悍,也不可能以一敌四! 但是周挚却小心吩咐时,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似乎对高鞠仁的区区一百骑十分畏惧。 要知道银鞍卫是从曳落河、契丹直中精挑细选的,而康孝忠的骑兵则是大唐骑兵精锐,高鞠仁却只有一百汉骑,按照常理,是没有理由畏惧的,但像周挚这样老于行伍,还被史思明十分倚重之人竟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时,由于卢思台大营的朱希彩骑兵正在杂市“搜索”,张献诚身边只有张家的十个家丁,甫一遇到此事,让原本能在河北道变乱横生从容游走的他也乱了方寸,除了张献甫之死,自己家人的安危也让他有些魂不守舍。 “张节度!” 正在此时,一阵炸雷似的喊叫让他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他回头一望,正是高鞠仁! “你是汉人,赶紧躲开!” 周挚见状,知道事情不好了,赶紧喝令康孝忠,“还愣着作甚,赶紧上去挡住高家小儿!” 不过原本押着马车走在最后的高鞠仁此时除了安排十人护卫放着高如震尸体的马车,剩余九十人已经展开了进攻阵势! 高鞠仁能在偌大的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创下如此大的名头,除了自身的武勇,显然也不是完全鲁莽之辈。 此时的他虽然只有几十人,却摆出了一个锥形的阵势,他右手握着二十斤的大铁椎,左手的大铁椎却挂在身侧,此时握着一根铁链子! 铁链子的尽头自然连着此时在大唐十分流行的流星锤! 与马璘光秃秃的流星锤不同,高鞠仁的流星锤不仅分量足,锤头还布满了尖刺!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在此时的骑战中,若是单凭只有三尺长的大铁椎对敌,若是碰到使用马槊、骑枪的高手,实际上依旧占不了便宜,不过若是有流星锤配合,在敌人的长兵器抵达之前先击倒对方,或者让其奋力躲闪流星锤,此时,由于双方依旧在策马前行,当双方交错而过时,高鞠仁的大铁椎就能发挥作用了。 二十斤重大铁椎,前面还有矛尖,分量加上惯性,没有任何甲胄可以阻挡得了,加上高鞠仁的气力,碰到了便只有一个字。 死! 在战马上使用流星锤,是极难的事情,放眼整个大唐,历史记载的也只有马璘和高鞠仁会,而高鞠仁的实力显然还在马璘之上! “呀!!!” 高鞠仁九十玄甲重骑发动了! 其实不用周挚招呼,由于康孝忠的两百骑正好夹在幽燕卫与银鞍卫之间,高鞠仁首先对上的便是康孝忠的骑兵! 双方的距离几乎忽略不计,当高鞠仁抵近康孝忠骑兵时,他猛地扔出了流星锤! 黑乎乎的流星锤在愈发暗淡的天色里如同鬼魅般不停地飞出、收回,让人目不暇接,十斤重的流星锤在高鞠仁手里就好像他伸长了的手臂一样,每次发出时都能准确命中目标! 由于大家都在城门附近挤成一团,高鞠仁自然不能通过硬桥硬马的骑战将康孝忠、周挚的骑兵打垮,不过当他用流星锤将眼前的敌骑“清理”干净后,竟离开了自己的大黑马,“飞”上了对方的马匹! 此时,高鞠仁手里变成了两柄大铁椎,随着“呀呀呀”的厉喝声,高鞠仁看似稀松平常的身躯竟能自如在敌方马匹上从容游走,而他的两枚大铁椎在他手里就好像两把骑刀似的,轻描淡写地或砸下,或刺出,或横扫,每一击也如同流星锤那样绝不空手而归! 就这样,高鞠仁一个人“飞”上了康孝忠“骑兵簇”上空,鬼魅一般四处“游走”着,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哀嚎一片,哪里就是空空如也。 而他后面的幽燕卫也没闲着,除了几个同样武艺高强的侍卫紧紧跟在他身后,大多数幽燕卫则从两侧杀了进去,他们显然不如高鞠仁,而是对上敌骑捉对厮杀起来。 但显然幽燕卫的单挑能力远胜康孝忠骑兵,就连银鞍卫过来帮忙也抵挡不住! 城上的薛岌眼见高鞠仁已经胜券在握,也没有闲着,他命令弓手向着银鞍卫、康孝忠骑兵射出了一拨箭枝! 于是幽燕卫更加挥洒自如了! 直到阿史那玉的到来! 第五十九章 摩尼金刚(上) 阿史那玉带着三百银鞍卫到了,不过战斗到这个当口,康孝忠骑兵、周挚身边的银鞍卫骑兵已经死伤了一半,但高鞠仁的幽燕卫却几乎没有损伤! 于是,高鞠仁就能从容分出一半人马去阻拦阿史那玉,自己则加快了对周挚、康孝忠残部的打击! 看到这里读着就会问了,周挚不是向阿史那玉、李继勋、朱希彩同时下达了命令吗?为何只有阿史那玉一人回来? 原因只有一个。 朱希彩在得知城内城外胡人、汉人士兵杀成一团后,便知晓在短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制约他了,眼下的他以及三百卢思台骑兵正在布市打着周挚的旗号大肆勒索、劫掠! 朱希彩以前对三大市觊觎许久,但从未有机会沾染过,原本在颜真卿、颜臬卿兄弟“反正”时,河北道大部分州县都是风起云涌,但就是燕北五州由于是安禄山的老巢依旧稳如泰山,让朱希彩一度在内心咒骂、嗟叹不已。 朱希彩是汉人,但他却十分认可史思明练兵的法子,他手下的三百汉人骑兵也是这样练出来的,当然了,以前他在平卢从军,完全是靠着劫掠、杀戮边境地区契丹牧户来训练,到了幽州后,能够管束他的人实在太多,于是他勉强老实了一段时间。 得到搜索布市的命令后,朱希彩自然笑开了花。 等他接到周挚的命令让他返回时,他根本没有理会。 布市,表面上是贩卖布匹的,实际上是大宗物资集散地,除了眼下能够视同货币的布帛,还有粮食、食盐、木炭、木材、生铁、熟铁、竹材等物资交易。 这样的地方,实际上是三大市最富庶的地方,由于是大宗物资,来到此地交易的都是商行,有大量的马骡和大车在此,朱希彩心急火燎赶到这里后,立即封锁了市场南北两座大门,然后只让少数骑兵守着,大部分骑兵以二十骑为一组开始逐家逐户搜刮起来。 他们看到合意的财物、女人,立即搬上大车,不从者当场杀死,在朱希彩的心理,若是今后周挚等人问起来,自然会以一个“抗令者甚众,末将不得已杀之”遮掩过去。 等朱希彩接到周挚新的命令时才堪堪“搜索”了三成的商铺,眼看就要大获丰收,朱希彩岂能就此作罢?便假意应承,打发那传令骑兵回去,自己实际上继续在布市肆虐。 而阿史那玉的银鞍卫虽然也有搜刮的行为,但大致还是依着周挚的命令行使着“搜索可疑人物”的任务,接到命令后赶紧赶了回去。 阿史那玉的离去并没有让朱希彩做出相同的反应,他继续在布市胡作非为。 离天黑还有大约半个时辰,朱希彩虽然在布市肆虐,不过却不是傻子,他也在时刻关注着拱辰门口的战斗,得知整个幽州地界最厉害的幽燕卫正在以少击多大战胡人骑兵时,不仅发出了一阵感叹。 “傻子,都是傻子,只晓得好勇斗狠,等你等战斗结束了,肯定是两败俱伤,然后我再将杂市也洗了,干脆将两市的青壮也掳往卢思台,利用这里的财帛粮草再组建一支步军”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马市。 “张忠志何等威猛,没想到却生了一个犬豚儿,不过他手下还有三百骑兵,还有羌人护持,否则老子连马市一并洗了,将那里的战马全部带走,组建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大军,若是幽州城的军将真斗个两败俱伤,老子连该城也拿下了!” “届时,只要稳住史思明的王府向其邀功,这范阳节度使我也做得!” 此时,他已经不想亲自下场搜刮了,而是占了一处专门贩卖来自江南地区布帛的商户院落,院落的主人、家丁早就被他全部杀死了,只留下女眷服侍他,他就坐在院落里悠哉乐哉晒着太阳,喝着茶水,还不时捏一把那商户小妾的臀部,当那女人发出一阵阵惊叫时他也乐得哈哈大笑。 想到马市时他顿时想到了摩尼卫以及他们的都尉史记勋(李继勋),暗道:“这厮自从来到幽州城后,带着队伍一直待在范阳仓里没挪过窝,他们据说有千人的规模,不过骑兵只有三百,看起来很剽悍的模样,不知真实战力如何......” 正想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希彩心里一凛,“难道城门口那里的战事这么快就分出了结果?” 很快,一个满脸粉刺的家伙进来了,原来是铁弹营的朱泚,这家伙原本就住在朱希彩在幽州城的府邸里,见到史朝清被杀后,立即改头换面,加入到自己族叔的骑兵里了,布市、杂市他都熟,哪一家现钱多,哪一家财物多,都摸得一清二楚,倒是让朱希彩省了不少事。 “叔父!” 不过这次朱泚带来的显然不是好消息,朱希彩猛地站了起来。 “何事慌张?!” “叔父,不是城门口那一伙,而是北面过来的摩尼卫!” “摩尼卫?他们要遵从周挚的号令,经杂市去城门口最近啊,如何从我布市经过?” 虽然如此讯问,不过他说着说着人已经跨出了远门。 布市、杂市都有南北两座大门,不过并不是院墙门,而是牌坊门,朱希彩进入布市后,立即在两门附近各派了二十骑兵,牢牢守住了门口,但当他走到大街上时,两头都传来了大阵厮杀声——显然摩尼卫已经从两头杀过来了! “黑吃黑?” 朱希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如此,不过他又想到,“摩尼卫的史记勋只带过来了一百骑,分兵两头,每头也就是五十骑,我的骑兵战力就算差一些,但总数却是三百骑,难道连区区五十骑也抵挡不住?” “娘的!” 朱希彩刚刚美好了一阵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骂着上了战马,带着大约十余骑朝着北门驰去。 在他心目中,摩尼卫既然是从马市过来的,主力肯定就在北门附近,而南门则是绕道过来的,人数必定不多,自己的人应该抵挡得住。 前面说过,燕北三大市都如同长安的坊区那么大,也就是方圆四里模样,当他策马抵达街心时,前面已经奔过来一队骑兵! 遮盖住鼻子的波斯头盔,全身锁子甲,高头大马,全部拿着马槊,部分骑兵手里拿着那种奇怪的钢弩,不是那摩尼卫是谁? 不过眼前摩尼卫就有七八十人,那南门附近的人? “难道安惟岳那厮竟然也起了打劫的心思?”,一想到安惟岳手下还有其父安忠志给他的三百奚人精骑,朱希彩不禁暗暗叫苦。 “眼下此事已经玩大了,赶紧说些好话,将大部分财物女人都让给这两人吧”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南面过来的并不是安惟岳的骑兵,而是喻文景的三百羌骑! 在李继勋准备南下时,大量的布市商贩跑过来避难了,得知朱希彩正在那里肆虐时,李继勋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眼下就算到了城门口,我碎叶军到底帮衬哪一方委实决定不下,不如以维持市面,严肃军纪为由给摩尼卫赚些名头,之后再待机而定!” 于是,他准备拿朱希彩开刀。 以往,他虽然大部分时间窝在范阳仓没动,但城池附近的情形还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在时下的幽州诸势力中,史朝清虽然恶名在外,但你只要不忤逆他,很少有被杀的时候,余者名头最坏的就是这朱希彩了,拿他开刀正好赚取名声! 他手下只有八十骑兵,但他从长安带过来的三百人都是从碎叶军中精挑细选的,当他们冲到布市北门时,一个冲锋就将朱希彩布置在那里的二十骑兵冲散了,然后就顺利进入到大街上! 进入大街后,八十碎叶军很快就组成了战斗阵型,以十人为一组,马槊、钢弩交叉配置,在这种配置下,他们遇到的朱希彩轻骑兵完全不是对手,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街心! 他们既然杀到了街心,朱希彩知晓自己的人多半不是被杀,就是藏在两边的房屋里去了。 “史都尉!” 他并没有见到安惟岳,而碎叶军都是同样的遮着鼻子的头盔,让他也分不出谁是李继勋,便大声叫了一声。 “何事?” 李继勋前面的亲卫大声回道。 在这种情形下,原本准备认怂就范的朱希彩突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在以前的平卢军中,朱希彩就是一员极善骑射的悍将,见到对面应答后,他手中的两石力大弓已经抄在了手里! 那名亲卫话音未落之时,朱希彩手中的劲箭就离弦而去! 但碎叶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当朱希彩将大弓举起来时,那亲卫已经将铜制的波斯盾挡在了面前! “当!” “当!” “当!” 朱希彩显然已经下定一定要将“李继勋”杀死的决心,他一气射出了三只箭矢! 在“当当当”的声音发出之时,碎叶军里举着钢弩的士兵也进行了抛射,四十只弩箭几乎在朱希彩收弓之前落到了他们的上空,发出这一拨弩箭后,碎叶军便冲了过去! 此时双方相隔的距离也就是五十米左右,碎叶军骑兵几个呼吸便到了! 李继勋处在第二排,他虽然是武进士出身,不过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在前面一排碎叶军都举着马槊冲锋时,他已经在马上将一石力的钢弩重新上好了弦,并盯上了穿着都尉战袍的朱希彩! 在朱希彩的三百骑里,由于是被朱希彩拉过来“以备不测”的,除了朱希彩穿着明光铠,其余诸人都是一件秋冬战袍,刚才那一阵从天而降的弩箭射杀了不少人,但平素就极为悍勇的朱希彩见状却不退反进,也举着马槊冲了过来! “当!” 朱希彩的马槊与刚才几乎被他射中的那名碎叶军的马槊击在一起,碎叶军的马槊立时便偏到了一旁——碎叶军虽然是精挑细选的,但在绝对力量上显然还不是大唐都尉级别悍将的对手。 不过接下来令朱希彩从未见过的一幕出现了,按照惯常的骑兵战法,在自己占优的情形下,那人若不立即弃枪,那一双手就报废了,自己将槊头向下猛地一划,一个呼吸就能抵达那人的双手! 但那人显然没有这么做,电光火石间,却猛地低下了头! 就在朱希彩错愕间,那人已经将身后的李继勋露了出来,被护鼻遮住的鼻子下面也露出了他的笑容! 朱希彩先是见到了他手中的钢弩,然后面部一凉,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最后眼前一黑从马上歪倒下来了! 朱希彩战死! 第六十章 摩尼金刚(中) 朱希彩一死,平时被他用钱财女人勉强维持着士气的剩余骑兵立即放下武器投降了,对他们来说,反正都是大燕的军队,跟着谁干不是干?他们都是幽燕的健儿,在整个河北道都是抢手货,不愁没有事干! 但李继勋显然不准备放过他们,当他们放下武器后,从南面赶过来的喻文景羌骑立即将他们捆了起来。 在此时的商铺面前,除了大门口上的牌匾,门口多半也有几根木柱,中间那根最高的木柱则挂着幌子,剩余的木柱自然是为了方便客商拴系马骡所用,李继勋将接近两百名朱希彩骑兵包括尸体在内绑在那些柱子上! 然后他让自己的人将藏在商铺里的人叫了出来,此时,一些碎叶军已经从附近的杂市弄来了大量的船钉。 “诸位乡亲,位诸位父老!” 李继勋站在一张从房间里弄出来的胡床上大声说道。 “这些人都是西面卢思台大营朱希彩的部下,朱希彩作为都尉,不思约束军纪,反而放纵士兵烧杀淫掠,本人是摩尼卫都尉史记勋,正好路过,岂能让这些人得逞,一战便全灭之,眼下包括朱希彩在内的大约百人被我军杀死,剩余的人都被绑起来了,你等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些商户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惊骇中挣脱出来,突然面临这个局面,自然没有一人敢说话,他们虽然恨朱希彩,但又怕此人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若是暂时将这些人绑个半日就放了,若是自己举止失 措,这些人多半会回来寻仇,到时候就不妙了。 这一幕,早就被李继勋预料到了,他也没有说话,指着一个绑在柱子上的人说,“钉了!” 由于俘虏双手、双脚都绑在一起,只见一个碎叶军一手拿着一根三寸多长的船钉,一手拿着一把钉锤,对着那俘虏的手臂就钉了下去,在那人的惨叫声和骂声中钉子很快穿过了两只手腕,然后钉在木柱上! 见到这一幕,商人们既高兴又担心,依旧没一人敢发声叫好。 那碎叶军将俘虏的双手钉牢后又如法炮制将其双脚钉在木柱上,然后又在其腰部、肩胛处钉上船钉,最后钉在那人身上的船钉多达十枚! 钉完后那人自然昏过去了,李继勋喝道:“还愣着作甚,全部钉上!” 于是碎叶军、羌骑纷纷动手,将俘虏、死尸全部钉上,而朱希彩的命运就好一些,李继勋抽出乌兹钢刀将其头颅斩了下来,就挂在商铺门口最高的那根挑着幌子的木柱上! 十六岁的朱泚也被钉死了,在他还没有当上节度使的少年时节便一命呜呼! 当所有人被钉上后,惨叫声、骂声渐渐消停后,每根木柱下面自然多了一摊血水,中间掺杂着屎尿味,着实难闻。 此时,商户们终于放开了,都大声喝彩起来! 但这一幕却被逃到这里的张献诚见到了,此时他刚刚进入布市没多久,见此情形他想到的不是朱希彩的人在此地烧杀淫掠犯了众怒,咎由自取,而是:“摩尼卫终究是胡人,自然要对以汉人为主的朱希彩部队下手,我还是赶紧继续跑路吧” 不过由于四处敌情不明,他还是想回到勇不可当的高鞠仁身边,最后又折回到高鞠仁那里,此时,高鞠仁虽然人少,不过由于他实在太过勇猛,已经击退了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那三人已经带着残兵败将逃跑了。 听到张献诚说摩尼卫正在布市“杀汉人”时,已经杀红了眼的高鞠仁怒了,他不顾长时间厮杀过后的疲惫,带着大约七十多名幽燕卫又朝着布市迈进! 而在布市这边,得知城里的杀神高鞠仁赶到,商户们忙不迭地又回到铺子里藏了起来。 李继勋在得到高鞠仁竟然以百余幽燕卫就将周挚、阿史那玉、康孝忠的七百骑杀退,这心里也是凝重起来,他是知晓银鞍卫能力的,在他心中,银鞍卫几乎赶得上碎叶军的重骑兵了,而高鞠仁能够以少得多的军力将加强了康孝忠两百唐骑的五百银鞍卫击退,这份战力就算是在碎叶军中也十分罕见。 以往碎叶军遇到敌人的精锐骑兵,多半还是占了火器的便宜,在火器的袭扰下,敌方战马纷纷惊惧不成阵势,此后碎叶军再杀入自然是无往不利,但眼下...... 似乎见到了李继勋的忧虑,喻文景此时笑道:“无妨,高郎虽然厉害,但其已经厮杀了一阵,正是疲累的时候,何况我这陌刀也好久没有出战了,此消彼长,堪可一战” 喻文景带着羌骑出动了! 这十年,喻文景虽然没有带兵,但一身武艺并没有拉下,以前在葱岭守捉城时,他的武艺就在孙秀荣之上,眼下他正好四十岁,正是一个武将的巅峰状态,当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焉耆马,将二十斤的陌刀毫不费力举起来时,李继勋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记得一件事,是孙秀荣以前同他们说过的,“幽燕一带,除了安守忠、田乾真、崔乾佑三杰,单论武艺,恐怕要以高庭晖、奚日越、喻文景为首,喻文景能够轻易拉动五石力的大弓,我能拉动三石力的,在武将里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了,能拉动五石力者,除了荔非守瑜,便是喻文景了!” 而前面的高鞠仁自然认识冲过来的“乞伏安国”,也知晓他有些武艺,但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以前在幽燕一带叱咤风云的喻文景! 故此,见那些羌骑冲过来时,高鞠仁也只是略略有些惊愕便释然了,然后也催马迎了上去! “当!” 喻文景的陌刀迎上了高鞠仁的流星锤,若是别人的武器被高鞠仁缠上了,以他的力气,不是被他拉下马,便是被他拉过来一锤打死,但喻文景的实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流星锤在喻文景的陌刀上缠了几圈后喻文景竟然还继续在绞动它! “这厮竟然想用陌刀将我拉过去?!” 高鞠仁何许人也,虽然幽州人碍着史朝清的面子没有将“大燕第一猛将”的名头按到他头上,但他实际上以此自许很久了。 骤然碰到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勇将,他刚才强行聚起来的一口气顿时泄了。 饶是如此,喻文景依旧将流星锤绞到一定程度后便再也绞不动了! 半晌,高鞠仁终于缓过神来来了,他用左手继续拖住流星锤与喻文景僵持,然后猛地放手,这下让喻文景猝不及防,猛地向后一仰,此时,高鞠仁高举着三尺长的大铁椎已经冲过来了! 高鞠仁胯下这匹大黑马被他称为“乌骓”,极为雄健高大,在经过长时间战斗后似乎还有余力,就在喻文景向后仰时它已经心领神会冲了过来! 喻文景很快就见到了高鞠仁那张原本普通但进入战时便有些扭曲的脸,以及那柄乌沉沉的大铁椎,由于双方距离极近,高鞠仁粗重的呼吸声他都感受得到! “呀!” 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般情形下,当高鞠仁发出这种声音后,战意、杀意都会达到最大,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喻文景手中还带着缠在上面流星锤的陌刀向天猛地一刺! 此时,高鞠仁的大铁椎距离他的面部只有不到一尺! 没想到喻文景在几乎就要战死的一刹那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 罕见地,高鞠仁自从从军以来第一次撤回大铁椎防守,由于陌刀带着流星锤盘旋着、飞舞着而至,他还只能两只大铁椎来进行防守。 就在此时,喻文景坐了起来,但此时他的陌刀已经被高鞠仁的两只大铁椎紧紧夹在了一起! 此时,高鞠仁依旧占着先手,他如果用一只大铁椎紧紧压着陌刀,每一只大铁椎向下猛扫,喻文景除了撤刀便别无他途! 喻文景果然撤刀了! 此时喻文景向上疾刺的力道还在,如同喻文景刚才一样,高鞠仁的身形也不禁向后晃了晃,此时喻文景终于抽出了他除了陌刀之外的武器。 一把狼牙锤! 只见这把狼牙锤长约三尺,通体由精铁铸成,锤头长约一尺,上面围绕锤头布了五圈铁钉,每圈都有六枚铁钉,锤首、锤杆都是矛尖! 这种武器才是他乞伏羌部的独门兵器! 喻文景从马上站了起来,然后用狼牙锤发出了致命一击! “嘶......” 喻文景的狼牙锤正中高鞠仁的大黑马马头,大黑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后立即倒下了,此时,反应灵敏的高鞠仁已经先一步跳到了地上! 喻文景并没有立即对高鞠仁进行再次打击,而是策马飞奔,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从战马的一侧消失不见了,等他的身影再次在马上出现后,那柄依然缠着流星锤的陌刀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 一手陌刀,一手狼牙锤,喻文景扭转马头向高鞠仁冲过来! “慢!” 此时,李继勋冲了过去。 喻文景猝不及防,只得紧急勒停战马,他的栗色焉耆马不满地长嘶了一声,前蹄高高举起,此时,若是高鞠仁发动攻击,恐怕喻文景也抵挡不住! 李继勋策马奔了过去,此时喻文景与高鞠仁之间的距离约莫三丈远,他插到两人中间停了下来。 “高都尉” “哼!” “你觉得朱希彩此人如何?” 与朱希彩相比,河北高家虽然以武力强横著称,但平素并不会仗势欺人,不过是在幽州任侠尚气罢了,一听李继勋如此说,高鞠仁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继勋指着那些被钉在木柱上的朱希彩骑兵说道:“周司马命令朱希彩带着卢思台骑兵搜索布市,这厮自然不会听命,而是在布市展开了烧杀淫掠,我赶到时,他已经搜索了大约一百家商户,杀了一百多人,老幼妇孺都有,还淫辱了几十女子,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高鞠仁显然也不是良善之辈,他愣了一下,随即便说道:“周王就是这样练兵,又何足怪哉?” 李继勋说道:“朱希彩是汉人,但布市的商户大多数也是汉人,我知晓你已经被眼下甚嚣尘上的胡汉厮杀冲昏了头脑,那朱希彩以汉人的身份洗劫布市汉人商户也该如何?!” 第六十一章 摩尼金刚(下) 高鞠仁此时才二十岁,如何懂得那许多弯弯绕绕,便问道:“以都尉之见呢?” 李继勋大声说道:“我知晓高郎已经将我的摩尼卫当成了胡人部队,不过自从的摩尼卫抵达幽州后,可曾有一件袭扰百姓的事情发生?” 见高鞠仁摇摇头,他又说道:“以本人愚见,眼下城内城外杀成一团,是是非非很难分得清,不过对于我来说,既然是幽州的正规军,加入任何一方都不是明智之举” “那又该如何?” “不理会厮杀,约束部下,清剿为非作歹者!” 高鞠仁心里一凛,他终于记起来了,在以前张守珪或者裴宽担任节度使时,甚至在安禄山反叛之前,整个幽州的秩序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出现肆虐百姓的事情,完全将百姓不当回事就是从安禄山反叛后才开始的啊。 于是他问道:“那眼下......” “回到城里,维持秩序!” ...... 无须李继勋下令,城里的纳伦晓风已经在开始做这件事了。 在卫鸣鹤幽燕卫的打击下,李归德的银鞍卫、康孝忠留在城里的骑兵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史参的陌刀兵驾到,他们的结局不会比城外阿史那玉五百骑更好。 而就在史参、李归德、康孝忠骑兵正在与幽燕卫大战时,高如震的步军、张献甫的团练卫又恢复了对城里百姓的劫掠! 此时,纳伦晓风再也忍不住了,他让白解忧镇守范阳仓,自己带着两百骑兵出来了! 如同李继勋一样,他带着摩尼卫四处清剿还在实施抢劫的乱兵,在城里,他自然没有城外李继勋那个条件,在百姓面前将乱兵钉死,不过一旦被他们遇到,一律杀死那是肯定的。 于是,他们就遇到了在城上与薛岌对峙了一阵正准备返回大营的史参、李归德等人,此时,怒火中烧的史参正准备放纵士兵像团练卫那样去四处劫掠,恰好了遇到了纳伦晓风。 一开始,史参等人见到摩尼卫满城追杀团练卫,自是高兴得很,“摩尼卫终究是以胡人为主的部队,还是站在我等一边的” 不过在见到摩尼卫对着正在劫掠商铺的他们属下的士兵进也行攻击时不禁大怒,他立即派李归德过来质问。 纳伦晓风答道:“周王委派将军镇守幽州城,那是何等信任、何等尊荣,城里除了变乱,你等派兵镇压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来?一旦酿成全城大乱,王府阖府家眷谁来护卫?” 又说道:“眼下胡、汉分立之势已成,我等要做的难道不是尽量弥合吗?我的部队是以胡人为主,不过眼里并无胡汉之分,只有大燕军纪、国法之分!” “眼下我等的首要任务就是平息城中骚乱,静待周王大军赶到!” 史参听到后感慨万千,当即下令停止劫掠,并带着军队回到了大营。 随着史参的离去,上了城墙的幽燕卫也在卫鸣鹤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不过留在城里的银鞍卫李归德不却不同意,他认为团练卫、高如震部已经抢了很多东西,而他们却一无所获,还在与幽燕卫的战斗中折损了一半人马,无论如何也要捞回损失。 城墙上的团练卫、高如震部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并没有抢到多少东西,又损失了大量的人马,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行!万万不能!” 实际上,他们是看出来摩尼卫的军力太少,不足以对他们的劫掠构成威胁罢了,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一边是越来越庞大的劫掠队伍,一边是先前还剑拔弩张的胡、汉阵营,眼下竟然站在一起抢劫了! 不过纳伦晓风依旧没有退却,眼看劫掠的队伍越来越大,他还从范阳仓抽调了三百步军,其中手拿长枪、刀盾、强弩者各三成,按照碎叶军所教在城里配合骑兵作战。 这下可惹恼了李归德,他决定要给纳伦晓风一个教训。 李归德带着银鞍卫来到了纳伦晓风面前! 此时,面对人数越来越多的乱兵,纳伦晓风不可能分兵镇压,而是聚在一起一个一个坊区一个防区逐个清剿,于是当他面临李归德的时候,在人数上还是占据优势的。 前面说过,在卫鸣鹤幽燕卫的打击下,李归德的银鞍卫损失了一半,眼下也只有三百骑了,不过在李归德的眼里,除了幽燕卫,其余的都不在话下,纳伦晓风人数虽然多,但他认为自己全副武装的银鞍卫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冲垮了。 纳伦晓风一马当先站在骑兵队伍的最前面,神色如常地看着眼前的银鞍卫。 与城外的那一百骑一样,纳伦晓风这两百骑全部是马槊、钢弩、乌兹钢刀、锁子甲的配置,加上那顶有着典型波斯风格带着长长护鼻的头盔,至少从对面看来他这两百骑都差不多,完全分辨不出谁是军官,谁是普通士兵。 而对面的银鞍卫却是用一色的磨得晶亮、一片压着一片的铁片串连起来的扎甲,加上护心镜、牛皮护腰、凤翅盔,确实不负银鞍卫这个称呼,但其军官还是与普通骑兵有所区别。 军官的肩部、胸口都是用整块的、同样磨得晶亮的铁片制成,护肩甲还制成了不同猛兽的形状,分成了豹口、虎口、龙口三种,将不同品级的军官分的一清二楚。 在此时的大唐,有着五百骑的部队那就相当了不起了,何况还是精锐,故此,李归德身上也挂着从五品骑都尉的头衔,从他这个品级开始就可穿戴有着四整块亮甲的明光甲了。 李归德护肩的吞口是虎口,都尉都是这种形状。 骑都尉之下便是校尉了,分别是骁骑卫(正六品)、飞骑尉(从六品)、云骑尉(正七品)、武骑尉(从七品),都穿戴豹口的护肩。 以下的便没有吞口了。 都尉的胸口有三块整甲,左右胸各一块,腹部一块,腹部的那块也是有吞口的,同样是龙、虎、豹模样。 到了普通士兵,整甲就减少到一块,只护住心口。 故此,从纳伦晓风这边来看,同样做义愤填膺状冲在最前面的李归德一见便知。 李归德决定给对面最后一个机会。 “喂!听好了,限你等一刻时间立即退回大营,或者加入到我等行列,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纳伦晓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能击败李归德的队伍,想要继续在城里清剿是不可能的,而如果自己败退了,城中必定大乱,没准连一直蠢蠢欲动的薛岌也会下来劫掠。 幽州城是燕北最大的城池,有十万丁口,作为天道教的人,又是孙秀荣布在这里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他自然明白大都护费尽心思弄出这许多事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让乱兵为所欲为。 “起.......!” 他没有理会李归德,而是大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两百骑右手的马槊已经端平了! 而左手则是从杨国忠旧宅弄来的钢弩,一石力,分量却比碎叶军自己制作的短弩重许多,但这对这两百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钢弩也抄在了手里! 当然了,作为对战的一方,左手的钢弩虽然抄在手里,却掩藏在马头后面。 “哒哒哒.....” 纳伦晓风、李归德对峙的那条大街刚好是幽州城唯二铺设了石板的两条大街之一,街面几有一百米宽,每排可以并行三十匹马! “找死!” 对面的李归德一见心里暗骂,不过他的心里也兴奋起来,“若是将摩尼卫这两百骑击垮,我银鞍卫就可以控制范阳仓!有了范阳仓,还需要费时费力地一家家去劫掠?” “驾!” 与此时大唐所有的骑兵一样,最精锐的骑兵除了马槊,便是铁鞭、铁锏、铁枪这样的“重型”武器了,他们没有碎叶军那样整肃,而是各式武器杂乱地布在一起,幽燕卫、银鞍卫、团练卫,无一例外。 在那样的情形下,战斗时全凭个人武勇,若是一开始就突破了敌阵,敌人也不会再战斗下去,于是就会形成击溃战。 碎叶军就完全不同了,他靠的就是整肃的整形和配合。 “哒哒哒......”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两只从未交过手的部队吸引过来了! 连已经退入大营的卫鸣鹤、史参也找到一个方便观战的地方兴致勃勃看着。 此时,在史参的眼里,从北向南冲锋的李归德部骑兵就好像草原上正在捕食羊群的狼群一样,虽然散乱,但声势相当骇人,他们一个个眼睛睁的大大的,高扬着手里的重型武器,嘴里也大呼小叫着,用择人而噬的猛兽来形容再是恰当不过! 这样的情形,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中原,都是精锐骑兵惯常的模样,从未有过例外! 但对面的摩尼卫骑兵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武器统一,服饰统一,冲起来时你完全分不清谁是军官,谁是士兵,行进中每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三尺左右,所有人的右手都握着一丈二尺长的马槊,马槊在马匹与骑士之间保持了大致一样的位置,都隐隐向后略收着。 作为史思明的义子,来自史国的突厥人史参虽然统领着城中三千步军,不过他这三千步军显然是有战马的,其中一部分步军还能上马作战,他自然知晓摩尼卫保持这样姿势的原因。 此时,若是从上往下看,摩尼卫的两百骑就好像一道汹涌而来的水墙,而不同的队列就是那此起彼伏的波浪! 这种战法亘古未有! 不过此时碎叶军的战法已经传到了大唐,史参也听说过,“难道西域胡人也参考了碎叶军的战法?” 无论如何,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战法,双眼同样睁得大大的。 一方喧闹放肆,一方则安静如鸡! 三丈! 摩尼卫骑兵的左手终于露了出来! 钢弩! “咻......” 一石力,无论是骑兵用,还是步军用,能开动这个力道的士兵基本上可以拨入军官行列了,完全由开得动一石力的士兵组成的队伍绝对是一支劲旅! 三丈的距离,虽然在摇晃不定的马匹上,但三十只弩箭至少有一半完全射中! 李归德的排头骑兵空了一半! “收......” 纳伦晓风拖长了的呐喊声刚一结束,所有的马槊都闪电般刺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辛氏王妃 “扑!” “当!” “啊!” 双方的骑兵瞬间就交上手了! 从史参的角度,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他就知晓了结果。 李归德部前排剩下的一半骑兵的战马全部被摩尼卫刺中! 这才是碎叶军在面临旗鼓相当的敌人时的不二战法,在此时的大唐,虽然占据着好几处马场,但战马依旧是稀缺物资,而在草原上,战马是部族的立身之本,虽然并不缺乏,但还是极为珍惜。 但在碎叶军看来,再珍贵的物资,也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不可能超过士兵。 如果面临的是普通部族骑兵,碎叶军可能还会与其进行近战,但对于像幽燕卫、银鞍卫这样的强者,再这么做就不明智了。 摩尼卫的卑鄙立时在李归德大营里起到了两个效果! 一是,甫一接战,己方的头一排骑兵几乎全部被击落马下,而对方的折损寥寥无几,这种战法在他们就算面临最为凶悍的幽燕卫也不会出现! 另外,一想到这些信仰祆教、来自西域的胡人竟然丝毫不怜惜马匹,让他们的战意顿时打了折扣! 但碎叶军的战意此时却到了一个高点! 接战,还是骑兵接战,来不得丝毫犹豫,就在此时,摩尼卫杀进来了! 当第二排的银鞍卫骑兵也被击杀后,银鞍卫就溃散了,然后就是击溃战。 最后李归德只能带着大约一百骑退回到己方大营。 此时,薛岌也将李继勋、高鞠仁放了进来。 见到纳伦晓风正在清剿乱兵,李继勋以及喻文景的羌骑也加入进来了,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城中除了藏在民宅里不敢出来的,大股乱兵几乎见不到了,不过摩尼卫的工作依旧没有结束。 “眼下暴乱结束,请各营派出少量人马将己方的军卒尸骸收回去!请务必在子夜之前完成,否则摩尼卫会将其聚在一起烧了!” 李继勋派出的骑兵高举着旗帜大声喊叫着。 当摩尼卫轻易就击败银鞍卫后,就连高鞠仁也震住了,此时摩尼卫的喊话很快就收到了回应,史参第一个派出了收拾的人,接着是高鞠仁,他连带着将高如震部的尸骸也收回去了。 至于团练卫,便只有张献诚亲自下场了。 最后,李归德、康孝忠部将也派人将各自军将遗落在大街上的尸体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 今夜,摩尼卫骑兵接管了幽州城的巡逻任务,宵禁依旧施行。 但李继勋却允许城中最大佛寺的主持以及祆寺主持各自带着弟子到各家各户去收尸。 以前无论是隋炀帝还是唐太宗,由于攻打高句丽时都有不少死伤,于是就在幽州城修建了大型佛寺,几经扩建后,最后在武则天时代落成,称为悯忠寺,寺里有修行和尚两百多,而祆寺也有一百多人。 此时,经过白日惨绝人寰的乱象后,百姓们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若是再让士兵闯入肯定会加剧他们的担心,但如果是佛寺、祆寺的人进去便没有这个担忧。 而白日里摩尼卫的行径此时也传到了悯忠寺主持的耳朵里,当佛寺的和尚将大约三百多死在民宅里的尸体全部收走时,在李继勋的对面,那位白发鹤颜的老和尚对着他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李继勋本身就是幽州城祆寺的大萨宝,经过这日的事情后,他的摩尼卫便成了城里祆教徒和佛教徒心目中的“摩尼金刚”,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当晚,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并没有返回城池。 李继勋一直忙到晨曦初起,此时,幽州城似乎恢复了平静。 纳伦晓风正在向他汇报。 “都尉,综合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情报,昨日一战,经过银鞍卫、史参部以及我部先后打击,张献甫的团练卫三千人死亡近两千人,一千人逃回大营,高如震的三千人差不多,最后被高鞠仁领到大营的也差不多只有千人左右” “在高鞠仁的幽燕卫的打击下,阿史那玉的银鞍卫折损大半,因为留在城外的尸体有近三百,跑出去的应该只有两百左右,康孝忠的骑兵留在城里的有八百人,最后只剩下一半回到大营,城外的留下了大约一百尸首,也就是说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跑掉时他们身边只有三百左右的骑兵” “幽燕卫在银鞍卫、康孝忠骑兵以及史参部的联合打击下,城内的部分死伤一半,城外的高鞠仁百骑倒是只有二十死伤,但无论如何,原本有五百悍骑的幽燕卫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 “史参的部队损失不大,应该只有两三百” “我部损失不大,有约莫二十受伤,都没有性命之忧,正在大营里疗伤、歇息” “百姓方面,城池里有约莫一半的民户遭到各路人马洗劫,多半是没有家丁的民户,死伤接近千人,男女老幼都有,被劫持的女子约莫四百,都被我军救下放了回去” “财物方面实在分不清了,暂时被我军扣下来了,不过已经通知彼等分批前来认领” 李继勋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张献诚的一万团练军倒是很奇怪,在没有长官的情形下居然没有跟着团练卫出来抢劫” 纳伦晓风说道:“此事职部也有了解......” 李继勋摆摆手,“晓风,你也是大都护的老人,早就是都尉了,如今跟着我来到大唐,屈居都虞侯之职,眼下只有你、我、白解忧在,都是自己人,何须这些虚礼,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就是” 纳伦晓风摇摇头,“还是按照常理来吧,如果说惯了,在外面暴露了反而不好” 李继勋拗不过他,“随你,团练军到底为何没有出来?” “有两个因素,一是这些团练军本就是这一两年从失去土地、家园的农户中招募的,张献诚将其招募之后,除了每人发了一套唐军的战袍,一根长矛,一个月才操练一次,平日里也就是由虞侯军给他们宣贯军纪而已” “故此,虽然从军也有一年多,但彼等骨子里还是农户,无非是聚在一起的农户而已,胆子并不大” “其二,团练军的牙将张献恭、都虞侯歌舒晃都能约束部队,团练军虽然孱弱,但还是有一支人数在三百左右的虞侯军,张献恭是张献诚的堂弟,为人恭敬威严,歌舒晃乃哥舒翰之子,随其父一起降燕,安庆绪上台后杀了哥舒翰,史思明却将歌舒晃保了下来,还让其以都虞侯之职协助张献恭管辖团练军” “虞侯军里有一百骑,哥舒翰常常骑着战马在团练军大营来回奔驰,燕北三大市富庶,自然有一些城狐社鼠出没,歌舒晃经常捉拿一些弄到大营,将彼等绑在木柱上,然后带领骑兵来回射击,宣称这些都是犯了军纪的逃兵,团练军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不知就里,胆战心惊之下没有安分守己的” 李继勋点点头,“晓风,歌舒晃的兄长歌舒曜是我军都尉,能否利用这一点将其拉拢过来?” 纳伦晓风说道:“还不行,张献恭目前还是这支部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张献恭与张献甫、张献诚都不同,后两人虽然也有统兵之能,不过军纪却很松弛,张献恭却以治军严厉著称,眼下张献甫一死,张献诚便更加依赖张献恭” 李继勋又想到一事,“王府的亲卫军昨日一直没有动静,看来虽然史思明不在,不过这支部队的统领倒是不负所托” 纳伦晓风点点头,“确实如此,亲卫军的统领叫刘象昌,是王妃的侄女婿,史朝清死后,辛万年便带领铁弹营返回了王府,辛万年的勇武仅次于高鞠仁,自然也能震慑亲卫军,在加强一百铁弹营后,王府的防御实力大增,等闲不会轻易去招惹” “职部知晓都尉所想,今日一早王妃将张献诚、史参、张献恭都叫了进去,若职部所料不错,她已经掌握了昨日的全部情形,在昨日事件中,我摩尼卫居功至伟,想必不久就会将都尉招进去封赏” 李继勋不置可否,“以你来看,我摩尼卫得到何等封赏最有利于碎叶军?” 纳伦晓风说道:“我部立下如此大攻,战力之强横想必也传遍城中,眼下阖城百姓应该大部分都是心向我军,加上佛寺和祆寺加持,至少有一半会全力支持我部” “在这种情形下,王府必定会大力拉拢都尉,眼下我部已经控制了范阳仓,缺的就是军力,眼下有了喻文景的三百羌骑,机动能力大为增加,但既要遮护范阳仓,又要保持一定的机动能力,光靠这六百骑兵是做不到的” “由于团练卫、高如震部折损太大,剩下人又忐忑不安,显然不能大用,而幽州城在失去该两部后,防御力量也大为削弱,于是张献恭那一万团练军便凸显出来了,经过了昨日之事,想必王府也不会让其全部掌控在张氏兄弟手里” “以职部愚见,若是能够得到三千团练军,便算是我部最大的收益了,范阳仓本就设置有五千人的大营,如今只有摩尼卫区区千人,乱军昨日幸亏没有联合起来冲击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三千老实的团练军,在我军的管束下想必翻不起大浪,将其布置在大营里,整个摩尼卫和羌骑就能轮番机动” 李继勋点点头,“与我想的产不多,就看王府具体是如何安排的” 没多久,李继勋果然受到王府召见。 在王府议事大厅里,一道珠帘将主人位与其它地方隔开了,一个太监正尖着嗓子向李继勋问话,一边问着,一边不时跑到主人位上坐着的那位妇人请示。 李继勋一边答着,一边也在想着,“王妃昨日才死了儿子,今日就能出来议事,显然并不简单,虽然多半出自幕僚意见,但能坚定如此,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了,几与大都护在离开碎叶川那几年晓月夫人的作为相提并论了” “李都尉” 正想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传过来了。 李继勋赶紧弯腰站好。 “昨日之事,都尉劳苦功高,本宫十分欣慰,经与诸人商议,决定封你为广阳郡公,领千牛卫中郎将,继续镇守范阳仓,范阳仓对于幽州城至关紧要,将军可从团练军抽调两千人补充防御,本宫已同张节度商议过,团练军由摩尼卫优先挑选” 李继勋一边称谢,一边却想着:“既然是优先挑选,那么王妃肯定是要重新组建团练卫以及高如震那个营头了,这便要划去四千人,高如震那个营头绝对是不会再让高鞠仁接受的” “我这里是两千人,这便是六千人,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等人下落不明,多半会由刘象昌、辛万年之一管辖” 第六十三章 忠臣逆臣 史思明大军距离幽州城还有一日! 后方不稳,让此时正在全力对付因为长安失陷后,带着大量胡人骑兵退到河北道李归仁部的史思明只能分兵,他让长子史朝义继续监视李归仁部,自己亲自带着一万步骑往北赶。 就在史思明部星夜兼程开往幽州城时,在幽州以北,却有三支军队正在往南赶! 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一万人已经进入到了妫州! 而另外一路,南弓熙的山地营却在檀州以北的镇远军(后世密云县溪翁庄镇附近)被时下檀州刺史、威武军军使雷万春挡住了。 按说以雷万春在历史上留下来的赫赫威名,他应该在安禄山造反属于最早反正的那一批才是。 但孙秀荣显然判断错了,在颜真卿、颜臬卿兄弟带头反正时,身为威武军(驻扎在檀州,后世密云县)军使的雷万春不仅没有起来响应,反而镇压了一批准备反正的“义士”,眼见得是要做大燕的忠臣义士了。 非但如此,他还将前去檀州劝说他让碎叶军从其领地通过的前好友南霁云扣了下来! 反而是在妫州,燕北三杰之一的奚日越倒是大大方方让出了经妫州通往幽州的驿道,他只有一个条件:碎叶军不能进城,他也不会接济粮草。 由于一早就知道无论是妫州,还是檀州,都只有三千人马,还全部是步军,故此,孙秀荣选择了相信奚日越——十年前,奚日越的义父奚怒皆是孙秀荣的盟友,还是有一份香火情的。 东边,白孝德也出动了,他让李怀德统领两千辽东部族骑兵继续镇守榆关,自己带着碎叶营往西进发。 此时,从榆关往东,除了幽州有较多的军力,平州(迁安、滦县、昌黎县一带)、蓟州(蓟县、玉田县、丰润县一带)都只有三千步军,还要遮护境内几个县城,根本无力出来阻挡碎叶营。 时间已经来到至德二年十月初。 燕北,秋寒乍起,红叶飘零。 孙秀荣的大军已经行进在燕山腹地的驿道上(后世216省道),在他身后,驿道上最重要的边墙关口居庸关已经在千百年来唯一的一阵巨大轰鸣声中化为废墟。 没有了居庸关的阻碍,大军得以沿着驿道浩浩荡荡往南开。 居庸关附近的驿道在大唐时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逼仄,而是一条宽约一丈的一类驿道,由于经此驿道北上是联络像契丹、奚、霫、室韦等部落的便捷之一,也是各部参拜天可汗的驿道之一,还是妫州、幽州之间唯二的联络通道,路况还算不错。 由于北面就是妫州,依着大唐的自负,山中驿道除了一处居庸关自然就不需要再设置更多关隘了。 在居庸关的前面就是昌平县了。 行进在两侧层林尽染的山间驿道上,感受着越发明显的寒意,骑在一匹第二代火龙驹上,三十七岁的孙秀荣竟然有些恍惚。 这是他这缕奇怪的灵魂来到大唐后第一如此接近大唐的腹地。 大唐,号称汉人两大盛世之一(汉唐),人口最多的居然并不是关中,而是以幽州为核心的河北道! 想想也是,自从大汉初立开始,一直到大唐肇始,中原王朝的核心地带都在关洛一带,以汉民对土地的渴求,那里的土地再是广袤,再是肥沃,再是休耕,估计也不能承载更多的人口了。 而在隋朝修建了连通洛阳与幽州的大运河后,原本一河之隔的河北道自然迎来了一波移民的高潮,加上大量征伐高句丽的士兵退回来后就留在那里,让其丁口更是突飞猛进。 实际上,河北道平原面积广阔,河道纵横,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东临大海,南有黄河。此时就能容纳上千人人口,依着他孙秀荣的能耐,让人口再翻上一倍也不在话下。 两千万人口,足以傲视群雄了。 就算睥睨天下也成。 这才是让他恍惚、惆怅的地方。 还有,在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锐减,对于藩镇都有心无力,遑论其它?历史上若不是史思明自己作死,而是老老实实投靠大唐,世上最强大的藩镇自然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遐想中,右侧山上一枝伸下来的还挂着几片残红的树枝挂到了他脸上,隐隐的疼痛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远处飞来了一骑。 “唉” 孙秀荣将树枝推开,深吸了一口带着残红、腐叶、凉意的空气,面上顿时显出他在大多数时候显现出来的沉静之色。 来骑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身材雄健,正是他亲卫营的副尉,仅次于史泰染缅的将领。 一个叫曹令忠的粟特汉子。 曹令忠,原本是迁到陇右鄯州(西宁附近)的粟特曹国人后裔,后来举家来到北庭当府兵,最后成了碎叶军的俘虏,作为粟特人、唐人、陇右军多重身份为一体的军将后裔,曹令忠没多久就从少年兵中脱颖而出。 (曹令忠,历史上与安西节度使郭昕齐名之人) 像在燕山腹地山间驿道上行军,碎叶军的领袖又在其中,以前的三十里强遮蔽就不够了,眼下是以博格拉营的高庭晖(他从白孝德那里回到了自己营头)打头,派出侦骑实施五十里强遮蔽,而自己的亲卫营则在后面进行二十里强遮蔽,进行双重侦查。 当然了,若是前面的博格拉营侦骑得到了重要消息,就只需要驰行三十里,就能将消息传到亲卫营,而在以骑兵为主的队伍里,二十里到三十里之间,是一个驰行后还能坚持战斗的距离。 对操典的魔怔化实施,这就是碎叶军。 “大都护!” 带着鄯州、庭州混合刚烈之风的曹令忠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地方飞身下了马。 “讲!” “是!前面五十里处就是昌平城,城里原本是史思明手下大将薛萼的一千骑兵,在得知我军炸毁了居庸关,朝着幽州迈进时,此人竟然不战而退,跑回幽州城了” 薛萼,薛岌之兄,史思明女婿,史思明对其的信任还在薛岌之上。 “那城池如今掌握在何人之手?” “大都护,薛萼虽然离开了,不过城池却被一些所谓城中义士征集的家丁继续守着,由于昌平城附近是大唐安置南下霫部、奚部、契丹各部的重地,众人便推举前昌平县尉,一个出身于霫部叫尚之敬的人为首,此人原本姓宇文,被朝廷赐姓尚” “那本都护是前霫部大都督,这一节他不知晓?” “大都护”,曹令忠偷偷瞥了孙秀荣一眼,“就如同那雷万春一样,其在涿州乡下时,就以慷慨狭义著称,不过到了安禄山麾下后,由于骤然得到高位,早就被安氏笼络得死心塌地,而这出身霫部语文是宇文氏的尚之敬何尝不是如此?” “按照纳伦晓风传递过来的情报,这尚之敬一族由于夹在大部奚部、契丹族之间,以前朝廷为了平衡两部,故意拔高霫部出身之人,让其子弟多居于官场要职,掌握腹心之地,虽然并不是什么显赫职位,但却遍布整个幽州” “这让尚之敬感激涕零,安禄山节度三镇之时,保持了这一做法,同样用霫部之人来压制人多势众的奚人、契丹人,史思明掌权后,还让尚之敬的儿子尚可孤加入到史朝清的铁弹营,并成为铁弹营的副尉” “这么说尚之敬准备死守昌平城喽,难道他不知晓高大坚固的居庸关的下场?” “自然知晓了,不过尚之敬接管城池后,便将城里的男丁全部组织起来,也有四五千人,昌平县城方圆不过五六里,这些也够了......” “其以前的县令呢?” “那人倒是契丹族的,不过在幽州生活已经是第三代了,据说还是李光弼的族人,中了进士之后便在这里担任县令,颜臬卿、与之前兄弟反正时他准备呼应,结果被尚之敬拿下了,以后,尚之敬便以县尉之职代行县令职权” “契丹族反叛?霫部忠诚?”,孙秀荣又恍惚起来,再次想到诚心投靠安禄山的雷万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不够用了。 半晌,他才说道:“幽州城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曹令忠答道:“大都护,薛萼带着一千骑兵回到幽州城后,据说在城里主持大局的史参大喜,估计他原本就没有指望薛萼能带着一千骑就能守住昌平,与其死守昌平,不如加强幽州城的防御力量” “在幽州城出现变乱后,原本的几个大佬,比如周挚、康孝忠等都不见了,估计是南下去接应史思明大军去了,目前城里军力较多的除了摩尼卫,便是薛氏兄弟了” “加上史参的军队,至少在彼等眼里看来,坚持到史思明大军到来还是做得到的” “白孝德如今到了哪里?” “已抵达蓟州,由于平州、蓟州燕军薄弱,只能目送白将军西去” “南弓熙呢?” “还在镇远军附近与雷万春部对峙,不过依着南弓熙的能力,应该......”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传令下去,加速行军,抵达昌平时不要理会,绕过城池,直抵燕北三市!” 第六十四章 河东薛氏 幽州城。 碎叶军竟然与史思明大军要同时抵达的消息震惊了城池,在这种情形下,各人的心思有活泛起来。 薛府。 薛楚玉去世后,薛氏一族原本紧紧围在嫡长子薛嵩身后,薛嵩成为王忠嗣的牙将后复兴薛氏一族的希望原本被河东薛氏点燃了,但薛嵩跟着王忠嗣在檀石槐台战死又让他们的希望戛然而止。 连带着,他们自然也将碎叶军恨上了。 当然了,作为大唐名将薛仁贵的后裔,能够毫无芥蒂地投靠安禄山、史思明,显然大唐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并非常人想象中那么重要。 同样,薛嵩在檀石槐台的战死在他们这些更为玲珑的后人心目中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 无论如何,若是没有史思明,薛氏一族便没有这么快复起。 薛萼回到幽州城,立即召集薛氏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展开了秘密商议。由于包括他在内的薛楚玉子孙都在一处大宅院里生活,在旁人看来,兄弟侄子都在一间书房里说话也并没有什么。 薛暮云侥幸逃过一劫后,当即在薛府住下了。 对于多少因为薛暮云的“莽撞”从而导致史朝清被杀一事,薛萼、薛岌还是选择了原谅。 因为此时,薛暮云在柳城市场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里,能在那样的地方,又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平卢军还能神色如常地收集尸体、掩埋,还能将李怀德的小妾尸体千里迢迢送到辽州,虽然他们并不知晓此时的薛暮云已经加入到碎叶军,但仅就这份“义举”就让薛氏刮目相看。 薛嵩以前在幽州时,就以任侠尚气著称,如果没有薛嵩,薛萼、薛岌、薛岸三兄弟也没有眼下这个局面。 除了薛氏一族,还有薛嵩的老友,被他认为是得道高人的老道刘钢。 不过就算如此,薛暮云的地位在薛府还不如刘钢,后者至少还是薛府一众幼童的老师。 众人自然为了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争的面红耳赤。 几人中,作为史思明女婿(并非亲女婿,而是义女婿)的薛萼自然牢牢地站在周王府一边,但亲眼目睹了幽州城那触目惊心变乱后的薛岌的立场则有些动摇了。 薛岌,是早就知道史思明准备投降大唐的人士之一,而碎叶军至少在眼下还是大唐麾下的一方势力,并没有明面上起兵反唐。 在薛楚玉诸子中,论起武艺、狭义、人缘、统兵,自然以薛嵩为首,以前在家族内部祭祖时,族长便说薛嵩有祖父之风,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在一场战役里就灰飞烟灭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 于是,讨论到最后,便成了“是彻底投靠周王,还是投靠碎叶军?”,在他们的眼里,孙秀荣此来多半是站着燕北五州不走了,以碎叶军的赫赫威名,多了一个选择那是应有之意。 就在诸人热切讨论时,坐在最末位的薛暮云却心不在焉,他想起了已经被白解忧弄回到范阳仓的白绮罗,以及她的女儿怜儿。 虽然已经知晓白解忧就是白绮罗的“远房侄子”,但这两人被摩尼卫弄去终究让他有些不甘。 他也曾央求薛岌将她母女弄回薛府,但被薛岌毫不犹豫拒绝了,在薛岌眼里,得罪一个已经被证明是眼下幽州城战力最强悍一股势力的摩尼卫实在不明智,何况,这两人都是娼妓,以前若不是瞧在薛暮云、高如震两人面上,薛岌恨不得派人偷偷前去将她们杀了! 半晌,薛暮云终于从这几日消沉、颓废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人。 白孝德! 以前,他自然与白解忧照过面,但并没有就近联络,以他的地位,自然也不可能知晓摩尼卫实际上就是碎叶军派过来的暗桩,也不存在主动联络白解忧的情形,于是,虽然模模糊糊觉得白孝德、白解忧两人有些像,但还是以“都是西域胡人,面目相仿”将自己蒙骗过去了。 这几日,近距离接触白解忧后,加上见到摩尼卫的军纪、战法以及其首领李继勋、纳伦晓风后,便突然意识到这支部队极有可能与碎叶军有关,而北面羌人大酋“乞伏安国”突然加入到摩尼卫里,更是加强了他这一判断。 “一个来自长安商队护卫的部队,竟然轻易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羌人部落大酋投靠,如果不是一早就有联络,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而这一幕能够成为现实,放眼天下,除了碎叶军,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只有碎叶军,才能各部、胡汉能毫无芥蒂地捏合在一起” 加上对白绮罗的想念,薛暮云明知道自己多半会违反仁勇都的纪律,他还是准备豁出去。 “咳咳” 诸人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半个多时辰了,依旧毫无结果,薛氏子弟众多,眼下自然又分成薛萼派、薛岌派,薛萼掌管着骑兵,薛岌掌管着步军,都非同小可,都有拥护者,一时并不能分出高下。 薛暮云终于直起了上身,轻咳几声后,众人总算还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从辽东过来,有些事情,觉得还是要向诸位再说一遍” 薛暮云如何从柳城来到这里,自然同薛家兄弟说过,当然了,肯定掩去了不少细节。 “诸位,以你等来看,河东、河北、平卢三镇,哪一镇战力最强?” 薛萼瞪了他一眼,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扯这些没用的?” 还是年纪最小的、铁弹营的卫士薛岸说道:“自然是平卢军,榆关以东,胡人占据大部分,汉人只占据少部分,平卢军的主力就是契丹人、奚人、高句丽人、室韦人,十分强悍” 薛暮云点点头,“非但如此,柳城的刘客奴、董秦,安东的侯希逸、田神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可是从胡人堆里杀出来的,但眼下刘客奴、侯希逸、田神功全部死了,后两者就是死在碎叶军手里” “这几人中,董秦最为强悍,投靠周王之后,周王更是将精锐骑兵全部交给他指挥就可见一斑,但这样的人在遇到白孝德后也只能向西逃窜” “诸位,白孝德手下只有三千人,而当时的平卢军、安东军加起来还有近两万人马,白孝德这三千人进入辽东之后却如入无人之境,比较起来,碎叶军的战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当白孝德带着大军抵达榆关时,榆关以东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军队了,不是被碎叶军击败,便是渡海逃到青州、登州” “白孝德抵达榆关后,那可是面临着周王亲自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攻打的,当时北面的契丹人想浑水摸鱼,在榆关西面夹击白孝德,但白孝德一战之下就歼灭南下的契丹涅剌部,杀死其大酋骨力多,收降其青壮” “白孝德收降契丹青壮后,这些人却并没有丝毫作乱的意思,显示了孙秀荣这位博格达汗、霫部大都督在普通契丹牧户中的威望,同理,当时碎叶军只有一个营头来到了骨力多的大帐附近,那时契丹王耶律涅里亲自率领一万多大军镇守于此,但最终不敌碎叶军,放弃了涅剌部回到了自己的老巢” “而碎叶军主力在孙秀荣的带领下,在阴山以北某地大破唐军、回鹘人联军,同样是以少击多之举,此战过后,回鹘人已经不能从北面对碎叶军形成威胁了,此时孙秀荣大会诸部,收揽诸部子弟,组建新的营头,名为墨尔根营” “就驻扎在以前霫部大都督府所在,从西面震慑契丹各部” “可想而知,孙秀荣主动在阴山以北与回鹘人作战的,为的就是消除后顾之忧......” “慢着!”,此时薛岌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什么“墨尔根营”如此细致的消息他一个马市牙人是如何知晓的?还有孙秀荣布局如此宏远的战略,他一个浪荡子是如何想到的?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莫要说什么商队了,自从碎叶军重返燕北开始,就没有商队抵达那里了!” 薛暮云在内心暗叹了一下,寻思许久,知晓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说真话的话,自己接下来的劝说会毫无作用。 他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脸上显出了果决之色。 “诸位,你等都知晓了,辽州的李怀德投靠了碎叶军,而我一度是李怀德的司马......” “你!”,薛萼也醒悟过来了,“你在辽东时就加入了碎叶军!” 薛暮云点点头,“是的,说实话,碎叶军的军纪极为严苛,我这种人非常不适应,派我来到幽州时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我在一年前就是碎叶军的一员了” 他自然不会说出仁勇都的事,反正以眼下这几个人的能耐,是根本分不清仁勇都、碎叶军的。 薛岌问道:“彼等派你来此意欲何为?” 薛暮云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隐瞒下去,当时白孝德同我说的也就是一句话,‘待机而动’,根本就没有接到他们的具体指令,或许除了我之外,他们在幽州另有他人” 看到众人不满的眼神,薛暮云笑道:“也是,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一个寻常人,就算在碎叶军里也不起眼,但无论如何,我需要将碎叶军的真实实力讲出来,以方便诸位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次从居庸关过来的碎叶军是孙秀荣亲领,有两个营头,约莫万人,加上东边的白孝德,以及留在涅剌部的营头,总数大约在两万左右,孙秀荣亲领的营头时整个碎叶军里最精锐的” “你等知道,居庸关是燕山腹地最大的关隘,城墙高达五丈,墙厚三丈,却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就是他们天雷地火的威力,也就是说,他们能毁掉居庸关,自然也能毁掉幽州城任何一座城门!” “孙秀荣领军以来,从未打过败仗,以在下判断,除非大燕的河北、河南两路人马全部纠集在一处,方有可能与碎叶军有一战之力,否则的话.......,还有,孙秀荣眼下还是北庭大都护,至少在明面上还是大唐的人,周王准备归顺大唐已经很久了” “若是归顺了碎叶军,又与归附周王有何区别?” 第六十五章 妙火使者 史思明大军已抵达广阳城! 孙秀荣大军抵达羌部! 此时,双方都知晓了对方的存在,对于史思明来说,虽然在榆关附近与碎叶军有过攻防战,不过实际上那一次史思明是用团练军的人命来填的,如果那一次团练军没有投入战斗,眼下至少有三万之多! 故此,这一次是他真正面临碎叶军的精锐! 这一次,他相信确实是孙秀荣到了——孙秀荣的金色大纛就出现在那支队伍里!用火炮和虎枪托着的“孙”字眼神好的话很远的地方都能瞧见! 自从孙秀荣制作出这面大纛以来,从未有过有了大纛却偷梁换柱之举,这面大纛就是他的象征,大纛在他就在! 假如孙秀荣实施了偷梁换柱之举,一旦他不在这支军队,就绝对避免不了有人犯上作乱之事,故此,有些时候,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但还是得明着来。 于是,史思明谨慎起来了,眼下李归仁大队胡骑乱兵已经进入到黄河以北河北道诸州,若是放在以往,他肯定要打过一仗后将其全部收入麾下才是,但眼下他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长子史朝义。 对于他来说,碎叶军才是生死大敌,虽然他屡次在郭子仪、李光弼面前吃瘪,但他却是越打越强,这说明郭、李两人虽然获胜的场次较多,但没有损伤到他的根基。 但碎叶军就不同了,于是,他不敢先让董秦的先锋三千骑兵先去北面试探碎叶军的虚实,若是放在以往,有着以曳落河、契丹直精锐的精锐骑兵三千在,大可单独出战,但眼下他强按住了自己的心思。 一万大军,包括强征的民夫在内,大约两万人紧紧簇在一起,恰似一个大团子滚滚向幽州城迈进。 而孙秀荣之所以在幽州城以北约莫五十里的高丽营镇歇息,那是因为喻文景来了! 两人在这种局面下见面,都是嘘唏不已。 喻文景能够带着少数人马来到这里,显然不仅仅是单单为了面见十九年没有见到的孙秀荣,孙郎。 闲话少说。 在一南一北两支大军尚没有进抵各自在贴近幽州城之前的停歇地前,幽州城沸腾了。 由于周挚等人不在城里,虽然摩尼卫的出现勉强按下了城里胡、汉军民的逐渐起势的芥蒂之心,但一颗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彻底湮灭谈何容易? 自那以后,幽州城实际上分成了两大部分,由于王府在城北,范阳仓在城南,两者之间就隔着横贯东西的玄武大街(南北是朱雀大街)相望,史参、康孝忠、银鞍卫、铁弹营、羽林卫、薛萼部骑兵都驻扎在城北。 由于阿史那玉下落不明,银鞍卫余部已经并入到铁弹营里,全部进入王府驻守,由王府宿卫羽林卫都尉刘象昌统一指挥,李归德、辛万年还是副尉。 而薛家最终做出了让人丝毫不意外的选择,一方是赫赫有名的碎叶军,一方是在幽州叱咤风云的史思明,最终薛岌决定站在碎叶军一边,当然了,自从那场变故后,他的部队折损不多,一直牢牢地控制着城门,史参想用其它部队接替却并未成功。 补充(从团练军中)后的高如震部改由歌舒晃指挥,补充后的团练卫则由张献恭指挥,剩余的团练军分别拨入史参部、摩尼卫,这之后,史参部的军队达到七千人,规模为城内之冠。 而摩尼卫在得到两千团练军后,加上羌部的三百骑,实际上也有了六百骑兵,两千七百步军,势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摩尼卫虽然在城南,但由于其曾在城中大肆屠杀高如震部、团练卫,这两部在补充军力后依旧驻扎在北城。 于是北城的军力就相当惊人了——以周王府为核心,最里面是八百包括羽林卫、铁弹营、银鞍卫在内的精骑,在外侧则是对史思明忠心耿耿的史参部七千人,再外面则是张献恭部、歌舒晃部,最外面则是方便出入的薛萼骑兵。 对了,得到薛萼彻底投靠自己的消息,王妃自然大为高兴,将留在城里的剩余四百原本归属康孝忠的骑兵也拨到他麾下,于是薛萼就拥有城里名义上最大的一支骑兵队伍。 而整个城南,除了摩尼卫两千七百人,也就是高鞠仁的三百幽燕卫。 李继勋、纳伦晓风在城内外的表现折服了高鞠仁,除了高家本就是城内悯忠寺最大的香主,城里的佛教徒心向摩尼卫外,摩尼卫不亚于幽燕卫的武力,公正的态度也起了不少作用。 当然了,经过那场变故后,高鞠仁原本就对史思明有些若即若离的心思顿时有些加剧了,或者他跟李继勋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一方有明显倾向的态度? 实际上,城里并没有一支明显倾向碎叶军的部队,摩尼卫与幽燕卫只是因为曾在变乱中与其它部队作战勉强待在一起罢了。 区区三千人马,自然不能够遮护整座城池,这几日,李继勋将城中的祆教徒青壮又抽调了两千人,放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勉强让城南的军力看起来增加了些许。 史参,粟特人留在平卢军的孤儿,因为武勇从小被史思明收留,加上他家确实是来自昭武史国,故此自然又高看了一分——史思明祖上也是来自西域史国。 就在史思明、孙秀荣分别在城外的广阳城、高丽营镇驻扎时,今年二十五岁的史参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作为一个从小在柳城市场附近放牧,家里被唐军捉生后只身来到市场给牙人当奴隶的人,史参固然感激收养他的史思明,但他还是祆教徒,一位在远离祆教大本营的大唐最东北之地的祆教徒。 在柳城北面榷场挣扎求生的那些日子里,若非没有祆教支撑,他早就消失了。 而孙秀荣是祆教光明使者的身份在眼下整个祆教世界几乎得到了公认,安禄山、史思明起兵时被城里祆寺主持安延明封为“大光明左使”、“大光明右使”的做法实际上都是儿戏。 在史参的眼里,没有来自西域教主的册封,一切都是虚妄。 眼下他在大营里的住所就来了一人。 此人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就连镇守城门的薛岌也不知晓,这几日,幽州城除了更夫、粪工、水工,街面全部禁止行人出现,按说此人是不会来的,但他还是来了。 “难道是薛岌搞鬼?” 摩尼卫、幽燕卫在前几日曾与城里其余部队大战,自然站在一起,特别是摩尼卫,在城外将卢思台大营朱希彩的三百骑兵全部钉杀后,李继勋更是得到了“西域屠夫”的名号。 而薛岌部并没有投入战斗,只不过在幽燕卫、高如震部、团练卫被银鞍卫、史参部逼得走投无路时放其上了城墙而已,按说其现在应该保持中立才是,但此人的出现明显表明了薛岌的倾向。 薛家,原本在大唐由于薛楚玉的缘故已经处于覆灭的边缘,在安禄山、史思明的帮助下才得以重整旗鼓,按说应该对史思明忠心耿耿才是。 但在眼下这个局面,一切都不好说。 就在他左思右想时,他对面那人,一位年约四十左右,一看就是一个明显西域胡人的汉子正笑吟吟看着他。 史泰染缅! 作为大唐人士,得到本教的消息还是祆教总坛在史国都城乞史城的时候,那以后,祆教教主的奇特更替就不为他们所晓了。 但是,史泰染缅这位史国王子是妙火使者一事还是为大唐广大祆教徒所知,史国灭于大食人之手,史泰染缅加入碎叶军的事也被少数祆教徒掌握了,对于像史参这样虔诚的祆教徒,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不能将史泰染缅捉拿,然后以“叛逆”的罪名处死,那样的话,他就指定不能上天堂了,因为眼下他并没有收到史泰染缅被教主免去妙火使者的消息,而孙秀荣身为祆教世界唯一的光明使者身份早就广为传播——在科萨汗国公主图兰朵“遁”入花拉子模后更是如此。 一方是本教的使者,一方是自己的义父,史参沉默了。 “不如这样” 似乎看出了史参的为难,史泰染缅开口说道,他用的是如今在幽州地界极少出现的粟特语。 “在城外两支军队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将军无须做出任何选择,若是碎叶军败了,我自然悄然离开,将军恭迎周王大军入城便是,若是碎叶军得胜,请将军看在光明世界的面上放碎叶军入城” 史参的脸色一下惨白起来。 “以周王的战力,区区一万人多半不是同样碎叶军的对手,除非他将三万精锐全部拉到幽州来,但那样的话,李归仁就能为所欲为,若是李归仁占据了以邺城为中心的地带,不是成为大燕第三股势力,便是为安庆绪立下大功,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周王愿意见到的” 在他的内心,还真是希望此时李光弼的大军赶紧越过由中山郡王张忠志镇守的恒州,与燕军一起攻打碎叶军,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自从前年在范阳起事后,双方军队在河东、河北反复绞杀,都死伤无数,河北、河东的丁口也锐减,无论军民,几乎都有亲属死在对方手里,这样的深仇大恨,岂能轻易抹去? 坐山观虎斗,才是如今李光弼最佳的选择,最为大唐两大宿将之一,他岂能看不清这一点? 不过,对于史思明此次带过来的五千骑兵,他也隐隐有些期待。 在范阳仓的支撑下,他这五千骑兵都有甲胄,轻骑兵自然是轻甲,重骑兵则是重甲,武器、马匹也都是精挑细选的,而对于骑兵的训练,既有大唐从李靖、苏烈时代就传下来形成定制的法子,也有安禄山从契丹人、突厥人那里学到的战法。 这种战法,说白了,就是既能列阵作战,还能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地聚合、分兵,隐约有后世蒙古骑兵的影子。 这句话看起来很简单,但在此时的大唐,没有一支唐军能做到这一点,要做到这一点,还只能是在唐太宗、唐高宗时代,最高光时刻自然是李靖北伐突厥是的三千骑,当然了,历史上的叶护太子率领的南下支援大军也能做到,眼下的曳落河、契丹直都做不到。 但据说董秦这支骑兵已经练成了。 从曳落河、契丹直拣拔的精锐,精锐的武备、如臂使指的战阵,能否与碎叶军一战? 何况此次跟着史思明北上的还有两千陌刀兵,两千强弩兵,一千重步兵,也是莫州步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并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想到这里,史参不禁点了点头。 “就依你” 其实,他不是不想打开城门让史思明部进来,而是无法说服薛岌,若是用强,则城内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局面便毁之一旦。 第六十六章 抢夺三市 得知守城的薛岌不愿打开城门后,史思明大怒。 不过在有外敌环伺的情形下,他也不可能立即对幽州城展开攻击,何况他的家眷还在城里。 得知北面高丽营镇的碎叶军已经拔营开始向南迈进时,史思明也赶紧离开广阳城向北赶。 必须拿下燕北三大市之一! 两万人马,北上时浑没有想到还不能进到幽州城里,于是将燕北三大市全部或者部分拿下才有可能与碎叶军进行持久战! 三大市,特别是布市,若是全部拿下,那里的粮草物资足以支撑两万人三个月的作战需要,碎叶军是从草原上过来的,估计也没有携带多少粮草,肯定也知晓三大市的重要性,如果稍慢一步那就完了。 于是,一场抢占三大市的暗战开始了! 此时,史思明再也顾不得会被碎叶军偷袭,他让先锋使董秦带领三千骑率先快速向北行进。 史思明的冒险没有白费,等董秦抵达后,碎叶军已经占据了马市、杂市,还没有来得及占据布市! 史思明大喜过望,立即让董秦就地开始布防,自己亲自带着两千重骑兵先步军一部也赶到了布市! 燕北三大市中,除了马市有围墙,杂市、布市并没有,但由于其建筑物都连在一起,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只要封锁住两个出口还是能据险而守的。 董秦抵达时,布市里的人早就跑了,不过依旧留下来了大量粮食和各种物资! 史思明大喜! 此时,从西北过来的桑干河及其支流将幽州城与其卫星城隔开,只在广平县与卢思台之间,以及幽州城南有桥梁相连,两座桥梁还是所隋炀帝时代修建的,史思明在北上布市之前,为了防备自己拖后的步军被碎叶军所乘,也派人守住了桥梁。 此时还是秋末,距离冬季还有一个月,桑干河的河水依旧丰沛,想要涉渡非常之难。 “大事济矣!” 将自己的“临时衙署”设在以前的市监高楼,也就是喻文景用弩箭射杀史朝清那座位于布市十字大街正中的地方后,史思明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来到至德二年(757年)十月份,已经五十四岁的史思明与十多年前在红山祭台与孙秀荣相见的时候差不多,与极为肥胖的安禄山不同,他身材高瘦,略微驼背,面容浑没有几两肉,一幅瘦骨嶙峋的模样。 史思明平素极喜着黑衣,也喜欢按照祆教徒那样披散头发,长期从军,并没有让他变得漆黑,面色也是西域胡人的惯常灰白模样。 一双枯瘦的大手,眼眶深陷,一双大眼睛寻常看似呆滞,不过当他在干正事时,从那里面射出的精光很少有人愿意与之对峙。 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后世,演一个深夜出没的吸血鬼或者在坟场游荡的鬼怪化妆费估计都可以省了。 这样的人一般城府极深,史思明显然就是这样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能将奚人五部之一的木昆部大酋长锁高忽悠到幽州,最后张守珪将锁高部迁徙到恒州、定州,这才有了张忠志这处藩镇,进而开启了范阳节度使府大规模潜入胡人部落的先河,也成就了曳落河、契丹直骑兵。 否则,光凭大唐钦定的三镇人马,还大多是汉人的现实,再给安禄山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 可以说,单论武艺、统兵、谋略,史思明还在安禄山之上,不过安禄山比他多了一些政治智慧,还能结交各种各样的人,威望终究还在他之上。 如果安禄山不是太胖,且没有那么早死,安史之乱的局面恐怕要改写,大唐的也不可能再续一百年,这在安禄山死后,无论是安庆绪还是史思明都疏忽而灭就可以看出。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为角逐天下的枭雄,最终决定其上限的不是武力,终究还是政治。 刘邦、刘秀、刘备三刘如此,杨坚、李渊何尝不是如此! 像史思明这样聪慧的人物自然也能知晓这一点,不过长期捉生、以杀戮练兵、视小民如蝼蚁的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早就定型了,动辄就会显露出来,想要完全更改谈何容易。 他上台后大力拉拢世家大族,浑不知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存在,除了其财富、人力,更主要的是其背后的教育,而教育无外乎士族的那一套,无非儒道、抑或法家、兵家,如果掺杂些许黄老之术,在此时的大唐则更为吃香。 从未读过书的史思明想要明白这一点还差的远。 安禄山自然知晓,故此才会在他身边围在一大批道德并不高尚却极有能力的读书人,史思明就不行,围绕在他身边的读书人极少,仅有的几个也都是善于在军营里运筹帷幄的参谋人才。 真正能为他定下“大计”的政治人才一个也无。 “碎叶军为何没有一并拿下布市?或者,为何不先拿下布市?” 作为一个聪明人,从短暂的带着侥幸味道的感叹中恢复过来后,史思明当即发出了疑问。 董秦一愣,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如何懂得这许多。 “回禀大王,职部抵达时,彼等刚刚进入杂市,估计也是先头部队,没有来得及进入布市,在职部大队骑兵进入后,他们还没有完全占据杂市,少数进入布市的碎叶军被我部驱赶出去了” 史思明沉思了一下,他相信了董秦的话。 “高丽营镇与广阳城距离幽州城都是五十里左右,碎叶军虽然都是骑兵,不过其携带的辎重远比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都多,综合起来这速度也就比我略快一些,他不是不想将三大市全部占下来,估计在占据拥有众多牲口的马市时耗费了太多时间,因为对他们来说,几乎都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终究是离不得牛羊,马市的重要性还要比布市更重要” “至于杂市,估计里面的物件儿是胡人士兵所喜欢的” ...... 真实情形是这样吗? 史思明猜对了一半。 以碎叶军的速度,以及高丽营镇与广阳城之间的距离,双方任何行动都会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对方的反应。 史思明说的不错,以碎叶军眼下的机动力和规模,并没有强到完全让史思明这位地头蛇无路可走的地步,但碎叶军舍弃补给物资众多的布市不要,反而要了马市和杂市,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前面说过,三大市在幽州城北门以北广袤的平地上,最远的马市在四里开外,而布市和杂市距离护城河也要一里的距离,三座榷场呈品字形,每两座榷场之间有大约三里半的距离。 以前三大市所在都是农田,马市、布市、杂市先后建起来后,除了依附于马市存在的牧场继续存在,其余的农田基本上都荒芜了,既然是大型榷场,往来的拉载货物的人员、牲口自然很多,几十年后,三大市之间的地方都被人丁、牲畜踩成了荒地,特别是在秋冬季节,在北风的席卷下到处尘土飞扬。 这样的地方,是天然的战场。 由于广平县、卢思台、笼火城距离幽州城都很近,而正北面并没有距离较较近的卫星城,至少一开始,率先设立的马市实际上承担了幽州城北面卫星城的角色。 当然了,以碎叶军的一贯作风,就算占据了马市、杂市,也不会将这两地洗劫一空的,孙秀荣让布市的人提前撤到马市、杂市,而将大宗物资最多的布市留下来,显然是要给幽州城的人好好上一课。 “瞧好了,看看的周王是如何对待你们的货物的!” 当然了,碎叶军不想越过尚未封冻的桑干河及其支流主动挑战史思明也是原因之一。 当史思明的大军全部开进到布市后,大战就一触即发了。 果然,当碎叶军并没有派出轻骑绕到桑干河南岸去袭扰拖在后面的史思明步军时,这支步军只比骑兵迟了半日抵达布市! 虽然如愿以偿占据布市,得到了大量的物资,但史思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他北上时,从各处传来的消息,李归仁部胡骑有七八千,沿途烧杀劫掠,好像蝗虫一般正在向莫州挺进。 对于民间的损失,史思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也知道,以李归仁部眼下的状况,让其聚在一起作战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莫州以南的州县想要击败这支分成了好几股的骑兵也不容易。 也就是说,除非李归仁遇到的各州县自己作死,主动出城挑战,否则这支骑兵便能只能在乡下肆虐。 在这种情形下,史朝义有的是机会进行各个击破,进而收服这支部队。 一旦收服这支胡骑,而西边的李光弼也不过来捣乱的话,史思明甚至可以在幽州与碎叶军进行决战! 故此,史思明也在暗暗祈祷,祈祷史朝义尽快收服这支部队,一边北上支援自己。 但显然孙秀荣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驻扎下来的当天晚上,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战书。 “两军就在布市与杂市之间的空地上决战?” 甫一接到这封信,史思明不禁踌躇起来。 “碎叶军强在火器,若是攻坚战,我部肯定不是对手,李光弼最擅长依托营垒、地形作战,在野外浪战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估计碎叶军比李光弼还强,但碎叶军成名以来无一例外都依赖了火器,很少有野外浪战大胜的战例传来” “按照他的说法,他手下只有两个营头,如果我将一万人马全出,对方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人,虽然马市与杂市掎角之势,不过作战时如果我以一部监视马市,剩余的军力与之决战,并非没有胜利的可能!” “不过,孙秀荣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其中有诈?” 第六十七章 应约而战 史思明答应了孙秀荣的约战。 原因只有两个。 白孝德西进后,推进速度很快,已经抵达雍奴(天津武清县附近)附近,距离幽州城只有一百五十里了! 如果白孝德的碎叶营也加入进来,史思明认为自己绝对会处于下风,故此,必须在白孝德抵达之前击败孙秀荣。 再者,幽州城的变故由于薛岌的封锁,至今没有详细的消息传到他这里,他一家老小除了长子史朝义还在,其余诸人全部在城里,他岂有不担心的?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孙秀荣那封书信末尾的一句话。 “天下人均畏惧我军火器,本都护承诺在战斗中不使用火器也能大败汝部,汝岂有胆呼?” 当然了,兵不厌诈,孙秀荣承诺不使用火器,当两部大战正酣时,火器突然出现,史思明部必败无疑,史思明岂会轻易相信? 但在这句话下面还有一句话让史思明定下心来。 “汝若仍持疑,可将此书信先放出去,届时我若用了火器,不诺之名将传遍天下” 史思明也是这么做的,他得到这份信后立即将其送了出去,自然是送给自己的长子史朝义。 接着,他便坐下来仔细思索。 “碎叶军的精锐是骑兵,我军的精锐同样如此,碎叶军的骑兵战法我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接战之前先用短弩射击,让敌方先行削弱或混乱,然后再以马槊兵突入,能在马上使用马槊者,无一不是骁勇强悍之辈,在这一波的打击下,敌方必然胆寒,然后心生退意,此时,敌方的败局就无可挽回了” “孙秀荣几乎搜罗了漠北、西域胡人的精华,自然能够编制出这么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但我的骑兵精锐也不是好惹的” “碎叶军穿着的都是棉甲,这种甲胄只能在有着大量棉花,以及拥有大批量出产既轻薄,防护能力又强的铁片的前提下才可,还有,碎叶军的棉甲都是用铜钉铆住,这在大唐完全不可想象,大唐为何用布匹替代铜钱?” “那是因为铜钱缺乏啊,你能想象将铜钱作为纽扣钉在甲胄上吗?” “我军精锐都是明光甲,或山文甲,最差的骑兵也是鱼鳞甲,功能应该与碎叶军相差无几,不过略重一些,对马匹的损耗大一些,但如果是两军对冲,胜负的关键就在前段时间,若是我军能获胜,应该能抹平这个差距” “再就是骑战能力,曳落河、契丹直与碎叶军相差无几,前两者实际上是将骑战强悍的胡人归置到大唐正规骑兵下训练而成,很好的结合了胡人的单兵能力以及大唐从李靖、李绩、苏烈以来不断完善的骑战操典” “至于抵近前的远程武器,我军也拥有了能在马上单手发射的短弩,加上胡人自备的骨朵、短斧等,并不亚于碎叶军,对了,碎叶军估计还不知晓我军也配置了短弩,这或许是一个胜负手吧” “还有,碎叶军骑兵擅长配合作战,但那是在面对战力明显差一筹的情形下才有可能,若是头两排的骑兵旗鼓相当,当纠缠在一起时,骑兵的配合就排不上用场了” “这么说,我军骑兵至少不会输,加上极善统辖骑兵的悍将董秦在,赢面就更大了......” 一想到董秦,史思明不禁有些黯然。 “若是我的手下有安守忠、崔乾佑、田乾真三人之一在此,或许就无须如此耗费神思了,这三人都极善统率骑兵,有他们在,我又何须借重董秦这样的刚刚投效不久的人?” “就算没有这三人,有安太清、田承嗣在此也差强人意,可惜啊” 虽是这样想,以前作为平卢都知兵马使的他至少曾经做过董秦的上司,加上董秦又是从碎叶军眼皮子底下逃到幽州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 当然了,以前从平卢军起家的大将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投靠了安氏父子,同样来自粟特人集团的大将史定方是不多的一直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过史定方还要统领他的五千精锐步军。 一想到步军,史思明的内心又安定了一些。 “都说碎叶军骑步两可,颇有些类似以前的薛延陀人,但终究以骑战见长,若是以步军对决,我的两千陌刀兵、两千重步兵、一千强弩兵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对了!” ...... 翌日,清晨,风平浪静,晨曦初起。 一场在这个世界上十分罕见的大战在布市与杂市之间开始了! 说它罕见,那是双方竟然能在约定的地点,约定的时间,以约定的方式开战了! 此时早就不是迂腐陈旧的春秋时代了,自宋襄公之后,秦汉之间的陈余已经是尾声了,约战,万一一方不按照规矩来,岂不是作茧自缚? 眼下交战的双方,一方是时下威震宇内的碎叶军统领孙秀荣,一方则是大燕事实上的第一名将,竟然都选择了这样的战法,用迂腐来称呼他们显然是行不通的。 孙秀荣让孙孝恪镇守马市,自己带着史泰染缅的五百亲卫营来到了高庭晖镇守的杂市。 高庭晖,只比孙秀荣小“伟光正”李光弼的一个可笑的注脚,但来到碎叶军后,在碎叶军训练下,以及操典的加持下,他已经从一个猛将渐渐蜕变成名将了。 笔者曾说过,但凡中人之姿的将领,在碎叶军里只要大致按照操典行事,至少不会打大败仗,何况高庭晖这位高欢的后裔? 在眼下孙秀荣带过来的几个将领里,单论武勇,非高庭晖莫属,他的实力还在白孝德之上,有这样的将领存在,必然会影响他所统属的部队。 面对着史思明的精锐,用高庭晖自然比孙孝恪更为合适。 孙秀荣的亲卫营到来后,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实际上已经是是一个六千人的大营了。 六千人,依着碎叶军的实力,就无须出动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也能很好地震慑对面的史思明部。 以前,高庭晖的武器是一杆大铁枪,一把短戟是他的辅助武器,眼下他的大铁枪早就改成了枪杆同样是铁质的虎枪,他那把短戟际上是不亚于铁锏、铁鞭这样重武器的存在! 前面说过,五千五百人的大营里面军种构成是: 两千五百骑兵,两千五百骑马步军,五百炮兵。 虽然有约定,不过顾及到马市的碎叶军,史思明还是将自己的部队一分为二,将一万精锐里最厉害的六千人挑了出来准备与博格拉营正面对决,剩余的四千人则监视着北面。 而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加上孙秀荣的亲卫营除了五百炮兵、五百轻步兵则全体出战! 随着孙秀荣的到来,出战的骑兵变成了三千人,步军则还是两千人。 当然了,孙秀荣并不仅仅是为了观战那么简单。 以往的时候,他的亲卫营都是一人双骑,除了携带粮草、军械,主要的还是携带铠甲! 两套起着不同作用的铠甲! 除了一套碎叶军都有的棉甲,还有一套从未出现过的铠甲! 而战马也是两种类型,一种自然是以轻骑为主的,另外一种则是在昭武州专门培育的高头大马! 那是一种将大宛马、焉耆马以及吐火罗马杂交而成的高头大马,时至今日,也只有孙秀荣的亲卫营、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三个重骑营一共两千人配置了这样的战马,而轻骑所使用的的战马则还是焉耆马与黄骠马杂交而得。 当然了,作为重骑兵,就算是棉甲,其甲片也会比普通甲片更宽一些,也更厚一些,,防护能力自然更强一些,同样用铜钉钉牢。 甲胄总重三十斤,这也就是碎叶军眼下冶炼技术达到了一个不错的高度,同样的防护强度若是放在唐宋之际,那至少需要五十斤,就只能用在步军身上了。 头盔连着同样镶嵌了甲片的顿项(作为深处高寒之地的骑兵,顿项就不能像欧洲人那样用锁子甲了,否则到了冬季就会与脖子粘连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不是以前的宽檐模样,而是唐军头盔模样,两侧紧紧贴着面颊,与唐军不同的是,里面设有减缓钝器击打的装置。 带有面罩,平时面罩搁在头盔顶部,战时拉下来即可,拉下来后整个面部只露出一对眼睛! 当然了,既然是真正的重骑兵,战马也是全身包裹在用细小甲片缀连而成的棉甲里,其中其头部、脖子、胸部的甲片最厚,腹部、尾部逐次递减。 战马的四肢也裹有分量最轻的棉甲。 战马所用的棉甲自然不可能弄得像骑兵那样厚实,也就是寻常骑兵棉甲的配置,这样的甲胄装配在平均肩高高达五尺的战马身上后,重量高达四十斤,加上骑兵的,总重七十斤。 再加上骑兵、武器的分量,一匹这样的战马需要驼载超过两百斤重的东西疾驰、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他起的作用就是一一锤定音! 既然沉重,就不可能持久,但防护力那是非常可观的,这几年孙秀荣试过,在这样的战马奔驰时,可以抵挡住陌刀的攻击,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并不是甲片,而是棉片! 棉片既坚韧,又能起到缓冲作用! 这才是关键。 这样的骑兵显然不能一下就展示在敌人面前,按照此时大战的常规做法,以精锐步军为中坚,两侧则是骑兵,骑兵自然是为了侧击、迂回作战用的,史思明的部队就是这样布置的。 为了提防突然马市过来的碎叶军,史思明将原本分开的五千骑兵、五千步军揉在了一起,以六千步骑对着杂市的碎叶军,四千步骑监视马市。 而对着杂市的六千步骑里,他就是以三千步军居中,两侧各护着一千五百骑兵,一千五百骑兵中,五百重骑兵居前,一千轻骑兵(相对)靠后。 而史思明最大的依仗就是两千陌刀兵,这股力量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 需要知晓的是,时下的大唐并不是只安西军有陌刀兵,其它边镇都有,其中还以范阳、平卢、河东三地最多! 第六十八章 黄龙滚滚 而在孙秀荣这边,却摆出了奇怪的阵型。 两个大方阵! 一个骑兵方阵,以没有给战马裹甲的骑兵排在前面,而以一千重骑兵殿后——自然是为了掩藏重骑兵的行踪,碎叶军的重骑兵乍看起来没有唐军那样浑身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似乎与普通骑兵差不多,但如果加上头盔,战马,一眼就瞧出来了。 骑兵与步军之间隔着一处大约百米的空白地带,碎叶军的步军倒是与史思明部差不多,以五百陌刀兵打头,五百重步兵次之,一千强弩兵再次。 与唐军陌刀兵浑身包裹在厚实的铁甲里,还将甲胄磨得晶亮以配合那同样晶莹闪亮的陌刀以增强威势不同,碎叶军的陌刀兵也就是一套普通的棉甲。 作为骑战立国的势力,孙秀荣从来没有将步军放在决定性的位置,就连陌刀兵也不例外。 而此时唐军或者燕军的重骑兵给战马披挂的甲胄则有些类似于甲裙,甲胄并非紧紧包裹在战马身上,除了马脖子以外,其余部分就好像一条裙子一样“披在”战马身上,除了安装方便,自然也有他们并没有像碎叶军这样可在冬季与战马躯体紧贴在一起棉甲之缘故。 ...... 初冬,寒风乍起,萧索初现。 无论是碎叶军,还是燕军,隔着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肃立着。 两支军队都有着严密的阵型,散发着肃杀的气氛,让原本就有些冷冽的空气愈发冷凝。 先不说军队威势的持久性——史思明这样以滥杀无辜、抢劫来维持士气的部队显然是不能持久的,但至少在眼下,他们还是对得起“精锐部队”这一称呼。 后阵的史思明也有些兴奋。 一身顶级明光甲的他全身也包裹在反衬着冷峻光芒的金属中,让他原本就瘦削的面庞愈发单薄,但他那双深陷的大眼睛此时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击败过碎叶军,若是我做到了,那岂不是...... 而碎叶军后阵的孙秀荣却是神色如常,面前的史思明部若是从整齐、肃杀的 模样来看,确实是他从军以来见过最过最厉害的部队,但那又有什么? 我的碎叶军也在不断进化...... ...... “咚咚咚......” 孙秀荣率先发动了攻势! 五百亲卫营率先出动了! 一般来说,作为主帅的亲军,那肯定是要留到最后以备不时之需的,但孙秀荣却没有理会这一套。 他的五百亲卫可不简单,全部在碎叶军下辖各级学堂读过书,大部分来自各部落、高级将领、官员子弟,也有出自祆寺、佛寺、道观里的习武者,只有少数是从普通民户中拣拔的。 按照常理,这些人在他身边历练一番,然后就会分到各营头、各级衙门或各工坊担任一定职位的官员才是,但孙秀荣从来不这么想,他拣拔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是学业良好,武艺出众之人。 这里面表现优异者才有资格进入他的大帐担任宿卫,宿卫中的优秀者才有可能最终进入到像白解忧、曹令忠那样的“参谋众”,最后这些人才有可能快速独当一面。 这样的骑兵,虽然甲胄厚实,孙秀荣却不想将其当成后世欧洲那样的“骑墙”,通过赌对手畏惧奔逃来消耗,反而与后世西夏的铁鹞子、金国的铁浮图有些类似。 与铁鹞子一样,当孙秀荣的亲兵营以重骑的方式出战时,每人都用绳索牢牢地固定在马匹上——因为当你从重骑上落马时,结局永远只有一个。 死! 像烂泥一样死去。 这是亲兵营统领史泰染缅第一次单独领兵出战,他虽然对孙秀荣为何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将他自己的亲卫营一次性拿出来有些奇怪,但作为与孙秀荣一届毕业的跳荡营武将,他完全够这个资格。 现在想起来,孙秀荣那一届很是出不少人才,孙秀荣、荔非守瑜、李嗣业、段秀实、马璘,自然也包括史泰染缅,虽然平素都被他妙火使者的身份遮掩了。 自从史国灭亡后,面对着碎叶军的赫赫武力,以及一整套进退有序消化河中地区的政策,史泰染缅立时就感到自己不太可能复国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角色很快向祆教使者与碎叶军武将方面转,虽然由于亲卫营很少得到战功进而晋升的机会,但一直待在孙秀荣身边,他还是感到受益匪浅。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规模的对战中以先锋的姿态出战! 在他的亲卫营出动之前,排在骑兵大队最前面的普通骑兵先从两侧驶离了,这让对面的史思明不禁有些诧异,“碎叶军一开始就准备进行两翼包抄?” 不过,当后面的五百亲卫营露出来时,他终于明白了。 但他并不惊慌,“无非是重骑而已,我也有!” 是的,史思明的五千骑兵中,所有的骑兵都有甲胄,不过想要得到重骑兵,关键并不在骑士,而是马匹,在眼下河北道、河东道、辽东,最好的马匹自然就是黄骠马,然后就是陇右、河西的河西马,最远的自然是焉耆马了。 这些马匹各有优点,能出战马的比例也很高,但要适合做重骑兵的马匹还不够,作为能驼载几百斤的重物还能疾驰的马匹,用万里挑一来形容自然不太妥帖,但千里挑一那是肯定的。 于是,史思明这五千骑中,虽然也号称有两千重骑,实际上无非是骑兵的甲胄更好、气力更大,战马更高大而已。 注意,也就是更高大,更高大,并不意味着就是能够驼载更多的东西还能战斗的马匹! 而对于碎叶军来说,能够选择的余地就大多了,时下,最好的挽马就出在吐火罗,其四肢粗壮,还能在山地行走,耐力也颇佳,最好的战马自然是大宛马,但综合来看最佳者还是焉耆马。 自从碎叶军拿下整个昭武之地后,孙秀荣立即在史国东侧的山坡草场设置了大型养马场,十年过去之后,也只收获了三千匹合格的能够真正用在“重骑兵”身上的战马! 而史泰染缅这五百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身,清一色的虎枪,不知迭代了几代的短弩,辅助武器也由以前的骑刀变成了可用来砸击的铁锏——这才是真正破甲、破阵的利器! 这样的战马高大不如大宛马,载重不如吐火罗马,耐力不如焉耆马,但三者的特点兼而有之,是杂交了好几代后再在其中拣拔佼佼者而成。 培育该马的山地此时叫波悉山,也就是后世的突厥斯坦山,自然就叫波悉马! 波悉马,才是真正的重骑兵所用的战马! 亲卫营在出动后立即分成了三个部分,两百骑突前,各一百五十骑在侧后呼应,显然,孙秀荣也留着后手。 与碎叶军不同,史思明的部队排成了一个紧凑的大阵,中间就是步军,两侧是骑兵,史泰染缅带着五百真正的重甲骑兵直接冲向了对面的步军大阵! 此时,原本正要将自己的重骑兵派出来应对的史思明不禁愣了一下。 “用重骑兵冲击陌刀兵?” 半晌,他止住了传令兵,在他眼里,陌刀兵是比重步兵更厉害的对骑兵的兵种,敌人虽然包裹严整,但大唐的陌刀长达一丈,竖起来后斜指着前方,一样也能起到遮蔽骑兵的作用! “隆隆......” 多少继承了吐火罗马那肥壮身形的碎叶马在驼载了两百多斤的东西后,整整五百匹在干枯的地面上造成的动静十分骇人!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在史思明的眼里,对面除了是一堆完全包裹在甲胄里的重骑兵可以确定意外,再多的细节就不可能得到了。 更何况,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在地上飞驰而过时,漫卷起了大阵的尘土,从远处看时,这支重骑兵队伍就好像裹在黄色的浓雾里一样! “咚咚......” 史思明大阵里提醒己方步军注意的大鼓声也响了起来! 五百米,呼吸可至! 霎时,重骑兵从灰雾里钻了出来! 此时,最前面的两百重骑兵距离史思明的步军大阵只有三十米了! 最前面的陌刀兵终于能一睹碎叶军重骑兵的真容了,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重骑兵? 只见从对面隆隆“碾”过来的重骑兵大约两百人,大致以四人为一组编成一队,四匹战马之间似乎用类似于前世战车那种规制,一种辕架将四匹战马紧紧地固定在一起,而在每两匹战马中间则直直地向前伸着一根长矛! 一根比寻常长矛粗大得多、矛头是锥形的长矛! 连环马! 这才是孙秀荣真正的杀手锏! 等史思明的陌刀兵突然醒悟过来后已经晚了!——看着从未见过的高头大马,浑身包裹在甲胄里的高头大马,连在其前面的长矛,由于固定在一起,只能向前猛冲的战马,在这个世界上,若是运用得当,没有任何部队和武器能够阻挡! 此时,陌刀兵将陌刀挥舞起来后就只能将突出来的长矛砍断,而不能对后面的战马造成丝毫损伤! 而当你在砍砸长矛时,以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惯性,自己绝对只能像一只蚂蚁那样被踩死! 陌刀兵胆寒了,自从这个兵种出现后,无论掌握在那支军队手里,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的军种,也是决定胜负的军种,罕有临阵而逃的情形,但在此时却却出现了! 但三十米的距离,身穿重达五十斤铠甲的陌刀兵想跑也跑不了! “扑!” “扑!” “扑!” “......” 身材高大的陌刀兵被孙秀荣的连环马扑倒在地的情形络绎不绝,被沉重战马踩倒在地后,被自己折断的骨头刺伤内脏的惨呼声同样络绎不绝! 这就是重骑兵对步军的杀伤力,一旦击倒护卫严实的第一排,此后就是单方面屠杀了。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马迎着不断扑倒的步军大阵一往无前! 挡者披靡! 没多久,连环马就冲到了步军大阵的腹心,那里,一排排的强弩兵正在四散奔逃! 此时,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已经深入史思明大阵约莫五十米的距离了! 决定命运的一刻到来了! 第六十九章 陌刀之王 此时,一直跟在最前面那两百骑左右的各一百五十骑突然调转了马头! 他们向敌军两侧的骑兵大阵侧面展开了攻击! 作为不同的兵种,为了在战场上调度方便,虽然不可能像碎叶军那样在中间间隔一百米那么远,但一二十米还是有的,重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陌刀兵大阵后,随后就是秋风扫落叶了。 此时,重骑兵深入到步军大阵不过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如果碎叶军这支最厉害的部队不是冲向步军大阵,而是冲向敌人的重骑兵,则估计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了,碎叶军头排的连环马虽然依旧能占据上风,但绝对不能像对着步军那样取得决定性胜利。 后面的两小队重骑兵自然不会有连环马,他们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突然杀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后博格拉营的五百重骑兵也发动了! 他们同样分成了两股,一股冲向敌人右侧的骑兵,一股则冲向左侧! 此时的骑兵,尚没有紧密地排在一起进行强势冲锋的说法,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防止己方的长兵器不小心伤害到战友,也就是说当敌骑杀过来时,战马会自然选择钻入对方骑兵之间的空隙里,此时,便是比拼武艺、骑术以及装备的时候了。 左右之间是这样,前后同样如此,当两侧的各一百五十骑碎叶军重骑兵突然杀到时,史思明部骑兵根本来不及扭转马头应敌! “咻.......” 此时,碎叶军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一拨短弩! 全部瞄准了敌人面积最大的战马! 在生死攸关的战场,还是决定性战场,碎叶军就是这么无耻,弩箭射出后,命中率高达八成以上,一时,敌骑战马或被击倒在地,或痛的四散奔走,敌人骑兵大阵顿时大乱! 史思明此时带着大约三百亲卫骑兵位于步军大阵后面,在其后面大约一里的地方就是另外四千步骑,此时自然明白了己方的步军大阵正在摇摇欲坠,不不不,坠落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已经击“破”了步军大阵最前面的陌刀队和重步兵,正在“推倒”强弩兵! 他的神色凝重,不过也就是一刹那的犹豫,他让身边的人吹响了两侧的骑兵大阵靠后的部队向他靠拢的命令,同时也发出了西面更远处四千步骑向他靠拢的命令。 他的两侧还有几千骑兵,敌人骑兵虽然厉害,又出其不意从侧翼开始进攻,但与很快推倒步军不同,碎叶军虽然一时占了上风,但想要在短时间里击败他的骑兵还不可能。 他布置在两侧的骑兵各有一千五百,敌人区区几百骑,又都是抵近肉搏战,以曳落河、契丹直的出身,他的这些骑兵都是整个大唐最出色的骑兵,在渡过一开始的慌乱后,捉对厮杀起来不见得会败于碎叶军之手。 一千五百骑兵,依着此时大唐的军制(燕军毫无规制,完全沿袭了大唐的那一套),至少有三个营头,刚才碎叶军的侧击只是扰乱了排在最前面重骑兵的阵势,其后方的两个营头毫无影响,他们在史思明的召唤下,竟然能在大战中好整以暇地扭转马头逐渐向史思明的大旗靠拢。 此时,便体现出大将大纛的重要性了,在极为慌乱、紧张的战场上,虽然己方大将就在左近,但不分东南西北招找不着人的情形乃寻常见,但有标识明显的大纛在,部属就能很快地找到己方大将! 就在后阵的两千轻骑兵在逐渐向史思明靠拢时,博格拉营的五百重骑兵也切进了对方重骑兵中! 此时,还在超前冲击的连环马已经被后面的单独重骑兵越过了,他们慢了下来,上面的骑兵赶紧下来解开了固定四匹战马的辕架,就将辕架扔在地上,然后扭转马头朝己方大阵方向赶。 作为排头的连环马,此时战马的体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想要让其长时间奔驰是不可能的,如果不能在己方占优的局面下赶紧退回来,由于固定在一起,必会成为敌骑的靶子。 此时,孙秀荣身边还有一千骑、两千步军,眼见得己方第一场战斗已然胜利,此时若是继续出动骑兵效果最佳,但在后阵观战的孙秀荣却没有这么做。 在望远镜里,史思明部的步军虽然败了,但毕竟只是步军和前阵,大部分骑兵依旧安然无恙! 于是,他出动了步军! 刚才乍一看挤在一起的步军大阵刹那间分成了四个小阵,其中三个小阵人数都在四百多,正面每排二十五人,侧面每排二十人,正面从外到里分别是陌刀兵、虎枪兵、陌刀兵、虎枪兵,一共四排。 侧面从外到里分别是陌刀兵、虎枪兵、虎枪兵,一共三排,中间全部是强弩兵。 一个小方阵人数四百三十五,这就是时下碎叶军施行按照后世单位命名后一个营的兵力,其中陌刀兵八十四人,虎枪兵一百二十七人,强弩兵一百二十七人。 这样的编制显然是从大营开出来时就布置好了的,否则,若是在战场上临时编组,就算以碎叶军的水准也会是一片混乱! 再这样的编制下,五百重兵营里的虎枪兵就全部用上了,但陌刀兵还剩两百六十人,强弩兵还剩一百人。 三个步军营,以高庭晖亲自率领的那个营头打头阵,两个小营位于其侧后方,依旧形成品字形滚动攻击前进! 在品字形的后方,孙秀荣也让曹令忠带领五百骑跟着,这样就形成了两个品字形阵型互相支援的局面(一个以步军打头,一个以骑兵打头,随时可以调换攻击方向)。 此时,孙秀荣的身边还有一个骑兵营五百人,步军多出来的一个小方阵,以及以一百六十陌刀兵以及一百强弩兵组成的更小的方阵! 也就是说,他还可以视战场情况随时派出第四拨(第一拨:五百亲卫营、五百重骑兵,第二拨:五百骑兵营,第三拨,三个步军小阵)、第五拨,敌人想要以锐士杀入己方阵地来斩杀孙秀荣也不可能。 若是用训练有素来给如今的军队分个等级,碎叶军显然是遥遥领先的存在,当高庭晖率领的小阵从灰雾渐渐散去的战场上突然出现后,在史思明的命令下正在返回他身边整队的骑兵尚未最终成型! 不过,此时也有一些燕军溃散的步军已经围绕着在史思明身旁了,随着史思明一声令下,这些残兵败将几百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前面说过,唐军标准制式的陌刀通体由精铁打成,重达二十斤,长一丈,刀刃部分就有三尺,到了碎叶军手里后,孙秀荣左思右想,觉得光用陌刀兵来进行突阵还是力有未逮,于是在分量还是二十斤的前提下,将陌刀的长度增加一尺,而刀身显得更加纤巧一些。 由于碎叶军已经达到后世明末的冶炼水平(淋钢法),加上孙秀荣在大夏时代已经摸透的添加猛料的技术,长度增加到一丈一尺后陌刀不但依旧能砍击,还能立在地上对付骑兵。 这是因为,此时用来对付骑兵的长矛阵所用的长矛多半就是一丈一尺长! 当然了,长度增加后,砍击的技术也要进行相应的变化,若是身高不足的话挥舞起来十分不适,但对于身高普遍都在一米八以上的陌刀兵来说则毫无问题。 碎叶军的陌刀兵、重步兵(虎枪兵)身穿的甲胄都是孙秀荣的亲卫营一样的新式棉甲,不过由于是步军,不可能像骑兵那样来来去如风,不可避免会受到地方弓弩的影响,便还是戴上了加了顿项的宽檐铁盔。 于是,燕军的陌刀兵便见到了与己方有些不同的陌刀! “哟吼......” 高庭晖大喊起来,这声大喊响起来后,整个小阵几乎同时大喊起来,连带着后面的两个小阵、一个骑兵营都大喊起来,近两千人的喊叫声汇聚起来后的威势相当惊人。 这还不算,见到敌人的面目后,第一小阵手中的陌刀高举起来了,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边跺着脚,让阵势更加威猛起来! 而史思明溃散回来的步军自然还没有形成完整的阵势,虽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陌刀兵在前面,重步兵(拿着重型武器的步军,与碎叶军的重步兵不同)次之,强弩兵再次的排布,但骤遇敌人,整个阵型还是稀稀拉拉的。 也就是说,眼下的史思明步军除了个人武勇便一无是处,见到碎叶军在喊叫后,他们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没有了那骇人的连环马,他们的勇气恢复了一些,同时为了在史思明面前找回颜面,也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举......” 一声大喝后,高庭晖的陌刀举了起来! 而陌刀兵后面也将手中的武器端了起来! “刺......” 面对着敌人的陌刀兵,高庭晖竟然喊出了这种明显属于虎枪兵的口令! 但处在前排的陌刀兵丝毫没有犹豫,将陌刀“刺”了出去! 碎叶军的陌刀“刺”术显然是采用了长矛、虎枪的技法,左脚向前迈出,右脚伸向后方,身躯略微向前倾斜,双手握在刀杆尾部,此时,他们就将身后的重步兵露了出来! 自从孙秀荣从军以来,就算是步军,也不会将其当成消耗品,那种一排杀完后第二排再顶上的做法除非是在极为紧急的情形下,否则是不会出现在碎叶军里的。 就算是强横的陌刀兵,他们也有为之配合的战友! 由于陌刀兵的强横,处在第二排的虎枪兵实际上在短时间里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于是,在孙秀荣的眼里,他们也不能干站着。 在重骑兵里,骑兵是一手虎枪、一手短弩,但在步军里就不能这样布置了,特别是在面对敌人重步兵时,你不可能光靠一只手就能击败敌人。 白孝德、马璘等人单手能舞动二三十斤重的兵器那都是天赋异禀,一般人,就算是陌刀兵也不可能单手舞动二十斤重的陌刀! 于是,处在第二排的虎枪兵每人手里就多了一架强弩! 作为重步兵的成员,一架三石力的强弩那是必须的,且一早就上好了弦! 就在陌刀兵矮身的一刹那,身后的虎枪兵从他们肩膀上射出了强劲的弩箭! 密集的阵型,强劲的重箭,就算射不穿陌刀兵身上的铠甲,不过箭枝劲射过来击打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这些人便有了停顿! “刺......” 就在此时,在高庭晖“刺”字的尾音上,一丈一尺长的陌刀闪电般刺向了敌方陌刀兵唯一的软肋——喉部! 喉部,就算有顿项保护,也是身上甲胄最薄的地方,以陌刀兵的气力,只要命中该部位,没有击穿顿项,剧烈的疼痛也会让陌刀兵霎时丧失战斗力! 第七十章 敌后猎杀 当史思明方的大鼓声与号角声奏响后,位居马市的孙孝恪也出动了。 虽然承诺不用火器,但不代表着我就只用五千人与你对敌,孙孝恪出动了四千步骑! 于是,正在向史思明靠拢的那四千步骑只得再次调转方向去迎战从马市过来的碎叶军,而在碎叶军两个互为首尾的品字形阵型的打击下,敌人步军残兵败将就好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一样被涤荡的干干净净,无非往平静的水面扔了一块石头,激起几圈涟漪后霎时又平静了! 但史思明身边依旧还有两千多骑! 此时,史思明不得不将所有的骑兵全部压上! 于是,此时常见的骑兵攻击步军的景象就再次出现了! 两千骑兵也分成了五个小营,最精锐的一个营从正面攻向高庭晖所在的那个小营,两个小营攻击其侧面,剩余两个小营在稍远的地方掠阵。 不过,经过精心计算,四周都是手持长兵器陌刀、虎枪的碎叶军让其完全无法下嘴,小阵正中的强弩兵则能好整以暇地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抛射! 此时,原本在高庭晖小阵侧后的两个小阵开始突前了。 很快,原本的正品字形变成了倒品字形,反而将敌人三个骑兵小营全数挡住了! 不但挡住了,还能继续滚动攻击前进,此时,处在前排的陌刀兵就能充分发挥陌刀的威力了,由于敌人的重骑兵已经被己方的亲卫营、重骑兵纠缠在一起,剩下的骑兵虽然也有甲胄,但不可能全部配置耗费惊人的明光甲或山文甲,只能是简易的鱼鳞甲,马匹自然也不会有甲胄! “杀!” 高庭晖此时杀意正盛,一声大喝之后,一片整齐的刀光在初冬上午的阳光里闪过,然后就是真正的“人马俱裂”了,当然了,就算是鱼鳞甲,也不是陌刀能轻易破坏的,显然只是“马俱裂”! “杀!” “杀!” “杀!” “......” 一时,战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每一次喊声之后,飞闪的刀光、飞溅的血液便成了那个上午满是烟尘战场上空的全部! 而在西面,孙孝恭的人马倒是与史思明警戒的人马旗鼓相当,步军、骑兵各自捉对厮杀起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望远镜里,史思明一张瘦脸变得煞白,握住缰绳的左手也微微颤抖着,此时,在他身边还有三百亲卫。 孙秀荣沉吟半晌,最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决定带着尚未参加战斗的骑兵营从战场的外围绕到史思明附近! 而剩余的部队,一个四百三十五人的小营、一百六十陌刀兵、一百强弩兵则全部加入到攻击敌人重骑兵的战斗中去。 ...... 前面说过,三大市之间的距离约莫三里半,方圆也大致如此,整个战场的面积大约三百万平方米,边长接近两公里,当两万人马厮杀在一起后,空间已经有些逼仄了。 不过由于眼下双方能够投到战场上的兵马几乎都纠缠在一起,若是从战场边缘绕过去的话,还是有可能抵达的。 孙秀荣胯下的第二代火龙驹父系来自大宛马与吐火罗马的杂交品种,母系却来自焉耆马,正是拔悉密中最神骏的那种。 当然了,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将领,孙秀荣是不会在战场上将自己凸显出来进而成为敌人的靶子的。 新火龙驹肩高也就是五尺,堪堪能成为重骑兵的坐骑,孙秀荣能够选中它自然是其肤色与之前他那匹火龙驹十分相似之故。 栗褐色的毛发,当它跑起来后身上也会渗出类似血红色的汗珠,孙秀荣试过,在自己全副武装的情形下它能够一口气跑上三公里,然后还能坚持战斗半小时! 这就相当不错了,有时候,马匹太过高大,或者太过矮小都不行,五尺的肩高显然正好是为重骑兵天然配置的。 今年三十七岁的孙秀荣由于常年保持锻炼,除非有大事牵绊,正常情形下他都会与亲卫营一统训练,于是他的身材依旧保持的不错,一米八的身高体重也就一百四十斤左右,但由于长期锻炼、练武,他的身手却依旧在进化中。 眼下的他就是全副武装! 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骑兵差不多,但作为碎叶军的领袖,他配备的装具显然也经过了特殊的打造: 一顶直径一尺长的宽檐铁盔,是用掺杂了猛料的钢料铸造后打制而成,里面衬着用牛筋、草绳、粗胶混合制成的缓冲网兜,用细密的棉甲制成的顿项将整个面颊包住了,当它全部扣上时,便只露出眼睛。 这样的防护效果自然不如面罩,但却比面罩舒适得多。 一套同样用轻薄的钢片加上反复捶打的棉片钉合在一起的棉甲,同样的防护效果却只有二十斤,当然了,由于这样的钢片来之不易,显然不可能大批量生产,也就是营长(校尉)以上的军官才有可能配备。 这样的棉甲就好像一件军大衣,双肩则是一大块钢片,就无须像唐军那样专门制作带有猛兽吞口的护肩了,当然了,作为碎叶军的领袖、灵魂,他这件棉甲肩部做了安装弹簧的处理,这在整个碎叶军里显然是独一无二的的。 棉甲直到膝盖,小腿上除了马靴,还绑着一件骆驼皮甲。 他的黑云弓、穿云箭、虎枪都在,与白孝德等猛将不同,他的虎枪枪杆依旧是用柞木揉制而成,连带枪刃总共才十斤,虽然以他的气力,在马上也能挥动二十斤重的铁枪或陌刀,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标准虎枪。 除了虎枪,骑刀、短铳都在,这种短铳在全军中依旧只有他一人拥有,还是他亲自打制的,平常用木棒塞住,需要使用的时候将木棒拔出即可。 当然了,时至今日,他的骑射之术完全可以用神乎其技来称呼了,十九年前在疏勒镇进行跳荡营比拼的时候,他在兵刃上也不是最强的,只能名列第三,在步射上也不如荔非守瑜,但在骑射上却是第一名! 眼下的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松达到十中八以上的水准,若是在战斗前期,用百发百中来说亦不为过。 故此,在战斗时,他最信任的还是弓箭! 天干物燥,两万人的队伍纠缠在一起厮杀,到处都是烟尘滚滚,虽然视线很差,但这也很好地掩护了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 此时,对于孙秀荣来说,拥有五倍的望远镜就是一件碾压的利器! 对于远处的史思明来说,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游骑来回禀报,而孙秀荣却能通过望远镜就能看清敌人的一举一动! 当孙秀荣带着骑兵营贴着战场边缘走了大约两里的路程时,时间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此时原本阳光普照的天气突然阴暗下来,随即一大阵北风呼啸而至! 以往若是有这种情形出现,那就是下雪的前兆,但显然不会是在今日,不过既然是从北面刮来的大风,还是裹挟着彤云而来的,就算是在大唐时分,也是夹杂着沙尘的,加上双方战斗形成的沙尘,能见度霎时便下降了许多! 于是,当孙秀荣带着五百骑兵从烟尘里冒出来时,距离史思明三百骑所在已经只有百米了! 此时,风势来到最大! 孙秀荣有望远镜在手,自然不会从南面迎着强风来到史思明跟前,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最西面孙孝恭部与史思明负责警戒的四千步骑战场与主战场之间的空间过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史思明西边过来的! 由于孙孝恪部是从北面南下的,此时史思明部的正西边还是那四千步骑的地盘,故此,史思明虽然也在通过游骑关注全场,但终究放松了对西边的监视。 “呼......” 大风呼啸,枯草与沙尘齐飞,金戈铁马共舞! 孙秀荣抄起了黑云弓,一气攒了五支箭! 与此同时,骑兵营的所有骑兵抄起了骑弓! “咻......” “咻......” “咻......” “......” 作为大燕的第一名将,在大战正酣时,史思明虽然处处警惕,但直到孙秀荣这五百骑堪堪从烟尘里钻出来时他才醒悟过来! 大片的箭枝落到了他这三百骑的上空,他的亲卫自然也是全副武装,但同时作为大燕第一王周王的亲卫,就不可能将马匹也裹上甲胄,那样在万一不敌撤退的时候极为不利。 于是,从天而降的箭枝对于骑兵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却对其战马造成大量的杀伤! 史思明的卫队乱了! “就是现在!” 孙秀荣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其实,在绕道过来的时候,他就在想着如果万一得手的话该如何处置史思明,“如果杀死他,自然会一劳永逸,但由于史朝清已死,其余部自然会全部投向史参其长子、如今还在莫州的史朝义” “与刻薄寡恩的史思明相比,为人恭敬宽厚的史朝义恐怕会更得人心,河北的叛乱恐怕会更加持久,而如果留下史思明,让其父子相争,那自然是好” “但在历史上史思明、史朝义不对付,那都是因为史朝清存在,眼下史朝清已死,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杀死史思明!” 最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与看起来一身普通甲胄的孙秀荣相比,贫寒出身的史思明一身极为耀眼的明光甲是在太过出众,他胸口四处大块铜镜让人极度怀疑是黄金制成的,最少也是掺杂了黄金的,而其头顶的凤翅盔上那对凤翅也同样如此。 这还不算,他身后还披着一件此时大唐很少见的用黑色丝绒制成的披风,当孙秀荣从西面过来时,史思明正好在观察东边的战况,他背后披风上那团代表着祆教徒的醒目火焰一览无余! “咻......” “咻......” “咻......” 就在史思明就要将战马扭转过来时,孙秀荣手里黑云弓已经连续射出朝向他的三支箭! 三支不同的重箭! 一枚带着轻啸,平时用来联络用的响箭,用来吸引史思明的注意力。 一支是锥形重箭,在空气里旋转着前进,用来破甲的。 一支铲型重箭,在空气中以大致平直的姿势前进,假若它恰好碰到明光甲甲片之间,就能切进去切断绳索,然后切入身体! 铲型重箭上面有血槽,一旦切入人体,血液将会止不住往外流! 风势、沙尘、突然而至的碎叶军、漫天的箭枝,让原本紧紧簇拥在史思明周围的卫兵乱了,这就给了孙秀荣机会! 但这种机会的出现也就是一刹那,作为在过去近二十年里燕北的二号人物,曾经柳城榷场牙人,他再是残暴无度,身边也会有一匹死忠,当孙秀荣射出这三支箭后,那些卫兵立即将史思明护住了! 第七十一章 潇潇雨歇 不过,从扑上来那些“义愤填膺”卫兵狰狞的面部,孙秀荣已经知晓自己那三支箭必定重创了史思明! 否则的话,这些卫兵不会显出这样的神色。 “来吧,决战时刻” 孙秀荣在内心呼喊了一下。 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机会亲自上场,虽然是带着眼前这个骑兵营,但该营的校尉还是派了十名骑兵寸刻不离地跟着他,不过当见到自己的攻击可能会出现预料中的效果时,他还是兴奋了。 他高举着虎枪冲了上去。 与其他人相比,他的力气并不是最大,但也有拉开三石力大弓的实力,他的身体也不是最强壮,但他的身手最快,他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但他的骑术最为精湛,他能用双腿、双脚自如地操控性火龙驹! 他向前冲着,迎面过来一位一手马槊、一手钢鞭的胡骑,满脸横肉,胡须稀疏,一看就是来自燕北的奚部或者契丹部落的契丹直! 此时的骑战都是交错而过一刹那的交战,除非战马遇到阻碍,否则它是会一直向前走的,他的火龙驹正好从该骑右侧冲了进去! 于是,他的虎枪正好遇到那人右手的马槊! 能够单手握住马槊并能自如地展开攻势的显然是一个高手,那人一脸横肉上正浮现着深切的悲愤,可见史思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当孙秀荣的战马从其右侧经过时,那杆马槊闪电般就刺了过来! 作为一个骑战高手,孙秀荣在遇敌的一刹那就做出了决定,虽然有护卫在身边,不过当战马冲入敌阵时,由于空间的问题,就不可能有几匹马同时钻入某个缝隙。 于是,当火龙驹甫一踏入那道缝隙时,一丈一尺长的虎枪就在他手里便成了右手握在枪杆前部,左手则握在后部的姿势,依着平时训练的朝着左上方疾刺的姿势同样刺出了一枪! 此时,你若是朝着敌人的身躯刺出,还是像眼前这位能够像他一样用双手操控马匹,两手都拿着武器的人,这一枪刺出后不是被挡住,便是落空,但孙秀荣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一枪正好刺在了对方马槊的槊杠上! 加强版匕首状、极为锋利的锋刃在他蓄力一刺下那槊杆顿时断成了两截! 战马不会因为你在战斗就停下来,那样太危险了,因为前方依旧有源源不绝的敌人冲过来! 刺断那人的槊杆后,他立即将双手握持改为右手单握,几乎是拖着虎枪就势向那人面上划过去! 那人显然也是高手,电光火石间,猛地向后仰倒!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此时,火龙驹的臀部几乎要离开对方战马了,而对面又冲来了一个拿着长柄狼牙棒的壮汉! “扑!” 就在这一刹那,孙秀荣的虎枪锋刃已经越过那人的面部,就要远离他了,但他却倒拖着虎枪猛地朝那人的战马的粪口,也就是战马唯一裸露在外之处来了一下! 那匹战马吃痛之下自然胡乱奔走,完全不停使唤,在这种情况下,此人生存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此时,对面那名高举着狼牙棒的敌骑已经近在咫尺! 那人显然也是一名来自奚部或者契丹部落的胡骑,脸上倒没有悲愤之色,只有碰上敌人时的狰狞的杀意,稀疏胡须下一张嘴长得大大的。 两军交错之后,双方的空间都大为压缩,此时,火龙驹想要寻找一个缝隙钻过去也变得困难起来! “呀!” 对面那人的长柄狼牙棒已经举了起来! 孙秀荣站了起来,双脚站在马镫上,依旧用右手单手拎着虎枪,在那人的狼牙棒砸下来之前,一枪闪电般刺入他的嘴里! “啊! 一声惊天的惨呼响了起来,剧痛之下,那人的长柄狼牙棒应声而落,此时,孙秀荣面前的空间又开阔起来,火龙驹依旧在向前奔驰,此时若不能尽快拔出虎枪的话,到了前面他就只能抽出骑刀来作战了。 显然他考虑了这一点,刺进那人嘴里的一刹那他就将虎枪抽了出来,如果此时为了彻底杀死该人,稍微犹豫一下就极有可能失去虎枪! 此时,他的两侧也出现友军,见到孙秀荣安然无恙后,骑兵营的校尉也是松了一口气,此后,他自己紧紧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不过此时孙秀荣也发现了端倪。 刚才冲过来的骑兵显然是用来阻住他们以便剩余的人逃离的,故此只有少数人,在碎叶军的冲击下很快就冲破了,大约两百骑兵正在向西奔逃! 孙秀荣将虎枪背在身后,再次拿出了黑云弓,又一气攒了十支箭! “咻咻......” 一下又进入了孙秀荣极为喜欢的环节。 追击敌人! 永远盯着敌人的背部! 十支箭连珠般射出后,他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若还是在以前,特别是在葱岭守捉城的时候,一气射出十支箭,还是用三石力的强弓射出后,那自然是需要歇息一下的,但此时的他正在体力、经验的巅峰,略微活动了一下竟然完全感不到疲惫! 十支箭全部射中! 当然了,作为史思明的护卫,自然都是身穿重甲的,就算射中了也不会马上致命,但无论如何,当他开始射击后,大批箭枝跟着落到了逃骑的上空,箭枝射中马匹后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驾!” 孙秀荣双腿一夹,火龙驹飞快蹿了出去! ...... 西边的战场。 孙孝恪是孙秀荣麾下嫡系中的嫡系,而史思明用来警戒马市的四千步骑显然并不是他这万余步骑中最精锐的,最精锐的都用来对付正面的孙秀荣了,等到孙秀荣对史思明亲卫队展开攻击时,孙孝恪已经击败了负责警戒的部队! 但想要彻底歼灭这支部队显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但无论如何,双方已经完全交织在一起,史思明就算成功抵达也无济于事! 在刚才那波攻击中,史思明的护卫至少损失了一半,眼下向西逃窜的只有百余骑,以时下任何一支部队的做法,可想而知这百余骑应该是最强大的部队,不过当他们开始逃亡时,战力自然大幅削减! 孙秀荣带着骑兵营好整以暇地用强弩、弓箭、短弩进行射击,由于骑兵都穿着厚实的明光甲,所有的箭枝都向他们的马匹身上招呼,于是,没走多久,这支部队开始混乱了。 “驾!” 在负痛的情况下,虽然经过驯化和练习,但毕竟是畜生,战马是不可能听从使唤继续向前迈进的,而是四散奔逃! 但依旧没有出现史思明的身影——此时连孙秀荣也有些疑惑了。 “难道史思明没有中箭?或者扔掉了披风,或者当场被我射死,其手下丢下他没管,自行奔逃了?” 虽如此,他还是带着约莫百骑越过慌不择道由着战马四处乱窜的护卫,紧紧追向还在朝着西边疾驰的一小队约莫二三十骑。 行进中,他又将十支箭抄在手里,一气射出后,前面的队伍立时便稀疏起来! 他见到了黑色的披风! 披风上插着两支箭! 史思明还在! 不过只见那人似乎被绑在马身上,双手也紧紧抱着马脖子,附近簇拥着七八人。 “驾!” 孙秀荣再次喊了一声,猛地用鞭子抽打了一下火龙驹,同时用马靴的倒刺刺了一下马腹,火龙驹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窜。 没多久,他就赶上了史思明! 此时,在他、骑兵营里的骑射高手的打击下,史思明的身边只有两个人了,史思明确实被绑在马身上,缰绳是攥在别人手里,当他们停下来时,载着史思明的战马自然也停了下来。 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正在远处厮杀的骑兵也正在陆陆续续赶过来! 孙秀荣与校尉对望一眼后,便一人找到一人厮杀起来! 那最后留在史思明身边的人显然也是高手,不过以孙秀荣此时的身手,绝对能排在当世前十,再是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刺落马下,再协助校尉击杀了最后一名护卫。 此时,孙秀荣身边的百余骑已经依旧静静附在马上的史思明围了起来。 “大局已定!” 到了此时,孙秀荣终于明白自己真正要将这名真实实力还在安禄山之上的大燕名将、短暂的帝王擒获了! 由于那人全身都裹在披风里,他便用虎枪将其挑起来,想看看他的真容——虽然十余年前他在红山祭台上见过,但时过境迁,以前的史思明不过是平卢军兵马使,还不是那位以一己之力稳住大燕大后方,与郭子仪、李光弼交手丝毫不落下风的大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亮光从他眼前闪过! 他心道不好,不过一切都晚了,等他准备用虎枪划向那人时,自己的虎枪已经断为两截! 电光火石间,那人突然坐了起来!然后用一把长刀迅疾刺向他! 此时孙秀荣已经将弓箭全部收回去了,拔出骑刀也来不及了,至于那唯一一把短铳依旧插着木棒!在这种局面下也来不及施放! 那人显然一早就认出了孙秀荣,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这一刻! 孙秀荣猛地向后一仰,雪亮的长刀从他面上约莫半寸处滑过,一缕杀意和寒意倏地飘过。 无论如何,他躲过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 兔起鹘落间,他的手里多了那把短铳——在那样的情形下,想要单手将骑刀拔出来完全不可能。 但这把短铳上还插着防止弹药散落出来的木棒! 难道他就想靠着这把短铳扭转大局? 是的,在仰天躲过后,他不仅拔出了短铳,还将上面引药池(同时也是击发燧石的机关所在,所有的燧发枪,无论是长铳还是短铳,平时都是关闭的,击发时要先拨动机关打开)打开了! 他的良好习惯帮助了他。 由于黑火药极易受潮,你如果认为将弹药放在里面然后木棒封上就万事大吉那就大错特错,最少要三日更换一次,而孙秀荣则是一日一换! 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闷响后,在火药的推动下,铅子推着木棒激射而出! 木棒正中那人的面部! 这一幕,显然是此人没有想到的,此时,孙秀荣的人已经围了起来,很快就将他擒获了。 他此时,孙秀荣再次用骑刀将他的披风弄掉时,只见那上面两支箭正是自己射出的,不过都入肉不深,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装扮的! 史思明此时真正被绑在战马上了,他瘦削的面庞上那对深陷的眼眶终于透露出了一丝绝望,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孙秀荣奇怪的话。 “你违背了承诺” “哦?” “你不是承诺不使用火器吗?” 孙秀荣低着头看了看手中还在散发硝烟味的短铳,也是感慨万千,暗忖:“兴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最终救了自己的还是这枚唯一来自后世的武器” 然后看着史思明笑道:“承诺,那是以自己活着为前提的,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承诺?” ...... 随着生擒史思明,以及碎叶军四处大喊“史思明被俘”,还在各处猛烈进行的激战戛然而止! 潇潇雨歇。 第七十二章 天下有雪 幽州城,一个月后。 至德二年(757年)十一月份。 前不久的一场大雪覆盖了妫州、幽州、檀州、蓟州、平州,站在城中最高建筑物悯忠寺的七层宝塔的最高层上,看着白茫茫的世界,孙秀荣心情颇不平静。 随着史思明被俘,以及在城墙上目睹了双方大战整个经过的薛岌的投降,碎叶军顺利占据幽州城,由于城中心向史思明最大的一股力量史参部按兵不动,让原本想依托王府与碎叶军“玉石俱焚”的刘象昌羽林卫以及辛万年铁弹营只得目睹碎叶军入城。 薛岌投降后,李继勋、歌舒晃、高鞠仁、张献诚、张献恭也投降了,前两者其实早就是碎叶军的人,不过在明面上依旧作为燕军投降。 史参部、刘象昌部、辛万年部解除武装后单独占据了东北军营的一半,与高庭晖的博格拉营驻扎在一起。 上次那场战斗中,史思明部死伤六千余人,逃走约莫两千人,被俘两千人,为了稳住城内的敌军,孙秀荣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将俘虏全部杀了。 而碎叶军也死伤了约莫千人,算是这是碎叶军再次东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 当然了,由于孤悬于本土之外,为了吸引史思明前来决战,他不得不这么做。 刚刚在悯忠寺进行了超度碎叶军亡魂的仪式,仪式结束后孙秀荣便带着李继勋、苏希杰、高庭晖、孙孝恪、南弓熙等人来到了宝塔的最高处。 说起南弓熙,他原本是在檀州与雷万春对峙,在孙秀荣击败史思明的同时,他以千人继续与雷万春相持,自己却带着两千人越过了燕山绕到了雷万春的背后,一战之后,大败雷万春,雷万春也在这场战事中战死,南霁云也回到了碎叶军中。 一个月,碎叶军依然在幽州安若泰山,但周围还是有不少消息传来,今日,诸人在宝塔七层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就是要听取、商议这些消息的。 没多久,众人回到了宝塔内。 “诸位” 正在说话的自然是仁勇都的都尉苏希杰。 “白孝德将军南下后,一路扫荡前进,不断击败北上肆虐的李归仁溃兵,并在沧州大败将兵力聚在一起的李归仁骑兵,李归仁不敌后逃归史朝义” “碎叶营继续西进,在莫州的文安县,碎叶营依托营寨与前来攻击的史朝义部约两万人进行了激战,不出意外,在弩炮、火炮、震天雷、强弩的轮番攻击下,史朝义部根本不能接近碎叶营” “史朝义大败,伤亡约莫五千人后撤回了莫州,没多久便带兵南撤,一路撤到邺城,并在那里徐徐收拢从长安溃散过来的燕军” “此时,燕国的长安、洛阳都被唐军攻下,由于邺城被占,安庆绪只能占据一河之隔的相州、魏州、博州等地” “出人意料的是,承袭了史思明周王之位的史朝义不但没有乘势攻打安庆绪,还向天下宣布归附安庆绪,安庆绪也投桃报李,封史朝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太保” “于是安庆绪抵达邺城,并以那里为临时都城,此时安庆绪手下只有两万左右的残兵败将,不过加上史朝义的近三万人后,依旧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眼下安庆绪让大将崔乾佑、田乾真等镇守黄河一线,北面则靠史朝义部防御我等,倒是暂时有了安定的局面” “白孝德部占据莫州后,身在恒州、定州的安忠志立即改回原来的姓名张忠志,并宣布投降大唐......” 孙秀荣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兴致勃勃继续向下说的势头。 “张忠志宁愿投降大唐也不愿投降我军,更不愿投降安庆绪,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嗯,不是意料之外,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苏希杰点点头,说道:“职部也是这么认为的,根据仁勇都的消息,张忠志在投降之前曾经秘密派人联络过史朝义和安庆绪,此后才做出这个举动,不是被安、史两人拒绝了,就是三人达成了秘密协定” 孙秀荣笑着说道:“燕北榷场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影响颇为深远,眼下唐军、燕军、我方力量都不大,前两者是因为这几年在与对方的战斗中不断损耗所致” “由于生灵涂炭,淮河以北之地连年战乱,纵使想纠集大军亦不可得,各方也只能维持眼前的局面,这对于我军倒是好事,但时间并不在我方,而是在他们那一方,特别是在唐军一方,收复了长安、洛阳以及河南之地后,他们从战乱里恢复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我军占据了范阳仓、燕北三市,物资不缺,虽然军力最少,但战力最强,算是打一个平手” “此时,若我是安庆绪,就会主动联络唐军......” “大都护”,苏希杰将话茬接了过去,“前不久大唐才下发了一道面向全天下公布的诏书,大意是除了安氏一族,叛军余者无论有何罪孽,都在大赦之列,安庆绪......” 孙秀荣摇摇头,“政治,最高境界就是妥协,在不断妥协中达到更高的目标,既然安禄山已死,若是安庆绪投降,他们也巴不得,何况眼下还有史朝义这股势力,投降后拉拢史朝义,冷淡甚至杀掉安庆绪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没有具体消息传来,但安、史、张多半达成了一致,并秘密向大唐投降,而在太原的李光弼部麾下的军队规模已经是唐军之最了,听说还在逐步增加中,显然不单是为了对付我军,而是为了一举收复河北道啊” “在这种情形下,李光弼答应安、史、张,让安、史秘密投降,张则大张旗鼓投降,由于张忠志控制着井陉道,唐军可方便地穿越此道抵达河北,但我想的是,李光弼会这么干吗?多半不会,若我是李光弼,就会命令史朝义部、张忠志部联合起来攻击幽州” “然后假意说自己的大军就在后面,如果史、张两部攻击顺利,并顺利攻占幽州,李光弼自然会正式接受他们的投降,但如果这两部败了,他会趁机收复恒州、定州,将燕军余部驱赶到安庆绪那里” “然后再与我军谈判,这才是上上之策” 贾耽说道:“这就是说我军至少在冬季安然无恙?” 孙秀荣点点头,“多半如此,嗯,希杰你继续说” “是,北面,契丹部的耶律涅里得知我军击败了史思明,并占据了幽州,第一时间就派人过来传话,说要亲自拜会大都护” “算了,先不管他,这种人物到也不可小觑,能屈能伸,终究不会是久居人下之人” “回鹘方面,由于我军提前联络了辖嘎斯人,并在一个营头的碎叶军带领下在乌布苏湖以北连番与回鹘人交战,双方互有胜负,得知辖嘎斯人已经与我军结成了联盟,叶护哪里有心情再管南面的事,能够安靖北境就不错了” “倒是西面出现了大变故!” “哦?” “安西、河西、陇右的军力大量抽调到中原战场后,吐蕃周围的唐军就极为薄弱了,特别是疏勒镇的尉迟胜带领五千人马也来到了灵州,让疏勒镇也空虚起来” “就在去年,吐蕃人攻占了沙州、瓜州,完全切断了安西唐军与中原的联系,下半年当我军出现后他们更是攻占了凉州、肃州、鄯州等地,将整个河西以及半个陇右也占据下来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幕倒是在他的预判之中,历史上吐蕃人就是这么干的,为什么唐军一直不敢将所有兵力投入到对付安史叛军的战场上来,自然是因为身旁有肘腋之患啊。 否则也不会出现今后今年大唐要想吐蕃人借兵的尴尬局面,而在那一次的借兵中,吐蕃人在长安劫掠了五万百姓迁往鄯州。 “好了”,听到这个,孙秀荣顿时感到距离自己的谋划更近了一步,“再说说内部的事” “是。眼下大都护占据了以前的范阳节度使府,而以前燕王罗艺的府邸先后被安禄山、史思明占据,周王府的羽林卫、铁弹营被解除武力后,与史参部一起驻扎在高庭晖将军的大营里,王府则改由我军守卫” “由于燕军主要官员和将领的家眷都控制在我军手里,彼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作乱,幸亏大都护没有让摩尼卫以碎叶军的面目回归,而是同样以投降的方式再次回到大都护旗下,否则我军也不会这么快收集到这许多消息” “但大都护平时经常召集李继勋、歌舒晃在一起议事,而忽略了薛岌、薛萼、史参等人,这些人自然有所怀疑,不过大都护同样忽略了高鞠仁,按照白解忧的消息,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多半是拉一派打一派” “但城中最关键的人物其实是张献诚,他的态度实际上左右着包括高鞠仁在内的所有降军将领......” 贾耽说道:“我的意思倒是不同,在安禄山、史思明依旧在位的时候,张献诚自然非同小可,不过在眼下我军已经占据燕北五州的情形下,特别是白孝德的碎叶营没有像李归仁部、史朝义部那样四处劫掠,而是不停与乱军、乱民作战以恢复秩序的情形下,燕北五州的普通百姓早就心向我军了” “而幽州城的百姓更是对摩尼卫感恩戴德,在这种情形下,张献诚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他能影响的无非是以前大唐一些个中低层官员罢了” “对于我军来说,眼下在幽州城能够起作用的必须是掌握军权之人,眼下也就两个,一个是薛岌,一个自然是史参,只要其中一个彻底投靠我军,则幽州大局尽在掌握” 孙秀荣点点头,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那依你来看,谁人最为合适?” 贾耽说道:“表面上来看,似乎薛仁贵之后薛岌最为合适,但由于史参是虔诚的祆教徒,身为世上唯一光明使者的大都护以及此地教内职务最高者妙火使者存在,史参似乎更为可靠” “联想到史参在自身还有相当武力的情形下并没有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而是坐视我军入城的情形来看,便更是如此了” 孙秀荣说道:“本都护倒是不想再这二人中做出选择” “那......” “河北道之大,光武赖以奠定基业,足以容纳下史参、薛岌两人,假若我军撤离,燕北五州设立一节度使,恒州、定州设立一节度使,而莫州、贝州、沧州、深州也设立节度使,便能容下这二位了” “他们从一军都尉陡然升到节度使的高位,没有不愿意的” 众人一听都是眼睛大亮。 当然了,这一幕让他们除了兴奋,还有些不敢相信。 “大唐会允许这些人独霸一方?” 但熟知历史走向的孙秀荣却有些意兴阑珊,他站了起来,再次打开房门来到围廊上。 看着远处无穷无尽的皑皑白雪,脑海里一个词猛地冒了出来。 天下有雪。 第七十三章 银青光禄 乾元元年(758年)初,幽州城,乍暖还寒。 在一内(摩尼卫)一外(碎叶军)两股势力的支撑下,孙秀荣在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大唐腹地的大城中安安稳稳渡过了春节。 他没有等来史朝义、张忠志、安庆绪任何一股势力派来的使节,就连在此时的人眼中一向恭敬孝顺的史朝义也没有,要知道,史思明虽然身中两箭,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这一点,天下人都知晓。 这段时间,孙秀荣也没闲着,做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虽然放眼天下,各大势力的力量都不足够,大唐、大燕结合起来明目张胆对付碎叶军不大可能,那样的话,李亨的面上绝对过不去。 但凡事没有绝对,孙秀荣必须预防那个万一,幸亏守着范阳仓,可以大肆扩编军队。 他从张献诚的团练军里拣拔了三千人新组建了一个营头,让史泰染缅担任都尉,高鞠仁担任副尉,在冬季结结实实操练了三个月。 之后将高鞠仁调到自己的亲卫营,接替史泰染缅。 又将李继勋的摩尼卫正式扩编到三千人。 由于摩尼卫已经在幽州城创下上好的名头,在佛教徒眼里,他们虽然是祆教徒,但亦有金刚伏魔的时候,孙秀荣干脆将史泰染缅那个新组建的那个营头称为金刚营。 在碎叶军进入马市后,为了牵制恒州的张忠志,自然先一步将其子、牧监张惟岳控制起来了。 于是他就得到了三千匹上好的战马。 他让人从幽州、檀州、蓟州、平州等地招募胡人少年,主要以高丽营镇的羌人为主,新组建三千人的骑兵队伍,由喻文景担任都尉,号为幽燕营。 将队伍扩编九千人,又满负荷操练了三个月后,这三支队伍的战力实际上已经在薛岌部、张献恭部(以前的高如震部)、歌舒晃部(以前的团练卫)之上了。 至于这几部,无论是他们(薛岌、张献恭)还是孙秀荣自己,都本着与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对于薛岌等人来说,虽然名义上已经投靠了碎叶军,但在不明白孙秀荣的具体打算的情形下,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人,是不打算跟着孙秀荣去西域的。 何况,自从在平卢、安东发生了下官杀死上官自立的事情后,凡是拥有三千人以上军力的将领已经开始将军队当成自己的私兵了,藩镇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不过孙秀荣也在等,如果有哪一位将领主动将军队交出来并接受碎叶军的改编,虽然对于这些军队有些厌恶,但他多半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这些军队在史思明的影响下已经养成了残忍好杀的性格,对于孙秀荣来说,既不合适当兵,又不合适种地。 自然合适到矿上劳作至死,但眼下孙秀荣却做不到,于是便形成了眼下名义上都投降了碎叶军,但实际上还是各行其是的状况。 接管城门后,一开始都是由南弓熙的山地营在镇守,三个新营初步操练完毕后,自然成了轮流值守的人选。 于是,此后孙秀荣就在幽州有了四个碎叶军正规营(博格达、博格拉、碎叶营、山地营),合计一万七千,三个新编营,合计九千,总数达两万六千之巨,依着碎叶军的战斗力,守住幽州,然后从此地从容撤退到草原上还是轻松写意的。 由于周挚已死,张献诚自从团练军被分散后也没了权力,孙秀荣便让贾耽接替了周挚的角色,让其开始搜集妫州、幽州、檀州、蓟州、平州五州丁口钱粮数字。 第二件大事是,他让薛暮云正式迎娶白绮罗,自己也纳高仙芝孤女高怜儿为义女,在征询各人的意思后,将其许配给了南弓熙。 南弓熙是胡人,自然没有汉人不纳娼妓之后为正妻的想法,眼下高怜儿可是孙秀荣的义女,作为南弓部大酋黑夫的独子,南弓熙丝毫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做了这件事后,有心人便想到了,“高仙芝虽然兵败被杀,家眷也被牵连,唯一留在这世上的亲人就是白绮罗母女,孙秀荣这样一做,至少在安西军那里结下了善缘,如今由于敦煌郡、河西被吐蕃人占领,安西孤悬于异域,四镇落入碎叶军之手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三件事便是给高如震、史朝清、周挚等人风光大葬,实际上周挚等人还是被俘后被孙秀荣唆使降兵杀死的,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但其身后却关联着千千万万其他人,能够利用范阳仓的钱财借花献佛自是再好不过。 至于普通士卒的遗骸也任由其家眷带回去埋葬。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贾耽终于弄清楚了除了妫州之外四州的丁口状况。 “大都护,职部仔细差了三个月,终于大致弄清楚了” “幽州有户六万五千,丁口三十五万左右” “檀州有户六千,丁口三万左右” “蓟州有户五千,丁口两万五千左右” “平州有户三千,丁口两万左右......” 孙秀荣一听不禁眉头大皱,暗道:“除了幽州一地,其余各地号称大郡,丁口竟然凋零如此?” 便问道:“其它州呢?” 贾耽答道:“河北道诸郡,丁口较多的除了幽州,南面还要十余个大郡,丁口都在五十万以上” “靠近幽州的呢?” “白孝德将军控制的莫州有户五万,丁口三十万,瀛州有户九万,丁口五十万,沧州有户十二万,丁口八十万!” 虽然一听,眼睛又恢复了神采。 ...... 早春之时,终于有人来了。 李泌! 此时的李泌原本还是没有接受皇帝李亨给他实职,而是挂着“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头衔作为他的参谋参与诸事,不过为了这一次与孙秀荣谈判,李泌破天荒地接受了门下侍郎的官职(也就是黄门侍郎,门下省副职),带着钦差依仗过来了。 李泌是从太原经井陉道、恒州过来的,这印证了张忠志已经真心实意投靠大唐的猜测。 与李泌一同来的还有孙秀荣的老友鱼朝恩,现在的鱼朝恩依旧是位高权重,他的职位是: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 此次来到河北道,李亨显然是想让李泌、鱼朝恩互相掣肘的,在鱼朝恩的头上还多了一个“大唐河北道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这个名头的出现,让孙秀荣顿时明白了! 安庆绪、史朝义已经暗中投降了大唐! 李泌、鱼朝恩都只比孙秀荣小两岁,今年都是三十六岁,虽然一个是钦差大臣,一个名义上河北道的最高长官,不过在孙秀荣面前却是恭敬有加。 在范阳节度使府的书房里,孙秀荣接见了李泌。 “大郎” “李郎” 自从李泌离开西域后,两人实际上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眼下,原本的两位少年郎都迈向了不惑之年,孙秀荣还是保持了每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而李泌早就是三缕长须的“中年”高官(门下侍郎从二品)了。 作为这个世界上孙秀荣唯一有些欣赏的人,虽然最终还是没有投入他的怀抱,不过还是给了他十足的尊重。 两人寒暄一番后,李泌问道:“大郎此次南下幽州击败贼寇史思明,功莫大焉......” 孙秀荣笑道:“朝廷可有封赏?” 李泌反问道:“听说前不久大郎在漠北又接受了诸部公推的墨尔根汗称号,加上以前的博格达汗,原本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咨询过朝中熟知部族事务的鸿胪寺官员后终于有些明白了” “哦?” “博格达汗是出身于鲜卑的诸部能够给予的最高称号之一,有史以来,还没有人得到过此称号,而墨尔根汗则是室韦诸部、黑水靺鞨诸部能够得到的最高称呼,同样从未有人得到过......” 孙秀荣说道:“你还少算了一个,承蒙突厥余部以及部分回鹘部落的爱戴,彼等将毗伽可汗的名头也给了我” 李泌神色一凛,“这么说漠北之地可能的尊号大郎都收全了?” 孙秀荣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差不多如此,当然了,西域诸部也上了尊号,就不再赘述了,我想知道的是,李郎此次带来了何等封赏?” 李泌心念电转,“大郎如此做派,幽州一战后早就名噪天下,除非一字王,他根本就看不上眼,可是我这次......” 这次,李亨确实让他带了圣旨到来,不过是一个“燕郡王、特进、柱国、辅国大将军”的封号,若是放在从前,大唐正强盛之时,李隆基还在位的时候,恐怕这样的封赏也不会拿出来,而孙秀荣也会忙不迭地跪地叩谢天恩了。 但眼下的情形却是大不同了,大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落,这样的封赏已经拿不出手了。 孙秀荣此时的心境也与以前大不同了,眼下的他已经快三十八岁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事事虚与委蛇了,有些事,为了效率起见,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才是。 半晌,他放下了茶杯。 “李郎,若是别人来,我自然早就打发他走人了,我的意见很简单,封我为秦王,安西大都护兼北庭大都护,其它的一切都好说” 他想来想去,暂时还是不能与大唐彻底撕破脸面,不过有了一字王的王位就能正式设置一整套规制了。 “再者,如今河西断绝,作为回报,我在返程时会协助你等击破吐蕃人,将其驱逐出去,让贵国收复河西,至于陇右就要依靠你等自己了” “还有,我准备将河北道一部分丁口迁徙到安西,约莫二十万户” “啊?!” 李泌一下跌坐在地上,孙秀荣不为所动,他走上前,低凑近他说道:“李郎是聪明人,以眼下河北道的形势,就算安庆绪、史朝义投降了,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接受大唐管束” “既然不接受管束,这些丁口在叛贼手里与在我手里没什么两样,何况我名义上还是大唐的藩属,至少面子上好看些” “至于幽州、沧州之地,为了制衡史朝义、张忠志、安庆绪,我建议设置两个节度辖区,幽州之地可交由史参,莫州、沧州一带交由河东薛氏之后薛岌,薛岌是河东望族,若是真正投靠了大唐,多半不会复叛,就能将史朝义、安庆绪与史参的往来隔断” “而在我迁走幽州、沧州等地丁口后,朝廷可用迁走莫州以南诸郡丁口以填补北面诸郡丁口缺失的借口试探史朝义、安庆绪,如果他们同意,那自然是好,如果不同意,就能印证我刚才所说,而史参、薛岌在户口大量迁走后,势力单薄,便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大唐管束,成为忠于大唐藩镇,你看......” 李泌心里暗叹不已,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黑,半晌才说道,“大郎啊大郎,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第七十四章 荔非守瑜 孙秀荣在幽州城等待长安给他的答复时,知晓此事并不简单,也不可能很快就有消息,于是他也不能闲着,他决定将幽州、莫州、瀛州三州民户二十万全部迁到西域,为此,仁勇都一早就通知了正在北庭的大将荔非守瑜以及怀朔镇的苏哈,让其做好准备。 二十万户人家,是不可能从大唐境内通过的,虽然朝廷内外对小民并不在乎,但保不住少数人“群情激奋”之下做出对碎叶军不利的举动。 在这个世界上,回鹘人、吐蕃人对于丁口都异常热衷,并不是他们热爱人口,而是因为它们施行的奴隶制需要大量的奴隶来养活日渐庞大的全部由贵族组成的常备军。 这里面,还以吐蕃人更为迫切。 想要将二十万人口迁到万里之外的西域,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是做不到,由于不能通过大唐境内,而此时的河西走廊大部分地方已经吐蕃人占据,于是就只能走碎叶军东来时那条草原丝绸之路了。 这才是孙秀荣费尽心机要来到幽州的唯一原因。 丁口,只有丁口才是他所需要的。 当然了,碎叶军迁徙的丁口不是奴隶,是这世上唯一的。 而储藏了大量粮草、物资的范阳仓只不过是为丁口服务的,几百万石粮草、海量的物资都将会全部消耗在这二十万户移民上! 此时,由于河西诸郡人口极为凋敝,全部占据后也不会获得多少人口,关中又深入内地,就算夺得了大量人口,将其平安迁到西域几乎没有可能。 而只有此时大唐人口最多的河北道才有可能,在那里,能够花费较小的代价迁徙大量的人口。 当然了,虽然碎叶军、摩尼卫名声在外,想要三州的民户全部迁徙也不可能,中国人安土重迁的传统可不是说着玩的。 于是,孙秀荣决定只迁徙三州的农户、工匠、奴仆,余者一概不迁。 碎叶军的所有虞侯军全体出动了,用范阳仓的物资、到目的地后的田产进行诱惑,当然了,到了最后,威胁、恐吓的手段自然也用上了,对于三州的普通百姓来说,见识了史思明部这几年的杀戮,以及最近李归仁胡骑的肆虐后,加上碎叶军许诺的布匹、房屋等条件,最终大多数人还是动心了。 但这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按照孙秀荣的估计,等秋收完毕后能够成行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留在本土的封常清等人已经安排人在伊犁河上游、轮台(乌鲁木齐)附近、热海(伊塞克湖)附近、碎叶川中游怛逻斯到碎叶城一带、昭武州(河中地区)、拔汗那盆地(费尔干纳盆地)、识匿州(后世塔吉克斯坦核心区域,阿姆河上游)新开垦了大量的田地,建造了以村落为单位的大量民居。 这样的举措都是在冬季完成的,碎叶军、民户一起动手,又将国库消耗了不少。 这样的举措亘古未有,直到后世某个年代才会出现,若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在中世纪的西域出现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世大清将大量的索伦人(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锡伯)迁到新疆,抵达后还只能自己挖掘地窝子居住,抵达后丁口损失近三成。 仁勇都的情报出现了偏差。 此时吐蕃人并没有将河西主要城池全部占据,只是占据了比如甘州、凉州、沙州、瓜州之间的小城,让诸郡之间的联络中断而已,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占据了兰州的一半(庄浪河以西的区域),让几代大唐名将苦心经营的从青海湖到兰州的城堡体系全部瓦解。 另外,此时的吐蕃国王是仅有十六岁的赤松德赞,政权实际上掌握在权臣之手。 对于吐蕃贵族来说,赞普没有正式掌权以前,利用战争扩大自己家族的领地、奴隶那是重中之重,何况眼下大唐经过三年的安史之乱后国力锐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作为与汉民同一个祖先的吐蕃人(汉藏语系),自然没有这样精炼的文字,但他们既然能出禄东赞这样的人物,又能长期与强盛的大唐对峙(虽然败多胜少),自然也是有其独特的智慧的。 此时,掌握吐蕃大权是两个人,一个年幼赞普的舅舅尚悉结,号为“大论”,也就是首席宰相,一个是王国的大功臣,将杀死前任国王尺带珠丹的叛乱剿灭的大将论.达扎路恭,是为小论、元帅。 从这两人的姓氏就可看出两人在藏地的区别。 以论字冠名于本名之前者,多半是藏地的普通贵族,或者与松赞干布同时崛起,或者在历代赞普对外战争中立下功勋新封的贵族。 而尚姓则是赞普母亲的娘家人,多半是其舅父、外公之类,清贵高于论姓。 故此,整个吐蕃王国,实际上只有两个贵姓,论、尚。 眼下就是尚悉结以大论之职全盘掌管朝政,而达扎路恭带领大军驻扎在兰州附近,沿着庄浪河徐徐进图凉州、甘州之地。 而在河西走廊的西边,瓜(瓜州县)、沙(敦煌市)二州,则由臣服于吐蕃王国的吐谷浑王族后裔带兵攻打。 这一支臣服于吐蕃王国的吐谷浑部落,经过上百年与赞普家族联姻后,部落已经彻底吐蕃化了,他们在青海湖以西的地方设置王帐,其首领世为莫贺土浑可汗,眼下的这位可汗也兼任吐蕃王国的小论(副宰相之一),叫慕容图珲。 慕容图珲同时也是吐蕃王国设在祁连山南麓、青海湖西北的万户府如本(万夫长)兼玛本(如本里的将军),当然了,平时他自称“小汗”。 慕容图珲就是前任赞普尺带珠丹的亲外甥,他的母亲是藏地有名的公主朱蒙悉榜。 在朱蒙悉榜的熏陶下,慕容图珲也就是顶着一张吐谷浑人皮的吐蕃人,得到攻略瓜沙二州的命令后,他立即带着两千吐谷浑“桂”兵,以及六千“嗢末军”兵越过祁连山,出其不意攻下了瓜州! 桂,吐蕃正规军的称呼,实际上就是汉语“武士”的意思,只能由贵族担任,都是骑兵,而奴隶兵号为“嗢末”,吐蕃语就是奴兵之意,平时耕作,战时跟随主人出征,都是步军。 天可怜见,自从哥舒翰在潼关之役里将河西军、陇右军败光后,整个河西、陇右的军力极为薄弱,别说瓜州这样的小城,就算沙州、甘州、凉州这样的大城也只有千余兵丁驻守,如何是悍不畏死的吐蕃嗢末军的对手? 也就是因为此时大唐的皇帝就驻跸于陇右、灵州一带,让其不敢随意深入河西腹地罢了,得知李亨回到长安后,立即对凉州、甘州、兰州等大城展开了攻势! 不但河西如此,安西四镇也是如此,由于慕容图珲正在全力攻打沙州,沙州刺史周鼎赶紧向伊州(哈密)求救。 而安西四镇自从节度使李嗣业带着几乎所有的野战军去中原平乱后,每个城镇便又回到武周时代以前每地只要千余兵丁的状况,饶是如此,为了援救瓜州,伊州刺史陈文广还是派出了一千人,准备越过荒漠攻击瓜州,行那围魏救赵之举。 此时,在吐蕃军里,由于慕容图珲迟迟不能攻下沙州,大论尚悉结便派出他的弟弟尚结赞前来协助,实际上是来取代慕容图珲的,被他得知伊州有一支唐军正在越过荒漠时,便在荒漠里设伏,最后大败伊州军,几乎全歼此军。 从俘虏嘴里得知伊州空虚后,眼见得城墙高大的沙州(沙州是隋炀帝将扬州的大户人家强制性迁徙到此后按照扬州城的规制建造的,十分高大坚固,历史上在吐蕃人的围攻下坚持了近三十年),而伊州空虚,便决定暂时放弃攻打瓜州,转而进攻伊州! 当然了,他的最终目的是拿下极为富庶的高昌。 陈文广家世代以伊州折冲府副尉的职位镇守伊州,虽然几乎损失了全部野战军,但城里依然还有几千青壮,眼看城池就要陷落,他左思右想,觉得高昌的驻军也不多,过来也多半会步伊州野战军的下场,便向北庭都护府求援。 北庭都护府,作为世代镇守伊州的唐军府兵后代,陈文广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北庭都护府在碎叶军的治下一派欣欣向荣之状早就传遍了四镇,那里虽然胡人众多,但都讲汉话,读汉书。 而在武周时期,安西曾经陷于吐蕃人之手,陈文广深知在吐蕃人管辖下的境况,权衡过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历史,再一次迎来了改变的机会。 ...... 今年三十七岁的荔非守瑜带了三个碎叶军正规营正穿行在折罗漫山的道路上。 陈文广的选择丝毫没错,在冬季,还是在满眼荒芜景象的折罗漫山(天山东段的称呼)南北能够行军的部队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吐蕃军,因为它们有庞大的、也就是比牲畜待遇稍好一些的嗢末军。 嗢末军,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但作为一种消耗品,他们能协助桂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行军,就算是在冬季,他们也能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行军。 虽然如此残酷,但终究孕育出来极度耐寒、耐劳的基因。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碎叶军了,他们有风干肉、干粮,完备的军服,以及专门为了应付寒冬给马匹钉上的带有钉套的铁掌。 (给马匹钉掌,唐末才会出现) 与唐军相比,碎叶军的行军有一整套操典来规范,特别是在南北横跨一百多里、处处可设伏的折罗漫山更是如此。 碎叶军的前三号人物之一的荔非守瑜,这位原本历史上跟随哥舒翰参加了函谷关之战的箭术名将小心翼翼带着大军穿行在荒凉的折罗漫山的山谷里。 第七十五章 折罗漫山(上) 聂叙魏龙带着三十侦骑走在最前面。 对了,他就是前象雄国王子、孙秀荣年轻时挚友聂叙丹樨独子,如今也十八岁了,就如同他们的父辈那样已经到了正式展开人生的阶段了。 作为孙秀荣的几个义子之一,聂叙魏龙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象雄名字,从十岁开始便在怛逻斯各级学校学习,十五岁加入孙秀荣的亲卫队,后来又成了拱卫大都护府的宿卫,十八岁后便正式加入碎叶军。 眼下,他是碎叶军山地营之一的孙孝恭营的副都虞侯。 作为前象雄国王子、葱岭高原马贼头子、前魏龙国国王之子,聂叙魏龙身上没有哪怕一丁点贵族气派,得益于他母亲那惊人的美貌(被高仙芝垂涎过),聂叙魏龙除了皮肤微黑,完全配得上“俊逸”二字。 与所有高原子弟一样,聂叙魏龙精瘦有力,而作为碎叶军的副都虞侯,忍耐力与机敏度一样也不能缺少。 象雄人,乃至吐蕃人,都是天生的侦骑人选。 从天山北部的瀚海郡出发到伊州,必须翻越平均海拔两千多米的折罗漫山,在此时,有两条道路可以翻越此山,一条靠近瀚海郡(奇台县),需要翻越南北跨度在百里左右、沿途都是荒山的折罗漫山。 这条道路自然也有河道相依,道路平坦,河谷宽阔,除了汲水困难这唯一的缺点,还是可以通行大军的,就是后世的经七角井镇的238省道。 不过,翻越此山后,抵达伊州还有两百里的荒漠,在冬季,从折罗漫山上流下来的河道几乎都是干涸的,想要轻易穿越这一荒漠殊为不易。 另外一条道路就是伊州正北面的折罗漫山了。 这里的折罗漫山方圆百里,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密林,松柏树、柞树鳞次栉比,也有河道通往伊州,周围既然是密林,河道自然常年有水。 此处山体山势险峻,道路蜿蜒曲折,只能通行一辆大车,由于两岸都是密林,自然容易设伏,但从山北到山南只有二十里路。 荔非守瑜必须选择一条路。 现在的荔非守瑜可不是历史上那位在函谷古道上一个人射杀几百名叛军的箭术高手,而是一位统兵大将,就算他不愿意,当带着上万大军时也不得不仔细考虑。 依着正常的想法,由于带着上万大军,自然是翻越就近的那处折罗漫山最佳,虽然在冬季汲水困难,不过作为已经在天山北部待了十余年的碎叶军,早就摸清像这样的地势何处容易汲水,何处掘地十丈也不可能有水。 何况,区区百里山路,对于碎叶军来说,急行军的话,也就是一日的功夫。 吐蕃人,能够与大唐纠缠几百年,虽然大致处于劣势,但重创大唐的经典战役也有不少,名将更是层出不穷,显然在军事上也是很有一套的。 当尚结赞围住沙州并击败前来救援的伊州军后,围城打援这一招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而对于胆敢翻越祁连山不愿千里在天山与祁连山之间的荒芜地带作战的吐蕃人,自是将河西、安西的局势了解得清清楚楚。 “有了伊州军的前车之鉴,想必高昌那点微薄军力不会再出来了吧,于是就剩下天山以北的碎叶军了,碎叶军名义上是大唐的藩属,实际上形同独立,他们能出动军力前来救援伊州吗?” 今年三十岁,同样微黑精瘦,扎着两个大辫子,穿着一身鱼鳞甲的尚结赞站在折罗漫山南麓,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体以及附近的荒漠想道。 同样是尚姓贵戚,在吐蕃也分了三六九等,先王、现王的舅舅家自然是最亲贵的,再往上追溯,也有不少尚姓,他们自然还是清贵的贵族,也比论姓贵族强一些,但终究比不上先王、现王的。 尚悉结、尚结赞兄弟就是现在尚未执掌大权的赞普赤松德赞的亲舅舅,是尚姓中最清贵的,比为先王尺带珠丹报了大仇,还坐拥王国一半军力的达扎路恭的权力还大。 无他,达扎路恭只是“论”姓。 当然了,作为一个能够与大唐抗衡了几百年的王国,一切以亲疏来决定官职大小自然是不可能的,论姓里也有不少杰出的人才,在八世纪里,吐蕃王国的大论实际上是由尚姓、论姓交替执掌的,或许有赞普刻意为之的因素,但也说明王国大致上还是以才能来决定职位的。 特别是在禄东赞时代,唐军鲜有胜迹,薛仁贵的大非川之战更是其常胜生涯的绝大耻辱。 侦查、用计、规划行军道路,吐蕃人实际上已经非常娴熟了,加上桂军+嗢末军的绝对服从,残酷的宗教传统,吐蕃人的军纪实际上与碎叶军相差无几,还在大唐之上。 于是,他们就能忍饥挨饿长途跋涉,埋伏起来后也能长时间维持军纪。 故此,当预判到瀚海军的碎叶军可能出动援军后,尚结赞就开动了脑筋。 “孙秀荣这厮在胡弩镇时就能以区区两百骑将象雄如的东本拉鲁多吉击杀,其强悍就可想而知,不过眼下其南面有大食,不可能为了区区伊州而抽调大军前来救援,做坐山观虎斗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如,吐蕃军政一体的行政区域,大致相当于万户,类似于大唐的“道”,如本就是万夫长,东本,千夫长) “以孙秀荣与大唐的微妙关系,假如他们派出了援军,这其中的意图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骑在一匹矮壮的西海马(此时湟水流域的马匹,形体与蒙古马差不多,但忍耐苦寒的能力还在蒙古马之上)上的尚结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安西、河西空虚的事情连隔着一座祁连山的我们都知道了,难道碎叶军就不知道?” “必须在碎叶军抵达之前控制伊州,隔断其东望河西之心!” “不过,碎叶军要是来的话会走那条路?” ...... 从瀚海郡出发,无论走哪条路,由于隔着折罗漫山,又要跨越茫茫荒漠,不可能做到碎叶军惯常的强遮蔽,于是,己方的行踪完全能在半途被敌方获知。 对于善于使用侦骑的吐蕃人来说更是如此。 “小论!” 与大唐一样,吐蕃王国的大论(大相)只有一位,但小论(副宰相)却有不少,有的是实职,但大多数却是荣衔、虚职。 作为现任赞普的亲舅舅之一,尚结赞自然也挂着小论的名头,而吐谷浑部的王子慕容图珲也有这个名头,但他毕竟是慕容氏,不是赞普一系,于是地位依旧在尚姓之下。 一个同样骑着矮壮的西海马,打扮的却像西域胡人的骑士从伊州城北面的广袤荒漠里出现后,在尚结赞面前约莫三丈远的地方下了马。 “说!” 作为侦骑,那自然也是桂军,而组成整个吐蕃王国军事系统、政务系统的都是贵族,自然都可以冠以论姓。 论达赤,是这位侦骑头目的名字,从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普通小贵族的桂军(达,是其母姓名中某个字,赤,达之子也)。 对于这样的人物,就算是自己有待人亲和的名望,但尚结赞显然是不可能假以辞色的。 论达赤心中一凛,暗忖:“此人眼下是王国排名前十的人物,虽然日常以随和的面目出现,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人,别说奴隶了,就是普通的论姓,动辄死在他手下的就不在少数” “是,小论。职部已探知,有一支军队,人数在三千左右,正是碎叶军,正在折罗漫山以北向东行军,看来是准备通过伊州北面的山道抵达伊州的” “三千?” 虽然碎叶军强悍早就威名远扬,但吐蕃人却没有与之正式大战过,在喀喇昆仑山口那场只是小规模的遭遇战,做不得数。 “碎叶军如此自负?”,尚结赞暗忖。 “你确定?” “小论,从瀚海郡开始,一直到伊州北面的山口,在下的嗢末军都在监视着,错不了的” 嗯,对于长期趴在山上进行监视,还是在十分苦寒的折罗漫山上,也只有嗢末军能够担任,尚结赞想了想,决定还是相信他。 “达赤,苏毗部落瓦解后,丁口分成了好几股,为了防止其作乱,早已星散各处,你这次若是立下大功,迁到河西的一部就是你的民户” 论达赤一听大喜,多为民户,那是专门为像吐谷浑、党项羌、苏毗部这样的部落准备的,他们既有可能做奴隶,也有可能做普通民户,像飞鸟使(邮差)这样的职务便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这些人一辈子不能得到论姓或者尚姓,但地位还是比奴隶高一些,有了这些人,才有征缴赋税的可能。 而能役使民户的最少也是一个“东本”(千夫长),此时的吐蕃人是军政合一的体制,千夫长同时此地的“域本”(县令、太守)。 果真能得到那些苏毗部民户,自己便能堂堂正正用“论达赤”这个姓名了。 论达赤一双眼睛不禁热切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得来的情报确凿无误的前提下,若是情报有误,他连论姓都不能用了,在吐蕃王国里,多的是因为犯罪被发配、罢免的前贵族官员,他们才是广大论姓官员的替补,还是唯一的替补。 世代沿袭,贵族唯一,只有大小之分,在今世,从来没有从奴隶到将军的说法,连从民户到将军也无。 这就是眼下的吐蕃王国,苯教、藏传佛教交替影响下的吐蕃,所有人都认命的吐蕃。 但这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只要是人,就会生变,嗢末军到了唐末也摇身一变成了贵族,极大了破坏了藏地的传统,让其彻底衰落下来,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而奴兵的蜕变,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第七十六章 折罗漫山(中) 在瀚海郡以东,一直到伊州北面有着茂密森林的山口,中途长达六百里,论达赤旗下的嗢末军也就百人左右,如何遮护的过来? 锅钦也是这么想的。 锅钦,吐蕃语“大头”之意,就是在冬季冒着被冻死、饿死的风险藏在折罗漫山北麓某处森林里的嗢末军首领。 作为奴隶,他不可能有姓,但名字还是准许有的,否则贵族也无法进行管理。 锅钦就是一个来自苏毗部的奴隶,自从前任国王叛乱并逃到大唐后,整个苏毗部被王国纳入到奴户的行列,并劳作十世为奴后才有可能翻身。 虽然都是藏地原始部落,但苏毗部显然是汉代被名将段熲(汉代与赵充国齐名的两大对付羌人部落的名将)剿杀得无处藏身,只得远赴藏地,在后世青海、西藏交界之处驻牧的牦牛羌后裔。 锅钦有一个奇大无比的头颅,身躯却是枯瘦如柴,如同大多数奴隶一样,在冬季,他身上勉强有一件牦牛皮长袍,脚上自然没有靴子,只有一双草鞋,一双黑乎乎的瘦脚就这样裸露在零下十度左右的折罗漫山上。 就算他是从青藏高原过来的人,一双脚也冻得通红,但由于其脚底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走起路来倒也无碍。 当然了,离开主人的视线后,他还能用枯草将自己的双脚裹起来勉强保暖。 也就是吐蕃奴隶,换成此时任何一种人,在这样的防护措施下早就冻死了。 在被吐蕃人征服后,苏毗人大致保持了独立性,最近几十年才叛乱,他们接受吐蕃人的传统并没有吐谷浑人那么深,当然了,在高寒之地,如果没有宗教支撑是不成的,苯教早就影响到他们这里,无非没有吐蕃人(以拉萨、日喀则为核心的雅鲁藏布江流域的藏人部落)那样根深蒂固罢了。 眼下,在折罗漫山北麓中段一片丛林里,一棵大树上,被一阵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锅钦突然靠着一处枝丫小憩起来。 虽然是奴隶,又深受苯教的影响,但只要是人,来到河西,见到汉地百姓的生活后,若说心里面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此时桂军能将那些汉人当成奴隶赏给他们,让他们也变成主人,锅钦心里自然全无波澜,但眼下的他们却没有这个机会。 “十世为奴,这是天神的诅咒” 一想到桂军将领论达赤的说法,锅钦又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这样吗?” ...... 最后,荔非守瑜选择了分两路行军,孙孝恭的山地营直奔伊州以北的山道,而自己带着两个营头在孙孝恭出发三日后,大大咧咧开进了靠近瀚海郡的那处山道。 他赌对了,当孙孝恭的部队出发后,在折罗漫山北麓布置的嗢末军探子就一路跟着孙孝恭的山地营,以他们的见识以及忍耐力,是不可能还能尽心尽力地多等几日的,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他们这样的探子,唯此一家而已。 ...... “都说碎叶军如何厉害,为何他们在行军时不四处探查?” 自从发现孙孝恭的山地营后,一直在山上跟着的锅钦到了此时不禁有些疑惑了。 “难道他们就这么自信我军不会在折罗漫山北麓设伏?” 眼下已经接近伊州北面的山口了,此时,孙孝恭山地营的消息早就被嗢末军传到了围攻伊州城的大将尚结赞那里。 而锅钦还带着几十人继续尾随着。 抵近山口时天色已晚,碎叶军准备在山口以北歇息一晚后再穿越山道南下,而锅钦身边还有大约三十人,此时正在山口附近山上密林的中心歇息,那里有一棵极高的松树,地势也颇高,若是爬到松树上便能清晰看见山口附近的情形。 山上,由于实在太过寒冷,锅钦等人簇拥在一起取暖,然后就着积雪咬着硬的像铁一样的牦牛肉干。 在经历了白日碎叶军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场景后,锅钦等所处之地虽然距离山下只有两三百米,但锅钦等人还是放心大胆地说着话——在冬季的折罗漫山,风势惊人,加上树木摇曳的声音,从三百米外想要准确听到他们的声音几乎不可能。 作为嗢末军里的探子,锅钦他们的装备以普通嗢末军略好一些,每人配备有弓箭一副、短刀一把,在青藏高原长期生活后,在折罗漫山这样的地方上山下岭完全可以用如履平地来形容。 此时的吐蕃王国,虽然佛教也有传入,但并没有大面积传播,只在部分贵族阶层流行,广大的民户、奴户还是信仰苯教,当然了,就算信仰苯教,也有原始苯教和雍仲本教之分。 作为最为原始的苏毗国(被吐蕃人灭亡时还是一妻多夫的母系氏族社会)信仰的自然是原始苯教。 在原始苯教里,素有天猪地猴的说法,而在地下则是龙。 天猪地猴在汉家典籍里对应的则是狶韦,狶(shi),猪也,韦,猴也,实际上印证了汉藏一家的起源。 另外,狶韦,室韦也,西突厥的核心部族叫失密。 以笔者揣测,大约五千年以前,汉、藏、鲜卑、突厥中的核心部族应该是一家,他们为了躲避大洪水,来到了青藏高原,洪水退去后便四散而去,当然了,除了汉、藏,鲜卑(蒙古)、突厥肯定融合了从西方来的一些部族的基因。 而作为苯教的起源地以及笃信原始苯教者,锅钦等人对于天猪地猴是十分清楚的,猪,应该是人类(东亚人类)首先驯化的动物,自然十分依赖,猴,与人很像,是林中的精灵。 于是,藏在密林里,作为苯教徒,虽然只是一些奴隶,锅钦等人却感到十分舒适,折罗漫山的冬季自然寒冷,但与青藏高原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听说碎叶军除了俘虏的他国的士兵,便没有奴隶了,种地的,做工的,做官的,信教的,各行其是,各司其职,并无高下之分,出生在那里实在令人羡慕啊” 锅钦叹道。 对于他们这些嗢末军来说,一出生就被父母灌输永世为奴,需要多个轮回才有可能得证正果从而改头换面的可能,于是他们在极为严苛的条件下还能兢兢业业为主人耕种、劳作、打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成为主人。 苏毗部灭亡后,吐蕃赞普当即在该部落挑选了一百名男女进行血祭,并以天神之子(赞,就是天神,与中原的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名义诅咒该部需要十世才能翻身。 对于锅钦等人来说,十世就十世,老老实实承受苦难、修炼就是了,但那是在以前的青藏高原,一旦来到了外面,特别是来到河西后,见到汉人治下的民户,进而听到碎叶军的消息后,若说这心里依旧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后世随着大唐的愈发衰弱,吐蕃人完全占据河西、安西之后嗢末军异军突起,也纷纷起来造反做主人的来由。 锅钦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思,虽然是命中注定,但那是在看不见的时候,一旦有所看见就不同了。 “唉......” 密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叹息声,锅钦正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想碎叶军的事,听到这阵叹息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阵叹息显然不是他们中的一位发出来的! “谁?!” 虽然是嗢末军,但作为探子他们还是有不错的反应的,三两下都四散藏到了大树后面。 “......#$*;amp;......” 那人应该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在用一种此时在吐蕃诸部依旧流行的语言在说着话,这种语言就是象雄语! 这也很好理解,苯教是在象雄国发明的,象雄国发明此教后自然派人到藏地各处传教,至少在松赞干布出现以前,整个藏地的“流行”语言就是象雄语! “......#$*;amp;......” “......#$*;amp;......” 那人越说锅钦等人愈发惊讶,此时,锅钦就算想按照吐蕃桂军教的法子以神不知鬼不觉之势趁着那人说话时将其找出来并拿下也不能了——他们这片密林,这片黑暗的密林里出现了许多亮光,不用看锅钦就知道那是刀光! 他们被包围了! 但这还不是最令他们惊骇的,最让他们惊骇的还是那人所说的话,一开始那人只是在念着原始苯教比较流行的咒语(类似于天兵天将急急如律令等),最后却念到了咋苯教里只有长老、祭祀、教主才能念的咒语! 最为崇信苯教的锅钦等人来说,苯教已经深入骨髓了,到了此时他们再无怀疑,一个个匍匐在地上,背部都在颤抖着,显然都蕴含了期望。 随着似乎是用火石、火镰点火的声音出现,黑暗的密林里出现了火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出现了。 不用说此人就是山地营的副都虞侯、王族后裔聂叙魏龙了,他的父亲聂叙丹樨是苯教象雄系最后一任教主,自然将全套东西交给了他。 ...... 次日清晨。 从山口一直到折罗漫山南麓,直线距离只有五里,由于蜿蜒曲折,也只是十里而已,正好是设伏的绝佳地带! 由于一早就接到了锅钦的情报,在尚结赞的命令下,吐谷浑王子慕容图珲带了五千人马,其中有一千桂军骑兵,四千嗢末军在那处山道上埋伏起来了。 山道狭窄,两岸都是茂密的丛林,孙孝恭的山地营躲得过伏击吗? “嘻嘻” 山口附近,已经整个山道探查了一遍的聂叙魏龙回来了,听完他的汇报后,怛逻斯农户之子,不多的出身于突骑施粟特奴户的都尉孙孝恭(特里克)不禁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确定?” “确定,我等只有三十人,都是一人两骑,彼等不可能为了截杀我等而暴露踪迹,我等一边走一边向两侧的树林射箭,并没有听到惨叫声,但依旧有动静传过来” “树上有刀光传出,树林里的矛头、刀光也若隐若现,树木也有轻微的响动,幸亏我们有这千里镜,否则就需要亲自上山一一探查,山道两侧的山体约莫百丈高,都是缓坡,实际上有一里多路才能上到山顶” “他们应该藏在距离山道有一半距离的地方,寻常时分,若不是亲自上山检验的话,由于森林极为茂密,还真看不出有敌人隐藏,但在千里镜下,彼等还是无所遁形” “这一段山道约莫十里,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大约有四处,一头一尾加上中间,职部估计,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 三十五岁的孙孝恭点了点头。 “荔非将军说的不错,敌人如果在西边山道设伏,由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极难寻找藏身之处,加上山道宽阔,我军就算中伏也能从容应对,但这里就不一样了,十里,两岸又是密林,是天然的伏击地点” “加上我军大大方方来到此处,他就算不想设伏也不行了,吐蕃人丁口并不多,若真是有三千人,那就是将主力调过来了,希望荔非将军那一路能收到奇效” 说完,他看了看周围,大喊了一声:“带过来!” 很快,一个大脑袋被带过来了。 此人正是锅钦,论达赤的嗢末军侦骑头目,在昨晚已经被聂叙魏龙收服了。 这几十人都穿上了山地营随身携带的备用冬季战袍,当锅钦将自己那双自从出生后就没有洗过的又黑又肿的脚套上棉袜,穿进马靴,还吃了一顿用炒面、风干肉、野菜干炖制的饱饭后,他毫不犹豫地投靠了碎叶军。 若是他的敌人不是碎叶军,而是唐军,抑或突厥人,抓到像他们这样的人,略微审讯后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就杀了的。 他们,虽然是奴隶,终究是吐蕃人,也是一桩功绩。 但碎叶军却不同,于是,其实聂叙魏龙不用亲自下场便得知了前面的山道上有埋伏,但依着操典,他这一趟非走不可。 孙孝恭却在想着,“大都护亲自制定的操典,实际上蕴含了多本兵法精要,甚至将敌我双方的心理都考虑在内了,现在看来,碎叶军固然勇猛,但操典才是致胜之本啊” 但问题来了,既然得知了有埋伏,如何破伏? “将军” 当聂叙魏龙表明自己的身份后,锅钦等人内心顿时燃起了希望——作为赞普下的诅咒只有教主能解开,由于象雄国灭亡后,聂叙王族被斩杀殆尽,松赞干布也没有任命新的教主,或者此时由于因苯教而生的贵族势力实在太强大(眼下吐蕃王国的前任赞普就是被两个贵族杀害的),于是他就引进佛教来分化这些贵族。 聂叙魏龙身上有一整套能够证明他身份的法器,作为奴隶的锅钦等人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但他们还是选择了相信——废话,有人能解开诅咒肯定要相信。 锅钦说道:“前面有至少三千嗢末军,他们不像我等,在有桂军就近监视的情形下,是不可能投降的,这在教义里有规定,嗢末军手里有弓箭、有长矛,当兵桂军发出指令后,他们除非遇到新的指令,绝对会一直战斗到死亡为止!” 第七十七章 折罗漫山(下) “用火攻?” “浑话!如今积雪虽然不多,不过终究是有,如何烧得起来?” “绕到其后面,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如何绕?我等虽然是山地营,但面对着浑不怕死的吐蕃人奴兵,就算胜了也会折损不少” “......” “......” 最后,还是孙孝恭自己一锤定音,“用弩炮,将震天雷送上山,将其炸下来!吐蕃人见识少,真刀真枪他们多半不怕,但震天雷他们从未见过,多半有效!” ...... 一场用弩炮仰攻伏兵的奇异战事出现了。 山地营在山口两侧安装了几门弩炮,开始向两侧的山体施射! 到了眼下这光景,碎叶军不但在火炮的射程、角度、弹药配比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准,在弩炮的运用上也有了进步,对于孙秀荣来说,只要是通过某种机械发出来的,就算是用牛筋、绳索、粗胶混合而成的弩弦拉伸形成的弹力,在其使用寿命里也是能通过观测、试验确定具体参数的。 “轰”! 轰击开始了,这样的轰击只能朝着敌人大致的藏身位置进行,准头自然乏善可陈,但在这支以吐谷浑人为主的军队里还是造成极大的混乱! 这支军队里,对于碎叶军的了解,也就是其统率慕容图珲有一些了,他从俘虏的唐军那里得知碎叶军是有着“擅使天雷地火”的名头的,但如何“擅使”,使用的又是什么雷、什么火却一概不知。 作为吐谷浑王子,吐蕃国王的表兄,王国的小论,已经高度吐蕃化,只保留着吐谷浑姓氏的慕容图珲甫一听到这轰炸声便呆住了! 当然了,作为一军之主,他是不可能出现在靠近山口地方的,但是区区十里路,擅长在山上奔走的嗢末军早就通知了他,而震天雷产生的轰鸣声在十里之外也能听到! 此时的他正在山口另外一端,也就是折罗漫山的南出口埋伏着。 “王子” 正在向他汇报的是他军队里另外一个嗢末军小头目。 “碎叶军将一个大约这么大的黑铁球从山下抛了上来,黑铁球大约十斤,抵达我们埋伏之处后,或在上空炸响,或在地上炸响,炸响时黑铁球裂成好几块,里面还有无数碎石子、铁渣子,若是有人粘上便立即丧失战力......” “隔空雷击?” 这一切根本不是刚从部落联盟转到奴隶制王国体制的慕容图珲所能理解的,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 不过,作为大军统帅,若是一听到“雷击”便退军那也是不可能的,在听汇报时,山那边不时有“雷声”传过来,但始终都在远处。 他有些明白了。 “碎叶军多半是用了某种秘术将炸雷送到远处,但由于修炼尚浅,只能送到近处,既然是这样,反正他们必须从此路通过,虽然识破了我的埋伏,但他除了上山仰攻还有何法?” 于是,他决定等等。 尚结赞给了他五日时间,现在才第二日,他还有时间。 ...... 说来也奇怪,似乎果如慕容图珲所料,碎叶军“法术尚浅”,在山口附近投送炸雷一段时间后,见没什么效果,便停住了。 这一停便是两日。 第三日,也就是尚结赞给慕容图珲规定的五日时间的最后一日到了。 在这几日里,孙孝恭显然没有闲着。 “既然吐蕃军人数也不多,那么就会认为碎叶军的援军也就是我这一路了,于是就会对西边的荒漠放松警惕,此时,荔非将军的大军应该贴近伊州了吧?” 于是,在停下来的那几日,他的人在锅钦的带领下,扮成嗢末军的模样,从其它地方穿越了折罗漫山,直接来到了伊州附近! 话说前来攻打的吐蕃军除了慕容图珲的五千人,便是尚结赞亲领的三千人了,还有两千人镇守着瓜州,这一万人便是吐蕃军攻略整个敦煌郡(沙州)、晋昌郡(瓜州)、酒泉郡(肃州)三郡的全部人马,当然了,由于大唐的河西军大量抽调到内地,人数更少,他这一万人算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力量了。 尚结赞作为当下吐蕃王国最为清贵的尚姓贵族,他的身边也只有一千桂军、两千嗢末军,当慕容图珲带领大军北上后,以他这区区三千人,就算嗢末军不惜命也不可能很快拿下伊州。 由于东边的瓜州在吐蕃人手里,绝对无碍,于是他就大军驻扎在伊州城西边不远处的纳职县(当此城是鄯善人所建,鄯善,是汉人称呼,在当地人眼里,鄯善就是纳职,乃后世哈密市西边五十里的三堡镇),这座小土城已经被他拿下来了。 纳职县正好位于走出荒漠后第一块绿洲上,若是西边有敌人过来,必经此地! 至于还向西边继续派出侦骑,尚结赞并没有做,他认为,“碎叶军既然已经出现在折罗漫山北麓,那肯定是准备从伊州北面的山道下来的,如果碎叶军的战力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三千人已经是一个很强大的力量了,为了一个区区伊州城,不可能还兵分两路” 于是,他就在纳职县城好整以暇地待了下来。 就在山地营停止炮击的第三日的晚上,荔非守瑜的大军赶到了! 这次荔非守瑜一共带来了三个正规营,除了孙孝恭的山地营,自己亲领的一个营头,还有南弓熏的一个营。 纳职县城,为鄯善人所建,原本只是一个容纳一千户的小城,方圆约三里,周围都是只有一丈高的土墙,在侯君集西进时被拆毁了,后来大唐设置伊州时又恢复了,还设置了县衙,但还是只有一丈高的围墙,与之前相比,围墙上能够战站立士兵进行守卫。 按照大唐的规矩,对于西域之地,唐人府兵、农户大多安置在州城附近,像纳职县这样的小地方,都是由当地的胡人自治。 三里之地,荔非守瑜轻易地就将其包围了,而南弓熏则继续朝东行军。 得到南弓熏营抵达的消息后,这一日,山地营一气在山下设置了十门弩炮! 密集轰击了半日后,慕容图珲再也忍不住了,因为这一日也是尚结赞给他下达了最后期限,他决定下山与碎叶军决一死战! 山口以南是折罗漫山,以北则又是一片荒漠,得到敌人下山的消息后,孙孝恭干脆后退了一里路,就在山口附近的荒漠上摆开了阵势。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山地营弩炮、火炮实心弹、散弹、震天雷的轮番打击下,嗢末军再是悍不畏死也无法抵近到山地营哪怕一丈远的地方! 这种战法是慕容图珲无法理解的,但有一宗他算是明白了——原来碎叶军就是这样擅使“天雷地火”的。 对“天雷地火”的恐惧越来越强烈,慕容图珲逃跑了,在这场战斗中,他的嗢末军半日功夫就损失了两千多,但他的桂军却毫发无损,于是在胆战心惊下,他带着一千桂军骑兵率先逃跑了,留下了两千多嗢末军步军。 此时,锅钦出现了,带着绣着“卍”字形尖顶白帽的聂叙魏龙也出现了。 没有悬念,虽然吐谷浑奴隶并没有受到吐蕃赞普下的诅咒,但按照苯教的教义,他们至少在这一世是翻不了身的,除非有大人物帮助彼等完成修炼。 聂叙魏龙恰如其分地扮演了这一角色,他也是这世上唯一能扮演这个角色的人物,这才是荔非守瑜将他带上的主要原因。 十里路的距离,对于耐力极佳的西海马来说一刻的工夫就到了! 于是,慕容图珲见到了南弓熏! 南弓熏,最早参与孙秀荣纳伦兵的南弓部少年之一,还是唯一的牧户子弟,勇猛仅次于哥舒迷奴,此次孙秀荣再次东进是并没有带上他,一向好强的他自然憋了一口气,见到慕容图珲的骑兵后立即发动了进攻! 与步军相比,吐蕃人的骑兵更强一些,就算是吐谷浑部落的骑兵也都是贵族子弟,大约每十户奴隶供养一个桂军,这样的话,这个桂军就能置办起全身的铠甲,至少拥有两匹马,慕容图珲的桂军也是如此! 以往他们在同唐军交战时,往往先用嗢末军进行消耗,等待唐军疲累之时桂军骑兵再杀入,若是遇到一个英明的统帅,辅以一些战术,还是能收到奇效的,在噶尔家族(禄东赞家族)执政的时代更是如此,大唐无论是谁都占不了便宜。 但他这种军制存在一个极大的隐患,若是遇到劲敌,嗢末军的消耗就未免太快了,藏地苦寒,本就养活不了多少人口,于是不停向外扩展搜罗人口便是其在佛教尚未大兴时代的必然选择! 在大唐,五十亩到一百亩土地就能供养一个府兵,那是因为大唐的气候、土壤所带来的的出产足以做到这一点,但在藏地就肯定不行了,奴隶制便成了其唯一的选择。 南弓熏的一千五百骑兵对上了慕容图珲的一千桂军骑兵! 双方都是职业兵,武备都很齐全,人数也差不多,慕容图珲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没有了那令人心悸的火器,在面对真刀真枪的作战时,桂军还是能让人信任的。 前面说过,碎叶军每个营头,无论是大营还是小营,都是骑步各一半,南弓熏的营头是一个小营,有一千五百骑兵,其中重骑兵五百,轻骑兵一千,眼下南弓熏亲自带着五百重骑兵冲在最前面,一个轻骑兵营在后面支援。 另外一个轻骑兵营却在外围掠阵,这一次,南弓熏显然是要大打一场的。 第七十八章 雍仲苯教 不过,当南弓熏见到吐蕃人的骑兵后,刚才还颇有些轻视的心情立时产生了变化。 这竟然是一支重骑兵! 战马普遍不高,多半不到五尺,但身形矮壮,这都不算什么,战马竟然全部包裹在甲胄里! 眼下在碎叶军里,也就是博格达、博格拉、天山三个营头的重骑兵、重步兵换装了新式棉甲,那样的棉甲能够保证战马才长时间奔驰后还能保持战力,这还是碎叶军牧监经过十余年的精心培育才得来的不多战马才有可能达到这样的能力。 而吐蕃王国此时几乎所有的重骑兵都能达到这一点! 当然了,这也与生活在高原上的人普遍个子不高,身形又偏瘦有关,加上战马超乎寻常的耐力才能达到。 吐蕃桂军的甲胄以鳞甲配合锁子甲为主,鳞甲负责遮护胸背,而更柔软的锁子甲则遮护脖子、胳膊、肩部,战马则是一色的锁子甲! 以藏地的出产,在没有完成统一之前显然是无法与中原王朝抗衡的,但一旦完成统一,加上有出色的统帅加成,其实力还是十分强大的。 此时的吐蕃王国已经征服喜马拉雅山南麓诸国,加上印度河上游诸国,在冶炼之术上自然与来自波斯、罗马的有所融合,拿下吐谷浑、白兰羌后,因为这两个势力都靠着中原,显然又对中原帝国的冶炼之术有了借鉴。 当然了,以他们的实力,就算以举国之力也只能满足桂军的需要,不可能让广大的奴兵也拥有神兵利器。 由于这个原因,吐蕃骑兵在战斗时的战法就好像一个大杂烩! 慕容图珲这一千骑兵中,突前的三百骑显然是他的精锐,一色一张二尺长的骑枪,左手却是人手一根标枪! 这种装扮,显然与当下漠北草原诸部大相径庭了,漠北诸部就算有抵近肉搏之前的远程武器,也是一些骨朵、石斧之类的,短枪自然也有,但肯定没有大量出现,吐蕃人这样做显然是借鉴了波斯人的武备。 他们这样的战术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印度河上游完全没有敌手,那些地方或者丁口单薄,或者根本没有战马,而在此之前,吐蕃人几乎没有与大食人碰过面,至于同大唐的战斗,总体上来说他们还是处于下风的,但显然并没有惨败到接近亡国、类似于突厥人的那种地步。 否则,以高寒地带能养活的人口,他们早就灭亡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以唐军的战斗力,若是双方人数相当,这个世上完全没有对手,高仙芝打怛逻斯之战时,那可是两万对十万,而唐军一旦进入高原,士兵由于缺氧(他们自己并不知晓)导致的战斗力减退也让双方的战线始终只能维持在西海附近。 再深入高原,不是不能,力未逮也。 就是慕容图珲这支重骑兵,就算遇到精锐唐军也有一战之力,若是统帅得力的话,胜出的概率还颇高。 但他却遇到了碎叶军! 孙秀荣的碎叶军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视远程打击能力的部队,就算是骑兵,除了弓箭,也配备了抵近突袭的短弩! 原本五斗力的短弩,在这些年通过改变弩身、弩弦的材料以及进行增加滑轮等提升后,已经变成标准的七斗力步弓,但长度、重量却远不如步弓! 南弓熏的这一千人冲向吐蕃骑兵时,也不是一窝蜂胡乱冲的。 他亲自带领的五百重骑兵自不待说,突前的两百人都是一半虎枪兵、一半铁锏兵(用来对付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的交错布置,左手都拿着已经提前上好弦的短弩! 这两百人短弩的力数已经达到了一石力的水准,就近击发后强劲的箭枝在抵近敌骑的位置射出后角度几乎是平直的! 而后面三百人则与前面两百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在前面两百人准备用短弩射击时,他们会用弓箭进行抛射。 而再后面的普通骑兵营虽然号称“轻骑兵营”,但一身棉甲、骑枪、短弩的配置在这世界上依旧是可以当做“锐兵”的存在。 碎叶军屡试不爽的战法就是,以在重骑兵强横的冲击力切“碎”敌人的阵势,当敌人散乱后,后面的轻骑兵再杀入,那时,由于轻骑兵手里还有短弩,依旧是占据上风的局面! “呜......” 南弓熏身边的传令兵吹响了手中准备射出弩箭的号令。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抵近到十丈! 几乎在同时,吐蕃骑兵的标枪、碎叶军的弩箭同时发出! 此时,如果有高速摄像机,就会发现双方中程武器的轨迹——碎叶军的弩箭以几乎平直的角度射出,飞行三十米后,产生的夹角不会超过五度,而吐蕃人的标枪则是标准的抛射! 碎叶军的重骑兵突前的两百人无论是战马还是骑兵都包裹着甲胄,加上头上的宽檐铁盔,对于用人力抛出、飞行了三十米后的标枪自有很好的防护力,但如果正好击中马头,虽然不会致命,但依旧会让惊扰战马,让其不听使唤四散奔逃。 此时,上面的骑士唯一要做的是拼命控制它超前奔,若是向两侧、向后奔逃,则会将己方的阵势弄得大乱。 而对于吐蕃骑兵来说,那几乎以平直角度劲射过来的箭枝一旦命中,那锥形的破甲箭头必然造成伤害! 幸运的话,也很有可能造成一击致命的效果! 此时,如果再从上往下看,你会看到,在标枪的打击下,碎叶军最前面的骑兵出现了一阵骚乱,但大体还是维持着向前冲击的态势,但在抛射的弓箭、劲射的弩箭打击下,吐蕃骑兵就不是出现骚乱那么简单了。 你不能指望一匹受了伤的战马还能听从骑兵的指挥! 慕容图珲的骑兵乱了! 兔起鹘落间,处在最前面的南弓熏已经将自己的短弩放到了身侧,一丈一尺长的虎枪已经举了起来! “扑......” 南弓熏的重骑兵已经切入到了慕容图珲的骑兵里! 这才是当今世上骑战的标准做法,突入敌阵后,三十五岁的南弓熏好像一条好久没有在大海里畅游的蛟龙,双手握着十斤重的虎枪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对于虎枪兵来说,一尺长匕首状锋刃下面的倒钩可不是单纯的用以钩住敌人武器那么简单。 倒钩也是有锋刃的,有着丰富虎枪使用经验的人,若是力道足够的话,完全可以用倒钩将对方枪杆切断,当然了,武技最高强,能够准确命中敌人枪杆者自可用虎枪的锋刃来完成这一步。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两百重骑兵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将慕容图珲的大阵生生地剖开了一个大窟窿! 大窟窿形成后,由于中间的吐蕃骑兵纷纷向两侧规避,又造成了两侧骑兵的混乱,此时,后面的两个轻骑兵营上来了,一大阵抛箭过后,他们也杀了过来! ...... 慕容图珲败了,他的一千桂军骑兵大部被歼,最后,他只带了不到两百骑冲出重重包围,然后向西边的纳职县城奔去! 没多久,他便遇到了跟在南弓熏骑兵营后面,正在向伊州城靠拢的剩下一千五百“步军”,前面说过,碎叶军的步军实际上也是可以当骑兵来用的,其中的重步兵、强弩营配合起来实际上并不亚于正规的骑兵营! 于是,慕容图珲再次被包围了,这一次,他没有逃出生天,不幸堕马被俘! ...... 一日后,纳职县城。 在矮墙上看着正在向城墙冲过来的前吐谷浑嗢末军,尚结赞怒火中烧,他在心中用苯教的方法诅咒着他们,原本吐谷浑奴兵只有这一世为奴,下一世是有“极大可能”(吐蕃贵族语)成为平民和贵族的,但他发出的诅咒是让其“永世为奴”,不可谓不毒。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就在嗢末军冲击之前,这两千五百嗢末军已经被他们的“教主”解除了诅咒,他们已经是“自由”的平民了! 对于嗢末军来说,一百个尚结赞也没有一个聂叙魏龙强,或许此时以天神之子面目出现在世上的赞普还有可能让他们心生畏惧,但区区一个小论尚结赞还做不到。 更为致命的是: 在刚才,碎叶军的五百斤火炮发威,轰塌了一面土墙。 火炮一出,推倒的不仅仅是土墙,还有吐蕃人苯教教义武装起来的强大内心。 最为致命的是: 就在阵前,穿着本教教主服饰的聂叙魏龙用一个由铁皮卷着的大喇叭一直不停地向城里喊话。 “我是真正的三神之子聂叙魏龙,辛饶米沃之后,三神在上,我以教主的名义解除困在你们身上的所有诅咒,只要拿起武器杀死压榨你们的主人,你们就自由了!” (三神,天神“赞”、地上神“年”、地下神“龙”,辛饶米沃,雍仲本教创立者) 当聂叙魏龙说出此话后,其身后还有一百个吐谷浑嗢末军跟着说出,声势十分浩大。 自从大唐与吐蕃开展以来,虽然双方俘虏对方的将士很多,但大唐从未成建制地俘获过如此多的嗢末军,因为对于嗢末军来说,若是在一场战斗中战死,就能提早结束命运或诅咒,让自己来世的好日子早日到来。 (此时的被松赞干布修订过的苯教教义之一) 就算不幸受伤被俘,他们也不会轻易投降,最后唐军只得将其全部斩杀。 像眼前这般模样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 故此,虽然尚结赞在声嘶力竭大声说甚“那人是假的,我教没有教主”云云,但他的嗢末军终究是动摇了! 第七十九章 翻天覆地 跟以往一样,眼下的情形是: 大量的嗢末军堆集在缺口处、矮墙上,在他们的后面,则是严阵以待的桂军骑兵,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尚结赞亲自在这里督阵。 在苯教徒眼里,冈底斯山是他们的父亲,玛旁雍错湖是他们的母亲,而他们的孩子就是山顶的积雪(自己可以脑补),故此,贵族都尚白,奴隶自然不配为他们的孩子,只能穿黑衣服。 望远镜里,南弓熏营的炮兵营长观察到了缺口附近的状况。 一大堆眼神麻木、穿着牦牛皮的嗢末军正端着长矛弯着腰守在缺口处,在他们的后面则是骑着白马,穿着磨得晶亮铠甲的桂军,从甲胄里露出来的衣服来看,显然都是白的! 于是,两队人马就泾渭分明了。 在聂叙魏龙的鼓动下,缺口处的嗢末军虽然动摇了,但在桂军骑兵的威胁下,并没有立即生出反出吐蕃王国的念头。 此时,对于碎叶军来说,打击桂军比嗢末军更加重要! 荔非守瑜出动了弩炮! “呼......” 为了避免伤到嗢末军,弩炮的调试是从远到近进行的,当吐谷浑嗢末军冲锋到一半路程时调试全部完成! 二十枚二十斤重的震天雷呼啸着飞到了桂军骑兵的上空! “轰......” 当震天雷凌空炸响后,就算桂军全部包裹在甲胄里也无济于事,几乎所有的西海马全部炸锅了! 这一幕,对嗢末军的震撼实在太大,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说法,人家桂军现在能当主人,那也是上一世,或者上几世修来的正果,就算末日到来也不会更改,眼下却在碎叶军“神乎其技”的“天雷”打击下不堪一击。 此时,也有不少桂军骑兵由于战马胡乱奔走,也闯进了嗢末军里,桂军骑兵气急败坏之下,也用手中的长矛、骑刀胡乱砍杀,这一幕,让本就游走在彻底动摇边缘嗢末军的不满情绪达到了一个高点! 此时,聂叙魏龙带着大量的嗢末军赶到了! “我就是本教教主,象雄国聂叙王族后裔,辛饶米沃之后!” 白色尖顶的大帽,中间那血红的“卍”字,一身雪白的长袍,掺杂在一群黑袍嗢末军里十分显然。 当然了,为了保护聂叙魏龙,有至少一百碎叶军化妆成嗢末军簇拥在他周围,黑色的牦牛皮里还有一身棉甲! 神鬼莫测的震天雷,惊慌失措的桂军,白衣胜雪的苯教教主,大批造反的嗢末军,这一切,都让已经老老实实在高原上待了上百年的藏地嗢末军有些目不暇接! “愣着作甚?!我以教主的名义起誓,杀了你们的主人,自己做主人!” 聂叙魏龙最后这一声断喝,让围在缺口处的嗢末军醒悟过来了,随着一个胆大的嗢末军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矛刺向已经冲到己方阵营的桂军骑兵,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而当围在聂叙魏龙身边的一百人用吐蕃语将聂叙魏龙的刚才所说的用铁皮喇叭广播出去后,整个纳职县城沸腾了! “我们也能当主人?!” “我们也能当主人!” “我们也要当主人!” “我们就要当主人!” 藏地嗢末军与贵军骑兵的厮杀开始了! 此时,城墙上的嗢末军开始用弓箭射击城下的桂军,在城墙上下嗢末军的打击下,尚结赞有些欲哭无泪,这些平素在他们眼里像羔羊一样温顺的奴隶竟然一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让他猝不及防! 最终,尚结赞在击杀了上千嗢末军后,带着剩下的一半桂军,约莫五百骑从纳职县城东门冲了出来! 不过南弓熏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 尚结赞所部全军覆没,又有千余嗢末军加入到碎叶军阵营! 次日,当尚结赞的人头以及慕容图珲真人来到瓜州城下时,在三千嗢末军的簇拥下,聂叙魏龙十分娴熟地扮演者“苯教教主”的角色,而跟着他说话的嗢末军超过了两百人,声音响彻云霄,完全传到了城里。 瓜州,自然比纳职县城大一些,但方圆也只有五六里,当时慕容图珲占据此城后,根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嗢末军还有造反的时候,故此,只在城里安排了一百名桂军,统领着一千嗢末军。 在聂叙魏龙的鼓动下,以及慕容图珲的劝说下,瓜州投降了! 对于慕容图珲,荔非守瑜倒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置,不过跟着他出征的还有姜公辅,他是以行军司马的名义随军行动的。 他说道:“慕容图珲虽然是吐蕃国王的表兄,但毕竟是吐谷浑王族后裔,若是让其在西海北面、西面再次独立,对吐蕃人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吐蕃人想要再次出动河西或者翻越昆仑山去于阗镇,就必须考虑这个后顾之忧” “最差的也是借用吐谷浑人消耗吐蕃人的实力,最好的自然是在吐蕃人与吐谷浑人大打出手的时候,我军能够斜刺里杀出,大量杀伤吐蕃的有生力量” “大都护曾说过,在高原上的吐蕃人实际上最多只有十万户,剩下来的都是他在百年之内征服的部落,比如象雄国、苏毗国、白兰羌、党项羌、吐谷浑等,百年的时间虽然有不少部族已经融入到吐蕃人里,但大多数还是秉持着自己的部族传统” “剩下的部族里,以吐谷浑丁口最多,又因为与中原接壤,开化程度最高,若是能让慕容图珲自立,绝对会让其它诸部纷纷响应......” 荔非守瑜却摇摇头,“谈何容易?高原之人不像我等,彼等以少量贵族、平民统辖广大的奴隶,命定之说早就根深蒂固,何况除了吐谷浑,象雄国、苏毗部、白兰羌、党项羌的王族早就被吐蕃人杀的一干二净,剩下来的没有一个贵族,除了少数平民,大多数是奴隶,想要他们起来反抗如何能做到?” 荔非守瑜看了看姜公辅,“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按照大都护的筹划,若是能在幽州得手,会向大唐讨要安西大都护的名头,若得以成行,于阗镇南境的安全就至关重要,在那里,除了胡弩镇,便是眼下吐谷浑所在的昆仑山与祁连山之间的缺口了,吐谷浑能反自然是好,不能反我等也不会失去什么” “这样,先将慕容图珲扣下来,等河西战事全部结束后再视情形来定” 姜公辅点点头,“那接下来......” 荔非守瑜说道:“大都护为了幽州之事,整整在西域蛰伏了五年,五年啊,以大郎的脾气,是不会浪费哪怕一年的时间的,前不久,占据呼罗珊的并波悉林还是被大食王杀了,整个波斯地都被大食王收入囊中” “眼下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大食王对于呼罗珊的整合多半已经完成了,这样一来,大食国就与我军隔着乌浒水相望,我离开前,曾得到昭武州州牧兼镇守使马璘的禀报,大食人在阿什哈巴德、木鹿城、大汗都督府、月氏都督府都汇聚了重兵,不过由于彼等并未彻底降服吐火罗而暂时按兵不动而已” (上述四城都在乌浒水,也就是阿姆河以南,都是河南的大城,重要前进基地) “副都护” 此时,孙秀荣已经给荔非守瑜挂上了副都护的名头,碎叶军上下平时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那接下来......” 荔非守瑜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仔细看了一下,然后重新卷好后放入怀里。 “根据马璘送过来的情报,出身于胡拉米的并波悉林的弟子哈西姆在并波悉林死后依旧受到大食王,对了,此人叫甚曼苏尔,依旧受到曼苏尔的青睐,并让他继续担任呼罗珊总督一职,不过只能管辖政务,军事则由曼苏尔的亲信掌握” “而辛巴德继续担任阿什哈巴德总督,此人本是基督徒,在并波悉林时代短暂皈依大食教,并波悉林一死,他继续皈依大食教的动机就不存在了,还有,与大食国隔着一座山的陀拔思单国还是一个基督教国家” “另外,在高加索地区,还有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等国与大食国都不对付,也就是说,我军昭武州、识匿州至少在眼下还是安全的” “至于河西,我等既然拿下了瓜州、伊州,只能先按兵不动,静等大都护的佳音了” 姜公辅说道:“副都护,若是河西甘凉一带的吐蕃人得知瓜沙二州的消息,彼等会不会尽起大军前来为尚结赞等复仇?” 荔非守瑜说道:“有可能,不过眼下彼等只拿下了一些小城,甘州、凉州、肃州都还在唐军手里,想要过来复仇,就必须先拿下这些大城,否则其后路就不保,在这种情形下,占据主动的依然是我军,无妨” “眼下我等除了等待大都护的消息外,还要摸清楚吐蕃人已经迁到这里的嗢末军户口情况,按照彼等规矩,每攻占一地,所有的嗢末军也会跟着迁过来,如今已经有了三千嗢末军主动投靠我等,这背后就是三千户人家” “加上战死的三千户,实际上就有六千户,都安置在绿洲地带的田地里,眼下就由司马亲自带着虞侯军下去,对了,让聂叙魏龙跟着,大力宣扬我军政策,废除彼等奴籍,暂时集中在瓜州、伊州两地,等大都护那里有了消息,立即开始迁徙” “遵命” 第八十章 天道新约 在瓜州等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后,荔非守瑜决定不等了,他派出一个轻骑兵营将被尚结赞、慕容图珲迁徙到瓜州、沙州附近的嗢末军及其家属全部调回北庭。 还有一个月就要春耕了,北庭的春天来得迟一些,不过再过一个月也就到了,他不能让这些人闲待着。 至德二年(758年)四月底的时候,锅钦等人来到了庭州。 此时,原本的大都护府录事参军岑参已经调到庭州担任长史,得到六千户人家,让他又惊又喜。 喜的自然是地广人稀的碎叶军又多了六千户人家,惊的是这六千户居然都是不会说汉话,连突厥语也不会的吐蕃人! 当然了,其中有一半人家都是吐谷浑人,他们是讲鲜卑语的,但到了此时,他们的鲜卑语正在向吐蕃语看齐。 押送这六千户人家回来的正是聂叙魏龙。 在庭州刺史府,岑参看着聂叙魏龙呈递过来的由荔非守瑜授意,行军司马姜公辅撰写的公文。 “长史” “这六千户有一半人家失去了壮劳力,干脆让其两户并作一户,每户开垦一百亩田地,瀚海郡、天山郡各一千五百户,还是按照老法子,抵达后,一半人员开垦荒地,一半人按照两百户为一个村落的形制修建房舍” “需要的砖瓦、木料可向刺史府申领,估算其价值,从田赋里扣取,按照碎叶军的规制,一般情形下,房舍、用具价值田赋的四成半,而每年收取的田赋为三成” “那头三年就按照每年四成五的规制收取,但必须要向这些人分说明白,否则,还以为我等收取的赋税异于他人” “田地开垦完毕,房舍建设完毕后,田契、房契颁发仪式要弄得轰轰烈烈,让其要着实感到我碎叶军的恩德,特别是是要感谢大都护的恩德” “其中的工匠,自然纳入到两郡的工坊,一应薪饷待遇一开始按照学徒的规制施行,合格者再按照相关规定执行” “所有奴户子女,适龄者全部纳入学堂学习,在两地设置专门学校,由以前聂叙魏龙带过来的人教授,注意,里面的优异者将来全部成为继续教授讲吐蕃语的孩童!” 看到这里,岑参心里一凛。 “难道副都护得到了大都护的命令,还要将大量吐蕃人弄到大都护府耕种?这样的话,就要长远规划了,可不能全部安置在北庭,不行,此事得赶紧向大都护府长史封常清禀告才行” 再继续看时,只见上面写着:“聂叙魏龙、聂叙昭琳兄妹,都精通各种语言,得到这些人口后,聂叙魏龙暂时从碎叶军里退出来,在庭州刺史府任职,挂判官头衔,从以前的象雄国子弟抽调若干适当人选协助他,都冠以录事参军名号” “聂叙兄妹专门协助刺史府安置吐蕃奴户,比如划分田地,分发房舍,签订契约,教授子女等,但必须要分说明白,这一切不是苯教给他们带来的,而是碎叶军大都护心怀天下,以仁慈之心接纳他们所致” “此事之前大都护与聂叙魏龙商议过,为了避免苯教的影响过大,一开始可以大都护为‘西域赞普’的名义行事,后来其子女慢慢长大后,大量纳入天道教,由天道教统一管束” ...... 轮台县。 原本这里安置的胡、汉移民是最多的,不过与后世相比,这里的土地远没有达到开垦完毕的程度,就算多了一千五百户吐蕃移民,也没有达到后世的三成。 锅钦,不不不,眼下他已经改成了“孙锅钦”这个名字,他已经决定退出军队,专心致志成为一个有奔头的农民。 得到另外一户失去壮劳力的吐谷浑家庭后,他家里的人口就由以前的四口骤增到八口。 奴户,也是人,也要婚配,虽然寿命短暂,但毕竟生的也多,以前在高原上,婴幼儿的夭折率高的吓人,必须要靠巨大的数量来填补。 既然是两家,锅钦便决定自己带着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娃加入到开垦荒地的队伍,剩下的人则加入到修建房舍的队伍——三千壮劳力,一半要投入到开垦荒地的行列,一半则要去修建房舍。 带领锅钦这个村的是一个叫聂叙才让的二十岁左右的新一代象雄人,他是以前聂叙丹樨护卫的儿子,在碎叶军经历过完整的各级学堂教育。 他将是锅钦这个村落的临时村长,等到田地开垦完毕,房舍建设完毕后,碎叶军会根据各人的表现从中遴选出正式的村长——没有办法,吐蕃人是碎叶军里全新的族群,没有那么多退休、退伍的人前来担任村长、乡长等职务。 看着聂叙才让的神情、服饰,若还是在以前的高原,锅钦一见到他那肯定是要匍匐着下跪的,眼下依旧有这个冲动,不过年纪轻轻的聂叙才让阻止了他。 在荒地上,他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书,文书是用汉人书写的。 聂叙才让将手中的文书高高扬起。 “在开垦荒地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向你等分说明白,否则接下来要做的事毫无意义” 见到聂叙才让神色严肃,锅钦等人也端正了身形。 “你们已经得到了拯救,那现在就必须明白,是谁拯救了你们?” 锅钦就盘腿坐在才让对面,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教主解除了主人对我等的诅咒吗?” 聂叙才让摇摇头,“那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 “那是......” 对于在藏地生活过的人来说,神祇就是他们的全部,以前他们在藏地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解救,显然就不是那些神祇了,虽然接受另外的神祇有些不适,但终究比没有的好。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们,是不是碎叶军拯救了你们?” “是的,但是.......” “没有但是,就是碎叶军拯救了你们,而碎叶军是大都护创建的,大都护姓孙,我们都知道,苯教脱胎于西域祆教,而大都护眼下是祆教唯一的光明使者!” “大都护自创一教,名叫天道,所谓天道,就是自然之教,一切顺其自然,不违逆天道而行,天道教教义的核心实际上就是三点” “其一,道法自然,如今碎叶军无论军队、工坊,还是学堂,所学的东西都从自然中......” 锅钦有些不好意地问道:“什么是自然?” “天冷了就要下雪,夏天到了,就会多雨,播下种子就会长出庄稼,一切生物,包括人、牲畜、草木都有寿命,生老病死,这些都是自然” “大都护从自然中感悟、精炼,撰写成文字后颁发出来,让其僚属、子民学习、修炼,这就是天道教” “其二,天道教认为人生而平等,并没有高下之分,不过在后天各人的努力中,由于天赋、努力程度的不同而造成了不同结果而已” “其三,天道教认为这世上的所有灾难都能得到拯救,那就是全心皈依天道教,对于天道教教义领悟的越多,就越能得到拯救,不过在此之前,想要加入天道教,就必须与教会签订一个拯救协议,凡是签了协议的才能得到拯救” “你们虽然被拯救了,但那只是第一步,想要得到更大的拯救,就必须签下协议,签订协议后的教徒会永世得到拯救” 这自然是孙秀荣从新旧约那里得到的领悟了。 旧约里,当末世来临后,只有签约的犹太教徒能够得到拯救,而在新约里,无论来自那个族群,只要皈依了基督教就能得到拯救,前提是你必须签约(入教的仪式)。 当下还是中古世纪,孙秀荣想要让自己的势力长盛不衰,他还在世的时候还好说,一旦不在世,世事就太难以预料了,后世的蒙古人何其厉害,几乎统一了大半个欧亚大陆,终究是昙花一现。 但人家阿拉伯人利用宗教的武器却以荒漠、落后、单薄之族群成功地屹立于欧亚大陆几千年!连蒙古人的黄金家族也不得不皈依大食教来维持统治。 “我签!” “我签!” “......” 包括锅钦在内,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要签署这份条约,生怕自己被排除在天道教之外,虽然眼下的他们依旧对什么是天道教懵懵懂懂。 当所有的人按下手印后,一份协议交到了锅钦等人手里,另外一份则由聂叙魏龙汇总后交上去统一保管。 他扬了扬手中的协议,“诸位,不瞒你们,大都护既然能够创立教派,自然是天神之子,是赞普,是博格达,既能拯救签订了协议的子民,也能诅咒违反协议的人,大都护的诅咒可不是你们以前的主人那样虚弱!” “不妨告诉你等,大都护是祆教的光明使者,光明使者在某些时候,比如遇到信徒违反教义或者叛出天道教的时候,便会幻化成光明使者的另外一面” 锅钦怯怯地问道,“那是什么?” “黑暗魔君!” 此时的苯教受祆教的影响也非常大,一听到“黑暗魔君”这四个字,锅钦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黑暗魔君,以前的主人发出诅咒时也是用这个名义,但大都护确实是光明使者,而光明使者在某种情形下确实能变成黑暗魔君,大都护的诅咒更有效啊” “我等不敢” 锅钦等人赶紧匍匐在地,向不停祷告着,嘴里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第八十一章 秦王安西 至德二年(758年)六月份,身在幽州的孙秀荣终于再次迎来了李泌的身影。 “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孙氏秀荣,表亲之后,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叶於展亲,永固疆域。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可封秦王,永为藩篱,更兼安西、北庭、碎叶、昭武四大都护府都护,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表亲,指李渊的母亲与杨广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是姨表兄弟) 孙秀荣从李泌手里接过了大唐专门用来册封王公大臣的诏书——一卷古意盎然的竹简,以及随同竹简诏书到来的登记亲王家眷的黄册一卷,金印一枚,银印一枚,玉印一枚,铜印一枚,金质令牌两面,银质令牌四面,铜制令牌八面。 还有王旗一面,大都护旗四面,大将军旗四面,各式令旗三十二面。 对于这一切,孙秀荣却是了然。 “如果只颁旨,册封亲王,那么我就可以自行雕刻制作印信,那样的话大唐对于我就如同一个羁縻汗国一样,若即若离,但如果办足全套物件儿,则可以用它们来控制秦王府的规制和传承” “也罢,反正我还有一枚桃花石,上面也是写着‘博格达汗之印’,干脆按照大唐秦王的规制再制作一整套物件儿,一套人马,四块牌子,嗯,将毗伽可汗、墨尔根汗的一套东西也备上” 见孙秀荣恭恭敬敬接过了这套属于秦王的东西,李泌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他说道:“王爷......” 孙秀荣赶紧摆摆手,“你还是称呼我为大郎好了” 李泌倒也没有推辞,“也好,大郎,你可知道为了你这个王名,朝廷上下可是结结实实争吵了几个月?” 孙秀荣点点头,“想想也是,秦王,何其尊贵,又有太宗皇帝智珠在前,自然不可轻授,不过想必你将我的话带给他们了” “自然是的,我同他们说道,‘孙秀荣索要的秦王并非你等所想的那样,按照他的说法,在此时的西域、波斯、罗马一带,称呼中原王朝的土语还是大秦,传来传去,便成了桃花石,大秦帝国就是桃花石帝国’ “‘你讨要这个名头,一是申明永世心向中土的意愿,二是提醒西域、大食、罗马等势力,在你的身后还有更加强大的大唐’” “但此话一出,并无一人相信,他们甚至不顾忌讳,大肆谈论起旧太子李建成与秦王之争,故此耽搁了好几日” “前不久,或许是你的人在瓜州大破吐蕃,让吐蕃人的兴趣又从河西转到了剑南、南诏,原本靠近剑南的地方是白兰羌的领地,在尚结赞败于瓜州之后,吐蕃大论尚悉结痛定思痛,破天荒地让出身白兰羌女子嫁给赞普作为王妃之一” (白兰羌,青海湖以南的羌人部落总称,后世那里的藏人、彝人、羌人祖先) “于是,原本在苏毗国的影响下也有些不安分的白兰羌全部安定了,那名女子的弟弟也被尚结赞封为小论,许其在白兰羌征募一千桂军骑兵,五千嗢末军,之后在其大将达扎路恭的带领下,以白兰羌军为主,辅以少量吐蕃军,击破剑南唐军,前锋直抵雅州” “而在南诏,原本夫蒙灵察守得好好的,不过在吐蕃人的襄助下,以前的南诏人死灰复燃,彼等从邛域南下,紧逼姚州,夫蒙灵察一时不察,受了他诱敌深入之计,追到袖州,不幸遇伏,此战过后,剑南军损失一半,已无力镇守姚州了,最后逃到袖州避难的前南诏王阁逻凤在吐蕃人的协助下复位” (邛域,大唐对后世丽江以及以北山地的称呼,其统治中心在袖州,就是后世的丽江市) “阁逻凤娶了吐蕃赞普的姐姐,眼下已经占据了整个姚州” (姚州,后世以大理、昆明为中心的地带) “达扎路恭占据雅州后,让白兰羌镇守那里,接着回师兰州,一举攻下了那里,兰州,北接灵州,东连关中要地,兰州失陷后,大唐就彻底失去对河西、陇右的控制了” 孙秀荣却不为所动,达扎路恭攻下雅州、兰州,自然是因为他们已经得知正在瓜州、伊州的荔非守瑜他啃不动,算是碎叶军掀起的蝴蝶效应,至于南诏,夫蒙灵察以区区万余唐军,能够在阁逻凤最强大的时候出其不意打败他已经是惊天之功了,想要彻底经营那里谈何容易? 有唐一代,朝廷也没有真正统治那里,阁逻凤重新上台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了,如果是碎叶军控制云南,那自然是另一番光景。 “凉州、甘州等地还在大唐手里吧”,孙秀荣很快就明白,如果不是吐蕃人趁着大唐实力大减趁火打劫,自己这秦王是不可能得到的。 “还在,不过那里每座城池只有一两千人驻守,若是吐蕃人全力进攻,也很快要......” 孙秀荣看着他,“我的承诺依然不变,既然圣天子封我为秦王兼安西大都护,那为大唐击败河西、陇右的吐蕃军将在所不辞,不过我不解的是,既然朝廷已经收复长安、洛阳二京,大河以南之地又安然无恙,又有郭子仪、李光弼一干忠臣良将,怎会不敌吐蕃人?” 一想到这里,他猛地醒悟了。 “如果南面盘踞邺城的史朝义、盘踞相州的安庆绪诚心归附大唐,那唐军自然可以全部抽调到陇右与吐蕃人作战,但由于我的碎叶军还在幽州,而史朝义、安庆绪又情形不明,至少李光弼的唐军是不敢堂而皇之调走的” “眼下的唐军,数量自然还是很多,但真正的精锐也就是朔方军、河东军了,朔方军中,在上次的怀朔镇之战、中受降城之战后折损的厉害,就算有郭子仪亲领,估计也力有未逮,而河东李光弼的大军可不敢轻动啊” “朝廷名义上是要我为其收复河西,实际上还是在暗示我赶紧离开幽州啊,不过子民二十万户的离开无论是圣天子还是衮衮诸公可不敢堂而皇之写在诏书上的” 就在孙秀荣像惯常那样作天外之游时,李泌轻咳了一声,“秦王听旨!” 说着他拿出了一卷黄纸。 在此时的大唐,用来册封王公大臣用的是竹简,叫“诏书”,下令用的才是“敕旨”,是用绢黄纸写就的。 “敕:近闻秦王以北庭大都护之姿,锐意进取,拓土无数,新设碎叶、昭武两大都护府,让大唐声威远播异域,朕心甚慰,又闻碎叶、昭武胡人遍地,汉人寥寥,特许幽州、莫州、瀛州三州二十万户随同秦王迁到上述诸州” “另,吐蕃,我婿国也,不尊亲长,蛮野不驯,占我河西,特令安西大都护出兵征伐,由新任河西节度使李嗣业助之” 孙秀荣接过了敕旨后却不发一言,李泌赶紧问道:“大郎还有何疑问?” 孙秀荣说道:“朝廷接管长安后,听说对那里的祆教徒大肆屠戮?” 李泌脸色一赧。 这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以长安西市大萨宝石寄奴为首的祆教徒商队护卫由于在安禄山进城前后提供了大量的协助,让收复了长安的李唐君臣十分不满,当时他们并不知晓石寄奴等与碎叶军的关系,自然大肆报复,石寄奴也被他们投入大牢。 孙秀荣得知后赶紧差人委托李泌营救,石寄奴这才逃过一劫,但那时死在长安的商队护卫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西市也被唐军纵兵抢劫一空。 “咳咳”,李泌说道,“原来并不知道大郎与祆教勾连如此之深,不过其人在逆贼占据长安时提供协助确有此事,我得知后赶紧连夜进宫,拿了敕旨后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不过遗憾的是这些商户的东西都被抢空了” “大郎的意思是......” “失去的东西就算了,不过要将所有的人都放回,让其在石寄奴的统领之下往陇右方向走,我会在秋收之后离开幽州,届时一部分军力会进入陇右、河西,让石寄奴等与我汇合就是了” “那史思明?” 孙秀荣暗道:“见真章了” 便说道:“等我一走,自然要将其放回,我已经答应史朝义,让其两个月以后在广阳城迎接” 李泌有此一问,是因为在眼下的叛军里,虽然名义上都投降了大唐,实际上在经过半年时间的修养后,无论是哪史朝义还是安庆绪都恢复了力量,因为没了历史上的邺城之战,河北道靠近黄河诸州依旧是整个河北道人口最多,田地最多的地方,叛军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何况,自从地盘大大缩小后,无论是史朝义还是安庆绪都在幕僚的劝说下减少了对民间的袭扰,在以前史思明部、李归仁部的肆虐下战战兢兢的小民们但凡得到一丁点好处就感恩的不得了,于是他们的恢复就更快了。 眼下,史朝义、安庆绪部都有步骑三万人,每一部的数量都与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的军力差不多,若是加上恒州的张忠志,实力将更为强大。 故此,虽然这三部都或明或暗投降了大唐,但大唐显然也是防着一手的。 孙秀荣说道:“单以史朝义的力量,显然是斗不过安庆绪的,因为当时跟着安禄山反叛的臣僚大将大部分归属了安庆绪,史朝义的部队若是由史思明统领则不同,完全可以与安庆绪抗衡,眼下与史朝义争夺大位的史朝清已死,其与史思明之间便没了龃龉” “朝廷坐等两虎相争不是最好,非要将史思明弄到长安又有何用?” 李泌叹道:“谁说不是呢?但衮衮诸公就是不同意,他们认为有史思明在中央就能压服安庆绪和史朝义、张忠志” “这我不管了,反正我已经答应史朝义了,至于史思明到了邺城会不会听朝廷的敕令那就由不得我了” 第八十二章 迁徙之前 至德二年(758年),秋。 碎叶军已经将莫州、瀛州准备迁徙的民户全部安置在三大市,加上幽州的,一共有二十万户! 当孙秀荣抵达幽州城时,范阳仓里还有布匹近五百万匹,粮食近三百万石,铜钱一百万贯,佳航海量的物资,这些东西,如果让碎叶军自己弄走完全没有可能,于是,将其分发给准备迁徙的民户便成了一个自然的选择。 而民户愿意跟着碎叶军走,除了备受史思明叛军的肆虐外,能够立即得到范阳仓里的东西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二十万户,绝大多数都是贫苦百姓,孙秀荣为每家配置了一辆大车,将范阳仓的布匹全部拿了出来,每户分了十匹,加上三石粮食,五贯钱,以及少量的用以基本生活的物件儿,都能放在一辆大车上,由分给他们的一头马骡拉着走。 当然了,为防不测,碎叶军自己也准备了大量的马车备件,也有大量多余的马骡。 除开普通汉人农户、匠户,还有整个幽州的羌人,以及准备跟着碎叶军迁到西域的杨继祖麾下的契个部、辱纥主部两部奚人部落,加上墨尔根营的五千户来自室韦、靺鞨的部落家庭,最后还有在檀石槐台附近的以同罗部为主的突厥余部约莫万户。 另外,经过了回鹘人、契丹人的反复打击后,留在郁雨陵的霫人再也待不住了,决定举族西迁 这样的迁徙规模已经大大超过了孙秀荣上一次西进时了,为了这次大迁徙,他从策划开始,到实施,到准备完成,他整整忙了十年! 十年,他也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晃眼便成了年近不惑之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他实现自己的大业必不可少的条件! 不过,世上事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 如果只有他的碎叶军以及草原牧户迁徙,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人敢于觊觎、挑战他,但携带者如此众多的汉地民户那就不一样了。 对于奴隶极度渴望的回鹘人再次心动了。 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动摇了。 就连刚刚败于碎叶军之手的吐蕃王国也心动了,不过由于碎叶军计划从漠北草原上穿过,吐蕃人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穿过大唐的领土。 于是,罕见地,吐蕃人的东路大将,王国首席小论(首席副宰相)尚.达扎路恭暗地里与朔方军的节度使郭子仪搭上了线。 一个偏离历史轨道的事件提前出现了。 在孙秀荣即将出发之时,吐蕃人竟然轻易攻下了肃州以及整个酒泉郡! 肃州,直通北面水草丰美的居延海,而居延海以北不远处就是碎叶军迁徙大军的必经之处! 这一切,都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下完成的,连仁勇都也没有得到消息。 不过,对于孙秀荣来说,以区区七个营头就想护卫二十余万户人丁顺利迁往西域,而完全不顾途中可能遇到的风险,那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 碎叶军已经在杨继祖的奚人两部里抽调出五千部族骑兵,加上突厥余部的五千骑,霫部的五千骑,在以室韦人、靺鞨人为主的墨尔根营五千精骑的带领下,布置在迁徙大队的北面,加上阿布思的敕勒营,主要防御回鹘。 具体来说: 敕勒营,三千人,统领阿布思,北路统帅; 墨尔根营,五千人,统领羽缺; 奚人轻骑,五千人,统领杨继祖; 霫部轻骑,五千人,统领屈突忍; 突厥轻骑,五千人,统领阿瑞斯。 这一路一共两万三千人,有敕勒营、墨尔根营两个正规营头,他们除了遮护北路,还要护卫随迁的牧户。 而在正中间,护卫主要汉民农户、匠户组成的迁徙大军的,则是在幽州新组建的几个营头: 碎叶营,三千人,统领白孝德,中路统帅; 摩尼营,三千人,统领李继勋; 金刚营,三千人,统领史泰染缅; 幽燕营,三千骑,统领喻文景; 南弓熙山地营,三千人,统领南弓熙,负责断后; 康孝荣山地营,三千人,统领康孝荣,负责开路。 另外,从二十万户汉民中也抽调出两万青壮,发放了横刀、长矛,统一听从白孝德的指挥,一共三万八千人。 而在南面,自然是由孙秀荣亲自指挥的三个亲卫营: 博格达营,五千五百人,统领孙孝恪; 博格拉营,五千五百人,统领高庭晖; 天山营,五千五百人,统领苏哈,他仍在怀朔镇,故此这一路实际上只有一万一千人,加上孙秀荣的五百近卫,总数一万一千五百人,为了防备唐军突然反悔,这一路准备直接从河套穿过,当其抵达中受降城附近时,苏哈的天山营再南下汇合。 当然了,以孙秀荣的大纛,少量人马在南路,自然也存了吸引可能的敌人前来攻打,然后一举歼灭以儆效尤,从而断绝其余同样存有此心势力的心思。 孙秀荣与手下商议过后,决定还是经居庸关、妫州回到草原上,这条路最好走,为了防止表面上投靠了碎叶军的妫州刺史奚日越反水,孙秀荣让南弓熙山地营提前占住了妫州州城到居庸关这一段山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此之前,孙秀荣还要做一件事。 放了史思明一家! 按照承诺,他会在幽州城城南五十里的广阳城(房山)放了史思明、辛氏王妃以及不愿归属于幽州城任何一方势力的叛军家属。 这样的事,筹划的好的话,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如果稍有疏忽就可能酿成大患,史籍斑斑,自不待言。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孙秀荣召集诸人进行了商议。 “诸位,在我们的南面还有三股大势力,恒州、定州的张忠志,其手下有五千奚人骑兵,加上一万精锐步军,一共一万五千人” “盘踞邢州、赵州、贝州、德州、冀州的史朝义,其手下有三万步骑,接纳李归仁的曳落河、契丹直后更是实力大振” “盘踞黄河北岸诸州的安庆绪,其军力也有三万左右,手下能臣名将众多” “这三路加起来有七万五千人,出动一半也有三万大军” “再就是盘踞河东的李光弼部,有步骑五万人,抛去留守部队,能够出动的精锐也在三万人左右” “云州的高秀岩有一万五千步骑左右,在史朝义、安庆绪、张忠志都投降了情形下,作为年纪最大的叛军将领,高秀岩没有理由硬撑着,无非是有我等碎叶军在,他没有宣布罢了,若我猜的不错,高秀岩必定一早就投降了” “再就是朔方军了,眼下郭子仪将大本营重新放到了灵州,在东、中、西三大受降城附近加起来也就一万人,在灵州附近还有一万人的精锐” “再就是会州的现任河西节度使李嗣业部,他手下只有五千步骑,加上正准备回国,但由于道路隔绝,被困在陇右的于阗国国王尉迟胜五千于阗兵,还有李晟的五千精锐,这些人都驻扎在以会州为中心的会州、原州,由于兰州已经被吐蕃人占据,这些人既可以北上阻拦我军,还可以南下抗击吐蕃” “在兰州,据初步消息,吐蕃人的二号人物达扎路恭有五万步骑,这个消息是否可靠还需要再打探,但依着吐蕃人的秉性,面对着大好局面,岂有不趁火打劫的?故此,他们至少能出动三万步骑” “而我军方面,荔非守瑜占据伊州、瓜州后,又从北庭抽调了两个正规营头,一共有五个营头,可以出动一万人机动作战” 行军司马贾耽说道:“王爷,整个河北道,特别是连接相州、邢州、恒州的驿道的关键地方都有仁勇都的探子,他们想利用迎回史思明的机会发动攻势应该不大可能,按照之前的约定,只允许史朝义带五千骑兵前来,任何有另外的兵力调动应该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白孝德也说道:“何况幽州城附近我们有如此多的正规营头,彼等就算想在这里与我等大战一场,也得掂量掂量” 孙秀荣点点头,“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出了妫州,来到了草原上,他们就更不是对手了,于是,在从幽州到妫州的山道,乃至妫州当地,一直到山北榷场,是最有可能发动战事的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看似已经掌握在我军手里了,但从河东的太原府、代州、蔚州,都有山道可以秘密潜到幽州,南面三支叛军也可能先上山,然后从河东潜到妫州、幽州,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 贾耽插道:“不大可能,职部担任妫州判官时,曾专门抽空探查过这些地方,通过小股部队还行,大军实难通行” “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他们能贴着太行山西麓往北走,抵达蔚州后,经飞狐陉突然抵达易州,但易州距离幽州也有上百里路程,以我军的反应,早就布置好了” “再就是妫州了,这才是他们唯一可能做文章的地方,经代州出发,沿着桑干河可直抵妫州,沿途也是崇山峻岭,但有驿道可依,若是昼伏夜行的话,还是做得到隐蔽的” “何况妫州刺史奚日越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大王,但我军并没有给他一个特别的好处,若是朝廷许诺给他封王,那奚日越肯定会动心,此时,若是叛军、唐军的大军秘密沿着桑干河、大山潜行到妫州城附近,就可能发挥作用” 孙秀荣心里一凛。 不过他面上却毫不动色,“阴山以南呢?难道他们就不想汇聚大军将我拿下?” 贾耽回道:“通过怀朔镇、幽州城之战后,旁人已经明了,对付大王身边这几个营头实在太难,只有在我军与迁徙的民户挤在一起时才有机会......” “如果他们想要完成这一切,就只有一条路......” 说着,他在孙秀荣的默许下走到了他身后,那里有一副巨大的地图。 第八十三章 如云如雾 就在孙秀荣放回史思明及其部众,包括史参、刘象昌、辛万年等人时,如同预料的那样,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为了显示诚意,,史朝义还只带了三千骑。 史朝义能够大大方方迎回史思明,自然不是因为父慈子孝,而是他的手下全部是史思明一手拣拔起来的,如果史思明死了,史朝义自然指挥得动,但如果史思明还在,自然知会听史思明的,孙秀荣来了这么一手,实际上是让史朝义寝食难安。 但他又不得不救,如果不救,那他这支部队也会很快离心离德。 而在史思明不在的这一年里,史朝义也并没有闲着,他在部队里掺杂了大量忠于自己的亲信,史思明就算回来了,也需要继续仰仗他,而不是很快重新执掌大权。 而这支部队有了史思明,才真正有了与南面的安庆绪抗衡的实力,不是安庆绪能力强,而是他手下的崔乾佑、安守忠、田乾真、安太清、田承嗣、张通儒、高尚一干能人还在,他们若还在安禄山手下任职,那都是个顶个的能臣名将! 但有了史思明,双方便一下又回到均势。 而在此时,唐庭大致接受了孙秀荣的建议,任命薛岌为易州、瀛州、莫州、沧州四州节度使,驻守莫州,而任命张献诚为燕北四州节度使。 在孙秀荣亲自送回史思明的那一日,全天下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广阳城,此时,康孝荣的山地营秘密出发了。 在幽州城西北,除了经居庸关来到妫州这一条道路,实际上还有一条驿道,那就是沿着桑干河直抵幽州的驿道! 这条驿道大致与经居庸关的驿道平行,但穿梭在崇山峻岭里,可以直抵妫州南面,在孙秀荣、贾耽的盘算里,敌人若是准备出其不意攻击迁徙大军,秘密潜行到这条驿道上,等大军正在穿越居庸关驿道时突然出现,将一头一尾堵住才有可能成功。 故此,康孝荣的山地营便先一步踏上了这条驿道。 苏肯,弓月部大酋萨哈连长子,山地营都虞侯,如今已经升任副尉兼都虞侯,带着一百骑先行踏上了这条道路。 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是有关隘和据点的,不过在幽州形势大变后,驻军也逃散一空,碎叶军接手幽州后,自然没有放过这一带,在这条驿道的正中间设有据点,但据点只有十个人,不可能将长达百里山道完全遮护过来。 苏肯带着虞侯军花了两日时间才将整条驿道探查完毕,根本没有发现敌人可能的埋伏的地方。 无奈之下,他只得往回赶——此时,迁徙大军已经开动了! 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向一个从幽州羌人挑选出来、熟悉燕山西北地形和道路的人问道:“除了这两条驿道,山里还有什么道路可以来往?” 那人说道:“凡是大山,只要有河道的地方,就可能存在道路,因为只要有河流的地方就可能有人居住,有人居住了,自然会形成道路” “燕山西北与太行山东北相连,河流众多,如果有心的话完全可以找一条道路来到妫州,不过一来敌人不知道碎叶军具体何时出发,不可能提前布置,除非我军内部有其密探” “再者,果真有这样的道路,肯定只能通行轻装简从的少量军队,若是大军就需要大量的粮秣、牲畜,自然是不行的” 苏肯点点头,“按照你的意思,敌人是不可能从这两条驿道摸过来了?”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请说” “都虞侯,如果他们是从代州出发的,抵达尽头后便是蔚州,而蔚州、妫州都是四面山势环绕、中间有河道、田地形成的狭长地带,这样的地方极易隐藏军力” “若我是敌人,就可以提前将军力藏在蔚州的狭长地带,等到碎叶军大军出动时,再跨过蔚州与妫州之间的大堡关、山道进入到妫州” “进入到妫州后,条件就更加好了,妫州城附近是桑干河、涿水、妫水三河交汇之地,附近是一处大平原,东西长约七十里,南北宽约三十里,四面皆山,只在桑干河上游某处有狭窄山道与文德县、怀安县相连” “如果敌人先是埋伏在蔚州,因为这里足以供养一支大军一个月的时间,等待碎叶军出动后进入妫州平原,封锁住桑干河上游山口,将我军大部困在平原上,此时若有一支部队能够顺利出现在幽州平原上,同样封锁住居庸关驿道的南面出口,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苏肯听了不禁有些诧异,“你不是喻文景将军的侍卫吗?如何懂得这些?” 那人笑道:“我是喻将军的亲侄子,自从他调到幽州后我便一直跟着他,在下也参加过跳荡营,又是羌人出身,喻将军以乞伏安国的身份藏在幽州时,寻常都是由我替他打理对外的事项,故此......” 苏肯点点头,看着他那看似普通、憨厚,又穿着一身羌人牧人衣服的模样,不知晓的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牧户,看来喻文景能在幽州暗藏十余年,凭的也不光是运气。 他说道:“妫州平原,是由康孝荣将军的山地营负责的,以他的能耐,早就把周围摸得一清二楚,我等还是不要多事了......” 那人点点头,正准备不再说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都虞侯,其实,若是要查出敌人有没有大动作,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哦?” “那史朝义不是带了三千骑北上迎接他的父亲吗?与史思明一同南下的还有史参的三千忠于史思明的部队,史朝义北上时带着三千轻骑,还是一人双马?若是后者,那史参的三千精锐就能很快武装起来” “此时,只要盯着他们就行了,若是有人在居庸关驿道堵路,必定是他们!” 苏肯心里一凛,暗道:“还真有可能,大都护的心肠还是太软了,依我的话,将史思明及其部署全部杀了也就是了,不用碎叶军出手,安排薛岌、张献诚的部队出面就行了,何苦......” 虽然如此想,但一想到此人所说的,还是快马加鞭朝幽州城跑去。 等他赶到幽州时,正在山下驻扎的康孝荣得知此事后也是忧心忡忡,他对苏肯说道:“大都护已经给我下达了命令,若桑干河驿道有问题,我的山地营则开上去阻截敌人,如果没有问题,则继续作为大军的断后部队,此时大军出发已经两日了,前锋应该已经翻过居庸关驿道进入妫水流域了” “后队还在昌平,按照你的说法,敌人既有可能是从蔚州来的,又有可能沿着燕山东麓往北,抵达居庸关山口时掩藏起来,等着我军全部进入山道再将山口封锁起来,我只有一个营头,却要照顾两个方向,谈何容易?” 苏肯说道:“幽州城呢?若我所料不错,城里依旧掌握在薛岌、张献诚手里,莫州一州人口都被我军迁走,他肯定不会轻易南下的,而幽州也空了,薛岌只有迁到沧州或易州才有可能生存” “至于张献诚,他是朝廷钦封的燕北四州节度使,大可以将蓟州的人口迁徙一半到幽州来,但在我军彻底退出幽州之前,他们都是不会动的......” 此时,天色已暗,康孝荣正在犹豫时,东北方向飞来一骑。 “都尉!” 仔细看时,原来是仁勇都潜伏在幽州城的密探。 “最新情报!” “请说”,康孝荣心里一凛,暗忖:“莫非居庸关南口已经出现了敌人?”、 不过瞧那人的神色,似乎又不是这样,他虽然一脸严肃,但并没有特别紧张的模样。 “都尉,刚刚从莫州传过来的情报,史朝义部接到史思明等人后立即退入到易州,然后在那里消失了,另外在莫州、瀛州的民户几乎都被迁徙走后,留在当地的也就是一些富户和商户,我军刚一出动,深州的史朝义部立即出动占据了莫州、瀛州所有的城池!” “这肯定不是情报的全部,否则不会巴巴地跑过来通知我,肯定已经事先通知了大都护”,康孝荣暗道。 果然,那人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都尉,易州原本是张忠志的地盘,在我军驻扎幽州时他只在有城池的地方安放了少量军力,大部军力还是在恒州、定州,但在我军出发后,易州突然出现了大批军队” “在我军抵达昌平后,这支军队便向幽州进发了” 苏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插道:“这么说,这支军队自然就是史朝义、史参部加上张忠志的部队了,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军,而是幽州城吧,如今留在幽州城的薛岌部、张献诚部精锐只有各三千人,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以史思明父子对幽州城的了解以及尚在的余威,应该能轻易拿下幽州城” “这么说,史思明是不准备听从朝廷的号令了?” 那人见康孝荣依旧一脸镇定,也是十分佩服,紧绷的神色也松了下来,“都尉所料极是,史思明的大军出发后,立即沿着易州到幽州的驿道向北进发......” “慢!”,苏肯突然想到了什么,“燕北马市有秘密通道可直抵幽州城,以前史朝清还在的时候,按照高鞠仁的说法,当张献诚出现后,史朝清接受了他安排一个铁弹营亲卫替他揽下误杀高如震的事情,而那人在死去的时候给尚可孤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尚可孤是霫人,事后自然被大都护招揽过去,并将此事告诉了大都护,但大都护当时也没特别在意” “现在想起来,此人是辛氏一族的,能在死前将康孝忠的秘密说出来,显然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境的,但根究尚可孤的说法,他在死前只说了一句话,‘留意马市’,而马市最大的秘密不就是密道吗?” “既然康孝忠知晓这个秘密,却并没有对控制密道的喻文景动手,自然是因为当时喻文景是以乞伏安国的名义作为牧监张惟岳的手下存在的,而张惟岳是康孝忠的女婿!” “康孝忠知晓马市的秘密,难道掌管幽州大权、耳目众多的史思明不知晓?” 于是他说道:“城里的势力,除了薛岌、张献诚,还有张献恭、薛萼,张献恭就不用说了,肯定站在张献诚一边的,薛萼是史思明的亲信,本就是镇守昌平的大将,我军一走,表面上是薛岌掌控大权,实际上如果薛萼发水,引史思明大军从密道进来,薛岌、张献诚便大事去矣” “张献诚是张守珪之子,深孚众望,史思明是不会难为他的,但薛岌肯定活不成了,我想不通的是作为一母同胞,薛萼如何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第八十四章 王爵遍野 昌平,深夜。 孙秀荣大帐,诸人济济一堂,此时,康孝荣的山地营已经连夜抵达高丽营镇,准备按照孙秀荣所叮嘱,“若桑干河驿道没有埋伏,便继续担任大军的后卫”,就在该镇驻扎下来。 不过,为了向大都护说明情况,康孝荣派苏肯前往昌平汇报。 “情况就是这样” 苏肯还是第一次在如此多的大将面前汇报,终究有些忐忑,幸亏喻文景的侄子也跟着过来了,两人互相配合之下,总算将事情分说明白了。 “诸位”,苏希杰站了起来,这是碎叶军开会议事时惯有的顺序,即无论大小事,在情形并未分明之下,则先由负责仁勇都的头目阐述周边情况,然后再由他人各抒己见。 “刚刚接到的消息” 众人心里一凛,“刚刚接到的消息,距离我军最近的也就是幽州城了,大都护虽然离开了,多半在那里伏下了密探,肯定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果然,只见苏希杰说道:“有两个消息,其一是朝廷此时已经大封诸王,我军刚刚出动不久,河北道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就抵达了幽州城,除了任命薛岌、张献诚等人的职务外,还获得了其它消息” “与薛岌等人几乎同时获封的还有” “史思明被封为大唐周王,安庆绪被封为魏王......” “魏王?” 堂下顿时一阵喧哗。 也是,安庆绪可是继承了大燕帝国的皇帝位,虽然自去帝位,但一个燕王还是要奉上的,为何改封魏王? 苏希杰笑道:“据说这次封王,圣天子全盘接纳了李泌的主意,燕王肯定是不会再给安庆绪了,因为只要燕王还在,叛军众就有东山再起的心思,而改封魏王则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何况,相州北面的邺城是三国时曹操受封魏王之地,让安庆绪又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说道:“不光如此,恒州的张忠志由大燕的中山郡王晋升为中山王,看来朝廷对其十分看重,另外,朝廷还封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汾阳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为临淮郡王,河西节度使李嗣业为高陵郡王,云中节度使高秀岩为云中郡王,妫州刺史奚日越为妫川郡王,对了,奚日越被朝廷赐姓李......” 这个消息孙秀荣先诸人一步得知了,但他依旧准备抛砖引玉。 “诸位,其它诸人封王都在情理之中,但妫州一州之地,兵不过三千,还能与郭子仪等人同列郡王,难道你等就不奇怪吗?” 贾耽说道:“王爷,奚日越以前就是大燕的妫川郡王,大唐不过是萧规曹随 罢了,职部倒是不觉得奇怪,何况他身后是整个怒皆部,对于部族出身的贵族,就连安禄山的大燕也会高看一眼,比如阿史那承庆、李归仁等,一早就是郡王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本王不是说这个,奚日越原本是公开投降了我军的,否则我部也不会从妫州通过,但朝廷这么一来,要不是逼着奚日越再次反叛,要不是奚日越投降我军是虚与委蛇,暗中早就与朝廷勾搭上了” 苏希杰也说道:“职部也是这么想的” 凡事要向坏处想,这是孙秀荣时常教导仁勇都要做的,苏希杰这么说倒也不出奇,他接着说道:“根据职部的消息,奚日越虽然准许我部通过妫州回到草原上,他也放弃了除开州城之外的所有县城驻军,将青壮、军力全部集中在妫州城,眼下妫州城里的正规军有三千人,青壮也能马上征集五千人” “还有,上次我军将妫州丁口搜罗一空,但并没有涉及到山地的牧户,奚日越投靠安禄山后,将整个怒皆部都带过来了,加上以前的诸部,牧户总数只怕有上万之多,保守计算,也能出动五千轻骑!” “也就是说,奚日越表面上看只有三千正规军,实际上能出动八千机动兵力!而迁到州城的青壮多半是来自怒皆部以及契丹、奚部,若是让其镇守城池,多半也不会反叛” 孙秀荣说道:“那他有什么理由要与我军作对?区区八千人又有何能为?难道碎叶军的威名尚未传到他这里?肯定不可能,不过,本王还是那句话,凡事未预胜先预败,我等就以奚日越准备反叛为例,思考其为何要如此” 贾耽说道:“妫州之地逼仄,眼下除了怒皆部,至少还有五千户熟契丹作为农户存在,一万户,不能再多了” “也就是说奚日越如果要反叛,那肯定不是为了丁口,以职部愚见,或者为了财物、粮食,或者为了地盘......” “地盘?” 孙秀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位已经须臾离开不得、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大唐宰相之一的行军司马。 在他眼里,贾耽与杨炎、第五琦一样,都是务实的政治人物,否则也不会对山川地理形制十分爱好,与李白游山玩水、寻仙求道不同,贾耽看中的是“形胜”,而不是风景。 这样的人物,在孙秀荣的熏陶下,自然成了行军司马的绝佳人选。 “王爷,果真如我等所料的话,此地必然是蔚州” “蔚州,孤悬于河东、河北之外,西面有清塞军与云中郡隔山相望,南面则有平型关与代州相望,东边则有高大巍峨的燕山与幽州相望,对于大唐来说,已经将几乎整个河北道让出去了,加上云中郡又在高秀岩手里,那么位于其间的妫州就至关重要了” “以眼下的妫州,无论是对上云中郡还是幽州都力有未逮,但若是加上蔚州就不同了,蔚州,亦乃农牧两宜之地,奚日越若是得到此州,可将骑兵数量扩大一倍,若是有五千常备骑兵在手,以怒皆部的剽悍,或可在云中郡与幽州之间从容行走” “而对于奚日越来说,他只是暗中投靠我军,并没有说要不要随我军迁走,我看多半不会,首先,大王是不可能封其为郡王的,到了西域,他最多只是一个营的都尉,好一些的兼为太守,这样的话,他还不如留在原地称王称霸” “好了”,孙秀荣摆摆手,听了贾耽此话,他心里已经明了,“奚日越必定再次反叛了,不过我早就有防备,他也奈何不得,虽然有王爵、土地的诱惑,不过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苏希杰继续说道:“其二,我等将史思明等送回后,他立即消失在易州,但就在晚上,他带着大约一万步骑以急行军的速度返回到幽州,多半是从马市密道进入到了幽州,出其不意,击杀了守城的薛岌,俘虏了薛萼、张献诚等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苏肯一样,“就如同山地营猜测的那样,薛萼确实与其弟薛岌不是一路的,薛岌被杀后,史思明将其家眷全部赐给了薛萼,并让薛萼继任莫州等四州节度使,张献诚继续担任燕北四州节度使,不过节度使府却设在蓟州,幽州城,依旧是他周王的府邸所在” 诸人又“嗡”地起来,孙秀荣笑道:“幽州城的精华就是范阳仓,如今范阳仓的东西被我部搬空了,史思明就算占了城池又有何能为?如果范阳仓还在,他大可以此地为根基,然后尽起大军前来追击我等,眼下却不可能了,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足够的丁口填补幽州、莫州、瀛州三州,特别是种地的农户” “若本王猜得不错,史思明出现后,张忠志就动摇了,肯定在安庆绪与史思明之间站了队,有他这一路强援,史思明依旧是河北之王,而这次前来幽州城的,自然没有安庆绪的人马了” “以史思明的秉性,手中还有这许多人马,若不能割据整个河北称雄,那就白活了,至于安庆绪,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安庆绪就算得了魏王的封号,实际上也是朝廷最忌惮之人,谁叫他姓安呢?若是能撺掇史思明攻打他,彻底灭掉安氏一族,就算让史思明势大,想必朝廷也是愿意见到的” “这是为何?”,白孝德瞪大着眼睛,看似颇有些不解。 贾耽笑道:“安禄山建立大燕,攻破洛阳、长安,杀戮无数,逼走二帝,虽然眼下由于力有未逮只得忍辱负重封安庆绪为王,内心的芥蒂岂能一朝摘除?至于史思明,以朝廷的理解,有李光弼再河东牵制,大可放心,何况不是还有薛家、张家?” “诸位”,孙秀荣站了起来,“不管这些了,眼下我大军前锋已经到了妫川一带,后卫还在昌平,首尾接近两百里,眼下就算不考虑后面的史思明,途中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我军只有区区两万余人,却要遮护如此长的距离,不得不小心从事” “我军将大燕几年搜刮的粮食、钱财、物资全部搬走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天下,常言说得好,财帛动人心,丁口惹人眼,如此多的丁口、财物,就算我军再是厉害,也难免也要一二动心的” “眼下南弓熙的山地营一半守住了妫州西南的山地,一半越过鸡鸣山,控制了山北的沮阳镇,另外杨继祖的骑兵已经控制了山南榷场和山北榷场” (鸡鸣山,扼控桑干河峡谷,山东妫州大平原,山西则是桑干河谷地,沮阳镇,后世怀来县) “以山地营的能耐,就算有千军万马到来,不可能一个人也没跑出来不让我等知晓,但万事没有绝对,这两日我与贾司马反复商议,觉得敌人若是有所作为的话,如同苏肯所说的,将妫州大平原封闭起来,让我等一百多万丁口困死才是上策” “二十余万户,百余万丁口,人吃马嚼的,就算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开销的,他们只要将四周封闭,就能让我等不战自溃” “此时,若是正中心的奚日越也反了,就可以中心开花,那时,便是彼等大举进攻之时” “真有这样的布置,离不开两支人马,一路是大同的高秀岩,一路是河东的李光弼,而南面的史思明能否听从朝廷的布置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众人一听都群情激奋,纷纷大骂朝廷失信,有的还让孙秀荣辞去秦王之职,自立为王。 孙秀荣笑道:“浑话!我有了秦王之才有安西大都护之职,否则岂能将安西四镇全部拿下?有了这个名头才好行事,至于高秀岩、李光弼等,彼等从未与我等交过手,心里未免有侥幸心理,若是能将这两部打败,不说高秀岩,单指李光弼,其一败必定会在河东、河北产生连锁反应” “届时,幽州的史思明必定有所反应,届时,我等大可高枕无忧” 第八十五章 妫川郡王 就在孙秀荣大军的主力北面还在妫川流域,南面还在昌平,尚未进入桑干河流域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临淮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亲自带着三万大军沿着桑干河(后世洋河)的支流涿水(后世桑干河)从蔚州突然进抵妫州大平原最西端的矾山县!(后世涿鹿县) 李光弼大军同时占据了蔚州东北端的大堡关(后世大堡镇),锁住了碎叶军通过此地退往蔚州的道路! 三日后,云中郡王、大同节度使高秀岩出兵一万,由其长子高霖带领,沿着桑干河南岸向东疾驰,越过了山南榷场,进占了山南榷场(张家口)与鸡鸣山之间的文德县! 如此一来,就算山地营占据了鸡鸣山险隘,但由于高霖的大军在前面,就切断了奚人骑兵与碎叶军主力的联系! 孙秀荣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怪罪南弓熙,如此漫长的防线,又处处是因为河道带来的道路,不可能处处封锁,何况李光弼是处心积虑,早就在蔚州掩藏许久,就算山地营得知后及时禀报了,还在妫川流域的碎叶军主力也不可能抢过去堵住他们。 不过在这两日,他也没有闲着,迁徙大军全部进入到妫川流域! 所谓妫川流域,就是后世怀来县以东包括官厅水库在内的妫水河谷地,东西长约一百余里,当迁徙大军进来后,就将这片谷地全部占满了! 妫川流域东西虽然有百余里,但南北最宽处也只有三十里,最窄处只有不到二十里,再往西才是真正的妫州大平原,而妫州城(怀戎县)就卡在该流域的最西端! 孙秀荣将大营设在妫川县城,得知此事后却丝毫没有慌张。 “大都护,李光弼占据涿鹿县后,立即收割县城附近的粮草,并在县城附近大修工事,在县城四座城门附近连夜修建了四座小堡,还出兵南下占据了连接着大堡关的辉耀堡,并将在辉耀堡的外围又加了一道围墙,围墙建成后,其将大堡关的军力全部抽调到这里” (辉耀堡,后世辉耀镇) “三日?李光弼在三日功夫就修建了这许多工事?” 虽然知晓历史上的李光弼是一个工事高手,但能在三日内完成这许多事情还是惊到了他,碎叶军由于有轻兵营兼着工兵营的角色,有大量工具可用,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建造合用的工事,但此时唐军是如何做到的? “与河东军同来的恐怕还有大量的民夫吧” 顿时想到由于自己的到来而夭折的邺城之战,大唐、大燕加起来近五十万大军的那场鏖战(其中一半是民夫),对于早就丧失了府兵功能的唐军、燕军来说,那建造工事、运载粮草肯定是要民夫来执行了。 “是的,三万大军,民夫的数量几乎也是此数,看来李光弼打定主意要将我等困死在妫川流域.......” 正在汇报的苏希杰似乎想到了什么,“大都护,李光弼反应如此迅速,没有妫州城的消息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他也算计到了由于妫州城卡在妫川最西端,他才有时间来修建这些工事” “他的工事无非是军堡、围墙、壕沟三重设置,看来并不是来与我军决战的,就是那要困死我军” “再有,由于妫州城横跨妫川而建,虽然两侧也有道路绕过去,不过由于护城河的存在,道路异常狭窄,且两岸都有小堡占据要道,想要越过妫州城,就必须攻占小堡!” “是吗?” 孙秀荣盯着地图看了许久。 “他难道不知道我等还可以不经过山南榷场,能直接北上直抵赤城而绕到草原?”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难道耶律涅里也发动了?但最近一段时间从未得到他抵近边关的消息啊?” “大都护,以职部预计,沿着妫川河谷往东北行走然后越过大山,自然是可以抵达赤城的,不过从妫川河谷的最东段到赤城,有至少一百五十里山路,山道崎岖难行,若是只有碎叶军还好说,不过有如此多的民户就不行了” “大量民户的存在,走大路还好,若是走山道,每日就只能行走一二十里,一百五十里,起码要六七日方到,那时,李光弼、史思明都会看到机会”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如此,是我想差了,也就是说我等必须击败李光弼才行?” “是的,不过首先要越过妫州城,眼下如此局面,奚日越却并没有派人过来与大都护商议如何行事,显然确实是站到了李光弼那一方了” “不过一个个要隘打过去也太费事了,以李光弼、高秀岩的悟性,若是我等轻易将妫州城就拿下了,李光弼不好说,高秀岩绝对会不战而走” “大都护的意思是......” “是的,眼下大唐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就是李光弼部,而大同军的高秀岩长期占据云中郡,搜罗了大量原振武军、单于都督府的野战军以及塞内外的胡人骑兵,实力也相当可观,我军要从阴山南麓通过的话,他的存在对于我等始终是一个隐患,同样若是一个个前来袭扰,实在烦不胜烦” “幸好他们都聚到一起了,既然都来了,就可以好好筹划一番了” “大都护”,贾耽正在盯着地图看,此时好像发现了什么。 “哦?” “既然李光弼、高秀岩都来了,恐怕南面的史思明多少会派一些人马前来敷衍一下,但眼下仁勇都的消息却还是在幽州城,显然他是得到了命令,但依旧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说出你的想法” “是,大都护,刚才说到契丹人,既然他们还远在饶乐水,想要带着骑兵翻山越岭抵达赤城附近,没有五日是难以达到的,于是我等就有了转圜余地,既然我迁徙大军很难从妫川以北的山道北行,但杨继祖的骑兵还是可以沿着此道来到妫川流域......” “不”,孙秀荣却阻住了他,“契丹人都是骑兵,来去如风,不得不防,赤城只有两千人,若契丹人真的来了,他们能坚持到派出报讯的就不错的,若全部抽空了,岂不正中了耶律涅里的下怀?” 又问贾耽:“眼下北面诸部是如何布置的?” “大都护,霫部已经迁到了山北榷场,契个部也迁到那里,杨继祖只在赤城放了两千骑,阿布思的敕勒营还在檀石槐台,那里还有突厥余部万户以及五千部族骑兵” “在檀石槐台与山北榷场之间布置着羽缺将军的墨尔根营,该部更靠近郁雨陵一些,防的就是契丹人,而在山北榷场、山南榷场,则是杨继祖亲自统领的三千骑,其中两千布置在山北,一千布置在山南.....” “等等”,孙秀荣突然插道,“霫部不是还有屈突忍的五千骑吗?让其出动替代墨尔根营,让墨尔根营昼伏夜行,秘密前往大同!” “大同?” “嗯,与其前往文德县与高秀岩的主力大战,不如直接去大同,大同地方不大,却一直养着两万步骑,早就民怨沸腾,来到妫州就有一万,那留在云中郡的加起来就只有五千了” “若本王记的不错,云中郡除了大同城,还有静边军、武周城、牛皮关三处军堡,每处至少有五百人吧,这样一来幽州城就只有三千余人了,让羽缺前锋扮成唐军模样诈开城门,然后依托大同城攻击回军救援的高秀岩部,彻底歼灭这股军队” 贾耽眼睛一亮,“高秀岩一走,李光弼部肯定不安,首鼠两端的史思明肯定溜得干净利落,此时,我军再攻击李部......” 孙秀荣却摇摇头,“李光弼心志之坚,还在郭子仪之上,岂能轻易认输,关键还是在妫州城” “那......” “不如这样......” ...... 妫州城。 奚日越这几日的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一切都在按照李光弼所策划的那样进行,不过他始终有些不放心——碎叶军的威名实在太甚,当其还是怒皆部大酋奚怒皆的义子时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十几年以前,一个碎叶军营头就能长途奔袭万里,一路击破思结、契苾、浑、阿跌四大部落,在东受降城附近还大败拓跋部、赫连部,还成了拔悉密部大酋阿史那施的结拜兄弟,这一切难道都是白给的?” “眼下碎叶军虽然携带者大量的丁口、财货,但身边却有七八个正规营头,七八个,以孙秀荣的秉性,真正闹大了,他完全可以不管那些民户人杀出一条血路的,他想要跑出去这世上还有谁拦得住?” “但如果彻底投靠他,就必须跟着迁徙,长途迁徙到西域,怒皆部的丁口、牲口还能剩多少只有天知道,要知道,以前怒皆部从契丹余部迁到单于都督府时,沿途只有千余里,却损失了六成丁口和牛羊!” “还有,以当下大唐的境况,是无法在短时间里做出撤藩的举动的,也就是说,他所封的王爵都是货真价实的,我的义父——奚怒皆,能力强我百倍,终其一生也没封王,何况朝廷又许诺将蔚州给我,拥有两州之地,这可是以前的突厥蓝贵族都没有得到的殊荣啊” “但是一旦得罪碎叶军,势必会成为他们的大敌,眼下他们是局促窘迫,但若是在西域站稳了脚跟,再大举东进呢?” “想来想去,终究是实力不够啊,要不将城外五千骑兵调一些到城里来?不过这些骑兵本就是在城池不保自己逃到城外作为最后的根基的,若是全部消耗在守城战中,怒皆部就再没有复兴之日了” 于是,这一日,奚日越是在愁肠百结中渡过的。 傍晚时分,他终于得到了好消息——西边的李光弼得知妫州城守卫力量薄弱,特派了一千步军前来协助。 李光弼若是派来了超过两千人,奚日越是绝对不会让其进城的,他自己只有三千人,李光弼的两千人若是进城了,岂不会反客为主? 自己眼下虽然暂时与李光弼勾连在一起,但眼下整个河北道的情形不明,若是大燕又复起呢? 但若是一千人就不同了,按照眼下的局势,在碎叶军没有彻底被击败之前,双方肯定是牢靠的同盟,就算击败了碎叶军,以一千人就想夺下妫州城纯属痴心妄想!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奚日越还是亲自来到城池西门的城墙上。 护城河外,大约一千唐军步军正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立在那里,队伍中有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字“论”。 奚日越猛然想到,“李光弼手下大将众多,不过若是姓论的便只有从吐蕃逃到大唐的噶尔家族后裔论惟贞!” “都说论惟贞虽然是唐将,但依旧是吐蕃人装扮,更兼身材高大,也是吐蕃人里鹤立鸡群的存在,远远看去,当中那骑确实与众不同,一身明光甲十分惹眼,应该就是那论惟贞了” 这支军队虽然是从西边过来的,眼下在妫州城西边除了他自己的骑兵以及李光弼的部队,就没有其它的军队了,何况以李光弼的谨慎,早就牢牢地锁死了妫州大平原通往各处的要道,其它的军队不可能从那里过来。 但他还是不放心,决定将那论惟贞放到城下看个明白才行。 奚日越的手下也有羌人,更有会吐蕃语的人,奚日越决定试探一番。 第八十六章 绝顶高手 那名吐蕃人装扮的武将确实能用吐蕃语对答如流,对于噶尔家族的传承也如数家珍,除了一个问题。 “都说吐蕃人虽然勇悍,但身材瘦弱,此人怎地长的如此壮硕?” 又想到,“其父论弓仁莫非娶了汉地的女子才生下如此巨儿?” 再看那些士兵,除了少数吐蕃人装扮,大部分还是唐军模样,但明显都是唐军精锐,都有甲胄在身,排在前面的都手持长枪。 随着那人到来的还有一封李光弼亲自写的信,李光弼是契丹人,他的画押十分奇特,这一点在整个唐境知道的人很多,奚日越也只是略识几个字,交给幕僚分辨后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无非是“同仇敌忾,勠力同心,共歼顽敌”云云。 半晌,奚日越决定放他们进来。 为了显示自己“礼贤下士”,他带着自己的亲卫也下到城门楼附近,准备亲自迎接。 奚日越虽然接受了大唐的赐姓,不过那是在正式场合才会用,眼下他依然以“奚日越”自称,他的的身材虽然没有那论惟贞高大,但也是怒皆部有数的勇士,身材异常壮硕。 前面说过,他的武器是一杆乌沉沉的大铁枪,虽然不是双枪,但这么一杆大铁枪却是精通冶炼之技的怒皆部亲自打制的,长度只有一丈,不过却由精铁通体打成,枪刃长达一尺半,呈四棱锥状,刃端又尖又细,往后则越来越厚实,用其来破甲十分便利。 与碎叶军的虎枪有些相似的是,破甲锥刃部的末端有两个倒钩,有些类似于三股叉,但它既然是破甲锥,自然还是要归入长枪行列。 历史上的史思明三猛将里,喻文景使的是陌刀,高庭晖用的是双铁戟,加入到碎叶军后则改成了一手虎枪,一手短戟,眼前这位奚日越虽然早就加入到范阳节度使麾下,但却还是留着契丹人的发饰,手里的武器便是这大铁枪! 这杆大铁枪重达三十斤,正面对敌的话,光凭重量就可以压制大部分将领。 (后世的王彦章的大铁枪史书记载重达百斤,显然是夸大其词,但三十斤肯定是有的) 论惟贞也扛着他的武器进来了。 这是奚日越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杆陌刀! 一杆比大唐兵部所辖武库司专门制作的陌刀还长一些、粗一些的陌刀! 只见那把陌刀长约一丈一尺,刃部长约三尺,还是三尖两刃模样,两面开刃,从刃端开始到后面逐渐收缩,与寻常陌刀通体磨得晶亮不同,他这把陌刀只在刃部闪亮,刀身乌沉沉的,刀杆也是黑乎乎的,尾部是一个缩小版的破甲锥。 这样的陌刀在大唐也有,不过是专门给陌刀兵里真正的勇士配备的,因为能够当上陌刀兵的本就是身高力大之辈,否则也舞不动重达二十斤的重型武器,但无论如何,陌刀还是长刀的一种,但如果在尾部加了破甲锥,这技巧修习起来就异常困难了。 于是,能够使用这种陌刀的陌刀兵几乎都是统领,最少也是一个队正! 那人一身正五品以上武将标准制式的明光甲,凤翅盔、豹口护肩,犀牛皮制作的护腕,骆驼皮制作的护腰上面的花纹十分明显。 那人将陌刀背在身后,闪亮的刀刃与其凤翅盔交相辉映,十分显眼。 见到这样的人物,奚日越心中的争胜之心顿时起来了。 大唐的城墙,都会在城门楼附近设置一处马面墙,有的是外马面,有的是内马面,若是在内地,自然以外马面居多,而在妫州这样的边墙外的城池,自然以内马面居多。 而走上城墙的甬道则在马面墙以外靠近城门楼的地方,也就是说,当敌人成功进入内马面墙后,一旦身后的城门、千斤闸落下,就会身处一处长约五十米,宽约二十米,四周空空荡荡,四面墙上都布满敌人的空间。 作为一城之主,又是妫川郡王,奚日越终究有些拿捏,他在内马面墙的门口候着那人。 走出马面墙的城门后,正前方并不是宽阔的大街,而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建筑物,正是一座军营,对着马面墙城门是建筑物的墙体。 也就是说,若是有敌人抵达此处,并不能一窥虚实,依旧会懵懵懂懂,此时,马面墙上,对面墙上的士兵就能用弓箭对其进行射击,此时继续向两侧走才会走到城中的主街。 马面墙的城门距离对面的军营房舍的墙体大约有十丈,奚日越带着与自己形影不离的怒皆部亲卫五十人正等在那里。 怒皆部抵达后世呼和浩特、和林格尔、乌兰察布一带后除了自己的部落,自然还有零零星星留在此地游牧的突厥人、奚人等,对于他们来说,投靠怒皆部是唯一的选择,而奚怒皆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奚怒皆以五千人的部落,一度将单于都督府、振武军以及东受降城的唐军打的丢盔弃甲,还一度占据了东受降城,只不过在遇到李光弼后才铩羽而归。 若是没有碎叶军的介入,怒皆部整体将会在王忠嗣发起的著名的桑干河战役里(此处的桑干河并不是山西、河北北部的那条河流,而是后世内蒙古和林格尔附近的清水河)大败,然后整个部落也消失了。 由于王忠嗣早死,加之孙秀荣在霫部盘桓了好几年,竟让这个本已经消失了部落不但没有消失,还扩大了一些。 由于奚怒皆很早就死了,继任的奚日越又神勇无比,怒皆部上下早就将奚日越视为天神一般的人物,在被大燕、大唐先后封为妫川郡王后更是如此。 那五十亲卫都是怒皆部出类拔萃的勇士,按照奚日越自己的说法,有这五十骑,他可以纵横整个妫州内外几百里。 不过,当论惟贞带着他的亲卫越过内马面墙的城门来到那处军营外墙与马面墙之间的空间时,奚日越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只见论惟贞的身后也有大约一百人,身材虽然没有那人高大,但显然都是可以加入陌刀兵的模样,一半带着陌刀,一半背着长枪! 一看到那长枪,奚日越神色大变! 虎枪! 那是一种仅仅在碎叶军里使用的长枪! 眼花缭乱间,奚日越已经单手将自己手中的长枪举了起来! “你......” 那人丝毫没有慌乱,笑道:“郡王莫慌,临淮郡王生平最喜摆弄工事、武器,天下神兵利器都有搜罗,自然也有碎叶军的虎枪,拿到手后就觉得十分中意,禀报朝廷后依样打制了一些” “常言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连敌人的兵器都不了解,何以破敌?” 奚日越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这边请......” “请”字尾音尚未停歇,变故突然发生了! 只见这些人突然将头顶的唐军制式的铁盔摘了下来,而将估计是挂在脑后另外的头盔戴了起来! 宽檐铁盔! 铁盔下面的带子显然一早就系好了,戴上时往脖颈处一推就行了。 与此同时,这些人手里多了一张强弩! “戒备!” 与奚日越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的还有那种显然是三石力以上强弩弩弦反弹时发出的“蹦蹦”声! 此时,马面墙上站着的奚日越士兵也会见到同样的一幕,只见依旧逗留在马面墙里的“河东军”脑袋上都多了一顶宽檐铁盔(躲避弓箭),同时手里也多出了一副强弩! 所有的事情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就在马面墙外的一百强弩发出后,马面墙里的“唐军”也用强弩朝着墙上正在看热闹的士兵射击! 奚日越终究是高手,在那人在身后捣鼓时,他立时便意识到了要遭,除了右手的大铁枪,左手也多了一杆标枪! 但那人手中的强弩显然是指向自己的,一支分量颇重的重箭眨眼间就来到了自己的胸前! “扑!” 重箭正好射在护心镜上,它碰到光滑带着弧形的护心镜后立时往一旁一偏,不过其蕴含的强劲动能还是让奚日越的身形一歪,此时那人手中的陌刀已经杀到! “当!” 大铁枪与陌刀架在一起,发出的响声遮盖了一切! 此时,奚日越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我必须全力拿下此人,否则妫州城不保!” 于是,奚日越就用大铁枪与那人的陌刀大战起来,双方都是有数的高手,奚日越除了大铁枪身边还有标枪,那人则有短一些破甲锥,又都是身高力大之人,在用分量沉重的长兵器对站起来后,身侧三丈范围已经没人敢加进来。 “你不是李光弼的人!” “胡说,我就是临淮郡王的人,借着围剿碎叶军的机会,为大唐收复妫州才是正经!” “你才胡说,若是本王投靠碎叶军,李光弼必败无疑!” “呵呵,这一点你就不知晓了,碎叶军想要通过山南榷场通往草原,必过妫州城,但妫州城封锁着他们唯一的道路,非拿下此城不可,届时你与碎叶军必有一战,等你等两败俱伤之时,郡王的大军再杀入岂不是事半功倍?” “你......” 那人死活也不承认自己是碎叶军,一口咬定是李光弼的人,让奚日越不禁有些心浮气躁,原本他两人的武艺就在伯仲之间,但城池突然有了破绽,奚日越自然有些心虚,渐渐地,竟有些不敌那人。 此时,那人的部队除了那一百拿着陌刀和虎枪的重步兵,从马面墙里也冲过来的不少人,而在出其不意的强弩的打击下,马面墙上的士兵死伤惨重,马面墙里的不少人用人踩着人的方式上了马面墙! 马面墙上的士兵显然不是奚日越的精锐,在那些士兵的打击下很快就退到了主城墙! 此时,那人与奚日越的战斗也到了关键时刻,眼看城门楼就要落入敌人手里,奚日越愈发心浮气躁,一时不慎,手中的大铁枪竟被那人的陌刀打掉,不过那人打掉铁枪后,或许是因为战斗时间过长,手中的陌刀也有些握不住,仅比大铁枪稍迟一些落到了地上。 不过他很快抽出了身上的双手横刀,一把通体晶莹如雪的长刀! 刀光一闪而过,奚日越手中的标枪被切成了两截! 看着顶在自己喉部带着浓郁寒气和杀气的长刀,奚日越长叹一声,不过他还是不甘心,“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此时用余光向四周快速扫了一下,眼见得己方已经控制大局,便说道:“事到如今,就不瞒你了” “我叫喻文景,正是碎叶军的人” 一听是此人,奚日越倒是正定地点了点头。 “动手吧,死在你手下倒也不冤” 第八十七章 云中郡王 来的确实是喻文景,他手下都是来自各个营头的精锐,在南弓熙山地营的带领下从山上绕到了妫州城的后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对于奚日越这样曾经当过郡王、还是两州刺史之人,孙秀荣完全没有招揽的必要,于是,喻文景杀了奚日越。 与此同时,他身边汇聚了碎叶军精华的一百人也将奚日越身边的武士精锐全部击杀,这些人一死,剩下的士兵就毫不犹豫地投降了。 草原出身的人,佩服的是强者,不久前奚日越还是真正的强者,不过当更强的人,还是动辄影响整个草原走势的碎叶军出现后,这些以契丹、奚人为主的“唐军”(或者是“燕军”?)很快就投降了。 何况,以前的孙秀荣与老酋长奚怒皆是结拜兄弟,向他投降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但如果喻文景遇到的是以汉人为主的守城军将就不会这么容易了,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无论如何,博格达汗占据了妫州城! 由于喻文景是从西门进城的,等拿下整个城池,然后让东边的碎叶军大军进城这半日时间里,竟无一个人跑出去向李光弼报讯——也是,这支军队不久前还是大燕的人,投降唐军并没有多久,表面上还是投靠了碎叶军的,对于剩下的人来说,无论投降谁,似乎分别并不大。 这一切,李光弼都被蒙在鼓里,他见一连几日东边的碎叶军都没有动静,倒也乐见如此,他的目的就是将碎叶军困死在妫川流域,眼下碎叶军自己不过来,倒是巴不得。 ...... 一晃三日就过去了。 云中郡,大同城。 作为河东节度使府下辖最北的地方,秋后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城池中,郡王、节度使高秀岩眼神迷离。 在年近古稀的日子,竟然能得到如此高的地位,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同以前安西的贺娄余润,范阳的吕知诲,安东的王玄志一样,高秀岩是一个标准的唐将,有一定背景,但并不显赫,也算勇猛,但并不超卓,也非八面玲珑,但也是中人以上之资。 他们能在职业生涯的末年登上高位,凭的是机缘巧合。 故此,高秀岩对于自己眼下的状况十分满意。 云中郡,横在单于都督府、河东、河北之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而大同城经过了北魏、隋唐几代的修葺后也是北境有数的大城,在同一纬度上仅次于幽州城,还在柳城之上。 否则高秀岩也不能以苦寒、贫瘠、逼仄的云中郡容纳两万大军。 当然了,以前,云中郡的军粮都是从河东运过来的,投降大燕后,就只能从妫州运过来,具体来说,那是一条从妫州城出发,经文德县、天成军、清塞军到云中的道路,都是千山万壑之间的谷道。 当然了,在大同城北面还有边墙,靠近白登山的地方还有牛皮关,但由于大唐武功赫赫,强盛一时的突厥人早就烟消云散,有唐一代,朝廷对边墙的倚重远不如其它朝代,于是,它就失修了。 前面说过,当高秀岩的长子带了一万精锐东去妫州时,走的就是那条道路,一万精锐出去后,整个云中郡就只剩下五千人马了。 五千人马还有遮护包括大同城、静边军、牛皮关、武周城四处要隘,人手显然是不够的的,况且,在安禄山反叛后,云州东侧的蔚州就一分为二,桑干河以北的清塞军、天成军成了云州的领地,而以南的横野军、灵丘、飞狐还在河东节度使府的管辖之下。 于是,大同城的军力就更加窘迫了。 而李光弼许诺给奚日越的蔚州显然只是半个蔚州,也就是横野军、灵丘、飞狐三地。 李光弼亲自带着大军进入妫州大平原后,其弟李光进则带着五千人马驻扎在灵丘(蔚州州城所在),看护其后路。 李光弼能让骁勇善战不亚于自己的亲弟弟李光进亲自镇守灵丘,显然对北面的高秀岩并不完全信任。 实际上,当李光弼倾巢出动后,整个河东就空虚了,此时,如果安庆绪胆子大一些,不说拿下整个河东,至少能拿下南面靠近河北的泽州、潞州。 但安庆绪显然不是一个有远见的人,眼见得大唐已经“赦免”了自己,便时刻准备着扮演好作为河北南部霸主的角色来。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手下的崔乾佑等人能心甘情愿跟着他做起地头蛇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放在安庆绪这里也十分合适。 扯远了,回到云州。 这日,高府上下,乃至阖城之中都热闹起来,理由只有一个。 高秀岩要做七十大寿了! 高秀岩戎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陇右高原与吐蕃人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了这个年级,又得封郡王,自然是高家的大事,虽然长子高霖不在,但其余诸子还是为他尽心尽力操办起来。 高秀岩自己也十分放心,自己现在虽然只有五千人马,还分布在好几个地方,但放眼四周,情形都与他相差无几,何况,只要大同城在,其余诸军堡丢了也就丢了,只要高霖回师,拿下那些城堡易如反掌。 以前说过的高秀岩两大得力干将,出自拓跋部的拓跋乾晖(先锋使兼游奕使),出自吐谷浑,但是大唐进士出身的慕容伏允(行军司马)都跟随高霖去妫州了,眼下偌大的大同城除了高秀岩及其子女,也就是拓跋部的酋长拓跋乞梅了。 实际上,方圆二十里的大同城只有两千守军,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一侧的振武军肯定会生起别样的心思,但高秀岩已经将拓跋乞梅的部族骑兵调了一千骑进城,加上城中抽调的青壮,勉强凑够了五千人。 高秀岩有八个儿子,安禄山死后,河北大乱,史思明、安庆绪、张忠志三强并立,他留在河北的几个儿子自然都回到了云中。 眼下为其操办大寿的便是其庶长子高颂。 原本是想等到高霖凯旋时在做寿的,但今日就是高秀岩的六十九岁生日,中国人喜欢提前过寿,此时的人也不例外,在以高颂为主的人看来,碎叶军押着二十万户人家北上,实在是有些托大,唐军就算再不济,不能战胜碎叶军,也能留下一些丁口和财物。 李光弼劝说高秀岩用的就是,“贼寇裹挟百万丁口北上,而兵只有两三万,岂能照顾周全?彼等战力再是强悍,最多能遮护一半丁口,剩余一半,你我平分就是了,若事果济,吾会上奏朝廷,将朔州划入大同军” 这自然是李光弼的忽悠了,如同他忽悠奚日越一样,实际上站在朝廷的角度,朔州虽然还在雁门关以外,但却是兵家必争之地,须臾缺失不得,怎可由一方大员决定其归属? 但高秀岩却动心了,原因只有一个。 在武则天滥杀程务挺、黑齿常之等大将后,唐军在与后突厥的战事中一度陷入弱势,云中郡也成了双方的战场,种地的农户早就跑到关内(雁门关以内),眼下的大同军完全靠其它地方输入粮秣,若是能迁来一两万农户,他这个云中节度使就当得牢靠得多。 华灯初上,大寿仪式正式上演! “报......” 世上事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放在高秀岩这里也是合适的,当高颂正准备带着一众兄弟姐妹跪下来给高秀岩磕头,并呈上各自的礼物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外面的庭院里。 这种声音能够出现在后院,显然是高秀岩的贴身侍卫发出的。 高秀岩眉头一皱,实际上自从高霖带着大军出去后,他表面上故作轻松,并用做寿来现实自己“安若泰山”,实际上却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不过既然事情找上门来了缩起头来当乌龟也是不成的。 他挥挥手让除了自己的儿子、拓跋乞梅之外的人全部退下了。 “王爷......” 那名侍卫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打扰王爷的大礼,但事关紧急,他又不得不过来。 “说吧,是不是妫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禀王爷,大公子那里倒是传来了消息,一切如常,如今碎叶军被我军围在妫川流域动弹不得,况且在前面是李光弼的大军,大公子的部队还在外围,可以见机行事,自然无甚大事” “那......” “王爷......,咳咳” “说吧,恕你无罪” “是,王爷,牛皮关失陷了!” 众人一听都是大惊失色! 牛皮关,在大同城以北约莫二十里,夹在白登山与六棱山之间的狭窄处,是大同城北面的唯一屏障,高秀岩虽然兵力窘迫,但也在那里安置了五百精锐,由于易守难攻,又离州城极近,一般情形下是不可能旦夕而下的。 “是谁......” 高秀岩的声音带着颤抖。 “王爷,看模样是唐军,打着朔方军的大旗,中有一个‘张’字,应该是朔方军节度使郭子仪手下的左厢兵马使,振武军军使张用济” “张用济?” “王爷,多半是其用部分军力翻山越岭来到牛皮关南面,推着粮车诈开关门,然后打开北关门,让大军蜂拥而入,由于事发突然,牛皮关的守军懵懵懂懂之中就被拿下了” “呀......” 高秀岩大叫了一声,突然昏了过去。 半晌,他终于醒来了,“速速通知大公子,让其赶紧回师救援!” 这是拓跋乞梅却说道:“郡王,还没弄清楚虚实,就匆忙让大公子回师是否不太妥当?张用济虽然是一员悍将,不过却不是善于用谋之人,牛皮关在汉代就修建了,经历多个朝代,都是妥为修缮,镇守关城的也是云中郡的精锐,为何一鼓而下?” 高秀岩摇摇头,“张用济手下有朔方军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的人,仆固怀恩手下有不少熟知大同的胡人,翻山越岭也不在话下,在天宝末年,仆固怀恩就是大同军使,不仅对牛皮关熟悉,对那里的军士也熟悉,还颇有恩德,多半是向守将许诺了什么方至如此” 又对高颂喝道:“还不下去通知高霖!” 第八十八章 墨尔根营 牛皮关。 天可怜见,高秀岩失去牛皮关并非是因为唐军诈降,而是因为牛皮关的守将是一位来自草原的部落胡人,还是一位如今在大唐也不多见的室韦人。 他原本是怒皆部大酋奚怒皆的养子,由于奚怒皆的养子实在太多,而奚日越又过于出类拔萃,故此当奚怒皆死后,其部落大部跟着奚日越去了妫州,只有少数跟着此人来到了云中郡投靠了高秀岩。 此人的部众虽然不多,但核心却是来自霫部、室韦的部族,特别是后者,都出自大鲜卑山,这些人实际上是以渔猎为主的,作为精锐的步军却恰到好处。 高秀岩将其收为自己的义子,赐姓高,其原名奚楚楼,于是就成了高楚楼。 此时的突厥、回鹘、契丹、粟末靺鞨等大部也只有贵族有姓氏,普通牧户哪有?但名字还是有了。 楚楼,鲜卑语石头的意思,实际上就是后世的蒙古语“朝鲁”。 此人投靠高秀岩后得到了牛皮关,而边墙以内、牛皮关以北大约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是他的牧场,按说应该心满意足了,不过一看到如今的奚日越风光的模样,奚楚楼就怒火中烧。 三年前,仁勇都的密探就跟着白孝德的碎叶营重回漠北,对于这些个情况自然摸得精熟。 于是,当以室韦人、黑水靺鞨人为主的墨尔根营昼伏夜行,经过三日的跋涉,越过破烂不堪的边墙后,都尉羽缺就给奚楚楼传递了一个讯息。 羽缺,出自羽厥室韦,后来羽厥室韦演变成了大辽时代的乌古敌烈部,其中的敌烈部自然是从耶律涅里的迭剌部中分出来迁到大鲜卑山附近的部落,而乌古部就是羽厥部! 在大辽的史籍里曾记载,耶律德光在呼伦湖、贝尔湖一带设置乌古敌烈统军司之前,曾说过“乌古敌烈,与我契丹同源”的话,从这里就可看出,无论是鲜卑、契丹,还是蒙古都同出一源。 而这三者的祖先就是东胡,真正的东胡,东胡被匈奴击破后,不是逃到大鲜卑山(鲜卑),便是逃到南面的红山(乌桓)。 故此,当鲜卑一系遇到惨败时都喜欢窜入大山避难,不是大鲜卑山就是红山,概莫如是。 不过一出山就学会了游牧,或者是游牧、渔猎兼而有之,与游牧相比,渔猎那是更为艰辛的存在,故此也是步骑皆宜的部落。 何况,他们在大鲜卑山时,也不单纯是渔猎,饲养大批的驯鹿实际上也是游牧。 作为不知是隶属于大唐还是大燕的将军,手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奚楚楼显然是知晓碎叶军的虚实的,在他眼里,由于他资质平庸,勉强能用“善骑射”称呼,高秀岩能够收养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手下的牧户。 但他也不可能得到重用,能够将他放在牛皮关镇守肯定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的,因为牛皮关再往北就是残破不堪的边墙,边墙之北就是奚人契个部的牧场,奚人、室韦人的牧户的牛羊经常穿过边墙的破损处到对方的牧场吃草,一去二来,在边墙内外就形成了约莫五里的交叉地带。 这样的情形,若是发生在汉人与胡人之间就会出事,但发生在语言大致相同的奚人、室韦人之间就不存在的,因为就算在漠北大草原上,双方牧场交叉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这才是高秀岩将奚楚楼安置在牛皮关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再说墨尔根营,这个以室韦人、黑水靺鞨人为主的大营实际上将此时大鲜卑山(大兴安岭)附近的两部精华全部搜罗进来了。 此时的大草原,实际上是小部落最黑暗的时代。 如果此时的大草原是由一个像匈奴、突厥前期那样的强势共主管辖,这些小部落的日子估计还好一些,不过随着碎叶军的出现,漠北的形势已经大大改变了。 回鹘(铁勒系)、契丹(鲜卑/东胡系)、渤海(肃慎系)三强并立,在这种情形下,三强都在大肆或征服、或利诱,将小部落纳入自己的管辖,以在三强争霸中脱颖而出。 于是,这些小部落就遭殃了。 相对来说,跟着对各部一视同仁的碎叶军走便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少了王霸之梦,但终究能将部落保存下来不是? 于是,像以大鲜卑山、红山为依托的室韦部落,以及被粟末靺鞨剿杀得无处容身的黑水靺鞨部落不可能丢掉自己的优良传统,那就是男童超过十岁后就要纳入“成丁”的管理范畴,他们虽然原始,却有一套代代相传训练一个合格士兵的传统。 这个传统先在丛林里与猛兽的搏斗中完成,然后再与其它小部落中争斗中完善,如果过了五十年这个部落的名字还在,那该部落训练男丁的技艺显然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了。 墨尔根营的这五千人显然都是这样的人,他们不仅善骑射,还是优秀的步军战士! 何况,出自大鲜卑山的室韦人爬山涉水一点也不比长白山去的靺鞨人差,于是,为保险起见,羽缺派出一部分士兵翻越白登山突然出现在牛皮关南门附近就成为可能了。 时至如今,墨尔根营已经结结实实训练了一年,由于距离本土实在太远,也不可能为他们配备火炮,故此,他们依旧是以冷兵器为主的部队! 不过,孙秀荣藏在郁雨陵、赤城的冷兵器还有不少,足够装备这五千人。 于是,这五千人,便成了碎叶军麾下不多的没有配置火器,连震天雷都没有的部队,但依旧按照碎叶军的规制分成了两部分。 两千骑兵,由羽缺之子羽坚统领,还是四个营头,一个重骑兵营,三个轻骑兵营。 两千步军,其统领则是柔然人后裔、大室韦部酋长芮落尘(郁久闾氏,柔然王族后裔,被突厥灭国后逃到外兴安岭一带),同样是四个营头,一个重兵营,两个强弩营,一个轻兵营。 剩下一千人则由羽缺亲领,一个重骑兵营,一个重步兵营。 这样的规制,特别是有强弩营、重骑兵营、重兵营的存在,若是落到大鲜卑山附近任何一个部落手里,那是完全可以一统室韦、黑水靺鞨诸部的。 但在碎叶军手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营头。 说其普通但也不尽然。 由于成人礼的原因,墨尔根营少年兵的单兵能力实际上不比孙秀荣亲领的三个近卫营差,或可胜之也说不定,你将其当成一个提前出现的加强版建州女真上三旗精锐就可以了。 在这种情形下,奚楚楼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投降了。 一个牛皮关,不可能所有人都听奚楚楼的,作为关隘的补充,两侧的白登山、六棱山自然也有明暗哨,于是消息就传到了大同城。 占据牛皮关后,一开始,羽缺是准备等着高秀岩过来进攻的,不过在等了两日后不仅没有等来大军进攻,前面的大同城还平静的可怕。 羽缺比孙秀荣大两岁,今年正好四十岁,早就从以前的翩翩少年便成了一个典型的漠北汉子,宽颧骨,细眼睛,若不是继承了与孙秀荣母亲一样来自独孤家族的优良血统,一只低平的大鼻子是必不可少的。 满脸横肉,胡须稀疏。 这就是羽缺。 与大燕、大唐的部分胡人将领保持着部族发饰不同,除了少数人,孙秀荣已经让习惯将脑袋弄得奇形怪状的源自东胡诸部统一蓄起了短发,一种与后世板寸接近的短发。 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比契丹、奚人、霫人的月代头(对了,日本人的月代头就是从契丹传过去的),以及渤海国的小辫子(肃慎一系的“优秀”传统)好看得多。 一开始只有鲜卑、肃慎系部落出身的军卒这样要求,就在这几年,孙秀荣自己也留起了这样的发型,弄得汉人、突厥人、吐谷浑系军将不得不效仿。 但文官、民间还是保留着各自的传统,只是在军队里有着这样的景象罢了。 羽缺长期统领室韦营,羽坚又是孙秀荣宿卫出身,自然将碎叶军那一套毫无保留灌输到墨尔根营上,拿下牛皮关后,立即向四周方圆五十里的地方派出了虞侯军。 这里要说明一事,武周城,就是后世的左云县,其周围实际上就是划给拓跋部的牧场,拓跋部,虽然是党项羌,但其贵族却遵从鲜卑习俗,于是,当墨尔根营的虞侯军扮成牧户深入大同城附近探查时,一路毫无阻碍! 至于东边的清塞军、天成军,由于边墙破败,侦骑同样可以通行无碍,有些胆大的侦骑甚至越过蔚州抵达了妫州! 西边,侦骑同样抵达了单于都护府一带——需要说明的是,随着霫部的名存实亡,以及世袭单于都护府长史的独孤修病逝,这一职务实际上落到了投靠大唐的仆固部大酋仆固怀恩手里,他同时兼任朔方军的都知兵马使。 此时的突厥人,大部分是黄皮肤,与回鹘人接近,与鲜卑人相差并不明显,他们后来变成高鼻深目模样,那是因为到了西域后与当地部族通婚所致。 语言,才是区隔部族的唯一标志,而不是长相。 在大唐,对于“胡人”的称呼实际上单指粟特人,若是漠北有人生得皮肤白皙,又高鼻深目,实际上是抬不起头的,因为他们都以华夏之后自诩。 闲话少说,得知大同城并无动静后,在碎叶军里待了十六年的月缺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一事。 “果如仁勇都所料,大同城的精锐全部调到了妫州,眼下此城毫无动静,那是装出来的,肯定就是在等待妫州那支大军回援了!” 眼下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就在牛皮关等待妫州大军的进攻。 从妫州回到云中,至少有三百里路,得知牛皮关失守,妫州大军肯定会加快步伐,一般来说,为避免大同城也失陷,骑兵肯定会提前出发,而步军则在后面。 基于以上,就可以以少量兵力镇守牛皮关,一部分军力越过边墙插到清塞军与牛皮关之间,让过骑兵,让其来攻击牛皮关,余者则全力进攻拖后的步军。 以墨尔根营的勇猛,出动两千骑兵就可以击溃甚至全歼这支步军! 而此时,面对着有着强弩配置的守卫牛皮关的部队,作为骑兵的大同军显然不会这么快就拿下,一旦得知其后续的步军遭到攻击,又要分出一部分军力去救援步军,这样的话,就可以为墨尔根营的骑兵造成分割包围歼灭的局面。 于是进攻牛皮关的骑兵就减少了。 要知道,碎叶军每一个营头虽然分成了骑兵、步军,实际上都可以当成骑兵来使用,届时,步军倾巢出动,再给当面的骑兵致命一击! 羽缺倏地睁开了眼睛,心中已经有了筹划。 第八十九章 渤海高氏 得知牛皮关被“唐军”拿下后,正在妫州文德县悠哉乐哉的高霖大吃一惊,他想都没想就立即拔营而去——既然是唐军偷袭了牛皮关,自然也没有理由告诉李光弼。 为了避免大同城的失陷,与羽缺所料的那样,他让先锋使拓跋乾晖带着两千骑兵先行,自己带着剩余的三千骑继之,而慕容伏允带着五千步军、五千民夫拖在最后。 于是,又与羽缺所料的有所不同,他的一万大军分成了三部分。 高霖这样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拓跋乾晖悍勇无敌,他的两千以党项人为主的先锋骑十分剽悍,可以独当一面,自然要快速回援大同。 而他自己亲领的三千骑战力没有拓跋乾晖的党项骑兵厉害,汉骑、胡骑混杂,但装备却比党项骑兵还好一些。 在眼下这个世界,你只要有五千精骑,那绝对是妥妥的强大势力,若还有五千精锐步军,放在安史之乱后期那就是强大藩镇的雏形了。 慕容伏允的这五千步军就是这样一支完全按照大唐军制重步兵、轻步兵、强弩兵、弓兵混合配置的精锐步军。 这才是高秀岩能孤悬于幽州之外,夹在河东李光弼、朔方郭子仪的攻击下屹立不倒的唯一原因。 当然了,这支部队的骨干都是高秀岩从陇右带过来的,在陇右时,高秀岩与吐蕃人、羌人的战斗几乎没有停止过,论起战斗经验,他这支部队还在安禄山南下的那支大军之上。 故此,高霖很放心让慕容伏允统带着。 从大同城向东北,沿着白登河,百里处就是清塞军(后世阳高县),清塞军的北面是阴山向东延伸的余脉云门山,东面就是六棱山,两山之间就是残破的边墙, 再往东,五十里处就是天成军(后世天镇县),清塞军、天成军就是处于由白登河以及从北面云门山、西面六棱山流下来的河流冲刷出来的平原上,再往东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了,清塞军、天成军正好控制着平原的两头。 从天成军再往东,在山地丘陵里逶迤前行约莫一百五十里即可抵达山南榷场(张家口市)。 羽缺带着两千骑兵出发了,从牛皮关北上后,越过边墙处的缺口,沿着六棱山与云门山之间的谷道径直向东,抵近清塞军后便贴着云门山南麓继续向东,最后在天成军与清塞军中间的一处山坳里埋伏下来。 由于当碎叶军占据牛皮关后当即向方圆五十里的地方派出了侦骑,自然会与清塞军的侦骑进行了厮杀,说起来也奇怪,清塞军如此重要的地方,高秀岩只放了三百守军,骑兵也就十名。 故此,当羽缺带着大军贴着山麓向东隐蔽行驶时,十余名侦骑则大大方方出现在清塞军城堡附近,在前几日的厮杀里,清塞军的侦骑损失了一半,现在见到了自然不敢轻出,还以为敌人是与往常一样出来侦查的。 云门山南麓距离包括清塞军、天成军在内的人烟密集的白登河约莫十里,在这个距离上,清塞军城墙上的守军不可能发现十里外的敌人,况且在边墙附近,由于唐人捉生以及部族入侵频繁,靠近山麓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家。 于是,羽缺的两千骑兵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埋伏地点。 此时,拓跋乾晖的两千骑刚刚从白登河北面的驿道上呼啸而过! 然后羽缺就接到了侦骑探查出的高霖部、慕容伏允部的位置。 “都尉,高霖部距离拓跋乾晖部约莫一日,而慕容伏允部距离高霖部有两日” 由于此时的大将都有大纛,加上大同军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并不多,故此,仅从队伍的大旗上就能基本判断该部队的主将是谁。 此时,拓跋乾晖部刚刚过去,也就是说,距离高霖部骑兵的抵达还有半日,若是没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高霖部即将在黄昏时分抵达这里! 在大同城可能不保,而自己的家眷都在城里的情形下,高霖就算再纨绔也不会因为疲累而在东面的天成军休息,他多半会连夜赶回大同! 果然,黄昏时分,高霖部就出现了! 但此时侦骑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都尉,最后面的慕容伏允部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那里又分成了两个部分,大约有两千步军与民夫继续拖在后面慢慢行军,但慕容伏允却亲自带着三千步军加快了步伐,此时,他与高霖部的距离最多一日!” 一日,以步军的速度,也就是三十里,大同军是一支强军,快的话,慕容伏允半日也就到了! 而前面的拓跋乾晖部如果得到自己伏击的消息,回师救援也就是半日的事。 怎么办? “攻击高霖部!” 望远镜里,高霖部的骑兵都是一人一骑,显然一路上并没有歇息多少,战马的神情都有些疲累了。 ...... 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高霖的神色十分复杂。 作为高秀岩的嫡长子,以及唯一一位长期跟在他身边参与行军打仗的儿子,他是高秀岩的当然继承人,但这也预示着他是高秀岩八个儿子中风险最大的,由于高秀岩年事已高,平素带兵打仗实际上是由他来代替的。 当然了,高霖名不见经传,却被高家称为“秀岩八子,高霖最良”,实际上他并不擅长行军打仗,而是善于用人。 眼下在他身边就有两人,便是被他称为“左膀右臂”的茹怀光和高郢,茹怀光是粟末靺鞨人,骁勇善战,今年二十九岁,是真正为他冲锋陷阵的人。 茹怀光,就是后世的李怀光,不过眼下机缘巧合正好在高霖麾下。 至于高郢,则是渤海高氏之后,先迁于河东,与河东高氏有一些瓜葛,最后迁到京兆府,安禄山攻破长安时其父被俘,当时才十五岁的高郢跪求代其父受刑,对于这样的人物,叛军也很敬佩,结果将父子俩都施放了。 当时正是冬季,父子俩准备渡过结冰的黄河投奔河东,结果当时正值史思明、高秀岩围攻太原府,父子俩再次被俘,幸好其父与高秀岩认识,便被高秀岩纳入府中。 此时,由于其父一直生病,高郢不好轻离,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形下他选择了尽孝,在大同城的那几年,他最终还是被高霖笼络了,基本上成了高霖的主簿兼行军司马。 高郢虽然不到二十岁,却少年老成,打理后勤辎重事宜也是井井有条,高秀岩“反正”归唐后高郢更是尽心尽力辅佐着高霖。 而茹怀光原本是平卢军的低级将领,在平卢、安东的剧变中跑回到幽州,后来投了高霖。 由于茹怀光的存在,高霖这三千骑兵的骨干实际上是汉化的靺鞨人。 此时,天色已暗,不过高霖似乎并没有准备歇息的意思,自从在东头的天成军稍稍补给后,他这三千人就按照正常马速继续向东行驶。 在塞外(内边墙以外)的二州妫州、云州,由于妫州靠近幽州,其得到幽州补给的便捷性远超过云州,不过云州由于是以前大唐直面奚部、突厥、党项羌诸部的前哨州,加上他的本就是北魏的都城之一,修建的高大坚固,故此储藏了大量的粮草。 随着北面单于都护府、桑乾都督府等阴山附近羁縻都督府的陷落,大唐便将粮草、丁口、军力全部集中在振武军、大同城,实际上由于大同城的规模,放在该城的丁口、物资最多。 这才是高秀岩能够以一己之力独扛郭子仪、李光弼而不倒的原因,加上半个蔚州也在他手里,能够经妫州得到幽州的补给,才能养活近两万大军,否则,以云州的贫瘠和单薄的丁口,别说两万了,养活三千步骑也是捉襟见肘。 另外,与妫州不同的是,由于云州境内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大同城内设有直接隶属于兵部武库司的武器作坊,并由武库监管理,当然,由于叛乱,武库监一早就投靠了高秀岩,后来实际上是由年轻的高郢在打理。 此时,高霖的中军正好走在了云门山南麓中间的位置,那里有一条较大的河流从山上流下来,若是在夏季的话,河水还是很丰沛的,不过在秋末,此河虽未结冰,但最深处仅能没过马蹄,虽然如此,但由于河面较宽,河里石头较多,一行人依旧小心翼翼在里面行走着。 这条河流的尽头就是一处山坳,距离此处约莫五六里,而在这条河流的东西两侧,都约莫三四里的地方还有两条更小一些的河流。 高霖的三千骑眼下中军正好在越过中间那条稍大的河流,而前军尚未抵达西边那条河流,后军则刚刚越过东便那条河流! 秋末的蔚州北部,临近傍晚时已经有些寒意了,这让平素沉浸于酒色的高霖竟将双手拢起来弓着身骑在大马上。 在他的身边就跟着今年才十九岁的高郢,在两家认了亲、连了宗后,高霖应该是高郢的堂兄,虽然高霖一直对高郢十分欣赏,不过在高郢眼里却隐隐含着一丝鄙夷。 在他心目中,高秀岩一家自然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他是渤海高家,而高秀岩却是河东高家,论起清贵,渤海高家远胜于河东高家,故此,两家连宗与其说是高郢攀附高秀岩,不如说是高秀岩攀附渤海高家。 如果此时高秀岩不是再次投靠了大唐,高郢估计早就开溜了。 高郢自己虽然是一个士子出身,还是十五岁就高中举人者,不过却并没有机会参加进士科的考试,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原本以为有“从贼”的污点,这辈子都不能参加长安进士科的考试了,不过随着高秀岩反正,他也重新拥有了机会。 高郢骑着的是一匹白马,落后高霖约半个马身,一想到这一点,他也渐渐收拾了心情,不过牛皮关被“唐军”攻占的消息还是让他又忐忑起来。 其实,在离开妫州之前,高郢就向高霖分析过。 “世子,唐军东受降城、振武军的军队加起来也就五千,何况张用济是朔方宿将,在节度使已经归附大唐并受封郡王的情形下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攻打牛皮关?” “公楚之意?” (公楚,高郢的表字) “世子,这多半是碎叶军的计谋,眼下彼等大军被困在妫川流域动弹不得,虽然有从范阳仓夺得的大量粮草,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持久之计,故此,彼等扮成唐军模样拿下牛皮关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我等就不理会了?” “非也,如果真是唐军,那他们的军力必定很少,也拿不下大同城,但如果是碎叶军假扮的,那就不可小觑了,碎叶军的主力虽然还在妫川流域,但彼等毕竟在漠北草原经营许久,估计也有几个营头还放在那里,扮着唐军拿下牛皮关也是有的” “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回救了,不过碎叶军主力都在妫川流域,留在漠北的肯定是少数,我大军一回,彼等也无可奈何,但终究是让围困彼等主力的军力减少了许多,这样的话,李光弼那里就难受了” 实际上,高郢巴不得不与碎叶军展开死战,能够早日回大同城,然后瞅个机会去长安参加科考才是正经。 无论是高霖,还是茹怀光、高郢,都没有想到如果真是碎叶军的话,那他们仅仅只为了拿下大同城? “嘶......” 当高霖的栗色大马从冰凉的河水里踏上干燥的河岸时,或许是因为高兴,禁不住高声嘶鸣了一下。 就在此时,在暮色里,一大阵烟尘带着隆隆声从北面出现了! 第九十章 羽厥室韦 从正中冲过来的正是羽缺! 羽厥室韦的羽缺自从因为与孙秀荣是姨表兄弟而加入碎叶军后,近二十年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原本的室韦营在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后早就被分散布置到各个新编的营头。 眼下顶着“敕勒营”、“室韦营”、“库莫营”等名字的营头早就面目全非,当然了,孙秀荣直属的博格达、博格拉、天山三大营头基本没怎么变动。 原本的羽厥室韦的牧场是在黑龙江上游石勒喀河,也就是后世的尼布楚大草原一带,虽然此时的尼布楚大草原比明末时分的气候要好得多,但依旧是苦寒之地,那里的人既饲养牛羊马匹,还饲养驯鹿、野猪,算是从鲜卑流传下来的东胡系与靺鞨系的混合体(靺鞨人将野猪圈起来饲养从肃慎人就开始了)。 那时,羽厥室韦人手里几乎没有铁器,用长木棒绑着尖锐的石块、楛矢石砮依旧是他们的写照,只有贵族才能用手中的皮毛与大唐交换铁器。 此时的尼布楚大草原,野生动物众多,熊虎狼群异常繁盛,拿着石质、木质、骨质武器,养着大批牲畜的室韦人想要在这块土地生存下来并不容易,与此时的靺鞨人、大鲜卑山室韦人相比,他们需要更加悍勇才行。 是的,以前的羽缺是一个外表俊秀,但内心极为狂野之人,能一个人面对猛虎、棕熊也不动摇的人物,但在加入到碎叶军后就变了。 碎叶军的穿着用度都不是近乎茹毛饮血的羽厥室韦人所能企及的,加上一色的铁制武器,以及后来的火器,连异常骁勇的室韦人也只能当做普通士兵来看待。 于是,羽缺和他的室韦营几乎被压制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他们窝在天山附近种地。 虽然衣食无忧,又战无不胜,但羽缺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跟着孙秀荣再次回到漠北,并组建墨尔根营后,羽缺内心那一直压着的狂野终于爆发出来了! 墨尔根营,是以室韦人、靺鞨人为主组建的新的直接隶属于孙秀荣的营头,还是一个大营,虽然按照碎叶军的操典训练了一年,但并没有用上火器,对于这些人来说,主要训练的是纪律、战术、配合,体能、武艺实际上并并不能教给他们多少。 想想一个人能够在面临熊虎狼群那样的局面还能全身而退就知晓那需要多大的勇气、敏锐、技巧和气力了,就如同非洲大草原马赛人对狮群的压制就知道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是在蛮荒之地的,勇武就越是厉害。 眼下,室韦人、黑水靺鞨人就是这样的人! 羽缺带着五百骑兵冲向了高霖的中军! 四十岁的羽缺心中的烈火一下燃烧起来了! 暮色中,清一色的由黄骠马组成的战马几乎与他们自己卷起来的烟尘混为一体,从高霖的侧面冲了过来! 而在两头,也就是另外两条河流处,他的儿子羽坚以及刚刚加入到碎叶军没多久的原靺鞨人尚可孤一头一尾冲向了高霖的前锋和后军! 对于碎叶军抵近敌人后先用短弩射击,然后冲入敌阵搏杀的做法,羽缺一直有不同的看法。 “大都护,我等都戴着宽檐铁盔,肩部以及胸部关键部位都镶嵌着整块铁板,冲锋时,敌人无论是抛箭还是平射几乎都伤不到分毫,若是有背部中箭的,那显然是胆怯逃跑者,手中又有虎枪这种利器,在那种情形下,拼命抵近肉搏方为上策” “敌人处在头几排的显然也是骁勇之士,若是一下用短弩射杀,将逐渐磨掉勇士们的锐气,最后若是遇到长时间的雨雪天气,弓弦支棱不起来的情况,再上马肉搏时,恐怕会有所不适” “一支军队,若是突然遭遇大败,再想恢复就千难万难了,在我的羽厥室韦,同样会遇到其它室韦部落以及骨利干人的骚扰,我部落的传统是一往无前、一死方休,虽然损耗较大,但部落的灵魂却一直都在” “只要灵魂在,羽厥就在!” 羽厥,乌古,鲜卑语“山人”也,也就是后世被成吉思汗称作的“林中之人”。 话说孙秀荣听到羽缺此话后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部分同意了羽缺的想法。 “也罢,以此时大部分敌人的骑弓的水准,确实是对我碎叶军造不成太大的威胁,而当我军遇到敌人后,由于敌人大多是没有甲胄的轻骑,面对着我军就算是肉搏也没有多少胜算,不过,在遇到旗鼓相当的敌人时,还是要按照操典来行事!” 羽缺当下面对的敌人显然不能算旗鼓相当,在高霖的麾下,最前面的先锋拓跋乾晖两千党项骑兵最为骁勇,不过也只有一身皮甲,高霖的中军只有他的亲卫三百人有一身鱼鳞甲,剩下的人只有一半有皮甲,另外一半都是裸骑。 后军就更是如此了,他们不过是能骑马的步军罢了。 此时,在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声势惊人的敌骑,莫说高霖了,就连最前面开路的茹怀光也大吃一惊。 茹怀光遇到了尚可孤! 一个靺鞨后裔,一个是霫人后裔,茹怀光作为高霖的亲信,自然有着全副披挂,但他有不代表他的部队有,大燕不可能让高秀岩的部队全部配上铠甲,虽然按照大唐军制,大同军是整个边地骑兵比例最高的部队,但在这几年与郭子仪、李光弼的战斗中折损的厉害,虽然依旧拥有了五千骑之多,但全部配上铁甲那是不可能的。 飞驰中的前铁弹营副尉尚可孤自从加入到孙秀荣的阵营后,似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铁弹营时,他自然只能对史朝清唯命是从,不过让他一身武艺用以欺负普通百姓,在他心目中实际上很不得劲。 他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死在他铁弹下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他终究不像其他人,在史朝清、辛万年的感染下单纯与杀人为乐不同,他在事后终究有些愧疚。 这就不错了,在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时代,能够在杀人之后还会愧疚的至少还保有一丝纯良。 他是霫部的人,加入到一手将霫部的名头扩展到最响的孙秀荣阵营中也在预料之中,何况,像他这样的人,内心里终究存了以强者为尊的念头,碎叶军三下五除二就打败史思明完全震撼到他。 因为在他心目中,整个燕军里,史思明的部队完全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尚可孤逐渐将自己的士气提到最高,而他的对手茹怀光却有苦说不出,此时他的部队有一半正在渡河,一半还挤在河边,虽然一早就发现了从北面卷过来的烟尘,但要想部队顷刻之间就摆好阵势,再让骑兵冲起来对敌实在不容易。 幸亏茹怀光能够在高霖心目中占据重要分量,除了他个人的勇武,善于统军也是原因之一。 他的前锋营有一千骑,其中三百骑都有鱼鳞甲,在另外七百轻骑兵渡河时,他这三百骑就在一旁监视着,遇敌时,虽然不能将所有部队都拉上去迎战,但有三百甲骑在手,还是堪可一战的。 何况,他对面的尚可孤身边也就是几百骑! 茹怀光带着三百骑迎了上去。 尚可孤以前的武器是马槊,来到碎叶军后便改成了虎枪,以他铁弹营副尉的能耐,自然不可能是一杆虎枪,而是一长一短两杆虎枪! 当然了,他没有白孝德那样变态,手持两杆铁枪,还是两杆木柄的虎枪! 此时,尚可孤的骑兵速度终于来到最大,而对面的茹怀光还在继续提速! 与羽缺的想法不一样,在唐军、燕军里浸淫了许久的尚可孤显然是不会轻视短弩的,在遇到茹怀光部的一刹那,他的部队都射出了弩箭! “咣!” “扑!” 两支队伍相遇了! 尚可孤的选择收到了回报,茹怀光的三百骑是以他的族人靺鞨人为主组建的,有了一身铠甲后,战力非常强悍,如果还是依着羽缺的要求直接杀进去还真不好说,但在头一拨弩箭的打击后,以茹怀光为首的靺鞨骑兵不是骤停便是被杀伤,就在此时,尚可孤赶到了! “当......” 尚可孤的虎枪碰上了茹怀光的马槊,两道亮光闪过之后,一阵带着火花的巨响惊破了白登河的黄昏! 长柄虎枪受到阻碍后,尚可孤拖着它继续朝前走,其间,他左手的短柄虎枪也没有闲着,不时在暮色里闪烁着亮光。 ...... 穿过这三百骑后,尚可孤眼前顿时一亮! 茹怀光剩下的七百骑除了少数敢于上前来迎战,大多数窜入了前面的河流,但对于碎叶军来说,进入了河流蹒跚而行的骑兵那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而全副披挂的碎叶军骑兵对上敌人的轻骑兵后,与刚才遇到茹怀光那三百骑颇有周折不同,尚可孤的骑兵就好像一道黄沙倏地漫过,所到之处,淹没了一切。 只剩下骑兵和战马的哀鸣。 而已经将狂野激发到顶点的中路羽缺,在遇到高霖的中军后,受到的阻碍远小于尚可孤那里,一个冲锋之下就将高霖部击得七零八落,羽缺、高郢全部被俘! 月朗星稀。 原本想与高霖大战后吸引最前面的拓跋乾晖过来救援,进而“打援”的,没想到一个冲击之下就大获全胜,这倒是羽缺没有想到的。 羽缺没想到,后面的慕容伏允却想到了。 但他此时刚刚抵达天成军,从溃散到此地的溃兵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立即将大军开进了天成军军堡。 第九十一章 柔然后裔 天成军。 慕容伏允收到了一封信。 “......,或任云中节度使,或将云中郡军民随我迁到西域,亲王府、各大州长史、司马、各郡太守,任你挑选,或回到河西,如今河西凋敝,本王承诺,打通河西,此后你可将吐谷浑人迁到祁连山东麓,占据凉州、甘州、肃州之一作为根基,效仿张轨、隗嚣,君可有意呼?” 信是孙秀荣亲自写就,羽缺让人带到天成军的。 秋末的蔚州北境,早已萧瑟凋敝,慕容伏允就着油灯看完这封信,并没有如常人那样将信烧掉,而是大大方方将信件摊在矮几上,自己也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沉思。 “既然是碎叶军,那么高霖兵败被俘后大同城就危矣,以拓跋乾晖的能耐,在野外浪战尚可,但其再是厉害,也比不上其父,其父在全盛时期也打不过孙秀荣第一次东进时,何况时下?” “拓跋乾晖肯定拿不下牛皮关,而由于高霖败的太快,想必碎叶军惯用的围敌打援之策也就用不上了,高秀岩必定死守大同城,碎叶军急于离开妫川流域,就不会死磕该城,但我想要投降碎叶军也不容易,步军精锐的家眷都在大同城里......” “若是拿不下大同城,我若是在此时投降碎叶军,家眷必受屠戮,孙秀荣何其人也,难道就看不到这一点?除非,眼下他们已经攻下大同城,想想也不可能” 于是,他就决定在天成军按兵不动——如果现在拼命向前赶,以自己这几千步军,途中极易遭受碎叶军骑兵的伏击,那样的话下场恐怕比高霖还惨。 ...... 大同城。 拓跋乾晖赶到后稍事歇息便立即展开了对牛皮关的攻击,此时,出人意料的,牛皮关的守军已经正大光明地亮出了碎叶军的大旗! 一想到被碎叶军没来由地弄到这里,生平视其为不共戴天大敌的拓跋乾晖怒了,此时,为了尽快拿下牛皮关,高秀岩还给他增加了三千步军,攻城器械也一应具备。 “呜......” 随着浑厚、悠远的号角声响起,拓跋乾晖的步军开始攻城了! 守城的将领正是那位柔然王族的后裔,原名郁久闾勿尘,后被孙秀荣改名芮落尘者。 若说羽厥室韦极为原始的话,在黑龙江中游以北的外兴安岭地带挣扎求生的大室韦就是形同野兽一般的存在了。 那样的地方,是不能饲养战马的,有的也是驯鹿和狗,让芮落尘统领三千人镇守牛皮关倒是恰如其分。 跟着芮落尘来的还有那位幽州事件中的关键人物。 薛暮云。 如愿以偿娶了现任龟兹国王亲妹白绮罗,缱绻一段时间后,薛暮云终于从儿女情长中挣扎出来了。 我要做事。 孙秀荣得知后,便将他放到墨尔根营担任副都虞侯,作为一个在仁勇都待了两年的人物,略微培训一下后他就融入到了这个角色。 他必须要做事了,他的夫人白绮罗已经怀有身孕,眼下正跟着李继勋、白解忧的摩尼营行走,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在从柳城开始,就亲眼目睹了一系列变故的他知道,眼下能够让他的孩儿平安出生的也就是碎叶军了。 为了碎叶军,也为了自己的妻儿,他必须出来做事! 当羽缺、羽坚父子离开后,牛皮关除了芮落尘,就是他这位副都虞侯了,芮落尘虽然通晓汉话,也熟知碎叶军的军纪和操典,但识字不多,在羽缺离开后,自然对薛暮云这位汉人十分依赖。 当上副都虞侯后,薛暮云完全就是一副武将打扮了。 “吼吼......” 大同城的步军、青壮,实际上也是以胡人为主,在拓跋乾晖骑兵的监视下,一千打头阵的步军扛着云梯,推着巢车过来了,一边走着,一边还齐声发出吼吼的声音,声势相当可观。 作为夹在白登山与六棱山之间的牛皮关城,实际上是缩小版的大同城,为了防止柔然南下,在北魏时代就建造了,城堡虽然只有五里的周长,但却有三丈高,想要攻破并不容易。 但从大同城里推出来的巢车同样也有三丈高! 在牛马的牵引下,巢车上藏满了攻城的步军,而在巢车后面则跟着扛着云梯的士兵。 拓跋乾晖此时已经显示出了他作为李继迁以及李元昊祖先的能耐,而并非单纯武勇那样简单。 在高秀岩以及拓跋乾晖的眼里,留在牛皮关的无论是唐军还是碎叶军,肯定就是步军了,只能依托城池坚守。 芮落尘也是这么想的——放着坚城不守,难道主动出击? 何况,在知晓了大同军的主力不在的情形下该更是如此才是,只要在牛皮关下消耗了大量的大同军,大同城势必空虚,届时,一鼓而下该城也不是问题! 但薛暮云的意见却不同。 “副尉” 芮落尘的职位是墨尔根营的副尉。 “牛皮关正面对敌的城墙只有一百丈,铺上一千人镇守也够了,我军尚有两千人,以职部之意,用五百重步兵、五百轻骑兵杀出,杀出时,不理会其步军,任凭其来攻城” “将军,当敌人巢车快要抵近城墙时,立即向城墙下泼下热油,原来的守军本就备着,然后射出火箭,让其不能靠近城墙,但此时巢车距离城墙只有咫尺之遥,岂有半途而废的?” “此时敌人肯定不顾火势,继续推着巢车前来,我军此时还有五百轻步兵,一千强弩兵,让强弩兵用弩箭压制,轻步兵用长枪以集团之势刺向准备从巢车上跳下来的敌军疾刺,另外五百强弩兵对准城下蜂拥而来的敌军射击” “算了”,芮落尘听他如此说,赶紧打断他,“如何守城,这一年碎叶军也没教过,既然薛郎如此精通,干脆由你守城,重步兵中的一百陌刀兵也留给你,敌人巢车只有四辆,每一处放置十名陌刀兵协助轻步兵镇守也就是了” “我亲自带着九百骑兵冲锋,四百重步兵,五百轻骑兵,对了,我军的轻骑兵都有棉甲,实际上当得敌人的重骑兵,重步兵都是虎枪,我亲自带着,直接冲向敌人的骑兵......” 薛暮云插道:“副尉千万要记住,对面的大旗既然打起了‘拓跋’字号,那自然就是拓跋乾晖、拓跋乞梅两者之一了,多半是前者,拓跋乾晖是大同军第一悍将,不可小觑” 芮落尘笑道:“我虽然是黑水以北的室韦部落,但祖上却是柔然人,骑战之术也没拉下,经碎叶军训练一年后,早就恢复了骑射之术,放心,与其它碎叶军相比,我等能力自然稍差,但有短弩、甲胄在手,也不怕” ...... 芮落尘带着九百人出城了! 芮落尘一出来,正在吼叫着推着巢车前进的敌军自然停了下来,以往在这个时候,敌骑对巢车及其后面的步军大肆屠杀乃应有之意,此时,步军赶紧用长枪组成阵势才是正经。 但芮落尘显然放过了步军,沿着有巨大的巢车打头形成的四股分队之间的空隙冲过出去! 后面的拓跋乾晖见到后,这心里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碎叶军,你若是待在城里不动,我除了强攻,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你自取灭亡出来野战,那就不怪我了” 与高霖的三千骑不同,拓跋乾晖这两千骑中有一千都是有甲胄的,他们都是最精锐的党项骑兵! 此时,面对着蜂拥而来的碎叶军骑兵,拓跋乾晖也没有采取唐军或燕军惯有的招数,让普通骑兵先上,以消耗敌人,自己的精锐骑兵最后才一锤定音的战术,或许是摄于碎叶军曾经几乎全歼自己父亲军队的威势,或者被近二十年碎叶军的声望所压制,拓跋乾晖亲自带着最精锐的那一千骑出来了! 在拓跋乾晖的党项骑兵中,所有的人都有鱼鳞甲,其中最精锐的三百人都有明光甲! 而芮落尘带着的重兵营都是出自室韦部落的骑兵,人手一杆虎枪,一把短弩! 重兵营所有的战马的前半身都包裹着甲胄,而拓跋乾晖的三百骑也裹着锁子甲! 在芮落尘身后,则是五百拿着骑刀、强弩的轻骑兵,接近强弩的射击范围后,他们射出了一拨抛箭! 作为轻骑兵,使用的自然是两石力的单体弩,但在电光火石的骑战中显然也只能施放一次,释放完毕后,他们立即抽出了骑枪、骑刀! 碎叶军的骑枪枪头是破甲锥状,其余与大唐时下的骑枪十分相似,这样的枪头可用浇铸的方式批量铸造,浇铸完成后,略微捶打、研磨就行了,而不是像虎枪枪头那样需要反复淬炼、捶打。 骑刀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带有严密护手的带有弧形的战刀,不到两斤重,既然是轻骑兵,其气力、武艺自然不如重骑兵,但能够当上骑兵,又都是胡人,显然从小也是练习骑射的,在经过碎叶军的训练后,实若是放在唐军或者燕军里,也是能放到重骑兵里的。 不过碎叶军自有规制,当轻骑兵不得已也要冲锋时,互相配合就异常重要了。 最强的一百骑一手骑枪、一手骑刀冲在最前面,枪骑兵次之,毫不畏惧地朝着党项骑兵冲去! 第九十二章 神秘高手 “砰......” 两支骑兵“碰”上了! 党项,就是唐古特,意思是生活在西海附近的吐蕃人,实际上与吐蕃人相差甚远,如同幽州的汉人分不清奚人、契丹人一样。 他们是流落到长江、黄河源头,西海西南、南部的羌人后裔,在很久以前,羌人是一个极为松散的部落联盟,类似于原始社会的氏族公社,在吐谷浑人没有进入青海之前,他们的部落酋长实际上拥有的权力并不比其它酋长大多少,这才被段熲、赵充国撵着到处跑。 当吐谷浑人进入青海后,这一切便有了改变。 吐谷浑带来的奴隶制度让羌人出现了分化,其中的党项羌很快就拥抱了这种制度,而白兰羌、苏毗羌却半推半却,于是党项羌便从羌人里脱颖而出,深谙奴隶制之道的鲜卑贵族便成了羌人的世袭首领。 高原、奴隶制、骑射传统,鲜卑上层影响了这个羌人部落,从而产生了与其它羌人部落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 党项骑兵,这是一支既拥有漠北骑兵的坚韧,又善于在高原、山地作战的、极有耐力的骑兵,如果他们还是在青海附近各自为生,那么无论怎么发展也不会对中原王朝带来大的影响,但他们一旦迁入内地,学习了内地的冶炼之术、兵法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眼前拓跋乾晖的这支骑兵显然就有后世西夏铁鹞子骑兵的雏形——重装甲,有阵法,又保持了悍不畏死的特征,与其父拓跋朝光相比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当遇到碎叶军这个不共戴天大敌时,战意也达到最浓! 几乎与碎叶军的轻骑兵一模一样,拓跋乾晖的这三百骑的武器也是长枪! 当然了,依着草原部落的传统,突前的一百人显然也是有着枪中带棍、锏、鞭的实力的,几乎与芮落尘的突前骑兵一模一样! 眼下,统带轻骑兵的是来自勃利部落的李勃利,当芮落尘将四百重骑兵的速度提到最高时,他的五百轻骑兵也一分为二,大致呈品字形在芮落尘后面奔驰着。 在这种情形下,芮落尘的重兵营作为箭头,若是进攻顺利的话,侧后方的轻骑兵自然可以锦上添花,若是进攻不利,两侧的轻骑兵还可以迅速上前,让“品”字形迅速变成一个大横阵,起到支援重兵营的作用。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品字形,或三才阵,这才是孙秀荣无论是在骑兵里,还是在步军里,都喜欢使用这种阵型的唯一原因。 三,可以自如地应付从四面八方过来的敌人! 拓跋乾晖盯着对面的骑兵,双眼满是兴奋。 与碎叶军不同,他的一千骑兵分成了一前一后两个部分,三百明光骑处在最前面,而他自己更是在最前面,七百鱼鳞甲骑兵次之,自从随着拓跋乞梅跨过黄河迁到云中郡后,一心想着复仇的拓跋乾晖认真地学习了大唐的军制和兵法,并结合部落实际做出了较为合理的安排。 眼下他这三百穿着明光甲的骑兵实际上就是党项羌拓跋部里的贵族,而随后的七百人大致类似平民,剩下的一千骑自然是战时临时征招起来的部族骑兵,每一级的地位都比下一级高贵,但同时又保留了羌人贵族以前不世袭,能者上的传统,若是不幸战死了,他的家眷依旧能保持贵族地位,但眼前的职位则由下一级功勋突出者取代。 不参加战斗者则没有资格保持在贵族行列。 党项人就是这样在唐中时分利用安史之乱之际逐渐发展壮大,当他们大到将同样迁到大唐的白兰羌、回鹘人、吐蕃人融合同化时,就能成为中原王朝(包括辽国)的心腹大患。 不过与室韦人、黑水靺鞨人相比,已经来到大唐生存的党项人是体会不到生死存亡的感觉的,至少在此时是这样,而对于来自室韦、黑水靺鞨的部落来说,一个真正的勇士,在直面“敌人”(以前是猛兽,现在是人类)的一刹那,他是将自己的中门大开的。 但不要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取胜了,在外兴安岭,猛虎的乐园里,大室韦人(实际上是柔然人,故意自称室韦人,以避开突厥人的追杀)就是这么过来的,在猛虎的血盆大口以及利爪距离自己不到三尺的时候才会做出反应! 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谭,在古时,人类依旧是丛林之王,就算面对猛虎也不例外,不过也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这个称谓。 “扑!” 党项骑兵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中了芮落尘的胸口! 对于党项骑兵来说,灰扑扑的棉甲至少在表面上是看不出哪里严密一些,哪里稀疏一些的,用铜扣铆住的甲胄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在心口、腰部,铁板的厚度和质量都要强过其它地方。 党项骑兵这一枪正好刺在芮落尘的心口位置,虽然被棉甲护住了,但敌骑从枪尖传来的猛烈撞击还是让芮落尘的身躯向后一搓! 但也就是这样了,仅仅比敌骑慢上那么一丁点,芮落尘手中的虎枪闪电般刺入敌骑的喉部位置! 一般情形下,如果当敌我旗鼓相当时,无论是哪一方,一开始肯定是以防御为主的,或者以较快的速度进行强攻,像芮落尘这样故意露出中门让敌人来攻的景象极其罕见。 芮落尘成功了,虽然有锁子甲顿项,但脆弱的喉部不是有着健壮肌肉的胸部可以比拟的,敌骑惨叫一声后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此时芮落尘的战马依旧在超前奔驰,其身后的骑兵很轻松地给了敌骑致命一击! 就这样,这个世界上除了少数有着顽固信仰的战士,也就是从面对猛兽中总结出来的、真正能够“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室韦骑兵能够一往无前了,芮落尘虽然骑术并不是最精湛的,但他带着重兵营依旧能够在切入敌阵后卷着黄沙滚滚前进。 不过,党项骑兵的战斗力显然远远超过了芮落尘的想象,头一遭,碎叶军并没有在短时间里就击穿敌阵,大约战斗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芮落尘遇到了一位猛将。 这人的面目显然与其他的党项人不同,精瘦,个子不高,若不是掩藏在大队里面,乍一看应该是一个吐蕃人才是。 此人是芮落尘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在芮落尘故技重施时,那人似乎选择了与他一样的战法,让开中门,手中的骑枪也猛地向他喉部刺来! 此时,芮落尘没有选择,只能生生地将直刺的虎枪顿住,然后往上一挑!“咔嚓!” 一个诡异的景象出现了,用柞木鞣制而成的虎枪枪柄罕见地被对方的枪柄磕断了! 芮落尘眼神凝重了。 对方是一杆铁枪! 这样的对手,一般来说应该排在最前面才是,为何夹在当中? 虽然这样想,不过他还是在枪柄发出喀嚓声的一霎抽出了骑刀! 作为主将,芮落尘显然有着比普通士兵更足的力量,他这把骑刀是碎叶军中专门配给勇士使用的,长四尺,重四斤,骑刀隔开了对方准备趁势刺来的铁枪——不不不,也就是隔住而已,铁枪的分量显然比骑刀大出许多,压住了骑刀,并在不断往下压! 此时芮落尘终于看清楚了对方那张脸。 瘦脸,鹰钩鼻,三角眼,面露浓浓的仇恨和凶相,一身普通的鱼鳞甲,这是芮落尘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因为他见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此人竟然用一只手握着铁枪在向下压! 芮落尘的战马停住了,此时,他实际上已经来到了拓跋乾晖三百骑的尾部,以及随后的七百鱼鳞甲骑兵前部的结合部,此人显然是身穿鱼鳞甲中的高手,或者就是这七百骑兵的统领! 那人是一个左撇子,用左手的铁枪压住芮落尘的长刀时,右手也闪电般地抽出了另外一件武器。 同样四尺长的瓦楞锏! 瓦楞锏首部的破甲锥刺中了芮落尘的咽喉,一阵强烈的晕眩霎时就完全将他笼罩! 芮落尘落马! 对于像芮落尘这样的军官,他身边总会有五到十个亲卫,特别是一直举着大旗的亲卫,须臾离开不得,当芮落尘落马时,这些亲卫顿时陷入了疯狂,除了那位掌旗的亲卫,剩下的人全部扑向了那人。 而掌旗的亲卫没了其他亲卫的遮护,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 重兵营的侧后方,轻骑兵的校尉、来自黑水靺鞨勃利部的李勃利发现了这一景象。 与来自黑龙江以北的大室韦相比,来自大鲜卑山以东地区的黑水靺鞨人倒是游牧、渔猎兼而有之的部落,他的骑术自然也更精湛一些,见到芮落尘的大旗摇摇欲坠时这眼神也分外凝重。 但他现在也无能为力,他的部队已经与那七百骑交上手了,眼下双方杀成一团,他就算想要冲过去也不可能,不过作为比大室韦人稍微“开化”一些的部族将领,以及以前极度忠于大唐的黑水靺鞨人,李勃利终于想到了一事。 半晌,他身边的亲卫在激烈的战场吹响了一种特殊的号角声。 时至今日,在整个世界上,也就是碎叶军开始大批量用铜制的号角配合旗帜、锣鼓来号令军队,李勃利的亲卫吹出的正是提醒友军的一种声音。 “护旗!护旗!护旗!” 当铜号吹响后,那些正在围攻那人的芮落尘亲卫猛地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以及平时都虞侯反复讲给他们的东西。 “主将战死,若战斗还在继续,则护住旗手继续战斗!直到击垮敌人为止!” 此时,芮落尘那面大旗突然歪倒了,后面的李勃利一颗心也揪了起来——若是没了大旗,前面的重兵营士兵的士气必定大厥,进而很快会被敌人倒卷! “杀!”,一想到这一幕,李勃利双眼不禁红了,他扬起手中的骑枪,大喊了一声,一刹那,轻骑兵营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很快就将面前那七百骑身穿鱼鳞甲的敌骑击得七零八落。 “呼......” 此时的李勃利逐渐接近了刚才芮落尘所在地方,约莫还有几丈远,但还是被一个敌骑拦住了! 第九十三章 关外混战 那人见到李勃利后眼睛大亮。 “已经击倒一个敌将了,若是再将此人击倒,则大局定矣!” 而李勃利见到此人后眼神愈发凝重,虽然他让身边的亲卫吹响了提醒护旗的铜号,但芮落尘的那面将旗依旧没有起来,显然所有的护旗手连带旗手都阵亡了! 而此人手中的武器,满面的杀气,都让李勃利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唯一有利的是,随着他这杆大旗来到了刚才芮落尘的附近,已经渐开始出现的挫势又稍稍缓解了,双方又重新回到均势! 但李勃利依旧不敢大意,因为在远处,敌人至少还有大量的骑兵尚未出动! “来将通名!” 李勃利用汉语大喊了一声。 李勃利没有看过三国演义,此时也没有出现戏剧,他这样喊实际上是为了让对方分神。 那人一愣,不过也没有作态,大大咧咧答道:“达奚丑奴,对了,与你们的大首领孙秀荣......” 原来此人竟然是达奚部的达奚丑奴,在达奚部西逃失败后,达奚部余部被高仙芝重新安置在鹰娑川,不过随着碎叶军愈发壮大,当高仙芝被调回内地后,达奚丑奴便带着部落向东逃了,这一次,他们倒是主动申请迁到河套一带,最后辗转成了拓跋乾晖的部下。 达奚部,最终融入拓跋部,这才是达奚部自唐以后消失之谜。 说时迟那时快,达奚丑奴的“孙秀荣”后面显然是有更多内容的,不过作为轻骑兵首领的李勃利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了,刚才跟在芮落尘后面时,他们只是发射了强弩,短弩却没有动,趁着达奚丑奴说话的当头,李勃利突然拿出短弩给了他一下! 此时,两人的距离也就是一丈左右,在如此短的距离,以李勃利的水准,命中达奚丑奴也不是难事,但为了稳妥起见,李勃利还是射向了达奚丑奴的战马! 达奚丑奴的战马惨鸣一声后“扑”的一声倒地! 不过达奚丑奴显然是一个真正的高手,就在战马就要倒地的一刹那,他竟然从上面站了起来,然后一手用铁枪撑在地上,并以其为支点,另外一只手中的铁锏从上往下向李勃利的战马砸来! 此时,李勃利手中还有虎枪,但在电光火石间,想用虎枪枪尖刺中铁锏并不容易,况且他左手的短弩此时尚未收回,如果单凭一支手就想刺中铁锏那李勃利肯定是绝顶高手。 但他显然不是,无论是他还是芮落尘,自然都称得上勇士,所辖的室韦人、黑水靺鞨人也大多是悍勇之辈,但论起武艺,还是要比马璘、白孝德等人差上一筹。 而达奚丑奴单手用铁锏砸中李勃利的马头则是很容易的事! 不过他面对的可是碎叶军,一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军队! “咻......” “咻......” “咻......” 此时,除了李勃利身边的掌旗手,其他亲卫手中短弩全部射出了! 如此近的距离,虽然使用的还是没有经过改进的只有五斗力的短弩(藏在郁雨陵河赤城,没有安装滑轮),但那也足够了,何况达奚丑奴穿着的并不是缀连的异常紧密严实的明光甲,而是普通的鱼鳞甲! 达奚丑奴中箭! 然后从空中歪倒在地! “呼......” 李勃利手中的虎枪刺中了倒在地上的达奚丑奴! 达奚丑奴一死,他身边的人包括掌旗的在内很快就被李勃利的人杀死! 达奚丑奴一死,原本已经与芮落尘的重兵营战成均势的拓跋乾晖三百明光骑顿时士气一沮,而此时,估计是芮落尘的将领或者士兵将那面大旗重新举了起来,重兵营士气大振! 李勃利点点头,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他留下两百骑协助重兵营继续围攻拓跋乾晖的前军,自己带着三百骑冲向了远处的部族骑兵。 ...... 就在双方骑兵大战时,牛皮关攻防战也开始了! 四部高达三丈的巢车在牛马的牵引下,在厚厚的木轮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的伴随下,抵近城墙接近三丈远了! 此时,在巢车正对面的女墙上,已经架好了十二门弩炮,弩炮上装着一个约莫三十斤重的大瓮! 大瓮里装着的自然是火油,四门弩炮对准一部巢车! “放!” 随着一声令下,弩炮发射了! 大瓮上面的盖子只是稍稍盖着,当其飞驰而出时盖子就掉了,大瓮重重地砸在巢车用多张生牛皮覆盖的正面上! 碎叶军的运气不错,在近距离的轰击下每部巢车的正面至少有两坛火油倾倒在上面! “咻......” 火箭发射了! “砰......” 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巢车依旧在向前行使着,不多时便重重地砸在城墙上! “呼......” 抵近贴着城墙时,碎叶军提前在城墙下面淋撒的火油也燃了起来! 不过巢车发展到此时时,显然已经有了对付火攻的办法——生牛皮经过特殊处理后虽然也能点着,但由于敌方只能在近距离喷洒火油,在大火将巢车彻底烧塌前还是能搭上对方的城池! 此时,一张张满脸狰狞、坚毅之色的“先登”从熊熊大火中出现了! 不过,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排排好整以暇端着强弩的碎叶军,“咻”声响过后所有冒出头的敌人全部被射杀! 也有异常勇猛的,自己知晓不容易通过这一关,自己竟然还带了虎爪飞索,将其往巢车两侧的城墙上一甩,钩住女墙后抓住它就往上爬! 不过,这样的人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首先,虎爪飞索不可能太长,距离碎叶军集中的地方不可能太远,然后抓住飞索向上爬时也不可能用单手,只能用嘴巴叼着武器用双手向上爬,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者也不是一个普通士兵一合之将。 当然了,也有第一批从燃着大火的巢车上跳下来的都是诱饵,第二排、第三排才是真正的“先登”的,不过碎叶军除了强弩,还有长枪! “刺!” 当十杆长枪齐刷刷刺向他们时,生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如果他们碰到的是普通守城士兵那还好说,若是有武艺特别高强者侥幸突破到城墙上,然后用手中的武器一下就逼退守城的士兵,进而为后续的先登创造机会的,在城墙上占据一定面积时,若是能坚持到大队人马的到来,夺下城墙也是屡见不鲜。 可惜他们这次碰到的是碎叶军! 再是生猛的人,遇到了从与熊虎对峙、战斗中历练过来的以靺鞨人为主的守城士兵,莫说十个了,就算只有两三个,攻城者想要在短时间里占据一段城墙谈何容易? “扑!” 没多久,城墙攻防战依旧在进行,但有一架巢车在大火的攻势下已经坚持不住了,整部巢车拦腰而断,上部重重地砸在地上! 其它三部巢车此时也不能上人了,已经烧成了三个大火球,不过此时他们的云梯也上来了! “扑!!!” “扑!!!” “扑!!!” “......!!!” 十架云梯先后靠在城墙上,蚁附攻城开始了! 薛暮云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终究是名将之后,在命令士兵扔下一段段早就切好的圆木时,还不忘让强弩兵透过女墙的空隙压制下面敌军的弓兵。 就这样,这个时代屡见不鲜的攻城战头一遭让刚编成一年的墨尔根营碰上了,面对着这样的敌人,这些出身室韦、靺鞨的士兵实际上更为从容,这样的情形,与他们的成人礼相比,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 时间过去的很快,敌人步军依旧在一拨接一拨飞蛾扑火似的涌向城头,场中的骑兵大战也正在进行,此时,碎叶军明显占了上风,何况,在芮落尘牺牲后,重兵营原本的校尉很快就接替了他的位置,正在有条不紊地向拓跋乾晖的骑兵展开攻势。 此时,李勃利决定脱身出来。 他准备给正在外围观战的拓跋部部族骑兵来一个突然袭击! 很快,在他身边聚集了大约三百人,一百人来自重兵营,两百人来自轻骑兵营。 牛皮关外的狂野,在秋冬季节一片荒芜,上万人马在此大战时,早就将场地弄得烟尘滚滚,骑兵的战场更是如此,外围观战的部族骑兵若是不留心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此时到底是谁占据上风。 何况,此时明显是拓跋乾晖吃亏,如果再不主动求变的话,他肯定是要鸣号将部族骑兵招过来加入战斗的。 “隆隆.....” 三百骑突然从烟尘里冒出来时,已经提前对着正在对着战场指指点点的部族骑兵大阵设了一阵抛箭! 既然是部族骑兵,那自然是没有铁甲的,这阵抛箭立时让其阵型大乱! 李勃利深吸了一口气,猛击一鞭后,带着三百骑像离弦之箭那样冲向了敌人! ...... 又是一个黄昏。 潇潇雨歇。 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了,没了头号高手达奚丑奴以及他手下深谙碎叶军战法的达奚部骑兵,拓跋乾晖最终大败,此时,其手下步军不停歇地攻击了牛皮关一天后也大败亏输,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成功登上城墙。 此时,在三个战场的外围还有大约一千五百步军,见到己方形势不妙,便先一步开溜了! 此时,李勃利的三百骑兵已经击溃了拓跋乾晖的一千部族骑兵,那些部族骑兵见状,便跟着撤退的步军往大同城跑! 李勃利则紧追不舍! 第九十四章 剑气飞雪 三日后,云燕北境形势大变。 此时,消息就算传递的再慢,也传到李光弼耳朵里了。 “妫州城被占,牛皮关被占,碎叶军围城打援,大败高霖援军,大同军拖在最后的轻步兵、辎重被敌骑俘获......” 面对着这样的情形,李光弼有些欲哭无泪。 最终,在一个深夜,他悄悄撤兵了,就跟历史上在邺城之战惨败之后的撤退一样,他们将民夫、辎重、牲口留了下来,只带了两万五千士兵撤走了。 “大唐的精锐,就只剩下我这点了,如果全数折损在妫州,大唐危矣!” 等到孙秀荣赶到矾山县时,除了大批不知所措的民夫,河东军早就不见了踪影! ...... 十一月份,迁徙大军抵达了桑乾都督府附近(后世乌兰察布附近),此时,按照之前的规划,他要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沿着黑城(呼和浩特)、中受降城(包头)、丰州(巴彦淖尔)、贺兰山去河西,为大唐打通河西之路。 不过在发生了李光弼大军围困妫州之事后,孙秀荣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不过在陇右他还有几万户被唐庭驱逐出来,正眼巴巴等着他这位光明使者,原本在长安西市做生意的祆教徒商户需要迎接。 于是,他也只能暗自隐忍,何况,为大唐打通西域,而不是让她落在吐蕃人手里,对他今后的战略异常重要。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按照之前的规划行事。 从桑乾都督府(乌兰察布)开始,大队人马就要一分为二了,他让白孝德担任北面行军总管,带着碎叶营、墨尔根营、两个山地营、摩尼营、金刚营、幽燕营、敕勒营八个营头,以及从广大牧户、农户里抽调出来的几万青壮,护送二十余万户民户沿着阴山以北道路往西行走。 对于钱财,孙秀荣虽然很是关注,不过与丁口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在蛰伏幽州的那半年时间,他用范阳仓的钱财让燕北三市的上千家布行、裁缝店赶制了百余万件厚实的大衣,大衣多用三市、范阳仓的皮毛,不足的部分则用芦花填制。 这些大衣全部分发给了迁徙的民户,光这一项就让让他在范阳仓所获的钱财耗费一空! 不过碎叶军的名声却在幽燕之地建立起来了。 先是摩尼卫的秉公执法,再是护卫碎叶军护卫三大市的安全,将史思明部抢走的财物归还商户,以他们的实力,将三市的物资全部征用在此时也稀松平常,但碎叶军并没有这么做,还是用钱财向其购买。 北路,虽然有对这庞大队伍垂涎三尺的回鹘人,但在怀朔镇惨败之后,叶护大汗已经有些有心无力了,何况此时西边的辖嘎斯频繁出入乌布苏湖,让其烦不胜烦。 更为关键的是,在仁勇都的暗中支持下,由于叶护的惨败,不少内外九姓的部落开始暗中投靠东部叶护移地健,以狼居胥山为基地的移地健的声势再也掩藏不住了。 对于叶护来说,什么辖嘎斯、碎叶军,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心腹大患,移地健才是! 于是,白孝德这一路虽然苦寒,但在碎叶军细心周到的安排下,迁徙大军有惊无险地沿着荒漠驿道向西行进。 而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越过此时人丁稀薄(怒皆部已经迁到妫州)的单于都督府(呼和浩特附近)进抵到中受降城附近。 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分,孙秀荣的人马正好来到这一段的阴山山口呼延谷附近,苏哈的天山营按照约定从怀朔镇下来汇合了。 风沙中,中受降城的守将安重璋神色凝重地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碎叶军。 孙秀荣不以为意,在呼啸的北风中,漫漫的黄沙中,看着远处黄褐色的阴山,冻得结实的黄河,以及沐浴在风沙中的中受降城,他心中感慨万千。 “北风飒飒边云黄,飞沙噎日天惨苍。 驾鹅鸣哀雁不翔,万骑正出阴山旁。 山傍阴尘岁无阳,鸟飞堕翼人立僵。 犯寒跨鞍知悍强,以此决战谁能当。” 一首七律脱口而出——当然了,以他的才华自然只能偷取他人的,一首来自宋朝某诗人的大作顿时被紧跟着他的行军司马贾耽记下来了,原来的“刘器过阴山七骑图”诗名也被贾耽改成“阴山前,大河旁,秦王口占一律”。 当然了,原来诗句中的“七骑”被孙秀荣这个无耻之徒改成了“万骑”,此情此景,倒是让任何人瞧不出半点破绽,偷诗偷到如此境界也算一桩奇事了。 到了中受降城附近后,碎叶军就有两个选择了。 贾耽将那首七律抄录下来后,问道:“大都护,以眼下朔方军的实力,是不可能在中受降城附近设伏的......” 他这样说是因为,黄河在丰州与中受降城之间由于乌拉山(阴山一部分)突然南伸,在大山与黄河间形成一个狭长地带,极易设伏。 “何况此时黄河冻得结实,最薄处也有一尺,平均有两尺,通行大军无碍,朔方军就算要设伏,也要考虑我军从河面上行走之事” 孙秀荣点点头。 “万事未预胜先预败,还是在冰面上行走吧,让马匹换上钉套,士兵也将靴子的钉套粘上,虞侯军还是沿着驿道行走” ...... 碎叶军大军走在黄河冰面上。 北风飒飒,黄沙漫漫,大军严整,旌旗猎猎。 贾耽确实是一个典型的大唐文人从军的模样——此时的文人,特别是边塞诗人,年少时大多是游侠出身,除了满腹经纶,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作为大唐舆图的绘制者,贾耽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得到孙秀荣的那首“七律”后,他立即谱上曲子,并找来三营的都虞侯、副都虞侯,传授给他们后让其传授给虞侯军。 等碎叶军埋锅造饭,酒足饭饱后再次出发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此时,一万五千大军已经学会了贾耽新制的“秦王过阴山”曲。 走在冰面上后,贾耽便让大军唱了起来,军中的旗鼓号手也依着曲调吹奏起来。 中受降城附近的黄河,在中古时分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河面异常宽阔,比后世超出许多,三营大军行走在冰面正中间,整肃的阵型,猎猎之旌旗,齐声之吟唱,恐怕千百年来闻所未闻。 就这样,大军一路迤逦西行,黄昏时分走到丰州地界。 此时,眼前为之一阔。 苍茫大地,惟余茫茫,初雪过后的丰州大草原笼罩在一片雪白草黄中。 到了此处,风势更烈,不过黄沙渐歇,西边尽头狼山(阴山最西处)一轮巨大的夕阳摇摇欲堕。 大军重新走到了驿道上。 此时的黄河是贴着阴山流淌的,到了此处时陡然拐向东面,自然形成了巨大的水面,若是在春夏时分,这里是一处方圆几十里地的巨大沼泽地,故此水草也众多,孙秀荣决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歇息一日后再出发。 大军尚未完全停歇之时,前面的驿道上来了一小队人马。 望远镜中,孙秀荣不禁有些奇怪了。 “约莫十余骑,却打着天子仪仗,难道是李亨知道我要来了,派人过来给我下命令的?” 没多久,那队人马便来到了孙秀荣的大旗附近。 “秦王何在?” 声音尖细中带着粗粝,就如同这风沙一般,孙秀荣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丑太监李辅国! 此时的李辅国职位还在鱼朝恩之上,几乎是太监之首,只见从那小队人中闪现出一人,正是孙秀荣近二十年没有见到的李辅国。 作为太监,由于根势已去,又清心寡欲的话,必定能活很长时间,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眼前的李辅国正是这般模样,除了眉目间略有松弛外,与二十年前几无分别。 不过眼下的孙秀荣已经贵为安西、北庭、昭武、碎叶四大都护府大都护,又是一字王中最为清贵的秦王,自然不是二十年前那位在他面前还有些不大自然的碎叶镇镇守使了。 他轻咳一声,“何人在叫唤本王!” 年近四十的他常年习武,在家人身边的时间实际上并不多,故此,一身元气也没有太多损耗,依旧显得中气十足,低沉中带着雷吟,让人肃然起敬。 果然,李辅国一听,赶紧飞身下马。 “开府仪同三司、知内侍省事、京畿道黜陟使李辅国见过秦王殿下!” 此时的黜陟使就相当于后世的“钦差大臣”了,打着天子御赐的依仗也并非逾制。 此时,又有两人出现在李辅国身后,都约莫二十余岁,不过一人做千牛卫中郎将打扮,身材雄壮,面目依稀是胡人。 一人却是正五品文官打扮,但袍服的袖口却收紧了,还缠着护腕,腰间也悬着一柄长剑,身形颀长,面容英俊。 孙秀荣放眼望去,最后还是停留在此人身上。 只见他虽然站在李辅国身后,左手却紧紧抓着剑柄,手型粗大、骨节突出,虎口处的厚茧隐隐可见,显然也是一位高手。 以他多年的从军经验,他从此人身上看到了一种特殊的气象。 杀气! 他不禁笑道:“李中丞,还不介绍介绍你的扈从?” (像李辅国这样的大太监,按照惯例,身上肯定有御史中丞的名号) 李辅国愣了一下,回头见到那人的神情就明白了,他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说道:“此人叫浑瑊,眼下是千牛卫中郎将,此人叫韦应物,是圣天子的知制诰” “哦?” 没想到他心目中的田园派诗人竟然还是一位习武之人(实际上,韦应物是李隆基的贴身侍卫,一身武艺不亚于李白、高适,不过在随着李隆基入川时走丢)。 只见韦应物的面色变了变,最后还是显出了淡然的神色。 他说道:“刚才在来的路上,老远处就听到贵军在吟唱一首七律,多半是秦王所写吧” 孙秀荣笑道:“是又如何?” 韦应物说道:“不瞒殿下,在下在来的时候听闻此语,有感而生,竟然想起好友的一首诗” “哦?” “那是王昌龄的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自然是对应着孙秀荣那句“万骑正出阴山旁”了,还暗指他是“胡人”。 孙秀荣也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可惜啊,王昌龄识人不明,放着卫青霍去病不称颂,非要说那难封的李广,此人空有一身武艺,却乏统兵之能,又何足道哉?!” “你......” 韦应物听了一愣,此时,孙秀荣并没有直接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夕阳,浑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就在此时,只听得“咣当”一声,韦应物已经将他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对着孙秀荣就是一剑! 此时,孙秀荣由于要上前与李辅国说话,手下的人距离他还有几丈远,想要援救却来不及了! 不过,三世为人的他自从得到桃花石后,似乎冥冥中有神明相助似的,一身武艺也在不断增长中,特别是感觉能力更是远超上一世。 当韦应物那“咣当”声刚响起时,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当韦应物迅烈无比一剑刺过来时,他身形一偏,就好像凭空横移了数尺,让韦应物这一剑刺了个空! 随即,他的右手已经按在韦应物的虎口处,一捏之下,韦应物吃痛之下便握不住长剑了,电光火石间,等他醒悟过来时,他的长剑剑尖已经指着他的咽喉了! 这一幕,显然不是李辅国、浑瑊愿意看到的,当韦应物拔剑时,两人都是面色煞白!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长剑上并没有马上融化,渐渐堆积起来,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孙秀荣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第九十五章 朔气金铎 孙秀荣没有杀韦应物,他从李辅国和浑瑊眼里就知晓此人只是临时起意,而是大大方方像李辅国讨要此人,并不顾贾耽的反对,让其与高郢一起跟着他做事。 至于那位高郢,在先后被安禄山、高秀岩、碎叶军俘虏后,原本的一腔苏武博望之心化为乌有,接受孙秀荣的召见后,半推半就地加入到碎叶军了。 对于孙秀荣来说,他不缺武将,缺的是文官,眼看战事就要告一段落,管辖庞大的领土就要提上日程,像高郢、韦应物这样的人显然颇为他所看重。 而对于韦应物来说,当出手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自己的荆轲专诸之举被孙秀荣轻易化解后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刺杀成功,自己也不免被他的手下砍为肉泥,进而碎叶军大肆报复,自己的家族也不能幸免。 李辅国果然是被李亨派过来迎接他的,他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大王,眼下那几万户祆教徒已经抵达会州,为了不起纠纷,圣天子决定在京畿道与陇右道之间的新泉军交接,河西节度使李嗣业也会在那里迎候大王” “新泉军?” 孙秀荣略一愣神,瞬即就想起来了。 “在仁勇都的情报里,新泉军就是后世的景泰县五佛乡,正好位于黄河大拐弯处,此地是一处腾格里沙漠与灵州之间的绿洲地带,扼控陇右与朔方的要道,北上灵州,南下会州,路途都差不多” 见到孙秀荣陷入沉吟,李辅国说道:“贵军可从贺兰山一侧抵达那里,如此一来对双方都好”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若是沿着灵州南下,唐庭肯定于心不安,不过若是沿着黄河西岸,贴着贺兰山南下倒没有此虑,而新泉军又是要冲,他们考虑的倒是周祥” “也罢” ...... 由于留下了韦应物,李辅国、浑瑊完成任务后就返回去了。 抵达贺兰山后,大队人马贴着大山东麓往南走,靠近黄河的地方都有枯草,若是骤然遇敌,还可以退到冰面上,这样安排倒是应有之意。 不过自从大唐将南下回鹘四部中的契苾、思结两部迁到北庭后,留在甘肃以北的诸部都投靠了以贺兰山为基地的浑部,孙秀荣也没敢大意,每天晚上宿营时必定安排一个营头值守。 一直走出贺兰山的范围,抵达后世中卫市范围时,由于此地附近都荒漠一片,大军才真正放下心来。 抵达中卫时,孙秀荣召集了秘密会议。 罕见地,孙秀荣竟然让“被迫”留下来,并以“北庭大都护府判官”名义位列贾耽之下的韦应物也参加了,当然了,高郢也不例外。 “诸位” 就在黄河以北,后世中卫绿洲西端尽头的大营,孙秀荣的大帐里,他首先开口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新泉军了,原本这里驻有大军,不过按照李辅国的说法,这里已经划给了李嗣业的河西军,却只有一千五百步军,虽然这里是黄河的大拐弯处,方便我等交接人手以及西去,不过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吗?” 说完,他瞥了一下身边的高郢和韦应物,高郢反应平常,韦应物却是眉头紧锁。 “如果唐庭想要对我下手,新泉军就是那最后一站了,因为过了新泉军,前面就是河西之地,而眼下的河西已经被吐蕃人分割的七零八落,除了凉州、甘州、肃州三座大城,其余小城都被吐蕃人占据了,就连威名赫赫的李嗣业也不能顺利前往河西就职,按说他们应该不会对我军下手,而是坐等我与李嗣业联手打通河西才是” “但万事没有绝对,在伊州之战后,估计吐蕃人已经将我军当成大敌了,而此时的大唐正处于最虚弱的阶段,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完全有联合起来的可能,那会是什么呢?” 又看了一下韦应物,见他依旧保持着眉头紧锁的神态,便继续暗道:“如此大的机密,多半需要皇帝亲自筹划,肯定连李辅国、浑瑊都瞒过了,韦应物就更不知晓了” “而想要吐蕃人老老实实听话,除了范阳郡王、朔方军节度使郭子仪之外还有谁?以郭子仪军人的身份、作风,暗中筹划,还能让其他人不知晓完全是有可能的,唯一可虑的是,李嗣业在此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想到以前在安西时与李嗣业、段秀实等人的友情,他不禁有些踌躇。 “以我三个营头一万六千多精锐,以及本着将最后一些弹药消耗完毕的计划,无论有多少敌人前来,自然都是不怕的,不过一旦顺带击垮李嗣业,之后河西无论在何人手里,大唐都保不住此地......” “大王” 最终,苏希杰见到孙秀荣又陷入惯常的自顾自的沉思,而大帐里还坐着三个大营校尉以上的军官,犹豫半晌还是打破了沉寂。 孙秀荣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摆摆手,讪笑道,“对不住了,你说” 后面的高郢、韦应物都有些骇然。 无论是高郢还是韦应物,在此前肯定都知晓孙秀荣的存在,在他们心目中,估计早已经将他当成了突厥大汗、吐蕃国王一般的人物,如果此时还是唐初武运正隆,将星灿烂之时,他们或许有信心将这不伦不类的“碎叶军”彻底歼灭。 不过在眼下国力大减的大唐,就算最没脑子的士人也不会这么想。 在幽燕、辽东之事后,就更是如此了,韦应物在之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显然也是有了“杀身成仁”以报效君王的想法的。 这样的人物,竟然如此大大咧咧就与诸人齐聚一帐,还能照顾到各人的感受,实在令人惊叹,此人显然不是被某些人架空的人物,而是牢牢地掌控着碎叶军大权之人,还能如此礼待下属,确实让他们目瞪口呆。 苏希杰说道:“大王,根据舆图所示,从兰州出发,无论是去凉州,还是到新泉军,都在三百里左右,眼下兰州掌握在吐蕃人手里,按照李辅国的说法,兰州的吐蕃大将是达扎路恭,是吐蕃人有数的名将,其占据黄河上游原本属于大唐的领地后,聚集在兰州、河州附近的大军总数高达五万之巨” “河州,周围都是大山,驻扎不了多少军马,这么说兰州附近至少有四万大军,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根据荔非守瑜从伊州传来的消息,眼下吐蕃国一半军力都掌握在达扎路恭手里,也就是大约十万大军” “兰州的四万人,以及多半掩藏在鄯州的四五万人,这些人若是一起扑过来,确实不容小觑” (河州,后世临夏市附近,鄯州,后世西宁市附近) 贾耽说道:“我等已经接近新泉军,但此时李嗣业并没有派人前来接洽,祆教徒也不知在何处,但无论如何,若是吐蕃人真的来了,战场自然不会在京畿道境内,也不会在陇右境内,只会在河西境内” (陇右,此处专指鄯州、兰州,河西,则是凉州、甘州、肃州之地) “因为对于唐庭来说,我军厉害,吐蕃人也不遑多让,若是将战场设在陇右,恐怕会造成难堪的后果,我军虽然厉害,但从来信守承诺,吐蕃人则不会理会这许多,若是乘着大战一举拿下秦州、渭州,兵峰直抵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州,后世天水附近,渭州,后世陇西县附近) “故此,若我是唐庭,绝对要守住眼下的边境,只会将战场引到河西,既然指定在新泉军交接,战场不是就在那里,就是在新泉军与凉州之间” “诸位请看” 贾耽走到了地图面前。 “从兰州出发,想要顺利抵达新泉军有两条路,一条是沿着乌逆水北上,一条是沿着黄河北上,经会州抵达” (乌逆水,后世庄浪河) “由于凉州附近的军堡都控制在吐蕃人手里,凉州只是一座孤城,若我是吐蕃人,并真与唐庭达成了秘密协议,就会提前布置在凉州与新泉军之间,这里是白山堡” (白山堡,后世景泰县城附近) “附近一马平川,周围则是荒山,若是占了白山堡,然后将大军藏在山里,还是能让我军陷入麻烦的” 孙秀荣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而是将头转向高郢、韦应物两人。 “二位有何看法?” 众人愕然,“大王将刺杀他的人安置在大帐里就有些耸人听闻了,还赐予官爵,并随侍左右就更是闻所未闻,还要咨询意见,这也太匪夷所思!” 不过贾耽却从孙秀荣的笑意里看出了他的想法,也不出言阻止,也盯着这二人看。 高郢此时总算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自从跟着孙秀荣离开云中后,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慢慢适应,抵达此处后这心思几乎就放到碎叶军身上了。 “以此人之英姿,完全不用理会我等,但他却折节下交,将我等当做与那些长时间跟随他的人一样看待,无论如何,他并没有自立门户,秦王的王爵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毕竟是大唐钦封的” 于是,他说道:“大王,以职部愚见,司马所说不得不防,吐蕃人最善埋伏,而我军显然是不会南下会州的,而一旦我军进入凉州,唐军就会尾随,那样的话,整个河西就不在他们手里了” “于是,白山堡就成了他们唯一可能设伏的地方,而以职部粗浅的想法,若是没有那几万户祆教徒,吐蕃人是不会出现的,如今这世上没有人不知晓碎叶军的战力,但一旦加入了几万户拖儿带女的商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孙秀荣点点头,不过依旧没有说话,他让贾耽继续主持讨论,自己走到了大帐外。 在他的大帐附近,一座高高的瞭望台已经树立起来了。 此时,似乎正值戍时(晚上七点),瞭望台上的士兵刚好敲响了金铎,按照孙秀荣更改后的办法,每到一地,虞侯军里的数学较好者会利用圭表和漏壶,配合沙漏,加上孙秀荣传授的后世知识对时间进行严格校正。 望楼上,他的中军大旗也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隆冬的灵州之地寒气逼人,孙秀荣站在望楼与大帐之间,感受着金铎声、风声以及刺骨的寒气,让自己的灵台彻底清明起来。 半晌,他已经有了主意。 第九十六章 雪落大漠 是夜,天上飘起了雪花,更兼北风呼啸,黄沙漫漫,正是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候。 碎叶军大营,半夜。 除了值守的三千人,整座大营都沉浸在睡梦里,对了在路上奔波了接近两个月的碎叶军来说,每天晚上的歇息太宝贵了。 大营以北,沙漠。 一支部队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进入了大沙漠! 碎叶军驻扎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后世的沙坡头,其南面是陇西高原,北面就是后世的腾格里沙漠,由于高原的阻挡,沙漠在此停住了脚步。 而通往白山堡(景泰县)的驿道就是从沙坡头出发,贴着沙漠边缘径直往西,百余里后再往南即可,当然了,你如果一直往西,则可直达凉州(武威)。 高庭晖比孙秀荣小年岁,今年三十六岁,正是一个武将在体力、经验、反应上的巅峰期。 高句丽覆灭后,其贵族全部被大唐迁到内地,远的还在江淮地区,而高庭晖就是从江淮地区来到幽州当府兵的农户。 此时,这些高句丽人已经高度汉化了。 与安禄山、史思明一样,高庭晖也是凭着“捉生”起家的,原本的历史上,他与喻文景、奚日越三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显然也不是一味蛮干之人,遇到李光弼这位工事高手后就一筹莫展,最后只得投降了事。 那之后,这三位就消失在历史长河,成为了临淮郡王可悲的注脚。 但随着碎叶军的出现,历史已经大变模样,喻文景蛰伏幽州十余年,最终还是加入到他的老相识孙秀荣的阵营,奚日越准备左右逢源,结果被杀。 只有他高庭晖,一早就加入到碎叶军来。 他本就是妫州刺史乌承恩手下的副都虞侯,在碎叶军攻打边墙要隘广边军时曾带着五百步军一夜奔行一百里,将占据广边军的杨守忠击败,若不是孙秀荣赶到,碎叶军那一次进攻妫州的战事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好说。 与喻文景相比,他没有身后庞大的家室可依,与奚日越相比,他也没有像怒皆部这样的强部为助。 一个高句丽人,实际上早就是一个汉人了,不过祖上传下来的武勇一直没丢而已。 一般来说,高庭晖在一众碎叶军里是少数能做到“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之人,除了他以外,自然还有荔非守瑜、白孝德、马璘三人。 但他的名头一直在这三人之下,也没有别的,无非是加入碎叶军较晚而已,不过孙秀荣对他的依仗却丝毫不亚于其他三人,由于荔非守瑜、白孝德、马璘现在经常独当一面,孙秀荣亲自带队的时候,最喜欢带上的就是高庭晖了。 终究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头之人,还是比苏哈、孙孝恪等人强一些。 这一点,高庭晖自己也清楚。 故此,这一次,孙秀荣让他趁着雪夜带着三千骑向北进入大沙漠,他也没有怨言。 这三千人中,有六百重骑兵,有一千五百轻骑兵,还有八百强弩兵,经过了芮落尘牺牲的事件后,孙秀荣痛定思痛,将副尉以上将领的亲卫增加到了一百人,于是现在高庭晖身边还有一百亲卫。 除了高庭晖,孙秀荣还将曹令忠拨给他当副尉兼都虞侯。 此时,距离这支部队向北深入沙漠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大漠茫茫,更兼风雪交加,若是直接深入到大漠深处,就算是驻牧在附近的浑部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这支队伍准备去哪里,又准备干什么,只有高庭晖一人知晓。 亲卫里,有带着沙漏之人,抵达此处后,大雪已经停止了,但风势依旧,不过由于大雪覆盖了沙漠,沙尘倒是骤然减少起来。 尘埃落定之后,天空就变得清朗起来。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浓烈的寒意笼罩这支部队——虽然他们在棉甲外还套了一件羊皮夹袄也禁不住打着哆嗦。 但他们座下的战马显然比他们耐寒得多,用随身携带的皮囊喂饮之后,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向西!” 这就是碎叶军了,看着月亮的方向,再看碎叶军自己制作的指南针,加上一开始出发时的方向,在茫茫大漠里就能辨别方向。 而眼下乃至以前的军队,除了向导就要提前探索好路线,否则必定迷路,霍去病能在穿越大漠几千里不迷路,那是因为携带着大量的向导,而李广每一次都迷路,那也是因为缺少向导自己瞎闯所致。 对于碎叶军来说,除了仁勇都、侦骑的情报,虞侯军里不乏经过孙秀荣亲自训练能够利用简易的圭表、星盘、指南针、日影、太阳、月亮的位置来确定方向和时间的人,这样的人都是极为聪慧的,升迁也比其他人快得多。 曹令忠,这位历史上在河西被吐蕃人占据后独守北庭的粟特名将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他现在贵为副尉、都虞侯,真正在这支队伍里做这个事的是一位年轻人。 孙秀荣在霫部担任大都督时收的义子,父亲是霫部独孤氏小贵族,加入碎叶军后在檀石槐台之役中战死,由于其在郁雨陵就学时就表现得很是聪慧,又孤苦伶仃的,便收他为义子,并改名孙孝瑾。 孙孝瑾,今年才二十三岁,却是极少数从天山大学毕业的人。 自从碎叶军名声大振以来,西域、漠北的胡人改姓孙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过孙秀荣认可的义子却只有四个,孙孝恪(出身于西突厥右厢胡禄居部的弓月部奴隶)是博格达营的都尉,孙孝恭(出身于怛逻斯附近的粟特农户)是山地营的都尉,然后就是孙孝瑾、孙孝肃了。 孙孝肃,则是他收养的汉人老兵后裔,眼下还在西域。 孙秀荣也不是闲着无聊胡乱收养义子,这些人无一不是少年兵中的出类拔萃者,不能说是最勇猛的,但肯定是文武双全者,眼下还在西域的孙孝肃,则是孙秀荣安排跟在仁勇都都尉、内务府大总管宇文邕奴身边学习之人,显然是用来随时接替宇文邕奴“主内”的人选。 在此时的漠北,无论是奚人、霫人,还是契丹人,在勇武方面出类拔萃者屡见不鲜,但在文的方面也能脱颖而出者却并不多见,孙孝肃就是其中之一,否则也不会被孙秀荣收养。 孙孝肃,身材中等,典型的霫人长相,宽脸细眼,若是再配上扁平的鼻子,自然就泯然众人矣,但他却有一个高挺的大鼻子,让其看起来颇为不同。 以副都虞侯的职位临时兼任高庭晖的亲卫队长,实际上就是高庭晖的参谋长兼政委。 大漠覆上一层积雪后,在夜里更是茫茫一片了,此时就算有向导在,想要依着惯熟的沙丘以及沙丘之间的相对位置来辨别方向几乎不可能。 但得到孙孝瑾的判断后,高庭晖却毫不犹豫地让人马朝西开去。 这样的夜晚,距离黄河至少五十里的地方,本就是荒无人烟之地,想要碰上人影难上加难。 但高庭晖依旧不敢大意,还是让虞侯军前出二十里进行探查。 虞侯军,本是大唐用来侦查、考功、考纪之人,时至今日,大部分已经被孙秀荣用学堂里成绩较为优异者代替了,除了基本的侦骑素质外,能够熟练使用孙秀荣亲自制作的用来校正时间、辨别方向的套件是基本的条件。 于是,不说战力,碎叶军的侦骑水准已经领先其它军队一大截了。 大漠沙如雪,落雪更晶莹。 在一片白茫茫中,这支部队在天亮前抵达了目的地。 按照计划,这里距离南面的白山堡(景泰县)约莫百里,但计划是计划,想要确定这一点,还需要虞侯军探查后确认。 孙孝瑾带着十余人离开了。 他们扮成此时这里的南迁回鹘牧户模样向南奔去。 ...... 中午时分,在白山堡北面的荒山上,望远镜里,白山堡一览无余。 作为扼控河西-朔方-陇右的要冲之地,白山堡的位置非常重要,由于其附近有较大面积的绿洲,这里一早是由迁徙到这里屯田的府兵镇守的,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人趁机侵入,但大唐始终没有放弃该地。 方圆约莫四里的完全由夯土垒成的城墙上,值守的士兵被孙孝瑾等人瞧得清清楚楚。 一般来说像这样县城规模的城墙,守城士兵平时会有三成的人马在墙上,均以四座城门楼以及敌楼作为藏兵之地,但在孙孝瑾的眼里,这城上的士兵着实太多了一些。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对着北城门,一面城墙大约一里,但在每一个垛口后面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按照韦应物的说法,这白山堡也就一千五百人,平时安排五百人上城墙驻守也就是了,但眼下就这一面城墙就有至少五百人!” “难道他们发现了我军的踪迹?不可能,我军藏在大漠深处,又是在天寒地冻、风沙弥漫的雪夜离开的,况且都是衔枚勒马悄悄离开的,在那样的境况下,不可能还有人侦查到” “那么,白山堡的唐军防备的就不是我军了,按照李辅国的说法,此地就是我军与唐军交接几万户祆教徒的场所,此时,如果有暗处的敌人趁着交接的混乱杀出,我方还真有可能被其所趁” “不过河西、陇右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就是李嗣业部了,满打满算就是一万步骑,还要遮护好几个城堡,面对着我部三个营头,不可能还有力量再次设伏,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第九十七章 光明黑暗 新泉军(景泰县五佛乡)对面,与其一河之隔的是大唐设置的乌兰县,正好位于黄河大转弯后形成的半岛里,城池东西长约三里,南北宽约两里,是大唐在陇右有数的大城。 眼下,乌兰城却是城池紧闭,守城的士兵全部来到了城墙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城下。 原来,从长安西市过来的近三万户祆教徒商户已经抵达此处了。 与孙秀荣从幽州出发的迁徙大军完全不同,商户大军十分恓惶。 自从李继勋带着一千五百精挑细选的护卫北上幽州后,收复长安的唐庭立即对祆教徒进行了清算,不但将西市粟特人的商铺、财物全部征收,还杀了几千人。 而当孙秀荣要求将这几万户商户交给他时,这些原本在长安城叱咤风云的商户早就一贫如洗,得知他们的光明使者要接纳他们,这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不过在经过叛军的大肆劫掠后,整个长安城的存粮十不存一,还要优先满足返回的皇族、官员、士兵们需要,留给商户的寥寥无几。 最后还是银青光禄大夫李泌出面,让每一户再掏出压箱底的钱略微购买了一些,让每户从长安出发后,每日勉强有一顿稀粥可用,这些人才蜿蜒蹒跚到了乌兰。 从长安出发,想要顺利抵达乌兰县,由于兰州已经被吐蕃人占据,就只能绕道邠州(彬州市)、庆州(庆阳市)、原州(固原市)而来,这些地方虽然掌握在大唐手里,不过却是安置白兰羌、党项羌以及内附的吐蕃人之地,商户们一路上屡遭他们的抢劫、欺辱。 不过,这里面还有长安祆寺的大萨宝石寄奴以及留在长安的仁勇都,在他们的组织下,也纠集了大约一千人的青壮,虽然有些损失,终究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乌兰县。 不过,从长安出发到乌兰县有一千多里,这些人拖儿带女,天寒地冻,饥饿,加上牧户抢劫,以及押送官兵的欺辱,近三万户、十余万人的商户抵达乌兰县时至少损失了三成的人口。 这些人自然无法按照祆教的教义将尸体送到寂寞之塔举行葬礼,只得按照汉人的习俗随便挖一个坑草草掩埋。 幸亏负责押送商户的是河西军都虞侯段秀实,作为安西四镇出身的他深知祆教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便极力约束军士,但仍避免不了河西军对他们的抢劫。 抵达乌兰县后,押送他们的一千骑兵每一个人都抢到了两三个年轻男女奴隶。 在孙秀荣的大军抵达之前,围着乌兰县城用河边的芦苇扎就的简易窝棚几乎将县城周围的地方全部挤满了。 此时,乌兰县的泼皮无赖、新泉军的士兵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又是一轮抢劫。 等碎叶军抵达沙坡头时,十余万商户已经锐减到八万左右! 就在高庭晖带着部队潜入大漠时,乌兰县城外面的一处地窝子里,表面上的大萨宝,实际上的仁勇都头目石寄奴忧心忡忡地端坐在地上。 几年不见,原本身材雄壮的石国人石寄奴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但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深邃,显示了他至少在精神上还是笃定的。 令他困扰的是,“大都护在幽燕之地一系列行为应该已经震慑了唐庭,何况又被封为秦王,既然已经与唐庭谈好将商户交给他,为何唐庭又放纵军、民对我等进行袭扰?” “这绝对不正常!大都护是祆教的光明使者之事早已传遍天下,连安禄山起事时也要让幽州祆寺的寺正封他一个光明使者的名号,想必唐庭也知晓这个名号的厉害,可彼等依旧这么做了,显得有恃无恐......” 就在三日前,他已经派出了两个仁勇都的人越过封冻的黄河去从灵州到凉州的驿道上候着,他们自然不知晓此时碎叶军到了何处,不过既然唐庭大费周折让商户们迁到了这里,显然碎叶军的抵达就近在咫尺了。 三日了,虽然仁勇都也只能每日一顿稀粥,但以他们的能耐,应该将消息传递回来了,可...... 就在石寄奴焦躁不安时,在高庭晖的部队出发后的次日清晨,孙秀荣也带着三个营头抵达了石城堡! 其实,若是人丁不多,又没有携带大批辎重的话,沿着黄河直奔新泉军也是可以的(新泉军在石城堡与沙坡头之间),但由于碎叶军携带了大量的偏厢车,再走这样的道路就不行了。 于是,就只能绕道石城堡,然后掉头去新泉军。 石城堡附近,也是一大片绿洲,规模几乎是乌兰县附近的十倍,石城堡就设在绿洲的中心地带,周围也是一大片农田。 在绿洲的南面,则是陇右高原,高原沟壑纵横,顶部却是平的,与后世不同,此时的高原还是覆盖着大量的植被,就算在冬季也能见到草木,浑不似后世光秃秃的模样。 石城堡就这样孤零零矗立在绿洲中间,周围一片狂野,由于没有大的遮拦,风势非常大,幸亏沙漠里有积雪覆盖,否则风势带着沙尘,那种滋味碎叶军可是受够了。 “沙漠距离石城堡约莫十里,而高原距离石城堡同样在十里左右,暗中的敌人显然是知晓我等要到新泉军,就必须绕道石城堡,而这里的面积也足以大战一场......” 想到这里,他已经笃定了。 “辛辛苦苦挑选这个地方,不是因为我碎叶军的人数太多,而是潜在的敌人太多之故,此地西去不远处就是凉州,而整个凉州除了姑臧城,其余城堡包括乡下都控制在吐蕃人手里......” 不过,当他用望远镜向远处的灰蒙蒙隆起的高原查看时,却一无所获。 “啐......” 他将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然后从沙丘北面走了下来。 等回到大军里后,他对贾耽说道:“开拔!通知段秀实,这几日我军连续行军,实在太过疲累,准备就在石城堡附近休整几日,嗯,就以三日为限,三日后,我军立即开往新泉军” ...... 乌兰县。 石寄奴很快得到了孙秀荣的消息。 “等着,千万莫要动,等我这里弄妥当后再通知你” 这是让石寄奴继续带着商户在乌兰县待着,直到等到碎叶军的通知为止了,石寄奴自然大喜过望。 “大都护如此说,显然是有大事要发生,会是什么大事呢?” 碎叶军即将抵达的消息让频遭打击的商户们顿时雀跃起来,但接连几日都没有等到他们真正抵达的消息。 商户们顿时焦躁起来。 商户们焦躁,孙秀荣也不例外。 一连三日,石城堡附近都毫无动静! “难道自己的预判有错?” 最终他还是决定稍安勿躁,等今夜过了之后再做打算。 如今的碎叶军扎营,自然不可能一直带着大批的木材,而是以偏厢车围成一个大圈,中间的缝隙再用草袋子装填沙土垒成矮墙,中间则是大批的帐篷,取暖、做饭所用燃料则是就地取材。 他们虽然早已用上了煤饼,但两个月后早就用完了,不过他们一路走的时候,并没有忘了捡拾柴禾、收割干草,甚至捡拾牲畜粪便让其晾干。 一般来说,他们会提前准备三日的燃料以备不时之需,再多了对于运输也是一个负担。 是夜,石城堡附近继续飘荡着干草混合着粪便的特殊味道,并随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是夜,彤云密布,让夜色漆黑如墨——新的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碎叶军的大营全部布置在石城堡与沙漠之间的空地上,与往常一样,为了发挥火炮的威力,三座大营之间依旧呈品字形分布,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五十丈,正中间则是孙秀荣五百亲卫的大营。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头一遭,孙秀荣并没有睡着,而是端坐在大帐里闭目养神。 在头上有彤云的情形下,风势也渐渐小了起来,原本猎猎作响的大旗也萎靡起来。 “梆梆......” 几乎与丑时初刻(凌晨一点)的金铎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肯定是从地面上传来的细微的震动声。 孙秀荣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趴在地上仔细倾听。 “总算是来了,嗯,除了北面的沙漠,西面凉州方向,东面新泉军方向,南面高原方向都有响动” “这么大的动静,来敌呼之欲出” 此时,在望楼上值守的虞侯军也冲了下来,今夜正好是贾耽值守(自从史泰染缅担任金刚营的都尉后,孙秀荣便让贾耽等文官统领亲卫营),他也一身戎装走在最前面。 “大王......” 亲卫营除了贾耽,自然也有都虞侯,由于孙秀荣自己兼任亲卫营统领,日常事务实际上是由都虞侯管辖,这位都虞侯正是时下碎叶军第一猛将,原幽燕卫统领高鞠仁! 孙秀荣知晓贾耽的能力,他止住了他急于发表意见的动作,而是看向高鞠仁。 “高郎,以你来看,敌人有多少?” 话说高鞠仁自从加入到碎叶军后,也历练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了,碎叶军的一整套东西他也几乎都从亲卫营前任统领史泰染缅那里得到了,作为亲卫营的统领,孙秀荣的要求极严,高鞠仁虽然勇冠三军,但若是在有些方面跟不上的话,是不会让他担任都虞侯的。 “大王” 年仅二十的高鞠仁雄壮的身形弯了下来,他的声音却不似他的身形,倒是清朗的紧。 “每一处都不下万人,或许还更多” 孙秀荣点点头,“高郎,很好,且看我碎叶军是如何破敌的”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黑暗中,此时,地面上的震动声愈发清晰起来,黑夜里,影影绰绰的石城堡似乎也摇晃起来! 第九十八章 最后一战(上) 渐渐地,随着震动声的愈发清晰,光亮也出现了。 碎叶军大营的东面、西面、南面三大团黑影,不不不,应该是黑幕,掩藏在星星点点火光中的黑幕向大营席卷过来,像一个狰狞的巨兽。 兴许是认为到了此时碎叶军已经逃无可逃,巨兽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嘶吼声——那里面有咒骂声、呵斥声、打气声、喧闹声、马鸣声、脚步声,不一而足。 当巨兽抵达大营约莫二十丈时,孙秀荣终于看清楚了。 微弱的火光下,一大群穿着黑衣,戴着黑帽子,拿着长矛的人正在喊叫着朝着大营冲,望远镜里,他们搁在胸前的两个粗大的鞭子分外瞩目——吐蕃军! 巨兽巨大无比,一部分从暗淡的火光中露了出来,剩余的部分却还在黑暗中,黑暗无边无际,似乎在不停蠕动着,随时准备吞噬天地。 远处,若隐若现有一些穿着白衣的人,他们明显比黑影高出不少,显然是骑兵。 此时,荔非守瑜在伊州的战斗情形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孙秀荣的脑海里,一些念头不停闪现出来。 “前面是大量的嗢末军,照这个架势,每一处最少有万人,加上监视他们的桂军骑兵,总数肯定在五万上下!” “聂叙魏龙不在这里,想要利用他‘教主’的地位让这些嗢末军臣服完全没有可能,何况,这次来的嗢末军明显不是羌人和吐谷浑人,而是正经的逻些人!” (逻些人,藏地对生活在拉萨、日喀则一带的人的称呼,也就是拉萨人) 抵近大营后,嗢末军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加上庞大的人数,用震天动地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白山堡。 同样站在城墙上观战的李嗣业虽然已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宿将了,见到这种局面内心也是狂跳不已。 与孙秀荣同岁的他出身于陌刀将,身材几达两米,还健硕得很,在安西时,就算是长期训练的陌刀兵在作战时最多坚持小半个时辰,但他可以一直战斗到击垮敌人之时,有时候甚至长达一个时辰! 不过,陌刀兵再是厉害,在碰到火器以及重骑兵后依旧无能为力,不过,与吐蕃人夹击碎叶军并不是他的主意,在他心目中,碎叶军虽然是大唐的劲敌,但人家怎么说也是要为大唐打通河西之路的,怎能一再出尔反尔? 故此,这一次,从三面包抄过来的都是吐蕃军,而唐庭也与吐蕃人达成了秘密协议——反正整个安西已经许给了碎叶军,那么敦煌郡在不在大唐手里也无关紧要的,加上酒泉郡,这两郡已经在秘密协议里让给了吐蕃人! 对于吐蕃人来说,在长期围攻沙州、甘州、凉州不下的情形下,尽快得到沙州(敦煌郡)、肃州(酒泉郡)自然求之不得,何况碎叶军在伊州大败吐蕃军,还俘虏了小论尚结赞,除了报仇雪恨需要,将孙秀荣抓住,进而攻略安西才是重中之重! 他们已经在石城堡周围埋伏多日了,原本是准备在碎叶军动身去新泉军的途中动手的,不过在孙秀荣按兵不动的情形下,最终还是没有忍耐住。 “吐蕃人如果不是攻打碎叶军,而是全力攻打会州、凉州乃至石城堡的话,这些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坚持得住!” “吐蕃人这次是倾巢出动,李晟若是得力的话,派出奇兵收复河州、凉州也是极有可能的呀” (此时李晟已经被任命为陇右节度使) 寒风中,李嗣业还是摇了摇头。 “在朝廷心目中,碎叶军似乎比吐蕃人更加危险,大郎啊大郎,你讨要凉王、雍王什么的都好,非得要讨要秦王,这不是平白让朝廷忌恨?” “轰......” “轰......” “轰......” 正想着,碎叶军那边的弩炮开始发威了,一个个黑铁球不时带着火花在暗夜里闪现,没多久便轰然炸响,若是在半空中炸响,刹那间会形成一大朵耀眼的火花,在彤云之下的夜空里灿烂无比。 但灿烂之下是人间的真实,当弩炮抛射的震天雷炸响后,就算是在半空中,也会有一半的碎片夹杂着尖锐石子、粗铁屑以极喷之势洒向正簇拥在一起扑向碎叶军大营的嗢末军。 作为奴隶军,吐蕃贵族显然是不可能让其配置甲胄的,连皮甲也不可能,每人有一件冬衣就算是额外的恩赐了,极喷的碎屑会让他们在刹那间就丧失战斗力。 随着震天雷不断闪现,那团巨大的黑影也不是牢固一团了,在孙秀荣的望远镜里,黑影有时浓烈,有时又稀薄起来。 “轰......” “轰......” “轰......” 实心弹也开始射击了,与震天雷相比,实心弹就好像铁犁一样,所到之处都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凡沾染上的,必是断肢碎肉漫天飞舞。 不过,在下一世转运的期盼中,面临着闻所未闻的骇人武器,嗢末军依旧像飞蛾扑火一半冲了上来! 十丈! 碎叶军最强大的武力时刻开始了,五百斤、三百斤、两百斤火炮的散弹都准备好了! 散弹风暴散发出的烟花一时点亮了天空,也摧残了一切,此时,不需要歇炮的弩炮依旧在不停发射着——对于碎叶军来说,自从来到东面后,预备的三个月弹药还只消耗了一半。 今晚,就是决战时刻,按照孙秀荣的计划,将其全部用完才是王道,携带的火药已经重新制作了多遍,已经到了寿命的极限! 此时,从石城堡上面看时,只见碎叶军大营一直到嗢末军的上空,不同大小、颜色的火花不时闪现,就好像雨季天空中不时出现的雷电一样,若是除了嗢末军以外的任何军队,此时早就崩溃了,但嗢末军依旧源源不绝地向前冲。 嗢末军蝼蚁般的冲锋收到了效果,碎叶军的火炮终究要歇炮的,无论你怎么梯次布置也有至少一刻时间的间隔,于是黑影又在短时间里淹没了火花,前赴后继地贴近了营寨! 不过,在歇炮的时候,碎叶军手里还有强弩、弓箭、手抛的震天雷,能够冲到营寨前的同样不多,何况,在营寨后面,还有手持虎枪、陌刀、长枪严阵以待的碎叶军! 此时,“收!”、“刺!”、“收!”往复循环的大喝声就完全取代了刚才的弹药风暴。 这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黎明! ...... 当天边第一缕曙光透过彤云洒向人间时,石城堡周围,一种亘古未有的奇怪味道弥漫了一切,充斥了一切。 那是一种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硝烟味的特殊味道,此时,在碎叶军三座大营外面的空地上,从大营开始一直到外侧,密密麻麻堆积着嗢末军的尸体,距离大营最近的地方自然最厚,最远的地方最稀薄,一直延伸到石城堡附近,形成了一道周长约三里,宽度约一里的尸幕! 这一晚,李嗣业根本就没有走下城墙,他一直是在绚烂的火花以及震天的喊杀声中渡过的,在城墙上整整暂离了三个时辰! 一动也不动的三个时辰! 此时,他的腿部、脚步都麻了,不过他也从未想离开,脑海里不时闪现出重复的念头。 “幸亏河西军没有参战,否则......” “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不只是惊骇,而是无奈,深深的无奈......” “原本大唐的火器也快要接近成功了,但就在紧要关头,安禄山那厮却叛乱了!” “朝廷将敦煌郡、酒泉郡让给吐蕃人还真是对了,如果让我直接与碎叶军挨着,那简直是......” 而在碎叶军大营的西边,也就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地方,晨曦中,一面大旗若隐若现。 大旗附近的一座大帐里,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的吐蕃汉子却是愁容满面,在他的前面,一溜跪坐着两排高矮不同、穿着铁甲,披着白色披风的吐蕃将领。 这名身高最多一米五的吐蕃汉子就是此次吐蕃军的统帅,吐蕃人设置的西海万户府万夫长,又叫西海如的如本达扎路恭! 他还是仅次于大论尚悉结的头号小论,也就是头号副宰相,统领着整个青海、川北、河西的吐蕃大军,由于此时吐蕃人在东南面、南面的敌人乏善可陈,布置的军力也不多,故此,大量的军力都布置在靠近大唐边境的地方,达扎路恭手下的兵力几乎占据了全国总数的一半以上! “纰论” 纰论,就是吐蕃语里的“外相”,对于吐蕃人来说,什么泥婆罗、南诏都不在话下,根本不需要专设一个小论来管辖,于是,专设的外相就是联系大唐的了,而时下吐蕃王国的大论,也就是首席宰相的尚悉结实际上只管着内务,俗称“囊论”是也。 一个同样精瘦,但身形颀长的汉子正单膝跪在大帐中央汇报。 “损失出来了,嗢末军损失了......” 那汉子略微抬了抬头,见达扎路恭没有理会便继续说道:“西侧的损失了约莫一半,南侧损失了大约四成,东侧的损失最大,接近六成......” 虽然损失的惨烈程度已经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但如此程度他们还是没想到! 那人接着说道:“总数大约在两万上下,若是加上受轻伤逃回来的,总损失近三万!” 达扎路恭看似平静的面上有了变化,他的右脸颊有一块伤疤,听到此话,那块伤疤似乎动了一下。 “我决定” 不过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惯常的冷酷。 “从接近黎明时分开始,碎叶军大营里的火器逐渐稀疏起来,以本相的判断,他们火器快要耗尽了,眼下我等还有大约一万五千嗢末军,以及同样数目的桂军,早餐过后,再次进攻!” 第九十九章 最后一战(下) 如同孙秀荣所料,上午,吐蕃军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用光所有的箭枝!” 与此同时,孙秀荣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也传到了三大营。 “这......” 三大营的将领都有些不解,不过也只得遵守他的命令。 “隆隆......” 排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铁甲的桂军扛着盾牌上来了,在他们的身后才是嗢末军,这一幕在吐蕃军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桂军的小腿上都绑着锁子甲,当扛起盾牌后,在没有火器的情形下,单纯用箭枝是很难对其造成威胁的。 但孙秀荣的命令依旧下达了! 于是,一轮又一轮的抛射开始了,一开始是三石力(已进化到三石半)的角弓弩,然后是两石力(已进化到两石半)单体弩,接着是一石力的步弓,最后才是五斗力到一石力的步弓、骑弓。 孙秀荣赌对了,桂军这一次算身先士卒,不过却夹杂着大量的嗢末军,大致是一排桂军,两排嗢末军的配置,从天而降的大批箭枝虽然对桂军的影响甚微,但对嗢末军的影响还是巨大的! 霎时,这些嗢末军想到了昨夜的惨剧,虽然有坚定的信仰,但在生死面前,终究有些动摇。 于是,桂军只得改变方式,让所有的桂军聚在一起,后面才是嗢末军! 为了避免给嗢末军造成太大的损失,这一次桂军与嗢末军之间的距离也加大到了十丈左右。 不过,碎叶军的杀手锏显然没有用完。 弩炮! 碎叶军所使用的的弩炮是由大唐的伏远弩改装的,平时用来发射震天雷,但在震天雷用完的情形下,还是能发射粗大的箭枝的,在以往的战斗中,在碎叶军弩炮、火炮、强弩、弓箭、震天雷五重远程打击下,敌人往往在抵近己方阵地之前就崩溃了,故此,弩炮另一面的伏远弩几乎没有用到。 但在眼下这个局面,伏远弩不得不用上了! 原本放置二十斤重震天雷的地方换成了五根重箭! 每根重箭长约两尺,粗约一寸,每根重达五斤,总重二十五斤的大号弩箭破空而出! 再在这样的弩箭打击下,什么盾牌都不管用,但碎叶军一个营头只配置了二十架弩炮,虽然杀伤力惊人,但桂军在此时显示出了作为虔诚苯教徒的坚韧,在面对着两名桂军被粗大的弩箭串成一串的骇人景象后依旧在朝前猛跑! 既然是伏远弩,其施放的间歇肯定比强弓弩长一些,在二十架弩炮的打击下,桂军虽然死伤累累,但依旧逐渐逼近由偏厢车、矮墙组成的营寨! 吐蕃人显然从大唐那里得到了制作重武器的技术,此时他们抵达营寨只有几丈远了,冲在最前面的都是拿着大斧、铁锏、铁鞭、大刀、铁枪的勇士,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连盾牌也扔了,面上带着仇恨和狰狞,喊叫着心里的神祇,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咻......” 此时,碎叶军最后一拨弩箭也发射了! 在近距离弩箭的打击下,冲在前面的桂军霎时就薄了一层! 但依旧有大量的桂军逼近了营寨! 三大营的正中心,望楼上的孙秀荣神色也凝重起来。 望远镜里,只见那些将铠甲磨得晶亮的桂军抵达营寨前面时,由于有大量尸体的堆积,他们竟以跑步的姿态冲上了营寨! 刹那间,几乎面对着外面的偏厢车上都堆满了敌人! “杀!!!” 不过此时碎叶军的平时很少拿出来作为决定性战术的长枪刺杀术开始扬威了! 此时,若还是普通的短锥状的枪头,面对着浑身铁甲的桂军,虽然也有些震慑力,但由于破甲能力欠缺,被敌人攻到营寨里面是迟早的事,但碎叶军的虎枪却是锋利的匕首状,普通长枪也是破甲锥状,一起刺出后,霎时就在偏厢车上传出惨叫声和血雾! 但桂军作为吐蕃人最精锐的力量,并不是只能躲在嗢末军后面监视的队伍,单论单兵能力,他们远在嗢末军之上! 特别是拿着重型武器的桂军,有不少也从碎叶军齐刷刷的疾刺中躲过了,还飞身从碎叶军上空跳了下来! 此时,若是放到一般军队,落到己方阵营的敌人又极为强悍的话,破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在长枪手的后面,碎叶军还有陌刀兵! 在碎叶军的操典里,就有面对此中情形的应对办法。 “以长枪列于前,集中人手疾刺,无往不利,每辆偏厢车后布置一名陌刀兵,若有漏网之鱼,则由陌刀兵对付之” 于是,握着沉重的大斧从偏厢车上跳下来,正准备大展身手的桂军的眼前很快就会闪过一道刀影! 以碎叶军陌刀兵的能耐,就算不能短时间拿下此人,此人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大杀四方”。 惨烈的攻防战开始了,随着战斗的深入,碎叶军布置在偏厢车附近的士兵伤亡也逐渐大了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将偏厢车附近的尸体清理干净,造成了桂军能轻易攻上偏厢车! 但吐蕃军的伤亡更大,他们长期与唐军作战,自然见过车阵,一开始也打着用重斧砍断偏厢车之间连接的铁链子的心思,浑不知偏厢车后面还有一道矮墙! 中午时分,冲在最前面的桂军愈发稀薄了,而跟在后面的嗢末军的战斗力明显不如他们,在吐蕃军西路大营的前面,正带着三千骑兵观战的达扎路恭的右眼皮跳了起来。 “呜......” 他终于下达了新的命令! 没多久,从北面的沙漠里,冲出来一大队骑兵! 当这队骑兵冲出来时,他们附近的天色似乎明亮了许多——那是一大队穿着类似于唐军明光甲的骑兵部队! 他们从西路大营里潜伏到北面的沙漠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等着正是这个时候! 此时,虽然桂军消耗的厉害,但偏厢车后面的碎叶军也是精疲力尽之时! 由于人数有限,几乎所有的碎叶军都轮番上阵厮杀了整整半日! 由于所有的大营都只在东、西、南三面进攻,造成三大营的北面异常空虚! 此时,整个碎叶军里,除了炮兵还有余力,剩余的部队就算抽调过来也是力有未逮! “呜......” 不过,此时孙秀荣也下令吹响了铜号。 碎叶军的铜号长达一米,由十人一起吹出来时,声音激越悠远。 高庭晖部终于出动了。 当吐蕃军穿插到沙漠里,准备给碎叶军致命一击时,着实让同样在沙漠里埋伏的该部吓了一跳。 不过当吐蕃军开进来时,浑没有想到在三十里外的沙漠里还有一支军队,此时天寒地冻,狂风呼啸的沙漠里更是一个硕大的冰库,在这个世界上,吐蕃人认为除了自己任谁也呆不过一日! 但高庭晖部竟然在那里待了五日! 不过这也到他们的极限了,此地虽然不如漠北苦寒,但由于马匹的存在,就不能待上太长时间,他们本就只做了待上五日的准备,若是在五日里再没有动静的话,高庭晖就会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西进,将白山堡到灵州的驿道封锁起来,让吐蕃军无法顺利撤到凉州。 三十里,为了让战马抵达战场后还有余力,就不能以太快的速度行驶,但也不能太过缓慢,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以慢跑的方式跑起来最为合适。 就算如此,他们也需要一刻到小半个时辰(半小时)的时间才能抵达战场! 此时,部分穿着明光甲的三千精锐吐蕃军已经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冲向了三座大营靠北的营寨! 吐蕃军的明光甲多半是用在大非川之战后缴获的唐军铠甲依样打造的,这三千人至少有一千人都是这样的打扮,后面的也是鱼鳞甲、锁子甲的配置,抵近营寨后立即下马冲了过来! 苏哈的天山营正好处在最后面,见到这一幕后,他亲自带着十名陌刀兵以及整个轻兵营、炮兵营的碎叶军站在那里对敌。 前面说过,碎叶军大营有八百辆偏厢车,行军时由轻兵营、强弩营负责驾驭,遇到紧急情况时会用四百辆偏厢车组成一个车阵,一辆偏厢车长四米,这样的话每一面就是四百米,也就是一个方圆接近四里的大阵。 这样的布置显然是考虑到了种种情况。 碎叶军都是骑兵,加上偏厢车所用的牲口,营垒小了就太挤迫,但如果布置的偏厢车太多,每一面营垒太长,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守护,碎叶军的大营只有五千五百人,按照一米一人的布置,这就需要两千人,加上预备的,一下四千人就没了。 于是,四百辆偏厢车便是一个较为合适的数目,但这也需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如果正好在道路上骤遇敌人,那也只能将首尾堵住,然后伏在偏厢车后面对付伏兵了。 这一批的敌人显然更有经验,当他们下马后,并没有让战马往回跑,而是继续驱赶着向前,自己则跟在后面跑,这样一来,碎叶军想用箭枝对付他们这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而想用抛箭对付全副甲胄的吐蕃军也只能是浪费箭枝。 苏哈选择了以静制动。 当大量的战马奔到营寨附近后自然会向两边跑,此时,吐蕃据突然冒了出来,一人伏地,另外一人踩在他的背上踏上了偏厢车! 此时,他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重型武器,先用盾牌荡开刺过来的长枪,然后用重型武器向下一砸!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轻兵营的战斗力是全军里最弱的,若是遇上一般的军队,自然有一战之力,但如果碰到了吐蕃军的精锐,显然还是力有未逮的。 此时,如果有一百人穿着明光甲的吐蕃军精锐冲到大营里面,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嘎吱!” 千钧一发之时,那辆四米长的偏厢车突然断成了两截! 那名吐蕃兵立即跌落! 电光火石间,一杆长枪刺中了他的咽喉! 原来,依着此时的技术,想用一整块四米长的木板制成偏厢车是不可能的,最多的就是用两块两米长的木板拼接起来,然后在下面用一根横梁固定。 而在平时不用时,或者作为备用品存在时,还可以将车辆拆卸、折叠起来,作为在战场用的物件儿上无所不用其极的孙秀荣,眼前这种情形显然也考虑到了。 当敌人从沙漠里冲出来时,碎叶军就拔掉了下面固定的横梁,此时长板依旧像完好的一样,但一旦踏上去就会“断”成两截! 精锐的明光甲士兵在第一个回合就损失惨重! 冷兵器时代,士气至关重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之谓也,这支吐蕃军的身上显然承担了太多,这第一股气就没提上去! 碎叶军抵挡住了敌人的致命一击! 北面的战斗也陷入了僵持! 等到大约一刻多的时间后北面沙漠里烟尘滚滚时,大局已定。 第一百章 尾声 几日后,凉州。 凉州是河西最大的城池,石城堡之战后,李嗣业顺利地将节度使府迁到了这里。 不过在此时,李嗣业却在城外孙秀荣的大帐里。 “嗣业” “大王请吩咐” “这是本王最后一次帮助大唐了,眼下由于达扎路恭战败,其精锐人马也折损大半,就算你等将敦煌郡、酒泉郡让给彼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大唐形成威胁了” “对了,若是其他人担任河西节度使,本王才懒得理会,不过本王与你同出于疏勒镇跳荡营,情分自然不同,就再给你送一份大礼” “......” 李嗣业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说道:“大郎,这次达扎路恭在白山堡围攻贵军,咳咳,唐......显然也参与其中,你就没有半点怨恨?” 孙秀荣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自然知晓,不过我要将几万户祆教徒商户接回西域,就只能从河西走,而从河西走,就绕不开吐蕃人,反正迟早有一战,是何人促成的又有何分别?” “那这份大礼?” “既然要将敦煌郡、酒泉郡送给吐蕃人,就不能让两地的民户留下了,我经过两郡时会将丁口全部迁走,我手里有达扎路恭和尚结赞,将人口全部迁走后才放了彼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波折......” 李嗣业虽然耿直,但显然也不是傻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郎,你的意思是......” “是的,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你既然是河西节度使,不妨也听听。但凡一国,或者一方势力,若双方领袖的能力差不多,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丁口数量” “以诸葛孔明之神明英武,以魏国两成的丁口多次北伐也无法成功,就是这个道理,吐蕃人丁口极为单薄,出产又稀少,当我将敦煌郡、酒泉郡的丁口全部迁走后,他们只能将本土的人口迁过来” “然后你就发兵将其掳到安西?” “差不多,所谓钝刀子割肉是也,彼等当然能从于阗镇攻过来,不过那里极为苦寒,还胜过胡弩镇,能够出动的军力也有限,以碎叶军的能力,他们来了也白搭,我倒是盼着他们前来,翻越昆仑山、祁连山后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只有于阗国的士兵也能对付,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武周时期大唐为何失去了四镇” ...... 春暖花开之时,南线碎叶军已经抵达了高昌镇。 但北线的大军刚刚抵达居延海附近。 得知大唐要将自己划给吐蕃人管束时,敦煌郡、酒泉郡的军民毫不犹豫投靠了至少在明面上还属于大唐藩属的碎叶军。 跟着碎叶军回来的还有于阗国国王尉迟胜的五千步军。 高昌城,孙秀荣召集赶过来的荔非守瑜、封常清、宇文邕奴等人开会商议移民安置事宜。 “大王” 正在汇报的是宇文邕奴。 “在讨论此事之前,职部还是要将昭武州附近的情形汇报一下,如今大食国已经换了国王,其杀了并波悉林后立即让呼罗珊、剌夷、陀拔思单三地乱了起来” (呼罗珊,伊朗东北部,以木鹿城(后世马雷)为中心,剌夷,后世德黑兰附近,陀拔思单,后世伊朗厄尔布尔士山以北靠近的里海的部分) “大食人很快镇压了夷剌地区的叛乱,不过其阿什哈巴德总督辛巴德以及陀拔思单国依旧在坚持,陀拔思单国的国王拓跋鲁、辛巴德都向昭武州的马璘派遣了求救使者” “他们是什么条件?” “拓跋鲁自然想继续保持独立,不过其西边的阿塞拜疆国已经被大食国彻底征服,厄尔布尔士山缺口处处,大食人可方便地侵入,想要保持独立谈何容易?” “马璘是如何回应他的?” “按照大王之前的说法,他们想要保持基督教的信仰,就不能保持独立,独立国家与独立信仰只能选择一个,等我来到这里之前,拓跋鲁依旧没有回信” “至于辛巴德,他倒是愿意将整个阿什哈巴德并入碎叶军......” “眼下我已经是秦王了,今后就不要再称呼碎叶军了,碎叶军就专指军队吧,已经可以用国家来称呼了” “是,是职部失言了” 宇文邕奴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科萨汗国呢?” “没什么动静,突厥人布兰斯彻底控制了国度,阿史那氏完全被架空了,虽然腾吉斯父女迁到了火寻国,但罗马人与汗国的联姻以及有效,由于我军对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的打击,这些部落完全投靠了该国” “就在这几年,布兰斯又在阿提拉河与马扎尔河交汇处修建了新城,作为汗国的夏季首都,又是监视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的据点......,并命名为沙克尔” (阿提拉河,后世伏尔加河,马扎尔河,后世顿河,沙克尔,后世的伏尔加格勒) “......” 孙秀荣顿时陷入了沉思,暗忖:“无论是庭州、安西,还是河中、怛逻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整个河中,也只有花拉子模一处相对较好的地方,但却被图兰朵占据着......” 便问道:“火寻国呢?” “腾吉斯去世了,其女图兰朵最近被祆教教主正式封为圣女,她以女王兼圣女的名义统治着该国......” “她膝下没有儿女?” “没有” “算了”,孙秀荣在心里暗叹,“花拉子模绿洲虽好,不过与北高加索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好好的北高加索平原,却被科萨汗国的牧户占据着,岂不是暴殄天物?” “告诉马璘,立即出动,援救阿什哈巴德的辛巴德,然后让其居民全部迁到昭武州,同时告诉拓跋鲁,整个阿什哈巴德可以成为他的领地,他可以继续在那里担任国王,不过陀拔思单却要让出来” “阿什哈巴德山谷面积与陀拔思单差不多,又靠近我国领土,想必他不会不答应” “大王的意思是......” “是的,这二十万户幽州移民,全部迁到陀拔思单!” 宇文邕奴心里一凛,“大王,陀拔思单恐怕一时载不下这许多丁口” “不妨,等彼等抵达西域后,里面的工匠先安置在碎叶州、昭武州,牧户安置在碎叶川下游,农户继续西行,一部分安置在里海北面,大部分安置在陀拔思单” 宇文邕奴暗忖:“大王这是要对科萨汗国下手了,不过我国眼下的大敌是大食人啊” 孙秀荣却心无旁骛,他看向苏希杰,“大唐、吐蕃人那里有何动静?” 苏希杰回道:“大唐确实有大事发生,当我军在妫州与李光弼对峙时,相州的安庆绪偷袭了泽州、潞州,并一举拿了下来,拿到这两州后,他的实力已经不亚于史思明了” “而史思明在最近的一次与契丹人的战斗中大获全胜,最后重新占据了营州、安东,此时他还打着大唐周王的旗号,在他的请求下,大唐也从一海之隔的登州、青州、密州等地迁徙不少丁口填补安东、营州” “至于夹在中间的张忠志,依旧在史思明、安庆绪、李光弼之间左右逢源,唐庭也无可奈何” “回鹘人那里,由于东部叶护移地健做大,又有整个拔野古部作为依靠,渐渐有与叶护大汗分庭抗礼之势,加上乌布苏湖附近辖嘎斯人的牵制,叶护眼下能保住整个乌德鞬山区域以及鄂尔浑河流域就不错了” “吐蕃人那里,我国放回达扎路恭、尚结赞后,这两人回到本土后倒是安然无恙,不过达扎路恭被调到了靠近南诏的地方,尚结赞代替达扎路恭镇守兰州、河州” “由于在白山堡大败,丁口损失严重,尚结赞发动了对大唐剑南节度使辖区的战事,很不幸,由于之前大唐在剑南的主力都调到了南诏,夫蒙灵察败绩后,阁逻凤复国,剑南军不敌,吐蕃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雅州,他们在那里掳走了大量的丁口” “那些丁口,多半是以前投奔大唐的白兰羌以及党项羌,吐蕃人得到这些人后,稍稍弥补了在河西的损失” “彼等已经占据了敦煌郡、酒泉郡,并将整个象雄国遗部迁徙到了那里,而象雄国的故土则被吐谷浑人占据,而吐谷浑人的故地被苏毗人占据,他们似乎也明白无法轻易战胜我国,便加大了对泥婆罗以南天竺诸国的劫掠,掳掠了大量的人口” “这些人口不耐寒冷,被掳到藏地后大量冻死,但吐蕃人依旧乐此不疲” “我军离开霫部后,由于将奚人两部也迁走了,顿时让大鲜卑山两侧、整个霫部、奚部西侧、檀石槐台附近彻底空了下来,拔野古部便占据了檀石槐台附近的区域,又恢复了南拔野古部的做法” “有一个叫蒙兀室韦的部落从黑水以北的大山走了出来,占据了以具伦泊为中心的地方,我军一走,以粟末靺鞨人为主的渤海国完全征服了黑水靺鞨,并占据了大鲜卑山以东的广袤区域” “契丹人被史思明击败后,也彻底退出了营州附近的区域,而将霫部的领地占了起来” “由于安东空虚,倒是让新罗国趁虚而入,不过此时对安东有意的还有渤海国,双方在鸭渌水连番大战,如今还在僵持中” (鸭渌水,后世鸭绿江) “好了”,孙秀荣点点头,“眼下我国的大事,除了妥善安置移民,就是建国了,既然我已经是秦王了,就按照秦国的规制来吧” 第六卷“疾疾山河梦”到此结束,下一卷“淼淼科萨海”即将开始,科萨海是此时的人对里海的称呼,碎叶军的人不过是因为孙秀荣称呼他为里海而跟着称呼罢了,从这一卷开始,本书正式进入下半部,其间,碎叶军的目光在大部分时间就要放到西边了。 第一章 巍巍大秦(1)封赏 昭襄元年(公元759年),是孙秀荣正式成为秦王,并立秦国后改的年号,自该年始,秦国舍弃大唐年号,正式启用自己的年号。 昭者,显也,襄者,扬也,以秦之名,趁秦之势,扬其威,显其名是也。 当然,前世的秦国就是在伟大的昭襄王手里壮大的,孙秀荣用这个年号,其心可诛,其意自明。 这一年,他三十九岁。 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将都城继续放在阿利施(阿拉木图),按说以阿利施的位置,正好位于国土的正中心,四面各州往来最为便捷,但他依旧进行了迁都。 这一次,他迁到了康城(撒马尔罕),如同朱棣迁都北京一样,他显然将南面的大食以及西面的科萨汗国当成了下两个主要对手。 而大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在有生之年,他是不会回去了。 正式立国是在十月一日(公历),孙秀荣对外宣称这一日是自己的生日,真实情形着实可疑。 无论如何,当他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博格达、博格拉、天山、墨尔根四个近卫营两万余人抵达康城时,在昭武州州牧马璘的主持下,康城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方圆三十里,融合了中原、粟特风格的西域第一大城。 孙秀荣选在这一日开国,除了某种不可言状的因素,自然还因为他从遥远的幽州历经千辛万苦迁徙过来的唐人二十万户已经抵达陀拔思单! 与历史上大清时代索伦人历经两年才赶到西域(填补准噶尔部覆灭后的空缺)不同,做了万全准备,粮草充足,寒衣齐全,又有大军护卫的迁徙大军一路上几乎没有收到任何波折。 而昭武州的州牧兼镇守使马璘得到孙秀荣的命令后,立即出动十个正规营从毕县(后世卡拉库尔)出发,渡过乌浒水,一举拿下了穆国城(后世土库曼纳巴德市,与毕县一河之隔),然后穿越大沙漠,径直扑向此时大食国的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现任哈里发曼苏尔手下首席大将)所在的木鹿城。 此时,在第二任黑衣大食哈里发曼苏尔杀死帝国首席功臣并波悉林后,呼罗珊地区怀念并波悉林并起兵造反的人层出不穷,而在哈里发家族内部,认为曼苏尔家族窃取了哈里发位置的先知女婿阿里后裔也利用这个机会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这个背景下,当马璘带着大军抵达木鹿城,并轻易攻下此城后,曼苏尔立即屈服了,马璘就在木鹿城与从陀拔思单赶回来来的加赭瓦尔(镇压逃到那里的反抗军)达成了在后世历史上极为有名的“木鹿城协议”。 协议的核心内容实际上只有三条。 碎叶军占据陀拔思单、阿什哈巴德,退出木鹿城、穆国城。 碎叶军承认大食国对阿塞拜疆国的占领。 到了此时,碎叶军终于得到了一处孙秀荣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绝佳地方——陀拔思单(伊朗靠近里海的吉兰省、马赞德兰省、戈勒斯坦省合称)! 此时的陀拔思单虽然只是里海南部与厄尔布尔士山之间的狭长绿洲地带,只有五六万平方公里,但却是整个波斯地区气候、土壤条件最好的地方,冬季温度也在零上八度左右,每年的降雨量在一千毫米左右,堪比大唐的长江流域地区了。 此地在经过波斯帝国、罗马帝国反复耕作后,已经是成熟的农耕地区,水稻、小麦、棉花都能种植! 这还不算,北面的厄尔布尔士山北坡长满了山毛榉树、栎树,此时有近千万亩之多,是造船用木材以及其它木材的理想之地! 后世伊朗在这里设置了三个省,七百多万人口,眼下陀拔思单国只有二十余万人口,依着此时小国的规矩,陀拔思单国王拓跋鲁迁走后,只会带走他的军队和贵族,普通百姓他也带不走。 大唐幽州二十万户入主后,同样分布在以西部拉什特城、中部萨里城、东部戈尔甘城为主的三个郡,为了一解唐人的思乡之苦,孙秀荣将拉什特改为新莫州,将萨里改成新幽州,将戈尔甘改为新瀛州,因为迁徙的丁口绝大多数是从这三个州过来的。 要说明的是,从戈尔甘出发,一直到阿什哈巴德所在的山谷,都是广袤的山地草场,可以说是整个中亚地区最好的草场,后世土库曼斯坦能够大量养育汗血宝马,跟这处草场是分不开的。 在草场北面,波斯人为了抵御游牧部族入侵,修建了著名的戈尔甘长城,为的就是保护波斯人最好的土地,不过当波斯人被大食人侵占后,这块土地一时成了飞地,如今成了大秦王国的领地倒是真正“得遇明主”。 谈起农耕,这世上舍汉人其谁? 此后,陀拔思单这个名字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大秦“海南府”。 十月一日,大秦王国正式成立,孙秀荣改东面的波悉山为陇山,在山上修建了祭祀台,除了祭拜天地,还立了炎黄二帝的神庙,决定每逢大事都需要在此祭祀。 这一日,秦王大封功臣,赐予公爵、侯爵、伯爵三等爵位,并重新划分行政区域,任命新的官职,还在康城专门设立天道教的宝塔,名为“天道阁”,效仿唐太宗,放置二十四功臣画像。 具体来说: 将庭州(北疆)、安西州(南疆)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英国公、骠骑大将军荔非守瑜为安庭总督,总督府设在天山南麓的高昌(后世吐鲁番),下设十五个正规营,总计四万五千人。 将碎叶州(碎叶川中游)、伊犁州(伊犁河一带)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谨国公、怀化将军李进才为碎伊总督,总督府设在阿利施城(后世阿拉木图),下设三个正规营,总计九千人。 将拔汗那州(费尔干纳盆地)、纳伦州(纳伦盆地)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成国公、云麾将军侯琪为拔纳总督,总督府设在安集延城(后世安集延市),下设两个正规营,总计六千人。 将识匿州(后世塔吉克斯坦大部分地区)、昭武州(后世河中,泽拉夫尚河流域)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毅国公、镇军大将军马璘为昭识总督,总督府设在安息城(后世布哈拉),下设十五个正规营,总计四万五千人。 将咸海州(咸海以西、以北地区)、海北州(里海以东、以北地区)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睿国公、辅国大将军白孝德为两海总督,总督府设在阿特劳城(后世阿特劳),下设十个正规营,总计三万人。 将基马克州(后世哈萨克斯坦中玉兹地区)、多逻斯州(后世额尔齐斯河上游地区,斋桑泊以北、以西)设为一个总督辖区,任命谨国公、冠军大将军南弓熏为基多总督,总督府设在大漠城(后世努尔苏丹),下设六个正规营,总计一万八千人。 将康城(撒马尔罕)、吉扎克(吉扎克)地区从昭武州划出来,单设直隶州,任命义子、博格达营都尉、端国公、怀化大将军孙孝恪为直隶总督,下设博格达、博格拉、阿斯兰(由天山营改来)、墨尔根四个大营,总数两万二千人。 这四个营头统称近卫军,由孙孝恪统一指挥。 任命原里海东岸港口克孜勒守将、信国公、冠军大将军元丰为海南总督,兼任王国水师提督,海南府驻守十个正规营,三个水师营,管辖海南府(陀拔思单,后世伊朗濒临里海的吉兰省、马赞德兰省、戈勒斯坦省),克孜勒(里海东岸的克拉斯诺沃茨克),同时管辖阿特劳(里海北岸)的两个水师营。 从751年开始,碎叶军经营好水师已经八年了,这八年里,通过购买陀拔思单、阿塞拜疆的木材,碎叶军已经置办起五个水师营头,每个营头有大船一艘,中型帆船四艘,小型快船四艘,有水兵加辅助人员在千人左右。 五个水师营,就是五千人,在此时欧亚之间的水师规模仅次于东罗马帝国、大食帝国。 原本元丰是带着三个水师营驻扎在克孜勒的,拿下陀拔思单后,自然迁到了海南府,两个水师营设在新瀛州(戈尔甘)的托尔卡曼港,一个水师营设在新莫州(拉什特)的萨珊港(恩泽利港)。 而阿特劳的两个水师营是由开国候、归德将军、原黑水靺鞨思慕部首领李思慕(李泌奴仆、护卫出身)统领。 正式设立三院六部。 设立理藩院,署理向大秦国臣服,但并未纳入郡县管辖的游牧部族,任命礼国公、怀化大将军羽缺为总理。 设立督察院,署理原大唐御史台之事,任命忠国公、怀化将军李继勋为御史大夫。 设立政务院,署理六部: 任命敬国公、金紫光禄大夫封常清为左仆射,兼任刑部尚书; 任命开国候、银青光禄大夫贾耽为右仆射,兼任吏部尚书; 任命开国候、归德将军南霁云为兵部尚书; 任命开国候、正议大夫姜公辅为礼部尚书; 任命诚国公、怀化大将军席元礼为工部尚书; 任命开国候、太中大夫居内什(原康国官吏,参看‘居内什的羊皮卷’一文)为户部尚书,兼管商务。 任命廉国公、怀化大将军宇文邕奴为大理寺卿,兼任京兆尹(康城附近地区)、内务府总管。 任命开国候、云麾将军苏希杰为按察使,管辖仁勇都。 其它诸如苏哈、高庭晖、史泰染缅、纳伦晓风、耿思都等,惧封开国候,挂云麾将军衔。 后来加入的喻文景等也得到了开国伯的爵位。 自己的家眷也有了正式称呼,南弓晓月自然是王后,余烛公主(阿史那绾)、静乐公主(独孤若云)皆为贵妃。 三人较大子女也获得了封号: 长子孙钊渟(南弓晓月之子)获封咸阳郡王; 次子孙钊渐(阿史那绾之子)获封平阳郡王; 三子孙钊永(独孤若云之子)获封泾阳君王。 咸阳、平阳、泾阳在历史上都曾做过战国七雄之一的秦国都城。 长女孙昭容(南弓晓月之女)获封芷阳郡主(芷阳县,霸陵县也,长安附近); 次女孙昭仪(阿史那绾之女)获封美阳郡主(美阳县,后世扶风县也); 三女孙昭若(独孤若云之女)获封云阳郡主(云阳县,后世陕西淳化县也,非重庆云阳)。 第二章 巍巍大秦(2)形势 这一次跟着孙秀荣迁到西域的部族,大约万户包括突厥、回鹘、霫人牧户迁到了新瀛州(戈尔甘草原),杨继祖的两部奚部(同样大约万户)迁到了海北州(里海以北,乌拉尔河以南区域)。 吐蕃嗢末军、党项羌、白兰羌、吐谷浑等则迁到了基马克州(中玉兹)。 当日上午巳时中刻(10点左右),大秦王国第一次朝会正式开始了,除了文武百官,孙秀荣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的咸阳郡王孙钊渟也在座。 会堂就设在以前康国国王的王府的议事厅,与众人想象中的不一样,孙秀荣让人在大厅里设置了座椅,左右各三排,重要的大臣坐在第一排,眉清目秀、身材颀长,颇有些忐忑的孙钊渟坐在左手第一位。 而他的老师、被碎叶军掳到西域的韦应物则坐在他的后面。 见到孙钊渟的模样,孙秀荣暗忖:“此子还是要派出去历练一番才是” 正想着,秦王府太监,内务府副总管鱼令徽站在孙秀荣身边尖声喊道:“大秦王国第一次朝会正式开始!” 场中立时从刚才得到封赏的兴奋、喜悦的喧闹中平静下来。 “第一项,请户部尚书居内什汇报我国户口税赋情况” 三十岁的居内什赶紧站了起来,作为粟特人,还不是最早加入到碎叶军阵营的人,竟一下得授高位,这让他也没有料到。 不过,在孙秀荣眼里,这位一开始的县令,到后来的太守、州牧,乃至兼任天山大学的常务副校长,一路走来非常踏实。 此人还是后世河中有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地理学家阿尔.花拉子模的师祖,奠定了河中地区自然科学繁盛的基础,加入天道教后立即奉为圭臬,并彻底摆脱了祆教。 当今之世,单论经商之道,无人能出粟特人之右,居内什显然也是个中的高手,在此时的河中,能精通文字的人并不多,不仅能精通文字,还能精通数学者,无一不是大聪慧之人,自然是管辖户部的极佳人选。 何况,以前的康国夹在突骑施、大食、大唐之间苟延残喘,作为国王的近侍,居内什还会突厥语、唐语、大食语,在语言上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加上年纪又轻,是孙秀荣除了贾耽、姜公辅之外最信重的人物。 想想后世为何大元几乎将商务、税赋全部交给色目人(实际上就是粟特人的后裔)打理就明白了。 河中繁盛的商业催生了数学的发展,欧洲大航海、频繁的战争催生了工业的发展,信之矣! 居内什手里拿着一卷用河中桦树皮制成的白纸说道:“截止到上个月,我国一共有六个大州,三十六个郡,一百零八个县,加上三个直辖府,东西横跨约八千里,南北纵深四千余里,可谓异常辽阔” “有户一百五十万有余,丁口近八百万,不过按照贾尚书带回来的大唐河北道户册,一个河北道就有丁口千万,与之相比,我国真可谓地广人稀” “不过我国国土类似于河北道的地方也就是庭州、安西、伊犁州、碎叶州、昭武州部分地区以及海南府,实际面积加起来恐怕还不如河北道,户口中,牧户大约五十万,农户大约八十万,匠户大约二十万” “税赋方面,原本从幽州得到了大约五百万贯财物,不过全部花在移民身上了,而本部的历年积存也大部分花在安置移民上了,不过粮草、器械依旧有一年的储存” “按照大王的嘱咐,粮食必须按照满足三年需要来设定警戒线,眼下已经大大低于警戒线了.....” “无妨” 高坐在台上的孙秀荣说话了。 此时的孙秀荣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意兴阑珊,但听到居内什如此说时还是打断了他。 “从今日开始,从大唐进行大规模移民应该告一段落了,可以按照正常水平进行安排了” “是,大王”,居内什继续说道,“钱财还有半年的储存,也就是能够满足我国未来半年所有需要发放薪饷人员的需要,这主要归功于克孜勒港的海贸,光这一项每年就能满足一半人员的需要” “另外,在毕县与大食人的交易也收获颇丰” “......” 居内什说完后,众人虽然对国内丁口的依旧单薄有些担心,但终究为王国正式建立的雀跃心情所取代。 “大王”,四十七岁的南霁云第二个发言了。 作为较早加入到碎叶军的唐人,南霁云实际上在军事上的作为并不如他在历史上那样耀眼,不过转到中央担任兵部尚书倒是他这样的人物心中所愿。 “截止上个月,我国下辖正规营头,包括水师,一共有七十个,其中陆军六十五个,水师五个,总数二十万出头” “另外,按照大王规划,凡是有城池的地方,当地的农户、牧户中的青壮需要作为民兵轮番值守,每年以三个月为限,总数也在二十万左右,官府只需为这些人负担食宿,战时则作为守备力量” “农忙时轮番回去帮忙,眼下倒没什么大碍” “根据仁勇都的情报,眼下我国面对的主要敌人是” “北面,在回鹘人削弱后,更北的辖嘎斯逐渐崛起了,在大王去幽州的这段时间,位于乌布苏湖以北的唐努山间盆地的阿米部大酋阿热斯发动了内部统一战争,彻底征服了讫悉部、居沙波部” “还收揽了部分回鹘人、基马克人部落,眼下其部落丁口已经增长到十万户左右,其西面疆域已经隔着辖嘎斯山与我国基马克州相望,双方的牧户纠纷不断” (辖嘎斯山,后世俄罗斯境内的库兹涅茨山,山东就是阿巴坎盆地) “辖嘎斯人在辖嘎斯山北面山口屯有一万常备军,而我国只在定北县布置一个正规营” (定北县,后世新西伯利亚) “不过,在得知我国大破回鹘人、唐军后,辖嘎斯人倒是没有继续向西冒进,而是极力约束牧户不越过辖嘎斯山” 孙秀荣又打断了他,“先不管辖嘎斯人了,按照之前本王与阿热斯的协定,会全力协助他往南发展,乌德鞬山以西的大湖区域才是他的目标,辖嘎斯山附近,苦寒之地,想必他也不会作为主要目标” “是,大王”,南霁云继续说道,“东面,由于我国与大唐之间隔着敦煌、酒泉二郡,而占据这两郡的吐蕃人在伊州、白山堡两战之后实力大减,为了对付我国,他将整个象雄国遗部迁到了这两郡,不过也就是万户的规模,无法对我国的伊州、于阗镇形成威胁” “在南面,迁到象雄国故地的吐谷浑人也不会对于阗镇形成威胁”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唐退出西域后,在吐蕃人的经营下,印度河上游诸国,诸如魏龙国、大小勃律等又投靠了吐蕃国,加上其对天竺的侵夺,吐蕃国最近的丁口又多了起来,其迁到象雄国故地、大小勃律的天竺人......” “咳咳”,孙秀荣再次打断了他,“本王说过多次了,大唐高僧玄奘所记载的就是印度,今后一律以印度名之” “是”,南霁云禁不住抹了一把汗,“据疏勒镇、于阗镇的了解,眼下其占据了以前属于大唐的胡弩镇,有丁口三千户......” “无妨,告知于阗镇的镇守使加大对昆仑山驿道的探查就是了” 一想到天寒地冻,连他这样的人物都种不出粮食的胡弩镇,孙秀荣对昆仑山以南的地方实在没有兴趣。 对付吐蕃国,有敦煌郡这个前哨地就够了,想必吐蕃人也是这么想的,双方就在那里聚集力量,反复绞杀也就是了,翻越昆仑山,甚至喀喇昆仑山,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不禁有些佩服后世和硕特汗国的固始汗了,竟能带着几万大军翻越昆仑山进入阿里高原奇袭藏人的政权,难怪卫拉特人被大清视为心腹大患。 又想,“若是没有大清,卫拉特人统一河中,并成为俄国的劲敌也未可知” 与秦国相比,吐蕃国更为脆弱,何况,从其这一任赞普开始,他们就要掀开波澜壮阔的佛教、苯教之争了,自己依托伊州、于阗镇在其敦煌郡消耗其军力、人力也就是了,何苦费心费力主动出击? “大食方面,加赭瓦尔在呼罗珊汇聚了约莫十万大军,不过在剌夷地区,以前的并波悉林大总管哈西姆创办了胡拉米教派,正暗中起兵造反,而以前并波悉林手下的首席大将齐亚德被我军放回后便被哈里发收买了,被任命为剌夷总督” “哈西姆自然拉拢了齐亚德,不过齐亚德还在模棱两可,而在吐火罗地区,帕坦人大酋卡里姆的反抗在我国的帮助下仍未停歇,在这种情形下,大食人暂时对我国形不成威胁” (帕坦人,就是后世的普什图人) “对了”,南霁云偷偷看了一下孙秀荣,“据说祆教的光明尊者将卡里姆也封为光明使者......” 这一节孙秀荣自然知晓,就算是宗教,也会讲究平衡之道,自己的国土,虽然施行宗教信仰自由,但毕竟不是一教独大,当秦国建立后,作为祆教的教主,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不过”,此时按察使苏希杰突然插道,“大王,前不久,在吐火罗发生了一件奇事,在吐火罗的大食军在白日里战斗力非常惊人,不过一到晚上似乎就衰落下来,卡里姆发现了这一规律,并成功拿下了东部重镇喀布尔城” “又有传闻从那里传来,说甚吐火罗的大食教大伊玛目是假的,是祆教中的人假扮的,不过哈里发派人过去了解过,但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只得将其调到剌夷地区担任大伊玛目” “......” 这一节是孙秀荣所不了解的,他也有些呆住了。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章 巍巍大秦(3)科萨 “大王” 只见石寄奴站了起来。 自从回到河中后,石寄奴也封了伯爵,并在礼部担任主管宗教事务的郎中,他本就是祆教徒,又在长安担任过大萨宝,见到大王有些迷惑,便站了起来,不过在站起来后又看了看周围,见史泰染缅不在,便说道。 “祆教的主旨在于光明、黑暗相持论,然后教徒就以此来进行修炼,诸如在明面上,他要对付一切对他不利的人,这些人对他来说就是黑暗魔君派来的,而他自己内心也有心魔,也需要与自己斗争” “考虑到这一点,先知琐罗亚斯德在设计具体教规时,特别是教中职务时,都设置了一明一暗两套人马” “就连教主,也就是尊者也不例外,除了尊者,还有五路使者,清气、妙风、明力、妙火、妙水,大家都知道,祆教崇拜火焰、光明,而水能灭火,于是妙水使者的地位就高于其它四路” “而在本教的神话体系里,有两个伟大女神,代表幸福的女神阿希,代表完美的女神阿尔特塔,这两人都是水神的化身,既恐惧水能灭火,又将其奉为幸福完美之神,这就是本教奇妙之处” “使者以上的职位、秘密只有光明尊者一人知晓,其分身黑暗尊者在某种机缘巧合下也可以成为光明尊者,但其一旦成为光明尊者,那么以前的光明尊者就必须以黑暗尊者的身份潜伏下来” “尊者如此,使者同样如此,在明面上,以职部所知晓的,清气使者就是如今吐火罗大酋卡里姆,妙风使者是原康国国王咄曷,咄曷死后,其备身也没有出现,或许他也死了,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备身也说不定” “由于使者的修行极为隐秘,除了尊者,没有任何人敢于指责、命令他们的,故此,有些使者隐居修炼几十年也是有可能的,但问题来了,既然是这样,信徒见了他们是如何分辨的?靠的是法器,每一路使者,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都有自己独特的法器” “不过问题又来了,如果有人杀死使者,夺走了他的法器岂不是就能假扮使者?自然不会,当尊者将法器传给使者时,除了法器,还有独一无二的的咒语,以及如何正确使用法器的方法,两者必须结合起来使用方可” “如果一个人以为只要杀了使者,夺回法器就行了,但他必须首先是一个精通教义的祆教徒方可,祆教教义使用上古波斯语写成的,首先掌握这种语言的人很少,掌握后又能知晓咒语和法器使用方法的就更少” “这样的人除非罕见地存在,都是虔诚的教徒,而先知在创下本教时,就在教义里立下一个最大的咒语——若非尊者亲授,擅用法器者必下第九层地狱,擅用咒语者,则在九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还别说,这一套很管用,种种措施下来,无论是尊者,还是使者都不可能假冒,因为到如今,精通古波斯语者,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祆教徒,还是高阶的祆教徒,就算万一假冒了,略一猜测就会知晓是谁” “好了,我等已经知晓了清气使者是卡里姆,妙风是已死的咄曷,那明力使者就是如今的俱战提国国王哥舒迷奴,妙火使者则是我国的史泰染缅,而两位妙水使者我等都知晓了,明面上的是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暗地里的则是前科萨汗国鲜卑大酋腾吉斯次女图兰朵” “这两位同时又是本教的圣女,在万一教主不在的时候,两位圣女可以接替教主之位” “我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发生在大食人、卡里姆那里的事,极有可能在大食人的队伍里有一位暗地里的清气使者存在,他在白天还是作为大食教的大伊玛目的,但在暗夜某个具体时刻,会成为完全倒向祆教的人”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在白衣大食时代,在大马士革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事,诸位,祆教教义极其复杂,修炼方法也十分隐秘、复杂,远比大食教复杂,故此,掌握大食教远比祆教容易,而为了弘扬本教而潜入他教的行为在本教里是受褒扬的,但在大食教、基督教里,则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它们都是一神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允许有任何灰色地带存在” “故此,祆教徒可能混入到大食教和基督教里,但这两教的人绝对不可能混入祆教” 孙秀荣似乎懂了一些,说实话,当他让人将祆教那古老的教义翻译成汉文时,他也只大致浏览了一遍,具体的细节实在太过繁琐、耸人听闻,他也就略过没看,最后只是让精通粟特语、波斯语的人仔细研究。 “嗯,祆教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希杰,说说科萨汗国吧” “好”,知晓大王如今最关心该汗国,苏希杰的声音也略微大了起来。 “大王,诸位,在我军东去幽州这段时间,加上我军经略河中的时间,近十年过去了,这期间,我军与来自该汗国鲜卑系大将腾吉斯及其属下交过手,曾大败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放走了马扎儿人” “虽然对我军来说只是一场普通战事,但对科萨汗国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在腾吉斯东去火寻国后,眼下的科萨汗国是回鹘葛萨部出身的布兰斯一家独大,以前,蓝突厥有五大部族,阿史那、阿史德、苏农、舍利、执失,而黑突厥里的回鹘人在蓝突厥丁口较少时也有机会加入苏农、舍利、执失三部” “葛萨部便是对应着舍利部,一开始自然以舍利部为号,作为舍利部的卫兵存在,不过在后来随着自己越做越大,便恢复了葛萨部的称号,再后来便成了科萨汗国” “与所有被突厥大汗派往西边探索新牧场、新领地的部落一样,这个部落里有阿史那氏的主帅,有舍利氏护卫,也有其它非突厥系部族的黑突厥,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基马克部落、弓月部身上,最后或者被黑突厥做大,就是被卫兵系蓝突厥做大,阿史那氏毫无例外被架空” “眼下的科萨汗国就是这样,他们名义上的国王还是阿史那氏,叫阿史那忠,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自从腾吉斯东去后,汗国也没有设置两部叶护了,布兰斯自称大叶护,大莫贺弗,实际上掌控着汗国的大权” “如果汗国还是信仰长生天,布兰斯想要彻底篡权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但眼下整个汗国改信犹太教已经五年了,我估摸着,再过个五年,布兰斯或者他的儿子就不大需要阿史那氏来充门面了” “在我军击败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后,这两支部落彻底投靠了科萨汗国,加上失去腾吉斯护卫的马扎尔部落,以及原本就依附布兰斯的阿兰人、阿瓦尔人,眼下在北高加索一直到萨日德格河的广袤牧场上,臣服布兰斯的牧户几有三十万户” “加上原本就在那附近耕作的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罗马、欧洲人,其丁口总数在六十万户左右,与我国当然不能比,不过其全民皆兵,战时可最多动员三十万大军” “在科萨汗国西边的亚速海与黑海之间,有一处半岛,叫甚陶鲁斯,据说,这里的人来自罗马帝国一处半岛,占据此地后就将该半岛称为陶鲁斯,罗马语似乎是金牛的意思” (陶鲁斯半岛,后世克里米亚半岛,陶鲁斯人,来自热那亚、希腊的商人、农户后裔) “后来从欧洲大陆又来了一伙人,据说是被匈奴人赶到这里的,叫甚哥特人,这些人武力强盛,击败了陶鲁斯人,哥特人臣服于科萨汗国,陶鲁斯人善于经商和种地,哥特人善于步战,都被科萨汗国所用” “在哥特人的协助下,布兰斯在北高加索一带开垦了广袤的农场,以陶鲁斯人为农场主,然后让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不断北上幽暗森林,不断抓取被哥特人称为奴隶的那甚斯拉夫人当做农奴” “在陶鲁斯半岛、北高加索以北,从东往西分别有三条大河注入大海,注入里海的是阿提拉河,据说是因以前的匈奴大汗得名,再往西则是科萨河,注入亚速海,最西面则是马扎尔河,注入黑海” (阿提拉河,后世伏尔加河;科萨河,后世顿河;马扎尔河,后世第聂伯河) “在三条大河的上游,时人称之为幽暗森林,因为那里绵延几千里都是无穷无尽的密林,遮天蔽日,如同幽暗地府一样” “在那里生活着大量的斯拉夫人,被阿兰人、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抓到后卖给,不不不,一部分是以赋税的形式交给科萨人作为农奴的,按照犹太商人的讯息,从陶鲁斯半岛一直到北高加索,有大约两万户陶鲁斯人,却有至少十余万户斯拉夫农奴” “另外的农户则是从波斯、罗马迁过来的罗马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人了,也有十余万户” “布兰斯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哥特人首领,让其统领步军,自己统领骑兵,据说,他们平时有五万步骑,可在一个月动员再多五万步骑,若是时间延长到三个月,还能多出二十万步骑,这里面大部分是骑兵” “也就是说,如果科萨汗国充分动员的话,他的军力总数比我国还多” “原本科萨汗国征服了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两国,不过在最近一场大战中,科萨人不敌大食人,只得退出南高加索,最后罗马人趁火打劫,得了亚美尼亚,而大食人获得了阿塞拜疆” “其在汗国有三个首都,最南面就是靠近里海的白城,犹太语叫萨曼达尔,中间的首都位于北高加索与陶鲁斯半岛之间,叫塔曼,最北面的就是刚刚落成的沙克尔” (萨曼达尔,后世马哈奇卡拉港,塔曼,北高加索塔曼半岛城堡,后世也叫此名,沙克尔,后世伏尔加格勒) “很显然,白城是为了贸易,以及对付大食人的需要建立的,而塔曼则是为了控制陶鲁斯人以及应对黑海贸易建立的,至于沙克尔,则是为了压制人数众多的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以及为了获得数量庞大的皮毛、蜂蜜、木材而设立的” “在北高加索正中间有一道地峡,在地峡与阿提拉河之间是广袤的荒漠草原,科萨人在那里养育了大量的战马,他们的战马估计是用突厥马、大食马、欧洲马杂交而成,比突厥马高大,比汗血宝马强壮,也不容小觑,对了,他们自称科萨马” 第四章 巍巍大秦(4)内部 得到科萨汗国的消息后,孙秀荣暗忖:“趁着斯拉夫人尚没有壮大起来,将乌克兰、克里米亚、俄南平原占了才是正经,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黑土地平原,纬度虽然与中国黑龙江差不多,但却温暖湿润得多” “更兼森林密布,煤铁资源又极为丰富,这里才是此时除了中国以外最好的地方,可叹的是此时的斯拉夫人还处于丛林氏族社会,连部落都不是,剩余的都是蛮荒的游牧部族,放在他们手里实在是浪费了” “除了这里,另外较好的地方就是喜马拉雅山以南的恒河平原,不过那里属于亚热带,纬度与中国两广地区差不多,但却炎热得多,蚊虫毒蛇猛兽巨多无比,想要在那里立足殊为不易” “还是东欧平原好,既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粮仓,还是丰富的煤铁基地,无边无际似乎永远采伐不完的橡树、桦树、栎树、山毛榉树当做燃料冶炼铜铁上百年也不会消耗多少” “此时来自瑞典的瓦良格人已经进入圣彼得堡附近的拉加多湖了,统一森林斯拉夫人近在眼前,若是不能在他们之前占据第聂伯河、顿河、伏尔加河下游地区,而是任由彼等做大,岂非白穿越一趟?” “乌克兰+俄南平原,比如今大秦麾下所有的土地加起来都好得多,也能承载更多的人口和工业,此地虽然纬度与黑龙江相同,但实际温度与中国的河北、河南差不多,湿润度还胜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何况高纬度地区的粮仓开发起来比印度平原容易得多” “让半个欧洲流行汉语,飘着大秦帝国的旗帜,难道不是我来这一趟的最高理想吗?” “何况,随着碎叶军的横空出世,将突骑施、后突厥、回鹘、室韦、契丹的规模都大大削减了,这些人想要西进欧亚草原至少要多花上百年,百年,我已经将东欧平原牢牢地控制住了” “就算蒙古人最终还是崛起了,面对着我这样的势力,只要后人不太过败家,他们依旧会碰一鼻子灰,我从幽州回来时,当时的蒙兀室韦还在黑龙江以北,否则会一并将其迁到这里来” “大王”,就在孙秀荣展开惬意的畅想时,封常清说话了。 封常清,作为在座官员中年级最大的,没有消耗在安史之乱中,倒是成了孙秀荣手下一个文官,还是文官之首的尚书左仆射,对于他来说终究是一个人生巅峰,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抛却了大唐,而真正转到大秦身上来了。 何况,他家原本就是被大唐发配到安西的,故国故土,已经是缥缈之梦了。 孙秀荣回过神来,赞许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我国疆域辽阔,百业兴旺,民众安居乐业,周围虽然有不少大势力,但以我国能力,压服彼等不在话下,问题是,在我国境内,还有石国、俱战提国、火寻国三个小国,对了还有大王特许的西曹国,一共四个小国” “就在大王在幽州纵横驰骋时,西曹国、石国就表达了去除王位,彻底融入我国的心思,当时因为大王还在他地,微臣便将此事搁下了,如今我军刚刚击败大食军,想必彼等应该再无心思......” “你的意思呢?” “大王,西曹国实际上就是一个郡,户口几千而已,库特巴如此做倒也不出意外,而石国在失去吉扎克后,实际上能够管辖的也就是白水城、柘折城,原本有大唐在的话,他还能左右逢源,如今整个安西都被我国拿下,其国王那俱车鼻施也自知无法持续” “微臣建议,答应彼等,库特巴本是河中首屈一指的富商,我国承诺其继续自由行走各地,再给他减免三到五年商税也就是了,至于那俱车鼻施,其醉心祆教,听说现在的祆教教主在俱战提,不如由史泰染缅出面,向教主提议由那俱车鼻施担任妙风使者” “刚才石寄奴说过,原康国国王咄曷是妙风使者,咄曷早死,按说祆教教主应该任命新的妙风使者了,如今碎叶州、昭武州祆寺众多,不如仿照大唐,在妙风使者之外,再封其为大秦境内的大萨宝,若是这样,也算是我国的官员了” 孙秀荣点点头,“那俱战提和火寻国呢?” 封常清神色一动,“大王,火寻国丁口众多,几与整个昭武州不相上下,但眼下其女王图兰朵深得人心,据说此人接管该国后,农业、作坊、牧业都有了大发展,丁口也增长了许多,本身又是祆教圣女,威望一时无两,如果她自己不提出来臣服,而是用武力征服的话,恐怕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和时日方可” “至于俱战提国,其国王本是大唐封的,如今安西不在,哥舒迷奴也没了继续干下去的理由,但由于祆教教主总坛设在他那里,若是用武力征服,恐怕也会适得其反” “不如派遣一名使者前往,晓之以理,不如就让史泰染缅去,一方面为那俱车鼻施申请妙风使者的位置,一方面劝说哥舒迷奴自去王位” “前史国都城乞史城是近百年祆教的总坛所在,如今那里的设施尚在,若是教主愿意的话,不如搬回乞史城,当然了,他若是不愿意,那就罢了” “火寻国有丁口近十万户,史国也有五万户,俱战提、西曹国加起来也有一万五千户,这样的话,我国将会增加十六万户,大约八十万丁口,实力又会增加一大截!” “好”,孙秀荣的脑海里闪现出他离开克孜勒港前,在收到图兰朵的书信后阅看后立即烧掉的情形,他的眼皮不经意地跳了一下,“火寻国就照旧吧,我对其国王有过承诺,只要她不主动生事,就随她去,至于其余诸国,就依你的意思办理” 封常清有些意外,“四国中,就以火寻国人口最多,也最富庶,为何大王不愿意将其拿下?前有金丝凯亚之鉴,难道那图兰朵也与大王有.....” “不可能啊,按照他人的说法,大王只与此女见过一面,也没在一起过夜,无非是收到过她的一封信,据说大王收到这份信后一个人关在房间待了许久才出来,以大王的能耐,是不可能被一个像火寻国这样的势力吓到的,何况其主还是一个女人?” “真相究竟是什么?倒是令人期待啊” “还有”,他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继续说道,“吐火罗的卡里姆同样派人来过,说想让吐火罗直接投靠我国,但当时我一想,如果答应了他,就彻底与大食闹翻了,与大食闹翻,贸易额就会大幅削减,实在有些不妥,便也搁下了” 孙秀荣此时心里也十分矛盾。 “若是经略印度,就必须全力以赴,此时大食人除了与我贸易,还从海路与大唐贸易,若是占据印度,将其航线隔断,让其专门与我贸易自然最好,占据印度后还能发展大航海,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算了” 便说道:“你做得对,对于吐火罗的帕坦人,我国继续暗中支持就是了” 封常清赶紧答应,然后继续说道:“既然我国一次就往海南府迁徙了大唐移民二十万户,加上那里本就有的五万户当地人,那里的人口密度已经是我国最大了,厄尔布尔士山煤铁资源不缺,还有不少树木,是否在那里也设置大型冶坊和工坊?” 孙秀荣点点头,“那还用问,从本土派遣少量一二三等工匠过去指导就行了,迁到海南府的除了农户、牧户,还有大约一万户匠户,全部安置起来就是了,告诉元丰,可以在萨里设置火炮、强弩、火药作坊” “海北州有硫磺,厄尔布尔士山有山洞可以炼硝......,对了,既然我国已经将高昌拿下了,就可以在其附近的荒漠里大量炼硝了,有了硝石、硫磺,加上厄尔布尔士山的栎树,就可以炼制火药了,你安排下去就行了” 他本来想直接命令工部尚书席元礼去做,但一想到既然已经成立了政务院,封常清又是尚书左仆射,还是忍住了。 朝会一直开到中午时分才结束,孙秀荣留诸人吃过午饭后才让其离开。 等众人一离开,大厅里便只剩下内务府总管宇文邕奴、副总管鱼令徽以及他的新秘书韦应物、高郢四人了。 只见宇文邕奴欲言又止,孙秀荣知晓他是嫌韦应物、高郢两人碍眼,便说道:“都是自己人,有甚说不出口的?” 宇文邕奴咬牙说道:“大王,是私事” “无妨,说来听听” 宇文邕奴无奈,只得说道:“大王,那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自从带着独子被我军救下后,便被安置在怛逻斯,如今那......孩童已经十七岁了......” 孙秀荣心里一凛,“若是他不说,我还真差一点就忘了此事” 又想:“都说此子是我的儿子,但以眼下的条件如何证明?万一不是我的,而是哥舒迷奴的又该如何?” 不过他嘴上却说道:“鱼令徽” 鱼令徽赶紧弯腰应道:“奴才在” “咳咳,王后是什么意思?” 鱼令徽说道:“此事王后还专门同我说过,说愿意将二公主接到康城......” “那二公主呢?” “王后曾经派奴才去探过口风,她虽然没在明面上说,但以奴才估计,这心里也是愿意的” “也罢”,孙秀荣叹了一口气,“金丝凯亚只比我小五岁,如今也三十四岁,若还是在怛逻斯蹉跎,我也实在有些不忍” “那就依你,对了,你亲自去怛逻斯一趟,将其母子接到这里来,对了,你见到她后说,我会收其子为义子,赐名孙钊澜” 鱼令徽一听就明白了。 “大王这是做万全打算啊,以往他的义子都是孝字辈,而亲儿子才是钊字辈,如今二公主的二儿子被收为义子,又赐名钊字辈,虽然比各郡王第一等,还是比孙孝恪等高一等啊” 第六章 孤独王子 柘折城(塔什干),一座完全由石头垒成的大城。 石头并非是切割的整整齐齐的,而是大小不一,有圆有方,中间则用到了当地一种混合了石灰、黏土制成的黏合剂,就是这样,城墙也有三丈高,石头和黏合剂都是白色的,城堡从汉代时就有了,呈现出了中国和波斯的混合风格。 大致来说,城墙的造型乍一看是中国式的,呈四方形,有四座城门,但城墙的建造方式、城门楼、敌楼的设计却是波斯式的,在墙角处也并非完全是一个锐角或者钝角,而是一个梯形状。 这里是西天山的末端,东侧就是平均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的热巴格雷山,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浇灌了柘折城附近的绿洲,在当地人的努力下,那条最大的奇尔奇科河围绕方圆十里的城堡一周后才向西南蜿蜒流去,最后汇入锡尔河(药杀水)。 柘折城,就是石头城。 柘折城周围则是广袤的农场,棉花、小麦、苜蓿、葡萄应有尽有,在靠近药杀水和天山的地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让石国得以养育数量庞大的牲畜。 当孙秀荣带着高鞠仁的亲卫营抵达柘折城附近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赏心悦目的傍晚时分。 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矗立在广袤的原野上,不远处是黄褐色的丘陵,东边则是白云笼罩下的天山,山上白雪皑皑,西边则是一片黄色的荒原,荒原的尽头,一轮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虽然一直没有将石国纳入管辖,不过自从碎叶军大杀四方,连败大唐、大食、回鹘后,在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的默许下,一条从怛逻斯出发,经白水城(奇姆肯特)抵达柘折城,然后往南经吉扎克,一直抵达康城的驿道早就建起来了。 这条驿道才是真正的丝绸之路的一部分,也是玄奘和尚去印度取经的必经之路,千百年来,早就形成了一条通衢大道,在经过碎叶军的修葺后,更是可以并行四辆载重马车还绰绰有余。 柘折城就建在一座石山上,城中最醒目的建筑物自然就是祆教用来举行葬礼的“寂没之塔”了,在祆教的教义里,越是高处,就越接近天堂,倒是与萨满教里普遍设置于大山上的祭台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了,河中的祆教徒众多,不可能将每一个死去教徒的尸体都放在寂没之塔上,能放在那上面的也只能是教中的贵族或高级职位者。 在寂没之塔上放置一些时日后,再埋到寺庙的底下,这样的方式,基督教、萨满教、苯教都有些相似,或许是眼下的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并未脱离大的窠臼吧。 金丝凯亚带着她的儿子回到了柘折城——这个她嫁人前生活的地方。 她能在年少时被祆教教主选为妙水使者以及圣女之一,除了石国本身实力强大,她自身对祆教教义的领悟能力也是原因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贵为圣女的她却在被高仙芝攻破柘折城后被掳到安西,最后消失于历史长河。 在高仙芝这样的大唐大将眼里,什么祆教、圣女、信仰、公主都不值一提,无非是化外蛮夷沐猴而冠罢了,柘折城被攻破就是怛逻斯之战的导火索,而那俱车鼻施宁愿投靠异教徒的大食国,而不是大唐,可想而知像高仙芝这样镇守一方的大唐将领对待河中诸国的态度。 这些情况那俱车鼻施自然知晓,故此,在大唐、大食渐行渐远的情况下,自去王位,让整个国度正式纳入到秦国的管束之中,而他的地位和财富并未削弱多少,国民也不会受到苛待,自己也不会成为日渐强大的秦国眼里的眼中钉,何乐不为也? 若是东边的大唐,南边的大食依旧强势,想必他也是乐意继续保持独立的,但在眼下,这样的选择才是明智之举。 像柘折城这样的大城,以前就有两处豪华府邸——突厥人的总督府以及本地国王的王府,自去王位后,那俱车鼻施立即搬出了王府,而搬到以前的总督府居住,王府则让给了秦国官府。 三十四岁的金丝凯亚正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沐浴着黄昏的阳光。 她斜躺在一张用天山上的细藤编成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闲暇,与以前相比,她的脸颊丰腴了一些,但作为圣女的她在经历了与孙秀荣的一夜情,与哥舒迷奴的失败婚姻,以及被高仙芝劫夺的事情后,依旧保持了很好的身材和肤色。 很显然,作为圣女、妙水使者的她在人间经历一番后,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祆教中高位者的修炼,这种修炼让其忘记了人间的不愉快,整个身心也保持了平衡。 当祆教教主南下吐火罗后,她就是整个河中地区所有祆教徒的最高领袖了。 不过,她眼下的神色看似安详,但眼皮却在轻微跳动着,显然心情并不宁静。 整座花园约莫五亩大小,她就在花园的正中心,而在花园的四周则种着时下河中地区最为普遍的白蜡树,在一棵最大的白蜡树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看着她。 只见此人约莫十八九岁,身材却已经高大雄健了,面孔白皙,眉清目秀,棱角分明,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汉人那样挽成了一个大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金色的发簪。 那俱车鼻施自己搬到了前总督府,却让他妹妹以及外甥住在王府,个中用意不言而喻。 对于金丝凯亚母子来说,孙秀荣既与他们有救命之恩,又有不可言状的亲情,当然了,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发生被劫夺之事后,金丝凯亚便将此子改为石姓,不过此子并没有沿用以前哥舒迷奴给他取的名字,而是自称“陶威”,全名就是石陶威。 作为祆教圣女的金丝凯亚自然知晓她这个儿子的用意。 作为石国公主,她一向很任性,在她父亲健在时就有些管不住他,遑论他兄长了,唯独对这个逐渐长大的儿子有些无计可施。 陶威,古波斯语是“炽热然后寸草不生”之意,与哥舒迷奴中“迷奴”的“破坏王”的意思有相通之处,看来此子一开始就准备作为祆教徒中的“暗系”人物进行修炼了。 问题是,绝大多数暗系修炼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作为圣女之子,石陶威显然无需如此,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其心境同样不言自喻。 “我是一个杂种” 斜靠在白蜡树上的石陶威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内心却在不停地咒骂自己。 此时,已经带着亲卫营进到城里,并悄悄来到王府的孙秀荣见到了这一幕,母子二人的神情全被他瞧在眼里。 自从金丝凯亚母子来到怛逻斯后,他还没有见过他们,眼下见到后,他的心情也荡漾起来。 望远镜里,石陶威那张俊脸一览无余,当他见到他耳朵边的那处淡褐色的胎记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种胎记是他老孙家特有的印记! 他记得很清楚,他父亲身上有,他的身上也有,而哥舒迷奴身上并没有。 这是我的亲儿子! 他从高处走了下来,慢慢走向那棵白蜡树,此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石陶威的咒骂已经从内心暗骂升级到发出声来,那棵白蜡树正好在大门附近,“我是我是一个杂种”很快就以粟特语的方式传入到孙秀荣的耳朵里。 “你不是!” 孙秀荣定了定心神,然后大踏步走了过来,在石陶威面前站定后,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石陶威吓了一跳,虽然孙秀荣没有见过他,但他却从人群中见过孙秀荣,何况此时能够让下人不敢前来禀报,自己却大大咧咧走到这里的,除了即将的到来的大秦国王孙秀荣还有谁? 孙秀荣一把抓住他,让他看着自己的耳朵。 半晌,石陶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金丝凯亚也走到了他们身旁,孙秀荣搂着母子二人,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当夜,孙秀荣就住在王府,他与金丝凯亚两人近十年未见,虽然各有修炼,终究是久旱逢甘露,干柴碰烈火,种种情形不可详述。 而就在那一日,石陶威也按照之前孙秀荣所说的改成了孙钊澜——从炽热之状的“陶威”改成了“刀与水”,人生之复杂,莫过于此。 夜半,酣畅淋漓之后,两人并未沉沉睡去,而是余兴未歇地交谈起来。 “大郎,我想问一句话,你可要认真回答我” “说吧” “十七年前,你为何将我让给哥舒迷奴?” “当时房间黑暗一片,你来到我房间时我并没有见到你的容貌,还以为是国王安排过来侍寝的,故此......” “那你为何不自己娶我,而是要哥舒迷奴迎娶?” “唉,当时我以弱冠之姿,以三千少年兵就拿下怛逻斯,自然招人嫉恨,石国,是一个大国,若是娶了你,安西节度使岂有不深深忌惮的,但若是哥舒迷奴迎娶就不同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是我,就有可能分而化之” “哼!你为了自保,竟不惜赔上一国公主的名节!” “不,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就好像祆教教义里说的,人生,就是一部对黑暗的斗争史,一切存在的情形都是合理的,若不是将你嫁给哥舒迷奴,以你的艳名,也会被高仙芝夺去,无论如何,都是修炼的一部分” “眼下,至少在这一点的修炼上,你我都达到阶段性圆满了” “你终于相信本教了?” “......” 第七章 陀拔思单(上) 幽州移民迁到新幽州、新瀛州、新莫州已经一个月了。 秦国安置移民,到了此时已经有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当拓跋鲁迁走,新移民进来之前,元丰已经将克孜勒的三个营的水师开到了里海南岸。 此时,陀拔思单国本就在新莫州(拉什特)、新幽州(萨里)、新瀛州(戈尔甘)设了三省,每一省都有三到四个县,每个县都有城堡,而作为省城的拉什特、萨里、戈尔甘更是里海有名的大城。 否则,以大食人的厉害,在他们拿下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后,在怛罗斯之战前也没有拿下陀拔思单。 而陀拔思单人就是从罗马帝国迁徙过来的希腊人、热那亚与波斯人以及逐渐定居下来的北高加索人的混血种,他们既有较为先进的建筑技术,又有在整个萨珊波斯时代最为先进的农耕技术。 说是大城,不过最大的萨里城也就是方圆五六里的模样,大秦国在一次性迁入二十万户移民后,这样的城池显然是不够用的。 在碎叶军拿下河中以及克孜勒港后的近十年时间,除了苦心孤诣打造了五个营的水师,更是打造了一支规模非常大的往来于里海北面的阿特劳城、克孜勒港,以及里海西岸阿塞拜疆巴库港的船队。 上文说过,碎叶军一个营的战舰有九艘,其中作为旗舰的大船有一艘,主力战舰有四艘,侦查、通报、巡逻的小快船有四艘,与上一世的大夏国完全一样。 规制差不多,不过由于此时还是唐代,波斯、欧洲还是中古时代,就没必要像明末那样建造有好几层直通甲板的大船了。 最大的旗舰长、宽、高大约是40米、10米、八米,分为三层,最下面依旧是包含了水密舱的底仓,那里主要用来装载物资,中间这一层才是作战层,有直通甲板,放置了二十门八百斤、五百斤各半的火炮,两侧各十门,首尾各一门八百斤的火炮。 首层甲板设置了四根桅杆,中间那根主桅杆挂了四面横帆,两侧的桅杆则挂着三面横帆,船首则是一面三角帆。 与此时西方船只(波斯人、罗马人)不同的是,碎叶军的船只依旧安置了大型船舵和多具船橹,无论是船舵还是船橹,单凭两三个人是摇不动的,必须使用绞盘,这种装置对于中国来说从汉代开始一直延续到明朝,几乎没有变过。 不过到了孙秀荣手里,自然做了大量的简化设计,用滑轮组结合绞盘,两个人配合着就可以摇动那巨大的船橹、船舵,从而在无风的状态下可以驶进、驶离港口。 就这一项技术,就是当今这个世界任何一方势力都望尘莫及的,若是加上火炮,那就是逆天的存在。 实际上有一个营头的水师碎叶军就可以制霸里海了,不过对面的科萨人、大食人都有大量的奴隶船,奴隶船在火器时代虽然看起来是薄皮大馅,但在此时还是非常厉害的。 船只还是采取了尖头宽尾的设计,与此时东西方大多数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只都不同。 大船可操帆手十五名,炮手五十名,战斗兵一百五十名,医护、厨师、木匠、铁匠等辅助人员则按照战斗人员的一成来配置,为十五名。 加起来就是二百三十人,按照其体型,还可以装载五百人或者五千石的物资。 中等船只的规模是32米*8米*6米,火炮总数是十六门,同样是八百斤、五百斤各半,总人数是一百六十人,可额外装载三百人或者三千石的物资。 小船的规模是16米*4米*3米,只在首层甲板配有一些小炮,只设置一面纵帆,总人数四十一人,可额外装载五十人或者五百石物资。 另外,这几年,碎叶军船坊按照大船的样式建造了只配有六门火炮的运输船,这样的话底仓、中层甲板,加上首尾舱都可装载人员和货物,可以只需要少量战斗人员,还可额外装载一千人加上必要的物资。 于是碎叶军一个营只需要三艘这样的大船就行了,另外,考虑到碎叶军多为骑兵,还仿照大唐马船的设计建造了一些马船,既然是马船,就没有必要设置火炮了,中层甲板全部是马房,为了防止马匹摔倒受伤,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将马匹固定的逼仄舱室,前面设有放置草料和淡水的马槽。 马船自然比大型战舰还要大一些,虽然也是尖头设计,但长宽比小得多,宽度达到二十米,长度也有六十米,整个中间舱室设置了四排马房,中间是过道,两侧是连在一起的两排马房,两匹马的头是相对的。 每一排有五十个马房,四排就是两百个。 也就是说,就算是这样的马船,一艘也只能装载两百匹战马,一个营至少有三千匹战马,若是加上辅助偏厢车等辅助用战马,数量就更多了,于是一艘运输人员的大船需要配置五艘这样的马船才行。 一个营的话则需要三艘大船,至少十五艘马船! 就算是家大业大,技术先进,也舍得砸钱的碎叶军,在这几年也只勉强凑够了两个营的运输船——就是这样,与科萨人贸易所得几乎都砸在上面了。 按照孙秀荣的想法,以碎叶军的战力,若是能快速将一个正规营快速运到某地,比如如今属于科萨汗国的杰尔宾特港,海路大约是千里,按照科萨人的奴隶船的速度以及只能在白天航行的现实,每日只能行走八十里。 而配备了指南针、星盘、大量船帆的碎叶军可按照相对容易掌握的夹角直航到对面巴库港附近,然后再贴着里海西海岸北上,可以昼夜行驶,时速更是高达二十里以上,两三日也就到了。 这才是碎叶军的货物极有价格优势的秘密所在,一船就是三千石,如果用骆驼的话,那需要至少三千匹骆驼,成本自然高得离谱,就算用奴隶船,航程高达十二日,还需要大量的奴隶以及船员,成本也是碎叶军的好几倍。 这才是孙秀荣想尽了办法要贴近里海的唯一原因,他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搭建这个世界上比武力更为厉害的贸易通道! 抵近里海后,就能利用伏尔加河与顿河之间最窄处那几乎贴在一起,只有二十多里的便利挖掘运河,利用里海-伏尔加河-顿河进入黑海。 进入黑海后,以碎叶军的海上实力,进入地中海就不是梦想了。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在里海附近有一个牢固的基地。 由于与本土之间隔着上千里的荒漠,阿特劳这个基地实际上还是十分单薄的,周围都是荒芜一片的克孜勒更是如此了。 只有陀拔思单,既能聚集大量的人口,又可设置大型工坊业,还可成为经略黑海、亚速海的前哨。 二十万户,就是百万丁口,按照碎叶军一贯的做法,在移民进入河中时,昭武州的州牧兼镇守使马璘便组织了大约一万人,加上招募的陀拔思单当地的民夫五千人,按照一百户为一个村,设置村落,三百户为一个乡,三千户为一个县的做法,在三个新瀛州、新幽州、新莫州三个郡设置了两千个左右的村落。 以前的陀拔思单人自然也有村落,此时,碎叶军基层官员的强迫症便犯了,多出来的要迁走,少的就补上。 最后,这一万五千人依旧新建了全部由土坯墙垒成的村舍,以一千五百人为一组,以极高的效率在新移民抵达之前完成了村舍的修建。 当移民抵达时,他们也只能住进空荡荡的房子,不过此时在河中,碎叶军的木器作坊已经将制作家私的木板运到克孜勒港了,用大船运到陀拔思单后,移民在碎叶军的指导下自行拼装就行了。 于是,在冬季之前,让移民住进新房,在冬季的时候(气温在十度左右)进行开荒就成了可能,不过在整个冬季(三个月),这二十万户依旧需要碎叶军供给粮食,到秋收之前还需要八个月,按照一个人八个月需要两石粮食计算,一家就需要十石,二十万户就需要两百万石! 如果是此时的罗马帝国、大食帝国,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科萨汗国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碎叶军,屁股虽然还在八世纪,但他们领袖的大脑却来自十七世纪的碎叶军能够按照常备三年的储藏来完成这一任务,在之前,利用阿姆河的航道将粮草运到克孜勒港,然后再运到陀拔思单才有可能,如果还是利用牲畜,这同样是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仅从这一点,你就会为隋炀帝开通南到杭州,北到幽州的大运河竖起一个大拇指,此人如果在开通大运河后继续休养生息,而不是一下向辽东方向投入几百万人力,那肯定没有大唐什么事了。 船运,在此时就是王道! 如果没有船运,就连孙秀荣也不敢将这二十万户人家一下投放到陌生的异域。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成功了。 但只成功了一半。 想要实现它的下一步计划,除了开荒,在陀拔思单设置大量的工坊乃是重中之重。 后一步带着一万户匠户抵达这里的工部郎中,出身于天山大学实验室,工部尚书席元礼的堂弟、如今贵为工部工坊司郎中的席元敬也是这么想的。 “陀拔思单没有煤,只能先烧柴了,等海北州的煤炭可以方便地运到这里后再按照工部的操作指引重新布置” “拿下柘折城后,其附近的天然硫磺就可以利用起来了,通过奇尔奇科河-药杀水-咸海的航道运到克孜勒,途中还要通过大约千里的荒漠,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要比从硫铁矿里蒸馏硫磺划算” “此地没有硝石,只能重新建设硝田堆肥了,而硝田又离不开城堡,只有聚集大量的人口,其产生的秽物才有大量利用的可能,按照三千户设置一县的规划,至少还需要设置五十个县” “五十个县,就需要五十个县城......” 一想到自己在海南州有大量紧迫的事要做,一向沉稳的的席元礼也不禁挠起头来。 而若是孙秀荣在此,自然会为像席元礼这样的人现在也能用“天道教”的思维进行思考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财物粮食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人啊” 第八章 陀拔思单(中) “无论如何,我必须在这个冬季完成萨里港的扩建” 这些日子,席元礼骑着马,在碎叶军的护卫下,沿着厄尔布尔士山北麓行走了一遍,按照他的估计,山上的树木完全可以满足大秦国海南府未来十年的需要,而在十年之内,想必王国已经拿下更好的地方了吧。 以前在陀拔思单,只是在最东面的托尔卡曼、最西面的恩泽利设有较大的港口,在拿下陀拔思单之前,碎叶军的船只来到这里时也是在这两个地方停泊的,但这两处地方都是以前的罗马人(实际上是希腊人)修建的,港口很小,至于首都萨里,更是只有一处小港。 以大秦国眼下的实力和水准,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达到快速储藏、分配海量物资的需要,扩建萨里港就成了重中之重。 所谓萨里港,却不在萨里城的正北面,而是在其西面大约五十多里的巴尔福鲁什(后世巴博勒),其中有发源于厄尔布尔士山最大的河流巴尔福鲁什河,港口就在河流汇入里海的附近。 此时,河口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淤积的厉害,河面宽阔,几有一里,但由于从厄尔布尔士山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河水也很浅,丰水季节也只有四五米,枯水季节则只有两三米。 眼下碎叶军水师最大的船只满载的情形下吃水深度就达三米,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符合要求。 于是,一项被孙秀荣称之为“世纪工程”的海南府大工程开始了。 萨里城,以前的王府被改成了总督府、府尹衙门所在,作为海南州总督的元丰的府邸自然位居正中,在其右侧则是镇守使府,左侧则是府尹衙门。 “瀚海阑干百丈冰,烟波浩渺信难求” 不要奇怪,如今这样的诗句就这么神奇地出现了岑参身上,前一句是他长期在怛逻斯任职时的心情,而后一句则是来到萨里后的心情。 自从被孙秀荣半是劝说半是强迫地弄到碎叶镇,又历经十二年的长期任职后,今年四十一岁的岑参终于完成了从大唐进士到碎叶军、乃至大秦国高官的转变。 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自大唐开国以来,终其一生,其读书人绝大多数都是文武双全之人,能够来到塞外任职的更是如此,李白、高适、王昌龄都是用剑、射箭的高手,韦应物也是李隆基的贴身侍卫,岑参也不例外。 十二年后,他因为政绩斐然,已经做到一州刺史的高位了,如今更是被派遣到海南府担任府尹,全部主持这里的政务,虽然他名义上还是在元丰的管束之下,但军人出身的元丰的兴趣终究还是在军队上,故此,海南府尹的岑参实际上是大权独揽。 岑参是从怛逻斯经药杀水、咸海,再穿越火寻国与里海之间的茫茫大漠,最后坐船抵达陀拔思单的,于是便有了那样的诗句。 他从克孜勒港出发,坐船抵达萨里,沿途有近八百里,后来又坐船考察了整个里海南岸,仅是海路总里程就有几千里,自然会发出前述的感叹, 不过眼下的他没有时间继续发古人之幽情了,坐在他面前的席元礼正焦急地等着他的回复——他虽然贵为工部郎中,不过在陀拔思单的一系列事情没有岑参配合的话,也是办不成的。 “咳咳”,半晌,岑森终于从幽思中回到现实。 “元礼,这样,我与总督商议过,海南府驻军十五个,十个陆军营,三个水师营,水师营就不用说了,西起新莫州,东到新瀛州,海岸线长达千里,区区三个营本就有些勉力为之了” “不过还有十个陆军营,除去控制大食剌夷总督府能够轻易翻越的三个抵达三州的山口需要三个营守卫,加上驻扎在三个州城以及东西两头的五个营,你还有两个营可用,总督说过了,这两个营全部由你来调派” (夷剌,后世德黑兰) “抵达海南府的二十万户中,青壮有二十万,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男丁约莫五万,壮妇同样二十万,其余老弱中,堪用的还有大约二十万,剩余的就不用指望了” “一共六十五万人,以二十万青壮为依托,掺入大童、壮妇、堪用老弱,可分成五个组,每个组大约十三万人” “开荒是重中之重,自然需要两个组,二十万户,按照每户五十亩田地来计算,需要上千万亩土地,两个组二十六万人,要在冬季完成这一项任务勉勉强强” “还有三个组,这次跟着本官过来的,还有大量的文官和从退伍碎叶军里挑选的衙役、乡村官吏,这些人除了督促农户开荒,还要建造自己的县城,五十座县城,按照大王的安排,统统按照方圆四里的小城打造,城墙有两丈高也就行了” “一个组十三万人,五十座县城,每座县城就是两千多人,堪堪够用,不过,我来之前大王反复叮嘱,山南的大食人一直对陀拔思单虎视眈眈,并在剌夷聚集了至少十万大军,若不是彼等内部起了乱子,我可不敢前来这里就任,眼下从剌夷一直到木鹿城,那甚怀念并波悉林的胡拉米派变乱层出不穷,不过都是乌合之众” “我等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冬季事务,大食人也没闲着,彼等肯定会利用冬季时间彻底消灭胡拉米派的叛乱,如果彼等真的在一个冬季就将变乱彻底镇压下去,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海南府” “那时若是没有城池依托,大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靡费无数钱粮弄过来的移民就有性命之虞,故此,一个组肯定不够,需要两个组,每个城池五千人,这样的话,才能尽快将小城建起来,别的不说,在大食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城墙建起来才是正经” “于是,分给你的也就只有一个组了,不过眼下你需要做的大事并不多,第一要务是疏浚巴尔福鲁什河,给该河沿岸缺少树木的地方移栽树木,有三万人也就够了,然后就是扩建巴尔福鲁什港、托尔卡曼港、恩泽利港,每处一千人也就够了,再多了也载不下” “萨里城附近的山上有铁矿,巴尔福鲁什县附近也有锰矿,你打算在将矿物开采出来后全部运到萨里城冶炼,我劝你趁早熄了这个心思,萨里城,是大王极为看中的地方,初来乍到就被你弄的黑泱泱的谈何体统?” “我建议,在矿场附近设置冶炼厂,正好利用山势和树木,冶炼好的铁料以及烧好的木炭用船只运到巴尔福鲁什港,然后在那里设置作坊,用木炭进一步加工铁料,当然了,普通铁料用木材也行” “厄尔布尔士山上大量出产能分泌树胶的树种,加上里海的白鱼,可就在巴博勒港设置树胶作坊、鱼胶作坊,同时,从海北州阿特劳运过来的粗胶、皮毛、牛角,从本土运过来的丝线,加上厄尔布尔士山的榉木、白蜡树,可以大量制作强弩、弓箭” “此地、阿什哈巴德、火寻国大量出产棉花,等你的铁料供应正常后,就可以大量制作甲胄了,我仔细观察过,巴博勒河在汇入里海之前,有一段大约五里的河面较为湍急,你这次疏浚时无妨考虑到这一点” “通过疏浚让其流速进一步加大,当然了,不要加大到不好利用航道的地步,这一节你是内行,就不用我说了” “在流速最快的地方,一是按照大王在河中做的那样设置一批水力锻锤,二是横向开挖渠道,加大对田地的灌溉,从巴博勒河流出大山开始便留心这一点” “以往这里的人口较少,加上雨水丰沛,根本不需要大量修建渠道就可以有大量收获,不过我等突然增加二十万户,这样就不行了” “我仔细考察过,从厄尔布尔士山山留下来的河流从东到西一共有一百条,其中较大者有十条,这里终年不冻,河水相对较多,但春夏季节的洪水听说也很吓人,除了疏浚河道,利用水力,开挖渠道,也不能忘了水患......”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也有些尴尬,“元礼,这么一说,剩下的十万人分到这些地方也是捉襟见肘,可惜我等人手有限,你就将就用吧,在大河附近地势较高处开挖渠道,以作为新开田地的配套,地势最高处修建堰塘,十条河流,每一处就是一万人,疏浚、栽树、加固堤坝、开挖渠道、合适的地方修建码头” “这样的话,山上采矿,建设矿场设施的事情就只能用你自己的人了,对了,不是还有两个正规营嘛,可以其中的两个轻兵营实际上都是工兵营,完全可以抽调出来协助你勘探矿点,修建从矿点到矿场的道路以及到巴博勒河的码头等” “对了,碎叶军需要的兵器这里已经有一些储备,弹药也有一些,至于硝田、山上硝洞、专门用于火药的栎树炭,你也只能先勘探着,在城池没有修建起来的前提下,你也没法堆硝、炼硝,何况一下来了这么多的农户,城里的夜香的绝大多数还是要首先用到农地上的,有多余的才能用到硝田” “柘折城的硫磺矿也才开始开采,开采出来运到这里起码要到明年上半年了,你先在山上寻找硝洞吧,对了,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里也有不少火山,有了这个就极有可能存在硫磺,退一万步,也有火山灰可用在那水泥上” “我等这一次只运过来少量水泥,除了用在码头上的,大量的就需要自己烧制了,我看你先别管火药、武器,更不用管那些民用铁器了,先将水泥场弄起来吧” “......” “......” 在滔滔不绝的岑参面前,从小在怛逻斯长大,深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带有明显天道教印记的席元礼除了不停地点头,心里也只剩下感叹了。 “岑府尹到底是进士出身,虽然没在碎叶军各级学堂读过,但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加上文采斐然,终究比我等强啊” 像岑参这样的人,在大秦国还有许多,除了他,如今识匿州的此时王昌龄也是其中之一。 第九章 陀拔思单(下) 几日后,先期到厄尔布尔士山探查的人回来了。 这些人都隶属于工部虞衡司的虞曹,虞衡司原本是掌管山川水泽之司,连带着山上所出动植物、矿物也被他们管辖。 此时的人们对于矿物的探查远不如后世,在前一世大夏时,孙秀荣曾让人根据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编制的“坤舆格致”(来自德国的矿冶全书),结合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以及自己一些粗浅的化学、矿物知识,编纂过“大夏矿冶”一书。 来到这一世后,他早就将该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对于主要矿物,诸如各类铁矿、铜矿、锰矿、煤矿略有印象,但对于如何冶炼之法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他将自己所记的东西写下来,结合大唐工部虞衡司的一些粗浅的经验(用阴阳五行堪舆之术来探矿,只能采用极少的一部分,到了明末后实用性则大大提高了),让工部的人自行摸索,不断完善而已。 纵然如此,大秦国的探矿之术也在这世上遥遥领先。 “郎中,虽然厄尔布尔士山北麓到处都是矿物,不过大量集中的地方却只在一处” 虞衡司的摊开了一张地图。 “这是新莫州的恰卢斯县,这是新幽州的阿莫勒县,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两百里,在两地之间的厄尔布尔士山上有一处宽度几与两地平行的矿带,很不幸,由于这处矿带靠近南坡,已经被大食人占据了” (恰卢斯、阿莫勒,后世也是这个名字) “我们的人曾悄悄抵近过那里,这处矿带除了褐铁矿,还有铜矿,铅矿,在恰卢斯附近的山上还有大量的火山灰和硫磺矿,总的来说,靠近阿莫勒县的地方铁矿开采较易,品相也最佳,不过那里已经有至少一万奴隶在那里开采” “靠近恰卢斯县的山上开采的人倒是不多,但由于那里掺杂了一些金银,也有几百奴隶在那里,铁矿的品相与东边的差一些,但也比靠近北麓平原的山区好一些,何况那里还有硫磺、火山灰、铅矿” “两地都有河谷可以通行,但靠近阿莫勒县的河谷北侧通道已经被大食人堵塞了,西边恰卢斯河的河谷较宽,不过那里倒是有一个团的碎叶军驻守” 席元敬点点头。 “你等是如何探知的?” “回禀郎中,按照我国矿冶指南所载,‘凡大山中大部地方皆为茂密森林,其中陡然出现荒芜之地,除非人为破坏,则必为矿产蕴藏之地,越是荒芜,土地又呈赤色,则多为铁矿’,这接近两百里的山中,果然荒芜无比,但地表之色又不同,显然除了赤铁矿,还有硫铁矿、褐铁矿” “靠近恰卢斯县的山上应该是褐铁矿,而有金银的地方多半伴生铜矿,加上硫磺、火山灰,以及宽阔的恰卢斯河谷,职部建议将那里拿下来” “不过那里也有问题,恰卢斯河谷接近里海时估计是因为积累了太多泥沙的缘故,河水太浅了,若是要修建港口,就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不过东边更差,几乎不可能修建港口” “从里海到矿场有多远?” “大约五十里,根据我等探知的消息,当地人叫那里为‘马赞巴德’” 席元敬眉头自然皱了起来。 半晌才说道:“也罢,我再去查看一番” ...... 一日后,他带着一些人抵达了恰卢斯,此时的恰卢斯名字、地域几乎与后世差不多,显示了这里的文明还高过波斯本土。 在恰卢斯河流出厄尔布尔士山的山口,山势相对平缓的那一侧建有一座有着典型波斯风格的石堡,原幽州范阳郡王史朝清麾下铁弹营的副尉,如今元丰下辖山地营的校尉尚可孤正带着一千人在这里驻守。 得知碎席元敬要去大山上的矿场探查,他便说道:“郎中,末将陪你走一趟吧,上次就是我的人陪着去的,在你们的人之前,我的虞侯军不禁探查过矿场,还深入到大山南麓进行了探查” 席元敬自然求之不得。 “那就有劳校尉了” 尚可孤带了大约五十名包括虞侯军在内的精锐跟着席元敬一行人向大山深处走去。 从恰卢斯出发到矿场所在,直线距离只有二十余里,但由于河谷、山势蜿蜒盘旋,实际道路几有五十里之多。 这一带的山林就算是在冬季也是郁郁葱葱的,行进中,两岸的山上还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声。 尚可孤今年二十四岁,原本是霫部宇文氏的贵族,祖上归顺大唐后被赐姓尚,因为孙秀荣当过霫部大都督,他倒想将姓氏改回宇文,不过却被孙秀荣阻止了。 作为出身史朝清铁弹营的将领,还是副尉,尚可孤自有一身惊人的武艺,他平时使得的是马槊,加入碎叶军后便改成了虎枪,眼下跟着虞衡司的人去山中,拿着长枪自然不方便,于是他只带了一张两石力的强弓,以及一把双手横刀就出发了。 跟着他的亲兵和虞侯军的装扮也差不多,由于人多势众,又是从北面过来的,乔装打扮也没有必要,干脆人手一件轻便棉甲就出发了。 “郎中,原来我以为这甚陀拔思单是一个类似于河中那样的地方,没想到却是类似于幽州的地方,不仅山林茂密,冬季比幽州还暖和湿润一些,我这才相信大王所说的类似于大唐江淮一点气候的说法了” “我率军驻守这里后,曾带人进山打猎,这一进去,就感到太奇妙了,这山中物产之富,还胜过燕山,也只有大鲜卑山能相比,山上不但有猛虎、金钱豹、黑熊,还有狼群,前不久我还打了一只豹子,有一百多斤” “我一箭正中它的眼睛,然后直贯入脑,自然当场毙命,于是便得了一张完好无损的豹皮,听说世子殿下马上就要弱冠,职部来到这里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承蒙他看得上,与他交谈了一阵” “按照他的说法,王后所在的南弓部也出自宇文部,可巧了,我就是霫部宇文氏后裔,得知其生辰将近,赶紧将皮子硝了,鞣制妥帖,这山上盛产一种叫甚波斯铁力木,比檀木还坚硬,我厚着脸皮让恰卢斯的工匠为我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听说工部下一批人马上就要到来,等办完了此事,麻烦郎中让工部的人给我带回去捎给世子殿下,也算职部的一点心意” 席元敬点点头,暗忖:“此人看似粗豪,又是胡人出身,没想到还这么细心,他以前曾是臭名远扬的史朝清护卫,史朝清性格乖张,残暴不仁,能在他手下撑过几年而不死,除了武勇,显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突然想到一事,赶紧将轻视之心彻底收拾起来,“眼下世子殿下马上就要十九岁了,他为人恭谨,岂会擅自会见官员?像尚可孤这样的人多半是大王留给他的人啊” 于是也恭恭敬敬说道:“校尉的事就是本官之事,一定带到” 尚可孤也很高兴,“此人的堂兄席元礼是最早跟着大王一起起事的,如今更贵为工部尚书,今后可得多走近一些” 一日后,一些人终于抵达了那处矿场。 在靠近南面的一处山顶,席元敬举起了望远镜。 “果如他们所说,这是一处南北宽约二十里的荒芜地带,在地带的南面虽然也有些荒芜,但还是有一些树木和荒草,显然就是厄尔布尔士山的南坡,这中间的地点寸草不生,连石头也很少,到处是黄褐色的土壤,下面显然埋藏着大量的矿物!” 望远镜里,矿场的正中间,有一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白衣的大食人正在那里劳作。 “郎中”,尚可孤又凑了过来,“据虞侯军所探,虽然都信仰大食教,但眼下的大食人衣服尚黑,而被其推翻的大食则尚白,这些人参与了那甚胡拉米教派的叛乱,失败后被送到这里挖矿” 席元敬心里一动,“看守矿场的有多少人?” “不多,只有百余人,不过都有马匹,根据虞侯军打听的消息,这些奴隶都是夷剌以西约莫百里,一个叫做卡拉季的大城主人所有,此人叫摩诃末,据说是大食教先知女婿,一个叫甚阿里的玄孙” (夷剌,德黑兰) (摩诃末,即穆罕默德,大食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女婿阿里的玄孙,在推翻白衣大食的过程中也立下不少功勋,对于曼苏尔大权独揽甚是不满,由于曼苏尔刚刚杀掉并波悉林,并没有马上对其下手,眼下,他与其兄长易卜拉欣占据着卡拉季到加兹温一带厄尔布尔士山南麓绿洲地带) “在那些穿着白衣的人中,有一个却不是大食教徒,而是基督徒,不幸被我我虞侯军俘获,被我军俘获后他倒是高兴得很,将他知道的全部讲了出来” “根据他所说,前不久剌夷城的胡拉米教派叛乱中,为首的也就是创立该派的哈西姆,此人以前是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的大管家,曾率大军在毕国与我军大战,在这次叛乱失败后不知所踪,但此人却说哈西姆被卡拉季的摩诃末秘密藏起来了” 席元敬是一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成为阿利施城天山大学实验室的一员,他平时虽然醉心于工矿事务,但对政治也很感兴趣,听了尚可孤这么一说,顿时想到:“我来之前,就听仁勇都的说过,摩诃末与哈里发不对付,这次收留哈西姆若是真的,就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我大秦的人秘密潜往卡拉季,与那摩诃末商议,一来将此处矿场让给我国,二来嘛,自然要协助他对付大食国的哈里发,那甚曼苏尔,大食国是我国劲敌,自然越乱越好” “兹事体大,还是要禀明元丰总督统一部属才好” 第十章 新的形势 克孜勒港。 在三个水师营全部开往陀拔思单前,最先设立的那支水师营却没有直接南下。 里海,只在盛夏时盛行西风(受大西洋的影响),绝大多数时候都受偏北风(冬季受东北风影响,其它时候受北风或西北风影响)影响。 而在里海靠近大陆的地方有两股洋流,大致是东海岸从南向北流,西海岸则是从北向南流。 故此,此时从克孜勒港(克拉斯诺沃茨克)出发,倒是可以借到风势,但洋流并不合适,当然了,像里海这样的内海,所谓的洋流,规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船只出行的话,还是以风势为主。 虽然在里海北岸的阿特劳港还有李思慕的两个水师营,但元丰在听取了大秦国设在科萨汗国、罗马帝国境内的仁勇都密探的情报后,还是决定让水师营第一营先乘着洋流北上,再顺着风势南下回到陀拔思单。 封策,封常清长子,今年二十五岁。在原本的历史上,封常清有三子,封策、封权、封翊,都在很早的时候就夭折了,不过那是在龟兹城出现了疫病的情况下导致的,在这一世,封常清没有机会成为安西节度使,大部分时间都在怛逻斯一带任职。 于是,祸兮福兮,他这三个儿子竟然完好无损地长大了。 当然了,大秦国高官大将中,也不是所有的二代都能继续闪耀,对于封常清来说,封权、封翊都寂寂无名,倒是长子封策继承了他想成为名将的理想,成了水师营五位都尉之一。 封策带了半支舰队,也就是两艘快船、两艘主力战舰,加上准备到阿特劳装载沥青、粗胶(阿勒泰出产天然沥青,简单提炼后可与树胶、鱼胶混合制成粗胶,耐磨性、防水效果很好,广泛用于大秦国的车轮、鞋底、密封垫圈上)、皮毛、风干肉、蜂蜜、干蘑菇等,还有两艘专门用于运输的大船跟随。 与弓腰驼背、身材细长的封常清不同,从小就生活在优渥中的封策倒是身材健硕,他的母亲也是汉人,故此也是一副典型汉人面目。 随着碎叶军的崛起,原本在西域一带与汉语、粟特语并驾齐驱的突厥语逐渐有消失的趋势,特别是在里海以东的地区更是如此,但在里海以西,由于以葛萨部为主的科萨汗国存在,以及匈奴汗国消亡后留在里海、黑海附近的讲着突厥语的部族大多还生活在那里,突厥语依旧流行。 在封策的船上,还有一位被按察使苏希杰派过来担任里海以西区域仁勇都指挥使的将领白解忧。 是的,想要在里海以西的地方站稳脚跟,也只有身上有着粟特人、突厥人血液的龟兹国王后裔白解忧能够胜任。 此时,以前那位协助大食国扑灭河中大食戍守士卒大起义的豪商、后来被孙秀荣允许单独立国的库特巴眼看祆教在河中逐渐式微,便有了新的心思。 此时想要在河中、大食(包括波斯)、科萨汗国、拜占庭一带自由行走,唯一可能的身份就是犹太教徒了。 库特巴自去王位后,自然要将自己的商业版图继续发扬光大,在当下科萨汗国第一犹太家族,科萨汗国实际上的大管家、财政大臣,从西西里岛迁到这里的亚当家族派到河中、大唐经商的亚当准许和安排下,在陶鲁斯半岛(克里米亚半岛)的卡法城(后世费奥多西亚,此时半岛被东哥特的一支占据,并全部皈依了犹太教)受洗成了犹太教徒。 而在科萨汗国决定皈依何种宗教之前,基督教、大食教都曾派人前去白城(马哈奇卡拉)劝说,当时布兰斯问过一句话,“如果我不接受这基督教和大食教的任何一种,那皈依何教对你们来说最容易接受?” 来自拜占庭(伊斯坦布尔)的宗主教(牧首)、来自大马士革的大伊玛目异口同声说犹太教(这两者都脱胎于犹太教),而作为“骑在马背上的商人”,又完全接受了自从萨珊波斯崛起之前来自热那亚、希腊商人围绕里海、黑海建造的一系列城堡以及围绕城堡的殖民地的科萨汗国自然而然选择了犹太教。 作为西突厥的一支,虽然骑兵不少,但商业才是他们屹立于黑海、里海之间的不二法宝。 此时的东欧、西亚,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新近崛起的黑衣大食,都还在稳定内部,对于拜占庭来说,其帝国的西边由于来自北方蛮族哥特人、伦巴德人步步紧逼,拥有的意大利半岛领土日趋逼仄。 而由于法兰克王国的崛起,还在罗马的教皇渐渐不大理睬拜占庭的君主了,转而有依托法兰克王国继续发挥教廷的影响力的趋势。 北面,由于大批斯拉夫人抵达巴尔干半岛,让此时的拜占庭帝国自然有了他们是哥特人、伦巴德人第二的想法,而这些斯拉夫人与当地的突厥人不断融合后,发展出来的保加尔人也在不断壮大,在此时的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五世之前开始翻越血山(赫慕斯山,后世巴尔干山,此山在东罗马帝国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阴山、燕山,也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罗马人与游牧部族围绕此山反复绞杀,血流成河,故有此名),进入到血山以南。 以此时保加尔人的装备,自然远不是罗马人的对手,不过保加尔人由于骑兵多,对罗马人展开了游击战争,当罗马人大军越过血山直接进攻时,他们则在西面进入色雷斯地区进行劫掠,让罗马人烦不胜烦。 此时,拜占庭皇帝,科萨汗国原大酋腾吉斯女婿君士坦丁五世,刚刚平定了其同父异母兄弟的叛乱不久,没有实力对保加尔人进行打击,还在休养生息,这让保加尔人有些有恃无恐。 至于东面,拜占庭人的土地不断被大食国蚕食,完全处于防御状态,根本没有能力主动进攻进而收复失地,这个状态将一直延续到中世纪。 而选择了犹太教的科萨汗国,在屡次与大食国的战争中也讨不了好,原本已经占据了阿塞拜疆的他们在最近一次大战后也不得不让给了大食人,最后只能依托高加索山与大食国对峙。 若是没有大秦国的出现,东欧、西亚的拜占庭、科萨、大食三强并立,大食略微占优的局面将会延续到九世纪。 而夹在之间的科萨汗国将会充分享受立犹太教为国教带来的商业好处,坐拥黑海、里海的便利大兴商贸,境内除了用来作为骑兵的牧户,便是大量的以哥特人、希腊人为农奴主,以掳掠、征服得来的当地人、斯拉夫人为农奴的奴隶。 若是没有大秦国的出现,他们的衰亡一直要等到十世纪罗斯人的崛起(眼下他们的祖先瓦良格人还在波罗的海东北的密林中挣扎),他们会满足于眼下这种状况一直到灭亡。 但有了碎叶军乃至后来的大秦国,科萨汗国也变化了。 在来自西西里岛、大马士革这两个犹太人众多的犹太贵族的扶持下,他们的政策也转变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科萨人在阿提拉河与马扎尔河之间修建运河,还在阿提拉河河口修建大城,另外,一改对逃到这里的保加尔人分支的压迫,与逃到阿尔塔尼亚的保加尔人领袖联姻” (阿提拉河,后世伏尔加河,马扎尔河,后世顿河) (阿尔塔尼亚,后世俄罗斯梁赞到喀山一带,在七世纪刚刚建立的保加尔汗国在汗王去世后分为两支,一支北上,就是眼下的这一支,一支南下,在后世保加利亚一带威胁着罗马帝国) “他们还让被碎叶军击败的佩彻涅格人全数迁到萨日德格河与阿提拉河之间,从东边护卫汗国的安全,原来的佩彻涅格王子葛楚思逃回去后其家族就被他人推翻了,不过葛楚思当机立断投靠了布兰斯” (萨日德格河,后世乌拉尔河) “布兰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眼下所有的佩彻涅格人又重新回到葛楚思家族的领导之下,他们大约有五万户,主要有游牧于阿提拉河与萨日德格河之间,葛楚思号称与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将为科萨汗国牢牢掌控萨日德格河以西的领土,实际上是作为科萨汗国与我国之间的缓冲仍存在的” “在科萨人以及马扎儿人的影响下,如今的佩彻涅格人也开始了半牧半农的生涯,他们自己以及从幽暗森林里掳来的斯拉夫人在阿提拉河、马扎尔河两岸进行耕种,并学着科萨人在阿提拉河中游修建了萨拉堡” (萨拉堡,后世俄罗斯萨拉托夫) “罗马人为了抵御保加尔人,在血山的缺口处修建了几百座军堡,科萨汗国与罗马人是姻亲,也有样学样,他们在阿提拉河也开始修建城堡,除了河口的阿斯特拉堡,以及他们的夏都沙克尔,还在上游修建了萨马拉堡,加上保加尔人的喀山堡,他们已经将整个阿提拉河完全护卫起来了” (沙克尔,后世伏尔加格勒,萨马拉堡,后世萨马拉市,阿斯特拉堡,后世阿斯特拉罕,喀山堡,后世喀山市) “其指向,不言而喻,就是我国了” “在里海沿岸,除了白城、杰尔宾特两处大港,他们还在阿提拉河河口附近的拉甘河建造了拉甘港,拥有大型奴隶船二十艘” “你围着里海巡航一趟,实地探查一番,看具体情形如何” 这便是封策、白解忧两人接到的任务。 第十一章 阿特劳港 与科萨人一样,大秦人也在逐步加强对里海西岸的控制。 克孜勒港以北就是有名的卡拉博加兹湾,这里的海水几乎是封闭的,一条平均宽度只有三里,长约一百里的沙州将海湾与里海分割开来,只有一条狭窄水道(古希腊殖民者挖掘出来)与外海相连。 在这种情形下,海湾里的海水咸度极高,平均含盐量在四成左右,比死海(30%左右)还高,故此,在这里煮盐最为合适(能以较少的人力、物力、程序出产更多的盐)。 于是,克孜勒港以北大约四百里,后世土库曼斯坦海港贝克达什地方设有一处据点,将克孜勒港的部分人员迁移到这里,除了煮制食盐,便是为往来船只提供淡水、粮草、修船等服务。 由于人员、淡水极为缺乏,在拿下陀拔思单后,原本在克孜勒港的人员大部分已经分流了,贝克达什就是其中之一,其主要产业就是煮盐,由于克孜勒港附近的巴尔坎山出产煤炭,从陀拔思单运来淡水,加上巴尔坎的煤,一路上对里海西海岸的诸据点进行补给,已经成了最近几年碎叶军在里海东海岸航行的常态。 大秦国接受贝克达什后,除了修建港口,煮制食盐,另外就是修建了大型地下储水设施——除了接受陀拔思单的补给,将不多的降水储藏起来也是方法之一,这样的地下室自然采用了祆寺的规制,如果储水池放在户外,不消几日就会蒸发的干干净净。 贝克达什的制盐场采取了煮盐与晒盐相结合的方式,煮制的细盐品质在波斯、科萨汗国、拜占庭一带的贵族中很受欢迎,而晒制的粗盐可以销往大草原,牧户们要求没那么高,不过在量大了之后,腌制肉食就有了可能。 于是,如今在里海以西的大草原上,腌肉的产量陡然多了起来,这都拜大秦国将全国三成的制盐匠户迁到了这里所致。 而有了腌肉,碎叶军行军打仗便又多了一个选择。 贝克达什港以北五百里的地方,后世哈萨克斯坦海军基地阿克套所在,由于附近地势低洼,还是有一些小型河流汇入的,虽然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干涸状态,但只要有河流,就不愁有地下水。 这样的地方大秦国也没有放过,设置有一个军事据点,兼着做往来船只补给的活计,同样建造有地下储水设施。 这次随着半支水师营北上的两艘大货船带的最多就是淡水了,全部补给给了贝克达什和阿克套,离开阿克套后,西海岸最后一个据点就是后世俄罗斯人从土库曼部落手里买下来的新彼得罗夫斯科耶了。 此时,这里没有土库曼人,只有乌古斯人,这个据点自然不会叫这个名字,而是改成了乌古斯港,规模与阿克套差不多,既然有牧户在此驻牧,除了捕鱼,自然还能放牧。 从乌古斯港开始,经海路距离阿特劳还有八百余里,途中竟无半个补给点,这也是因为大秦国丁口单薄,无力处处着力而已。 当然了,离开乌古斯港后,再往北约莫四百里,东海岸的陆地上就不是完全荒芜一片了,而是半荒漠地带了,也就有较大一些的部落在此驻牧了,若是船只遇上故障需要靠岸,渔民们设置的小港口多的是。 在碎叶军的协助下,这些渔民已经码头扩大了一些,至少还是能满足一艘最大的碎叶军水师船只停靠的。 克孜勒、贝克达什、阿克套、乌古斯,这就是大秦国自从八年前拿下里海东岸之地后,在这长达三千里的海岸线上设置的四个据点,人数实际上还是以前克孜勒港的,不过是分流到四处罢了。 虽然是逆风,不过此时的碎叶军水师已经学会了戗风而行,虽然也是白日航行(侦查需要),不过在风力的加持下,时速也达到了约莫二十里,每日可行驶五个时辰,日行两百里,十五日后终于抵达阿特劳。 此时,地球正属于气候较暖的时分,最冷的时候,里海北部也有冰层,不过今年的气候似乎暖和许多,里海北部只有一层薄冰,否则封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北上。 此时的阿特劳并不是后世那座离海岸线还有四五十里的城市,她距离最近的海面只有不到十里,虽然里海冰层较薄,但作为淡水河的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却有厚厚的一层冰! 如果阿特劳城还是大夏时代距离海岸线几十里的城堡,碎叶军肯定不会在这里设置城堡的。 萨日德格河自从由东向西流淌转成由北向南后,由于附近地势低平,导致长达千里的河道没有一处是相对平直的,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河道,能形成目前这样的河道明显然也是经过成千上万年侵蚀的,在阿特劳城附近同样如此。 城堡建设在一座河岸凸出来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半岛上,椭圆形半岛东西长约莫两里,南北宽约莫一里,一座因地制宜的椭圆形城堡就矗立在东岸。 以前的碎叶军在修建城堡时也不会死揪着大唐的规制不放,见到西域粟特人、波斯人的城堡规制后自然有样学样,既然是椭圆形城堡,就没了马面墙,但也有圆形的城楼在四周凸显着。 那里,既是瞭望台,又是藏兵处,平时只有少数士兵在上面值守,这也是有了望远镜后的独有便利,战时士兵们就会从各处凸出的藏兵处来到城墙上。 码头就在城南不远处,在碎叶军的旗帜出现在海面上后,城墙上的大钟就敲响了,虽然是碎叶军的水师,不过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值守的士兵依旧要敲响大钟示警,直到码头上的人敲向报平安的钟声。 不过,为了减少码头人员的担忧,封策一早就下令将所有的船帆全部降了下来,抵近码头时全靠船舵、船橹慢慢行驶。 这种景象,在此时的西方人(科萨人、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他们的船只自然也很庞大,但那是有大量的奴隶桨手的前提下才行。 见到这一幕,并用望远镜看清楚站在船头的封策、白解忧等人后,城墙上终于吹响了“一切正常”的铜号,原本霎时宁静下来的城堡又喧闹起来了。 碎叶军治下,除非战时,并没有宵禁一说,但基于安全考虑,自然也有关闭、开启城门的时刻,船队抵达时,距离关闭城门还有大约半个时辰,进出城门的人还很多。 在城堡的北面,是一处同样凸出来的半岛,半岛的西侧有一座巨大的军营,那里驻扎着此时睿国公、辅国大将军、两海总督(里海北、咸海)白孝德的一个完整编制的碎叶营。 军营的东侧,则是一个大型集市,类似于大唐平卢节度使府府城柳城北面的榷市,不过并没有围墙,只有一处简易街市,那是大秦国海北州用来与周围部族,包括碎叶军自己的牧户,以及从萨日德格河上游、萨日德格山两侧过来的保加尔人(喀山鞑靼人祖先)、佩彻涅格人(巴什基尔人祖先)、基马克人(钦察人祖先)前来交易的市场。 此时的里海北岸,除了大量的牧草,树木也很茂密,这样的地方往往出产大量的木材、蘑菇、蜂蜜,萨日德格河、阿提拉河所经之处更是各类野生动物的天堂,此时还不是哥萨克人纵横的时代,优质的貂类、狐类层出不穷,加上大量的鸟群,优质皮毛、羽毛(箭枝、装饰用)也大量出产。 碎叶军自从占据阿特劳后,做生意童叟无欺,价钱又公道,也没有遍地的关卡,不少部族不远千里过来交易——当然了,他们都是游牧部族,也是以部落为单位策马前来,若是单身或者寥寥几户前来,肯定会被沿途的牧户吞掉了。 不过,此时萨日德格河两侧的牧户,不是属于科萨汗国,就是属于大秦国,他们的下面又有大的部落,有了国家、部落,多少存在秩序,大秦国不用说了,就连科萨汗国也多少会提供一些保证,否则以游牧部落自由散漫的天性,岂会平白加入到某个部落里来? 两汉时,位居青海湖、川北、陇西的羌人多如牛毛,并不亚于匈奴人,可终究不成气候,何也?自然是他们的部落规模实在太小,往往是亲戚聚在一起,还处于极为落后的氏族状态,并不愿意加入到某个强人名下。 直到后来的吐蕃崛起,才连带着让羌人改头换面了,这才有了党项羌的崛起。 在城堡的正东约莫六七里处,就是阿特劳附近有名的天然沥青场,一个在这世界上可以排到前几位的沥青湖,长约十里,宽约五里,这就是大秦国用来铺路、提炼粗胶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沥青场的部分工匠就要回城了。 一辆辆四轮马车从平整的沥青路上驶了过来,上面载着返回城里匠人。 北面那处半岛与城堡之间的河面上也设置了一座大桥——大桥采用了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水泥桥墩技术,但连接桥墩的却是一个个拱桥,以大秦国眼下的技术还做不到完全用水泥板制作桥面。 一个奇怪的技术和造型,不过在附近的科萨人眼里,这座大桥就是大秦国、碎叶军的象征,就是有这座桥的存在,他们才会一改以往对里海北境不管不顾的态度,在阿提拉河上大肆用奴隶修建城堡,就好像罗马人在血山(巴尔干山)南麓所做的那样。 同样的,大桥上也驶来了一辆辆四轮马车,车上载着进城公干的军人以及在市场上采买归来的人。 时下,两海总督下辖海北州、咸海州两大州,东西横贯一千五百里,南北纵跨一千里,总督府却设在最西端的阿特劳,那是因为秦王孙秀荣毫不掩饰他对西边广袤东欧平原的垂涎。 那里,才是他的终极之地! 第十二章 两海总督 白孝德,今年四十四岁,看他这个辅国大将军的头衔,在整个大秦国,地位仅次于与孙秀荣极为亲密的骠骑大将军荔非守瑜。 他的麾下有十个正规营头,阿特劳附近就有六个,也就是说,抛去一个守卫当地的,能随时出动五个营,约莫一万五千人的精锐力量。 而在海北州、咸海州内部,北面萨日德格河中游有一个营头,监视着北面的基马克人,内陆阿克托必有一个营头,咸海四周,用来弹压乌古斯诸部的还有三个正规营。 随着碎叶军大败东来的科萨汗国鲜卑部落,加上跟随而来的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导致附近草原形势大变,原本只能在百年后崛起的塞尔柱突厥人(土库曼人前身),也就是乌古斯人竟有了提前兴盛的迹象。 原本的历史上,由于科萨汗国的疆域抵达了咸海西边,乌古斯人只能苟延残喘,但眼下没了科萨人的压制,他们自然开始壮大起来。 当然了,大秦国还是老一套,将其适龄孩童、少年纳入学堂、碎叶军,故此,虽然有些壮大,但还不足以影响大秦国。 对于封策、白解忧的到来,白孝德也很高兴。 当晚,他在总督府举办了宴会招待他们。 宴会结束后,白解忧自然留在了总督府,而封策却按照规矩回到了船上。 父子二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对于自己膝下唯一一位可能做到高位的儿子(大秦国规制,爵位可传三代,三代以后就取消,但白解忧由于已经做到一营都虞侯的高位,自己都有可能获得爵位,自然不在此之列),白孝德还是十分看重的。 当然了,由于白解忧眼下已经是整个里海西岸的仁勇都负责人,白孝德也有责任将自己所知晓的东西告诉他。 但他首先告诉他的却是家事。 “汝伯已逝,白环继位了” 他说的是龟兹国的事,白孝德是国王白孝节的亲弟弟,不过就算在权力已经极小的龟兹国,王族内部也是俺暗斗不已,作为监管者,无论是大隋,还是大唐,抑或以前的突厥人,自然他们巴不得如此,没有矛盾的也要平白生出事端让其内乱。 不过在大秦国建立后,孙秀荣一开始确实是想将安西四镇国王全部罢黜了,不过考虑到南面的于阗国有遮挡吐蕃人的功效,便暗自忍住了,连带着让焉耆的龙氏家族、疏勒的裴氏家族都保留了下来,不过大秦国的控制可比大唐严格得多。 大唐管辖时,除了自己的府兵、官府,对于当地人几乎很少涉及,税赋也是通过各国国王收缴,但在大秦国麾下就大不同。 孩童、少年就不用说了,连赋税也转移到了官府手里,国王们,便只能作为土人士兵的首领存在了,当然了,为了避免动乱,大秦国一开始只将一半的土人纳入到官府的管辖,依旧给国王留了一半。 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除了保证了国王的稳定,让国王麾下的民户见到大秦国直接管辖之下的好处才是孙秀荣想要的。 无论如何,这些国王的权力比以前少了许多。 对于白孝节,白解忧自然见过,不过他对这位国王伯父并没有什么好感,自己的父亲为何出走,说起来也与白孝节有关系。 “汝姑母回去了一趟,时下汝姑父薛暮云调到了安西州担任官员,倒是一起参加了葬礼” 这位姑母,就是以前高仙芝的小妾,后来高仙芝被灭族后,在幽州以卖笑为生的白绮罗了,她后来能嫁给薛暮云,自然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那父亲您......” “唉,万里迢迢,眼下又是紧张的时候,哪有闲暇回去,何况我得知此消息后汝伯父已经下葬了,不过我已经派你二弟回去吊唁,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紧张?” 白解忧有些不解,暗忖:“我大秦国武功赫赫,父亲又是有数的名将,不然也不会以辅国大将军之尊,被派到对峙科萨汗国的前线,但以大秦国的实力,就算科萨汗国倾巢出动,应该也不惧才是啊” 白孝德说道:“解忧,以你来看,我大秦还有什么隐患?” 白解忧想了想,说道:“若是外敌,无论哪个,都不足为虑,大王对大唐有感情,否则以碎叶军之威,推翻李唐,重建帝国也做到了,至于吐蕃、大食都不足为虑,唯一可虑者......” 白孝德赶紧止住他,虽然阿特劳远在天边,不过生性谨慎的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说出来。 “还是我来说吧,唯一可虑者,国土太过广袤,而大王又极为体恤民力,只在闲暇时修建直道,虽然我国盛产良马,终究往来不便,国土虽然划分成好几个大州,但民户还是集中在北庭、碎叶、昭武,哦,眼下又多了一个海南府” “但终究是地广人稀,按照大王的理论,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个以城堡为中心的官府实施管理,那无论措施多么得当,必定不能持久,柔然、突厥就是一个明显例子” “我以前有些疑惑,仅仅北庭一地,就相当于安西四镇,那是何等强大的国度?拿下昭武之后更是心潮澎湃,不过大王一句话还是提醒了我,‘凡是以昭武诸国为根基的势力有持久的吗?’ “我想了想,还真是没有,大王又说道,昭武实际上还不如火寻国,何也,火寻国虽然被大沙漠包围着,却是集中连片之地,能够以城堡依托设置完善而强大的防御体系” “加上农地也是集中连片,就不仅能出产大量的粮食,粮草转运起来也很便捷,这样的国度才是真正有纵深的国度,眼下我大秦看起来广袤无比,纵深极远,但实际上,若是离开了集中的农地、上好的牧地,所谓的纵深就不值一提” “大唐的国土自然是有着真正广袤的纵深了,除了阴山、燕山、河西屏障,还有大河、大江、淮河、秦岭阻隔,可谓纵深处处,梯次分明,但眼下大唐气数未尽,冒然拿下,必受反噬” “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直到到了这里,大王又将幽州二十万户全部放在陀拔思单我才明白” 说到这里白孝德看向他儿子,“你现在可以说说了” 白解忧点点头,“我也明白了,所谓立国之基,纵观天下,无非三样” “哦?” “国土,人口,宗教” “仔细说说” “国土,肯定是上佳的领土,既有充足雨水,利于灌溉的农地,又有上好的牧场,可以出产马匹以利交通往来” “大食国则是单以宗教立国的典范” “就这三样,根据仁勇都得来的讯息,除去大唐,自以波斯最佳,因为那里虽然也较为荒芜,但却无洪涝之虞,有些类似于大唐关中之地,若是灌溉得当,还是能养活很多的人口的,这也是黑衣大食能从呼罗珊兴起的重要原因” “而昆仑山之南,印度之地,据说倒是上佳的平原地带,但极为湿热,更兼河水极易泛滥,沼泽遍地,毒蛇猛兽众多,如同大唐岭南之地,实际上也不是上佳之地” “我现在想起来来了,在上学时大王曾给我等上过一课,说华夏之基为何肇始于黄河一带,而不是雨水更加充盈的长江一带,当时也是懵懵懂懂,想在想起来,想必是长江一带正是由于雨水太多导致开拓不易” “而阿特劳以西,据说雨水充足,连片平原几与河北道相仿,或还胜之,但气温又低,虫蛇滋生不多,更兼各部族千百年来经营,虽然不如波斯、河中成熟,至少是半熟之地,若是能好好拾掇的话,也是上佳的土地” “对了,来之前,大王还说,那里的土壤由于千百年来树叶、粪便、尸体堆集,造成土质极肥,略微拾掇一下就能耕种,还能连续耕种上百年不用休耕......” 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父亲,我明白了,大王以前运筹帷幄了这些年,现在想起来,难道就是为了眼下科萨汗国占据的土地?” 白孝德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有大海、江河连通,方便商贸和大军转运,大量连片的肥沃土地,以及相比漠北河中以北更为优质、不易出现旱灾的草场,面积又很集中,能够容纳大量人口,这才是立国之基啊” “但是”,白孝德站了起来,“大王马上四十岁了,就算能如愿击败科萨汗国,拿下理想之地,若是不能稳定下来,最终退回东边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此,时不我待啊” “但是......” “所以啊,除了硬桥硬马地进攻,也要讲究策略,你过来......” “父亲......” “我知道你为何如今还不成婚,是不是还想着大王的几个女儿?” “......” “算了吧,大王的长女今年才十三岁,而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我是王国排位前列的几位官员之一,位高权重,岂能还让你亲上加亲?按照我对大王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像我这样的人的,文官还有可能,武官,想都莫想” 白解忧一时语塞。 “席元礼,其职位不上不下,重要性也次于几位大将军以及左右仆射,他的女儿也十八岁了,尚未婚配,为父已经答应了他,你若是同意的话,我就马上备礼,等到明年春夏之际就可以成婚了” “......” “你不愿意?” “......,好吧,就依父亲的” 第十三章 阿斯特拉 抵达阿特劳后,白解忧就要与封策分道扬镳了。 封策将会带着船只继续沿着里海海岸先是向西,接着向南行驶,最后回到陀拔思单。 这一段,阿斯特拉港以下都不结冰,他需要面临科萨人设在阿斯特拉港、拉甘港、苏拉克港(苏拉克河入海口)、白城港(马哈奇卡拉,科萨汗国首都)、杰尔宾特港(高加索山脉东侧北麓海港,南面就是已经被大食国征服的阿塞拜疆汗国)的水师。 由于碎叶军水师有望远镜在手,可以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行驶,而科萨人的奴隶船就不行了,他们不能长时间行驶在风大浪急的深海,故此,封策这一路看似凶险,实则安然无恙。 何况,当船队从北向南行驶时,既顺风又顺水,在浩渺的里海上几乎毫无阻拦。 不过,白解忧就要下船了。 在阿特劳港,有已经皈依犹太教的河中豪商库特巴的商队,他准备跟随商队沿着阿提拉河北上,并将一直深入到北面幽暗森林。 前面说过,此时科萨人正在阿提拉河上修建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已经修好了沙克尔堡(伏尔加格勒),还允许佩彻涅格人修建萨马拉堡,允许保加尔人修建喀山堡,而在最北面森林,也就是说后世莫斯科到彼尔姆一带,在那处东西长约两千里,南北宽约五百里的幽暗森林里,则有从波兰迁徙过来东斯拉夫人的一支——维亚吉奇人。 维亚吉奇人原本是生活在幽暗森林与南俄草原交接处,也就是后世梁-喀山-乌法一带,不过随着保加尔人、佩彻涅格人以及瓦良格人的逼迫,他们不得不再次退入幽暗森林。 斯拉夫人的故乡在波兰,到了此时,已经分化成三支,一支跟着日耳曼人南下,作为蛮族大军的一部分,成为导致西罗马帝国奔溃的原因之一,并占据了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区,与东罗马帝国黑海附近的突厥人混合后形成了新的民族——保加尔人。 在罗马人的影响下,这支斯拉夫人文明程度最高,已经从游牧部族转成定居部族了,不过他们此时依旧分成了一个个小部落,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能团结在一起,依旧需要突厥人以及匈奴人后裔、日耳曼人来领导他们。 中间的这一支与维亚吉奇人原本是一家,不过其中靠近楚德湖、伊尔门湖的部族在遇到南下的维京人后接受了他们的统治,维京海盗的冶金技术以及海盗传统带来的军事优势让这一支陡然强大起来,在此时,他们已经逐渐转变成了半农耕、半渔猎的部族。 他们自称瓦良格人,从此与维亚吉奇人分开了。 瓦良格人学会了维京人的奴隶制,其首要的掳掠目标自然就是以前的同伴,在这种情形下,维亚吉奇人只得继续向东探索,直到抵达上述地区。 瓦良格人在最近一次与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的战斗中虽然不敌(没有骑兵),但却守住了森林与草原的边缘地带,其首领、维京海盗出身的赫尔吉还在基辅设置了木制城堡,用来牵制马扎儿人和佩彻涅格人,不让其深入幽暗森林。 赫尔吉,留里克的祖先,实际上就是留里克一世。 瓦良格人通过劫掠波罗的海沿岸,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和财物,此时,他们已经学会将俘虏当成自己的农奴,专门为他们耕种,而瓦良格人自己还是以渔猎、畜牧为主,并作为战士对外作战,倒是有些类似后世的建州女真人。 能够在此时步骑皆宜的马扎儿人以及骑兵强盛的佩彻涅格人手里守住森林、草原的边缘地带,瓦良格人的战斗力已经崭露头角。 东去的维亚吉奇人却还是顽强地守护着他们的母系氏族社会,自然成了周围诸部“捉生”的对象。 而从黑海附近北迁到阿提拉河中游喀山附近的保加尔人实际上还是以没有与南迁的斯拉夫人融合的突厥人为主,他们是后世喀山鞑靼的祖先。 白解忧需要联络的就是这两个部落。 原本库特巴的商队是不会在冬季出动的,不过一来深入到喀山附近的犹太商人很多,若是去晚了,上等的蜂蜜、优质的火狐狸皮以及树胶、树漆就要被他人买走了,加上碎叶军的要求,库特巴还是出动了。 这一次,带着大约一百匹耐寒的马骡满载着保加尔人、维亚吉奇人急缺的铁器、食盐和布匹,离开阿特劳后便一路西行,然后沿着阿提拉河一路北上。 作为科萨人、佩彻涅格人,他们有黑海、亚速海的贸易,是不大需要大秦国的物品的,不过此时的南俄草原还是森林与草原交错的地带,想要从阿特劳找出一条路直接到喀山并不容易,如果沿着阿提拉河前进倒是事半功倍。 加上白解忧需要了解科萨人在阿提拉河的建设情况,沿着阿提拉河前进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作为一个犹太教的商队,前往北境之地,自然也是需要护卫的,除了库特巴的商队护卫,这一次白解忧带了十个仁勇都的成员。 这些人都是准备布置在阿提拉河以西地点的人选,都精通突厥语,为了这一次的探查,白解忧自己还突击了斯拉夫语,当然了,自然是以前被河中商人从科萨人手中买过来的奴隶教授的。 除了这十名仁勇都,还有一位维亚吉奇人,大约三十岁,原本是康国国王的奴隶,十五岁那里被卖到河中,虽然斯拉夫语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终究比其他人强。 据说此人原来叫罗维特,被康国国王买下后改成了粟特人常见的马罗维特,买下时此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少岁,只是按照相貌、身形勉强判断为十到十三岁,也就是眼下马洛维斯的年龄估计是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据说,当康国国王将他改成“马罗维特”时,他那双原本有些麻木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国王还以为他是有了名字高兴所致。 不过,自从国王得到此人后不久就被大食人害死了,大食人另立咄曷为王,不过没多久咄曷也被大食大将齐亚德杀死,而齐亚德得到此人后,作为并波悉林手下首席大将却在康城遭遇大败,当时就有人联想到“此人跟了三任主人,在不长的时间里,主人不是死亡就是被俘,难道是传说中专门克制主人的恶奴化身?” 幸好此时河中归属碎叶军管辖了,碎叶军信奉“道法自然”的天道教,自然没有理会这一套,由于马罗维特通晓粟特语、斯拉夫语,又服侍过三任贵酋,便作为“特殊人才”留了下来。 听说这一次碎叶军要待他回到幽暗森林时,马罗维特并没有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模样,或许幽暗森林的穷困生活并不能让他有太多的回忆,而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维亚吉奇人只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对于家庭、恩情也十分单薄。 但白解忧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兴奋,那种兴奋很微妙,专门在仁勇都里受过培训,还在孙秀荣身边历练了几年的白解忧也解读不了这种兴奋意味着什么。 不过,由于河中地区的斯拉夫人极其有限,仁勇都也没得选,何况此人无论如何还是经过碎叶军长达八年管辖的人物,总比库特巴的人值得信任。 库特巴的商队虽然很少在冬季出现,不过却是阿提拉河沿岸部族所熟悉的,尽管有些愕然,但一路走来并没有多少波折。 多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科萨人正在全力修建的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 与阿特劳一样,此时的阿斯特拉堡就在阿提拉河的出海口附近,而不是后世那样距离里海还有一百多里。 阿提拉河抵达此处后,由于地势太过低平,河道分成了无数股,较大的则有三股,眼前这座正在修建的城堡正好位于靠近西侧的两股河道之间。 那是一处高地,约有几千亩大,当商队抵达时,趁着科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解忧借着去附近树林方便的机会,爬上了河口附近一棵直入云霄的红松! 专门为仁勇都配置的小型望远镜里,正在河中岛屿上劳作的人群一览无余! 根据在怛逻斯学堂学到的知识,白解忧在心里略一计算,便得出一个结论。 “城堡呈西北-东南走向,东西窄,南北宽,大致呈椭圆形,方圆约莫十里,不像中原制式,也不是波斯、粟特制式,看样子应该是科萨人独特的建筑样式” “城墙完全用打制平整的石头砌成,女墙类似大唐,不过顶部却是尖型,敌楼比大唐城墙要多,每一座城门附近至少有两处敌楼,半圆形结构,还高出城墙至少一倍” “城中一座更高的穹顶高塔建筑一目了然,这多半是科萨人兴建的犹太教教堂了” “不远处,至少有几千石匠正在打磨石头,对了,在靠近阿提拉河的码头附近,由于与海水相交,码头依然可用,那里堆着大量的石头,这些石头难道是从其它地方通过里海运过来的?” “应该是的,码头上停泊着两头高高翘起,长约五十米,宽约十米的大型奴隶船,有一艘船只正在卸载石头,嗯,科萨人竟然也用上了木制的吊杆,多半是犹太人教给他们的” “码头上,以及码头与城堡之间,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大量的牛马,显然是用来拉载石头和木头的,这些人也有上千人,而正在科萨骑兵的监视下建造城堡的,城墙上,城下,密密麻麻几乎有几万人!” “这些人在冬季也只穿着一件衣服,大多赤着脚,显然都是奴隶,嗯,有的是黄头发,多半是那甚斯拉夫人了,有的是黑头发,多半是汗国内部犯了罪的突厥囚犯,或者是被取消了部落待遇的突厥部族” “天哪,竟然还有黑人!听说大食人有一个行省叫甚阿非利加,那里到处都是黑人,显然是被大食人卖到此地的” “城墙上,城墙下,除了拿着刀枪的骑兵、步军,就是穿着厚厚长袍,带着船形帽子的犹太人,他们多半是指导建城的大匠” “眼下这座城堡大体已经竣工,按照这个模样,驻扎三万人马毫无问题,听说在阿提拉河的上游,除了其夏季首都沙克尔,还有两座城堡正在建造,科萨人哪里有这些人力、物力和钱财?” 第十四章 佩彻涅格 一些人在尚未竣工的阿特拉斯堡附近只略略停顿了一下就离开了。 期间,商队的头目,库特巴庞大儿女群中的那位,同样是一名来自女奴的儿子,众人都叫小库特巴的操着熟练的突厥语与科萨人设在阿斯特拉的将领交谈着,还奉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等小库特巴回来时,他那匹马身上驼载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白解忧却知晓,那里面既有已经雕刻成型的瑟瑟石,也有大秦国出产的金银币。 饶是如此,他这一趟也是有赚无赔,此时的幽暗森林里,有着大量的蜂蜜,加上极为罕见的火红色的狐狸皮,以及大秦国急需的树胶,小库特巴这一趟的利润最少也有三倍。 而在前面,抵近幽暗森林之前,也只有沙克尔、佩彻涅格人正在建设的据点萨拉堡以及保加尔人正在建造的据点喀山而已,需要打点的人并不多。 眼下,在东欧草原,能够招惹科萨汗国的人很少,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商队招惹这个强大的汗国。 “看见没” 小库特巴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圆脸胖子,他的父亲库特巴原本就是河中地区第一富豪,身家还在诸国王之上,否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聚起几万商队护卫,协助大食人扑灭了大食戍边士兵(白衣大食的做法,黑衣大食已经取消)的大起义。 这样的人物,自然也是妻妾成群,除了正经的妻妾,还有大量的女奴随时被他“临幸”,其中来自各地的女奴都有,斯拉夫人、黑人、大食人(来自异教徒)、罗马人、保加尔人、波斯人都有,于是他的儿女群也异常庞大,据说有一百多位,连库特巴自己都不可能都一一叫得出名字。 像小库特巴这样的人,由于母亲身份低贱,自然也不会引起他的重视,不过因为碎叶军的缘故,勉强让他打理东欧与幽暗森林有关的商路罢了。 与马罗维特不同,小库特巴的母亲却来自瓦良格部。 “那人叫薛木尔,是布兰斯长子鲁本的大舅子,布兰斯皈依犹太教后也将自己的姓名改成了雅各布.布兰斯,他有三个成年儿子,全都改成了犹太姓名,长子叫鲁本,妻子来自最早归附葛萨部的阿兰部,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鲁本就会常驻此堡,对了,阿斯特拉是犹太名字,科萨人内部却叫他塔尔罕堡” “眼下在此堡附近就有薛木尔的五千骑兵,主要来自阿兰部,是鲁本手下的核心力量” “科萨汗国的首相叫亚伯拉罕,家父与他关系较好,并与他的长子结拜为兄弟......” 看到白解忧有些疑惑的眼神,小库特巴笑道:“家父确实有五十多岁了,不过亚伯拉罕年近八十,他的长子所罗门实际上是汗国的副相,还是首都白城的元老,年纪与家父差不多” “别看亚伯拉罕八十岁了,却健朗得很,眼下科萨汗国实际上是由布兰斯掌握大权,辅佐布兰斯的就是这位从那甚西西里岛过来的亚伯拉罕,他不但协助布兰斯建起了汗国,还将罗马帝国西边的很大一批犹太商人带到了这里” “布兰斯的次子叫西蒙,就驻扎在前面的夏都沙克尔城,他的妻子来自马扎尔部落,手下的核心力量也以马扎儿人为主,当然了,军官都是科萨人,他的岳父就是以前在咸海附近与贵军有一面之缘的思迪摩,沙克尔实际上是思迪摩在负责” “其第三子叫利维,妻子却来自佩彻涅格部落,其妻兄就是上次在咸海被贵军大败,返程中又被乌古斯人洗劫的葛楚思,前面沙克尔城以北的萨拉堡就是葛楚思负责修建的,名义上是为科萨汗国修建的,实际上是为他自己的佩彻涅格部落修建” “眼下这处大草原,除了科萨汗国的葛萨部,就属佩彻涅格人最多,在阿提拉河两岸总户数至少在五万以上,至少不多” “利维作为幼子,自然跟着布兰斯一起住在白城,布兰斯皈依犹太教后,又娶了亚伯拉罕的女儿为妻,犹太教提倡一夫一妻,不过作为以该教为国教的强大汗国领袖,纵算是亚伯拉罕这样的人物也只能网开一面” “这么说在白城的军队,除了葛萨部自己的骑兵,就以佩彻涅格人最多?” “差不多,白城的骑兵统领叫苏乌特,来自葛萨部,是布兰斯的外甥,步军统领却是一个来自西西里岛的罗马人,叫尼尼斯,原本信仰基督教,最后也皈依了犹太教,并成了亚伯拉罕的弟子” “尼尼斯是布兰斯的女婿,之前在罗马帝国服过兵役,眼下正是白城步军统领,另外,白城还有一个叫沙迪克的骑兵大将,他是乌古斯人,极为勇猛,是布兰斯的义子,是杰尔宾特总督,不过平时也住在白城” “......” 就这样,一些人沿着阿提拉河继续向北,多日后终于抵达了沙克尔。 与后世的伏尔加格勒一样,沙克尔城也是建在地势较高的阿提拉河西岸,由于是科萨汗国的夏都,整座城池也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规模与正在建在的阿斯特拉堡差不多,不过规制已成,当他们抵达时,城堡附近也是一片喧闹。 望远镜里,同样有几乎上万人在阿提拉河西岸忙碌着。 “都尉”,当白解忧将望远镜收好,并从树林里钻出来后,小库特巴凑了上了。 “在此地往西是马扎尔河的一条支流,其最近处距离阿提拉河只有三十里,科萨人显然是得到了犹太人的指点,正在组织奴隶挖掘连通两条大河的运河,此地冬季虽然寒冷,雪层下面的土壤却是松软的,并不难挖掘” (马扎尔河,顿河;阿提拉河,伏尔加河) “碎叶军使用冰船的事迹已经在科萨汗国传开了,将这条运河挖好后,就可以将两条大河连接起来,冬季用冰船,其余时间用普通船只,方便转运人力、物资,加上彼等的骑兵,还是不可小觑啊” 这就是碎叶军的蝴蝶效应了,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强大压力,这条运河的挖掘还要等几百年才行。 正说着,远处驶来一小队骑兵,小库特巴见了,赶紧说道:“都尉,那人是沙克尔城大将思迪摩的儿子,须臾怠慢不得,我得赶紧去交涉” 等小库特巴再次回来时,骑兵已经远去了。 小库特巴苦笑道:“这就是我每年只来一趟的原因,每一次要拿出商队利润的一成去贿赂这些人,若是多来几趟,估计就没有利润了” 白解忧却在心里撇撇嘴,“看你说的,就算层层盘剥,你还有三倍利润,特别是那蜂蜜和火狐狸皮,卖到大秦国至少翻到五倍” 一路无话,等他们抵达佩彻涅格人正在修建的萨拉堡(后世萨拉托夫)时,附近飘起了小雪,后来眼见得雪越下越大,一些人只得在萨拉堡对面(后世恩格斯城)驻扎下来。 不过,佩彻涅格人显然对他这位虽然皈依了犹太教,但来自大秦国领地的昭武州的商人有些不敬。 当他们刚刚将帐篷扎好时,河对面开过来一队骑兵(阿提拉河冻得结实),为首的一位满脸横肉,一蓬络腮胡子,三角眼不时闪着凶光。 “听好了,你等不用北上了,我家叶护说了,货物全部留下,我部会用皮毛与你等交换” 对于小库特巴来说,虽然利润一下少了许多,不过不用继续向北走,倒也无所谓,不过白解忧自然不能同意,若是没了这些货物,如何抵达保加尔人的部落?更遑论幽暗森林了! 于是,他只得让小库特巴多出贿赂,没想到那人将财物收下后,依旧不肯松口,“叶护说了的事,我也不敢乱来,这样,无非让你等多赚一些罢了” 白解忧一咬牙,出面说道:“不是我等不愿意,而是已经与保加尔部落说好了,他们眼下正在等着这批物资呢” “你是谁?” 小库特巴赶紧说道:“这是商队的护卫队长” 那人哼道:“商队到底是谁做主?啊?!” “自然是小的”,小库特巴继续挤着笑意。 “跟我去河对岸!” 刚才,在附近的树林里,在望远镜里,白解忧观察到佩彻涅格人正在建造的城堡与南面科萨人的完全不同,完全是用木头建成的,并无半点土石出现,看来,虽然领到了布兰斯的旨意,不过游牧惯了的佩彻涅格人并不想建造科萨人那样的石质城堡。 这样的城堡,多半是为了虚应故事,但看那规模,木城附近也至少有几千斯拉夫奴隶,又不像虚应故事那么简单。 那些穿着厚厚长袍的犹太人也不时穿梭其中,显然佩彻涅格人虽然没有科萨人那样的财力,还是准备大干一场的。 白解忧灵机一动,暗忖:“大王倒是对他们建造城堡欢迎得很,将来还是我大秦的,不过像佩彻涅格人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实用性太小?不如......” 于是,他笑着说道:“既然有这许多人力,为何纯粹使用木头?”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你什么意思?” 白解忧说道:“既然出动了几千人,我倒是建议贵部将城堡建得牢靠一些,内外两层用木头,中间保留大约三尺的空间,装填土石,略微夯实就行了,这样的城堡更加牢靠” 那人听后这次倒是没有发恼,而是说道:“你跟我来” 没多久,白解忧跟着他过了河,然后来到一个戴着尖顶船形帽子、厚实的黑色长袍的犹太人面前,当白解忧再次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时,那人低着头想了一下,最后说道:“你的提议不错,我以前也是劝叶护大人不要如此仓促的,不过部落的财力、人力有限,舍不得建造石堡,不过若是按照你的提议来至少也比现在强” 于是,白解忧被留了下来,幸好眼下正在下雪,商队也不能马上离开,白解忧带着犹太人以及一些奴隶,在这几日建造了一段大约几十米的城墙,这些人学会后就不需要他了,此时,商队已经在萨拉堡附近盘桓十日了。 在那位犹太人的斡旋下,被布兰斯封为北部叶护的佩彻涅格大酋葛楚思终于同意放他们继续北上,当然了,如此小的事情,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葛楚思自己是不会出面的,少不得小库特巴又得上下打点。 等打点完后,原本用来给北面萨马拉堡、喀山堡行贿的财物就不够了,此时白解忧说道:“我等本就是准备与喀山的保加尔人交易的,他们的那一份不备也罢,万一不行,我这里还有一些碎叶军金银币,到时候再说吧” 第十五章 大汗戴青 当他们抵达科萨人设在阿提拉河与卡马拉河之间的卡马拉堡,那座纯粹用木头制成,用来监视保加尔人的城堡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大秦昭襄二年(760年)一月份。 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月份,不过与漠北相比,特别是大鲜卑山附近相比,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以西的东欧大平原气候就要温暖湿润得多。 饶是如此,深度达两尺厚的积雪还是让他们举步维艰。 最后还是在白解忧的建议下,将所有的马匹蹄子裹上干草后踏上了阿提拉河的冰面,然而在冰面上朝着北方走去,需要歇息的时候再从缓坡处踏上陆地。 当然了,此时的大秦国早就给人、马用上钉套了,这样的做法也传到了世界上,不过眼下这些部族或者汗国连士兵用的甲胄都置办不齐,像钉套这种东西就太过奢侈了,故此,虽然眼馋,但也只能干看着。 也只有极为富庶,人力众多的大食、罗马、科萨三国最精锐的的人马,以及国中最富庶的贵族才能置办得起。 萨马拉堡只有科萨人的几百步军,饶是如此,为了顺利经过这里,小库特巴最后准备的一份礼物也送了出去,若是抵达保加尔人的土地,虽然对方也盼着他们过来交易,但见到贵酋后还是要送上礼物的。 幸好白解忧也准备了一些,原本是给幽暗森林的维亚吉奇人准备的,眼下只得先便宜保加尔人了。 说起这保加尔人,与科萨人几乎同时抵达东欧,他们都是从西突厥里分化出来的,保加尔人出自左厢,而葛萨人出自右厢,以前就在碎叶川一带打生打死,到了东欧后也不消停,不过到了眼下,保加尔人明显不是科萨人的对手。 迁到后世保加利亚地方的保加尔人目前依托喀尔巴阡山、多瑙河抗住了科萨人的进攻,在融合了大量的斯拉夫人、达契亚人后已经有了王国的雏形,在科萨人、罗马人的夹击下居然屹立不倒。 而返回到阿提拉河中游的保加尔人却只能向科萨人臣服,每年向其进贡马匹、貂皮、蜂蜜等物才得以安生。 这一支保加尔人以前在碎叶川流域时曾经将突厥马(蒙古马)与中亚的大马杂交,形成了一种虽然跑不快,体型也不大,但极为健壮的马匹,这样的马匹作为战马自然不行,但作为挽马或者骑乘还是上佳的选择。 再后来,俄罗斯人将其同阿拉伯马进行杂交后形成的顿河马一时成为世界上优秀的战马之一。 此时的保加尔人在得到维亚吉奇人奴隶后,也一改完全游牧的状态,在科萨人的协助下开始了半牧半农的生活,颇有些类似明朝时期在中国黑龙江省的达斡尔人。 距离这一支保加尔人从黑海西岸迁到这里接近一百年了,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出现,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他们会陆续接纳无法在大草原上生活的操着突厥语的各部落,在十四世纪分化成两支:喀山鞑靼人和巴什基尔人。 不过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喀山河还是卡马河,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都是茂密的森林,不过却是伴生着各种野草的森林,真正的游牧部族是瞧不上的。 商队抵达卡马河时,保加尔人的地方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保加尔人用木头建造的城堡已经完工了,正好处于阿提拉河与卡马河的交汇处,城堡规模不大,显然只是用来供部落贵族使用的。 百年之后,这一支保加尔人的姓氏、生活方式也与南方黑海的的那一支大相径庭了。 这一支的大酋重拾了步六孤的部落姓氏,还取了“戴青”这个带着明显鲜卑意味的名字。 步六孤.戴青,一位二十多岁的剽悍汉子眼下站在木制城墙上,冷冷地瞧着正从阿提拉河冰面上过来的商队。 当他见到库特巴商行那醒目的火焰旗号时,这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怎地这个时候过来?” 虽然有些疑惑,不过对于商队的到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嘎吱......” 步六孤这一支虽然操着突厥语,但显然会木匠、铁匠活计,当两扇高大的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刺耳“嘎吱声”让雪后的卡马河流域的静谧消失了。 ...... “什么?你们还要北上密林?” 得知小库特巴商队只有一半的货物是用来与保加尔人交换的,剩余的要全部运到密林与野蛮的维亚吉奇人交换时,戴青一堆粗大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此前,小库特巴已经将白解忧给他的三十个金币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白解忧笑道:“难道大汗还有别的好的办法?据说由于你等的捉生,维亚吉奇人已经窜入到密林深处,见到你们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见到商队才会出来,而森林深处才有上好的火狐狸皮和优质蜂蜜” 白解忧这么一说,戴青倒是答不上话来。 白解忧说的一点也没错,他这一支保加尔人在百年后,已经占据了东到萨日德格山,西到后世的下诺夫哥罗德,北到密林,南到萨马拉堡的广袤区域,拥有的丁口接近十万,对于维亚吉奇人来说是不可挑战的存在,但北面的的幽暗森林更是广袤无比,他这十万人,青壮最多三万,撒到密林里连个影儿也瞧不见。 何况维亚吉奇人对于森林的熟悉远远超过他们,部族又铺的极广,想要一下捉住太过艰难。 还有,以戴青的威势,拿下这支小小的商队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一旦惹恼了库特巴以及科萨汗国,今后就没有商人愿意北上了,他们只能接受科萨人的盘剥,用巨多的皮毛与科萨人交换劣质的铁器和食盐、布匹等物。 故此,虽然有些不满,不过戴青还是强自忍住了。 看见白解忧兴致勃勃的模样,小库特巴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他对着戴青说道:“大汗,这几日我有些倦怠了,此人是我的护卫队长,就陪大汗多喝几杯” 说完小库特巴就退下了。 其实,在刚才的酒宴中,戴青就觉得有些奇怪,白解忧明明是护卫,一言一行却好使商队头目一样,虽然小库特巴一向以和蔼大度著称,但在尊卑分明的时下,白解忧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不过听到小库特巴如此说,顿时就明白了。 “此人仪表堂堂,言谈举止又落落大方,浑不似一个下人,莫非是科萨人抑或犹太人派过来的?犹太人想要我部皈依犹太教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他们想要过来直接来就是了,何须藏在库特巴的商行里?” 此时,戴青的房舍里只剩下他的两名护卫以及白解忧,白解忧依旧笑嘻嘻的,小库特巴一走,他立即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一份礼单,上面用突厥文字写着: “上好横刀十把;上好角弓十具;明光甲十副;镶金戴玉双手横刀一把” 这是白孝德专门送给戴青的。 作为从西突厥分化出来的部族,大贵族都通晓两百年前开创出来的突厥文,戴青一看就明白了。 “你是谁?” “我是碎叶军的人” 时下,“大秦国”的名头远没有碎叶军响亮,故此白解忧还是打着碎叶军的名号。 戴青心里一紧,右手赶紧握住了刀柄。 白解忧依旧面不改色。 “大汗,保加尔人在黑海、里海附近与科萨人争斗了至少一百五十年,眼下大汗这一支不得已向其臣服无非是虚应故事罢了,难道还真的心悦诚服?” “想必大汗也听说过远交近攻的故事,像大汗这样的人物我家大王也是十分钦佩的,若是大汗愿意的话,可与我国约为盟友,共同进退......” “罢了”,戴青虽然没有着恼,但却摆了摆手,“什么盟友?眼下大秦国已经征服整个里海以东的部分,以前那些部族、国度还有哪个存在?实话告诉你,科萨人虽然残暴,不过我部只要每年定时上缴一些物资也行了” 白解忧说道:“难道科萨人打仗时不会让你等出兵?” “那也没什么,我部也需要靠劫掠获得补给,若是没有战事,光靠贸易,也只能满足一小部分人家” 白解忧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全部满足了,大汗及其亲信属下又何以号令诸部?” 戴青一时语塞。 白解忧趁热打铁,“在我大秦国,无论是在霫部,还是在怛逻斯,以前的贵姓依旧存在,仍有其直属部落,无非是其他人纳入官府管辖罢了” “不瞒大汗,科萨人的地盘,我大秦国必定拿下,届时,恐怕大汗想要保持独立亦不可得!” “你......” 戴青勃然大怒,依着他平生的作为,眼前的白解忧三条命也没了,不过一想到他身后的碎叶军,他还是强自忍住了。 将白解忧杀死,然后向科萨人示好,他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如此做法他也不屑、不敢为之。 何况白解忧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庆幸没有动手。 “我的真名叫做白解忧,是大秦国两海总督白孝德的长子,我国的海北州疆域已经抵达萨日德格山,总督能将我派出来,对大汗显然是看重的” 房舍里顿时沉默起来。 戴青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掀起了巨浪。 “怎么办?拿下此人倒是简单,不过以碎叶军的威势,科萨人多半抵挡不住,不过问题是,以碎叶军的能耐,无须我部帮手,他们也能独立完成,听闻白孝德是孙秀荣手下有数的大将,他竟将自己的亲儿子派过来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汗”,白孝德又堆起了笑脸,“您不要多心,我国深入到萨日德格山、萨日德格河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对于周围诸部还不大了解,这次前来,无非是拜见大汗,今后见面了好说话而已” 第十六章 维亚吉奇 白解忧最终说服了戴青,或许是因为戴青认为他的部落与碎叶军之间还隔着佩彻涅格人、科萨人,要打到他这里还需要很长时间,以他这样的能耐,过一天算一天也是无可厚非的做法。 当然了,他的内心里还存着“北面的幽暗森林广袤无比,大不了将部族退入密林就是了”的心思。 无论如何,白解忧的到来让保加尔人与大秦国建立起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其实,对于保加尔人,孙秀荣并不十分关注,他关注的是更北面的维亚吉奇人。 按照马罗维特的回忆,“我们以一个祖母为一个村落,会在密林里建造两排长屋,给祖母的女儿、孙女们们居住,每排大约有十个房间,一共二十个房间” “每个房间住着女儿们、孙女们的未成年的孩子,大约是在十五岁以下,男孩满了十五岁就会在最年长的男性带领下出去狩猎,而女孩则开始在祖母的安排下学习建造房屋、采集果实、种地、缝制皮衣” “这就是一个村落,每个村落能够容纳的人口是有限的的,若是人口太多了,就会将一部分男女赶出去,让其在远离祖母的地方重新建立村落” “我们的种地是从瓦良格人那里学会的,只会种黑麦,种植前会选择靠近河水的地方,将那里的树木、野草烧光,然后在地上挖出浅浅的沟壑,将种子埋下然后就不会管了” “若干年后,若是这块土地所出实在太少,村落就会迁徙,迁到下一个没有烧过的荒地,然后周而复始” “森林里野兽众多,野果也众多,狩猎、采集所得,加上黑麦,完全能够养活一大家子,有时候被驱逐出去的多余的男丁会偷偷靠近另外一个村落,杀死那里的男丁,最后将这个村落据为己有” “这种现象是祖母不可容忍的,在我们的神话里,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故此,这种现象虽然有,但并不多,不过随着瓦良格人的崛起,这种现象开始像瘟疫一样弥漫在幽暗森林” “祖母是百年来最长寿的家长,据说已经有一百岁了,她的重孙女已经开始生孩子了,这证明了她所说的不假,由于这个原因,她在奥尔洛一带非常有名,族人崇尚长寿的人,认为她们肯定是受到天神的眷顾” “虽然以父亲为主的现象开始在维亚吉奇人里出现,不过由于祖母的出现,不少村落开始向奥尔洛汇聚,咳咳,奥尔洛,在维亚吉奇人的语言里,是可信的母亲之意” (奥尔洛,后世俄罗斯基洛夫附近) “一开始只有十个村落,最后发展到一百个,等到保加尔人入侵时已经发展到约莫三百个,都围绕在以奥尔洛为中心的维亚吉奇河流域,方圆约莫五百里,对了,维亚吉奇人追踪猎物时,按照代代流传的规矩,只能走出十日,也就是每日五十里,一共五百里的范围,否则就会遭受天谴” (维亚吉奇河,后世流经基洛夫的维亚特卡河) “一个有着两排房屋的村落有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能住四到五个人,大约百人左右,一百个就是一万人,三百个就是三万人” “在其他地方,像这样的大聚落也有不少,但很少有像祖母那样超过三百个村落的,普遍都是在一百个左右,我们当时是结绳记事,超过三百个对于祖母来说就很难了” “至于广袤的幽暗森林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大聚落,我也说不清,因为越往北越冷,能够聚起来的人群肯定不多,这样的话,像祖母这样的大聚落最多只有十个,因为有一次我跟着族人追踪一批猎物,由于一时兴起,竟忘了时间,一直追到没有森林的荒凉冰原”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巨大的白熊,惊骇之下赶紧逃了回来,一路上只见过一个像祖母那样的大聚落,而祖母的聚落是从西边迁过来的,他们不停地向东迁徙,心里一直记得时间,走了大约半年才抵达这里” “也就是说从这里开始往西往北,像祖母这样的维亚吉奇人大聚落包括本部落在内最多只有六个,也就是十五万人到二十万之间,维亚吉奇人没有户的概念,只有村落,也就是两千个村落,稀稀拉拉散落在密林里” 去幽暗森林之前,出自维亚吉奇大聚落(他们称不上部落)的马洛维斯向白解忧详细介绍了传说中的森林。 “祖母叫卜启卡,实际上就是维亚吉奇人的祖母之意,不过当被奉为神明的她独占这个名字后,普通祖母只能以巴布什卡来称呼” (巴布什卡,俄语祖母之意) “而我们这个依旧以母亲为贵的大聚落便以‘卜启卡’来称呼,原本我们是在喀山河汇入阿提拉河的地方建造长屋的,被保加尔人劫掠后便深入密林,直到奥洛尔” “虽然祖母的威望很高,但先是受到瓦良格人的打击,又受到保加尔人的侵略,就连祖母也意识到光靠女人是无法保证族人的周全的,于是也开始让女人们的伴侣固定下来,我被掳走时,也知晓谁是我的父亲,虽然他的地位不如我的母亲” “在祖母还健在的一个男人,他比她至少小三十岁,在他的指挥下,渐渐有了一支平时以打猎为生,时时巡查周边森林的部队,他们没有铁制武器,都是用木棒绑着尖锐的石头,也不会制造弓箭,但会用合适的石子从远处砸人” “其中厉害的,也能用绳子拴着石头对敌人、动物进行打击,这样的人被族人称为勇士” 白解忧点点头,暗忖:“按照大王给我等讲述的,这样的部落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阶段,这样的部落实在太过愚陋,为何大王还要我等深入其中与之联络?想要丁口,将科萨汗国以及依附于科萨汗国的部族拿下了也就是了” “整个科萨汗国,丁口虽然不如我国,但两百万也是有的,拿下他们国力也会陡然增加一大块呀” “若是担心宗教的因素,但目前的科萨汗国还只是百夫长以上的贵族信仰犹太教,广大牧户还都是萨满教的信徒,将其孩童纳入学堂、碎叶军后,全部倒向大秦国只是时间问题呀” “按照马洛维斯的说法,就算将整个维亚吉奇人拿下,也只有二十万......” 想到这里,白解忧似乎抓到了什么,“马洛维斯,你们的族人寿命一般是多少?” “不长,大多数都在三十岁左右,由于重女轻男,生下来的孩童自然对女性特别照顾,而忽视了男性,于是族里都是女多男少,二十万人口,其中的女性人口几乎占据六成以上” 白解忧暗道:“这斯拉夫人虽然蛮荒不堪,但都是金色头发,高鼻深目,皮肤也颇为白皙,按照大王的理论,丁口,只有充分融合才能将更多优良基因传递下去,而那甚科萨人、保加尔人、阿兰人几乎都是来自东边的突厥人,面目与我等差不多” “若是将这些蒙昧的斯拉夫人全部纳入进来,特别是将能够大量生育的女人纳入进来,似乎能为大秦国的面目带来一定的改观,这些人没有文字,语言也很粗陋,词汇不超过三百个,同化他们远比这些突厥人容易” 又想到一事,便问道:“那瓦良格人呢?他们的人数大概是多少?” 马洛维斯说道:“他们是来自遥远西边的诺曼人与维亚吉奇人的后代,由于诺曼人会冶炼铁器,还会造大船,又擅长抢劫,战力非常强横,很快就征服了位居西边几个大湖边上的维亚吉奇人” “他们其中的专职武士更是一个人拥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维亚吉奇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都按照诺曼人的传统进行训练,无论男女都会战斗,加上他们也会种地,对了,他们的水准自然不如大秦国,但在幽暗森林一带也还不错,能够围绕一片土地至少待上一二十年” “从大海往东,大约千里的地方都是他们的领地,由于粮食产量高一些,加上丰富的鱼类,能够养活的人也多一些,估计丁口比东边的维亚吉奇人多一些,但最多多出一倍,也就是三十万人到四十万人之间,其中的武士最多几千人,但青壮男丁大约有两万人” “他们能够打制铁质兵器,最擅长打制大斧、大锤、长矛,也能制作盾牌、铠甲,能够制造自如往来密布于森林里的大小河流的小船,于是,其无论人数上,还是速度上,都远远超过维亚吉奇人,也不比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差多少” “否则也不会在最近一次基辅战役中勉强败退,但还是保住了基辅木堡” 说到这里,马洛维斯的眼里泛出了一丝光彩。 “按照老祖母的说法,维亚吉奇人是从瓦良格人的西南处迁过来的,根据犹太商人的消息,那些地方有日耳曼人,也有斯拉夫人,很不幸,日耳曼人又占了上风,斯拉夫人还是成了他们的奴隶” “不过他们都是固定在土地上耕种的农奴,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也有用以耕种的牛马,收获的粮食蔬菜除了上缴给贵族老爷,也能留下相当一部分供自己享用,不过他们的婚配、上缴粮食的多少依旧需要老爷们决定” (波兰人、捷克人的祖先) “有战争时,也需要应征出战” “他们人数才是最多的,与迁到巴尔干半岛的差不多,加起来起码有几百万” 第十七章 基马克道 基马克道。 所谓基马克道,那是原本位居后世哈萨克斯坦北部草原的基马克人越过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踩出来的小道。 萨日德格山除了少数地方山势险峻外,大多数地方实际上不足千米,而基马克道所在更是只有两三百米。 该道的东侧,就是后世俄罗斯有名的叶卡捷琳堡,西侧就是彼尔姆。 彼尔姆,是后世哥萨克人前出西伯利亚的重要基地,沙皇俄国一度将管辖整个西伯利亚的总督府设在此地。 当然了,此时,无论是叶卡捷琳堡,还是彼尔姆,都还处于一片密林中,一片由白桦林、红松、冷杉组成的错落有致的密林中。 人类,永远是野兽的天敌,随着维亚吉奇人的大量涌入,从此时开始,老虎在萨日德格山以西就很少见了,它们几乎都到了大山以东,后世随着哥萨克的开拓,老虎也不断向东迁徙,直到大海。 不过此时的密林中,棕熊、黑熊、狼群、各种獾类、各种狐狸,以及各种鹿群、各种野猪群依旧庞大。 基马克联盟尚没有进化到汗国阶段就被碎叶军击败了,该联盟原本有七部,三部蓝突厥,四部实际上来自大鲜卑山附近的黑突厥部落,其中就有从嫩江流域跟随迁徙的铁利部。 在碎叶军大举进攻铁利部时,该部酋长、一早就与孙秀荣熟识的呼日吉就投降了,在随后设置的基马克州时,该部却没有纳入到该州的管辖范围,而是被安置在萨日德格山以东的库尔干大草原上。 以碎叶军的实力,也只能管辖后世哈萨克斯坦北境范围的草原,再往北的西伯利亚大草原就有些力有未逮了,一些向往“自由”的基马克牧户,以及一些不堪忍受辖嘎斯贵族管辖的牧户纷纷进入到那里,由于铁利部相对完整,渐渐地,他们都向该部称臣。 一个大的铁利部正在形成。 铁利部实际上就是粟末靺鞨与契丹人的结合体。 得到萨日德格山以东的土地后,呼日吉顿时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这里的气候、地形(遍地沼泽)、森林与以前的嫩江流域像极了。 铁利部是一个既能牧马,又能渔猎,还能养猪的部族,于是,在后世车里雅宾斯克地方,呼日吉立下了大帐。 呼日吉知道,自己能够有今日,与碎叶军的支持分不开,故此,他也投桃报李,将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部送到阿利施的学堂学习。 作为半牧半猎的部族,十五岁的成人礼在铁利部从未间断过,他的几个儿子也不例外,其中最出色的当属他的幼子,今年二十岁的巴彦。 部族,从未有完全被一块土地牵绊的,自从在铁利扎下根来后,该部对周边的探查就从未中断过,这里还有一个插曲——自从孙秀荣得知呼日吉将车里雅宾斯克那块地方改成“铁利”后,心里突然来了一个恶趣味,他派人给呼日吉送贺礼时,故意将“铁利”称为“铁岭”。 可巧了,铁利就在几个大湖中间,也有几座小山环绕,呼日吉见状,干脆就将此地再改成“铁岭”。 于是,我大铁岭就在西伯利亚最西端出现了。 铁利部在铁岭扎下王帐后,很少越过南边(铁利部、大秦国海北州大致以后世乌伊河为界,也就是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的分界线),主要向西、向北探索,很快,低矮的萨日德格山就被他们探索完毕,并踩出了基马克道——山西的保加尔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突厥人还是靺鞨人,还是以基马克人称呼他们。 此时,该道的西侧一大片密林中,无论是保加尔人还是维亚吉奇人都很少出现在那里,于是,铁利人便继续向西探索,直到发现了保加尔人和维亚吉奇人的踪迹。 就在白解忧带着商队往北行进时,一支小部队也正在穿越基马克道。 只见这支部队约莫百人,都是精悍的少年模样,当中一位年约十八九岁,身材高挑挺拔,面色白皙,面部轮廓突出,戴着碎叶军常见的宽檐铁盔,在冬季,铁盔下面自然套着羊皮帽子,羊皮帽子的白色羊毛紧紧贴着面部。 身上是一件碎叶军新出的轻薄棉甲,棉甲外面还套着一件羊皮马甲,腰间挎着两把刀,一把双手横刀,一把骑刀,后背背着一张强弓。 牵着一匹马,马上还驮着两个包裹,一个包裹显然是装着简易帐篷、衣物、食物等物资,另一个包裹却是全皮的,里面装着一把强弩。 在他的身边也是一位少年,不过却五大三粗,身形、神情都极为强悍,不过此人在这位少年面前却极为恭顺,他身上的武器与那少年差不多,但长刀、骑刀以及弓箭的分量明显要比那少年沉重许多。 那少年的另一侧也跟着一位少年,此人的身形也极为壮大,但神情却柔和得多,装束与这两人相差无几。 这位少年就是铁利部大酋呼日吉的幼子巴彦! 而那位强悍的少年则是当今大秦王国孙秀荣的亲卫营都尉,被孙秀荣称为碎叶军第一勇将的高鞠仁! 于是,当中那位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是的,他就是孙秀荣的长子,被封为咸阳郡王的孙钊渟。 孙秀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让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撒出去历练,反正自从安顿下来下来后,他有的是时间在自己的“后宫”与众妃子生孩子,眼下除了三个较大的儿子,以及同样三个较大的女儿,这两年又生了一大堆。 他的孩子总数直逼二十! 当然了,为了安定起见,他的三位岁数较大的儿子里,同时外出历练的只有两个,总有一个留在他身边。 眼下就是长子正在历练的时候。 在没有大战事的情形下,所谓历练,不是下到郡县去担任吏员,就是作为仁勇都的密探,商队的护卫存在,抑或成为碎叶军里的小军官。 但作为孙秀荣的长子,他对他的期望又有所不同。 他既然在穿越基马克道,此去山西,不是联络保加尔人,就是维亚吉奇人了。 在孙秀荣的心目中,维亚吉奇人比保加尔人还重要,既然王长子出现了,显然是去寻找维亚吉奇人的。 这支小部队,有些类似于幽州史朝清的铁弹营,都是来自各部落、各军营、仁勇都里的佼佼者,最少也是以一当十的存在,而高鞠仁更是以一当百的罕见存在,在密林里,无论是遇到猛兽,还是兵器极为原始的维亚吉奇人,都不可能击败这支小分队。 为了以防万一,这只小部队还有来自碎叶军的军医、工兵数名。 巴彦在康城时,曾经跟着来自马洛维斯学过维亚吉奇语,故此,他除了熟悉路径,也是见到维亚吉奇人后的唯一翻译。 巴彦也在孙秀荣身边做过贴身侍卫,能够与被秦王称为碎叶军第一勇将的高鞠仁一起护卫世子,巴彦十分激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与孙钊渟紧紧捆在一起了。 而高鞠仁何尝不是如此,来到碎叶军后,他实际上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跟在孙秀荣身边历练了两年后,他已经渐渐从单纯的勇将朝着更加全面的大将发展了。 按照他的想法,将他派到某个碎叶营担任都尉自然是渴望的,不过让他跟着世子殿下做事也不错,他知晓这个身份的轻重,在马璘、白孝德等一众大将还没退休之前,他无论如何折腾也不可能爬到他们的前面。 于是,跟着世子殿下便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一月份的萨日德格山,积雪厚达两尺,气温稳定在零下十五度左右,而所谓的基马克道无非是人踩出来的小道,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到一旁的深沟,虽然不足以致命,但终究需要小心翼翼应付才行。 对付这样的雪道,碎叶军已经有成熟的办法了,在队伍里,来自碎叶军工兵精锐的几人正驱赶着几匹马轮番在前面趟道,这些马正是碎叶军在波悉山马场培育出来的优质挽马,与喀山马一样,身形并不高大,但气力、耐力都极为突出,并且极为耐寒,正是在雪地里趟道的不二先锋。 基马克道长约三百里,作为半牧半猎的部族,基马克人并非趟完道就完事了,一路上,何处适合扎营,何处有水源,何处有大量干草适合喂马,巴彦都清楚得很。 与后世的索伦人很像,出身于森林的部族都会在适合扎营的地方留下标记,有的甚至在大树上留下木屋,里面有容易保存的木柴、干粮等物,以方便后来的人使用。 于是,沿着铁利人留下的标记,虽然积雪很深,道路崎岖,天气严寒,但小分队依旧能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在道路上行进着,途中,这支小分队散发出来的渗人杀气让一切猛兽都退避三舍。 十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萨日德格山西麓。 短暂歇息后,孙钊渟像四周派出搜索人员。 三日后,各组搜索人员都回来了。 “殿下,南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殿下,北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殿下,西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孙钊渟手里有一个带着星盘的指南针,作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孙秀荣自然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诸如如何在野外辨别方向,如何测定时间,如何掌握距离,连经纬度的概念也交给了他。 当然了,作为护卫世子的小分队,里面自然也有此中的佼佼者,出身于仁勇都的人几乎都学过这一套东西,此时,大唐的司天监官员已经能够利用漏刻、晷影长度数对从零度到九十度的正切函数进行计算,并列出了数值。 而在孙秀荣亲创的天山大学里,极少数悟性极高者已经学会了像微积分这样的高等数学,并早就利用插值法将所有度数的正切、余切函数数值做成了便以查询的表格。 岑参的儿子岑佐公就是这样的人才,他对星盘、漏刻、日晷、指南针的使用比孙钊渟还利索。 岑佐公眼下才十五岁,一个面相清秀的少年,他是小分队里唯一不是武人出身的人,不过在孙钊渟的眼里,他的价值并不比高鞠仁差多少。 “出发” 小分队在西麓略事歇息后,在巴彦的带领下继续朝北走走。 第十八章 白种鲜卑 小分队大致是从萨日德格山西麓后世阿奇特小镇出发的,然后一路逶迤迈向西北。 “大约还有三百多里,然后我们会遇到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在幽暗森林以南的保加尔人那里称为卡马河,而在前面则被称为彼尔姆河” “彼尔姆河?有什么讲究?” 听到“彼尔姆”三个字,孙钊渟突然也来了兴趣——在他父亲亲手绘制的世界地图上,在萨日德格山西侧,就有彼尔姆这个名字,当然了,这份地图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份,孙秀荣传给了他的长子,那是一份秘密地图。 至于从未到过那些地方的他为何知晓这些地名,孙秀荣从来就是讳莫如深,有时候实在逼急了,就会用一句“犹太商人”打发过去。 若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全,孙秀荣才不会将这份地图公诸于世。 当然了,既然有“彼尔姆”,自然也有“莫斯科”,虽然这些地方还是一片森林。 巴彦说道:“幽暗森林,看起来都是斯拉夫人,实际上在他们中间还生活着一些人,这些人也是白色的皮肤,不过相貌却像东方的鲜卑人,面部宽阔,颧骨突出” “据说,原本他们是生活在卡马河下游,如今保加尔人待的地方的,保加尔人来到后,他们就退入了北方,维亚吉奇人过来后,虽然双方开化程度差不多,但维亚吉奇人毕竟人多势众,于是他们又窜入到卡马河上游,直到靠近萨日德格山的地方” “我前几次来到这里时,正好碰到过来捉生的保加尔人,这里的人只留下窝棚就窜入密林......” 孙钊渟问道:“保加尔人就没将你等如何?” 巴彦笑道:“我大小也是基马克最大部落大汗的儿子,带过来的人也有几十个,都是部落的勇士,就算遇到保加尔人也不怕,实际上在最近一次遭遇中,我部还击败了他们,将其大约一百多人全部杀死” “自那以后保加尔人就很少抵达卡马河上游地区了” “这些人自称乌戈尔人,不过保加尔人却称呼他们为彼尔姆人,在保加尔人的语言里,彼尔姆有白种鲜卑的意思,说的就是这些人,谁来也奇怪,这些人饲养牛羊,却不养马,还能圈养野猪和驯鹿,也能种地,水准比瓦良格人还高一些” “他们也是以女性为尊,武器也是以木棒、石头为主,不过却不是长屋,而是一个个窝棚,一对夫妻以及儿女住在一个大窝棚里,虽然还是以母亲为主,但随着维亚吉奇人以及保加尔人的到来,男性在部落里的地位已经开始凸显出来了” 说到这里,巴彦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孙钊渟骂道:“你这厮,是否又想到了什么好事?还不赶紧说出来!” 巴彦赶紧告罪,“世子,在下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想起了一年前我跟着族里的人到这里与他们,对了,还是称呼他们为彼尔姆人好了,与彼尔姆人交换物资” “他们对于衣物等物毫不在乎,但是对铁器,特别是铁质兵器极为眼热,我大秦国出产的单手横刀,一把就能换三个少女,再有就是铁锅、柴刀、铁锄等,在他们眼里不啻于黄金的存在” 听到“少女”两字,孙钊渟突然又想到女多男少的维亚吉奇人,便问道:“他们是不是也是女多男少?大致有多少人?” “自然比维亚吉奇人少一些,不过据说在维亚吉奇人以北,从幽暗森林直到苔原、冰原、大海,他们这样的人还不少,十万人还是有的,彼尔姆部落就是最大的一支,也有上万人” “自然也是女多男少,彼尔姆那里应该有两三千人,整个彼尔姆部则遍布卡马河上游” 孙钊渟暗忖:“难道父亲就是为了这里的人口?都是些蛮荒之人,驯导起来十分不易,还不如从大唐、吐蕃搜罗” 就这样,小分队在冬日的幽暗森林里,踏着深深的积雪,以每日三十里的速度向北行进,十日后,一条冻得结实的大河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为了避免与彼尔姆人起冲突,在抵近他们的据点前,小分队特意绕到据点的下游约莫十里处,等彼尔姆人发现他们时,小分队已经出现在据点的河面上了。 “咚咚.....” 彼尔姆人虽然还处于石器时代,不过并不妨碍他们已经开始使用用木头和牛皮制成的大鼓了,当小分队出现在卡马河冰面上后,位于河水北岸的一片类似于后世索伦人希楞柱那样的窝棚里擂响了大鼓声,一大群披着厚厚兽皮的人出现在河岸上。 此时彼尔姆人的据点并不在后世彼尔姆市,而是在卡马河的支流丘索瓦亚河汇入主流之处,另外,此地不远处也是丘索瓦亚河的支流瑟尔瓦河汇入主流的地方,三河交汇之处渔业资源自然无比丰富,加上河水带来的养分,动植物也很丰富,此时在河岸高处建设据点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特别是在像彼尔姆这样的高寒地方,一到冬季,河面冻得结实,此时反而是捕鱼的好时节。 在冰面上造出一个大窟窿,用光线引诱,或钓或捞,那叫一个畅快,此时由于人类活动并不太频繁,鱼类资源异常丰富,当打开一个大窟窿后,由于此处氧气突然丰富起来,无须灯光也能捕捞大量的渔获。 再者,三河交汇之地,可以造成大量的沼泽地和沙洲,松软的土壤可以生长各种各样的草类和灌木丛,是貂类、鸟类、狐狸的天堂,自然也是人类放养牲畜的上佳之处。 故此,无论是原始人类,还是后世拿着火器,挥着恰西克马刀四处开拓的哥萨克,都会选择河水交汇之处建设据点,当然了,利用河道在冬季四处探索从而方便找回来时的路也是原因之一。 见此情形,孙钊渟倒是没有惊慌。 由于是三河交汇之地,此处的河面异常宽阔,几有三四里路的模样,在河心的冰面上,孙钊渟举起了望远镜。 “嗯,大约有青壮男女两三百人,都穿着驯鹿皮大衣,拿着弓身只有两尺的单体弓,瞧那模样,最多只有三四斗力的模样,箭枝粗短,箭头多半是用骨头或石子制成,没有箭尾,射程也着实堪忧” “人手一根一头削减了的木头长矛,有的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绑着尖锐石块的短斧,面上大多涂着黑的、红的各种醒目的颜色,堆着鬼怪的图形” 其中一人吸引了他。 那是一个女人,约莫十五六岁,她的装扮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白色貂皮帽子,火红狐狸皮护颈,身上却是一件似乎用通体雪白的兽皮制成的大衣——若是那巴彦没有说谎的话,就肯定是在北面大海边上的那甚硕大白熊的皮毛了。 她的额头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宝石,宝石呈心形,在望远镜里十分瞩目。 果然是“白种鲜卑”模样: 皮肤白皙,在寒冷的天气里透着红晕,细眉毛、大眼睛,面目却与巴彦所在的铁利部相似,那样的面目在漠北的突厥人、契丹人、靺鞨人里比比皆是! 但这样的面目放在这样一位少女身上就显得十分得体,对了,用美丽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人的丰满的胸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用宝石串成的鬼怪模样的雕饰,突然出现在一身白衣的她身上倒是有些违和。 “萨满教” 从小跟着孙秀荣修习萨满教的孙钊渟却一眼就看出此人的来由。 她是彼尔姆部落的大萨满! “打出我们的旗帜!” 孙钊渟下达了命令。 于是,一面旗杆高约一丈,旗帜长约六尺,宽约三尺,通体红色,金色的虎枪与火炮交叉绣着,旌齿呈白色的大旗便出现在河面上! 这杆大旗总重约莫二十斤,高鞠仁毫不费力地单手高举着,然后一群人朝着北面的据点走去。 这样的旗帜,就算是处于蛮荒时代的维亚吉奇人、彼尔姆人都应该听说过,虽然依旧是以“传说”的形制在部落里流传着。 虽然蛮荒,不过在对上像保加尔人这样的敌人后,彼尔姆人也会出自本能打听保加尔人来自何处,他们的南边是什么人,他们害怕的敌人又是谁,何况在有些时候,出于对珍惜兽皮的贪婪,不少科萨商人也会大着胆子深入密林贸易,这让彼尔姆人也会得到一些幽暗森林外面的讯息。 对于他们来说,保加尔人不可战胜,而科萨人更是高不可攀,基马克人亦敌亦友(在碎叶军的影响下,呼日吉这支基马克部落也开始放弃单纯用武力来压服周围诸部,而是用手中从碎叶军那里得来的物资与诸部交换更值钱的东西),而碎叶军乃至大秦国则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而这面旗帜就是碎叶军的标志! 望远镜里,只见那少女紧绷的面色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但也就是一刹那,然后又让人大喊起来。 此时,就只能让略懂一些他们语言的巴彦上了。 这些部族,由于长期处于很少与外界交往状态,日常使用的词汇极少,但像“朋友、敌人、贸易”这样的词语还是有的。 以巴彦对彼尔姆人语言的掌握,也只能间断地蹦出这几个词。 “碎叶军-朋友-贸易-不怕!” 但对方依旧在沉默着,显然他们吃过保加尔人或者维亚吉奇人不少苦头。 半晌,孙钊渟从腰袢抽出一物,那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短铳之一,全部由孙秀荣亲手打制而成,总共也没有几把,其中的一把就给了孙钊渟。 孙钊渟将插在铳口的细木棍拔出,然后将短铳举了起来。 见到那短铳,小分队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这样的短铳他们只在秦王身上见到过! “砰.......” 一阵特殊的闷响伴随随着黄色烟雾回荡在空荡荡的河面上。 望远镜里,那些土人先是大吃一惊,有些人竟然准备四散逃走,但那少女果然是大萨满,先是一惊,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止住了手下的慌乱,最后还带着他们走下了河岸,来到了冰面上! 第十九章 吉勒塔珲 距离丘索瓦亚河北岸约莫百米的地方,孙钊渟带着小分队与那少女带着的土人们在冰面上对峙着。 对于以高鞠仁为首的小分队来说,此时的他们就算见到了一千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不会害怕,何况对面只是一些拿着粗制滥造武器的土人? 土人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脸上涂抹着奇形怪状的图案,手中的木矛也不停在厚实的冰面上跺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嘴里也低声喝着小分队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但他们脸上的紧张神色却是昭然若揭。 与孙秀荣相比,十九岁的孙钊渟更像这个时代的人,他除了继承孙秀荣、南弓晓月的身材、面目,还似乎遗传了原本在历史上肆虐安西三镇(龟兹镇、焉耆镇、疏勒镇)南弓部的剽悍。 孙秀荣在与人说话时,嘴角时常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微笑淡然、亲切,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感,但孙钊渟的微笑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但显然不是亲切。 长期在北境生活的人,由于冬季漫长,就算是黄种人肤色也会偏白一些,于是,在对面土人们的眼里,他们与南面高鼻深目、肤色偏暗、满面胡须的保加尔人,以及西面金发碧眼的维亚吉奇人完全不同。 倒是与东面一山之隔的基马克人(铁利人)相差无几。 当然了,孙钊渟的小分队大多出自大秦国的官宦家庭,从小家境优渥,自然没有牧人们那种“满面尘灰风霜色”,加上一个个武艺强横,又出自罕逢败绩的碎叶军,更兼长时间的军事训练,一个个在冰面上卓然而立,与土人们的虚张声势迥然不同。 在小分队里,像高鞠仁、巴彦这种人最多,但孙钊渟与岑佐公就是另类了,孙钊渟自不用说,作为大秦国的世子殿下、咸阳郡王,一身凌然的贵气总也遮掩不住,而小分队里唯一的文人,才十五岁的岑佐公既继承了他父亲岑参的满腹文采,又继承了他祖上岑文本的聪慧,一众人里,就属他一脸的书卷气。 饶是如此,小分队里的任何一人在对面包括那少女在内的土人看来都是天神般的存在。 他们自然见过其他人,但无论是东面的基马克人,西面的维亚吉奇人,还是南面的保加尔人,虽然比他们略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 而对面这些人,他们只在梦里见到过。 孙钊渟带着那丝莫名的微笑大踏步走了上去,“翻译官”巴彦、首席护卫高鞠仁赶紧跟上。 为了面见土人,今日的孙钊渟特意在自己的棉甲外面加了一件驼绒披风,走在冰面上时,黑色披风上的大红花朵迎风招展,配上他那俊朗的外貌,让对面那少女不禁痴了。 “我是大秦国世子,孙钊渟” 说着他伸出了他的右手,一双瘦长有力的白皙大手。 巴彦不禁在内心挠挠头,暗忖:“该如何翻译?” 最后他刷了一个滑头,“这是我大秦国大萨满的长子” 然后对孙钊渟说道:“殿下,此人就是彼尔姆部的大萨满,伽罗,据说才十六岁,伽罗是枯死的白桦之意,不过在彼尔姆人中能有这个名字的无一例外都是萨满,因为枯死的白桦隔一段时间就能复活,在他们看来只有能够与上苍通灵的大萨满才能做到” “伽罗”,孙钊渟盯着那少女的面容看了一会儿,也是暗忖:“好好一个女孩儿,竟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见伽罗没有理会自己伸出去的手,倒也没有见怪,而是主动将她的手抓起来,一握之下,柔若无骨,心中不禁荡漾起来,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 孙秀荣自从拥有了南弓晓月、阿史那绾、独孤若云、金丝凯亚四名妃子之后,在公众场合自然做的与普通唐人一样,不过在私下的场合,也会像后世那样,亲吻自己的妻子,孙钊渟等子女自然也见过。 眼下孙钊渟就有样学样,将嘴巴凑了过去。 伽罗倒是没有推脱,此时也主动迎了上来。 高鞠仁等虽然有些感觉有些碍眼,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土人们见状后倒是放下了戒心,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神情却不是刚才的紧张模样,而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半晌,两人分开了,伽罗从嘴里说出一句话。 “吉勒塔珲” 这个词语却不是巴彦能够翻译的,但孙钊渟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在此时只有室韦人才用的称呼,而在以前的霫人、奚人、契丹三部宇文鲜卑后裔中,霫人最靠近室韦人的领地,也受到他们语言的影响。 孙钊渟从小与他母亲南弓晓月生活在一起,而南弓部就是弓月部里来自宇文鲜卑后裔的部落,自然也听过这个词语,当然了,伽罗发出来的声音与霫部的并不完全一样,但她看着他的模样就预示着这个词语的真实含义。 神采飞扬之人! 那是阿尔泰语系的游牧部族赞扬年轻男性的惯用名词! “难道这遥远的彼尔姆部也会这个词语?” “卓博拉库” 孙钊渟心里一动,便回敬了一个词语。 这个词语巴彦显然明白,在此时的室韦人、靺鞨人里都通用,“无忧之花”的意思,伽罗自然不明白,不过既然是从吉勒塔珲嘴里说出来的,她也很是喜欢。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孙钊渟的小分队就是在彼尔姆部渡过的。 孙钊渟指挥小分队建造了一处小型营寨,并在营寨里的高台上举行了一场从他父亲那里学过来的祭天仪式后,彼尔姆人完全接纳了他们,而孙钊渟也毫不避嫌与伽罗住在一起。 高鞠仁等人也住进了一些未成婚少女的窝棚。 一直到二月份的时候,孙钊渟才从温柔乡里缓过劲儿来。 一天晚上,两人从狂欢里歇下来后,他问道:“亲爱的卓博拉库,除了这附近的一千人,周围还有多少彼尔姆人?” 此时的孙钊渟已经完全学会了彼尔姆语,能够与伽罗自如地对话了。 伽罗枕在他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半晌才说道:“彼尔姆,只是我这一支的称呼,因为我在十岁那里跟着父母外出狩猎时,追着一群驯鹿一直往北,追了很远的地方,最后父母失踪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此时,距离彼尔姆已经有至少十日的路程了,我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不过还有一块冻得僵硬的鹿肉,以及一把小石刀,我在原地等了五日,也没有等到他们的身影,于是便一个人往回走” “很幸运,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大型猛兽,倒是遇到了一个狼群,不过它们并没有伤害我,就这样,我根据太阳从大山上升起来的方向沿着边缘往南走,十五日才走到彼尔姆” “我就靠着那块鹿肉,饿了就割一点,渴了就吃一把雪,安然无恙地走到彼尔姆,族人们听完我的讲述后,就认为我是萨满扥转世,大萨满就收我为徒,死前更是将大萨满的位置传给了我” “那时,我的故事传遍了大山以西整个科米人的部落......” “科米人?” “对,我们都是科米人,意思是森林之人,彼尔姆只是其中一支,在彼尔姆以北一百日,以西一百日之地,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彼尔姆这样的部落,都以河流、大山为名” “几十个?” “是的,彼尔姆部落周围有一千户,需要走十日才到,三十日之地加起来有五十个千户,对了,亲爱的吉勒塔珲,我听从你的建议,正式为族人采用‘万’这个词语,虽然有些拗口,但既然是吉勒塔珲所说,也没什么” “五万个木棚,大约二十万人,这就是全部的科米人,当然了,森林深处的科米人称呼我们这些靠近大山的科米人为乌戈尔人,但我们从来没有用过这个称呼,还是用彼尔姆这样的称呼” “咳咳,亲爱的卓博拉库,他们听从你的号召吗?” “嗯,也就是一部分,刚才我说过,最远的地方要走一百日,但三十日范围里的科米人还是会听从我的召唤的,大约有两万户实际上,我们最喜欢在冬季行走,带着一块鹿肉,一把小石刀,连续走三十日毫无问题” “那好,让他们向彼尔姆靠拢” “为什么?” “你认为我们给你们带来的礼物怎么样?” “太好了,感谢上苍,将亲爱的吉勒塔珲和礼物带给了我们,我最爱的还是铁刀、铁锅、铁壶和食盐,至于布匹,我们只有在夏季时才能用,当然了,你给我的特殊礼物,我,我十分感激” 孙钊渟自然知道那礼物是什么。 孙秀荣的穿越,不仅异军突起创立了碎叶军和大秦国,还将后世一些生活方式带了过来,依旧在后世北方农村流行的铁皮炉子自然是其中之一,对于女人们来说,用动物油脂以及某种植物提炼出来的化妆品以及经期用品才是最有用的。 孙钊渟送给伽罗的是一包用棉布、树胶混合制成的特殊短裤,类似于后世的内裤,能防渗漏,还能换洗,问世后在国内大受家境较好的女性欢迎。 大唐还好,就算没有“防渗漏的内裤”,普通以上家庭也会有相应的物品,但对于部族,特别是森林深处的部族来说就不可能了,她们就算在冬天也只能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有时候血液顺着大腿流下来,一直流到脚上。 这样的情形,在此时的草原上,森林里,比比皆是。 大秦国辖内稍好,不过这样的内裤制作不易,价格昂贵,也不是一般家庭能用得起的,故此,这种情形还是大量存在。 “让他们跟着我南下吧,去大秦国,在那里,你们有帐篷可住,有充足的铁器可使,男人们可以当兵、做工,女人们在家里或种地,或照顾孩童、老人” 伽罗同意了。 而与此同时,孙钊渟也排了十个人骑马回去了。 第二十章 乌赫恩度 昭襄二年(760年)三月份,春天即将来临。 彼尔姆附近依旧是冰雪一片,但肉眼可见的是: 树木上沉甸甸压着的雪层开始减薄了,河面的冰层也出现了裂缝,河岸的野草有的也开始露了出来,在一日之中最温暖的中午,露出来的野草最多,原本白茫茫的一片开始出现了斑驳之色。 天空也开始出现了鸟儿的身影,密林深处也隐隐约约出现了黑熊的吼声。 在小分队的辛勤耕耘下,彼尔姆的年轻女人们都怀上了孩子,对于这种情形,她们,包括她们以前的男人也不觉得什么。 但事情在开始改变,科米人虽然不在乎,甚至有些渴望这样的男人,但并不意味着小分队里的男人也是如此。 前面说过,在河口附近的窝棚有几百个,小分队里的男人除了年仅十五岁的岑佐公,所有的人都占据了几个窝棚,而在一次小分队带领彼尔姆所有的青壮男丁出去打猎,一去就是长达十天后,回到彼尔姆的只有小分队的成员,原来的彼尔姆青壮一个也没有回来。 女人们自然感到了异样,不过随着原来男人的消失,部落里剩下来的都是女人和孩童,她们就算有所疑惑,但还是忍住了。 “妒忌” 这是伽罗们开始大量使用的科米词汇,原本也有,但很少使用,但自从出现青壮的凭空消失事件后,伽罗不但开始大量使用,还有些担心了。 不过,她一直信任、爱戴的男人,年仅十九岁的孙钊渟是这样同她说的:“亲爱的,他们并没有消失,在大山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女人居多的科米部落,他们不想与我们分享你们,故此便越过大山去那个部落了” “那个部落正好缺少精壮男人,于是我们只好目送他们离去” “真是这样吗?” 伽罗自然有些疑惑,不过眼下的她全幅身心全部放到了孙钊渟身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判断,何况,在彼尔姆三十日距离内的族人马上就要赶到了。 最开始赶到的是来自西边的科米部落,那个部落由于挨着维亚吉奇人,已经开始由母系氏族社会转入父系氏族社会,最开始到来的已经学会使用奴隶了。 想要从一个社会形态马上转入另外一个,那需要漫长的过程,这个部落以前居住在喀山附近,是被保加尔人逐渐驱逐出去的,自然转化的最快,他们已经从一妇多夫的母系氏族社会一步进入到一夫多妻的父系奴隶制社会了。 但他们的信仰依旧没变,对于幽暗森林各路大神的依旧敬畏有加,而能够代表人类与大神们沟通的就是萨满,像伽罗这样身上发生过“神迹”的大萨满依旧受到他们的尊敬。 他们就好像十五六世纪北美大陆的印第安部落,虽然酋长已经变成男人了,但大萨满还是女人。 伽罗向周围诸部发出的召唤令是以一年一度对森林之神维达进行祭祀的名义进行的。 提尔宁,就是西边这个人口同样在几百户科米部落的首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与保加尔人的战斗中虽然屡遭败绩,但他也杀死过不少保加尔人,从而缴获了他们的兵器。 有着铁矛头的长枪,三尺长的突厥刀,皮甲。 提尔,科米语战斗之神的意思,但人类也可以用,加上“宁”后就是小战神之意。 除了提尔宁等少数人有着铁质兵器,剩下的人还都是木质、石质、骨质的兵器。 提尔宁这次也来了三百户人,作为森林部族,一旦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外出,除非是在左近打猎,需要长途迁徙的话,肯定是举家出行。 三百户中,只有三十人有铁质兵器。 见到孙钊渟他们后,提尔宁顿时紧张起来,作为频繁与保加尔人接触的部族,自然知道森林外面还有科萨人、碎叶军,但碎叶军竟然越过保加尔人来到这里,还准备让科米人全部迁到外面的世界,这让提尔宁心事重重。 特别是在得知彼尔姆部的青壮男人竟在一次狩猎中全部失踪后就更是如此,已经进化到父系奴隶社会边缘的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过,当他见到伽罗的神色后,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是这样想的,“碎叶军显然是不会长期待在这里的,等春天来了也就离开了,到时候便由我部与彼尔姆部融合就是了” 同为科米人,他也十分垂涎伽罗的年轻美貌,以前若不是伽罗身上挂着部族大萨满的称号,他早就打过来了。 他准备等到祭祀仪式结束后就同伽罗摊牌。 虽然发展程度不同,但对于森林之神的敬畏还是共通的,想要在这幽暗森林里活下去,他没有哪怕一丝不敬的念头出现在达维身上。 三月中旬,彼尔姆人通过绳结判断举行祭祀仪式的时候到了。 与东方信仰萨满教的部族不同,西方信仰萨满的部族并不认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与诸神沟通,他们倒是有些类似后世的印第安人,用以祭祀的广场上插满了诸神的雕像,当需要祭祀某位大神时,只需要将该神的木桩拔的最高也就是了。 似乎为了印证“幽暗”森林这个名字,祭祀仪式选择在夜晚进行。 当一轮明亮的月亮正好挂在彼尔姆的上空时,在十面大鼓的咚咚声中,在伽罗的带领下,已经来到这里的十个部族的男男女女上千人开始了舞蹈。 森林之舞。 没有火焰,在暗淡的月光下疯狂起舞,不远处,孙钊渟举着望远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也会一套萨满舞蹈,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他也知道他的出现并不合时宜。 很快,他的望远镜便停住了。 只见一身白衣、怀着他的孩子的伽罗的舞姿越来越轻盈,就好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似的,而周围诸部的萨满,男男女女,包括提尔宁在内都拉起了手,将她围在中间,夜色里,提尔宁的面容带着某种微妙的神情。 这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 当晚,孙钊渟并没有在伽罗的窝棚里居住,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营寨。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 一大早,营寨外面就出现了喧闹声。 孙钊渟有些烦躁地揉着酸胀的眼睛来到营寨上,这一瞧,隐藏在他心里的一团怒火顿时冒了出来。 只见营寨前面出现了几百人,大多数都是精壮男人,为首的正是提尔宁,他穿着皮甲,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握着突厥刀,在他身后,他部落里的三十“勇士”有的拿着突厥刀,有的举着长矛,同样虎视眈眈看着营寨上的小分队。 看到孙钊渟后,提尔宁大喊了几声。 “殿下” 虽然孙钊渟此时已经能大致听懂科米话了,不过作为世子、郡王的矜持,他还是让巴彦进行了翻译。 “他说的是,科米人是不会离开幽暗森林的,他们的保护神也不允许,碎叶军若是没有别的事,请赶紧离开” 孙钊渟面不改色,“他以为他是谁?伽罗才是科米人的大萨满” 当巴彦将此话说出去后,提尔宁接下来的话让孙钊渟大吃一惊。 “作为彼尔姆部的大萨满,竟然不能护卫男人们的安全,昨晚祭祀仪式过后,各部连夜召开了新的会议,重新推举了他人担任大萨满,眼下伽罗只是彼尔姆部的萨满,并不是大萨满了!” “她的人呢?”,此时,孙钊渟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用科米语大喊道。 提尔宁也喊道:“昨晚也议定了,今后凡是对外的事务,一律由男人们来应付,女人们主内!” 孙钊渟正要说什么,一旁的高庭晖说道:“殿下,理会这些野人作甚?大王的意思很明白,年轻女人配给碎叶军未成婚者,成年男人当做奴隶,若是他们老老实实听话也就罢了,说不准也给他们分配土地耕种,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他们了” 孙钊渟没有看他,还是盯着提尔宁,嘴里却说道:“你想作甚?” “殿下,他们也就三百人,等会儿我一人下去挑战他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巴彦带六十人从后门出去,从外侧包围他们,一举灭了他们,他们都是各部的酋长和青壮,歼灭了他们,剩下的人就只能迁往我国了” 巴彦也说道:“殿下,高将军说的对,您已经派出去了十个人,眼下应该带着我部的骑兵快赶到这里了,到时候,继续打着大萨满的名义让所有的科米人赶到彼尔姆,愿意迁走的自然好说,不愿意的就杀了他们” 孙钊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当这三个人说话时,都没有想到,“高鞠仁一个人出战,能否全身而退?” 他们的判断丝毫不错,当高鞠仁一个人就带着一把双手长刀出来时,提尔宁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还说道:“也好,如果我等打败了你,你们是否马上离开?” 高鞠仁没有说话,举着长刀就杀了过去! 没有任何意外,作为时下碎叶军第一勇将,在幽州时只带着一百骑就能与安禄山叛军里最精锐的曳落河、契丹直上千骑打得难分难解,还能占据上风的他面对着在他眼里与野人无异的科米人时,这内心丝毫没有波澜。 仅仅一个回合,提尔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高鞠仁一刀斩杀,随后高鞠仁没有停止,一个人就杀进了那三十个有着铁质兵器的小阵! 惨呼声不时响起,高鞠仁以前是使用长锤的,用起这双手长刀更是轻松写意,当他每一次挥出长刀时,就会带起一篷血雾,刀影下,非死即伤! 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地上就躺满了尸体! 而此时的高鞠仁竟然还有余力,大喝着朝着剩余还在发呆的科米人冲去! 此时,巴彦已经带着人封住了科米人的退路,也拿着长刀、弓箭杀入战团! 完全没有悬念,等伽罗闻讯赶来时,场中已经是一片尸体! 而碎叶军没有一个伤亡。 孙钊渟走下了营寨,他看见了伽罗的身体正在颤抖,不过当他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时,却被伽罗推开了。 “是你下的命令?” “是的” “有何要这么干?” “是提尔宁先挑衅的,你肯定也知道了,我这边就出了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十人,而我的人一旦杀得兴起,对面就算是大神也抵挡不住,届时,我的命令他们也可能不会听从” “......” 半晌,伽罗恢复了神色。 “接下来......” “我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听我的,让族人跟着我回到南面去,那里,有温暖的大房子,有用不完的铁器,有煮熟的食物......” “乌赫恩度” 此时,伽罗突然插了一句,恰好,这一句孙钊渟正好明白——在此时的漠北以及西域一带,凡是信仰萨满教的部族,无论是突厥系还是鲜卑系,抑或靺鞨系,都使用这个词语。 死亡之神! 没想到遥远的西方森林部族也是这样的叫法。 听到这句话后,孙钊渟并不为所动,嘴角依旧带着微妙的微笑,不过在此时的伽罗看来,原来就心存怀疑的她终于醒悟这厮微笑意味着什么。 邪恶! 第二十一章 丘特格日 孙钊渟的做法得到了小分队几乎所有人的支持,除了一个人。 十五岁的岑佐公。 作为在数学上领悟力极强的少年,父亲又是一州州牧这样的高官,岑佐公自然得到过孙秀荣的召见,一见之下孙秀荣也很喜欢,便让他与王长子一起读书,王长子被派出去历练时,他也跟在一起。 他也是唯一的一个没有与科米人女人搞在一起的人,还并不光是年龄上的原因。 “大王的意思是稳住保加尔人以北幽暗森林里的各部族,让其稳固其边界,不让保加尔人、佩彻涅格人深入,显然是做了现收服靠近幽暗森林部族,然后从外围对科萨人进行包围的打算” “那之前,如果森林部族愿意搬迁到大秦国境内,那自然是好,不过在之前训练他们,让其成为我国的臂助才是要做的啊,这些人虽然都是粗陋不文的野人,但既然大王想要收服他们,就要以仁爱待之,一味杀戮终究不好” 他才十五岁,这种心思自然瞒不过孙钊渟,这一日,孙钊渟将他叫到跟前。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做的不好?” “不敢” “不,你言不由衷,恕你无罪,说吧,如果说的有道理,我没准能听你的” “......,殿下,那在下就直说了。我记得我等临行前大王曾经说过,对于森林诸部,无论是彼尔姆人还是维亚吉奇人,大秦国看重的是他们的丁口,但在此之前,协助他们稳定现有的疆界才是主要的” “那你可知晓大王为何这么说?” “......,我国疆域实在太广,而丁口单薄,急需大量人口加入,而幽暗森林处在大草原之北,森林、沼泽、野兽遍布,冬季漫长寒冷,开拓不易,就算是我国进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稳固下来” “而在南面,阳光充足的大草原、大平原地方还广袤的很,在这些地方没有彻底开拓之前,将有限的丁口放在这些地方经营才是正理,等到大量的人口出现,再对森林徐徐开拓” “故此,无论如何,丁口,才是开拓萨日德格河以西土地的关键,而如果我国大举进攻科萨汗国,这些部族在惊恐之下窜入密林,再想找到就困难了,于是,稳住森林部族,让其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不让草原部族深入密林就是重中之重了” “非也”,孙钊渟却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王自然对丁口十分上心,但那也要看是何种部族,如果是维亚吉奇人,自然要按照父王的部署行事,因为它们也不是正经的森林部族,是在森林里还是在草原上,都使得” “但这彼尔姆人就不同了,这也瞧见了,它们最信仰的就是森林之神,与漠北诸部最信仰的长生天、太阳神颇为不同,这就造就了它们对于森林的极度依赖,想要轻易将其弄到南方并不容易” “还有,科米人大多数还是以女人当家,这就导致其战力孱弱,虽然有提尔宁这样的剽悍部族,但也不过泛泛,指望这样的人就能遮护住疆界?父王没有来过幽暗森林,不过是根据漠北诸部做出的猜测罢了” “殿下的意思是,护卫疆界终究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承担?” 孙钊渟点点头,他的眼神也异常坚定,“那是自然,这几个月,我仔细观察过,碎叶军的山地营放在平原森林里也使得,不过要加强对方位辨识的训练,以双刀、弓箭为主就行了” “我这一百人,每一个都是种子,回去之后就可以成为山地营指挥的上佳人选,再者,虽然号称幽暗森林,但自然也是有道路的,道路主要是由河流串成的,就是父王所说的连水旱路,以水道为主干,中间串以旱道,水道较长,便于冬季快速机动,旱道较短,为的是尽快踏上水道” “于是,这森林里的山地营就要修习一些水师的战术,比如工兵要能尽快打造能在河水里快速穿插的小船,还能在水道、旱道交织而成的道路网上快速布置据点,有了据点就能控制森林,进而控制森林里的部族” “这些据点不需要太多人,以一个连为单位就行了,森林里的土壤同样肥沃,这些人就要采取府兵的规制,或自己耕种,或从周围诸部里征募善于种地之人围绕据点耕种” “既然已经控制了幽暗森林,周围诸部自然要上缴一些物品,比如皮毛,比如猎物,皮毛就相当于据点驻军的薪饷,猎物加上粮食就是他们的粮草,此后,再按照大秦国的做法,每隔一百里设置一个大型据点,据点里有机动军力一个营就行了” “这样的话,以一个据点为中心,向外延伸一百里,就可以在短时间聚集三个营,一个团的兵力,一个团的兵力,以碎叶军的配置、能力,无论是主动进攻,还是被动防御,皆可,主动进攻的话,还可以往外延伸三百里” “按照土人们的说法,幽暗森林里真正可用的地方也就是一千五百里,东西、南北皆然,也就是说,在这个广袤的密林里,我碎叶军只消九个团,三个正规营就稳住了” 岑佐公虽然对孙钊渟这几个月的表现和做法不满,但听了这话还是由衷的佩服,暗忖:“都说世子殿下在出席朝会时十分拘谨,也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看来不是不能,而是在藏拙啊,此人才十九岁,城府、聪慧就远胜于我,难道家父一直谆谆告诫于我的仁恕之道真的错了?” 最后,终究是年轻气盛,他还是没忍住,“殿下,别人我不管,但有一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挥之不去,不吐不快” 孙钊渟见说服了他,这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支小分队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几乎聚齐了碎叶军年轻一辈的精锐,特别是高鞠仁、巴彦,今后他若是掌权了,这两人肯定是武将中的佼佼者,是他在碎叶军中的班底。 至于文官,眼前的岑佐公虽然年少,但若是历练得当,也肯定是不亚于贾耽、姜公辅的存在,加上明显是留给自己的高郢、韦应物,自己的文武人手至少有了基本力量。 于是,他笑道:“但说无妨” 岑佐公说道:“这些彼尔姆人虽然野蛮,没有礼义廉耻,但毕竟是人,这几个月在下见不少女人都怀上了小分队诸人的孩儿,别人我不敢说,但殿下......” 孙钊渟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将来如何处置这些女人和孩童?好你个岑佐公,年纪轻轻,竟然能忍得住对女人的念想,还能将心思放的这么远,还真难为你了” “不过你想的有道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些女人若是愿意的话,带回本土也是可以的,至于本王......” 孙钊渟看着岑佐公,暗忖:“其父岑参是进士出身,其祖上岑文本也是初唐名臣,终究有家学渊源,其虽然年幼,但聪慧、见识并不亚于高鞠仁他们,高鞠仁等打打杀杀自然可以,但要协助本王思考大事则有所欠缺,我倒想看看这厮会有什么看法” “殿下”,岑佐公一脸肃然,这种神色自然与其稍显稚嫩的面容不相符,“大王无论是在以前的碎叶军,还是在眼下的大秦国,都以汉话、汉文通行天下,其中还大力提携大唐出身科举的读书人” “大唐的读书人中举、中进士者,以明经科最多,在下不是不相信天道教,但眼下吐蕃人有苯教、佛教,大食人有大食教,科萨人有犹太教,罗马人有基督教,都能以教义来约束民众,天道教虽好,但对道德行为的约束并不多,在下斗胆,认为在天道教的教义没有进一步完善之前,还是用儒家之道来治理天下” “若真如此,就能用圣人仁恕之道来教化天下了,这些彼尔姆人在以前虽然并不知晓其父是谁,只知其母,但既然由我大秦国来管束、教化,就要用恩德来感化彼等,殿下人品贵重,一言一行影响天下,在下建议至少将伽罗正式收入郡王府,然后上报宗人府” 说完此话,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孙钊渟一眼,一看之下自己也有些胆战心惊,他见到孙钊渟刚才还和颜悦色的面色突然变了,又恢复了这几个月的阴冷。 半晌,孙钊渟说道:“若是别人,我才懒得理会,但既然是你说的,我也不妨交个底,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些人都是野人,怎能弄到康城去,还要入宗人府?我大秦国何等威势,怎会让这些蛮荒丑类混入王都?” “那......” “等孩儿生下来后,就留在当地,我会派人在此驻守,我的孩儿将来自然是所有科米人的首领,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想要登堂入室,不可能,这些女人也不可能带走,谁叫她们怀上了孩子?” “可世子之前许诺过......” 孙钊渟走到岑佐公的跟前,凑近他说道:“这些蛮夷之人,若是能用诈术哄到南方自然是好,不行的话我还有屠刀晓以利害,铁利部的骑兵这几日就要来了,我会让他们将更多的科米人掳到这里来,然后一起押送到南方” 岑佐公心里黯然,“世子为何这么做?多半是眼下王次子被派到北面辖嘎斯人那里去了,他想要抢在他之前在大王面前立下大功吧” ...... 几日后,铁利部的骑兵果然到了,一共有一千五百骑兵,有了这一千五百骑兵,上次祭祀仪式没到的部落就被他们全数掳了过来。 卡马河、丘索瓦亚河、瑟尔瓦河三河交汇之处陡然热闹起来,对于这些科米人来说,在严冬尚没有彻底退去之前,每人一块冻肉就足以支撑很长时间,故此,不像南方的人,并不需要考虑粮草的问题。 这一日,孙钊渟再次去了伽罗的窝棚,此时,伽罗的肚子已经有些出怀了,孙钊渟见了也有些怜惜,便握着她的手准备说些好听的话,不过伽罗却甩开了他的手。 “这是为何?” “我是罪人,所有科米人的罪人” “卓博拉库,莫想这么多,他们跟着我南下后,日子会比以前好百倍” “是吗?”,伽罗的声音冷冰冰的,面色也犹如寒冰,“但据我所知,这些部落但凡有反抗的,男丁全部被杀了,连老者也不例外,带过来的只是年轻女子和孩童” 孙钊渟倒是没有隐瞒,“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想要过上好日子,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都是你的命令?” “差不多” “我后悔了,因为我的过错,导致整个族人的灾难,我必下地狱,若不是为了孩儿,我会追随提尔宁而去” “伽罗,你这是何必?” “放开我的手,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吉勒塔珲,也不是乌赫恩度,而是丘特格日” “这是何意?” “丘特格日,科米人的地狱之神,森林里一切罪恶的起源” (卓博拉库,无忧之花;吉勒塔珲,神采飞扬的少年;乌赫恩度,死亡之神;丘特格日,地狱之神) 第二十二章 两个少年(上)春寒料峭 四月初,河水开始融化了,大地也逐渐从白色霸主怀抱里挣脱出来,显出了他原本的黑色、黄色、褐色。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打断了春天的脚步声,让寒冷再次笼罩了一切。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彼尔姆飞速传递着。 身怀六甲的彼尔姆部十六岁的大萨满伽罗失踪了,更有甚者,由大秦国世子殿下、咸阳郡王孙钊渟督领的小分队中唯一的书生、大诗人岑参的长子岑佐公同样失踪了。 三河交汇处的碎叶军营寨。 高鞠仁、巴彦两人都跪在孙钊渟面前,兼任着仁勇都职务的巴彦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殿下,调查清楚了。昨晚,就是那场雨夹雪的半夜,整个彼尔姆几千户人家都缩在窝棚里,没有一个人出去,但还是有人发现伽罗出去了......” “是谁?” “伽罗的徒弟,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儿” “她怎么说?” 孙钊渟虽然有些愤怒,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就这一点,高鞠仁和巴彦就佩服得紧,区区伽罗死了或逃走了,完全无关紧要,但海南府府尹岑参的儿子不见了才是大事,不管他是逃走了,还是死了,必定在国内掀起风浪,这是孙钊渟不愿见到的。 “这几日,伽罗都在不停地责怪自己,......,按照那小女孩的说法,在科米人的传统里,作为部族里的大萨满若是没有尽到保护族人的义务,就必须自我了断......” “自我了断?” “是的,当然了,他们的传统很奇怪,是一个人孤身走入密林,不携带任何武器、食物,就这么往森林深处走去,任凭饿死、冻死,碰到凶兽也不会避让,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话最终还是融入到森林里,回到他们崇信的森林之神达维的怀抱,还是得到了解救” “这几日伽罗吃的很少,成日里昏昏沉沉的,那女孩儿也忙里忙外服侍着,晚上极为疲累,等她醒来时,伽罗已不见了踪影” “那岑佐公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住在营寨里吗?” “殿下,他确实一直住在在营寨,不过他除了是我队唯一的文官兼观测手,还是唯一的军医,这几个月除了参与本队的事务,倒是热衷于给野人们瞧病,闲暇也一个人跑到密林里搜集药草” “一去二来,这几个月他竟在彼尔姆部收获了不小的声望,对于彼尔姆部来说,虽然男人死了不少,但对于他们来说终究是女人更重要,故此虽有些怨恨,但在我队以及铁利部骑兵的威慑下,加上岑佐公的表现,他们的态度渐渐有了好转” “昨日傍晚,北面来的那个科米部落酋长生病了,对了,殿下,这名酋长是最配合我等的,便差人过来央求岑佐公过去给他瞧病......” “哼!他们平时不是由萨满医治吗?怎地又瞧上了岑佐公?” “殿下,萨满那套做法......” 巴彦原本想说“都是糊弄人的”,突然想到大王和世子都精通萨满仪式,话到嘴边又紧急收了回去,“虽然也有些效果,不过那要看生病的人是否真正得罪了某位大神,两相比较,还是我国医生高效一些,他们普遍不信仰萨满,自然无所谓得罪不得罪” “于是,治疗的效果便远胜萨满,根据那酋长的说法,岑佐公是天黑前就到了他的窝棚,治好病后估计是因为营寨已经关闭,便就近在窝棚歇下来了” “恰好那晚有人见到了岑佐公的身影,那是在半夜,岑佐公估计是冻肉吃多了,有些闹肚子,只得忍着寒冷出去方便,被那个部落值守的人瞧见了,不过岑佐公出去时确实是一副急于找地方方便的神情,身上只穿了一件棉袍,连羊皮短褂也没穿,就那么急匆匆地朝着远离窝棚的地方奔走” 孙钊渟点点头,他自然知晓这一点,自从来到彼尔姆后,小分队的人由于在营寨里建了茅厕,大小方便自然都在茅厕里,但土人们却不会理会这许多,无论男女都会在窝棚附近就地解决,完事后草草用雪或泥土掩盖一下就是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除了他自己和岑佐公,其余的人也差不多如此,他身份尊贵,自然有些讲究,岑佐公是文人,也不出意外。 “不过岑佐公一去就没回来” 孙钊渟心里一凛,不过并没有表达出来。 巴彦见了便小心地说道:“殿下,那处密林距离窝棚区只有几百米,若是伽罗准备按照部族的传统行事,恰好碰到了岑佐公,小岑又是极为急公好义之人,肯定会阻拦她,伽罗是萨满出身,心志肯定极为坚定,自然不肯” “于是,岑佐公考虑到伽罗还怀着殿下的孩儿,自然要全力阻止,两人就这样纠缠着,不断走向密林深处,等岑佐公意识到已经走远后不是迷了路,便是觉得要紧跟着伽罗保护她母子才行,以不负殿下......” “迷路?”,孙钊渟摇摇头,他倒是相信了巴彦后面的判断,“他是小分队里仅次于本王的观测手,身上也有带着星盘的指南针,怎会迷路?就算晚上迷路,白日里也分辨出来了,多半是跟着走到深处了” “殿下,我已经将仁勇都和碎叶军的人撒出去了,以彼尔姆为中心,四个方向,每个方向撒了十人,再等半日,就有消息传来了” “也只能这样了” ...... 半日很快过去了,小分队的人很快在密林里发现了踪迹,那是雪地里的两串脚印,但由于这处密林四周都是河道,除了这处密林,脚印就完全消失了,再越过河道去更远处的密林时则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不过,最终还是有消息传过来。 “殿下,在北面大约是五里处那条小河的冰面上发现了一个刚刚弥合不久的冰窟窿,原本并没有注意,不过最后还是被仁勇都的人发现了,因为脚印就是在那里消失的,前几日各处河面的冰层开始消融,但雨夹雪下过之后,天气又变得寒冷起来,冰层多半又恢复了原样” “但这个冰窟窿虽然也冻上了,但厚度明显不如其它地方” 虽然伽罗在孙钊渟心中并没有太重的分量,但自己毕竟与她有几个月的肌肤之亲,想到这里,他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悠悠地说道:“多半是伽罗还坚持要越过冰面往北走,冰面恰好破了,于是就掉了进去,岑佐公是个实在人,便去救她,随后跟着掉进了冰窟窿” “岑佐公是一个书生,又才十五岁,身量还没有伽罗壮大,如何救得了她,于是......,唉,终究是本王大意了” 巴彦是聪明人,岂不知他的真实意思,赶紧说道:“殿下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向彼尔姆部分说此事 等他下去后,这心里却想着:“无论他们是不是掉进了冰窟窿,他们都死了,还必须死” 没多久,刚刚回到营寨的人再次出去了,这一次,他们每一组人高达百人,除了小分队的,还有铁利部的骑兵。 他们越过了四处的冰面,继续朝着更远处搜索。 ...... 当小分队再次出发时,距离伽罗、岑佐公二人失踪已经过去一天半了。 在卡马河下游几十里处,有两人正在从卡马河的冰面上往北岸走。 这两人自然就是伽罗与岑佐公了。 与孙钊渟人想的一样,岑佐公虽然对孙钊渟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但他万万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当晚他确实是闹了肚子,而在密林里也正好见到了准备按照科米人传统以自身祭祀森林之神的伽罗。 岑佐公自然劝阻,伽罗也是心志坚定,两人在那里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岑佐公问道:“如果你一直往北走,途中没有遇到任何猛兽,又该如何?” 伽罗说道:“我没有携带冻肉,按照族人的传统,在没有饮食的情况下,一直不停地行走的话,可以坚持三日,眼下春季就要到来,这密林里的黑熊也渐渐醒来了,在我们部落世世代代的传说里,黑熊就是森林之神的化身之一” “让黑熊吃掉那是最好的结局,就算没有遇到黑熊,我累了、饿了,终究会不支躺倒在地,我会找一处沼泽地跳进去,也算是与森林之神融为一体” 岑佐公说道:“不妥,就算你有罪于部族,但你肚里的孩儿何其无辜?你死了自然是赎了罪,但又间接杀死了孩儿,便有多了一桩罪过,又该如何弥补?” 此时,所有信仰原始萨满教的多半会相信圆满和因果循环,听伽罗听了岑佐公这话也不禁踌躇起来。 岑佐公趁热打铁,“我以前在行医时,由于经常忙到很晚,便不能回到营寨,你部的族人便根据我的要求在卡马河的岸边建造了一处窝棚,我每次不能及时返回营寨时便住在那里” “你既然要走,我也不阻挡你了,不过你既然要进入密林,为何一定要走到北方,不如去西边” “西边?” “是的,我陪你去,放心,我只陪着你,是不会阻碍你完成赎罪的传统的” “为何是西边?” “很简单,东边就是大山,你也过不去,何况那是山神的管辖范围,北面还有零零星星的科米部落,南面就不用说了,若是遇不到猛兽,就会走到保加尔人的地盘” “只有西边,最靠近彼尔姆部的提尔宁部已经全部迁徙过来了,近百里的范围里毫无人烟” 伽罗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也好,就依你” 岑佐公又说道:“既然是为了赎罪,就不应该让他人知晓,若是被世子殿下或者你的族人知道了,一定会派人四处搜查,那样的话就不妙了,我俩先往北,遇到北面的小河时再踏上冰面,然后沿着冰面走到卡马河上,最后来到我的窝棚处,我取了东西再陪你往下走” “此时,脚印就消失了,他们毫无头绪,只能往四处密林里寻找,等我拿了东西,再继续沿着冰面往下游走” 在窝棚里,岑佐公取出了一件彼尔姆人送给他的鹿皮大衣,然后换上了自己上了钉套的马靴,最后拿出一副雪橇,让伽罗坐在雪橇上,自己拉着雪橇往下游走。 就在小分队正在密林里四处寻找踪迹时,没想到他二人竟然就在卡马河的冰面上! 第二十三章 两个少年(中)虎尾春冰 他们是在一条从西北方向汇入卡马河的支流离开卡马河的,一路上,为了避免被碎叶军或者彼尔姆部的人发现,两人几乎都是在河面上渡过的,大致方向是蜿蜒走向西北,从一条河走向另外一条河。 这实际上也是一条道路,还是伽罗所熟悉的,那是一条在冬季能能够快速穿梭往来的道路,依托河道冰面行走,不只是后世的哥萨克擅长,此时的西伯利亚乃至东欧森林部族都懂得。 在后世俄罗斯欧洲部分的密林里,在冬末春初时节,每隔几日都会有雨夹雪或者小雪落下,故此,当他们一直沿着河道冰面上行走时,并不明显的踪迹也会很快消失。 岑佐公的雪橇本来是他前些日子用来四处找寻药材的工具,本是用狗拉的,眼下却只能他一个人拉着走,雪橇上还有他带着的一整块驯鹿的后腿肉,那是在去年年底腌制的,与彼尔姆人不同,出身书香门第的岑佐公除了用食盐包裹,还用木柴熏制过,再风干后,若是饿了,用小刀割一块,味道很是不错。 对于伽罗,他是这样说的,“这几日你若是死了,又被他们发现了,特别是被郡王的人发现了,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是不会让你实现回归森林之神怀抱的想法的,一定会将你火化,故此,在这几日,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你必须跟我一起吃东西” 火化,对于从小在森林神话里长大的伽罗来说那就太可怕了,那是他们最可怕的遭遇——炼狱! 于是,她选择了相信岑佐公。 就这样,他们沿着大大小小、断断续续的河道一直往西北走,直到十日后。 此时,他们早已走出了三百里开外,小分队的人不可能搜寻到如此远的地方了。 不过此时伽罗也反应过来了。 “你为何要一直朝着西北前进?” “理由我在十日前就说过了” “说实话吧,十日前我被你说动了,加上有些心慌意乱,竟被你蒙骗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你是不想让我去死吧,不过,既然不想让我死,为何不在那个晚上直接将我劝回彼尔姆,而是径直朝西?” 十日下来,虽然没有遇到熊,不过狼、貂熊却见到过,与人类一样,在冬末春初时分,它们也喜欢在河边出没,但显然它们对人类的恐惧远在熊虎之上,何况岑佐公手里还有一张两石力的强弩,一把单手横刀,当岑佐公用强弩射杀了一头森林狼后,就再也没有猛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了。 岑佐公虽然是小分队唯一的文人,但毕竟是从碎叶军学堂出来的,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有的,加上伽罗熟悉路径,两位都不足十八岁的少年竟然安然无恙地走了三百多里! 听了伽罗的话,岑佐公知道这次再用谎话遮掩过去也不妥当,便说道:“是的,我想救下你,除了孩儿的缘故,还不想你如此年纪就死掉,我大秦国大王创立的天道教虽然尚不完善,不过有一句话却是古今至理” “那是什么?” “人,一旦出生在这世上,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那是什么?” 这些日子,伽罗为了讨好孙钊渟,也主动学了汉话,加上彼尔姆语,她与岑佐公勉强交流无碍。 “......,就是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活在这世上,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大王说过,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否则,就没有这个世界,对了,就是这个人世间,就是......” 伽罗也是一个聪明人,虽然学习汉话的时间不长,却很快从岑佐公的话里琢磨到了什么,“就是为什么有国家、部族、村落存在?” “是的”,看着原本麻木的近乎死灰的伽罗面庞渐渐有了一些红晕,岑佐公也有些感叹,他做出这件事,完全是处于“年少无知”和“一腔义愤”,若是再大些,恐怕他也会像高鞠仁、巴彦一样了。 “不瞒你,西边,大约还有一半的路程,有一个地方叫奥尔洛,是最大一支维亚吉奇人的驻地,我大秦国另外一支人马正在那里盘桓......” 听了这话,原本有了些血色的伽罗突然恐惧起来,“你......” 岑佐公有些不忍,他抓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莫慌,那一支总共只有十个人,为首的叫白解忧,是一个像我这样的好人,对了,他叫解忧,而郡王称呼你为‘卓博拉库’,在霫人那里就是无忧之花的意思” “当然了,白解忧有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几百年前,在大唐之前有一个叫大汉的国度,曾将一位公主嫁给西域某位国王,那位公主就叫解忧,由于解忧公主名气很大,将她的名字用在自己身上的也很多,男女都有” “白解忧约莫二十多岁,是我国排名前几位的大将白孝德的儿子,曾与他人秘密潜往大唐,那时大唐内部出了极大的乱子,白解忧等人藏在乱军中,情势也并不乐观,不过,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白解忧在面对叛军王子的为非作歹时,依旧勇敢地挺身而出,就凭这一点,他就值得我效仿” 虽然似懂非懂,不过大致意思伽罗还是听懂了,听完后她也陷入了一种很是复杂的神情。 岑佐公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白解忧曾派人过来向郡王汇报,当时我正好在,知晓他在维亚吉奇人那里一切顺利,他与郡王不同,只许诺与维亚吉奇人结为盟友,并将维亚吉奇里的少年组织起来了,听说也有了几百人” “但他毕竟还是在钊渟的管辖之下” 岑佐公看着伽罗,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说道:“依着郡王的性子,他还是明白他是他,白解忧是白解忧,他是真想独自做下一番大事来的,绝对不会将维亚吉奇那里的功劳揽为己有的......” “大事?就是对我的族人又打又杀?” 岑佐公再次语塞,最后才说道:“你等是在密林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浑不知外面世界的残酷,在外面,想要做一番大事,心狠手辣那是必须的,否则只会被称为妇人之仁” “你们的大王以及大秦国就是这样建起来的?” “不”,岑佐公摇了摇头,“大王与世子完全不一样,他自然也心狠手辣,不过那是对着敌人才会用的,对于自己的子民,或者对方普通的民户,都是心怀仁慈的,否则,我父亲本是大唐的进士,为何还能追随大王这么多年?” “大王虽然是汉人,但只身在西域创下偌大的势力,对于遍布于大草原上的牧户、部族,多是施以恩义,就算是俘虏,也只将其中的贵姓杀了,而将小民饶恕,还让他们转成农户,并分给土地” “对于你等,按照我的揣摩,他是真想将你们全数迁到南方以充实人口的,迁过去后,多半会全数转成农户,其中年少勇健者则会纳入碎叶军,而不是像世子那样行事” “难道世子不听大王的?” 这就不是才十五岁的岑佐公所能明白的了,他也只能胡诌,“世子还年轻,年轻气盛,又视你等为野人,故此......” 话音未落,他们附近的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岑佐公虽然年轻,又不是武将,耳目却聪敏得很,“谁?” 半晌,一条大汉从那里走了出来,一见那人,无论是岑佐公,还是伽罗都大惊失色。 高鞠仁! 高鞠仁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以前在幽州时他的幽燕卫最得力的手下,赫赫有名的幽燕卫也就是他继续跟着高鞠仁! 别说高鞠仁了,就是只有此人存在,岑佐公两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高鞠仁两人显然还有马匹,不过刚才都上了嚼子,并未发出声响而已,在高鞠仁的身上,除了那件棉甲,还有一件熊皮,那件熊皮显然是新近得到的,草草地披在身上,并没有扣在一起。 自从发生了高鞠仁一个人就灭了整个提尔宁部的事情后,孙钊渟实际上不需要铁利部的到来,单凭高鞠仁一人就能压服整个科米人! 就在这几个月,高鞠仁是雷神绍尔(就是后世的索尔)的说法早就传开了,在某种程度上,土人们对高鞠仁的畏惧更在孙钊渟之上! 高鞠仁实际上才二十三岁,不过他十五岁那年就享誉幽州了,并一直带着广阳城的精锐汉军少年,故此实际上的历练已达八年。 才二十三岁的他担任过金刚卫的副尉,又曾做过孙秀荣亲卫营都尉,能够屈身给世子担任护卫,那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对于他来说,他的一生就交在孙钊渟手上了,必须唯孙钊渟之命是从! 作为以前的幽州,如今的碎叶军的头号猛将,号称项羽、冉闵复生的他凭借的自然不光是气力,虽然他能轻轻松松拉开五石力的大弓,在整个碎叶军里也就是射箭高手荔非守瑜可比,但他凭借的还是他那惊人的武艺。 既然不光是力气,要在武艺上有很高的造诣,在战场上的敏锐和嗅觉就极度重要了——他一早就发现了河面上的端倪! 不过他却不动声色,进入西边后,立即将百人分成了若干个小组,这些人大多都在密林里探查,只有以前他俩人一直沿着河面追踪。 以他两人的能力,自然很早就追到了附近,于是就听到了岑佐公的一番话。 特别是他对孙秀荣、孙钊渟父子的看法更是影响了他。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单手横刀都在两斤左右,双手横刀重一些,也就四五斤的模样,但高鞠仁舍弃趁手的长锤,换成了长刀也重达十斤! 几乎是一把小号的陌刀了,却就这样轻轻松松被他一只手拎在手里,并直直地用刀尖指着岑佐公。 其实,其它几路在追踪了大约两百里后都回去了,他两人是唯一还追出三百里的。 作为一个从十岁开始就在广阳城杀人,十五岁领军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猛将,对于孙钊渟下达的命令高鞠仁哪儿会不明白? 杀了岑佐公以及伽罗,然后成就他们“掉入冰窟”的推断才是孙钊渟真正的意图! 如果光听到岑佐公对孙氏父子的判断,高鞠仁或许会动心,但终究还是会杀了他俩,但若是加上白解忧他就有些动摇了。 白解忧,那可是摩尼卫的都虞侯,曾在整个幽州令人闻风丧胆的蛮横王子史朝清眼皮子底下救出了自己的姑母以及表妹! 何况,正是由于以李继勋、白解忧为首的摩尼卫的存在,才彻底扭转了幽州城的混乱局势! 白解忧的行为,在从小以狭义自诩的高鞠仁眼里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换作是他,恐怕也不能做的比白解忧更好了。 虽然日本人的武士刀是师法唐刀的,但武士刀为了凸显锋利,刃部极为轻薄,使用寿命也远比唐刀短,而唐刀的形状则是兼顾了结实与锋利,首部的刃口只是在最末端收窄,整体刀身一直保持着大约两毫米的厚度,而不是像武士刀那样从刀脊开始就逐渐收缩,直到薄如蝉翼的刃口。 于是,唐刀就能真正做到可刺可砍,还能长时间使用。 在高鞠仁手里的正是这样一把双手横刀,整体长达五尺,刀柄就有两尺,高鞠仁一双大手却举重若轻般“拎着”指向岑佐公! 高鞠仁在遇到敌人时,神色一贯平静,这一次也不例外。 见到这神情,岑佐公眼神黯淡了。 他明白他这一次再也躲不过了,然后闭上了眼睛,静等着那一幕的到来。 第二十四章 两个少年(下)春暖花开 伽罗也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能黑熊吃掉,或者投入沼泽地那样能“真正”与森林之神融为一体,但终究是死在幽暗森林里。 若是没有遇到岑佐公,她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死掉,但眼下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一颗心却在怦怦直跳。 孩儿! 不过她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她不敢与“雷神绍尔”直视。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等着,岑佐公虽然有些坦然,但终究还是一个少年,一颗心也是狂跳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不约而同睁开了眼睛。 小雪依旧,寒风飒飒,冰面,森林,历历在目。 “难道已经死了?” 高鞠仁与那人不见了,岑佐公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疼痛感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高鞠仁放过了自己!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虽然如此想,又怕高鞠仁突然转变想法杀了回来,他奋力拉起雪橇继续往西北走去。 ...... 奥尔洛。 在马罗维特(来自维亚吉奇部落,被康国国王买下来的奴隶,后加入碎叶军)的带领下,小库特巴的商队顺利抵达奥尔洛(后世基洛夫)。 对于商队的到来,部落自然喜不自禁。 至于马罗维特,他是十五岁那年被佩彻涅格人掳走的,眼下已经三十岁,如果他出自一个像漠北那样的部族(普遍处于父系奴隶制社会),家里的人没准还会认他,但他的部落奥尔洛却是一个母系氏族社会。 他们的祖母卜启卡已经九十岁了,这在幽暗森林异常罕见,这让她也获得了空前的威望。 卜启卡已经做了太祖母了——在这个部落没有祖母、外祖母一说,所有的孩子只认识母亲,而不知晓父亲是谁,在他们现在的语言里,还没有父亲这一个词汇。 马罗维特的母亲也是祖母级的人了,儿女成群,也认不得他了,不过,一个操着维亚吉奇语,长着金发碧眼的男人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亲近。 对于奥尔洛部来说,外面的人似乎都比他们高级,于是,让族里的女人去陪他们,就跟东边的科米人,就好像家常便饭一样。 在来奥尔洛部的路上,白解忧也基本上学会了维亚吉奇语,一种原始俄语,词语与科米人一样,并没有多少。 白解忧白皙的皮肤,英俊的外表,彬彬有礼的举止立即获得了奥尔洛人的好感,他很快就得到了卜启卡的接见。 “让我帮助你们吧” 白解忧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提出了他的建议。 卜启卡一头白发,就这么飘散着,一直垂到地上,与东边的科米人相比,维亚吉奇人显然已经学会了缝制衣服,一件驼鹿皮制作的长袍十分合身。 她面容瘦削,眼眶深陷,脸上的老人斑十分吓人,她端坐在一个用野草编制的墩子上,双手拄着一根黑乎乎的拐杖,拐杖的头部雕刻着一个不知名的神像,或许是奥尔洛人的保护神。 听到白解忧这话,她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她的女儿,眼下奥尔洛部的实际掌权者,也就是马罗维特的母亲,一位大约五十岁的女人,虽然她已经不认得马罗维特了,但后者却认出了她。 最后,这女人通过马罗维特身上一块胎记认出了他,但并没有像正常家庭那样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作为奥尔洛女人,只要她需要,可随时召唤男人在晚上来陪她,这导致她一生生了太多孩子,若是女儿她自然记得,但若是男孩,由于部落里不能保留太多男性,她还真不一定记得。 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了。 西边的瓦良格人,南边的保加尔人都是他们的大敌,战争的频繁,让男人们的地位陡然重要起来,虽然还没有影响到女人们的地位,特别是在卜启卡这位高龄祖母还在的情形下更是如此,但改变只是迟早的事。 有时候,一旦有了契机,大的转变在短时间就会发生。 “说吧” 那女人说道,她看着白解忧的眼神十分火热,这让已经领略到高等级文明的马罗维特十分羞惭。 但对于奥尔洛部的女人来说,这一切都很正常。 白解忧却不以为意,“将部落里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交给我,由我来训练他们,这次我还带来了一些铁制武器,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以便抵御瓦良格人和保加尔人的侵略” “不行” 那女人却说道。 白解忧正要再说几句,那女人又说道:“武力,必须掌握在奥尔洛人自己手里才行” 白解忧指着马罗维特说道:“那就由他来负责,我来协助他” 那女人摇摇头,“他已经离开了部落,就算现在回来了,也不是部落的人了,哪怕是我的儿子也不行” 白解忧心里暗骂,正在思索对策,一旁的马罗维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妈看上你了,不过你肯定不会同意,你若是愿意,就嫁给我妹妹,她今年才二十岁,对,就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 “嫁?”,白解忧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房间的角落,只见一个少女正痴痴地看着他,同样是金发碧眼,长相倒是不错。 白解忧自然不会轻易同意,马罗维特却说道:“你想要笼络部落,除非将眼前这些人全部杀了,然后像保加尔人、瓦良格人那样将其变成奴隶,否则,没有我母亲的同意,族里的少年是不会跟着你的” 一刹那,白解忧还真起了与东边孙钊渟一模一样的心思,不过最终还是按下了。 “她叫西瓦,是我母亲最喜爱的女儿,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是我部第三代酋长” 白解忧笑道:“她是不是有了男人?” 马罗维特摇摇头,“部落里的女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找男人,只有在酋长允许的情形下才能找,一旦有了资格,自然可以多找几个,你干脆就同意吧,我祖母垂垂老矣,早已老眼昏花,我母亲看起来还不错,不过前些日子刚生了一场大病” “也就是说,西瓦很快就会成为部落里的酋长,还是最有威望的奥尔洛部的酋长,不仅管着奥尔洛部两排长屋百余人,还管着由我祖母卜启卡生下的后代一共二十个这样的村落,一共超过两千人” “两千人中,符合条件的少年最少有三百人,我们这次只带来了一百套衣服,无妨将这一百人先练起来,等他们向你归心时,再让商队运送几百套衣服过来,加上碎叶军在昭武州一直做的,向其教授汉文,让其习练武艺,一两年部落就会发生改变” 白解忧点点头,“那我有一个条件,就是在我在的这段时间,西瓦只能有我这一个男人,否则我是不会同意的,还有,西瓦必须跟着我一个人住” 当白解忧此话讲出来后,那女人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也看出来了,白解忧等人的装束、武器、身形比瓦良格人还强一些,若是能借助碎叶军的力量将部落壮大,就算西瓦有所牺牲也值得。 于是,白解忧刚来到奥尔洛部就结婚了,在他的心思里,“既然部落对男人并不在乎,那等我的任务完成了,西瓦再找其他的男人就是了” ...... 一切都在印证马罗维特的看法。 又老了一岁的卜启卡彻底不能理事了,而他的母亲也没有熬过这个冬季,与东边的科米人一样,接替了酋长之位的西瓦将其沉入了沼泽地,让其回归森林之神的怀抱。 此时,距离商队来到部落已经过去三个月,在白解忧的亲自训练下,奥尔洛部一百少年已经初步具备了碎叶军的模样了。 对于这些少年来说,瓦良格人、保加尔人的步步紧逼已经让他们的地位有了明显提高,虽然还亚于女人,但随着白解忧的到来,变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 对于队列、体能、武器的训练,以及语言的课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新鲜的事情,虽然是原始部落的少年,但毕竟是少年,兴趣自然盎然得很。 眼看就要五月末了,幽暗森林的春天来了。 白色几乎消退了,以黑色、绿色为主,杂夹着黄色、红色的基调重新笼罩了森林,一百维亚吉奇少年已经训练半年了,对于一个自身词语并不丰富的部族来说,让其重新掌握一门另外的语言实际上要容易得多,半年后,他们已经能够大致与白解忧对话了。 这一日,奥尔洛早已经春暖花开,森林里散发着熟悉的、万物生长的气味,白解忧带领少年按照碎叶军的规制种下一片黑麦田地后,便准备亲自去东边的彼尔姆一趟,计划将这里的情况向世子进行汇报。 几日后,白解忧让马罗维特带着五十人留守部落,自己带着另外五十人出发了。 这一百人的衣服、武器都是藏在小库特巴的商队里,也就是一百套碎叶军的冬季战袍,考虑到分量,自然不会是棉甲,全部是棉袍,帽子也不是宽檐铁盔,而是可折叠的唐巾,加上马靴,将头发统一剪成短发后的少年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跟着白解忧往东奔去。 ...... 东边。 距离奥尔洛只有五十里了,岑佐公、伽罗两人已经精疲力尽了,春暖花开之后,在他们周围出现的猛兽就更多了。 岑佐公没有战斗的经验,当他将携带的弩箭全部射出后,并没有一一寻找回来,等到了接近奥尔洛的时候,他这张两石力的强弩已经没有用了——没有弩箭了。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彼尔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那块鹿肉早就吃完了,距离上一次被岑佐公侥幸射中的那头被作为食物的公狼全部吃完也过去了了三日。 这三日,两人没有吃任何东西,只靠喝水勉强向前挪着。 此时,歪倒在地上的他们引起了附近一个大型森林狼家族的注意。 当两人被狼群发出的低吼声弄醒时,周围已经多了几十头野狼! “难道最终还是要葬身狼腹?” 伽罗重新恢复了科米人的状态,至于岑佐公,则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呼......” 狼群扑了上来。 ...... 等岑佐公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解忧! 他见到白解忧的第一句话竟是:“这里是哪里?” “距离彼尔姆还有五日” “赶紧回去!” “这是为何?” “听我的,没错!” 第二十五章 亚.美尼亚(上) 白解忧选择相信岑佐公。 不过就算去了彼尔姆,也见不到孙钊渟,因为世子殿下已经押着大约三千户科米人回去了,只在那里留下少数人马。 春天正式来临了,随着商队和高鞠仁的到来,白解忧要走了。 高鞠仁带来了新的讯息。 “世子殿下已经去了高昌,大王让他以咸阳郡王的名义取代荔非守瑜管辖天山南北两个省份” 联想到大王在获得二十万户移民后并没有给庭州、安西州增加哪怕一户人家,白解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就算是一支小分队,那里面肯定有天道教的信徒,会定时向大王传递真实的信息,但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高鞠仁依然安然无恙,难道他就是大王暗中布置的人物?不对,天道教暗中的人物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肯定不是他” 半晌,他从沉默里回过神来。 “荔非将军呢?” “你猜” 白解忧瞪了高鞠仁一眼,不过见到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不禁暗忖:“这厮一贯以勇猛无匹的形象出现在咱大秦国,如今为何惺惺作态起来?” 又想到,“对于彼尔姆发生的一切,大王不会不知晓,但将世子殿下派到高昌接替荔非守瑜,显然并非是觉得世子有何大的过错,因为庭州是抗衡回鹘,压制逐渐壮大的沙陀人的重地,而安西四镇更是与大唐、吐蕃接壤” “如此重要的地方,两地加起来又有十五个野战军营头,丁口三十万户,若是将其作为世子的封地倒也妥帖,但大王的目的明显是科萨汗国,那样一来,是否意味着世子殿下在极为继承人中已经靠后了?” “或者依旧是考验的一部分?” 于是说道,“既然殿下去了高昌,荔非守瑜位列我国头号大将,自然是接替昭武州的马将军了,而马将军本就是为了科萨汗国准备的,这么说马将军也到了陀拔思单?” 高鞠仁看来他一眼,这内心也十分佩服,暗道:“与他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刚才他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索我国的人事安排以及背后的原因,有些东西自然不能明说,但他最终能猜到结果,也相当了得啊” “先不说马将军,大王让理藩院给我下了一道命令,让我接替你统一管辖幽暗森林诸部,并带来了一个团的军力,其中彼尔姆五百人,奥尔洛五百人,让我在两地分别征募、训练各一千五百人” “那我呢?” “先不说你,我知道岑佐公在你这里,大王也知晓了,让他就在此地配合我做事,这首要的事情,就是在两地建设简易城堡,兴建学校,之后才谈得上招募少年兵的事,不过大王也说了,让岑佐公正式娶了伽罗,并成为科米人的领袖” “不过大王也说了,不要让岑佐公的名字出现在往来公文里” “这......” 白解忧彻底迷惑了,不过因为牵涉到世子殿下,他一个旁人也不敢随意置喙,便说道:“赶紧说我的事吧” 高鞠仁点点头,他说道:“你猜的不错,原本大王是准备在今年秋收之后才做出一系列安排的,不过就在我等在幽暗森林做事的时候,从被大食人占据的亚美尼亚国来了一个人,那人叫甚马米科尼扬.瓦尔丹三世,是亚美尼亚两大家族之一马米科尼扬家族的骨干” “他说自己的祖先是来自中国的汉人,以前姓马,还是东汉末马腾家族的后裔,在马超一家被曹操屠杀后,留在西凉的族人在胡人的带领下辗转来到西域,最后又来到亚美尼亚,当时亚美尼亚是波斯国的一个省,还是一个藩属省” “波斯国不敢得罪中国,只得将其一家安置在藩属国的亚美尼亚,没想到马氏后人在亚美尼亚站稳脚跟后,凭借着在骑兵上的高超造诣,迅速成了国内两大家族之一,并成了两个世袭带兵的大将家族之一” “这个家族在为亚美尼亚对抗波斯人、罗马人乃至大食人的战争中居功甚伟,原本是亚美尼亚的头号家族,但正是由于在历次对抗大国的战事中一直冲在前列,实力也渐渐不如另外一个家族了” “亚美尼亚全国都笃信基督教,被大食人占据后自然要求全体改宗大食教,马氏后人决定联络罗马帝国继续正面硬抗大食国,但另外一个家族却认为不如交好大食人,每年给大食国多上缴一些税赋,让其慢慢承认亚美尼亚的自治地位” “于是,自然是这一个家族占了上风,不过马氏后人一直隐藏在地下,继续干着对抗大食人的事情,以前波斯人占据此地时,同样要求他们改宗祆教,但在马氏后人的战斗下,波斯人也同意了他们部分自治的要求,故此,在亚美尼亚国内,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追随马米科尼扬家族” “但问题是,大食人已经占据了该国在黑海沿岸的港口,切断了与罗马人的联系,于是就想到了我国,他们认为,如今在我国,各种宗教都能自由信仰,就决定举国归附我国......” 白解忧笑道:“这哪里有可能?首先,既然还有一个家族倒向了大食人,自然是该家族成为该国的大公,肯定控制着国内大多数人,而这甚马米科尼扬家族如今只是庶民,虽然有人愿意听他的,又能有多少?” “以我来看,不是这马米科尼扬家族有多伟大,而是不甘心被另外一个家族压制罢了” “况且,若该国真的依附我国,大食人对高加索地区的控制就岌岌可危,眼下彼等利用阿塞拜疆来控制里海已经力有未逮了,怎会让我国提前涉入黑海?万万不能” 高鞠仁也笑道:“可巧了,大王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既然有切入亚美尼亚的契机,我国也不会白白放过,就准备让你打入亚美尼亚一探虚实,若是事情可为,就在那里秘密筹划,等时机成熟后再等待命令” “马璘将军已经到了陀拔思单?” “是的,还带了五个营头,自然是秘密进入的,设置在药杀水沿岸的大军丝毫未动......” 他见到白解忧脸上浮现出了疑惑之色,便笑道:“你肯定是认为大王为何不让荔非将军直接去陀拔思单,非得要马将军去吧” 白解忧点了点头,高鞠仁继续说道:“那甚马氏后裔的说法实际上是大王说出来的,那瓦尔丹三世只晓得自己的祖先来自中国,但并不知晓是马腾家族,不过大王一口咬定是这样,还说自己见过史料,由于马氏后裔只知晓自己的祖先以前是中国的一个诸侯王,听大王这么一说,便将信将疑” “在三国时分,群雄并起,马腾父子雄踞西凉,倒是算得上一方诸侯,他的祖先如此说倒也没有夸大其词,由于马璘也来自扶风马氏,若大王说的是真的,马璘就与这甚马米科尼扬家族是一家,于是让其去陀拔思单主持大局就顺理成章了” “那元丰呢?” “马璘只是行军总管,元丰还是陀拔思单的总督,不过陀拔思单有十个陆军营,若是抽调五个营归马璘指挥,那就是十个营头了,十个营,三万人马,加上水师,倒是能在那里掀起一番风浪” ...... 白解忧走了,带着西瓦走了,而奥尔洛部落的酋长之位让给了西瓦的妹妹,此时,白解忧已经在奥尔洛征募了三百人的维亚吉奇少年兵,其中一百已经训练成军了,加上高鞠仁带来的五百山地营士兵,别说瓦良格人了,就算南面的保加尔人来了也有一战之力。 白解忧跟着商队走出丛林后,然后沿着阿提拉河径直南下,抵达阿特劳后,赶紧将自己迎娶西瓦的事情向白孝德进行了汇报。 白孝德自然有些恼怒,虽然自己的儿子不能迎娶孙秀荣的女儿,但总不能取一个蛮夷之女吧,不过此时他也听说了幽暗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包括孙钊渟在彼尔姆的所作所为,并从白解忧嘴里得到了岑佐公的事情,以及孙秀荣对幽暗森林的一系列安排。 “也罢,不过,你给我听好了,此女不能就这样算了,作为我白家的媳妇,要会说汉话,写汉字,否则怎能为我家传宗接代?” 白解忧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撇撇嘴:“我家乃是龟兹国王族,本就是胡人,哪里来的汉字、汉话?”。 ...... 从阿特劳坐船出发后,白解忧一行终于在七月份抵达了萨里。 此时的萨里,在经过近一年的建设后,早已经大变模样了。 城池也由以前方圆五六里扩大了一倍,以前的城池变成了内城,而新建的城池则成了外城,内城是典型的罗马+波斯风格,但外城却是典型的中原风格。 而在萨里以西五十多里的巴博勒河下游出海口,一处大量使用水泥扩建的港口已经建成,里面正驻扎着一个水师营。 在巴博勒港以西约莫一百五十里的恰卢斯港也疏浚、建成了,沿着恰卢斯河往南,约莫五十里的厄尔布尔士山腹地,那处铁矿、铜矿、金银矿密集之地,原本是由阿里后裔摩诃末担任城主的卡拉季城所有的奴隶和矿山在仁勇都的秘密运作下,铜铁矿已经转给大秦国,金银矿依旧归属摩诃末所有。 铁矿沿着恰卢斯河运到恰卢斯港,然后再运到巴博勒港。 在巴博勒港,一处大型冶炼铜铁矿的冶坊已经建成了,在席元敬的指挥下,参考了海南府岑参的意见后,在恰卢斯河流入里海之前,通过对河底不同程度的疏浚,让其在抵达里海之前也有一定的落差,从而可以建造水力锻坊。 巴博勒选矿、冶炼、铁器一条龙大型基地开始投入运作了。 与此同时,二十万户移民正在自己建造的村舍里对新开出来的田地里辛勤劳作着。 当然了,这一切都不是白解忧感兴趣的,他直接去了总督府,那里,马璘、元丰、岑参都在,连按察使苏希杰也亲自到了这里! 第二十六章 亚.美尼亚(中) <!--go--> 岑参这些日子是在心慌意乱中渡过的。 无他,为了他的儿子岑佐公。 不是为了岑佐公不向他禀告,就私自娶了一个野人女子,而是因为这个野人女子本是世子殿下的女人,自己的儿子却与她一起跑了! 对于岑参来说,一个女人完全无足轻重,但得罪了世子殿下那可是极大的罪过! 问题是,眼下已经木已成舟,而大王显然是支持岑佐公的,否则不会将世子派往高昌担任安庭总督。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他的儿子告诉他的,而是仁勇都的人告诉他的! 从得到这个消息的一刻起,岑森就知道,只要世子殿下还在大秦国,岑家就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得知洞悉实情的白解忧抵达后,在他拜见马璘、苏希杰之前,岑参赶紧将他接到自己的府邸,再次仔细了解后,他终究还是放下了。 “大王春秋方盛,只要他在一日,想必世子殿下不会对我家如何吧,何况按照苏希杰的说法,此事除了极少数人知晓,包括世子在内都不知晓,岑佐公这逆子的姓名也不会出现在大秦国任何一份公文里” “罢了,大王这样做,自然是为了照拂世子的颜面,但......” 白解忧离开后,岑参思虑再三也没有头绪,最终决定不管了,但无论如何也要结交好马璘、苏希杰。 他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马璘的长子,原本以为马璘在得知岑佐公的事情后肯定会推辞,没想到马璘却一口答应了。 马璘一答应,岑参不禁有些后悔——大秦国诸大将、诸大臣的第二代中,出色的人物并不多,马璘的儿子更算不上,只能是泯然众人,但他的女儿却是他打小当成儿子一般养大的,不仅琴棋书画皆通,进入大秦国新学后,在数学等方面也颇为擅长。 虽隐隐有些后悔,但为了岑家的前途,他还是强颜欢笑与马璘议定了婚期。 办妥这件事后,在元丰的总督府,马璘便召集诸人商议起大事来,白解忧自然在座。 “这是大不里士” 前期以库特巴商行伙计的名义行走于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北波斯地区的一人正在汇报。 (注,此时阿塞拜疆这个名字已经有了,但流传并不广,流传最广的是阿尔巴尼亚王国(非欧洲那个),本文依旧以阿塞拜疆来称呼) “这里是巴库,这里是埃里温,都是大食国设在大不里士的总督府管辖之地,巴库是阿塞拜疆的首府,埃里温是亚美尼亚的首府,这里是第比利斯,是格鲁吉亚的首府” “目前格鲁吉亚暂时保持着独立,同时向罗马人称臣” “大食人在大不里士的总督叫哈兹莫,是哈里发曼苏尔一个妃子的兄长,此人据说来自也门,大食人的故土,一个甚贝都因部落的酋长,擅长使用骑兵,眼下与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一起被称为曼苏尔的左膀右臂” “前不久,为了争夺格鲁吉亚,哈兹莫与罗马人在陆地上、海上连番大战,但双方几乎不分胜负” “原本大食人已经占领了格鲁吉亚面临黑海的波季港,封住了格鲁吉亚人从海上撤退的道路,然后陆军从第比利斯的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眼看第比利斯就要陷落,哈兹莫却退兵了”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大食人的剌夷总督在城外视察时被胡拉米教派的人杀死,并趁势攻占了剌夷,眼下东边的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已经派兵攻打了,多半哈兹莫也得到了曼苏尔让他从西边进攻的命令” “眼下亚美尼亚是一个被曼苏尔封为亚美尼亚大公的,原来是亚美尼亚两大家族之一,来自巴格拉图尼家族的瓦萨克掌控,他的父亲一直向大食人臣服,并许诺在未来五十年里全部皈依大食教,每年还向大不里士、巴格达贡献不菲的赋税” “不过根据仁勇都的消息,他的父亲得到亚美尼亚大公的爵位并掌控亚美尼亚后,除了安排国内原本就皈依了大食教的人正式加入该教,自己家族却无一人加入,国内还是信奉基督教” “由于紧邻罗马人和科萨人,加上国内胡拉米教派的反叛,曼苏尔暂时默许巴格拉图尼家族这么干,这次哈兹莫从陆路、海路两路攻打格鲁吉亚,所有的粮草实际上是由亚美尼亚大公国提供的” “这样的情况很快引起了国内不少人不满,因为格鲁吉亚也是信奉基督教的,虽然教派不同,但毕竟都是信仰基督的,原本在大食国进入后,一直坚持以武力将大食人驱逐出去的马米科尼扬家族隐藏在民间,等哈兹莫撤走后,便站出来了” “为首的叫瓦尔丹二世,正是前来我国的瓦尔丹三世的父亲,据说是三国时马腾家族的后裔,原本的封地是在纳希切万,大食人进驻后,将该地的贵族屠杀一空,只剩下瓦尔丹二世逃亡格鲁吉亚” (纳希切万,后世阿塞拜疆国的飞地) “瓦尔丹二世回到纳希切万后,立即击杀了哈兹莫设在那里的督军,并拉起了一支队伍,哈兹莫自然得知了此事,不过对于大食国来说,一百个纳希切万也比不上一个剌夷,故此,他只是让他设在阿塞拜疆的督军以及亚美尼亚大公派兵镇压,自己则带着大军继续向剌夷进发” (剌夷,德黑兰) “再说阿塞拜疆,原本这里是前波斯帝国某贵族的世袭封地,大食人进驻后,同样将这里的贵族屠杀一空,这里的居民原本都是信仰祆教的,接受大食教才五十年,不过与亚美尼亚与格鲁吉亚相比,这里的人们对于宗教信仰并没有那么坚定,倒是最服从大食人管辖的区域” “哈里发曼苏尔自然高兴得很,原本在白衣大食时代,这里的居民只减免赋税,但不允许加入大食教,黑衣大食兴起后,保留了这一做法,但曼苏尔上台后便下令让所有的阿塞拜疆人全部加入大食教” “眼下,这里的督军是哈兹莫的毛拉,咳咳,对了,毛拉,相当于中原人的门客,原本不是大食人,加入大食教后只能以毛拉的形式为大食人做事,这位毛拉就是阿塞拜疆人,也是哈兹莫一个妻子的族人,一个叫加萨尼的,在巴库有大约五千人马” “对于亚美尼亚大公来说,面对着如此局面,自然不会倾力对付瓦尔丹二世,而是坐视加萨尼单独进攻纳希切万,眼下瓦尔丹二世正在纳卡山区与加萨尼激战” (纳卡山区,后世纳希切万与阿塞拜疆的分割线,隔着该山相望,后世该山在亚美尼亚手里) “在这种情形下,瓦尔丹二世才会派出他儿子前来我国求援,所谓亚美尼亚全数加入大秦国,那都是一句空话,眼下他能控制的地方也就是纳希切万地区,面积不大,不过那里是从阿塞拜疆进入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的交通要道” (此时,伊朗北部也属于阿塞拜疆地区) 白解忧问道:“瓦尔丹三世呢?四周都是大食人,他是如何走到我国的?” 苏希杰说道:“这几日他正好病了,原本是想等他病好了再一起开会商议的,但事情紧急,便提前召开了。所谓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那里的人相貌实际上相差无几,原本都是波斯人的行省,他自然可以混入商队前往巴库” “或者从阿尔达比勒越过厄尔布尔士山抵达我国的新莫州的阿斯特拉港,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阿尔达比勒,大不里士省的一个城市,靠近厄尔布尔士山,也是古代阿塞拜疆重镇) “根据他的说法,原本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手下有三万步骑,眼下全数去了剌夷,留在大不里士省的只有少数守城的士兵,还都是皈依了大食教的阿塞拜疆人,如果此时我国介入的话可轻易地占据那里” (大不里士,伊朗靠近高加索的省份,几乎都是阿塞拜疆人,与陀拔思单地区隔着厄尔布尔士山的西端——阿特拉斯山) “咳咳”,今年三十九岁的马璘开口了,“先介绍到这里吧,眼下不光是为了让白解忧前去探查方便,今日的会议还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等该以何种方式介入高加索地区为好?” “对了,前提是,我国与大食国的互不侵犯条约才签订两年,若是冒然介入亚美尼亚的战事,又该如何遮掩过去?再者,根据大王的运筹,我等最终的目的还是科萨汗国,在眼前这种形势下,该如何行事对最终的目标最为有利?” “大将军” 元丰说道。 “本督在这里也盘桓几年了,以前在克孜勒时,也时常扮成商人模样混入陀拔思单、阿塞拜疆,倒是没有深入到亚美尼亚这么远,但以我的了解,倒是有以下建议” 元丰自从担任了海南府的总督后,满心指望着能够在陀拔思单独当一面,同时对付科萨汗国和大食国,最少也能做一个先锋,没想到这一次大王还是选择了马璘,这让他颇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将自己多年的想法说了出来。 “既然最终目标是科萨汗国,那么我国若是单纯从东往西攻,以我国的战力,取得最终的胜利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科萨人在里海、黑海都有舰队,若是在北高加索作战不利,还可以坐船越过刻赤海峡去陶鲁斯半岛” “若是我国能先一步占据南高加索,先不管格鲁吉亚,至少能将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连成一体,于是就有了黑海的港口,无论是巴统还是波季,附近大山上的山毛榉、波斯栎树都是密密麻麻的,可以打造大船,过个两三年,我国黑海舰队成了,便可以先拿下陶鲁斯半岛,彻底封住其退路” (陶鲁斯半岛,克里米亚半岛) 马璘点点头,“不过那样的话,在没有船只之前,该如何应付科萨人的进攻?” 元丰笑道:“南高加索三国原本都是罗马人的土地,我等从大食人手里弄了过来,该国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对我国不利?至于科萨人,其最致命的地方就是都城设在里海西岸的白城,若是他们派出黑海舰队前来攻打巴统或者波季港,我国自然大力进攻白城,两害相较取其轻,我相信他们是不是做出这种选择的” “于是,主要在陆上全力应付大食人的反击就是了,这方面,相信按察使已经有了完全的考虑”<!--over--> 第二十七章 亚美尼亚(下) 苏希杰点点头,“这一节,我司已经提前运作了,在剌夷西边,是同为大食国勋贵,号称大食教先知女婿阿里后人的领地卡拉季绿洲,有卡拉季、加兹温两座大城,其中卡拉季是由阿里玄孙摩诃末掌控,而更西边的加兹温则是由其兄长易卜拉欣掌控” “当时为了控制厄尔布尔士山腹地西端的矿场,便派人去了卡拉季与摩诃末联系,原本以为有些波折,不过一打听,事情却是比想象中好办得多” “在大食国,有两派人马都认为自己最有资格接替哈里发的位置,一派自然是眼下的曼苏尔家族,他们是先知叔叔的后裔,一派则是先知女婿阿里的后裔,这两派各有拥趸,眼下是叔叔后裔占了先,自然对阿里一系小心万分” “不过时下的哈里发曼苏尔将重心放在了新落成的都城巴格达,加上这两人又远离巴格达,一时便放松了警惕” “实际上,卡拉季到加兹温一带是厄尔布尔士山南麓仅次于剌夷的地方,农牧皆可,还有矿场,除了这两座城堡,还有五六座小城堡,有农户几万,牧户上万,并出产优质的波斯马” “那里原本都是祆教、基督教流行的地方,封给摩诃末兄弟后,当地的贵族都以两兄弟毛拉的形式依附于其麾下,名义上他们只有几千人马,实际上全部动员的话至少有两万精锐” “还有,这两兄弟的家族是在白衣大食时代就占据着卡拉季绿洲,以前整个波斯地区的总督并波悉林自然知悉这一点,他虽然对当时的哈里发忠心耿耿,但多少也防了一手,相传他在以呼罗珊总督的名义掌管整个波斯地区时,曾将波斯的财富和兵器、粮草都藏在剌夷” “并波悉林被曼苏尔赐死后,继任的总督在剌夷除了找到了粮草,却并没有找到钱财和武器,胡拉米派的创始人叫哈西姆,就是以前并波悉林的大管家,曾带兵在毕国与我国大战,鼓动胡拉米教徒造反时,肯定启用了部分财富和武器,但很不幸,哈西姆很早就战死了,于是,那场财富便成了一个秘密” “但哈西姆在死之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与他一起造反的阿什哈巴德总督辛巴德,后来我找了辛巴德,根据他提供的消息,所谓剌夷的财富一开始就被并波悉林分成了三份” “最大的一份自然藏在剌夷,一份则藏在哈西姆的家乡胡拉米,另外一份则藏在卡拉季!” “并波悉林应招去大食国当时的首都大马士革之前,路过卡拉季时,将藏在卡拉季城的财富告知了摩诃末,当然了,由于曼苏尔势大,摩诃末兄弟一直按兵不动,但按照辛巴德的说法,那份财富完全能够满足三万大军一年作战的需要” “也就是说,只要我国劝说摩诃末兄弟发动,完全拿下整个大食国自然不成,在波斯以西,还有更为富庶的巴格达,对了,以前大唐称之为泰西封,还有摩苏尔、大马士革、阿勒颇、安条克、埃及等行省,都颇为富有” “还有大食人的发源地内志、汉志、也门等,势力相当可观,加上曼苏尔在灭亡白衣大食后将其王族屠杀一空,只有极少的人经阿非利加进入欧洲避难,威望一时无两,其最得力手下加赭瓦尔手下又有至少二十万常备机动兵力,摩诃末兄弟一直不敢动” “但若是有我国在后面支持,许诺击败加赭瓦尔和哈兹莫后,将整个波斯地区让给兄弟俩,他们肯定会动心” “还有,自从祆教教主迁到吐火罗后,不少教徒也跟着过去了,祆教在吐火罗地区的声势大阵,若是我国加大对其支持力度,在呼罗珊东边在牵制一些呼罗珊总督辖区的军力,摩诃末兄弟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算没有成功,也能极大地消耗大食的国力,根据库特巴提供的消息,整个波斯地区的丁口接近千万,其它地区也接近该数,若是不能逐渐消耗,对我国终究是一大威胁” “但问题是”,听到这话,马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黑衣大食兴起后,大力提升常备士兵的地位,眼下,在波斯境内的常备军至少有三十万,除去防备罗马人的军力,至少可以抽调二十万用于对我国的战事,若是加上朝圣者、圣战者,军力还可在短时间膨胀到五十万左右” 苏希杰点点头,“这也是摩诃末兄弟不敢随意发动的原因,那加赭瓦尔据说是大食国新一代的优秀将领,在在同科萨人、罗马人的战争中都取得了胜利,一点也不亚于以前的并波悉林,他出身大马士革,却来自阿勒颇的游牧部族” “这样的人既精通步战,也擅长骑战,一度还率领海军与罗马人争夺塞浦路斯岛,可算是一个全才,不可小觑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岑参此时突然说道:“大将军,不知您来之前,大王是否有所交代?” 马璘说道:“自然是有的,那就是便宜行事” “包括发动对大食人的战事?” “是的” “哦?那就就好说了,本官倒是有个建议,既然大食人始终是一个威胁,而无论是阿里后人还是吐火罗都只能勉强牵制,那还不如寻找战机与大食军决一死战” 马璘眼睛一亮,“府尹请说下去” 岑参点点头,“剌夷的胡拉米派又发动了,既然能够杀死大食人的总督,想必这一次纠集的力量十分强大,而身在呼罗珊地区的总督加赭瓦尔想要抵达剌夷,至少需要一个月,而西边的哈兹莫距离剌夷也差不多,此时,想必只有依靠卡拉季绿洲的摩诃末兄弟” “本官了解过,除了大不里士、呼罗珊,大食人也就是在南面重镇伊斯法罕设置有大军,但军力远不如大不里士、呼罗珊,由于伊斯法罕的军队还要拱卫巴格达,想必曼苏尔是不会调动的” “于是,便只有卡拉季的摩诃末兄弟了,此时,若是本官猜得不错,在加赭瓦尔、哈兹莫两人的大军尚未抵达前,两兄弟应该已经出动了,此时,正是我国的机会!” 这时,在座的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元丰也说道:“府尹说的可是,让我军提前与摩诃末兄弟联络,然后扮成他的军队加入对付胡拉米教派的阵营?这样的话确实不会毁掉盟约” 岑参却摇摇头,“所谓胡拉米教派,无非是尊崇并波悉林的人借着为并波悉林平反的名义闹事罢了,都是乌合之众,无论是哪一路军队开过来,都抵挡不住,很快就能平定” “但如果是我国介入,就不能简单应付了,不如这样,我国先接触摩诃末兄弟,让其与哈西姆的人秘密接触,据说领头的是一个叫贾维丹的祆教教徒,他是哈西姆的弟子,皈依大食教没有多久” “接触贾维丹后,让摩诃末承诺,双方联合起来,事成之后,给并波悉林平反,然后赦免所有胡拉米教徒,并划给一块土地,比如胡拉米教徒云集的沙布尔,让其自治” (沙布尔,古波斯行省之一,后世达姆甘,胡拉米就在该省) “在东西两路大军压境的情形下,贾维丹巴不得如此,多半会同意,届时,我国可派遣几个正规营越过厄尔布尔士山,秘密加入到摩诃末兄弟的阵营,然后在剌夷城外某处扎营,当两路大军对剌夷城展开进攻时突然出动” “妙!”,马璘不禁拍手叫好,他走到地图跟前,“卡拉季距离剌夷也就三十多里,不如将我军全部隐藏在该城,干脆出动五个正规营,一万五千人,全部是骑兵,扮成大食人,无论是加赭瓦尔还是哈兹莫都不会防备!” “若是能将这两部大幅削弱,特别是哈兹莫这一路,干脆就以摩诃末兄弟的名义占据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这样的话就不用考虑撕毁盟约的事了” 岑参也笑道:“若是能击败,甚至大败加赭瓦尔和哈兹莫,就算撕毁了又如何?果如此,赶紧建议摩诃末兄弟前去攻打伊斯法罕,占住伊斯法罕后,就能徐徐经营内地了,呼罗珊地区人数太多,就算加赭瓦尔败了,实力还在” “故此,徐徐经营伊斯法罕以北,沙布尔以西的广袤地区就行了,届时,我国便正式承认摩诃末的政权,并与之签订转让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的文书,这样的话,就能正大光明入主南高加索了” “不过” 见众人的眼神都放到了自己身上,岑参讪笑了一下,“果真如此,科萨人、罗马人肯定会大惊失色,联合起来对付我国也是有可能的,连黑衣大食也说不准放弃与罗马人的仇恨,联合起来对付我国了” “无妨”,马璘却摆摆手,“大食人再是仇恨我国,也要先平定内乱才行,在我国的支持下,摩诃末兄弟总能支持几年吧,几年后,等我国在巴统港、波季港有了强大的水师,彼等就算联合起来了也无妨” “以我国的力量,我不主动挑衅也就罢了,实在看不出有哪一路势力胆敢主动挑衅于我!” 说着他看向元丰,“元督,前一段时间与摩诃末兄弟的联络都是你出面进行的,这一次越过厄尔布尔士山作战就由你带队去吧,就带五个正规营,反正陀拔思单距离剌夷不远,若是情形不妙,本将也会快速赶到” 元丰大喜,他赶紧站起来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多谢大将军,不过末将认为凭着摩诃末、贾维丹的军队,加上我军,足以击退加赭瓦尔和哈兹莫了,大将军静待佳音就是了” 第二十八章 沙布尔的钟声 就在马璘召集部下商议时,他得到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了,而眼下的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也与以前的并波悉林大不相同。 此时的呼罗珊并非后世伊朗的呼罗珊省,而是涵盖了整个伊朗的东半部、阿富汗的西部(原本还有塔吉克斯坦,不过却被大秦国拿下,归入识匿州管辖),涵盖四郡: 巴里黑(后世阿富汗马扎里沙里夫一带); 木鹿城(后世马雷)呼罗珊省省府; 赫拉特(后世阿富汗赫拉特); 内沙布尔(后世伊朗内沙布尔)。 在古时,由于生产力低下,略微有些降水,主要通过灌溉来完成农业活动自然成了不二选择,埃及、中国黄河流域、伊朗高原,概莫如是。 在此时的呼罗珊省,就算没了巴里黑郡,三郡之地也有高达五百万的人口,几乎是整个波斯的一半,何况自从并波悉林时代开始,历任呼罗珊总督几乎都兼任夷剌总督,其拥有的人力、财力相当可观。 并波悉林,虽然接受了孙秀荣的暗示(独立于大食之外),但强烈的宗教信仰以及对圣人后裔的无限尊崇还是害了他,当新上任的黑衣大食第二任哈里发曼苏尔将他调往埃及时,一开始他拒绝了,并在呼罗珊坚持了三年。 不过,并波悉林可以不去大马士革,但必须去圣地麦加,在那里朝圣时,他遇到了曼苏尔,于是,结果就注定了。 黑衣大食是依靠全体皈依大食教的呼罗珊人起家的,当并波悉林的大军在与碎叶军的交战中死伤惨重时,无论是第一任哈里发阿拔斯还是继任的曼苏尔实际上都高兴得很。 因为它们知道,五百万人口,依着大食军制,能够轻易动员五十万大军! 于是,逐渐削弱呼罗珊军队,以及用来自非波斯地区的将领替代呼罗珊将领就成了一个必然选择。 就这样,在黑衣大食的崛起中,战功仅次于并波悉林的加赭瓦尔出现了。 加赭瓦尔上台后,仔细研究了并波悉林对碎叶军的战事,然后对呼罗珊军队进行了大面积的改革。 首先,他加大了骑兵的数量,将二十万常备军中骑兵的比例增加到五万人,其中重甲骑兵一万,轻骑兵四万。 另外,他给这五万骑兵每人都配备了一头骆驼,而重甲骑兵中也有三千骆驼骑兵,在行军时,除了一成骑兵穿着甲胄,剩下骑兵的甲胄、干粮、武器,特别是轻骑兵的主战兵器弓箭以及大量的箭枝全部由骆驼驼载。 二是吸取了突厥人的战法,将他们使用的反曲弓大量用在轻骑兵里,这让波斯轻骑兵的战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当然了,虽然是反曲弓,但力数还多在一石力以下,但由于反曲弓的良好性能,就能让弓弦长时间处于紧绷的状态(与弓身相互作用),而不是以前那种只能在战时上弦的做法。 三是四万轻骑兵中还有两万实际上是作为步军存在的,这显然是参考了碎叶军的战法。 于是,当事态紧急时,加赭瓦尔就能很快出动五万能快速机动的大军。 故此,一个月后,在马璘正在萨里城召集会议时,加赭瓦尔已经带着这五万大军抵达了沙布尔! 沙布尔,也即后世达姆甘,胡拉米派的大本营。 此时,想念并波悉林的大有人在,特别是刚刚皈依大食教不久的呼罗珊人更是如此! 在剌夷(德黑兰)以东,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绿洲地带上,还有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三座大城,三城附近的人几乎都加入了胡拉米派! 这三座练成连接着剌夷与呼罗珊,号为沙布尔走廊。 当胡拉米派的领袖贾维丹拿下剌夷后,并不敢在该城停留太久,他知道剌夷的目标实在太大,西面的大不里士,南面的伊斯法罕所属的军队都有可能过来攻打,加上东边的呼罗珊大军,坐困剌夷只能是死路一条,他的师父、胡拉米派创始人哈西姆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他将剌夷的财富、忠于他的丁口、粮食全部迁到了沙布尔,等马璘等人商议完毕,准备联络紧挨着剌夷的卡拉季城的摩诃末时,胡拉米派大军已经迁到了沙布尔! 贾维丹这么做自然也是有所考虑的,此时的黑衣大食刚刚兴起没有几年(类似于大清代明),对于波斯故地的人们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像剌夷这样的大城,若是留给无论是从西边过来的大不里士大军,还是从南面过来的伊斯法罕大军,按照他们惯常的做法,那肯定是要以镇压叛乱为名对剌夷进行洗劫的。 那之后才会抽出身来东进进攻沙布尔。 至于东面的呼罗珊大军,不用马璘等人联络,贾维丹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于是在碎叶军的人找上门以前就主动联系了他们。 马璘还在调兵遣将时,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已经抵达了沙布尔! 没有悬念,呼罗珊军团只花费了一日时间就攻占了此城,而在不久前,他们也攻占了沙布尔东面的沙赫鲁德。 贾维丹带着残兵败将大约五万乌合之众(类似于明末农民起义军,一开始也有几十万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并不多)退到了沙布尔西边的塞姆南! 此时,西边哈兹莫的大军还在赞詹城(后世伊朗赞詹市),距离剌夷(德黑兰)还有六百里! 而兴致勃勃的元丰带着五个碎叶营还穿梭在那条经恰卢斯河谷运矿的道路上! 马璘得到这个消息后也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这胡拉米派竟然跑的如此之快!这么一来,想混入摩诃末的军队,进而借着攻击贾维丹的名义反击加赭瓦尔的策略就完全失效了!” “不过,既然必须给大食人以致命打击,之后才能放心实施科萨方略,那干脆不遮遮掩掩了,大王以前不是也说过,那甚‘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做宋襄公或者遮遮掩掩的宋襄公就不太妥当了” “但加赭瓦尔已经来到沙布尔,距离西边的塞姆南只有两百余里,呼吸可至,若是再犹豫不决的话,加赭瓦尔极有可能攻占塞姆南,击杀贾维丹!”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身后的地图后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我所在的萨里城与塞姆南城几乎是隔着厄尔布尔士山直线相望,从萨里城出发,只能经过塔詹河河谷穿越此山,来到大山南麓后去东边的沙布尔抑或西边的塞姆南都是一百多里的路程,可待机而动” “问题是,这里的山道是整个厄尔布尔士山最长的,直线距离只有百余里,但蜿蜒盘旋,实际上超过了两百里,眼下又是夏季,山中多雨,有时候雨势极为猛烈,山洪暴发,阻挡道路也是有的” “再者,加赭瓦尔既然到了这里,岂有不留心一山之隔的我军?多半会派人抢占山口!” 一想到这里,他立即下达了命令。 “命令尚可孤的山地营立即出动,以急行军的速度前往大山南麓,占据那里的要地!” 是的,一年过去后,前史朝清铁弹营副尉,霫人出身的尚可孤已经升任山地营的都尉了,正好驻扎在萨里以北的厄尔布尔士山山口。 而他自己将会带着四个正规营在尚可孤后面出发。 “立刻以八百里加急通知正在恰卢斯河谷的元丰,让其独自完成阻击哈兹莫的任务!” ...... 沙布尔(达姆甘)。 以前的沙布尔总督府(小总督),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面色黝黑,满面胡须,头部也藏在头巾里的中年汉子刚刚祈祷完毕。 在他的身旁,随着他一起祈祷的还有一位老者,这名老者年近七十了,须发花白,同样一身黑色长袍,但他的头巾已经掀了下来。 时下正是黄昏时分,虽然是夏季,但靠近厄尔布尔士山南麓的沙布尔正好有凉风袭来,加上这一带都是海拔接近两千米的高原,气候还是很适宜的。 在伊朗高原上,由于厄尔布尔士山的阻隔,夏季的风势多半从南面的阿拉伯海上吹过来,若是风势较大,也会卷起漫天的沙尘,当下,这个季节就要到来了。 这名老者自然是整个呼罗珊省的大伊玛目,与真正的大伊玛目普哈丁偷梁换柱了的真正的祆教教主了。 与普哈丁这个典型大食姓名不同,他的真名就是“霍拉桑”,有时候也叫霍桑,原本是“太阳升起之地”,用在人名上就是“沐浴圣者光环之人”或者“火神使者”。 是的,他与普哈丁就是双胞胎兄弟! 那中年汉子就是来自也门的贝都因大酋加赭瓦尔! 刚才在祈祷时,两人正好位居城中围绕总督府(将总督府包在里面)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宣礼塔上,当加赭瓦尔沉浸在肃穆的祈祷仪式中时,霍拉桑却不时看着窗外。 作为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其中更是有一干跟着自己在乞史城修炼的祆教徒! 在此时的波斯地区,大食人进来也快百年了,几乎每一座波斯城堡都有大食教寺庙,稍大一些的更有宣礼塔,通过这些据点,霍拉桑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独立网络。 他这样的人物,显然不是随随便便被人侦知的,就连大名鼎鼎的仁勇都也不例外,孙秀荣虽然猜到了有一位清气使者的备身在呼罗珊地区以大食教伊玛目的面目出现,但绝对不会想到竟然是祆教教主! 不过,作为黑暗、光明两位一体的修炼者,长期的修炼养成的自我意识让霍拉桑在白天只能以大伊玛目的面目存在,还是一位口若悬河,德高望重的大伊玛目,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的真实身份。 但一到了晚上,他内心的光明尊者身份就会渐渐显露出来,在黎明前的时分就会彻底转成这个身份! 他刚才看向窗外,不是盼望着黑夜早点来临,而是这座宣礼塔对面的宣礼塔(一共四座)上敲出的钟声有一丝怪异。 而那座宣礼塔的主持正是他原来的祆教弟子! 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虽然长期的修炼让他在白日笃信自己就是普哈丁,大食教的大伊玛目,但这阵约定的钟声还是让他的内心起了波澜。 第二十九章 塔詹河的暴雨 里海南岸形势图 四十岁的加赭瓦尔站了起来,他同样看了看窗外。 与霍拉桑的心境不同,他看的是天气。 “要下雨了......” 加赭瓦尔的口音和怪异,带着浓浓的也门沙漠味道。 霍拉桑答道:“是的,布沙尔以往就是在这个时候下雨的,不过多半在大山上,平地上倒是很少” 加赭瓦尔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厄尔布尔士山的大雨一旦下起来,最少也有三日,根据密探的消息,山北的碎叶军并没有动静,但在胡拉米派闹事后,他们在那里增加了军力” 加赭瓦尔这样说是因为,当他将布沙尔以东的地方全部廓清后,就能深入到厄尔布尔士山南北探查了,但在布沙尔以西依旧是胡拉米派的天下,故此,元丰带领五个营头穿梭在恰卢斯河谷的事情他显然并不知道。 对于他来说,剌夷(德黑兰)、塞姆南、沙布尔(达姆甘)、沙赫鲁德四地民户在胡拉米派的鼓动下“起义”,他倒是巴不得,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派兵戡乱,然后取消所有大食教信众的教籍,加重其赋税,严重者贬为奴隶。 奴隶,只有奴隶,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 至于刚刚从毛拉中转变过来的,抑或由毛拉介绍加入大食教不久的前祆教徒、基督徒,自然全部变成奴隶,严重者则会按照教义施以重罚。 呼罗珊省虽然是波斯最大的行省,但在经过了改朝换代、与碎叶军的战争、胡拉米派叛乱后丁口也衰减的厉害,赋税也自然会相应减少,如此一来,想要供养庞大的常备军就有些勉强了。 “彻底掠夺四地的财富,将土地重新分给西常备军,让四地的奴隶耕种,至少能让我的二十万大军五年的供养无虞” 这才是加赭瓦尔甫一得到贾维丹叛乱的消息,便立即亲自带着机动力最快的五万大军赶到这里的缘故。 当然了,在他心里,还隐藏着一个小心思。 “并波悉林藏在剌夷的财富至今没有踪影,不过按照大伊玛目的说法,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是可疑,剌夷曾经做过祆教的总坛,那里有一座庞大的祆寺,后来改成了大食教寺庙,依着祆教的传统,都会在地下修建规模巨大的设施” “这种设施名义上是为了保护水井,实际上远不止此” “不过想要彻底将剌夷的寺庙翻检一次,非得眼前这人同意方可,而将四地的民众中的虔诚教徒分辨出来也要依靠此人......” “大伊玛目”,于是,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加赭瓦尔面上堆起了笑容,这让霍拉桑十分不习惯。 “听说你在剌夷还有亲戚?” “再就没了” “咳咳,这一次本督带领大军戡乱,大伊玛目也立下了大功,剌夷的民户都被贾维丹裹挟到了塞姆南,剩下的人想必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大伊玛目可以挑选中意的人选成为城主,而塞姆南的俘虏就是他的奴隶” 这就是要将四地中最大的剌夷城让给大伊玛目的势力了,加赭瓦尔这么做倒并不是为了拉拢霍拉桑,而是因为剌夷身处要冲之地,白衣大食时代哈里发就将阿里后裔全数安置在剌夷以西的地方,他加赭瓦尔眼下虽然是帝国有数的大将,不过在民间的威望还比不上圣人后裔。 想想并波悉林的下场就明白了,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打造了黑衣大食,但还是被哈里发赐死,他加赭瓦尔虽然是正经的大食人,还是来自无上部落贝都因的人,但在哈里发以及圣人后裔面前依旧是宛若萤火的存在。 若是连剌夷也占了,必定会引起阿里玄孙摩诃末等人的觊觎,届时就不妙了(加赭瓦尔不知道的是,时下的哈里发曼苏尔在杀死并波悉林后,已经起了将摩诃末兄弟一并处死的心思,但如此重大的筹划自然不会让加赭瓦尔知晓)。 于是,将剌夷让给大伊玛目一派的势力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在时下的大食国,总督虽然权势滔天,但在民间,其威望依旧在大伊玛目之下,哈里发能够处死总督,但不一定敢处死大伊玛目! 因此,让大伊玛目的势力夹在自己与哈里后裔的势力之间就成了合适的选择。 “这么说吧”,一想到剌夷的财富(并波悉林死后在整个波斯广为流传),加赭瓦尔再也无法保持矜持了,“我会向哈里发上书,让剌夷成为独立的总督辖区,今后不需要呼罗珊总督兼管,而大伊玛目您可以推荐总督人选” 霍拉桑从六岁开始就与其双胞胎兄弟被上一代教主收养,年近七十却还是孑然一身,宗教就是他们的全部,岂能会财富、权势所蒙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依着庞大的教徒,他早就可以独自建国了。 不过,凭着一个甲子的阅历,他顿时意识到加赭瓦尔想要的是什么,如果自己依旧自命清高的话,自己这呼罗珊大伊玛目的职位也会被取代! “多谢总督大人,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我来协助的?” “哦?不不不,是本督要协助你,不不不,是奖赏你,等拿下塞姆南,您就在那里小住几日,而本督则带着大军继续西进,进占剌夷” “剌夷,是山南第一大城,历经几次战火后早就残破不堪,本督进去后会好好修葺一番,今后大伊玛目就长住那里,你看如何?” 作为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霍拉桑自然知晓他的真正用意,对于那甚“并波悉林的财富”以及延伸出来的众多故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作为大伊玛目,他却比总督超脱得多。 因为在此时的大食国,大伊玛目以及隶属于他的体系也拥有来自教徒捐献的庞大的财富,可以说要人有人(掌管着圣战者),要钱有钱(教徒捐献),根本不需要像总督那样精打细算。 “也好,等落成时请总督大人通知我前往主持典礼” “那是肯定的” ...... 厄尔布尔士山的雨势让加赭瓦尔放松了警惕,同时由于雨势,他在沙布尔(达姆甘)停了下来。 塔詹河,一条横贯厄尔布尔士山,连接大山南北萨里、塞姆南、沙布尔的河流,蜿蜒于深邃的山中,平时的水深就有两米左右,当下了一天大雨后,河水暴涨到八米! 一条极具破坏力的河流! 雨还在下,河水还在上涨,带着山地营已经走了一半路的尚可孤不禁迟疑了。 眼下山地营处在一处塔詹河西岸的高处,不过随着雨势越来越大,他们也不能待在山坳里,只能快速挖掘了一条引水沟,然后胆战心惊地看着山上的大水发疯了似的冲向塔詹河。 此时,那条平时的山道距离河面只有一米了,如果仅是如此那也没什么,但是一旦雨势愈发猛烈,进而造成泥石流,或者山道崩塌,那就万劫不复了。 不过,尚可孤还是派出了虞侯军。 这一次他只派出了十个人,还是骑着马,沿着山道继续前进! 而此时的他们只走了一半路程! 还有大约一百里路的山道,大雨倾盆,山洪、泥石流随时发生,这十个人能顺利走完这段路吗? 雅尼斯,出身于陀拔思单当地人农户子弟,前基督徒,不过对于此时的陀拔思单王国来说,他们依旧是一个依附于波斯帝国/大食帝国存在的奴隶制王国,在陀拔思单王国,只有军人才有可能有爵位和封地,然后才有农奴为其耕种。 当然了,陀拔思单的农奴真实状态介于吐蕃农奴与波斯农奴之间,但毕竟是农奴是不是,既然是农奴,他们除了需要向“老爷们”上缴大量的租赋,结婚、生孩子、入教都需要老爷们同意,或者就是由老爷们安排。 上帝自然是倡导众生平等的,但保不住人间自有情势在。 当国王拓跋鲁将境内以前支持他的所有士兵(贵族)及其家庭迁走时,只有一半农奴愿意跟着他们走,一半农奴还是留了下来,这一半农奴的命运自然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雅尼斯现在已经从基督教转到天道教了。 天道教的教义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修订后,其核心内容已经变成: 其一,世界的一切,无论是静态的还是动态的,都有迹可循,教徒的使命就是找寻它们的规律; 其二,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时,(借鉴了佛教、儒教的做法),时时以“修身养性”、“反求诸己”要求自己; 其三,在面对人与人交往时,(借鉴了儒教的做法),在承认第一条的前提下,恪守“中庸之道”; 其四,孙秀荣是天道教的先知,教徒无条件向其效忠,此时,大秦国的人口接近八百万,已经有条件在人口集中的大州,比如怛逻斯、康城(撒马尔罕)、安城(布哈拉)、萨里新建大学,大学兼着天道教寺院的任务。 其五,与犹太教、大食教、基督教一样,承认世界末日一说,也同样认为只有信仰本教者才能得到拯救,任何想加入天道教者,必须由各大学负责教务的机构查验、考核、登记以及签订契约。 是为?天道之约?。 既然是大秦国国王创立的宗教,自然有大量的人想要加入,不过并不是所有申请的人都能如愿加入,还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考验方可,同时还要通过汉文、数学两门学科的考核才行。 雅尼斯虽然没有进过大秦国的各级学堂,但在乡下时却跟着一位来自火寻国的擅长数学的祆教徒学过,加上曾经作为拓跋鲁的奴仆去过长安,也学会了汉语,以及作为陀拔思单的代表人物,勉勉强强加入了天道教。 于是,他参加了碎叶军,作为少数熟识萨里附近气候和地理形势的人,二十四岁的他就是这十个人的头目。 “都尉,不怕,以往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会下起大雨,但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而山道也很少有被冲毁的时候,再者,今年的雨势并没有超出以往许多,应该问题不大” 这是他向都尉尚可孤打的保票,之后便带着九个人离开了。 十骑奔驰在厄尔布尔士山蜿蜒盘旋的山道上,战马的蹄子上都上了防止打滑的钉套,骑士身上也穿着雨衣,冒着随时可能被一侧山上跌落的巨石击倒,以及滑入另一侧已经快漫到道路,深达十米,阔达几百米的塔詹河的危险义无反顾地向前奔驰着! 有时候,他们还要涉水渡过山坳处塔詹河的支流,还要清理由于雨势造成根基松软从而跌落下来的石块、倒伏的大树,不过,正如雅尼斯向尚可孤保证的,这一次的雨势看起来十分猛烈,但并没有超出往时太多,加上此时的厄尔布尔士山森林茂密,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塌方以及洪水倒灌的情形。 他们是在早晨出发的,一百里的山道,在当日天黑以前便走完了! 当然了,他们能够如此顺利那还是因为越过厄尔布尔士山中脊后,山南的那一侧的雨势就小了很多(面对的里海的山北是迎风面,有大量水汽),抵达山麓附近时,雨势则早就停下来了! 此时,一大片荒漠以及夹杂在荒漠里的绿洲就出现他们面前! 第三十章 德尔玛德里赫 半夜时分,就连厄尔布尔士山中脊以北的雨势也消停了,雅尼斯等人连夜赶了回来。 尚可孤的帐篷里,雅尼斯摊开了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上面是他用炭笔画的地图。 “都尉,这是加尔兰,是山南最接近南面大荒漠的一小片森林,里面有河流、军堡,不过那里的森林由于砍伐过甚,只有稀稀拉拉一些,这次大雨山北完全无事,雨势小得多的山南却出现了意外” “加尔兰的军堡原本是用木头扎就的,我等抵达时却塌了,显然是因为大水浸泡导致地基松软所致,军堡里的人也没了踪影” “我等在这片森林的高处用望远镜观察,在军堡的东侧不远处就是一处荒漠峡谷,峡谷里有一条河,平时时断时续,大部分时间处于干涸状态,眼下自然河水充盈” “这条河叫德尔玛德里赫,其中间西岸也有一处军堡,里面人头攒动,显然加尔兰军堡的人也到了那里,一旦厄尔布尔士山下了大雨,在波斯人眼里,山道时绝对不能通行的” “就算雨停了,由于路基松软、湿滑,也不适合大军通行,故此,他们并没有安排侦骑一路查看” “德尔玛德里赫原本是祆教一个分支,也就是笃信最原始的密特拉教派的创始人,他当时悟道的地点就是在那处荒漠峡谷中,那里也是整个波斯唯一还正大光明信仰密特拉教的地方” “大食教会允许这种情形出现?” “是的,因为所有信仰密特拉教的人都是士兵,还是世袭的士兵,其首领一般也会采用德尔玛德里赫的名字,称为第几世,他们往往在军堡附近种植粮食,在山中打猎作为生活来源” “平时除了军事训练,便是修习密特拉教的教义了,他们有一个好处,就是完全以自我修炼为主,不与世俗政权起纠纷,于是,无论是在以前的波斯帝国,还是在当下的大食帝国,他们都能与当权者相安无事” “于是,当权者也不会平白得罪他们,还授予他们的首领为军堡的堡主,协助当权者守卫领土” “这样的人肯定不多,全部在厄尔布尔士山两侧,位于陀拔思单的密特拉教教徒由于对我国存在疑虑,都跟着拓跋鲁去了阿什哈巴德,但在山南,那处荒漠、草原、森林的交错地带,几乎每一个山口附近都有他们的军堡” “而萨里以南,沙布尔与塞姆南之间的军堡就是他们的总坛所在,其原来的教主叫贾巴尔,得罪了大食人,据说眼下到了回鹘汗国成了摩尼教的大国师,但该教的核心是军事领袖,其职位名称就叫德尔玛德里赫” “既然是总坛所在,那里的人最多,约莫三百人,都是附近世袭的士兵教徒,他们也有战马,拥有完整的训练方法和武器,由于长时间训练,战力也很强,但由于人数太少,并且与当权者相安无事,还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战斗” “对了,密特拉教崇信金牛,他们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金色的牛头盔,厚实的露出胳膊的牛皮甲,武器是短剑和盾牌,也有长矛,但还是以短剑和盾牌为主,另外还以标枪为远程武器,据说与罗马人很像,也有人说罗马人是从密特拉教那里学过去的” “加尔兰军堡自然是大食人占据着,一直以来,政府军与密特拉教的军堡各不干涉,有外敌时才会一致对外,但眼下由于加尔兰军堡毁坏,政府军去了德尔玛德里赫,这在以往是罕见的,也不知双方相处的如何......” “先不管了,将加尔兰堡占下来再说” “是” ...... 就在尚可孤的山地营艰难地朝着加尔兰堡进发时,在德尔玛德里赫堡,雨后的晴天并没有冲散这里的阴霾。 与黑衣大食一模一样,密特拉教的信徒都着黑衣,这一世的军事首领叫德尔玛德里赫.塞拉桑.阿里夫,前面是他的职位,后面则大有讲究。 与祆教一样,密特拉教也认为三千年一个轮回,而今年则属于三千年轮回的最后一个百年,也就是说,在这个百年里,光明最终战胜黑暗。 于是,在这个百年的德尔玛德里赫都以“第三千”为名,在波斯语里,就是塞拉桑.阿里夫。 简便起见,我们以“塞拉桑”称呼他。 其实对于密特拉教的信徒来说,是祆教徒抑或大食教徒执政对他们分别并不大,在以前的波斯帝国,他们也是异教徒,不过由于人数实在太少,加上也能服从国王管辖,当权者默认了他们的存在。 到了黑衣大食时代,哈里发虽然继承了这一传统,不过大食教的侵略性就远非祆教所能比,若是信奉大食教的士兵与密特拉教徒分驻两处自然相安无事,但眼下大食士兵由于加尔兰堡坍塌退到了德尔玛堡就不同了。 对于长期修炼教义的密特拉教徒来说,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任何人都是敌人(黑暗),而对于大食士兵来说,自己的政权居然能够容忍这样一个拥有武装的异教徒存在也是相当诧异。 于是,雨后初晴的德尔玛堡的情势相当微妙。 而被加赭瓦尔委派到这里驻守的还是一个突厥人,对于密特拉教来历、影响的感受远没有呼罗珊人深厚,便更加剧了微妙的形势。 阿卜杜拉,是这位突厥人的大食姓名,几乎所有异教徒皈依大食教后都会取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的原本意思就是“真.主的仆从”。 阿卜杜拉是以前西突厥委派到河中担任监军的贵族后裔,西突厥式微后迁徙到波斯境内,由于军事特长受到了大食人的重用。 阿卜杜拉手下也有三百人,作为五万骑兵的一部分,他们实际上是当做步军来使用的,突厥人擅长骑兵的传统并没有沿袭到阿卜杜拉身上,但能被加赭瓦尔划到五万常备军里,说明阿卜杜拉这三百人的战力也相当可观。 这三百人都是来自以突厥人为核心的游牧部落,也就是来自北方,以前被波斯人成称为蛮夷的哈萨克草原的部落。 这样的部落对于波斯人的传统显然是不了解的。 虽然之前,阿卜杜拉也得到了随军伊玛目的告诫,但来到德尔玛堡后,由于资源有限,他立即将伊玛目的告诫抛到了脑后。 “立即将军堡的一半腾出来!” 这是阿卜杜拉来之前给塞拉桑下达的命令。 塞拉桑接到这个命令后犹豫了许久,不过他最终还是按照阿卜杜拉的意思执行了,他也有三百户,眼下也只能两户凑在一起过活了,在他看来,大食人是不会长久住在这里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过,他面临的考验显然不止这些。 当阿卜杜拉赶到后,又有了新的命令。 “将你的住所让出来,作为我的指挥所!” 这是阿卜杜拉不可接受的,因为他的住所就是密特拉教的寺院!那里有该教最神圣的东西,密特拉教的先知与金牛的画像! “不行” 塞拉桑毫不犹豫拒绝了——本教的秘密自然不会解释给阿卜杜拉听。 但阿卜杜拉不这么想,他认为是塞拉桑看不起自己,他强行闯进了塞拉桑的住所! 于是,他就见到了一面石墙,石墙上雕刻着那幅隐藏着密特拉教秘密的画像,最为虔诚的大食教徒,心中有着破坏一切象征着异教徒圣物的冲动,他准备用随身的短刀破坏那处画像! 塞拉桑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了,作为一个世袭上千年的军事领袖,显然也有着独特的武艺传承,他扑向了阿卜杜拉,并击杀了他! 这下堡子里就乱了起来,双方大打出手,最终,熟悉堡子里的一切,武艺、训练也超过大食人的密特拉教徒毫无意外地战胜了大食人,并将其大部分杀死! 但终究有人逃了出去。 塞拉桑知道事情要遭,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派出使者去向沙布尔的总督加赭瓦尔进行说明。 沙布尔(达姆甘)。 加赭瓦尔沉默了。 拿下德尔玛堡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在波斯境内,像这样的军堡至少还有一百个,且以前都是宣布效忠于大食的,一百个,虽然都相距甚远,但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 怎么办? 他决定听听大伊玛目的建议。 “总督大人,以我来看,是时候彻底解决境内的密特拉教徒了,他们与民间勾连不深,自成一系,将那些军堡全部攻下、拆毁,这世上的密特拉教徒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当下我国哈里发以仁慈为本,鼓励异教徒改宗大食教,若是这些密特拉教徒能够以此为契机皈依本教,倒是我教一大助力,若是不肯,总督再发兵攻打也名正言顺” “但眼下我们的敌人是拉米教派” “总督大人,密特拉教徒与任何其它教派都合不来,他们的军堡又相隔深远,里面的人数又少,我们每到一处只要派出少量士兵攻打就是了,不会影响大军的主要行动” “也好,那就劳烦大伊玛目了” 塞拉桑很快就得到了加赭瓦尔的反馈。 “要么加入大食教,要么毁灭” 面对这一回应,塞拉桑跌坐在地上,久久未出一声。 最后,他向厄尔布尔士山派出了使者。 “都说大秦国境内宗教信仰自由,还让陀拔思单国整体搬迁到阿什哈巴德,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能迁到阿什哈巴德那该多好,山北的密特拉教徒眼下都在那里” 第三十一章 胡拉米与密特拉 接见了塞拉桑的使者后,尚可孤大喜过望,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此时,他的山地营已经占据了加尔兰堡,并秘密将木堡恢复了。 ...... 雅尼斯再次出发了。 这一次,他的联络对象是带着残兵败将窝在塞姆南城的胡拉米派领袖贾维丹。 原本的历史上,胡拉米派的领袖还是并波悉林的大管家哈西姆,不过随着碎叶军的强势进入河中,历史已经大大变样了。 在这种情形下,哈西姆提前发动了,没了河中广袤地区作为依托,他在剌夷地区的起义很快失败了,自己也兵败身死。 不过他有一个极为优秀的继承人。 贾维丹。 贾维丹就是沙布尔附近山上一个叫做胡拉米的小地方的人,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被并波悉林派过来传教的哈西姆,并成了他的得意弟子。 在并波悉林担任大呼罗珊总督时,哈西姆在内心就有了对大食教进行改革的想法,并波悉林一死,他立即将一整套教义拿了出来,实际上就是结合了时下波斯所有宗教的一个大杂烩。 除了大食教,还有景教、祆教、密特拉教的教义,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之,胡拉米教派就是披着一神教外衣的拜火教! 或者,说是披着一神教外衣的密特拉教更为合适,因为在哈西姆起事时就将眼光瞄准了东西横贯两千里的厄尔布尔士山南北两侧山口的密特拉教徒! 作为并波悉林最信任的弟子,他从十年前那场由大食国戍边士兵领导的在安国的大起义轻易失败就知晓了一个道理。 那场大起义名义上是由戍边士兵领导,实际上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农奴、匠奴、商队伙计,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真正的戍边士兵少之又少。 而密特拉教徒则不同,他们有传承了千年的军堡,还有上万士兵,如果好好利用起来,则完全有成功的可能。 可惜的是,随着轻易拿下剌夷城,哈西姆有些飘飘然了,他忽视了如今的大食国最强大的武力——呼罗珊军团就在左近,能够轻易击败他。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联络密特拉教派就被俘身死。 不过,准备联络密特拉教派的计划他的弟子贾维丹却知晓,于是,在这一次,贾维丹亲自上门拜访了塞拉桑,结果被塞拉桑拒绝了。 塞拉桑倒不是不想协助胡拉米教派,因为大食国越乱,对他这种看起来人数很多,但实际上分隔多处,各自为政的势力就越有利,而是,他名义上是德尔玛德里赫(密特拉教圣人),实际上根本指挥不动其他军堡的人。 这才是千百年来密特拉教派一直碌碌无为的真正原因。 自从真正的德尔玛德里赫去世后,各军堡的头目就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这套规制是圣人在波斯帝国的祆教还极为强势的情形下创立的,如果一万密特拉教徒集中在一起,帝国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只有分隔多处帝国才会放心。 不过,如此分散、孤立,又与德尔玛德里赫创教的初衷不符——这样不问世事的宗教又有何用? 显然其中有大关窍,无非是教徒无法领会罢了,而这个领会就是能说服各处军堡的人团结在一起的秘诀。 前往塞姆南城的人除了雅尼斯,还有塞拉桑的儿子——塞拉桑二世。 ...... 塞姆南。 三十岁的贾维丹接见了雅尼斯和塞拉桑二世。 对于雅尼斯,他自然极力示好,在得知东西两边的大军没有意外全部过来了时,他深知如今这世上能够救他的只有碎叶军。 至于塞拉桑二世,他以为是雅尼斯的助手,便没有特别在意。 雅尼斯没有说尚可孤的山地营已经抵达了加尔兰堡,只是说大军已经在路上,绝对不会让大食人得逞云云。 此时,就要将大将军马璘想做,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说出来了。 “大伊玛目” 哈西姆虽然创了了胡拉米教派,但对于自己的称谓依旧采用了的大食教的做法,而贾维丹显然也继承了他这一称呼。 “假如我军协助你们击退了加赭瓦尔和哈兹莫的进攻,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贾维丹心里一凛,知道真正的戏码来了。 这一节,他早就想清楚了,“自然是以剌夷、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四地为中心,徐徐进图他地,在占据更多的土地和户口后,就能抗住大食人的进攻了” 雅尼斯摇摇头,“不妥,据我所知,整个大食国军力最多的地方就是大呼罗珊地区,这一次加赭瓦尔只带过来了几万骑兵,在木鹿城、内沙布尔、图斯城、赫拉特等地,还有十余万步军” “而在南面的伊斯法罕和克尔曼,大食人也各有几万军力,这次我等就算战胜,想要守住四地也不容易!” 贾维丹说道:“要不四地全部加入到大秦国,成为大秦国的藩属国,这样大食人就不敢轻易侵犯了” 雅尼斯还是摇摇头,“我国疆域广袤,能够抽调到陀拔思单的军力有限,何况双方之间还隔着厄尔布尔士山,其最窄处也有百余里” “那......” 贾维丹暗忖:“难道大秦国想要将我等迁到其本土?听说彼等对丁口极为上心,若是能在河中划出一个郡归我胡拉米教徒居住倒也可以,就像辛巴德和拓跋鲁那样,不过阿什哈巴德本就不是大秦国的领土啊,其它地方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让出来的” “否则也不会出现库特巴让出西曹国的事情了” 雅尼斯说道:“大食人正式占据波斯已有百年,绝大多数波斯人也皈依了大食教,百余年,至少有五代了,大食教在这里已经深入人心了,也就是厄尔布尔士山一侧由于靠着大唐的缘故接受该教并未多久罢了”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抗住大食大军的进攻谈何容易?在这种情形下,想要保留自身的信仰和地盘,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愿闻其详” “嗯,剌夷城左近的卡拉季城城主摩诃末是大食教先知女婿的后裔,其家族一直宣称应该由他这一派担任哈里发,况且他家在大食国的威望仅次于曼苏尔家族,故此,若是能击退敌人,就公推摩诃末上台” “让其在西到大不里士,东到沙赫鲁德,南到卡尚的国土上成立新的哈里发国,与其让我等与大食国纠缠,不如让其自家人内斗,胡拉米教派、密特拉教派都以摩诃末的教派马首是瞻” (摩诃末的教派就是什叶派) “我国已经联络了摩诃末,他也同意了,许诺由密特拉教派集中占据剌夷城,而胡拉米教派占据塞姆南等四城,这五地宗教信仰自由,但需要向卡拉季上缴赋税,并轮流派兵服兵役” “以阿里家族的巨大威望,在整个波斯地区会吸引众多的信徒投靠,于是曼苏尔哈里发就不敢轻举妄动,在其国土西边还有罗马帝国的情形下,他只能依靠东边的呼罗珊总督以及南面的伊斯法罕总督与摩诃末对峙” “这样一来,新哈里发国就能维持一段时间了,至于今后能不能在曼苏尔的攻击下包保持住,那就要看各位是否能精诚团结了,对了,不瞒你等,在最东面,大山之间的吐火罗,祆教教主已经带着大量的祆教徒去了哪里,加上卡里姆的帕坦人,大食人能保住赫拉特总督辖区就不错了” “当然了,其间,若是需要我国支援,自然不会推脱” 贾维丹半晌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着:“山南五城,就以剌夷城最大,人口也最多,何况也就是该城附近的山上有矿产,若是让给了密特拉教派,加上其上万常备军,势必会做大.....” 雅尼斯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你是否不愿舍弃剌夷城?实话告诉你,你已经将大部分剌夷城的居民裹挟到了这里,城里的居民已经很少了,何况,你胁迫他们离开剌夷城时恐怕也使了不少手段,如果还是由你占据此城,恐怕也不会稳固” “再者,作为一个新兴的哈里发国,摩诃末难道会坐视你等做大?他眼下只有卡拉季、加兹温两座大城,若是拿下大不里士、赞詹、布坎、萨维等地,实力将大增,到时候剌夷城就首当其冲......” 贾维丹这下终于明白了,他赶紧说道:“我明白了” 说服了贾维丹,并商议了一阵如何应对大食军的事情,雅尼斯便带着塞拉桑二世离开了。 碎叶军忙乎了这么一阵,除了计划将大食国一分为二,便没有了任何好处,这显然不是他们的风格。 离开塞姆南城,他们先是往北走,抵近厄尔布尔士山南麓后,在辗转往东——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并没有取道南面塞姆南到沙布尔的宽阔驿道。 不过在往东行走了大约十里时他们并没有继续往东,而是转向了北面的大山! 前面说过,厄尔布尔士山南麓大多是荒漠草原,更有不少光秃秃的荒山,有些山体呈红褐色,眼下雅尼斯等人抵达的地方正是这样一座山! 这样的山体在附近还有很多,看起来都差不多,眼下临近黄昏,天色渐暗,红褐色的山体看起来则是黑乎乎的一片,更远处厄尔布尔士山的雪峰依稀可见。 一行人七穿八穿,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来到了一座最高的大山之前! “这座大山也叫德尔玛德里赫,在密特拉教里是圣人的意思,想要成为圣人必须选择山洞进行修炼,旁人只知道密特拉教徒傻乎乎守着山口,却不知晓真正的秘密在山洞里” 一些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上走,在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打着火把来到了一个地方。 眼前是大山一面陡峭的山壁,看似完全没有路了。 不过跟着塞拉桑二世来的人捣鼓了一阵后,附在山壁上的东西不见了,一个山洞就出现在面前! (山洞,是密特拉教真正修炼、受洗、聚会之所) 第三十二章 密特拉教的秘密 一个幽深的山洞! 洞口只有约莫两米高,两米阔,但走进去后却空阔得多。 高约一丈,宽约两丈,最离谱的是进深,至少有五丈! 在两侧的洞壁上,每隔大约一丈就有一盏油灯,油灯里显然还有油,散发着只有出自厄尔布尔士山出产的油树榨取的火油香味! 塞拉桑二世的人将大约十二盏油灯全部点燃了,洞里的情景就全部跃入雅尼斯眼帘: 首先看到的一张似乎固定在地上的长方形石桌,石桌从洞口附近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石桌宽约一米,上面还放着石碗、石盘、石壶等物。 然后就是最里面那面石壁上醒目的壁画了。 一个高约一丈,浑身肌肉虬结的波斯壮汉弯着腰,在他身后则是一道穹顶,穹顶上星星点点,好似一幅星空图。 在他的前面则是一头巨大的金牛,金牛半跪着趴在地上,眼中还含着泪花,在它的身上有血液流出,图像栩栩如生,那血液好像正在汩汩流出似的。 壮汉手里有一把雅尼斯曾经见过的刀! 一把只有祆教高地位者才能拥有的火纹刀! 这个故事雅尼斯大致听说过,此人正是密特拉,他身后的星空正是黄道十二宫,他在山洞里杀死了金牛从而开创了新纪元,意味着金牛座结束了,而白羊座开始了。 金牛死后从它身上长出了地球上所有的东西,而密特拉则埋葬在洞穴深处直到下一个轮回开始就会复活(基督教的复活估计就是从这里受到启发的)。 山洞面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洞口则是明暗相间的地方,石桌的两侧布满了石凳,每一侧有十二个,加起来就是二十四个。 耶稣十二门徒,估计也是肇始于此。 在山洞的最里面,那幅醒目壁画的一侧阴暗处还有水滴声,雅尼斯走了过去。 只见洞壁上不时有水滴落下,下面则是一个长方形水槽,水槽已经盛满了水,多余的水则从一道贴着洞壁与地面的小沟从洞口流了出去,由于外面是荒芜一片,涓涓细流没流多远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我们德尔玛堡密特拉教徒受洗、赠名、举行葬礼、商议大事的地方,密特拉教只招收男丁,一旦招募,其终身都是教中的士兵,教徒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雅尼斯未置可否。 山洞虽然隐蔽,惊艳,但并不会触动他,他在陀拔思单的时候,也听说过山北密特拉教徒的山洞,虽然从未进去过,但有关山洞的事迹在陀拔思单早就传开了。 他注意到,刚才塞拉桑二世在介绍时并没有说起山洞在教徒面临绝境时还有藏身保命的作用,或许是他们长时间以来与世俗政权一直相安无事,加上山口军堡的作用,让山洞的作用并不明显罢了。 他将自己领到这里,现在回想起来,在来到这座大山之前,中途不知穿越了多少同样的大山,也不知东拐西走往返了多少路,在没有人带领下,让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完全没有可能。 而他花费如此功夫让自己这个非密特拉教徒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山洞,显然并不是有意炫耀那么简单。 虽然点了十二盏油灯,但洞里依旧很是昏暗,只见一身黑袍、年仅二十岁的塞拉桑二世脸上似乎浮现出了犹豫之色。 半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来到了石桌右侧正中间那张石凳旁边,在用力搬了一下石凳后,随着一阵隆隆的声音传来,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如同祆寺的地下水井一样” 塞拉桑的波斯语与其他人颇为不同,显然他们在顽强地守卫着某种古老的传统,但雅尼斯还是听得懂。 “下面也是别有洞天,那里才是真正藏身的地方,空间有山洞五个大,德尔玛堡所有的人全部搬进来也不会挤” “里面储藏有粮食、清水、木柴等,可以在里面停留一个月而不用去到外面” “德尔玛德里赫一开始是在德尔玛堡创立本教的,不过后来又转到剌夷城,最开始的五百年,整个波斯地区都是密特拉教的天下,但随着琐罗亚斯德的出现,本教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后来只能在山洞秘密传教” “其间经历了不知多少战乱,我接触过来自大唐的人,根据他们的说法,我教中人似乎与中国的墨家有些类似,精于营造和军事,在战乱中受到了重视,并获得了镇守山口的权力” “于是,从那以后,我教就在山洞、山口两地扎下根来,一直到现在......” 听到这里,雅尼斯陡然想起一件事,“按照本国老人的说法,以及碎叶军对波斯历史的描述,波斯历史上先后被帕提亚人、马其顿人、大食人侵占过,塞拉桑二世说的战乱,估计就是这些事了,或许是密特拉教徒在战乱中立过功,这才有了在山口驻扎的机会” “但历代王朝也不会放任他们卡主唯一的路口,也会在他们军堡的两侧再建军堡,比如德尔玛堡北面的加尔兰堡,实际上到现在为止,这些军堡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对了,他们由于长期受到祆教徒的压制,导致人数一直不多,大食人进来后,一开始为了压制祆教徒,这才暂时允许了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是信仰光明黑暗二元论的,想必暗中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光明使者” “他们自然知晓大王祆教光明使者的身份,眼下他们让我观看山洞,显然是已经将我国当成了潜在的光明使者了,当然了,是将大王当成了光明使者,不过,这又有什么用途?就算山洞可以与山下连通,也实在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难道他们仅仅用敞开的山洞就让我国完全放心?太儿戏了吧” 似乎看到了雅尼斯的神色,塞拉桑说道:“我将使者引到这里,并非是这里有什么机密,而是因为我受家父的委托,有一件大事需要向使者全盘托出,家父要镇守德尔玛堡,须臾离开不得,只得让我代劳” “因为按照本教教义规定,在向教外人士吐露大事时,必须是在密特拉和金牛下面才行......” 看着下面那黑乎乎的洞口,雅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他打断了塞拉桑二世,“让我猜猜,是不是与并波悉林有关?” 塞拉桑二世脸上显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 雅尼斯淡然说道:“并波悉林的财富在整个波斯地区已经传了许久了,特别是在他死后更是众说纷纭,以当今哈里曼苏尔以及加赭瓦尔的能力,对于大呼罗珊地区较大的城堡岂有不翻个底朝天的?” “人人都说财宝的最大一份是藏在剌夷城,而最有可能则是在以前那座巨大的祆寺,后来改成大食教寺庙的建筑里,而那座祆寺就是由并波悉林亲自改造的,现在想起来,这肯定是并波悉林的障眼法” “而贵教山洞的说法恐怕早就被并波悉林探知了,由于以前贵教总坛就是设在剌夷城,那么剌夷城附近大山上的山洞就是最大的,而剌夷城附近的达马万德山是整个厄尔布尔士山脉的最高峰,终年积雪覆盖,中间则是火山口” “这样的地方,对于崇拜火焰的祆教或者贵教来说自然是圣地,我听说以前祆教曾在火山口附近建有祭台,既然有上山的路,多半也有山洞,依着贵教的能力以及几百年的努力,多半已经在那里建造了巨大的山中建筑” “而并波悉林最大一份财宝就藏在那里!” 塞拉桑二世一听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使者虽然是基督徒,但却聪慧过人,不错,并波悉林在皈依大食教之前就是密特拉教徒!还是剌夷城世袭军事首领,不过到了他祖父那一辈剌夷城附近的山口城堡已经被毁掉了,里面所有的密特拉教徒都成了大食人的奴隶” “到了并波悉林这一代,剌夷城山口军堡早已成了往事,但并波悉林的祖上显然将山洞的秘密告诉了他,于是,当他手握整个波斯地区的大权后,就开始发动了,当时他带着呼罗珊的士兵在波斯四处征战,对象就是白衣大食的贵族” “每攻下一个城市他自然会收缴巨额的财富,然后让奴隶运到剌夷城,然后秘密让奴隶修建通往达马万德山山洞的道路,等将财富转移到那里时,他将参与的奴隶全数杀掉,那里面有祆教徒、基督徒,却没有密特拉教徒” 雅尼斯似乎抓到了什么,“这么说,并波悉林表面上看来是一个虔诚的大食教徒,暗地里却并没有忘却他原来密特拉教徒的身份?” “是的,当他从木鹿城出发前往大马士革时,曾秘密见过家父,就是在那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 “为何要告诉我?” “唉,一来我密特拉教徒虽然加起来有万余,但很难捏合在一起,眼下有了并波悉林的财富,勉强能达成,但此事一旦被卡拉季的摩诃末或者塞姆南的贾维丹知晓,肯定会前来争夺,届时我教肯定是人财两空” “这个世上,也只有贵国既有实力又有信誉” “说吧,什么条件?” “使者,那可是整个波斯的财富,虽然已经花出去不少,但相信还有不少,按照并波悉林的说法,那里面至少还有五百万第纳尔金币!” 雅尼斯心中一动,暗忖:“大食人的第纳尔金币还是很值钱的,一枚与我国的金币价值相仿,约莫一钱重,大致是一两银,五百万第纳尔金币就是五百万两!也就是五百万贯!” “多半是并波悉林将搜刮来的钱财重新铸成了金币,自然都是足额的!” 塞拉桑继续说道:“我教只取两百万,剩下三百万全部归属贵国!” “不成,此事风险太大,我国要取四百万!” “......,不如这样,双方各让一步,贵国三百五十万,我方只取一百五十万” “成交!” 第三十三章 德尔玛堡 加赭瓦尔带着大军行走在沙布尔(达姆甘)通往塞姆南的沙漠驿道上,他们已经走出了沙布尔绿洲,按照惯例,他在沙布尔城留下三千人马镇守,如同在沙赫鲁德那样。 此时,大军正好走到了北面有一条小路可直通德尔玛堡的荒漠里,从加尔兰堡出发,抵达德尔玛堡后,要先向南行,然后折往东边,最后越过胡拉米山抵达沙布尔。 另外他还留下两千人去攻打德尔玛堡,那里只有三百人,用两千人去攻打他已经是高看密特拉教徒一眼了。 此时,大军已经在荒漠里行走了半日,加赭瓦尔便下令就地歇息一下。 加赭瓦尔自己在行军时也没有忘了将自己那套十名匠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打制出来的铁甲穿在身上: 一顶带有穹顶星月图案、与面罩连在一起的头盔,头盔磨得晶亮,不过却只露出眼睛。 一整套全身锁子甲,锁子甲连着头盔,环环相扣,中间用细小的铆钉相连,不像普通锁子甲那样只能防止砍击,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刺击带来的伤害。 在腰腹部、手腕、膝盖等关键部位还有整块铁甲遮护,这些铁甲显然在边缘镀了金,看起来金光闪闪。 他的武器还是乌兹弯刀加盾牌,另外身边还有三根长约四尺的标枪。 座下一匹纯正的贝都因人出产的荒漠马,马匹肩高约一米五,还是极为罕见的黑色,作为来自也门荒原的战马,这种马匹极为耐旱,可以连续跑上半日才会停下来找水喝,紧急情况下,也能带着主人跑上一天。 这匹战马自然也有铠甲,眼下却是在一匹骆驼身上,不过加赭瓦尔在炎热的天气里还是披挂上了铠甲,无非是在行军的时候将那只露出眼睛的头盔放在脑后罢了。 在他的身边,则是全部来自也门的三百打扮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近卫,他们已经是整个大呼罗珊地区占有广袤土地的贵族了,自然也能置办得起像加赭瓦尔那样的行头。 而像他们这样的骑兵还有一万人! 这一万人是整个大呼罗珊地区(包括剌夷、沙布尔等地,以及整个吐火罗)的贵族,是真正的大食人,全部来自阿拉伯半岛,其中的将领自然是一百年前就在罗马军团里服役的阿拉伯骑兵家族。 其实对付像胡拉米派这样的乌合之众,加赭瓦尔是不需要将自己的精锐全部拿出来的,不过考虑到一山之隔有那可怕的碎叶军以及敌我莫辨的摩诃末阿里系后裔,就由不得他不在每一次出行时做万全考虑。 在一个阴凉处,加赭瓦尔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喝着羊皮囊里的水,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地势较高,一眼望去,自己的大军几乎铺满了以驿道为中心的荒漠肉眼可以见到的地方。 看到这幕景象,加赭瓦尔不禁心中一凛。 “如果以前的并波悉林以呼罗珊士兵为根基造反,恐怕国内根本没有人抵挡得住” 并波悉林自然有他的苦衷,那是在大食人占据波斯后,只有呼罗珊地区彻底从祆教转化到了大食教,而其中更是有并波悉林这位毕业于麦加的大伊玛目的功劳,他因宗教而起,自身又是奴隶,自然需要对先知后裔毕恭毕敬。 在这个时代,哈里发是“真.主使者的继承者”,背叛哈里发就意味着背叛真.主,就算是权势滔天的并波悉林也不敢做。 当然了,像同为先知后裔的阿里家族就不同。 加赭瓦尔也不敢,他没有丝毫动机这么做,自从取代并波悉林担任大呼罗珊地区的总督后,他实际上成了帝国的二号人物,曼苏尔还将帝国一半精锐骑兵交给他,不可谓不信任,何况,在呼罗珊,他还拥有整整一个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这样一个大城及其附近奴户的封地,还是世袭的,他更没有理由造反。 当然了,作为黑衣大食历史上有名的大有作为的哈里发,曼苏尔对欲擒故纵这一套那是玩儿的纯熟,“将羊养熟了再杀”在他的任内那是屡试不爽,无论是并波悉林这样出身奴隶的大将,还是同样出自先知后裔的亲戚,不知被他杀了多少。 黑衣大食的崛起以及开国初,那是在浓浓的腥风血雨里渡过的。 在一个****的国度,除非你也是出自王族,否则一丁点机会也没有。 故此,加赭瓦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稍显激动的内心,然后站了起来。 于是他就看到了北面那条通往德尔玛堡小路上的滚滚烟尘! 烟尘里,一看就是来自也门部族标志的旗帜若隐若现。 “难道这么快就拿下了德尔玛堡?” 印象中,德尔玛堡虽然不大,不过却屹立于沙布尔北边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密特拉教徒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不停地对城堡进行修葺、建设,几百年下来也有三丈高,方圆两里,硬塞的话也能塞进去三千人! 这样的城堡,又是没有别的事可干的密特拉教徒镇守,虽然只有三百士兵,想要轻易攻下来完全不可能,故此,这一次前去攻打的两千人可不光是两千士兵那么简单,他们还携带了投石机! 在已经全数成为奴隶的沙布尔人的推动下,沉重、缓慢的投石车应该已经推到了德尔玛堡下! 一辆投石车需要十个人操控,可以投送重达两百斤的石头,虽然半日功夫太不可信,但以加赭瓦尔的想法,最多三日也拿下来了。 至于破城后的密特拉教徒,这一次他不准备放过他们了,他不需要这样强悍的奴隶,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总督!” 不过当那些人冲烟尘里钻出来时,加赭瓦尔不禁有些不满了。 这些人虽然都骑在马上,但都是是衣衫不整,有的还没有戴头盔,更有甚者,有的身上还插着箭枝! “这么回事?!” “总督阁下,碎叶军出现了!” “啊?!” ..... 碎叶军确实来了。 得知德尔玛堡的变故后,马璘立即让尚可孤的山地营开出山谷,直接来到德尔玛德里赫河谷,并隔着水位已经快速下降的德尔玛河对岸扎下大营,与德尔玛堡隔河相望! 而此时马璘的大军四个正规营也抵达了加尔兰堡附近,正在全力朝德尔玛堡赶! “既然已经来了,就无所谓亮不亮身份了” 于是,在马璘的中军大营,那杆象征着他镇军大将军身份的大纛毫无顾忌地打着。 在两千大食教即将进入第二名河谷时,尚可孤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便亲自带了一千骑兵埋伏在某处,当大食军进抵到德尔玛堡附近,突然发现河对岸还有一座大营时自然大吃一惊。 但此时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尚可孤率领一千骑兵杀了出来! 虽然都是骑兵,不过一个是经过长途跋涉后正准备扎营,一个是蓄势待发,没有任何意外,尚可孤大败大食军! 大食军损失了几百骑后便跑了,将随军而来的沙布尔奴隶以及三辆沉重的投石车留在了德尔玛! 加赭瓦尔立即改变了策略,他派了五千骑继续向西进发,准备切断可能从西边过来援助碎叶军的胡拉米教徒的道路,而自己带着三万八千大军开向德尔玛堡! 在前不久自己的侦查中,由于各支碎叶军营头都有自己独特的旗号,这让加赭瓦尔知晓他们在陀拔思单的兵力,虽然随后而来的马璘大军并没有分驻各处,而是集中在萨里城,但他们还是大致弄清楚了援兵的数量。 “碎叶军的营头在二十个左右,与我相比,他同样需要在山口各处驻防军力,特别是在靠近大不里士、阿塞拜疆的地方,以及各主要港口都必须驻扎重兵,加上分驻各处城堡的军力,能够出动的只有一半” “三万人顶天了,我还有接近四万人,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搓一搓他们的锐气,将来恐怕厄尔布尔士山一线永无宁日!” 于是,大军开始转向北边。 此时,马璘的大军已经来到德尔玛河谷,与加赭瓦尔料想的不同,对于深入波斯境内作战,马璘却不想将战事拖得旷日持久,他让喻文景带着以幽州羌人为基干的幽燕营马不停蹄地继续沿着驿道向沙布尔挺进。 等加赭瓦尔大军正在那条向北的小路上行军时,喻文景的营头已经越过了那条小路的北出口,径直向东去了。 在出口附近的山上,喻文景留下了侦查人员,自己则带着大军继续往东,最后找了距离出口大约十里地的山坳藏了起来! 黄昏时分,两支大军在密特拉教的圣地,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德尔玛德里赫河谷相见了。 这一次,似乎有意稳住加赭瓦尔,早已扎好大营的马璘并没有趁着对方立足未稳连夜展开进攻,而是坐视他们扎营。 加赭瓦尔作为并波悉林的继承者,也不是泛泛之辈,在率领大军抵达河谷前,他已经派出好手登上河谷附近的荒山,对里面的情形了解的七七八八,不过当他面对着这一幕时也很吃惊,不过他也是有强烈的自信的。 “碎叶军最多四五个营头,虽然其战力强横,但我在扎营时一直有一万精锐看护着,他们并无可乘之机,而不是心存善念” 就这样,双方都在有些忐忑中渡过了一晚。 就在这一晚,加赭瓦尔将加尔兰堡以北驿道直到山北出口探查了一遍,得到碎叶军并没有更多援军后,他彻底放心了。 至于后路,他在沙布尔还有三千骑兵,加上城里臣服于自己的当地驻军,他完全可以放心。 厄尔布尔士山南麓,荒漠处处,虽然有道路一说,但实际上处处可过,故此,也不存在封死退路一说,以加赭瓦尔的实力,确实是进退两便。 第三十四章 大战前夕 夏季的德尔玛德里赫河谷已经从短暂的雨季里恢复了惯常的干热,这让马璘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清晨,是一日之中最好的时光了,双方的大营上空都出现了袅袅炊烟,加上短暂的清凉,让人有些恍如隔世。 但这样的景象注定是短暂的。 人数虽然少,但毕竟是名噪天下的碎叶军,虽然面对着占据人数优势的敌军,马璘依旧好整以暇,此时,吃过早饭的马璘耳边顿时响起了孙秀荣的话。 “仁杰,以前我们对垒的白衣大食由于在宗教上不信任非大食人,在内部并不稳定,对于军队的整合也不成熟,不过黑衣大食就完全不同了,波斯军队是河中、欧洲一带所有势力军队的渊薮所在,整合好了也不可小觑” (马璘,字仁杰) “以前的白衣大食只有呼罗珊一地可以充分招募到士兵,而黑衣大食却能从境内所有地方招募,加上在新一波改朝换代中将大量忠于白衣大食的贵族以及依附于贵族的民户变为奴隶,他们在木鹿城就有十万匠奴,可以大量制作军械” “而对于新上任的加赭瓦尔来说,以前并没有与我军对垒过,他对呼罗珊的军队进行了改革,又带领他们同罗马人、科萨人连番大战,并都取得了胜利,罗马人以步兵为主,科萨人以骑兵为主,这说明他在步战、骑战方面都相当了得” “呼罗珊太大,北面的木鹿城、图斯城一带拥有最大的绿洲,南面达千里之外的波斯都督府,东面更是牢牢控制着赫拉特,西边不用说了,沙赫鲁德以东都是总督府的直属领地” “如此广袤的地方,又是极易通过灌溉来耕种的地方,可以养育大量的人口,故此,想要在一场战斗中击垮呼罗珊军团是不现实的,除了纵深和地形,他们也不会傻到在一场战斗中就投入全部的力量” “于是,抓住机会,尽量歼灭其有生力量,还要堂堂正正战胜之就异常重要了,若是真能做到,对我国的科萨攻略大有裨益” 这才是马璘准备就在德尔玛德里赫河谷与加赭瓦尔决战的原因。 他也明白,以碎叶军眼下的能力,想要完全击垮呼罗珊军团根本做不到,就算眼前的全部是加赭瓦尔的精锐,自己又能全部歼灭之,但他在呼罗珊一带还有大量的军队,这些人死了,自然会有同等数量的人冒出来。 呼罗珊夹在吐火罗与波斯腹地之间,本身就出产大量的战马和能够用于作战的骆驼,加上庞大的匠奴,重组军队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想到这里,马璘站了起来,他拿起一块白色手帕抹了抹嘴,然后将靠在帐篷支柱上的大铁枪和流星锤拿在了手里。 根据望楼上值守士兵的报告,敌人依旧没有动静,此时,任何的先手都会累积成胜机,他可不想放过。 眼下除了河对岸的尚可孤营,以及孤悬于外面的喻文景营,他身边还有三个正规营: 他自己亲领的饶乐营; 史泰染缅的金刚营; 纳伦晓风的摩尼营。 白孝德的碎叶营响彻国内,碎叶军已经成了大秦国军队的名称,而以横贯漠北草原、松漠交汇地带的饶乐水命名的营头有这个殊荣再创辉煌吗? 虽然现在的各个营头早就大变模样了,但各营头的基本传承还在,故此,马璘也存了与白孝德一较高下的心思。 在前不久成立大秦国的典礼上,荔非守瑜得封最为尊贵的骠骑大将军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但第二位的辅国大将军却落到了白孝德的头上,马璘是镇军大将军,至少从品级上他已经落到白孝德的后面了。 “凭什么?老子是焉耆、高昌、庭州、伊州四镇跳荡营头名,与大郎是头一届的,还是更早追随大郎的!” 他走出了大帐,带着一丝不甘。 河谷里弥漫着由于大量人马的突然到来导致的汗臭味、粪便臭味,对于马璘来说,这是一种真正的大战前夕的味道,闻到这股味道后,他的精神反而大大振奋起来。 “咚咚......” “呜......” 中军大营(饶乐营)的号令发出去了,随着大鼓、铜号的响起,饶乐营正中高达两丈的望楼上的士兵挥动了手中的令旗。 这一幕,也就是拥有了望远镜的碎叶军有可能实现,对于其它任何军队来说,要不提前布置好,要不只能通过鼓声、号声来发布,只有碎叶军能够全方位、准确无误地发出明确的信息。 史泰染缅的金刚营出动了。 说实话,按照马璘这几个营头的序列,显然史泰染缅并不占据上风,但碎叶军从来不会将胜负全部放在某几个精锐营头上,而是大致均衡发展,当然了,最精锐的营头显然是被主将直辖的,旁人也是一眼就明白。 史泰染缅的金刚营前身是幽州汉人,也就是张献诚从河北道招募的团练军,经过拣拔后掺入碎叶军老人整编而成。 作为与孙秀荣一届跳荡营前十名的出身,史国王子的背景,又做过孙秀荣亲卫营的都尉,史泰染缅在碎叶军诸将中一直不温不火,今日率先出营挑战的任务还是他极力从马璘那里要过来的。 在碎叶军中,与他身份相似的就是白孝德了,他是龟兹王的弟弟,但由于与孙秀荣在胡弩镇有一年的战友情谊,又是胡人,深受他的信任,用他完全不用顾忌什么大唐、突厥,而像马璘等人就要差一些。 白孝德,就是史泰染缅的榜样。 (史泰染缅,历史上真实的史国王子,石国女婿,拜火教高官) 一支以河北道汉人为主的正规营,首领却是一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在碎叶军中就这么奇怪,但又这么正常。 除了炮兵,三千金刚营士兵,包括五百重骑兵,一千轻骑兵,五百重步兵,五百强弩兵,五百轻步兵鱼贯而出,就在距离加赭瓦尔大营约莫一里的地方布下大阵! 到了此时,碎叶军用以夏季战斗的甲胄也新鲜出炉了——用粗厚的两层麻布制成的布甲! 说是布甲,并不是用多层布料压制而成,实际上也是棉甲的夏季版——自然没有棉花,而是直接将甲片放入麻布里进行缝制、固定,与冬季的相比,甲片自然轻薄一些,防护能力也差一些,但对于训练有素的碎叶军来说完全够了。 为什么不直接制作锁子甲、鱼鳞甲,等到战时再套到战袍上? 这就是碎叶军与当今世界所有其他军队建军思路的不同了。 无论是棉甲还是布甲,都是一个整体,能快速穿起来,如果是锁子甲、鱼鳞甲,想要穿起来还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 快速,这是碎叶军一直所追求的。 无论如何,就算没有棉花内衬,在眼前的厄尔布尔士山南麓荒漠地带的夏季,穿上后也是难受得很,幸亏这里还是高原,若是放到中原王朝江淮甚至岭南一带,那根本就穿不住。 头盔自然还是容易先制成模胚,然后用水力锻锤捶打而成的宽檐铁盔,如果是大唐的凤翅盔那样的,想要完成一顶没有一个月的功夫是不成的。 于是,乍一看,整整齐齐立在场中的碎叶军似乎并没有着甲,这会给敌人造成错觉。 菲达,大食语“牺牲”之意,引申到人名上就是“不怕死的”,或者是“随时能为真.主献身的”,同样来自也门,与加赭瓦尔出身于贝都因牧户不同,由于也门在历史上曾经被波斯人、埃塞俄比亚人、内志人先后统治过,造成了大量的混血儿。 菲达就是这样一位肤色黝黑,但却是萨那城附近一个部族世袭后领后裔的大将,他的身上显然掺杂了不少非洲人的血液。 菲达今年才三十岁,身材健壮,是加赭瓦尔手下头号大将,见到碎叶军率先发动后,加赭瓦尔思虑再三,还是让菲达带着五千骑兵出战了。 在菲达这五千骑兵中,有两千浑身锁子甲的重骑兵,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长矛配置,加上战马也有甲胄,当其奔腾起来后,那阵势相当惊人。 而其余三千人也不白给,弯刀、盾牌、标枪,也是加赭瓦尔苦心孤诣打造的几万精锐中的精锐,当然了,这三千人中只有一千人是这样的配置,另外两千人还是以轻力数单体弓为主的骑弓。 与并波悉林不同,真正将领出身(并波悉林是伊玛目出身)的加赭瓦尔对于军队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视,作为大食人最厉害的轻骑兵,可不是炮灰那么简单,他们最厉害的就是战马,一种专门从阿拉伯半岛荒漠里培育出来身材比突厥马略高一些,但耐力极为突出的大食马! 有了这种战马,轻骑兵就能始终以游击的姿态对敌人进行袭扰,敌人大举进攻时他就跑,敌人逃跑时又跑不过他,而他们手里的骑弓又能时不时隔着一段距离对敌人进行打击——无论是漠北的游牧部族,还是西亚的游牧部族,演化至今,战法已经大同小异了。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以前的大食人只有极少数人会使用弓箭,但来到波斯后,大部分大食骑兵都会使用了。 说句题外话,没有波斯这块宝地,以及延续下来的文化、技术、规制,大食人什么都不是。 大食人原本是极为蛮荒的部落,但有了大食教,一跃而成了超级大国——对于那个世界来说。 史泰染缅见到这五千骑兵后,原本还有些镇定的内心不禁泛起了波澜。 五千骑兵,布置在战场上那可是黑压压一大片! 与并波悉林以及齐亚德、哈桑首先使用重兵进行碾压,然后乘胜追击的战术完全不同,就算有两千重骑兵,但菲达首先还是派出了一千轻骑兵! 他这一千轻骑兵都是真正的“轻”骑兵,完全没有甲胄,以五斗力左右的单体骑弓为主要武器,身边挂着的短刀不过是应景的,不过他们座下的战马跑起来时肉眼可见轻盈的很。 这一幕,若是遇到笨重的罗马军团,他们将能完美地展示游击骑射战术,并将其拖垮拖死。 但他们遇到了碎叶军。 第三十五章 牛刀小试 到了昭襄二年,由兵部下发的?碎叶军排兵布阵操作典要?第八版正式出台了,并下发各军遵照执行。 史泰染缅排出的是一个标准阵型。 五百重步兵突前,后面是五百强弩兵,再后面则是五百轻步兵,最后面是五百轻骑兵。 在强弩兵的两侧则是各五百骑兵,一侧是五百重骑兵,另外一侧则是轻骑兵。 这样的阵型从上空俯瞰时就好像一个大型十字架。 之所以有这样的阵型,则是有多重的考虑: 假如敌人全部是骑兵,甫一看见最前面的重步兵,冲动之下就会以重骑兵对其进行冲击,而碎叶军的重步兵发展到今日又有了新的进步: 最前面的还是两百陌刀兵,不过原本一丈长陌刀的末端已经由原来的浑为一体尖锥状改成了三道螺纹,在一般情形下,若是陌刀兵主动进攻,陌刀兵还是将一尺长的尖锥旋上去。 而在防守的情形下,则会选上三尺长的尖锥! 前面说过,碎叶军有六十五个正规营头,而一个正规营也只有两百陌刀兵,这样的话,全国的陌刀兵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三千人,于是,就需要至少一万五千柄陌刀。 由于大秦国采取了淋钢法制作铁料,已经达到明末清初的水平,加上锰料的添加,实际上已经达到十八世纪的水平了,这样的铁料碳含量最为适中,不需要反复煅烧,只需要反复捶打就行了,于是,铸造法就成了可能,原本大唐制作一柄二十斤重、一丈长的陌刀,至少需要五十斤铁料才能制成。 但在大秦国这里,由于采用铸造法,通过提前制作模胚来进行浇铸,三十斤铁料进行了,然后再进行捶打、磨制即可。 这里的难点就是螺旋了,但有了模胚这一切都简单了,由于末端的尖锥并非主战的一端,大部分情形下主要用于辅助进攻或者插在地上当成防御重骑兵的长矛来用,于是,对初成形状的螺纹在大秦国第二代还是木铁结合的机床上稍稍磨制就行了。 见到敌人全部是骑兵,处在最前面的陌刀兵赶紧将陌刀末端全部换成了三尺长的尖锥! 于是,他们手中的陌刀就变成了一丈三尺长的陌刀! 这样的陌刀,显然是不合适进行战斗的,但用来防守则再是合适不过。 两百陌刀兵,分成两排站在最前面,这样的横向距离最少有一百米,一百米,看起来很短,实际上已经是很长的一溜了,一般学校的操场最长的那一面的长度也就百余米。 一杆加长的陌刀重二十斤,若是寻常用的短尾,则只有十五斤! 陌刀兵的后面则是三排拿着虎枪的重步兵,碎叶军的虎枪原本就是一丈二尺长,实际作战时勇气、气力、锐气也仅次于陌刀兵,不过他们的虎枪还是梣树杆(白蜡杆),也是西域一带产量最大的树木,寻常人家房前院后都有。 加上一尺长的枪刃、一尺长的枪套,一杆虎枪总重十斤,也就是比轻步兵使用的长矛重两斤而已。 陌刀由于是用精铁整体制成,则不存在更换的问题,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兵器能在短时间将陌刀损坏。 而虎枪兵就不同了,梣树杆再是坚韧,也能被砍断、刺断、砸断,于是虎枪兵就必须有备用的武器,一把四尺长的双手长刀就是必备的。 后面的强弩兵还是单体弩和强弓弩的配置,在工部的不断改造下,原本大唐的两石力单体弩在分量、拉力不变的情形下,其力数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两石半,同样的,强弓弩达到了三石半。 强弩兵除了强弩,身上还配有单手横刀。 最后面的轻步兵则是一丈一尺长的普通长矛,矛尖是大唐标准的尖锥状,这样的枪头极易铸造,特别是在掌握了淋钢法炼铁的情形下更是如此,矛杆还是梣树杆。 除此之外,轻步兵们还有单手横刀一把,七斗力左右的步弓一副,也就是大唐以前府兵的标准配置。 时间来到眼下后,碎叶军也渐渐舍弃了将重步兵、强弩兵、轻步兵都当成骑兵使用的方式,终究是术业有专攻,不过他们依旧有马,实际上是当成骑马步军来使用,强机动力依旧存在。 而作为重骑兵的五百人实际上与之前相差无几,由于是马上作战,虎枪的长度比重步兵的短一些,是一丈一尺长,除了虎枪,还配有短弩和骑刀。 同样到了此时,碎叶军完全舍弃了大唐惯用的什么铁锏、铁鞭等,重骑兵清一色的都是用虎枪,但在战马上自然选用了身高体大,耐力又强的品种。 由于大秦国麾下所占草原广阔,境内本就有焉耆马、阿哈马(粟特人对汗血宝马的称呼)、吐火罗马、突厥马等四大品种,几乎涵盖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优秀的马种,在波悉山马场经过十几年的繁育后,终于让战马也走上了缓慢专业化的道路。 故此,至少在战马上,碎叶军并不比大量使用波斯马和大食马的敌人差。 再者,有了蹄铁的使用,对战马的使用寿命也大大提高,这一节又是让周围诸势力望尘莫及。 在夏季,重骑兵的战马也有马甲,与骑兵一样,同样是布面甲,对于此时任何一方势力来说,打制一块铁片的速度都远远超过锁子甲,将锁子甲大量装备在战马身上,也只有大量使用奴隶的势力才行。 轻骑兵则是一丈长的普通骑枪(200),以及骑刀+盾牌(300)的配置,战马没有甲胄。 但轻骑兵带有单体弩,取消了短弩,经过兵部认真讨论后,认为在有重骑兵的前提下,轻骑兵先用单体弩抛射扰乱敌人的阵型,然后杀入的效率最高。 当然了,若是轻骑兵单独作战就另当别论。 而主帅所在的部队往往都是处在轻步兵后面的那个轻骑兵营,不是主帅不能当做重骑兵来使用,而是因为重骑兵在很多情形下需要冲锋陷阵,于是主帅就只能统领作为机动兵力、处于最后的轻骑兵营了。 这种标准阵型果然将敌人吸引过来了。 大食军的一千轻骑兵跑了过来,当他们抵近碎叶军最前面的重步兵大约五十余步时,就准备发射弓箭了——五斗力的弓箭的有效射程实际上再抵近些最佳,但他们显然是用准备用抛射的。 此时,由于前面是重步兵,就只能待在原地被动挨打,就算你装甲再厉害,也不可能毫发无损,而轻骑兵则可以一波接一波飞过来进行抛射,如此周而复始,总有激怒你的时候。 如果此时重步兵两侧的骑兵冲过来对战,大食军的轻骑兵则会抽身就跑,由于大食马的耐力在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没有任何马种能跑过它,于是,跑到一定程度后轻骑兵还有翻身杀回来的机会,那时,大食马还有余力,而追击的敌骑则是摇摇欲坠。 此时,大食军的重骑兵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这种作战模式,首先是在波斯帝国与罗马人作战时开创的,曾大破以重步兵为主的罗马军团,后来在蒙古人身上发扬光大,让欧洲人的重甲军团一筹莫展。 大秦国兵部为何有这种排兵布阵的操典出来? 那是因为有孙秀荣这个超级bug存在。 你若是一股脑排成一个三千人的骑兵大阵,敌人就会煞费思量,“是用重骑兵直接冲阵好,还是......” 那样的战斗就是旷日持久了,双方不断试探,奇兵、正兵、截断粮道、夜袭、袭扰后方等手段层出不穷,当一方士气达到低点时再进攻则无往而不利,马璘显然是不想这样的。 于是,加赭瓦尔的一千轻骑兵毫不犹豫冲了上来,在其后面,另外两千轻骑兵也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冲过来支援。 “咻......” 等轻骑兵的弓箭刚刚举起来,碎叶军大阵里的强弩兵率先发动了! 两石半、三石半的强弩可不是五斗力的单体弓可比,经过长时间训练后,若是仰角合适,从天而降的弩箭杀伤力惊人! 虽然对碎叶军的强弩有所耳闻,但在没有真正领教之前,特别是前面还隔着一个五百人的步军大阵前,任谁也会放松警惕。 于是,一刹那大食军的轻骑兵就损失颇多,损失的还多是处在后面的轻骑兵,这一幕让还在大营里观望的加赭瓦尔的眼神不禁有些凝重了。 但作为大食军轻骑兵,自然不会完全被动挨打,眼见得正面抛射不妥,很快就扭转马头围着史泰染缅的金刚营转了起来!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由于他们的主战武器就是弓箭,而魏军大营正中的强弩兵单体弩的抛射射程都在三百米左右,强弓弩的抛射射程更是接近四百米,而大食军的轻骑兵所用的五斗力左右的骑弓抛射射程只有可怜的七十米,于是,他们无论如何走位都在碎叶军的打击之下! 当他们绕到后阵史泰染缅统领的五百轻兵营时,还受收到了骑弓、强弩的双重打击! 试探的轻骑兵在战场上丢下一百多人马的尸体灰溜溜地撤退了。 不过加赭瓦尔并没有显得太过沮丧,他的实力还有的是。 但随着马璘中营鼓号声响起,碎叶军不准备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了。 史泰染缅的三千人开始朝着菲达大军的方向缓慢逼了过来! 第三十六章 先发制人 眼下的情形是: 大食军只有菲达的五千骑兵出来了,大营里还有三万余人,而碎叶军这边除了已经出战的史泰染缅的金刚营,还有马璘亲领的饶乐营、纳伦晓风的摩尼营,河对岸有尚可孤的山地营,在大食军南面不远的地方则有喻文景的幽燕营。 马璘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人,却一开始就在布局上占了上风。 但也就是布局而已,加赭瓦尔还有三万精骑! 其中有八千在他们看来属于“重”骑、都有锁子甲的骑兵,里面更有三千波斯人一直秘不示人的三千骆驼骑兵; 一万只拥有简单皮甲,但精通沙漠骑战之道的轻骑兵; 一万骑马步军! 特别是那八千重骑兵,如果一股脑扑过来,在没有火器配合的情形下,完全能碾压马璘这一万五千人! 但双方的大战一开始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碎叶军名声在外,而大食军暗藏杀机,不可能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家底亮出来。 再者,大食军有如此众多的军力,显然不可能全部安置在一座大营,而是以五千人为一组分成了好几座。 加赭瓦尔就算想全体出动,在战斗已经打响的情形下,需要动员、联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而对于已经出营的菲达来说同样如此,当他的一千轻骑兵因为无计可施就要退回去时,菲达也不敢动,站在他这里,离他几百米远的金刚营的虚实其实并不知晓,他需要败退的轻骑兵回来向他禀报才行。 而站在史泰染缅这个角度,他为何要主动出击?如果对面的菲达横下一条心将四千多骑兵全部压上,特别是他手下还有两千骑兵、战马都有着锁子甲的重骑兵,凭着死掉一部分骑兵,后续则狂飙突进,金刚营瞬间就会溃散! 但如果碎叶军不主动出击,而是一直缩在大营里等着大食人来攻,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因为到了此时,这个世界上稍大一些的实力都应该知晓了碎叶军依托营寨防御时火炮的厉害。 故此,金刚营必须出动,但假如菲达果真全数压过来,史泰染缅能否抵挡得住? 当然了,这种情形已经被中军大营里的马璘洞悉,他自然不知晓大食军的具体人数,但远远超过己方那是肯定的,而且人家刚才也就出动了一千以弓箭为主的轻骑兵,远处中间那明晃晃一片连人带马都披着锁子甲,拿着长矛的骑兵还没动呢。 于是,当史泰染缅在缓慢向前移动时,饶乐营望楼上的士兵就吹响了铜号,大鼓也随之响起。 这是马璘提前想好的策略之一。 饶乐营、摩尼营准备出动了! 其实,两个营头此时已经准备好了,由于金刚营的出动,让敌人霎时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此时,饶乐营、摩尼营同样除了炮兵,剩余部队全部出来了! 不过这一次,这两个营头所有士兵全部骑着战马! 还是“大十字架”的阵型,但却是大十字架型骑兵! 这样的情形,对面的菲达,以及更远的加赭瓦尔虽然瞧不清具体人数,但肯定知晓碎叶军另外的营头已经出来了! 这会进一步加剧他们的疑虑!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山地营在尚可孤的带领下,沿着德尔玛河南岸向西走着,他们同样是排着大十字架的阵型走着。 作为荒漠里的河流,虽然是夏季,但一旦雨势停住,河水的水位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着,这条河流就算是河水最丰沛的季节水深也不会超过两米,眼下显然没有两米了。 对于厄尔布尔士山南麓来说,年降水量只有两百毫米左右,而山北是一千毫米,这两百毫米大部分还是在冬季发生,夏季只有短暂的雨季! 故此,尚可孤可以随时过河过来支援河北的大军! 此时,若是加赭瓦尔魄力足够,完全可以在河岸布置五千骑兵防备尚可孤的山地营,然后剩余骑兵倾巢出动,他现在也看出来了,碎叶军的一个正规营虽然都可以作为骑兵来作战,但其中真正的骑兵估计只有一半。 于是,他对面最有威胁的实际上只有五千人左右! 于是,他只需将剩余的八千重骑兵全部派出来就足以抵挡对面的碎叶军了。 当马璘拎着流星锤、大铁枪上马后,中军大营望楼上铜号声、大鼓声依旧敲个不停,旁人乍一听,肯定会以为他们是发出了“进击”的命令,实际上却是别有他用。 悠扬的铜号声、大鼓声在山谷里回荡着,自然引起了德尔玛河南岸不远处山上埋伏的碎叶军侦骑的注意,于是他们随之打出了旗帜! 隐隐约约的鼓号声,醒目旗帜的出现,终于被藏在不远处的喻文景的幽燕营捕捉到了,如果单单是这样,他们除非循着旗号前来具体分辨,否则是无法接受到明确的指示的。 鼓号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于是他们就举起了望远镜,于是就看到了十里开外隐隐约约的旗号。 此时,在五倍望远镜的加持下,十里远的距离被拉进到两里地,但想要在一千米的距离上看清旗号显然还是不行,不过,由于喻文景埋伏的地方距离战场还有很远,他完全可以派出快马抵近,探查清楚后再回来禀报。 就是这样,按照此时的通讯,至少要花费一天时间才能得到的战场最高指挥官的命令的幽燕营在一刻时间就得到了。 喻文景出动了! 茫茫荒漠,想要依靠一个碎叶营就能阻住大量大食溃兵根本做不到,不过当喻文景带着大军走出埋伏地点,然后让步军就地设防,而自己带着一千五百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时,就进一步加剧了加赭瓦尔的疑惑。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疑惑了。 加赭瓦尔就会想:“我的身后为何出现了碎叶军?难道沙布尔被绕道到此的碎叶军拿下了?” “难道胡拉米派与碎叶军勾结起来了?” “难道摩诃末与碎叶军勾结起来了?” “难道眼前的碎叶军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大军已经抵达沙布尔?” 故此,马璘派出喻文景在敌人的大军来到之前在战场的后方布下一颗棋子的妙处就体现出来了。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将自己的人马全部派出来迎战,但还是将自己大营除了那三千骆驼骑兵的剩余所有的重骑兵派出来了,同时给菲达下达了死命令。 “情况有变,尽快击溃当面之敌!” 于是,在得到退回来轻骑兵的情报(他们围着金刚营转了一圈)以及加赭瓦尔的命令后,菲达准备先带着两千重骑兵对金刚营进行一次突击! 既然正面是拿着“骇人”长度长刀的重步兵,那么就只能对着强弩兵两侧的骑兵进行突击了——重骑兵想要迂回到大十字架的侧翼进行突击难度太大,若是控制不好的话,首先乱起来的极有可能是自己! 见此情形,史泰染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敌人的重骑兵虽然数量占优,但不可能一股脑全部冲上来,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 菲达就是这样布置的,他将两千重骑兵分成了两部,每一部千人,五百人在前,五百人在后,一部冲向碎叶军重骑兵,一部则冲向了轻骑兵! 这样的情形倒是史泰染缅乐意见到的,眼下他是站在轻骑兵那一侧,因为他知道,依着碎叶军重骑兵的能耐,五百人足以抵挡住对方一千锁子甲骑兵了,而碎叶军的所谓轻骑兵若是在任何一方敌对势力那里也是属于重骑兵的存在。 前面说过,碎叶军重骑兵的配置是虎枪、短弩、骑刀,则直接冲阵时,完全秒杀敌方重骑兵的标枪,而轻骑兵则有两石力的强弩配置,他们以百骑为一排在敌人以惊人的阵势扑过来时,在约莫两百米远的地方只消将强弩稍稍向上抬一下就能以近乎平直的射角将弩箭射出去! 而在后面的四百骑兵则是用惯常的抛射,在日常的训练中,最有距离感的骑兵多半处在第二排,他们最少有五个人,当他们将强弩以某个角度举起来后,第一排的骑兵便有样学样,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 “咻......” 如雨点般的箭枝从天而降,由于大食人并没有机会碰上唐军,也没有机会了解强弩的威力,他们的装备多半是为了应付弓箭和肉搏的,此时从史泰染缅这一方来看的话,就是一大团黑影先是冲上了半空,然后猛地向下一扑! 加上平射的一百支箭,朝着碎叶军轻骑兵冲过来的敌骑大乱! “驾!” 此时不能再犹豫了,史泰染缅端起了自己的虎枪,带领队伍迎了上去! 而另外一侧的重骑兵早就冲了出去,在抵近短弩的射程时,也发射了一拨,然后举着虎枪就冲了进去! “记住,若是遇到大量的敌人重骑兵,千万莫要硬碰硬,不是因为我军硬碰硬实力不如,而是没有必要,就算我军重骑兵能一人抵挡得住敌人,杀敌一千,也会自损五百,这样的生意完全划不来” “攻击战马,攻击敌人的枪杆,充分发挥兵器的优势才是你们应该做的!” “什么,若是碰上敌人的骑刀怎么办?你有虎枪,竟然还怕只有两尺长的弯刀?!” 而对于轻骑兵来说,排在前面都是拿着骑枪的,虽然没有虎枪那样厉害,但一丈长的长矛依旧非常锐利,何况他们手里还有短弩! “扑......” “砰......” 没多时,战场上就传出了闷响,双方大军纠缠在一起了! 在之前远程武器的打击以及近身短弩的打击下,反而是碎叶军的轻骑兵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先从大食军重骑兵里切了进去! 而重骑兵这边,虽然不像轻骑兵那样轻松,但敷一接触,由于短弩的加持,渐渐也占了上风。 “杀!” 史泰染缅此时也显示出了自己作为二十年前大唐疏勒镇、于阗镇两镇跳荡营前五名的实力,虽然趁手的长挝一早就赠给了他的徒弟哥舒迷奴,但经过十余年的修习,虎枪在他手里也如虎添翼! 双方甫一接触,就分出了高下,只见碎叶军在不断前进,而大食军的速度则渐渐慢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诱敌与偷营 菲达身边还有近三千轻骑兵,他见到敌人的骑兵已经出来了,便让他们也出动了——在他看来,碎叶军强弩兵两侧失去骑兵的保护后可以直接杀入,拼着损失部分轻骑兵也能破坏掉强弩兵的阵势。 而只要干掉了强弩兵,对于剩下的重步兵、轻步兵,他们就能使用惯常的战法了! 至于最后面的轻骑兵,正好缠上去让其不能抽身去协助正在与己方重骑兵战斗,依着己方重骑兵的数量优势,虽然一时受挫,但取得最终的胜利也大有可能。 至于菲达自己,包括所有的大食军将领,他们并不像东亚将军那样自己能够冲锋陷阵,几乎所有的都是作为统兵大将存在,故此,在他的身边还有三百同样来自也门的骑兵。 一般情形下,这三百骑就是能护卫他的安全的,是绝对不会作为机动能力存在的。 菲达派出了大约一千五百骑兵冲向了金刚营最后面的轻骑兵,而剩余的全部冲向了强弩兵! 当他下达这个命令,部队也开始行动时,马璘的饶乐营、纳伦晓风的摩尼营也出来了! 而史泰染缅也将自己的轻骑兵分成了两拨,一拨两百余人迎上了冲向自己的大食轻骑兵,与此同时,见到情形发生变化的重步兵也在很快将短尖锥换上了,于是他们的手里就是一把正常的一丈长的陌刀了! 处于前面的两百陌刀兵出动了! 而重步兵则快速移动到强弩兵的两侧! 这一切,若是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是不可能在战场上完成的,但碎叶军就是在敌人骑兵即将抵达的那一刹做到了! 前面说过,大食人的轻骑兵一部分是专门作为弓骑兵存在的,一部分才是用弯刀进行砍杀而存在,无论哪一部分,遇到碎叶军的骑兵都不是对手,而面对握着虎枪的重步兵,他们的战马也不可能直接冲上来。 不过,他们仗着人数的优势,也有不少轻骑兵越过了碎叶军陌刀兵、骑兵的拦截,来到了强弩兵的面前! 虽然强弩兵也配备了双手长刀,但这样的长刀根本无法对敌人的轻骑兵形成威胁,他们只能端起强弩对奔过来的敌骑进行射击,一开始还行,能够越过陌刀兵和己方骑兵拦截的大食骑兵毕竟是少数,在弩箭的攒射下无所遁形。 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碎叶军毕竟只有两个小营的骑兵前出迎击大食教的两千重骑兵,而陌刀兵更是只有两百人,根本无法遮护强弩兵的方方面面。 此时,若是大食轻骑兵有超过五十人的骑兵一起抵达强弩兵的某一面,那就会出现灾难性的结果。 幸好这时已经出营增援的饶乐营、摩尼营骑兵赶到了! 对于大队大队冲过来的以弓箭为主武器的大食轻骑兵,两个营头骑着战马的轻步兵就能对付了,因为他们手里毕竟还还是长枪、骑刀这样的装备。 于是,马璘身边就还剩下整整五千人的预备队! 这一次,他不准备让重步兵和强弩兵下马了,决定簇成一团静等着大战的到来! 而在加赭瓦尔的大营,当他下令自己麾下所有的重骑兵全部出动增援菲达时,约莫过了半小时这些骑兵才整备好冲出来,此时,在碎叶军的强攻下大食骑兵,无论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都止不住地在向后退! 此时,加赭瓦尔身边还有五千最精锐的骑兵: 三千他引以为傲,由全部来自呼罗珊地区、吐火罗地区,极度效忠大食国、大食教的呼罗珊人、吐火罗人组成的重骑兵! 两千他从整个也门搜刮而来的以贝都因人为主的重甲骑兵! 以及一万来自大呼罗珊地区的轻骑兵,一万骑马步军! 虽然大食军、碎叶军的大营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里地,但此时的加赭瓦尔从退回来的菲达轻骑兵嘴里已经得知碎叶军已经倾巢出动了,此时,由于河对岸尚可孤山地营和身后不知就里的喻文景幽燕营的出现,让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如果我将所有的军力压上去,击败当面之敌自然问题不大,但碎叶军确实战力强横,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拿下的,当我全部压上时,正在与敌人酣战时,河对岸以及身后的敌骑突然杀到又该如何?” “敌人的大营里出现了‘马’字,那是前昭武州总督马璘的旗号,按照我军探知的消息,昭武州的碎叶军至少有五万人,而陀拔思单至少有三万人,眼下这里只有万余人,既然其总督亲自驾到,这样的军力显然是不合理的” “对了,从剌夷开始,一直最东边的沙赫鲁德,除了塔詹河的河谷,还有位于拉米杨河谷的山道,如果碎叶军以眼前这一部为幌子穿越塔詹河过来,真正的大军却从拉米杨河谷过来,我的后路就不稳了!” 于是,他又不得不认真应对后面的喻文景营,想来想去,他向后面派出了五千包括轻骑兵和骑马步军在内的骑兵去对付喻文景的一千五百骑兵,加上派到河边用来应对尚可孤营的骑兵,当他将所有的重骑兵(五千骑)全部派出去后,他的身边还剩下最精锐的五千骑以及一万五千轻骑兵、骑马步军。 他认为,有五千重骑兵出战,足以应付已经出营的马璘两个营的军力了,此时敌人好几个大营正处于空虚状态,若是能越过主战场偷袭拿下哪怕一座大营,必定会让碎叶军霎时崩溃! 于是,他又派出了五千轻骑兵、骑马步军,准备集中精力拿下前面那座飘荡着“马”字旗的大营! 先说喻文景那里,当他见到从敌人大营里钻出来大量的骑兵时,他略一犹豫便抽身往回走了,而追击的大食军却不能见好就收,因为他们身上还担负着击破当面之敌,并探听沙布尔城虚实的重任。 于是碎叶军在前面猛跑,阵型也是慌乱得很,还不时有兵器、头盔、小旗掉到地上,这一切更让后面追击的大食骑兵充满了信心,并再次加快了马速。 没多久,喻文景部就退回到了那条岔路口,其南面就是加赭瓦尔大军上来的小路,而东面则是正经通往沙布尔的道路,北上自然就是德尔玛堡。 他的幽燕营步军已经在那里用沙袋子垒起了营寨! 这一次,由于穿越厄尔布尔士山,碎叶军根本就没有携带偏厢车,也没有携带重型火炮,两百斤、三百斤的火炮全部由驮马拉着,故此想要建造营寨就只能用草袋子装填沙土垒成。 这一次,幽燕营垒成的矮墙只有一米高,战马若是速度快的话也能一跃而过。 大食骑兵自然也能绕过营寨直接去沙布尔,但那样一来就变成了自己在前面跑,而敌人成了追击者,带兵将领想了想,决定还是试探性攻击一下。 与此同时,另外五千准备偷的大食骑兵也成功从战场外围绕到了饶乐营的附近! 此时,饶乐营里只有五百炮兵! 由于矮墙只有三尺高,大食人抵近后骑在肩高至少有一米五的大食马上就能将营寨里动静瞧得一清二楚! 在他们眼里,营寨四周除了伏在矮墙后面的寥寥数人,便是一片死寂。 “冲!” 最终,偷营的大食将领还是下达了一拥而上以尽快拿下大营的命令——不远处就是碎叶军骑兵,若是被他们赶到了就不妙了。 五十步! 在大食骑兵眼里,前面的大营里星星点点的帐篷就是一个个聚宝盆,而挡在它们前面的“营寨”实在简陋的可笑,大食骑兵就是喜欢在野外浪战的部队,若是碰到城墙,他们自然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但如果被眼前这道矮墙吓倒了,在西亚一带威名赫赫的大食骑兵岂不是浪得虚名? “呼......” 最前面的大食骑兵将手里的骑枪和弯刀举了起来,大队的战马凑在一起,并在荒漠里疾驰时,卷起的沙尘遮盖了一切,此时,饶乐营中望楼上的值守士兵也无法看清更远处的战况。 既然是轻骑兵,除了最前面的一部分人有皮甲,绝大多数就是一件长袍而已,在策马出击时,他们早就将与长袍连在一起的黑色布块将几乎整个面部遮盖起来,只露出眼睛。 这一切都是他们最为熟悉的,卷起烟尘时,他们就是王者般的存在,内心的强大也到了最无匹的时候! 二十步! 矮墙就在眼前! “轰......” 火炮轰响了,这一次肯定是三百斤的火炮,它发射的自然也是散弹,还是与以前一样,每一面营寨有十门左右的火炮,三百斤、两百斤穿插布置,中间虽然有空隙,但由于散弹喷出炮口后会立时形成一道二十米到四十米不等的弹幕,弹幕上下左右无差别覆盖,自然就能弥补营寨守卫士兵的稀薄。 “轰......” “轰......” “......” 碎叶军的火炮好似不用歇炮一样不间断地轰鸣起来! 此时,他们有恃无恐的秘密终于暴露了出来,只见炮兵们在对两百斤的火炮进行装填时,并非沿用了以前“清理炮膛、塞入弹药、用搠杆压实、点燃火绳、发射”的步骤,而是直接将火炮的一部分“卸”了下来! 对了,这就是后世明末鼎鼎有名的佛朗机炮,又叫子母炮的便是,可以不断安装子炮上去,而无须歇炮! 而在远处的岔路口,喻文景的幽燕营也采取了差不多的方式对围上来的大食骑兵进行了打击! 第三十八章 陌刀与铁枪 突如其来的炮声让蜂拥而来的大食轻骑兵蒙圈了,虽然也听说过碎叶军善于操控“天雷地火”,但他们毕竟没有亲身体验,以前并波悉林旗下的大食军几乎没有一个还在加赭瓦尔旗下——毕竟,依着曼苏尔的残酷,是不会允许他们的存在的,在胡拉米派出现后便更是如此。 故此,此时的大食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 在只有一米的矮墙的诱惑下,在大神的召唤下,大食轻骑兵和骑马步军依旧源源不绝地冲了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漫天的散弹风暴。 ...... 战斗已经持续半日了,此时,德尔玛堡附近的主战场已经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时间逼近正午,正午的德尔玛河河谷的温度很快就来到了接近三十度的模样,加之因为战马卷起的漫天沙尘,双方士兵的体力都来到了临界点。 率先打破局面的还是最远处的喻文景。 战斗持续半个时辰后,就算再愚蠢的人也不会继续朝着矮墙冲锋了,此时他们已经折损了几乎三成的人马,若是放在平时,有了三成的战损,这支部队必定一哄而散,但由于碎叶军锁住了路口,他们想要撤退的话只能分成几路,那样一来每一路的军力都是势单力薄。 于是,将领犹豫了,最终,他下达了让骑马步军继续留在这里与碎叶军对峙,而自己亲自带着轻骑兵绕过营寨去布沙尔。 不过,这一次喻文景显然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或者说,他想与碎叶军决战的机会出现了! 喻文景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又出来了! 于是,将领决定抖擞精神与当面之敌大战一场后再做打算。 在经过火炮散弹风暴的洗礼后,大食军还剩下三千多人,抛去死伤惨重的骑马步军,他的骑兵还剩下大约两千骑,人数上还是占优,于是,他接受了挑战,带着两千骑也迎了上去! 很不巧,由于他身上的甲胄实在太过突出,一早就被喻文景盯上了。 轻骑兵大多没有甲胄,但此人却骑着一匹深颜色的特别高大的战马,还穿着一身的锁子甲,更过分的是,他的腰部、肩部还有镶着金边的整块铁甲,他的身边也有大约百人与他的装扮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加强的整块铁甲而已,显然就是他的护卫。 前面说过,整个大呼罗珊地区东西、南北的长度都在一千里以上,在山谷、峡谷绿洲地带拥有城堡无数,像这名能够统领五千名骑兵的将领显然是一位拥有大型城堡的贵族。 而在黑衣大食兴起后,为了区别以前的白衣大食,带兵大将可以拥有自己的旗号,旗帜上就是宣示自己家族身份的纹章! 那人最亲信的、也是力气最大的将领正好举着那面大旗,大旗是白底,周围的旌齿却是黑色的,星月图案下就是他所在城堡贵族的纹章! 喻文景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五百重骑兵直接向这面大旗扑了过来! 与以前一样,他的武器还是一把陌刀,当碎叶军将陌刀尾部的制式更改后,他倒是还用着以前的样式,不过作为真正历史上被李光弼称为三名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悍将之一,他的陌刀长一丈二尺,分量更是达到了二十五斤! 三尖两刃的刃部长达两尺半,末端的矛尖也也有一尺,如今却被他右手一只手轻轻地握着。 “扑......” 双方碰面了,喻文景手中的陌刀刀影倏地一闪,处在最前面的一名有着锁子甲的大食骑兵满面胡须的头颅就飞天而去,接着又是一闪,另外一骑的战马马头仅剩一点皮肉还连在身体上! 喻文景身材极高,身量又重,碎叶军自然给他配了一匹极为高大的战马,那是一匹用阿哈马(汗血宝马)与吐火罗马(世界第一挽马,极为强壮)杂交出来的肩高一米六的大马,战马浑身乌黑,只有四蹄附近呈现白色,正是极为罕见的“踏云乌骓马”! “呼.....” 见到此人如此凶悍,为了护卫将领的安全,亲信们全部围了上来,喻文景不慌不忙,将一丈二尺长的陌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只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之后,对方几乎所有的兵器都飞上了半空! “咣当!” 一根标枪刺中了喻文景的胸口! 可惜的是,像他这样雄壮的身材,又有罕见的踏云乌骓马相助,他可以穿上碎叶军最为厚实的布面甲,只见标枪刺破布面甲表面的麻布后便碰上了里面的铁甲片! 虽然碎叶军提倡一视同仁,但对于队正(连长)以上将领的保护那是不遗余力的,喻文景的布面甲看起来与普通骑兵毫无二致,但里面的甲片却厚实、坚固得多,还多为带有轻微弧形的含锰甲片,当标枪碰上后立时就偏到一边去了。 “咔嚓!” 喻文景随手一挑,另外一根飞奔而来的标枪被他的陌刀一刀两端! “咣当!” 此时,那名举着弯刀和最后一根标枪,镶着金边的甲胄在正午的太阳下熠熠闪光的将领一下就暴露在喻文景的面前,在喻文景的砸击下,最后那根标枪自然毫无意外地折断了,就算那把明显是由大马士革匠人打制的精美乌兹弯刀也握持不住,跌落马下! “呔!” 此时,老天似乎完全开了眼,一束极为灿烂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让两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但喻文景还是将自己的陌刀趁势往上一撩! 那人的颈部也是护着锁子甲,不过被沉重的陌刀这么一撩,虽然不会立即死去,但喉头实际上已经碎了,剧痛之下,那人顿时陷入天昏地暗中。 一道亮光飞闪而过! 整个碎叶军中分量最重的陌刀砍在他的面部! 同样满面胡须的半个脑袋仅有一丝皮肉粘连着,随着喻文景最后一击,那半个也应声而落! 此人此时尚未最终死去,刚才喻文景连环几击一气呵成,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完成最后一击后,他没有理会此人,继续端着陌刀往前冲,而他身后的亲兵却没有闲着,用粟特语大声喊着。 “主将已死!主将已死!” 其实,在刚才杀入此人身边时,一早就将其掌旗官杀死,此时大食军既没了旗帜,又没了大将,早就乱成一团! ...... 主战场。 大秦国王孙秀荣喜欢用武力强横者的好处终于在这场战事中体现出来了。 贵为毅国公、镇军大将军、昭识总督、大秦国南面行军总管的他一旦上了战场,大秦王、操典、兵部的嘱咐早就抛到了脑后,他左手的流星锤,右手的大铁枪也在上下翻飞着,在这个战场,没有人会是他的一合之将。 此时,由于东亚游牧部族还没有大举进入这里(比如喀喇汗国、西辽国、蒙古帝国),发轫于波斯军制的大食军还没有机会领略到真正骑兵的战法,自然也无法产生像白孝德、马璘、高鞠仁这样的单挑高手。 特别是像马琳这种双手都有兵器,一个还是远程武器的悍将,就更是没有对手了。 于是,马璘左手那两丈长,一端是细铁链子,一端是状若拳头大小,但周身布满铁刺的流星锤不时在他手中神出鬼没着,遇到的非死即伤,而他右手的浑铁枪在这个战场上也罕有敌手。 (安史之乱时,马璘曾多单凭自己或者少数人就敢杀入上千人的敌人大阵,然后斩将夺旗而还,或者一人屹立营寨上,阻挡住大量敌人的轮番攻击,妥妥的万人敌) 于是,马璘一旦踏入战场,在漫天沙尘的掩盖下,一切都不受他的控制了,一开始他的亲卫还紧紧跟着他,但后来由于到处是沙尘,当马璘杀得兴起,一个人不断往前冲时,他身边便只有他自己了。 由于他的勇猛,当他突进时,几乎没有阻碍,很快就让他杀出了战团! 于是,他见到了塔菲! 在战场的外围,虽然也是烟尘滚滚,但终究比圈内小得多,与喻文景面对的将领相比,作为加赭瓦尔的先锋官,地位也高出那人许多,他是大呼罗珊地区仅次于木鹿城、图斯城、赫拉特的第四大城内沙布尔城的城主。 木鹿城作为整个大呼罗珊地区的首府,哈里发是不可能将其封给手下的,加赭瓦尔是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的城主,作为呼罗珊总督府的三号人物(二号人物是大伊玛目霍拉桑),塔菲就是内沙布尔城的城主! 于是,他那带着炫目银光的锁子甲上用来加强防御的整块铁甲的金边就更加宽大,更加耀眼! 这还不算,他那与面具也差不多的铁盔上也镶着金边! 他身后的带着内沙布尔城城主标志的大旗也十分惹眼! 马璘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此时,如果马璘是带着一队骑兵冲上来,塔菲是绝对不会上前迎战的,作为大呼罗珊地区的三号人物,他早就过了在战场冲杀进而捞取军功的阶段,作为已经与加赭瓦尔深度绑牢的人物,他升无可升。 他只需静等加赭瓦尔调到其它地方,然后自己升为呼罗珊总督即可。 他有恃无恐。 他身边还有三百骑兵,虽然为了观战方便,他处在队伍的前面,当就算只有一个人到来他的手下也会紧紧护卫着他的。 不过,当他见到飞奔而来的马璘一手流星锤,一手大铁枪将他的亲兵不费吹灰之力纷纷击落马下时,他的面色顿时变了。 不过此时马璘已经杀到他跟前了! “护......” 塔菲想要喊出来的是大食语里类似“护驾”的词语,但很不幸,此时马璘左手两丈长的流星锤已经像鬼魅一般飞到了他的跟前! 塔菲能够当上内沙布尔城的城主,还是出身于贝都因之人,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虽然有些惊骇,但他还是用手中的大马士革钢刀挡住了流星锤。 此时,趁着马璘与他还有些距离,自己的亲卫再挡在自己前面,就算不能杀死此人,也能全身而退。 但他显然不理解东方人在武器上的惊人造诣,流星锤缠住大马士革钢刀后突然被马璘一拉! 于是,冲过来准备“护驾”的亲兵就被一根细细的铁链子挡住了! 此时,马璘的浑铁枪杀到了! 一道黑光闪过后,塔菲倒下了,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下了。 马璘浑铁枪的枪尖实际上是一根破甲锥,长一尺,被他粘上的,除非是厚重的板甲,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何况他击中的还是塔菲虽有锁子甲保护,但却是柔软的喉部! 破甲锥毫无悬念刺破了锁子甲,然后插入到他的喉部! 与喻文景那那骇人的陌刀不同,马璘的的破甲锥长枪杀死敌人尚可,想要取其首级则万万不能。 但无论如何,他以一人之力击杀了大食军的二号人物,大将塔菲! 第三十九章阿里后人(上) 马璘的那五千骑与北加赭瓦尔增加到主战场的五千重骑兵也碰面了。 此时,距离马璘击杀塔菲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马璘虽然勇悍,但也不是一味逞强的人,当他见到加赭瓦尔增加到战场的五千全身锁子甲的重骑兵后,便知晓今日的战事不能善罢甘休了。 “塔菲已死!” “塔菲已死!” “......” 从俘虏嘴里得知了那名被他击杀的大将名字后,马璘就让自己的人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还在战场上游走着。 这一喊,顿时让愈发酣畅的大战渐渐停了下来,此时,碎叶军加大了攻击力度,在战场上,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一旦有一方分了心,败起来也非常迅速。 而在喻文景的幽燕营那边,同样随着主将的战死,其残余军力更是溃不成军,绝大多数还是朝着主将加赭瓦尔所在的方向跑——沙布尔城情势不明,还是加赭瓦尔那里安全一些。 在德尔玛河南岸逡巡的尚可孤山地营侦骑逐渐将各个战场的消息传递到了他这里了。 尚可孤立即按照马璘之前跟他交待的,带着山地营继续沿着河南向西,当喻文景的一千多骑兵正在追着敌骑往加赭瓦尔大营撤退时,山地营就从那里过了河。 当日,大食军大败,在折损了约莫三成的人马后勉强退入大营! 三成的人马,也就是超过一万的骑兵在今日这场大战里战死,若是算上受伤的恐怕更多,加上战死的,恐怕有一万五千人左右减员。 不过,加赭瓦尔还有两万三千人,他最精锐的五千骑兵还没动! 大战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分结束的,此时,尚可孤的山地营、喻文景的幽燕营从大食军西边扎下了营寨。 而马璘的饶乐营、史泰染缅的金刚营、纳伦晓风的摩尼营继续在东边驻扎。 如此一来,加赭瓦尔大军北面是厄尔布尔士山,南面是德尔玛河,东西两侧则是碎叶军! 德尔玛堡附近的战斗戛然而止。 ...... 德尔玛堡的战事告一段落,西边紧挨着剌夷城(德黑兰)的卡拉季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卡拉季,原本是剌夷城的卫星城,从边拱卫着该城,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剌夷城。 剌夷,是祆教先知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地,也是祆教的十二圣地之一,其附近的厄尔布尔士山最高峰达马万德山在祆教经典里占据重要位置,波斯萨珊王朝被大食人入侵后,大约有五十年时间其都城就是剌夷! 剌夷,一座方圆约莫二十里的大城! 虽然被胡拉米派的贾维丹裹挟走了一半居民,但仍有一半留了下来。 高峰时期的剌夷城有十五万人口,但经过黑衣大食、白衣大食之争,以及黑衣大食与胡拉米教派的战争,城堡人口已经锐减为十万,但依旧是整个波斯地区有数的大城。 于是,虽然答应了大秦国,让密特拉教派的人占据剌夷城,阿里后裔占据剌夷以西的广袤地区,胡拉米派占据该城以东的初步协议,但是当胡拉米派撤走后,卡拉季城城主,穆.罕默德女婿阿里的玄孙摩诃末还是按捺不住,带了五千步骑先一步占据了该城! 至于卡拉季城,他则让给了自己的兄长易卜拉欣,而加兹温城,也被易卜拉欣匆匆忙忙放弃了——此时,大不里士总督,统管整个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的哈兹莫已经抵达了加兹温! 易卜拉欣不敢待在加兹温,他在那里只留了一千五百步军,自己却带着三千五百人来到了卡拉季! 这也是在真正的历史上兄弟俩轻易被哈里发曼苏尔干掉的原因所在了,他们都不是雄才大略之人。 剌夷城。 住在前萨珊波斯国王王府/前白衣大食剌夷总督府,迫不及待享受着王府里的桑拿浴的摩诃末正在大浴池里闭着眼睛泡着。 王府的占地颇大,几乎占了三成的剌夷城面积,对于干旱地区的西亚城堡来说,洗澡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有钱者,尊贵者,自认为圣洁者都会在自己的房间砌筑浴室,什么大食帝国、奥斯曼帝国的大浴池,那都是向波斯人学习的,以他们自己那可怜的传承,一年能洗一次澡就不错了。 波斯,才是真正的文明古国。 埃及,巴比伦,那只是一个传说。 大食之于波斯,就好像建州之于大明,时也命也,概莫如是。 闲话少说,真正的大食人虽然蛮荒,但也有一宗好处,正如满洲那样,得到波斯之地后,除了宗教信仰,几乎全盘接受他的政体、军制,无非是用更为进取的大食教取代了擅长“内卷”(一个人身上还分了光明、黑暗两种,能不内卷?)的祆教而已。 而此时的东罗马帝国,一方面面对着日耳曼人(对着意大利步步入侵)、斯拉夫人(整个巴尔干半岛几乎被他们拿下)、保加尔人(突厥人与斯拉夫人的混合体,占据着巴尔干山以北之地)步步紧逼,只得在边境大量设防,如同大明的辽东一样,耗费了绝大部分国力。 另外一方面,国内又爆发了信徒是否能直接对着圣像(雕塑、画像等)直接崇拜而不用去教堂,还是但凡有礼拜必须去教堂的争论之中,历任皇帝也是或支持圣像崇拜,或反对圣像崇拜。 手握兵权者也利用这一纷争“你方登罢我上场”,造成了罗马版的“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的极度内卷之中,所谓罗马帝国皇帝,在近百年内,出身于统一血脉的寥寥无几。 这样一幕,倒是与唐末的五代十国中的五代很像。 于是,崛起于沙漠之中的大食人发达了,他们不仅拿下了整个波斯,还拿下了大马士革、安条克、摩苏尔、阿勒颇、埃及等原本属于罗马帝国的行省。 白衣大食的秘诀就是对待异教徒远比东罗马帝国的东正教宽容,就这一个因素,就让他们轻易控制了广大的领土,加上大食教的加持,竟然能传承几百年之久,直到蒙古帝国的到来。 摩诃末今年才三十五岁,长得高大英俊,面容白皙,一蓬乌黑的胡须平日里打理的油亮整齐。 他斜躺在大浴池里,面上也是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 实际上他想的不错。 以他与易卜拉欣的实力,若是真正与曼苏尔闹翻,别说东边的加赭瓦尔了,就是西边的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就不是他能对付的,于是,抢先一步拿下巨大的剌夷城,造成既成事实,与他与白解忧所达成的相比确实要实际得多。 “打败哈兹莫,进而拿下整个剌夷以西的各个行省,让自己的疆域直抵罗马帝国边界的凡湖省?” 这样美好的前景,摩诃末自然也很憧憬,但他也知道难度极大,何况那样一来就要你直面罗马帝国驻扎在凡湖西侧的大军以及曼苏尔在巴格达的大军,一想到这一幕,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占着城墙高大厚实的剌夷城多好,周围有上百万亩良田,可养活十万大军,周围的草场也能养育波斯马,依着卡拉季、剌夷、瓦拉明三城,进可攻,退可守,可比拿下半个波斯安心多了” 摩诃末的年纪虽比他兄长易卜拉欣小一些,但易卜拉欣却是女奴所生,于是地位就远不如正妻(四位之一)所生的他了。 “不过得罪了一山之隔的碎叶军也不是好事,不如多送一些女奴与第纳尔金币与那白解忧,让他回去好好与大秦国王说一说就是了” 就在摩诃末在浴池里悠哉乐哉时,已经来到此地的白解忧带着少数人离开了剌夷城。 他准备去三十里开外的卡拉季城,准备应该城新任城主、摩诃末之兄易卜拉欣之邀参加一场宴会。 三十余里的路程,骑着战马奔驰,以正常速度行走,半小时也就到了。 白解忧心急如焚。 此时,元丰的大军已经悄悄来到了剌夷城北面山中大食人的矿场,后世加奇萨尔所在,原本是准备趁着胡拉米教派的人尚未离开时混在他们队伍中对加赭瓦尔或者哈兹莫展开攻击的,没想到胡拉米教派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于是,他们只得将希望放在摩诃末身上,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摩诃末也是一个目光短浅之人,竟然置之前与白解忧谈成的条件于不顾,悍然抢先占据了剌夷城! 这下将碎叶军的计划全部打破了,此时,若是没有摩诃末的支持,元丰大军陡然开到剌夷城附近,必定是孤军奋战! 于是,白解忧只能将希望放到摩诃末的兄长易卜拉欣身上。 卡拉季城,在以前摩诃末的总督府(按照大食国的规制,只要占据一座大城的都可以称总督,属于贵族的封地的,则亦可称城主),四十岁的易卜拉欣却是一脸肃然端坐在地上。 在他前面,是一张长约十五米的长桌子,上面放着刚刚烤制好的骆驼肉,秘制波斯酱料加上孜然、洋葱、胡椒的味道,令人垂涎不已。 作为一城之主,面相同样英俊的易卜拉欣自然端坐在主人位,他的母亲是一名来自亚美尼亚的基督徒女奴,在崇信大食教的大食国他的地位终其一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随着阿拔斯家族与阿里家族的纷争,在曼苏尔上台后,除了清洗像并波悉林这样的功臣,对阿里家族的清洗也异常残酷。 阿里家族里稍微厉害一点的人物多半被曼苏尔杀掉了,就只剩下这兄弟俩。 曼苏尔能够留下摩诃末兄弟,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摩诃末胸无大志,又贪图享受,从来就没被曼苏尔放在眼里,至于易卜拉欣,其人虽然颇有才具,但出身实在太低(异教徒之子),虽然勉强被大食教所接受,但其与生俱来的污点怎么也清洗不了,只得庇护在其弟弟摩诃末的羽翼下“苟延残喘”。 这样的人,曼苏尔也没有杀了的必要,留下来还能彰显其仁慈的一面(虽然在他稳定大局后还是杀了)。 骆驼宴,是大食人至高无上的最高等级宴会,只有部落里的贵族才能享用,眼下,易卜拉欣有些心不在焉地用满是油污的双手撕扯着骆驼肉,随口往嘴里一扔,眼睛却不时看向大门口。 是的,他在等人。 他等的就是白解忧! 白解忧,是他这样看起来庸庸碌碌,实则胸怀大志者(至少他是这么想的)唯一的希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外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他赶紧用从大唐广州运来的白色丝绸擦了擦手,然后快步走到门口。 门外,果然出现了白解忧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 第四十章 阿里后人(下) 白解忧已经在剌夷城盘桓了一段时间里,他能够许诺今日来赴易卜拉欣的骆驼宴,也是有所依仗的。 酒足饭饱之后,大厅里只剩下易卜拉欣、白解忧两人。 易卜拉欣满怀希望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心里却十分忐忑——阿里家族其他人的死虽然在摩诃末看来并没有什么(家族里其他人死了,就少了一个分家产的人,对于圣人后裔来说,主要的家产实际上是长期追随阿里后裔的虔诚教徒,其他人虽然被曼苏尔杀死了,但其追随者会全部聚到摩诃末兄弟名下),但在易卜拉欣看来,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此时,再不奋起一搏,阿里家族就要绝后了。 当然了,在此时,自称是阿里后裔的还有不少,但至少在明面上,摩诃末兄弟是唯一得到承认的。 易卜拉欣的忐忑也是有原因的。 白解忧答应来见自己,并参加了骆驼宴,那就分明是将自己当成自己人,也就意味着碎叶军也可以全力支持自己。 由于他出生低微,日常与市井人物的交往未免就多了一些,进而就得到了碎叶军的很多消息。 “在他们没有把握之前,是不会随便露面见人或者做出承诺的” “不过碎叶军毕竟是信奉那闻所未闻的天道教的,他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的地位高过摩诃末,甚至取代他的地位?” 易卜拉欣自然是知晓摩诃末违背了他之前的承诺,抢先占据了剌夷城,进而让碎叶军非常恼火这一幕的,若是摩诃末乖乖地待在卡拉季,他易卜拉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主动出面邀请白解忧! 白解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物。 易卜拉欣一见那物,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羊皮卷! 一卷系着黑色丝绸带子,封口处盖着星月图案火漆印的羊皮卷! 这种羊皮卷的出现在此时的大食国只意味着一件事——大食帝国一级总督辖区的大伊玛目任命了新的城主一级总督辖区的伊玛目! 能够拥有这样的任命权的,在整个大食帝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在大部分重要地方,都是总督兼任大伊玛目的,但在埃及、大马士革、大呼罗珊地区这三个异常重要的地方,大伊玛目则是哈里发亲自任命的。 白衣大食上台后,大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就是普哈丁,现在自然是已经偷梁换柱了的霍拉桑。 前面说过,祆教徒几乎变态的修炼,让像普哈丁、霍拉桑这样的极为资深修炼者已经在血液里呈现了二元论的实践者状况,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向世人呈现出表面上的那人,而在黎明前那短短半个时辰里,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人。 这一秘密,除了霍拉桑、普哈丁这对正副教主,孪生兄弟,就只有第一圣女,第一妙水使者金丝凯亚知晓了。 也就是说,这个秘密在几十万祆教徒里只有三人知晓。 金丝凯亚嫁给了孙秀荣,于是他就知道了这个秘密——没有办法,一个式微的宗教完全无法抵挡夫妻的亲密之情。 除了这个秘密,祆教徒之间还有极为隐秘的联络办法。 于是,在布沙尔,在那个特殊时刻,白解忧召唤了霍拉桑。 在那个时刻,在霍拉桑的血液里,他就是祆教教主霍拉桑!他需要对抗这世界上对祆教危害最大的大食教! 当他写完这封羊皮卷后,天也亮了,他就恢复成了大食教的大伊玛目,对于夜间的行径忘得一干二净! 有了这个羊皮卷,易卜拉欣就能与出身高贵的摩诃末平起平坐了,因为在时下,仅有的几位伊玛目都是带着圣人的光环的,追随阿里后裔的都是什叶派教徒,而潜入呼罗珊的霍拉桑正好也在暗中抓住了这一点! (曼苏尔家族是先知叔叔的后裔,是逊尼派的) 易卜拉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大食国虽然人口众多,但识字的信徒并不多,不是不多,而是寥寥无几,识字者除了少数平民,大多是贵族,这种任命伊玛目的羊皮卷也只有他们知晓,而这种用黑色丝带捆扎羊皮卷,捆扎处的特殊构造,火漆、星月图案则只有贵族里的极少人知晓,而我,虽然身份低微,但终究是阿里后裔,还是知晓这一点” “我疑惑的是” “碎叶军自然是神通广大的,但我从未想到他们竟然能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竟然能买通大伊玛目!而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是出自圣地的少数几个德高望重的大伊玛目之一,他们在国内的地位最少也在前十之列!” “这样的人竟然被碎叶军收买了!” 易卜拉欣虽然高兴,但一想到这里,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是震撼了他。 于是,他的脸上就呈现出复杂的神色,一种既激动又胆寒的神色。 白解忧岂能不知,他笑道:“莫慌,大食国的大伊玛目虽然不多,但大呼罗珊地区的这位在圣地的师尊却是崇敬阿里者,这个秘密恐怕连摩诃末都不知晓!” 易卜拉欣这才如释重负,“这才解释得通,碎叶军神通广大,多半是从来自圣地的商人那里得到的,哎呀,若是我兄弟早知道这个消息,何苦在加兹温绿洲地带蹉跎了这些时日?” “那接下来......” “去剌夷!” ...... 剌夷城,大浴池。 摩诃末终于起身了,在垫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上祈祷了一会儿,他需要进餐了,此时,门外传来黑奴的声音。 “主人,易卜拉欣主人来了” “他?” 摩诃末有些奇怪。 对于他这位便宜兄长,与曼苏尔一样,他从未放在眼里,因为在追随阿里家族的众多信徒眼里,他摩诃末才是阿里的真正后裔,易卜拉欣不过是勉强入了家谱的人而已。 若不是阿里一系眼下丁口凋零,估计易卜拉欣连家谱都入不了,因为他的母亲,那位来自亚美尼亚的基督徒,终其一生也没有皈依大食教! 这样的身份,对于虔诚的什叶派大食教徒来说太可怕了。 “难道是哈兹莫杀过来了?这个蠢货,我等并没有公开反抗曼苏尔,哈兹莫的主要任务又是东去剿灭胡拉米派教徒,怎会对高大的卡拉季城下手?” “不对,难道这厮竟然弃了卡拉季城,偷偷跑到这里了!该死!” “叫他进来!” 摩诃末的声音里透露着不满。 没多久,一身白色丝绸长袍的易卜拉欣进来了,当他进来时,摩诃末的面色更加黑了。 以往易卜拉欣见到他时,必定要弯着腰,低着头,还要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眼下却是昂首挺胸,面上也泛着自信的光芒。 “总督” 不过易卜拉欣走到他跟前时还是恢复了以前的模样,他低下了头,弯下了腰,一只手也背到了后面。 摩诃末这才从怒气中稍微平歇下来。 他想了想,还是准备以兄弟之礼迎接他,此人虽然身份低微,但终究是他的亲兄弟,阿里家族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相对亲一些的兄弟了。 他抱住了易卜拉欣,并准备将自己的脸颊贴向他...... 就在此时,一股让他霎时就黑暗下来的疼痛笼罩了他,拼着仅有的一丝力气,他低头看了一下。 一把有着阿里家族醒目标注的大马士革短刀正好刺在他的心口。 摩诃末倒下了,他胸口沁出来的鲜红血液绽放出了一朵玫瑰——一种在今日西亚、欧洲广泛种植的花朵。 ...... 随着摩诃末的死亡,以及易卜拉欣新的身份的确认,易卜拉欣占据了剌夷城,而元丰的大军终于得以在一个漆黑如墨的夜晚进入剌夷城休整。 对于摩诃末的军队来说,随着阿里系唯一一个正统后裔的死去,原本也是在暴乱的边缘的,不过当易卜拉欣拿出那个羊皮卷时,军营的广场上立即跪倒了一大片。 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么简单,连白解忧也是叹为观止。 没有任何意外,易卜拉欣接受了白解忧之前建议给摩诃末的。 “亲爱的易卜拉欣,大秦国对波斯的土地毫无兴趣,听我的,碎叶军会协助你击败哈兹莫,哈兹莫此次带来了三万精锐,但他的部队只有五千骑兵,大部分都是步军,完全不是碎叶军的对手” “在加兹温以西、以北,大食人微乎其微,有的只是库尔德人和阿塞拜疆人,他们的精锐就在哈兹莫的军队里,只要歼灭了这支部队,你就能很快拿下大不里士、赞詹、阿拉克、萨南达季四省之地” “届时,你就能动员起五万常备军,并以阿里唯一后裔的名义号令广大教徒,想必曼苏尔也会掂量掂量” “那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 “亲爱的易卜拉欣,这两个地方北面有科萨汗国,西面有罗马帝国,你认为你有能力同时应付三个强大的国家吗?” “......” “好了,不要说了,眼下剌夷城初定,而哈兹莫的大军正行走在加兹温与卡拉季之间,你不要将摩诃末的死讯告诉他,不过还是要去迎接他,就说摩诃末病了,眼下一切事务都是由你来处理” “由于胡拉米教派已经从剌夷城撤走,为了避免宵小之徒占据剌夷城为非作歹,你兄弟不得已先进占此城,眼下哈兹莫估计快到卡拉季了,你赶紧去迎接” “那你们......” “放心,我既然说过要歼灭哈兹莫的军队,就会说到做到” ...... 实际上,大不里士总督既要防备北面的科萨人,又要抵御西面罗马帝国的进攻,哈兹莫手下的军队虽然骑兵不多,但步军却是整个帝国仅次于巴格达、呼罗珊的存在,白解忧眼下自然是忽悠易卜拉欣的。 第四十一章 月色狰狞 夏夜,月色朗朗,静谧如水。 厄尔布尔士山南麓的绿洲地带却颇不平静。 一支大军刚刚离开卡拉季城不久。 与摩诃末、易卜拉欣料想的都不同,作为大食帝国哈里发最为器重的两名大将之一的哈兹莫,除了战功赫赫,能够成为位置异常重要的大不里士的总督,显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那样简单。 他是从亚美尼亚王城埃里温撤出来了,还带走了大不里士总督辖区所有的机动兵力,不过攻击一个胡拉米教派,难道需要帝国头两号人物从东西两头夹击? 何况,帝国最强大的机动兵力都在加赭瓦尔那里,曼苏尔又将哈兹莫调出来显然是多此一举的。 这里就要说到前萨珊帝国国境西北部的形势了。 在大食人占领整个波斯后,为了尽快将大食教传到这里,各教派也争先恐后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人手,其中阿里家族后裔就是分布在西北部以大不里士为中心的这一带。 具体来说,就是以大不里士为中心,向北辐射亚美尼亚,向西辐射凡湖地区,向东辐射阿塞拜疆。 至于向南,需要辐射的范围就比较广阔了。 布坎、萨南达季、赞詹三个省都在大不里士的辐射范围里,而哈兹莫这位大不里士总督也不仅仅是管辖大不里士一个省那么简单,如同大呼罗珊总督还要辐射到剌夷城一样,上述诸地也是他的辐射范围。 不过大呼罗珊总督能够管辖如此广袤的地区,那是因为并波悉林几乎用一己之力缔造了黑衣大食帝国有关,但大不里士总督就没有这样的威望了,于是,布坎、萨南达季虽然都是省份,实际上还是划归巴格达行省管辖。 巴格达行省管辖的重点自然还是两河流域,于是,布坎、萨南达季、赞詹三个地方就成了事实上的权力真空地带,由于阿里家族后裔的威望,三地勉强还能听从摩诃末的指挥。 这样的情形显然是曼苏尔不可接受的。 历史上的摩诃末兄弟就是因为这个因素被杀的,如果胡拉米教派没有提前发动,曼苏尔早就将兄弟俩杀死了,也就是说,由于碎叶军在厄尔布尔士山以北的出现,让胡拉米派看到了希望,便提前发动了大起义,进而影响到了摩诃末兄弟的生死。 于是,就跟后世国民党军队追击红军一样,利用哈兹莫大军经过的机会,将那些首鼠两端的地方军阀收服才是曼苏尔真正的意图,其间,如果能顺势将摩诃末兄弟拿下,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于是,哈兹莫的军队虽然以步军为主,还是几乎照搬罗马军团做法的步军,他依旧保持了很快的行军速度。 此时的大不里士总督辖区,主要以阿塞拜疆、库尔德人为主,而此时的库尔德人大部都是异教徒,于是,利用打仗的机会消耗库尔德人便成了曼苏尔授意给哈兹莫的另一项国策。 哈兹莫名义上携带了三万大军,其中骑兵五千,步军两万五千,实际上军队只有两万,有一万都是随军的库尔德牧奴,他们赶着牛羊、牛车、粮草跟着大军行动。 当然了,库尔德人中有不少也皈依了大食教,他们就是哈兹莫这支骑兵的主要组成部分——核心自然还是也门人。 哈兹莫离开埃里温后,一出大不里士省,立即派又赦免了三千库尔德牧奴,让其驻扎布坎城。 主力大军则直接开到赞詹城,以同样的方式拿下此城,同样赦免了三千牧奴,让其驻扎赞詹城。 抵达加兹温后,哈兹莫还是有些忐忑的,因为加兹温到卡拉季一带是阿里家族后裔的核心领地,在整个波斯西部拥有偌大的威望,如果有人驻守,并不让他进城的话,他也无可奈何。 打个比方,加兹温到卡拉季一带,都是皈依了大食教什叶派的虔诚教徒,其中的伊玛目都是从阿拉伯半岛过来的,已经在这里传了好几代了。 若是哈兹莫要强攻加兹温城,阖城军民都会死守,这样的情景显然不是哈兹莫愿意看到的。 但令他惊喜的是,加兹温城的城主易卜拉欣放弃了此城,只留下千余人驻守,而这守城的将领在哈兹莫大军的威逼下也主动投降了! 哈兹莫自然大喜,赶紧将剩余的库尔德牧奴全部赦免,让其全部驻扎在加兹温城,自己则带着两万大军继续东进。 这一路上,他自然也憧憬了不战而下卡拉季城的场景——若是这一幕真能实现,他这个大不里士总督就能逐渐接近大呼罗珊总督了,进而就能实现哈里发曼苏尔在波斯地区施行的平衡之术了。 对于曼苏尔来说,加赭瓦尔自然是深受其信任的,但作为一国之主,就算再亲,这信任也是有度的,迫于碎叶军的强大压力,他不得不在呼罗珊地区继续维持强大的兵力,但又不得不对拥有这支军队的加赭瓦尔严加防范。 于是,扶持哈兹莫壮大就成了曼苏尔的既定策略。 眼下,距离这一点就差一步了! 月光下,骑在马上的哈兹莫面上显出了笑意,浓浓的笑意,若不是在夜晚,周围除了行军的声音,就是一片宁静了,他肯定会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的。 “就看那摩诃末识不识相了......” 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摩诃末不比易卜拉欣,他是正经的圣人后裔,易卜拉欣就算死了,教徒们也不会为其复仇,但摩诃末就不同了,还是要小心从事才是” 果然,大军抵达卡拉季城后,摩诃末并没有亲自出城前来迎接他,只派人过来说了一句话。 “夜深了,出城不便,请总督大人见谅,听说总督大人到来,我已经将剌夷城腾了出来,总督若是连夜行军的话,可望在天亮前赶到剌夷城” 哈兹莫自然有些恼怒,不过当他听到摩诃末已经退出剌夷城时,他渐渐平复了心情。 “与剌夷城相比,一百个卡拉季也比不上” 他甚至起了一旦拿下剌夷城,就向曼苏尔申请将此城作为自己的封地的心思——东边加赭瓦尔的封地是圣城图斯城(马什哈德),他自然也需要一座伟大的圣城来彰显家族的荣耀,与图斯城相比,剌夷城岂非更是辉耀得多? 前几日,他的探子早就探知了卡拉季城的摩诃末抢先一步进入剌夷城的事情,眼下自然是得知自己的大军抵达,惶恐之下不得已才退出此城吧。 当然了,他不顾疲累,准备连夜行军抵达剌夷城,也不全是为了封地,在他内心深处,并波悉林在剌夷城留下来的巨额财富才是真正让他动心的因素。 “前几任小总督都没有找到这财富,想必摩诃末这个蠢货也不可能” 与加赭瓦尔想的一样,他也是认为并波悉林的财宝是藏在剌夷城正中那座有着四座巨大宣礼塔的寺庙里,因为这毕竟是大食国的天下,这样的巨大寺庙一般都有伊玛目居住主持,是没有人胆敢进去肆意拆毁、发掘的。 但他作为位列帝国前两位的大总督就不同了,他自己就是兼任着大不里士地区的大伊玛目!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就更浓了。 很快就来到半夜了,大军来到了卡拉季城与剌夷城之间的一处要道。 卡拉季城与剌夷城之间,都是大片的绿洲,只有在这里有一些连绵起伏的荒丘,都是些不到百米的、浑身光秃秃的丘陵,在后世的伊朗,这些低矮的荒丘早就推平变成了灌溉绿洲的一部分,但在此时这些荒丘依旧存在。 一处东西绵延约莫十里的荒丘,过了这片荒丘,剌夷城中那四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宣礼塔就算在夜里也能瞧见! 既然是荒丘地带,驿道十分宽阔,前波斯萨珊帝国利用奴隶修建了宽约三丈的通往阿塞拜疆的驿道,由于雨水稀少,驿道不用怎么保养也维持的很好。 一片乌云移动到了朗朗明月的身边,静静地,开始遮住月光了。 大地开始暗淡下来,此时,从地上朝天空仰望时,那轮明月似乎被凶兽啃掉了半个脸,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半个。 哈兹莫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对于可能的敌人,作为宿将的他显然也是做过功课的,否则以曼苏尔的精明,是不会将大不里士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他来打理。 “无非是摩诃末兄弟和胡拉米教派,摩诃末兄弟中,弟弟摩诃末出身高贵,不过却贪图享受,碌碌无为,生平又胆小怕事,他在卡拉季只有五千步骑,是不可能来伏击我的” “至于其兄长易卜拉欣,虽然号称阿里家族的后裔,但什叶派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承认这一点,追随他的全部是从亚美尼亚跑过来的基督徒,这些基督徒号称全部皈依了大食教,但巴格达教廷显然没有承认这一点” “从他放弃历史名城加兹温而跑到卡拉季追随他的弟弟就可见一斑,他虽然名声稍好,但实际上胆子也小的可怜,故此,他也不可能在此设伏” “至于胡拉米教派,他们的大本营是从剌夷城开始,一直到最东面的沙赫鲁德,完全依着厄尔布尔士山布置,眼下其首领贾维丹过下已经裹挟大量的剌夷城居民去了沙布尔,怎会还巴巴地在此设伏?” 想到这里,他终于安心下来。 再次抬头看时,那轮明月的缺口正在逐渐扩大,最后竟有变成一个裂开的大嘴的迹象,在缺口处,乌云漆黑如墨,里面似乎蕴含着极大的凶险。 哈兹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传令兵!”,他望了望四周,厉声喝道。 “到!” “眼下我等到了哪里?” “正好到了荒丘正中,估计前军快要抵近其尽头了.......” “轰......” 话音未落,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起来,巨大的声响让哈兹莫胯下的战马吓得前蹄高高举起,差一点将他摔下马去,此时,哈兹莫再次见到了那轮明月。 不不不,没有明月,只有反射暗淡光芒的黑影! 月色狰狞! 第四十二章 大势已定 被乌云短暂遮盖住的月色下,荒丘间,不时闪现出火花,火花伴随着对于库尔德人和阿塞拜疆人来说终其一生也没听到过的轰鸣声,都在这十里长的驿道两侧大量展现着。 巨大的轰鸣声显然是碎叶军的火炮发出来的,夜间,它们在尽情喷洒着散弹,带着前工业时代的狂暴和随机,一股脑倾泻在驿道上,每一门火炮轰响时,就闪现出大团的火花。 中间穿插着星星点点,那是碎叶军在火炮的间歇扔下来的震天雷,震天雷带着正在燃烧的火绳飞向驿道,恰如夏夜的萤火虫。 除此之外,碎叶军的强弩、弓箭也没有闲着,由于哈兹莫的大军打着火把,所有的箭枝尽情地向火光处飞舞就是了。 这是一场“火”的盛宴,若是在黎明前的那半个时辰,假扮成大食教大伊玛目的霍拉桑“觉醒”了,看到了这个场景,依着祆教徒对火的狂热崇拜(最开始出自对剌夷城附近大达马万德活火山的震撼和崇拜,他们认为火焰是从地底出来的,进而便有了黑暗、光明二元论),肯定会认为将孙秀荣选为唯一的光明使者是多么的正确。 驿道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面对从未见过的震撼场面一时竟忘了躲避,少数见机快的人冒冒失失朝着碎叶军埋伏的地方闯,自然被严阵以待的陌刀、虎枪、长枪当场击杀。 火光、轰鸣、屠杀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停止,此时,那轮朗月终于从乌云中挣脱出来了,皎洁的月色重新笼罩天地。 荒丘间,驿道上,一片狼藉。 “隆隆......” 但事情显然还没结束,碎叶军的骑兵开始出动,他们纷纷从荒丘间钻了出来,虎枪、长枪、骑刀雪亮的锋刃不时闪烁着,它们每一次闪烁时就会伴随着一声惨叫。 火炮声、震天雷声渐渐稀疏了,但从强弩、强弓上发出的“咻咻”声却陡然密集起来,而陌刀、虎枪、长枪、双手长刀挥动的声响也愈发频密起来。 战斗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夜,从子夜开始,一直到黎明,等东边天空初露的太阳将她第一缕光芒洒向人间时,战斗终于结束了。 ...... 东边,德尔玛河畔。 两军对峙已经两日了,期间,加赭瓦尔曾经组织了大军对东西两个方向的碎叶军大营进行了攻击,很显然,他们一旦失去了在野战中战胜碎叶军的机会,在攻坚战中就更不是对手了,一次次的进攻都铩羽而归。 这一日,元丰大军在剌夷城与卡拉季城之间的荒丘歼灭哈兹莫大军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马璘这里。 马璘认为主动攻击的时间到了,这一次,他手下五个营头包括炮兵在内全体出动,对加赭瓦尔的六座大营展开了猛烈地进攻。 在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下,也门人、呼罗珊人最后一丝勇气终于消失殆尽,加赭瓦尔也信心大减。 他准备突围了。 一场更加残酷的追击战开始了。 最终,加赭瓦尔只带了大约五千人越过此时水位下降到半米左右的德尔玛河成功逃走了,剩下的人不是被碎叶军当场击杀,就是成了俘虏。 ...... 半个月后,剌夷城。 马璘已经进驻到这里。 “大将军,荒丘之战,我军以只损失三百人的代价几乎全歼大食国西部军团指挥官兼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以下一万八千人,哈兹莫本人被我军炮火当场杀死,此战过后,原本世袭加兹温城主易卜拉欣在我军一个正规营的协助下拿下了赞詹、布坎、萨南达季、凡湖、大不里士五个省份,以前在大食国的序列里,这五个省加上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统称为大不里士行省” “而我军在德尔玛河的战事里损失稍大一些,几乎有一个营头消失了” “易卜拉欣被当地的什叶派教徒推举为大苏丹,都城则设置在中间的布坎城......” “大苏丹?” “大将军,实际上就是总督,看来易卜拉欣还不想彻底得罪曼苏尔” “曼苏尔能忍住?” “自然不会,不过眼下他的新都城巴格达尚未最终完成,而伊斯法罕的军力远不足以对抗西部波斯,何况此时他多半得知我军已经介入了” “哦?他有何动向?” “暂时不知,不过由于大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最强大的五万机动军力大部被我军歼灭,想要恢复最少要两年,而根据犹太商人的提供的讯息,巴格达城想要最终落成也还需要两年时间,没有巴格达这个基地,曼苏尔想要对波斯采取攻势恐怕力有未逮” “不过,还是有隐隐约约的消息传了过来......” “哦?是否他开始联络东罗马的君士坦丁五世,准备与其共同对付我国?” “似乎有这个迹象,不过他们与罗马人的联络多半是用船只进行的,以时下我国仁勇都的能耐,尚不能将据点设置到地中海东岸......” “无妨,我来之前大王曾交代过,说对于罗马人来说,失去了大马士革、阿勒颇、安条克三个省份后,他们就失去了大量的商人、农民和工匠,也就失去了再次深入大食半岛的机会” “而大食人得到上述三地后,便从蛮荒的游牧部族一跃而成为正规的国度,这三地,特别是安条克、阿勒颇紧挨着罗马帝国,大食人想要与罗马人谈条件,就必须谈这三地,但大食人显然是不会让出这三个地方的” “再就是内陆的凡湖地区,眼下罗马人占据凡湖西部,大食人占据东部,对了,是布坎苏丹占据凡湖东部,那里有大量能够变成骑兵的库尔德人,大食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何况眼下此地是掌握在易卜拉欣手里” “是的,自从大食人在荒丘、德尔玛河大败后,曼苏尔加强了波斯南部地区的管辖,增强了那里的军力,特别是是伊斯法罕、克尔曼、设拉子三角地带,据说曼苏尔赦免了大量的奴隶,让其加入正规军,不过正经的大食人还是将他们称呼为奴军” (古拉姆军要提前出现了) “东边,加赭瓦尔虽然损失惨重,特别是损失了大量的骑兵,不过曼苏尔并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加强了他的地位,原本加赭瓦尔的封地只有一个图斯城,大败后反而加了南部城堡扎博勒” “加赭瓦尔在大呼罗珊地区原本就有二十万人马,损失四万多后,实际上还有十多万,依旧不可小觑,不过其想要在短时间内拉起五万人的骑兵队伍自然是不行的,马匹两岁才能开始训练,于是他想要重整旗鼓,至少也要两年” “刚刚得到的消息,祆教教主迁往吐火罗后,果然让那里的各部族声势大振,在帕坦人、清气使者卡里姆、明力使者哥舒迷奴的带领下,多次击败大食人设在吐火罗的军队,以前是大食人占据城堡,帕坦人占据广袤乡下,如今卡里姆已经牢牢将吐火罗东部喀布尔、加兹尼、坎大哈一线的主要城堡拿下来了,已然与大食人在吐火罗分庭抗礼了” “据说还是祆教教主的建议,由其镇守加兹尼,卡里姆镇守喀布尔,而哥舒迷奴镇守坎大哈,祆教徒的声势已成,大食人再想收复那里并不容易” “这么说就算加赭瓦尔恢复实力了,其首要的任务还是收复整个吐火罗?没有精力来招惹我等?” “差不多。对了,根据大将军的安排,胡拉米派已经占据了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三地,而密特拉教派也全部搬到剌夷城来了” “先不说这个,元丰呢?” “没有什么意外,当哈兹莫的大军尽数覆灭后,大不里士、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的大食军就微乎其微了,易卜拉欣的人占据了大不里士,而亚美尼亚的马米科尼扬家族乘机占据了整个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如今他成立了新的亚美尼亚王国,自称亚美尼亚大公,同时向我国与罗马帝国称臣” “而格鲁吉亚自然牢牢地掌握在原亚美尼亚另外一大家族巴格拉图尼家族手里,得知我国大败大食人后,也同时向我国与罗马帝国称臣” “按照之前的协定,马米科尼扬二世得到整个亚美尼亚后,将里海西岸的巴库城,黑海东岸的巴统城租借给了我们,租期一百年,同时还有两座城堡附近方圆一百里的土地,以酬谢我国将亚美尼亚人从大食人的魔爪下解放出来的功绩” “眼下,元丰大将军已经亲自带着两个正规营驻扎在巴统港,并开始在那里屯田,而纳伦晓风将军已经带着两个正规营进驻巴库城,同样在那里屯田” 马璘点点头,“两年时间,元丰应该能够在巴统港兴建出一支水师吧” 白解忧说道:“那自然是的,巴统港附近的山上木材很丰富,原本那里就有船厂,我军占据后,当即扩大了码头,增加了船坞,席元敬的人也派了一些去了那里,目前正在路上,巴统港是大食人在黑海沿岸最大的港口,本就储存了大量的船材,倒是便宜我军了” “咳咳” “是不是塞拉桑着急呢?” “是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密特拉教徒在近千年第一次正式入主剌夷城,不过他们空有士兵,钱粮却极为缺乏” “好吧,告诉他,明日一早就上山,去寻找密特拉教派剌夷分支的山洞!” 第四十三章 并波悉林的财富(上) 从剌夷城向东北,山势越来越高,一直到七八十里开外的达马万德山,海拔达到最高。 站在剌夷城附近的旷野上,在天气好的时候就能看见达马万德山山顶的皑皑白雪,眼下就是这样么一个极好的天气。 跟着马璘出发的除了剌夷城的新城主、密特拉教派教主塞拉桑,以及熟悉剌夷城-达马万德山山洞路径的教徒,大约一百精锐的教里武士,还有尚可孤带领的一百山地营士兵,以及白解忧等仁勇都的人。 假如真的能在厄尔布尔士山的最高峰达马万德山的某处山洞发现并波悉林的财富,光有马璘的人在场显然是不可能的,按察司的人在场再是合理不过。 从剌夷城出发,地势越来越高,肉眼可见的达马万德山的雪顶一行人竟然走了三日才来到他真正的脚下! 此时,虽然还是在盛夏,但山上的气温却低的吓人,幸亏众人都提前配备了棉衣,否则,在这上面根本待不了哪怕一刻的时间。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顶部浑圆,周身覆盖着积雪的山丘,按照碎叶军教授的目视法子,真正的山顶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三百米! “大将军” 塞拉桑知晓马璘是大秦国里位居前三的大将,何况不久前还大败在整个大食国咳嗽一声,余音也会震颤几日的加赭瓦尔,虽然他贵为密特拉教的教主,但一路上对马璘异常恭敬。 加上在击败加赭瓦尔、哈兹莫后,整个波斯北部的土地一分为四,加赭瓦尔继续占据东部,胡拉米教派占据塞姆南到沙赫鲁德一带,阿里后人易卜拉欣占据整个西部,他密特拉教派虽然有一万人,并占据了最大的城堡剌夷,但说起来实力还是最弱的,故此,对于碎叶军须臾不敢怠慢。 与普通波斯人相比,恪守着古老传统的密特拉教徒的口音更接近河中粟特人,这让碎叶军诸人与其交流起来倒是轻松愉快。 塞拉桑指着他们正前面的山壁上一个地方说道。 “就是那里,距离下面约有三丈,看起来十分陡峭,也不可能上去,不过只要清理掉积雪,就会发现有石梯蜿蜒而上,直到洞口” 马璘点点头,这样的事情,自然由这些密特拉教徒去干,他还没忘了吩咐,“千万要小心,若是引起雪崩就不好了” 塞拉桑笑道:“放心,此地往上,越往上雪层冻得越发结实,越往下越松弛,区区三丈,无什大碍” 只见这些密特拉教徒纷纷从身上抽出长刀,然后在雪层里捣鼓起来。 没多久,一道宽约三尺的石阶便显出了身影,塞拉桑说道:“按照羊皮卷记载,三千年前,这里的气温比现在更冷,雪层从山顶一直延伸到我等经过的地方,在那种情形下,山洞自然极为隐秘” 马璘却想着,“从剌夷城出发,来到这里,虽然直线距离很近,不过蜿蜒崎岖,还要不断爬坡,实际路程超过百里,并波悉林虽然贵为大呼罗珊总督,将财富全部藏在这么远的地方也不太妥当吧” 便问道:“假若真有那五百万第纳尔金币,总重就达到了五十万斤,就算有奴隶搬运,不过也不会让他们知晓自己搬运的就是金币,肯定会保密,这样的话,假若是一次性搬完的话,一个人搬运一百斤,则需要五千个人” “不”,塞拉桑摇了摇头,“并波悉林当时为了显示自己虽然出身呼罗珊奴隶,但是心向大食以及大食教,搬运的时候在祆教、基督教以及科萨奴隶里各个抽调了一千人,一共三千人” “但是打的幌子是在山上挖矿,据说在达马万德山底下发现了金矿,在挖矿之前,先让他们将一应物资搬运上山,物资都装在木箱里,这些人搬了两次才最终搬完,这样的话,每人每一次只需八十斤的物资就行了” “但诡异的是,这些人在完成第二次搬运后全部消失了......” 马璘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全部消失了?难道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拆掉箱子查看个究竟?” 塞拉桑摇摇头,“不可能,为了这次搬运,并波悉林让哈西姆,对了,就是那位创立胡拉米教派的大管家亲自带了三千他最忠诚的弟子,也就是他从圣地回来后亲自教授的三千弟子,也是三千军官,带着武器押送 “也就是说,几乎一个士兵看着一个奴隶,奴隶们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不可能打开箱子观看” “那三千弟子下落如何?” “这三千人都是并波悉林当上伊玛目后的亲传弟子,并波悉林当上总督后,这些人全部有了封地,最少的也有一个村庄,可以说都是贵族,奇怪的是,当这三千弟子押着三千奴隶带着大量的木箱子上山后与那些奴隶一起消失了” “啊?这说不通啊,就算并波悉林要保密,怎会连最亲近自己的弟子也一起害死?” “对了”,马璘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些弟子显然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但问题是并波悉林自己的祖上以前都是密特拉教徒,还是剌夷城附近的,是不是到了后期,这些弟子成了真正的大食教徒,而并波悉林却又怀念起密特拉教起来?” 自己随即也摇了摇头,“不可能,并波悉林是因为大食教而起家的,如果他突然转向密特拉教或者大食教外任何一教,都会迅速失掉人心从而彻底失去对大呼罗珊地区的控制,故此,他是不会丢掉大食教的,还有,哈西姆不是也在那三千人中吗?为何还安然无恙出来了?” “只有一个解释”,塞拉桑缓缓地说道,“在并波悉林掌控大呼罗珊地区后,其传授的大食教教义与大食人的真正教义并不一致,否则后来哈西姆也不会创立胡拉米教派,而胡拉米教派是一个以大食教为基干,掺杂了大量祆教、基督教、犹太教内容的教派,除了挂着唯一大神大食教的名头,实际上已经变成祆教了” 马璘笑道:“不可能是祆教,教主何必诳我?多半是密特拉教,我家大王完整地看过祆教教义,也与以前你们的教主,那个叫贾巴尔的有过讨论,按照他的说法,所谓犹太教、基督教、大食教,多半都出自于密特拉教,无非是将多神教改成一神教而已” “于是,哈西姆创立胡拉米教派就既简单,又顺理成章了,以我的猜测......” 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寒芒。 “大将军请讲” “解忧,你说说” 白解忧点点头,“大将军的意思是,并波悉林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大食教徒,也不是一个虔诚的密特拉教徒,这胡拉米教派实际上多半就是他自己创建的,否则就不会出现他一死,其大弟子、大管家哈西姆立即抛出这个这个教派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并波悉林的秘密估计被一些人洞悉了,但显然他还是有一些绝对忠诚于他的弟子,打个比方,并波悉林感到了危机,决定将队伍里的不忠之徒清理掉,假若有一半的人,另外一半则是经受过了考验,被他认为绝对忠诚的人,这些人则以哈西姆为首” “不”,马璘摇摇头,“不可能有一半,多半只有几百人是真正忠诚于他的,否则在他扛过了曼苏尔多次诘难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埃及上任,结果身首异处,那时,估计忠心于他的人更少了” “现在想起来,这些人在呼罗珊地区经营多年后,早已经成了一方富豪,肯定不会再跟并波悉林一条心了,于是,并波悉林便动了杀心” 白解忧说道:“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明白,既然哈西姆知道这个秘密,他也在剌夷地区发动了多次起义,为何没有一次想到要起出达马万德山的财宝?” “哇......” 正说着,雪山上传来一阵欢呼声,众人赶紧看去,只见果如塞拉桑所说,在距离地面约莫三丈的崖壁上出现了一个山洞! 山洞的前面则是一条蜿蜒而上的石阶! 马璘笑道:“实情究竟如何,进去一看便知。” 众人拾阶而上,没多久便来到洞口。 洞里的布置与沙布尔附近的那个极为相似,但洞里的空间更大,石桌更长一些,在山洞的尽头,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密特拉大神一边驮着布满星空的苍穹,一边杀死准备转化为人间万物的金牛的石质神像的,但这处山洞的神像却是金光闪闪! 这一幕,让马璘也有些喜出望外——如果这座神像都是用黄金做的话,也能值不少钱。 不过在仔细观察之下,他很快就失望了。 这座高达两米的神像竟然是用青铜制作的,无非是在外面抹了一层金粉而已。 除此之外,在神像的周围还有两件东西是沙布尔附近山洞所没有的: 一件祆教的圣物,三杈石榴树上镶嵌着雄狮头的权杖,它是天使、阿希女神的权力象征,马璘记得有一次跟着孙秀荣在祆教教主那里见到过,不过以前的那根权杖杖身是乌木,三杈、雄狮头都是用宝石雕刻的。 眼前这根权杖则是全部用黄金制成的!三杈树枝还是令祆教徒、密特拉教徒派怦然心动的火焰形状! 同样用黄金制成的雄狮头顶部磨得晶亮,显然是被人类长时间使用造成的! 上面还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马璘、白解忧都曾简单学过粟特文,但这种文字显然并不是,到是有些类似中国的文字。 “按照大王的说法,这应该是那甚楔形文字了” 第四十四章 并波悉林的财富(下) 另外一物则是一把刀。 一把同样金光闪闪的刀! 刀长约两尺,略带弧形,仔细瞧时,才发现是乌兹钢夹着黄金制成的,乌兹钢的那一面刀脊、刀身火焰状的花纹若隐若现,而在黄金的刀刃上同样刻着那奇形怪状的文字! 刀柄约莫五寸许,同样是乌兹钢镂刻而成,而吞口却是黄金制成的,吞口也是铸成火焰状。 “啊!” 塞拉桑见到权杖、火焰刀后不禁大叫了一声,随即竟跪了下来。 见到他跪下了,他身后的密特拉教徒也跪了下来,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嘴里都嘟囔着马璘他们听不懂的话语。 半晌,似乎意识到这洞里还有其他人,塞拉桑赶紧站了起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马璘说道:“失礼了,大将军” 马璘倒是不以为意,“这么说这两件东西是真的?” 塞拉桑说道:“岂止是真的,两件东西上的文字都是古老的哈图文......” “哈图文?” “是的,按照羊皮卷的记载,在距今一千年前,在如今被罗马人占据的地方有一个强大的哈图帝国” (哈图帝国,赫梯帝国是也) “那个地方现在还在,叫哈图沙,我教创始人密特拉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是他创建了祆教,不过后来不断有人对教义进行更改,但真正的祆教,也就是密特拉教还是流传下来了” “我年少时曾跟着祖父修习过这种文字,这两种器物上面都写着‘密特拉所制’字样......” “难道就不会是后来的人制作的赝品?” “不可能,上面除了这种文字,还有只有本门少数人才懂得的记号,我,恰好是其中之一,奇怪......” “奇怪什么?” “假如并波悉林发现了这个山洞,怎会不拿走这些东西?密特拉大神的神像也就罢了,那实在太过沉重,但阿希权杖以及金质火纹刀可是祆教各大教派都公认的圣物啊,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可以号令所有的教派” “他如果拿出这两样东西,吐火罗地区的叛乱就能不战而定,还能在巴格达、大马士革、埃及发动大量的潜在教徒,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他发现了,准备暂时放在这里,等自己彻底与哈里发闹翻之后再取出来,因为他去埃及上任前需要先到麦加朝圣,这两样东西不可能带到那里” “......” 马璘在与塞拉桑说话时,眼下已经彻底转到仁勇都角色上的白解忧正举着火把仔细查看着山洞。 没多久,他凑了过来。 马璘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白解忧脸上也满是疑惑之色,“大将军,教主,确实奇怪,如果这里就是哈西姆杀死奴隶和不忠弟子的地方,怎么一点血迹都没有?” 塞拉桑说道:“这下面还有一层呢” 说着他走到了石桌东侧正中间那处石凳前面,拨动了几下后,如同沙布尔附近山洞那样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个洞口明显比布沙尔的那个大许多,这处洞口刚一打开,一丝隐隐约约的亮光似乎从里面传来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手里的武器也都拿了起来。 不过马璘显然不在此列,他也就是右眼皮稍微跳了一下,很快就平复下来。 他说道:“估计是夜明珠之类的东西,如此山腹深洞,洞口掩盖的严实,若是待在里面时间过长,早就憋死了” 说着,他举着火把一马当先走了下去。 白解忧暗自佩服,赶紧紧跟着他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还用一面盾牌遮护在马璘面前,马璘推开盾牌,笑道:“那甚山洞机关,都是说笑的,如此高寒之地,能够有一处通过机关闭合的石门就不错了,不可能有强弩劲箭射来” 下面的山洞似乎很深,众人走了很是一会儿才落到地面上。 里面黑乎乎的,似乎周围不时有冷风袭来,此时,就算是胆大包天的马璘也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了。 幸亏这处山洞完全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处处都有留在原地的石柱,石柱上还有油灯,点燃油灯后,整个大洞就一览无遗了: 只见这处大洞方圆约莫百米,高度在三丈以上,中间有几十根石柱,整个大洞除了顶部有一副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星空图,便别无一物! 原本马璘是准备着面临大量尸骨的骇人景象的,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疑惑起来了。 “没有财宝也就罢了,为何连尸骨也没瞧见,那三千奴隶以及至少两千多人的弟子都去了哪里?” “早知道应该将胡拉米教派的贾维丹叫过来,他是哈西姆的弟子,哈西姆临死前多半将山洞的秘密告诉了他......” 一想到这一节,马璘突然有些明白了,“贾维丹多半不知晓这个秘密,否则胡拉米教派光是在剌夷城就发动过三次大起义,却从来没有一次前来达马万德山发掘宝物,难道那些人在半道就被杀掉了?” “不对啊,若是在外面屠杀,肯定会有漏网之鱼,以并波悉林的能耐,是绝对不会让这一幕发生的,这个山洞如此巨大,完全可以将三千奴隶全部装进来,在这里将其杀死才是最保险的......” 一边想着,他一边在山洞了走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以武人的敏锐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一开始他还有些踌躇,不过随着他不断走向一面石壁,他的面色愈发笃定起来。 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风! 半晌,他走到了那面石壁前,此时,就连一直紧跟着他的白解忧也感受到了风势! “推倒这面墙!” 马璘下达了命令。 白解忧等人赶紧忙乎起来,没多久,随着一块打制的整整齐齐的石头落地,大量的石块跟着掉到了地上,但马璘的内心愈发惶恐起来——这确实是一面石墙,用石块砌成的,刚才白解忧他们推倒石块时,有石块落到了内侧,发出了砰砰声,但也有石块落到了外面,但几乎没有声音发出!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外面是万丈深渊! “扑” 白解忧一脚将最后一小堵墙踢倒了,此时,原本若有若无的光芒顿时完全看得到了! 一道亮光从外面的高处射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璘闻到了浓浓的硫磺味! 他凑到前面看了一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洞一直通向遥远的深处,这一看便明白了八九分。 他转身对塞拉桑、白解忧等人说道:“一切昭然若揭,这个山洞的最深处靠着火山喷发的自小而上的那个无底洞,估计是密特拉教的先人在挖掘山洞时就发现了,然后用石块隐藏起来” “并波悉林准备埋藏金币时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之后,他就不准备在这里藏宝了,你们看,这道石墙长约十丈,高约一丈,当那三千奴隶在同样数目的子弟兵的押送下来到这里时,这道石墙一开始肯定被拆了” “黑暗中,几千人簇拥着往前走,由于不知就里,不停有人从石墙处跌入无底洞,由于无底洞太过深邃,人跌入后连声响也不会发出,于是,一个接一个全部跌入” “这个山洞是长方形,据我估计,完全忠于并波悉林的那几百弟子肯定是在最后面,在他们的推搡下,三千奴隶连同背叛了并波悉林的子弟兵全部跌入深渊,此时,就算有人跌入时喊叫也无济于事,因为后面有大量的人推搡,根本止不住” “然后这几百人再将石墙砌上,走出山洞” “据说,并波悉林同意去埃及上任后,只带了几百人,看来就是这些人,不过在麦加全部被杀,只有哈西姆当时因为生了重病没有跟着去才躲过一劫” 白解忧点点头:“看来那所谓的财宝只是一个幌子,并波悉林发现山洞的秘密后便更改了主意,那些箱子估计装的也是土石之类的东西” “是的”,马璘也点点头,“据说并波悉林在全盛时期手下的军力竟有五十万之多,如此多的人马,消耗肯定极为惊人,再多的财物也招架不住” 一行人将石墙重新砌好回到了上面,塞拉桑拿着那把火焰刀说道:“我教传统,阿希权杖由教主保存,但火焰刀却是光明使者的象征,如今贵国国王眼下是公认的光明使者,就烦请大将军带回去呈现给国王陛下吧” 马璘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将这把刀包好后收藏起来。 一些人有些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剌夷城——任谁在认定的几百万财富陡然消失后也不会开心起来。 倒是马璘最终平复了心情,他对塞拉桑说道:“并波悉林既然打起了山洞的注意,估计身边还是有些财物的,多半就在这剌夷城里,你占据此地后再细细探索吧,不过从今以后,你的东边是胡拉米教派,一定要与之搞好关系,千万莫要弄僵了” “西边是阿里后裔易卜拉欣的领地,其实力强大,大食哈里发若是要报复,易卜拉欣就是首当其冲,对于他来说,你与贾维丹都是纤芥之痒,无足挂齿,若是拿下易卜拉欣,你与贾维丹将传檄而定” “故此,你等面临的只能是大呼罗珊地区的加赭瓦尔,不过加赭瓦尔想要对付你等,不动则已,一动则迅如闪电,是不可能让你等有机会联络上我等的,故此,你等要担心的并不是东边,而是南面” 塞拉桑郑重地点点头,“多谢大将军指点,南面是卡尚城,东南面则是大沙漠,我等会时刻盯着卡尚城的” “好”,马璘本来还想多说一些,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马璘走了,今后他将驻扎在陀拔思单最东面的新瀛州(戈尔甘),统一指挥新近拿下的巴统港、巴库港、陀拔思单、昭武州等地的军队,并联络火寻国、阿什哈巴德两地。 一度传的沸沸扬扬的“并波悉林的财富”就这么结束了,倒是让不少人死了心。 第四十五章 尼堪运河 昭襄二年秋。 大秦国国王孙秀荣再次出动了。 这一次,他先到了昭武州所属的安息郡,也就是前安国,后世以布哈拉为核心的泽拉夫尚河下游地带。 以前,他还想将泽拉夫尚河好好疏浚一番,然后能从康城(撒马尔罕)出发,一直沿着扎拉夫尚向西航行,最后从安息郡所属的毕县开凿运河直抵乌浒水(阿姆河)的,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那是因为,泽拉夫尚河流域自从两汉时代就开始了灌溉农业,河水从波悉山(突击斯坦山)流出后,被所经的区域农户不断截留,导致在康城附近便是一条还不到百米的小河,到了最西端的东安县(吉日杜万)时则成了涓涓细流,最终消失在大沙漠里。 药杀水就不同了,它是一条妥妥的大河,从葱岭高原留下来开始虽然也不断受到截留,但由于沿途汇入的支流较多,河水较为充沛,在毕县附近河面更是宽达好几里。 在如今,从如今大秦国识匿州所属的但没城(泰尔梅兹)往下可通行一千石以上的大船了,在后世,由于截留严重,大船只能从毕县对岸的土库曼纳巴德以下通航。 土库曼纳巴德,此时被大唐记载为“穆国城”,我等依旧用穆国城称呼之。 对于这样重要的地方,历任呼罗珊总督岂有不大力经营的? 不巧,大秦国也看上了这个地方。 在穆国城北面的乌浒水中间有一处大型沙洲,大秦国便在沙洲北面的河岸修建了码头,从这里开始,后世的乌兹别克斯坦能够通行三千吨的轮船,眼下大秦国倒是没有这么奢侈,不过五百石到一千五百石的船只倒是停满了码头。 毕县港,是码头的名字。 初秋,正是东风、北风交织的季节,有着三面纵帆的内河单层甲板船只将船帆调整四十五度角受风,加上顺流,一行上百艘大船浩浩荡荡开向火寻国。 至于河对岸的大食人,看着大秦国这个做派,除了羡慕便是羡慕,因为它们最靠近药杀水的地方,无论是木鹿城(马雷),还是图斯城(马什哈德),除了居民房前院后种植的梣树,便没有更大的树木了,想要建造船只完全不可得。 就算他们有木材可建造船只,还要穿越四百里的大沙漠运到穆国城,这需要多少奴隶才能完成,估计一艘小船就堪比黄金了。 于是,在乌浒水流域,大秦国完全是睥睨一切的存在,大大方方占据了整个河面扬帆而去,给穆国城上的大食人留下一团羡慕嫉妒恨眼里冒火的白色帆影。 孙秀荣这次去火寻国,倒不是又闲不住了,而是真有大事要做。 有两件事情: 一是大秦国利用上万俘虏修建的从火寻国的首都玉龙杰赤到里海西岸的运河在历时五年后终于竣工了。 以往,大夏国若是要运输大量物资去克孜勒港,一开始还有碎叶川(楚河)、珍珠河(锡尔河)可利用,不过到了咸海就只能上岸穿越茫茫沙漠了,沙漠里不仅食水缺乏,不时出现的沙暴、龙卷风让人不寒而栗。 碎叶军在这里往返十余年,在水面上消耗的成本不到一成,而在大沙漠里消耗掉的则高达九成! 随着碎叶军越发强势,被科萨汗国东来的腾吉斯、图兰朵父女实际控制的火寻国也只得允许碎叶军的船只沿着乌浒水进抵到玉龙杰赤。 到了玉龙杰赤后,便有一条河流连着乌浒水与西边大沙漠里的大湖(萨雷卡梅什湖),作为此时的河中国度来说,对于一条荒漠里的河流显然是不会理会的,但碎叶军却不能放过这条河流,花费精力疏浚一番后,便节省了接近两百里的沙漠道路。 然后在大湖上新建港口,大湖本身就有一百余里宽,这就又节省了百余里,然后就是宽达四百余里的大沙漠了,这一段无论如何躲不过。 在此时,在大湖的南部原本是有一条断断续续的河流一开始向南流淌,最后又折向里海的,不过这条河流长年干涸,加上路途实在太远,加起来超过了八百里,碎叶军便放弃了依托河道修建运河的想法——后世的苏联就是这样修建运河的。 在大湖与里海所属的卡拉博加兹湾之间还有一条旧河道,河道在大部分时间是干涸的,但其中有一个长约百里的咸水湖一直有水,若是利用好这个咸水湖,连通大湖与卡拉博加兹湾就只需要三百余里就行了。 三百余里,也就是一百五十多公里,沿途都是低矮的荒漠,最高的荒丘也不会超过三百米,挖掘运河十分方便,于是,碎叶军从五年前就开始干了,眼下刚刚通航。 如果是在机械大量使用的后世,由于河水截留实在太厉害,这条运河的命运也会像苏联修建的那条那样,没过多久将会不得不废弃,但在人丁稀少,人力、畜力对自然的影响微乎其微的当下却不用担心。 有了这条运河,大夏国无论是运输物资,还是运输兵力,就能通过乌浒水-大湖-运河直达里海! 这条运河,被孙秀荣命名为“尼堪运河”,此时,无论是鲜卑人还是靺鞨人,“尼堪”这个词自然尚未出现,众人皆是懵懵懂懂,不过既然大王如此称呼,众人也只得接受了。 到了卡拉博加兹湾后,便可以南下直抵克孜勒港,或者北上直抵阿特劳港。 除了考察这条运河,还有一宗大事。 刚刚抵达吐火罗不久的祆教教主“霍拉桑”(实际上是普哈丁)死了,也许是心有灵犀,他的双胞胎兄弟,身在木鹿城的大食教大伊玛目“普哈丁”(实际上就是霍拉桑)没多久也死了。 吐火罗、木鹿城的人自然给他们尊敬的教主、大伊玛目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对于大食教来说,哈里发曼苏尔正好给大呼罗珊地区派遣一位真正忠于自己的大伊玛目,而对于祆教世界来说却面临着巨大的纷争。 教主并没有留下由谁继任教主的只言片语,按照祆教的规制,除了两位教主,地位最高的就是两位圣女了,眼下已经是孙秀荣妃子的金丝凯亚明面上是第一圣女,火寻国的图兰朵是第二圣女,但普哈丁却传出“让教徒代表齐聚火寻国,让其在两位圣女里推选一位”的命令。 说实话,到了眼下这光景,孙秀荣对于谁是教主根本不会在乎,两个女人与他都有渊源,金丝凯亚自不待说,这几年在图兰朵掌管火寻国时,对于碎叶军也是十分友善,否则也不会允许他们的船只直接进入火寻国内。 让孙秀荣这一次前来的还有一个原因——图兰朵病了,据说病的还很严重,图兰朵身上有着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世界上只有孙秀荣一人知晓,孙秀荣虽然松了一口气,但终究心怀怜悯,决定在图兰朵离去之前见她一面。 既然图兰朵病重,那么她就不能出来竞选了,不过同样按照祆教的规矩,她完全可以指定自己的继承人,由继承人来与金丝凯亚来竞选也是可以的,何况既然是火寻国竞选,没准她的继承人赢面还大一些。 乘着强劲的东北风,在没有风势的时候利用船橹、船桨以及顺水,船队在十余日后就抵达了火寻国。 不过孙秀荣并没有下船,而是继续沿着乌浒水的支流坐船奔向大湖。 没多久,船队就驶入了大湖,一处东西宽百余里,南北长近两百里的超级大湖! 湖水湛蓝,在周围都是大沙漠的条件下,大湖的湖水却终年维持在十米上下(后世由于花拉子模绿洲大面积抽水灌溉,湖水濒临干涸),除了地势低洼,周围几百里荒漠里的雨水都流向了这里外,乌浒水这条支流以及火寻国绿洲上渗透过来的地下水自然功不可没。 船队继续往西,此时风势已经变成完全的北风了,不过碎叶军有他们的国王亲自传授的戗风秘技,在此时的速度反而快了起来,没多久便驶入新修的运河! 既然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就不可能太宽,总共只有五十米,在遇到拐弯处时船只还需要大声吹响铜号以便对面开过来的船只靠近河岸避让。 在荒漠里挖掘一条河流,若是单单将大湖与卡拉博加兹湾之间挖通显然是不行的,为了避免大湖的湖水大量流到水量更多的里海,这条运河的走向实际上是从卡拉博加兹湾流到大湖的。 这样的运河说起来简单,但在没有测量工具的前提下要做到实在千难万难,不过眼下的大秦国显然是具备了这个技术,加上水泥等特殊建材的使用,以及在运河两岸大量种植耐旱的树木,同时修建防沙堤,才能让运河按照他们的要求从里海流到大湖。 但又不能流速太快,让大湖的水位倒灌花拉子模绿洲,从而让整个绿洲彻底盐碱化,于是,在运河与大湖之间修建一道调节水位的堤坝就是必须的了,由于运河途径的地方都是荒漠,流到大湖附近时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了水量了,于是,河道的落差也必须考虑到。 于是,这条运河不像伏尔加河与顿河之间的那条,那里的蒸发量极小,对于落差的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里就不行了。 因此,这条河流也就是有了工业时代雏形的大秦国能修建,放在世上任何一方势力身上都不可能。 由于堤坝的存在,进入运河后就必须不停戗风和使用船桨了,又过了十日才驶入卡拉博加兹湾! 在运河的末端,河水即将与大海连接前,大秦国在那里修建了港口。 到了这里,再往前就没有必要了,在这一段旅程里,孙秀荣见到了修建的整齐、笔直的河道,以及两岸新栽的树木,每隔三十里专门用来养护河道和树木的河务段,他自然是感慨万千。 由于乌浒水常年有水,从今以后,大秦国的物资就能常年经过这条水道往来无虞了。 第四十六章 图兰朵之殇(上) 孙秀荣回到了玉龙杰赤。 此时的玉龙杰赤坐落在通往大湖的河流与乌浒水的交汇之处,城堡方圆二十里,典型的萨珊波斯风格,在大食人占据此地的五十年时间里,白衣大食除了征收赋税,任命国王,倒是对其宗教信仰并没有过多干涉。 大食教,作为一个狂热的宗教,那还要到喀喇汗国崛起以后。 不过,作为尊崇大食教的国度,自然是不能忍让在其国都还有巨大的异教徒寺庙的。 玉龙杰赤祆寺,是整个河中地区最大的寺庙,占地约莫百亩,大食人将其改成大食教寺庙后在其四周建造了四座高耸入云的宣礼塔,随着碎叶军的介入,以及后来科萨汗国鲜卑系军队的进入,寺庙又改成了鲜明的祆教风格。 那四座宣礼塔自然成了祆寺中颇负盛名的“寂没之塔”——用来对教里著名人物进行葬礼的地方(天葬的一种)。 图兰朵入主后,又加了一条规定,除了寺正以上的大人物,任何人不得进入寂没之塔实施天葬,四座宣礼塔只保留了一座承担了寂没之塔的任务,余下两座却成了城里定时敲响钟鼓的地方。 另外一座改成的模样此时的人们不觉得什么,但是孙秀荣见到了会悚然一惊的制式——金顶、鎏金彩带、亚字形梁柱、周身的壁画,这是妥妥的后世藏传佛教黄教的典型风格! 而此时的黄教尚未诞生! 在寺庙的正东方,原本寺正居住的地方,也被图兰朵改成了一座类似中原制式的四合院。 就在四合院主人房里,孙秀荣见到了图兰朵。 说起来来到昭襄二年年份后,原本娇艳欲滴的图兰朵也年过三十了,不过眼下的她却静卧在床上,脸上蒙着一块布,除了腹部随着呼吸略微起伏,你根本察觉不到她还活着。 由于孙秀荣的到来,整个四合院的人都离开了,偌大的四合院便只剩下他俩人。 “说吧” 看着图兰朵这般模样,饶是他三世为人,也禁不住有些哽咽。 “我得病了” “我知道” “我的身边有你的人?” “没有,不过火寻国是重要的商路要冲,来往商人众多,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 “好了,我也知道国内对于我这病传的沸沸扬扬,不过我无怨无悔,原本是想做个武则天的,不过没这个福气” “是的,我与你一样,都是穿越而来,自从我得知在你的碎叶军里还有火炮,而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并没有发生时,我便知道你是穿越而来,但却不知晓你是从哪一世穿越而来” “不过有一次我得知你对我改建了一座宣礼塔十分感兴趣,便知晓你起码是清代的人物,后来得到你亲自编制的课本,以及建了好几所大学后,我就肯定你与我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很不幸,我原本只是一个草原上笃信喇嘛教的牧户女子,只上过小学,并不能像你那样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度,不过苍天有眼,将我生得十分美丽,于是,我就能施展一些伎俩了” “估计你也知道了,自从我父亲死后,我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前火寻国国王也死了,而我就彻底陷入到武则天的模式,将国内长相俊美的少年搜罗了几十个,放在祆寺里,名义上是跟着我修习祆教教义” “实际上他们都成了我的男宠” 孙秀荣面不改色,此时突然插了一句,“你得了性病?” 床上的人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头部动了一下,这个举动让蒙在她脸上的白部掉落了,最后只遮住了半张脸,从孙秀荣这个角度看去,那依旧是一张细腻、俊俏的脸,不过以前那种白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蜡黄。 蜡黄中带着潮红,这是重病之人才有的景象,见到这一幕,孙秀荣也暗自叹息,他伸手将白部继续盖上。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幸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是一对男婴,眼下已经十岁了” “那些男人呢?” “都去寂没之塔了” “......” “得知你将这条运河称为尼堪运河后,我一度怀疑你是满人后裔,因为这个词一直到元代之后才出现,告诉我,为何要将其称为尼堪运河?” “唉,不瞒你,我并不是满人后裔,而是一个妥妥的汉人,但与你不同,我这一生充满传奇,先是穿越到明末清初的尼布楚一带,那里人的语言与满语接近,当时我的名字就是尼堪” “然后又再次穿越” “这么神奇?难怪。对了,我那一对孩儿中,老大叫哈拉不花,老二叫察罕贺兰,你既然来自尼布楚,应该晓得这两个名字的意思吧” “青牛白马?” “是的,在后世呼伦贝尔一带,蒙语、满语十分接近,你既然去过霫部,又自称出自鲜卑宇文氏,肯定知晓,在后世,我真有一对双胞胎弟弟,他们就是这个名字” “姓氏呢?”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家的姓氏就是博尔济吉特,不过后来全家改成包姓,我那大弟就叫包不花,二弟叫包贺兰......” “孩子的父亲呢?” “不晓得是谁” “......,那你是如何穿越的?” “鼠疫,我十三岁那年因为鼠疫而亡” “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换做一个这个世上的人,是不会心怀一丝仁慈的,不过当你将你的长子放到安西后,我就知道有希望了” “......” “答应我,不要吞并火寻国” “还有呢” “不要让金丝凯亚与我争夺祆教教主之位,她也不可能,你可知晓为何先教主要将教徒大会放在火寻国?” 一听此话,孙秀荣猛然想起一件事。 “据说祆教里的重要人物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不过祆教教主倒是只有一个,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不知” “好,那我告诉你,凡是担当教主者,必须是双胞胎,男女皆可,前教主升天之前曾到过我这里,见到我这对孩儿后便下了决心,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向天下宣布,自然是为了你这位光明使者” “眼下你的实力冠绝西亚,没有你的支持,祆教终将被大食教彻底取代,但教主显然也洞悉了你的为人” “于是便安排了这一幕,让我过来参加大会?” “答应我吧,首先教里使者以上人物都知晓这个秘密,二来我也会让你有所补偿” “说来听听” “你要先答应我” “好吧” “你将如何做?” “图兰朵,相信我,估计你也想到的,无论是新疆,还是中亚,实在不是人间胜地,而只有欧洲才能在不大的面积上堆积大量的人口,而如今的欧洲除了摇摇欲坠的东罗马帝国,西边的查理曼帝国还没有影子,神圣罗马帝国更是还早得很” “整个欧洲,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原始部落形态,若不趁着此时拿下大量的土地,再过一百年就不容易了,而只要拿下东欧之地,世界版图以及历史将大变模样,我大秦将提前进入工业时代,没有大航海了,所谓的西欧诸国将在大秦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一个以汉人、汉语为主的世界即将出现,当然了,我还需要努力几十年才行” “加上南面还有相比法兰克人更先进一些的、占据西班牙的白衣大食,整个欧洲最终除了成为一个东方化的欧洲将别无选择,就好像所谓的希腊对他们以前的影响一样” “至于火寻国,我会让你的儿子继续担任大公自治,放心吧,我说到做到” 图兰朵刚才有些紧张导致的胸口激烈起伏终于平歇下来。 “好吧,我还能怎样?只能相信你,你也知道,我家是从科萨汗国迁过来的,而你拿下阿特劳、陀拔思单,以及你刚才的说法,显然是对着科萨汗国去的” “我的姐姐,琪琪格多年前嫁给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当然了,他当时还只是共治皇帝,有着凯撒的封号,她先后为他生下了五个儿女,但大多夭折,只有一儿一女长大了” “儿子就是眼下的共治皇帝,利奥四世,被封为专制公,对了,时下的欧洲并没有中原王朝的公侯伯子男爵位,而是分了五级有着自己说法的爵位” “这第一级就是专制公,实际上就是独裁者,没想到吧,号称共和国的罗马帝国还有这个封号” “第二级就是凯撒,非至亲不能获得,罗马帝国灭亡后,传到俄罗斯就成了沙皇” “第三极是贵族,对,就是这个名字,非皇帝近臣心腹不能获得” “第四级是殿中监,实际上就是内廷总管,一般是给宦官的” “第五级是显贵,是给一般外戚勋贵的” “我要说的就是第二级,我姐姐琪琪格嫁给君士坦丁五世后被改名为伊琳娜,生下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叫做塔里斯科特斯的前显贵,自从成了皇帝的女婿后,他又获得了新的封号,凯撒” “眼下我这位外甥女婿是东罗马帝国亚美尼亚军区的督军,驻扎在埃尔津詹-特拉布宗一线,原本是驻扎在凡湖附近的,不过被你扶持起来的易卜拉欣苏丹赶到了埃尔津詹” “此人的身上同样有着保加尔人和科萨人的血脉,对我姐姐言听计从,我与父亲来到火寻国后,我姐姐就对科萨汗国非常不满了,不过因为还要利用他们来对付步步紧逼的大食国才没有最终生出事端” “但科萨汗国最终选择犹太教后,罗马帝国与其除了贸易往来就没有更进一步的交往了,你是知道的,在如今的世界上,与大食教相比,基督教更加排外”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写给我姐姐的,信口有我独有的印记,我姐姐一看便知,另外,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孙秀荣这时才打起了精神,他能够亲自来到这里,除了探望这位穿越者,为的就是这个东西! “龙纹石?” “是的,你已经有了凤纹石,加上龙的,就有了一对,虽然以你眼下的实力,无须这两块石头就能制霸一方,但在里海、黑海、咸海、两河流域的诸方势力,包括东罗马帝国,都认为代表东方的就是桃花石帝国,也就是大秦帝国,而桃花石帝国的重要标志就是龙凤桃花石!” 第四十七章 图兰朵之殇(下) 实际上,所谓桃花石如今完全成了一个象征,有它没它根本不会影响他孙秀荣在大秦国的地位。 不过,正如没有了卞和那块和氏璧做成的玉玺,所谓的王朝传承虽然依旧在进行,但终究变了味一样,有了这枚桃花石,他的大秦王国可以随时变成帝国! 对于图兰朵的病,就算是孙秀荣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她早日好起来。 几日后,在玉龙杰赤大祆寺里,来自各地的祆教徒代表齐聚一堂,在妙火使者史泰染缅的主持下召开了推选教主的大会。 这一次,孙秀荣终于知道所有使者以上的人物,计有: 妙水使者金丝凯亚,未出席的图兰朵; 妙火使者史泰染缅; 妙风使者竟然是那位曾经的西曹国国王、富商库特巴! 想想也是,以前的妙风使者是康国国王咄曷,库特巴作为他的替身再是合理不过; 明力使者哥舒迷奴; 清气使者卡里姆。 以及整个河中、吐火罗、大唐人口在一万户以上城堡祆寺的寺正,波斯过来的代表(黑衣大食已经取缔了祆教,于是他们只能隐藏在地下),总数大约有百余人。 这次跟着孙秀荣过来的除了近卫营都尉曹令忠,掌书记高郢,按察使苏希杰,还有一位少年,年约十五六岁,面相温和敦厚,待人彬彬有礼,不过身材却很壮硕,正是孙秀荣的第三子,静乐公主所生的孙钊永。 对于孙秀荣,一种祆教徒的眼神是复杂的,那里面既有对他将大食人驱赶到乌浒水以南,让以北的祆教徒堂堂正正做人的感激,也有对他这样的光明使者竟然没有将祆教奉为国教,而是与其它宗教一起百花齐放的不满。 何况,这位光明使者眼下显然是将自创的那甚天道教尊为国教的心思,这种宗教视创立了天地自然的“天神”为唯一正神,多半是要与犹太教、基督教、大食教一争高下了。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如果没有他这位光明使者,以时下大食教哈里发曼苏尔的做派,如今整个河中之地都是不会允许祆教的存在的! 仁勇都的人将孙秀荣、孙钊永父子紧紧裹在正中,然后与一众人一起站在那座唯一没有被图兰朵改掉的寂没之塔下面,在高塔的前面还有一座小型的估计是专门用来聚会的高台,史泰染缅正站在上面说着什么。 等他说完后,一场独具祆教风采的盛大祭祀仪式就在这里进行了,与他教不同,祆教虽然神祇众多,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一般只会祭祀主神阿胡拉、圣灵曼纽、善灵摩那三位。 整个仪式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这时史泰染缅才说道:“诸位,眼下就到了推选信任教主的时候,我,作为妙火使者,推选我国王妃、妙水使者金丝凯亚” 哥舒迷奴站了出来。 自从他去了吐火罗之后,又得了一整座坎大哈城作为封地,实力实际上比以前的俱战提还要大,由于他懂得碎叶军的全套训练、作战法子,很快就在吐火罗南部站稳了脚跟,不仅守住了坎大哈,还进占了吐火罗南面最重要一条河流穆萨卡拉河流域的拉什卡尔加城! 有了双城,哥舒迷奴的势力大涨,此时,生活在吐火罗南部的游牧诸部依旧以强者为尊,哥舒迷奴那一身骄横的武力很快就让他们臣服了。 此时的哥舒迷奴已经恢复到以往那种高壮的身形了,而不是在俱战提的肥硕。 “我推举火寻国摄政者、圣女图兰朵” 哥舒迷奴高声说道。 对于祆教的推选大会,孙秀荣自然不会提前联络好诸人,以便让所有的人都出来推选图兰朵,因为金丝凯亚是他的王妃,他实际上可一言而决,若是倒向图兰朵,那肯定是具有压倒性优势,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倒是想瞧瞧如今祆教的现状如何。 作为哥舒迷奴的盟友,吐火罗喀布尔城的所有者,最大部落派帕坦(普什图)部落酋长的卡里姆自然选择推举图兰朵。 虽然大多数人知道但凡祆教教主都必须有两个,不过那也不是绝对的,一旦教主选定,他大可从容决定自己的备身。 库特巴选择了支持王妃金丝凯亚,但是令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是,大多数在场的代表竟然都选择支持图兰朵! 他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我已经是光明使者了,若是将祆教教主的大权也抓在我手里,在这中亚一带就无人可制了” 于是,他不禁起了非要将教主之位拿下的心思,但他终究是历经三世之人,城府非他人可比,最后还是想到,“若是这样做了,我将成为大秦国百万祆教徒暗中的敌人,这光明使者也将会被他们唾弃” 虽然大多数人都支持图兰朵,不过在孙秀荣没有表态之前,任谁也不敢最终落定。 孙秀荣的光明使者身份是有关键一票的,何况还是手握大权的光明使者。 半晌,孙秀荣一手一人牵着图兰朵那一对双胞胎儿子走上高台。 “诸位,我,大秦国国王,这世上唯一的光明使者,郑重宣布,我支持图兰朵以及他的继承人当选,按照祆教的规定,圣女以上职位者,一开始就必须有两个,这也是祆教修持的根本所在” “图兰朵的两个儿子,从小就跟着他们母亲修习教义,心意相通,一位专门钻研本门教义,一位涉猎世上所有宗教之长,真是教主的天然人选,眼下圣女、火寻国摄政者图兰朵生病,我承诺,一旦有什么意外,会坚决支持这两人坐上教主之位” “请记住,这是哈拉不花,这是察罕贺兰,今后就是你们的教主!” 孙秀荣此话一出,众人自然都欢呼出来,似乎孙秀荣再次变成了他们崇敬的光明使者,身形也顿时高大起来。 ...... 教主的事情定下来后,由于图兰朵病体沉重,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他只得先在玉龙杰赤住下来。 一个月后,当冬季正式来临之时,图兰朵死了,孙秀荣为他举行了盛大的祆教、喇嘛教的双重葬礼,由于两教在天葬这一方面颇为相似,最后还是安置在寂没之塔上,等到一定时候在将其骸骨取下郑重安葬。 最后,孙秀荣册封老大哈拉不花为火寻国大公,并以此为惯例,世代如此,而老二察罕贺兰为祆教教主,由妙风使者库特巴辅佐其成长一直到成年,至于哈拉不花会不会成为副教主或者教主备身,那就要看库特巴以及察罕贺兰的选择了。 这世上另外一位穿越者的逝去终究是让他松了一口气,随着冬日的逐渐迫近,他准备再次通过运河去陀拔思单,自从大秦国在那里设置了总督府,他还每一次去过。 路上,在乘着强劲的东北风往里海方向驶去时,苏希杰正在向他汇报。 “大王,根据从巴格达过来的犹太商人暗地里禀告,巴格达城要彻底落成还需要两年,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物,周围有护城河,据说是大食国一个有名的数学家兼天文学家设计,并由曼苏尔亲自绘制规划图建成” “曼苏尔精通几何学,以及天文学,城堡的方位、直径,都是他亲自设定的” “按照那位犹太商人的说法,城堡的城墙高达四丈,底座宽,越往上越窄,城堡分为三层,外城、内城、王城,中间是巨大的花园,花园里才是王宫” “眼下有十万奴隶已经在那里建造了多年了,有四座城门,都在穿过圆心的直径两端,直径有十二里之大,城堡里设置了四座军营,由曼苏尔直辖的近卫军入驻” “眼下外城、军营已经全部建造完成,这位犹太商人曾经给军营送过粮食,他们是三个月送一次,以此来算,每座军营大约有一万人,但消耗的粮食明显不止一万人,显然还有部分骑兵” “四座军营都是同样大小,但眼下只有一座军营有军队入驻” “也就是说曼苏尔就算想要发动对波斯的战争,也需要两年以后?” “大王,他不可能坐视易卜拉欣、塞拉桑、贾维丹等人蚕食他的领土,就在那位犹太商人离开巴格达之前,他又见到来了大量的黑人奴隶,显然曼苏尔不想再拖下去了,而是要让这座巨城提前完工” “巨城?” “大王,巴格达城估计有长安城的一半大小,长安城可满足百万人、二十万大军入主,巴格达城只有一半大小,那也是三五十万人的规模,在时下仅次于长安城” “预计明年秋季,曼苏尔就会从大马士革搬到巴格达,然后那里就会有四到八万近卫军入驻,在城堡的外围远处,还有四座小城,都是军堡模样,曼苏尔入城后,就能抽调四万到五万机动军力前往波斯” “加上伊斯法罕、克尔曼、呼罗珊的驻军,他可以动员近二十万大军同时对易卜拉欣、塞拉桑、贾维丹发动进攻” “留给我等的时间只有一年了?” “多半如此” 孙秀荣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此时的他已经得知,如今的大食帝国人口与大唐差不多,也有几千万,在冶炼、种植上的能耐也仅次于大唐,比罗马帝国要强得多。 以往大食人的重心都在大马士革、巴格达一带,对于波斯地区并非特别看重,对付河中地区的势力也是仅仅依靠呼罗珊总督,并没有发全力,但曼苏尔显然是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的人物,若是他亲自领兵出征,还是不可小觑。 可眼下大秦国的首要目标却是科萨汗国! 第四十八章 巴库,希腊火之城(上) 船队很快来到了克孜勒港,此时,马璘、岑参、已经在海南府完成任务的席元敬以及刚刚入驻巴库港不久的纳伦晓风、水师营都尉封策已经等候多时了。 孙秀荣决定直接穿越宽达五百里的里海去巴库城,等回来时再去海南府(陀拔思单)。 此时,里海已经正式进入冬季了,但南部海域的温度在冬季也在零度以上,不过风势极大,从西伯利亚过来的东北风猛烈地呼啸着,若是像科萨人、大食人那样的平底奴隶船绝对是不敢横穿里海的,也只有设计时就考虑到了一丈的吃水深度(满载货物,空载时则用压舱石)的碎叶军大船才能勉强在上面通行。 前面说过,碎叶军有专门运送战马的马船,每艘马船可以装载两百匹战马,跟着孙秀荣有一整个五百人的近卫营,加上一百仁勇都以及马璘、岑参、席元敬的随从,最后是封策的半支舰队以及五艘大船才将所有人装下。 一路上惊涛骇浪不用细说,乘着强劲的东北风,在战舰三根桅杆上面吃风饱满的三排横帆的推动下,舰队以大致三十里每小时的速度航行着,这在当今的世界是独一份,无论是科萨汗国、大食国的、罗马国的大型奴隶船,还是两头高高翘起的商船,都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不可能横穿大洋。 “大王”,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孙秀荣还没有坐过海船,他的经历还停留在上一世从日本北海道出发沿着北纬四十二度的北太平洋暖流横穿太平洋的时候,当下坐上了“海船”,这心情自然有些激动,封策则在他身旁讲解。 “科萨人在其首都白城、靠近我国海南府的杰尔宾特港,以及阿提拉河河口的阿斯特拉港都停靠了大量奴隶船,每一处几有三十艘之多,他们的奴隶船长度还超过我国最大的战舰,能够装载上千人” (白城,马哈奇卡拉,阿斯特拉港,后世阿斯特拉罕) “当我国拿下海南府时,科萨人一度在杰尔宾特集结了上百艘奴隶船,还有两头翘的快船无数,显然是准备图谋不轨的,不过在见到我国船只竟然能够安然无恙横穿里海,他们就停下来了,后来便陷入了在各重要港口以防御为主的姿态” 自从拿下巴库、巴统两港后,虽然后世的阿塞拜疆领土大部属于新的亚美尼亚大公国,但碎叶军的船只从克孜勒港出发后,能大致朝着西面径直航行就能抵达里海西海岸。 早在宋元时代,船只就能依靠指南针和罗盘从潮州出发,沿着大致的方向抵达菲律宾,经过了上一世大夏国的历练后,此时的碎叶军自然全盘掌握了大夏国的技术。 不过,像航海钟、六分仪这种东西光靠孙秀荣一个人是制作不出来的,上一世还是在荷兰人的协助下才能完成,这一世只能慢慢摸索了。 饶是如此,碎叶军的航海技术依旧处于全方位碾压的状态。 五百里的航程,顺风,航速三十里,一昼夜也就到了,等到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船舱的缝隙照射进来时,船队已经抵达巴库附近的海域了! 孙秀荣来到甲板上,顿时就感受到了强烈的风势,都说“巴库”的意思在波斯语里是“风之城”之意,这下倒是让他真正领略到了。 望远镜里,一座白色的城堡矗立在海岸北侧! “大王”,纳伦晓风介绍道,“据说,这巴库城一开始是希腊的犹太人建造的,只是一个方便贸易的小堡,后来被波斯帝国收入囊中后立即对其进行了扩建,全部用条石筑成,方圆约莫十里” “以前大食人管辖时,将对付科萨人的海军基地也设在这里,对港口进行了扩建,您看,那里的海湾长达十里以上,可以设置多处港口,我国接受后,用水泥再次进行了扩建,眼下商港还是在城堡南侧,军港则在两侧” “城堡里原有居民一万多户,还有军营一座,可驻扎万人,在大食国夺占此地之前,整个阿塞拜疆都是信仰祆教的,也有部分信仰基督教、景教,由于这里西面有罗马人,北面有科萨人,黑衣大食兴起后,将留在原地的异教徒全部杀死” “又从波斯迁来大批信仰大食教的居民,还兴建了大型大食教寺庙,您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白色城堡正中四处高颂的塔尖(宣礼塔)若隐若现。 “我国接手时,里面的居民全部是信仰大食教的,与易卜拉欣商议过后,让其全部迁到大不里士,于是整个城堡就空了下来” “按照我国与亚美尼亚大公国的协定,我国租赁巴库城之后,城堡周围一百里的范围都在租约之内,如此一来,巴库城所在的半岛整个都是我军的管辖范围” “城堡附近有大量湖泊,有淡水湖,也有咸水湖,还有被这里的人称之为希腊火的油湖,在我国进驻之前,以前的罗马人、大食人就开始开采火油了,对了,除了火油,还有像阿特劳那样的天然沥青湖,不过规模没有阿特劳那么大罢了” “在巴库城北面,还有一座小城,当地人叫做苏姆盖特,也是港口、城堡一体化之地,不过规模比巴库城小一些而已” “我军进驻后,我带着一个正规营进入巴库城,另外一个正规营则入驻苏姆盖特城” “原本我国在里海有五个水师营,在阿特劳有两个,海南府有三个,拿下巴库后,阿特劳那里就只有一个了,剩下两个驻扎在海南府,两个则迁到巴库港了” “巴库港一次能停泊多少大船?” 孙秀荣突然问道。 纳伦晓风心里一凛,他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大王这是在为进攻科萨汗国做准备呢。 赶紧回道:“商港有一百个泊位,军港有三十个,若是全部停泊大船的话,还全部是碎叶军的话,一次能运输、停靠五个营头的人马,主要是战马占用太多空间” “五个营头至少一万五千匹战马,若是加上驮马,则更多,这就需要至少八十艘大船,剩下的二十艘大船可装载两万人” “城堡呢?” “原本巴库城就是大食人进攻科萨汗国的前进基地,与北面的苏姆盖特一起可以驻扎两万人马,大食人以前还占据着内地,他们在占贾城还有大型城堡,三地加起来可以集结三万野战军” “科萨人若是越过高加索山,必定疲累已极,大食人可以依托这些城堡以逸待劳,而要进攻科萨人,沿着海岸线或经陆路,或从海上,都可” 孙秀荣点点头,“五个正规营,够了,在阿特劳,白孝德还可以经陆路进攻,那里,可以一次性出动十个正规营,十五个正规营,近五万人,足以对科萨人产生压制了......” 正说着,镜头里的巴库城外出现了冲天的黑烟。 “大王,城外随处可见油湖,此地风势极大,又极干燥,稍不注意就会引起熊熊大火,一旦烧起来除了用大量土石覆盖便别无他法” 说着说着,船队慢慢驶进了港口。 此时,船帆全部降下来了,只依靠有着滑轮、绞盘控制的多具川橹,在川橹的摇动下,在船舵的指挥下,在一艘出来迎接的快船带领下,船只一艘艘贴着码头停了下来。 此时,碎叶军水师已经用上了用粗胶制成的隔着码头与船只的垫子,而在以前,对于这个世界所有船只来说,进港停靠是一个极为凶险的工作,特别是在风势惊人的巴库港更是如此,他们用来缓冲船帮与码头之间冲击的多半是用柔韧性较强的芦苇和藤蔓混合编成的圆圈,那样的圆圈每隔一个月就要换一次。 而碎叶军用粗胶制成的类似于后世轮胎式的软垫则可以用上好几年,缓冲性能也远远好于那种纯植物制成的圆圈。 “大王” 下船后,通往城堡的是一条大约三百米的笔直的,显然是用上了沥青的道路,十辆黑色的大秦国独有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在那里,孙秀荣同金丝凯亚、孙钊永一起上了一辆马车。 这样的马车也用上了用粗胶制成的车轮,所谓粗胶,也就是用沥青提取物、鱼胶、树胶混合制成的黑胶,在大夏国时已经利用南美的天然橡胶制成了橡胶轮胎,但在这一世,按照孙秀荣的想法,是不大可能去南美了,只能在粗胶上精益求精了。 饶是如此,这种车轮也比木制的车轮舒服多了,加上沥青路的加持,四轮马车弹簧的使用,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特别的颠簸。 半晌,一座大约三丈高,典型波斯制式的城堡大门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晚上,在以前大食人的总督府,一座周围都是花园的建造的美轮美奂的建筑物里,孙秀荣与马璘等人一起用过晚餐后立即连夜开会对眼下的大事进行了商议。 “大王” 汇报的自然是马璘。 “根据白解忧获得消息......” “白解忧人呢?” “他现在跟着犹太人的商队去了罗马人首都,一个叫做君士坦丁堡的地方” “是怎么去的?” “我国拿下黑海东岸的巴统港后,对于那里的居民以及商人十分包容,自然可以乘坐犹太人的商船直接贴着黑海南岸区君士坦丁堡”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不禁想起图兰朵生前所说的话。 第四十九章 巴库,希腊火之城(中) 第二日清晨,孙秀荣一大早就起来了——按照纳伦晓风的说法,巴库在早晨的风势最小,天气也最好。 在一座高达十丈的由以前的宣礼塔改成的望楼上,在马璘、岑参、纳伦晓风、席元敬等人的陪同下,他正在楼上的最高处四处眺望。 果如纳伦晓风所说,巴库城周围的环境,东面、北面、南面几十里外的蓝色的大海,西面逐渐升高的高加索东端余脉都一览无余。 “大王” 正在汇报的是岑参,按照大秦国最新的规制,巴库、巴统两处飞地的政务仍属于海南府管辖,而军务则隶属于海南总督府管辖。 这里有一个例外,由于巴统孤悬于黑海东岸,情形又不同,他接受海南府、中央的双重管辖,以前的海南总督元丰也调任巴统担任黑海水师总管兼巴统特别府总督。 “您看,在巴库城的北面、东北边有几处大型淡水湖泊,周围也有小型河流汇入,其周围原本就是当地农户的农地,该地被我国租赁后,这些农户也迁走了,下官从海南府迁来了三千农户,填补了他们的空缺” “此地可种植小麦、苜蓿、黑麦、瓜果等” “西边则是荒山,却是上好的草场,一年四季都有牧草,微臣实地测算过,最少有五百万亩以上,从高山草甸到山坡草场,一直到山下荒漠草场,可从容转场” “虽然说的是一百里,实际上由于巴库城西部是高加索山的一部分,整个山脊以东接近两百里的地方都被我等拿下了” 孙秀荣问道:“这样的地方,牧户不可能全部跟着迁走吧” “是的”,岑参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按照大王在户部操典里所描述的,大约一百口大小牲畜对应一户人家,这样的地方,远比漠北好,冬季也很少下雪,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头牲畜,一百口也就是五百亩,五百万亩,能养活一万户牧户” “不过此地历来是高加索南北大部族往来争夺之地,加上最近大食人与科萨人在此频繁交战,导致这里的牧户很少,眼下只有一个被阿塞拜疆人称为切钦人的部落留在那里放牧,对了,他们自称纳赫乔人,约莫千户” (纳赫乔人,就是车臣人,北高加索原始居民之一) “据说在高加索山以北,还有大约万户的纳赫乔人,都以放牧为生” “该部有一个小酋长,叫杜拉索,十分凶悍,我国的人前去联络他,他一直避而不见,显然是不想接受我国的管束,据说以前的大食人管辖时这里还有大约三千户,同样不服管束,大食人自然不会客气,在一场突袭中,大约六成的牧户被杀” “那之后,杜拉索就带着剩余的牧户迁到了靠近山脊的地方,对于前来接洽的任何官府人员都不理会” “有这么大的牧场,我国自然不会放弃,将新瀛州的牧户迁了一千户过来,都是跟着大王过来的霫人、吐谷浑人等,但据说也时常与那杜拉索的牧户起冲突,不过纳赫乔人凶悍,吐谷浑人也不遑多让,几场冲突之后,双方倒是守住了目前的疆界” 席元敬接着说道:“大王,这里的有大量的天然沥青和希腊火......” “不”,孙秀荣打断了他,“什么希腊火,纯粹胡扯,就叫石油!” “石油?”,席元敬仔细思索着这个词的意思,半晌也没明白,不过还是点点头,“是是,石油,我等除了提炼天然沥青用在修建道路、提炼粗胶、添补船缝上,还用同样的法子对这希......,咳咳,石油进行了提炼,还是大王传授的从硫铁矿里提炼提炼硫磺的老法子,蒸馏” “眼下效果还不错,职部发现,用起来代替火油使用效果十分之好,职部也打听过罗马人用石油火攻击大食人船只的情形,如果用上我国提炼过的石油估计效果最佳,眼下首批一部分产品已经用在战舰上了” “是这样的”,封策接过了话茬,“根据大王以前的描述,我等在船舱里专门设置一个希......这种提炼过的石油火柜,用粗胶管子与之相连,粗胶管子首部套上铁管,火柜与胶管之间用专门的装置相连” “该装置由两个实习水兵操控即可,由于上了滑轮,两个人可使出四个人的气力,当两人用力按下装置时,可将火油向外喷出,职部测算过,最远可达四丈以上” “若是由四个人按下装置,则可喷出七丈以上,然后用火箭射之,就可随时随地发动火攻,不过要看当时的风向”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幕,早就在上一世的大夏国出现了。 席元敬接着说道:“阿特劳的沥青场工匠已经抽调了一半到了这里,其中的一半又放在这石油上,眼下他只有三个用途,一是军事,除了用在战舰上,陆军也可以让轻步兵携带一些,生火、火攻都使得” “二是作为机床的润滑油使用,以前我国所用的润滑油全部来自牲畜油脂,成本高不说,一到冬季就会凝固,将这火油经过第一次蒸馏后混合牲畜油脂使用效果最佳,用在车轮、弓弩上也很好使” “三是炼胶用,眼下正在试验中,从初步出来的东西来看,效果并不比沥青差,不过尚需进一步摸索”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也是暗自欢喜,“通过对沥青的加工,大秦国的像席元敬这样毕业于天山大学的工程师加上工匠已经有了初步的技巧和经验,假以时日,大规模利用石油的时代就会来临” 席元敬接着说道,“既然有驻军,职部又将海南府的而部分冶炼、制作工匠调了小部分来到这里,将厄尔布尔士山的矿物运到这里十分方便,可以对武器、甲胄进行修理,也可以少量制作” “先这样吧”,孙秀荣摆摆手,“燃料用的还是厄尔布尔士山的木柴?” “是的” “那暂时这样就行了,基地还是设在萨里” 纳伦晓风说道:“大王,北面远处那隐隐约约的白色建筑就是苏姆盖特城,原本是波斯人建造的军堡,高加索山延伸到这里时正好是一个大缓坡,经年累月,就在缓坡与大海之间形成了一条狭长的通道,最宽处也不过五里” “苏姆盖特城就卡在缓坡与南部平原之间,易守难攻,其北面并无合适的港口,敌人想从海上来进攻也不可得,不过他们手中有大量的平底船,若是利用大型奴隶船携带平底船,抵达海岸线附近后,再放下平底船,然后划桨冲滩,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样的话,就不可能上来太多的军力,他们的奴隶船用的划桨奴隶实在太多,几乎占去了装载人员的一半,加上船上的水手以及战斗人员,能够装载的机动兵力并不太多,这样的话对我军也不会造成太大威胁” 苏姆盖特距离巴库城还有大约五十里,不过之间都是低矮的平原,加上五倍望远镜的加持,倒是看得清楚,孙秀荣猛地想到一事。 “怎地这里都是白色的城堡?” 席元敬笑道:“这高加索东端,到处是白云石,尤以这巴库附近最多,这里的白云石还伴随大量优质黏土,这下倒好,我等修建高炉所用耐火砖就有材料了” 孙秀荣点点头,又问道,“苏姆盖特的是山地营吧,是哪个营头?” 纳伦晓风答道:“作为攻击科萨汗国的前进基地,自然是最精锐的山地营,就是康孝荣哪个营头,而跟着元丰大将军去巴统则是南弓熙” 席元敬接着说道:“由于大食人几乎将巴库城搬空了,眼下我等只有三千正规营加上少量官吏衙役,整个城堡几乎是空的,微臣来到这里后,立即按照两万大军能够用上一年的要求修建了新的粮仓,眼下从海南府的粮草已经将仓库填满了” 孙秀荣转头看向苏希杰,“我国占据此地后,科萨人的杰尔宾特港有何动静?” 苏希杰答道:“杰尔宾特港原本是布兰斯义子,乌古斯人沙迪克的封地,他也是兼任着杰尔宾特总督,从其首都白城开始,一直往南,直到苏姆盖特附近,长度约莫五百里,大海往西,则是高加索山,平均距离约莫两百里” “这个地方大致是一个三角地带,东面是大海,西面则是大山,是高加索极为优质的牧场,眼下科萨汗国首席叶护、汗国实际掌权人布兰斯让最为凶悍的切钦人占据,约莫万户,其首领叫做都拉斯,正是巴库附近的切钦人杜拉索的兄弟” “在杰尔宾特与苏姆盖特之间,距离大海约莫七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山城叫库巴,原本是科萨汗国用来对付大食人的军堡,后来被布兰斯赏赐给都拉斯作为封地,都拉斯自己有三千常备骑兵,充分动员时可以达到一万骑” “切钦人的战马显然是本地马与突厥马的混血种,极耐山地作战,这里的部族除了切钦人,还有阿瓦尔人,据说是柔然人的后裔,还有阿兰人,就是汉代时康居王国西北的奄蔡人,号为白匈奴的便是” “切钦人的突厥马显然是阿兰人、阿瓦尔人带来的,另外,还有一个叫做切尔克斯人的本地居民,也擅长山地骑兵作战” (切尔克斯人,沙俄诺曼诺夫王朝王族之一,历代沙俄骑兵总监) “阿兰人、阿瓦尔人都是半牧半农的部族,各有几万户,分布在从山地到平原的广袤地区” “切钦人、切尔克斯人则在山地生活,也最为凶悍,据说切尔克斯人比切钦人还凶悍,极擅长骑兵作战,以往大食人进攻科萨人时,会在各部族之间挑拨离间,让其内乱,然后自己的主力再进入,切钦人在东边,而切尔克斯人则是在西边,靠近黑海的地方” “中间的山坡草场自然是被阿兰人、阿瓦尔人占据了” “所谓科萨人,也就是西迁的以葛萨部、图瓦人为主的蓝突厥、后突厥混合的部落,在这里历史上曾有一个强大的阿提拉帝国,该国覆亡之后,余部几乎被科萨人兼并了,于是就形成了新的科萨人,他们人数自然至少有十万户” “杰尔宾特总督沙迪克手下有一万步骑,港口还有三十艘奴隶船,一百艘快船,水兵总数在一万五千上下,奴隶桨手也是此数,加上都拉斯的切钦人骑兵,军力总数在三万五千上下” “原本沙迪克是住在白城的,不过在我军拿下苏姆盖特后,他立即回到杰尔宾特驻守” 第五十章 巴库,希腊火之城(下) “白城呢?” “白城的军力实际上与杰尔宾特差不多,不过精锐得多,白城分内外三层,分别为外城、内城、王城,原本只有内外两城的,来自葛萨部的布兰斯掌权后,借着给阿史那氏修建花园的机会,又在内城里修了一城” “眼下,汗国的傀儡阿史那忠就住在王城,王城方圆约莫一里,内城才是布兰斯一家居住的地方,他有三个成年儿子,长子鲁本是阿斯特拉堡的总督,遥控佩彻涅格部落,因为他的妻子就来自该部” (白城,马哈奇卡拉;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 “次子西蒙是沙克尔城的总督,沙克尔城是汗国的夏都,西蒙的妻子来自马扎尔部落,自然遥控阿提拉河、科萨河附近的保加尔人、马扎儿人” (沙克尔,伏尔加格勒;阿提拉河,伏尔加河;科萨河,顿河) “这两人手下都有一万步骑的常备军” “再就是亚速海附近的领地了,陶鲁斯总督柯蒂斯,来自欧洲的哥特人,布兰斯的大女婿,常驻卡法港,手下有一万步军,威慑亚速海南北的诸部” (卡法港,后世克里米亚半岛的费奥多西亚) “柯蒂斯还兼管靠近黑海高加索山脉的切尔克斯人,能随时组建五千部族骑兵” “至于白城,布兰斯的幼子叫利维,刚刚二十出头,不过却是整个汗国最精锐一万步骑的统领,还是汗国的右叶护,就驻扎在内城,但利维又是阿史那氏的女婿” “布兰斯的二女婿叫尼尼斯,罗马人,是眼下汗国大维齐尔、犹太教务总管,对了他们叫做大拉比的亚当在西西里岛收的教子,据说以前的白城整个都属于亚当家族,不过其祖上为了让科萨人信仰犹太教,将整座城堡以及自己的财富全部献给了汗国,故此布兰斯对亚当家族十分信任,可以说言听计从” “尼尼斯曾在罗马帝国的西西里军区服过役,故此,眼下是他驻扎在外城,有一万五千常备步军,外城还有一个骑兵大将,来自葛萨部,是布兰斯的外甥,叫苏乌特,手下有五千精骑” “这就是白城的总兵力,三万,杰尔宾特一万,阿斯特拉堡一万,沙克尔一万,卡法城一万,常备军六万” “不过在汗国的北侧,还有马扎尔部落,他们占据了马扎尔河、科萨河下游地区,至少有三万户,半牧半农,可以随时动员至少两万部族骑兵” (科萨河,后世第聂伯河) “佩彻涅格人至少有四万户,同样可以动员起四万部族骑兵,加上切钦人、切尔克斯人,又多出两万部族骑兵” “在科萨本部,还能多动员五万部族骑兵” “也就是说,科萨汗国如果全部动员的话,总兵力可以达到二十万,若是加上水兵,那就更多了” “我国占据巴库后,他们并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只是让总督沙迪克返回杰尔宾特居住罢了” “对了,亚当家族在西西里岛以及以前的罗马国、非洲的迦太基很有威望,当迦太基被大食人占据后,那里的犹太教徒大量跨海追随亚当而去,那里面既有白人,也有黑人,眼下都跟着亚当到了汗国” “在白城以南约莫三十里,有一个小城,就叫新迦太基,就是非洲犹太人的聚集地,有犹太兵三千,其中的黑人长矛兵颇有些名气” (新迦太基,后世卡斯皮斯克) “迦太基犹太人过来后,汗国的政务基本上被他们包揽了,布兰斯很懒,他按照罗马人的规制,将国内划分为十个行省,然后将税收包给新迦太基的犹太人,多出来的就属于犹太人” “由于犹太教是汗国的国教,亚当又是大维齐尔,诸部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犹太人除了收取正常赋税,多半还会加上一到两成额外的费用,美其名曰车马费,无论是农户还是牧户都是如此” “汗国虽然将犹太教尊为国教,但也就是近五年的事,但亚当主持政务却超过了二十年,可以说,除了军队掌握在布兰斯手里,整个国家实际上操控在亚当家族以及新迦太基人手里” “新迦太基据说区区一城就富可敌国” “还有,留在高加索地区的阿瓦尔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去了欧洲,他们在马扎儿人以北、以西的地方,据说有几十万人,由于与保加尔汗国、日耳曼人、斯拉夫人都不对付,便与科萨汗国结为盟友” “他们占据的地方原本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叫甚潘诺尼亚” (潘诺尼亚,后世罗马尼亚、匈牙利、乌克兰北部、斯洛伐克、波兰南部) “阿瓦尔人是柔然人之后,来到欧洲后既有强大的骑兵,又学会了种地,还有相当数量的精锐步军,他们抢来斯拉夫人为奴隶,让其为他们种地、打造兵器,按照常来我国犹太商人的消息,阿瓦尔人也能出动两三万步骑” “不过在以前,阿瓦尔人自认为是鲜卑人后裔,倒是与图兰朵之父腾吉斯一族颇为亲善,还世为姻亲,腾吉斯避走火寻国后,两国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妙,不过就在去年,阿瓦尔汗国的汗王又重新为他的儿子娶了布兰斯的小女儿为妻,双方的关系似乎恢复了”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吧”,孙秀荣突然插道。 “是的”,苏希杰点点头,“罗马帝国的现任皇帝君士坦丁五世颇有作为, 最近发动了一场战事,击败了巴尔干山以北的保加尔人,迫使一部分保加尔人向北侵入阿瓦尔人的领地” “还有,迁到罗马帝国北部的大量斯拉夫人也有与保加尔人联合起来的迹象,如此一来,阿瓦尔人的形势就有些危险了,另外,在阿瓦尔人的西边,据说还有一个什么日耳曼尼亚王国,具体情形不明” 孙秀荣看向马璘,“如果此时就发起对科萨汗国的战事,你有什么想法?” 马璘说道:“大王,其实以我国的海上实力,完全可以先出动一个正规营从海路北上,白城、杰尔宾特太大,仓促不能下,但那甚新迦太基却是一个只有三千人的城堡,完全可以快速拿下” “按照苏希杰的说法,此地虽然人口不多,不过都是犹太商人,城堡异常富庶,粮草、补给都不缺,拿下后还可以切断白城与杰尔宾特的联系” “此时,北面的白孝德大军就可以出动了,进而牵制住科萨汗国北面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以及部分马扎儿人的部族骑兵,以及布兰斯长子鲁本、次子西蒙的军队” “白孝德手里有十个正规营,牵制北面的科萨人只需五个营头就行了,在白城北部,有一条大河叫苏拉克河,河口有一个军堡,就叫苏拉克堡,不过只有一千五百水兵把守,白孝德剩余的部队只消一个营头进占此堡就能牵制住北高加索腹地的大量军队” “此时,本将大军估计已经齐聚巴库了,按照我的估计,波斯境内至少在一年内无恙,于是在那里设置十个正规营就没必要了,可以抽调七个正规营到巴库,从海上、陆路两路进攻杰尔宾特” “然后围城打援,歼灭附近的切钦人部族骑兵,拿下杰尔宾特后,白孝德的大军就可以全部登陆苏拉克堡,以一个正规营据守,余者全部向南开进,至少有万人上下最好,聚在一起滚动前进,不给白城里的大军以机会” “由于杰尔宾特已下,白城的大军显然不敢分兵太多去进攻苏拉克堡的碎叶军,然后我军就可以从南面、北面、东面海上三路围住白城” “此时布兰斯就煞费思量了,以科萨人的实力,白城必定储藏了大量的粮草,守上个一年半载全无问题,不过此时他的援兵就非常可疑了” “如果他真正坚守,唯一能够前来的自然是在北高加索腹地的科萨诸部,余者诸如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马扎儿人、阿兰人、阿瓦尔人没有任何理由拼死前来救援,于是我等就能围城打援,彻底削减真正科萨人的力量” “若是布兰斯聪明的话,此时赶紧向西逃窜,若是他能逃到陶鲁斯半岛,就能依托亚速海、马扎尔河与我军对峙,此时我军果真成功拿下北高加索全部地盘的话,由于要对付佩彻涅格人以及北高加索腹地的阿兰人、阿瓦尔人,肯定不会乘胜进军” “科萨人虽然学会了种地,但基本上都会骑马,当布兰斯决定逃跑的时候,至少能将部族青壮弄出去,若是晚了恐怕就只能带出一小部分人口,那样的话,就算逃到了陶鲁斯半岛,也只能仰其女婿、哥特人柯蒂斯的鼻息,布兰斯肯定不会这么干” (陶鲁斯半岛,后世克里米亚半岛) “不妥”,苏希杰突然插道,“刚才忘了一件事,布兰斯显然是考虑到了马将军刚才所提的情形,他们从去年开始便利用斯拉夫奴隶在北高加索腹地修建新城,并取名葛萨城” (葛萨城,后世俄罗斯斯塔夫罗波尔,通往高加索的门户) “同时,他们开始将大量科萨人前往马扎尔河以西的大平原,对了,马扎尔河是科萨人、马扎儿人的称呼,幽暗森林里的斯拉夫人却叫做第聂伯河,迁徙活动已经持续整整一年了,别的不说,大部分牧户应该都迁过去了,留在北高加索的估计只有少量牧户,以及大部分农户了” “虽然他们号为汗国,不过对于核心的葛萨部还是十分看重的,也只有这个部落依旧保留了部落名字,迁过去的就是这个部族”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若是围住了白城,过来救援的科萨部族骑兵不会太多?” “是的,大部分科萨牧户基本上都被纳入到常备军里,他们有奴隶为他们放牧、种地,自己世袭当兵” “森林里高鞠仁他们进行的如何了?” “还不错,高鞠仁带过去一个山地营,一个布置在彼尔姆,眼下又在那里的彼尔姆人中间招募了两千少年兵,也训练了快一年了,也就是说,如果我军对科萨汗国展开进攻,并波及到保加尔人时,有一个三千人的山地营拦住他们不窜入森林” “至于奥洛夫那里,原本有两千人,高鞠仁亲自坐镇,已经在维亚吉奇人中招募了四千少年兵,也就说,一旦战事波及到那里的保加尔人、佩彻涅格人,高鞠仁有两个山地营可以阻挡彼等窜入森林” 孙秀荣摇摇头,“保加尔人还好说,他们本就是半牧半猎的部族,有可能窜入森林,但佩彻涅格人都是游牧部族,轻易是不会窜入森林的,他们有四五万户,一旦窜入了,光凭高鞠仁这六千人如何抵挡得住?必须从长计议” “当然了,在这之前,还是以阻挡为主,毕竟佩彻涅格人想要窜入密林,也只能沿着大河河岸窜入,不可能漫无目地乱闯” 他本来还想联络第聂伯河上游的瓦良格人,让其与碎叶军一起对付佩彻涅格人,又怕一旦让他们得势,自己就不能占据整个乌克兰大平原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第五十一章 横穿亚美尼亚(上) 几日后,孙秀荣准备去巴统了。 由于要横穿外高加索,虽然如今的亚美尼亚与大秦国颇为亲善,不过眼下亚美尼亚依旧被分成了两部分。 以塞凡湖为界,以东的区域(大致是后世的阿塞拜疆)划给了马米科尼扬家族,马米科尼扬二世接受了君士坦丁五世封给他的殿中监(八世纪的罗马帝国皇帝常常用来给外国君王加衔)、大公的尊号,同时也接受了大秦国封给他的“西凉国”国王的封号。 此后,本文的叙述就没有阿塞拜疆这一称呼了,统一改成“西凉国”,西凉国的国民刚刚接受大食教才六年(从黑衣大食曼苏尔上台开始),除了巴库那一部分,大部分人对于大食教并不特别虔诚,于是又重新皈依了基督教。 对于马米科尼扬家族来说,原本在亚美尼亚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在大食人管辖其间更是远远低于巴格拉图尼家族,如今能拥有整个阿塞拜疆之地自然是喜出望外——历史上的亚美尼亚王国横跨整个外高加索,在黑海与里海都拥有港口。 故此,马米科尼扬家族对大秦国最为恭敬,他接受罗马人的封号是因为宗教,但接受大秦国的封号才是真心的,因为马米科尼扬二世如今可算是看出来了,宗教再好,也不如实际利益好。 塞凡湖以西的领土则是原本被罗马人、大食人都认可的亚美尼亚大公,来自亚美尼亚另外一个大家族巴格拉图尼家族奈尔斯的。 而北面的格鲁吉亚王国的实际掌权者也是来自巴格拉图尼家族,还是奈尔斯的父亲瓦萨克,他已经架空了原来的格鲁吉亚国王。 也就是说,眼下的巴格拉图尼家族的实力远比马米科尼扬家族大,若不是有碎叶军介入,马米科尼扬家族还要在民间蛰伏几百年才能崛起。 虽然脸上找不到半点“西凉”人的特征,不过马米科尼扬二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大秦国给他的封号。 而对于真正的“亚美尼亚”大公奈尔斯来说,原本就是在大食军的淫威下苟延残喘着,眼下他的位子终于坐实了,虽然没有马米科尼扬二世那样对大秦国毕恭毕敬,但也是心存感激的。 不过,从里海沿岸去黑海沿岸有一千多里,何况阿塞拜疆被大食人占据了上百年,亚美尼亚也事实上臣服大食国多年,情况还是十分复杂的,孙秀荣若是冒然打着自己的旗号大大咧咧横跨外高加索去巴统,谁也保证不了不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在众人的劝说先,孙秀荣还是接受了“打着马璘的旗号”前往的建议——对于诸方势力来说,大秦国的核心自然是孙秀荣,对于马璘这样的将军,虽然位高权重,犯不着大张旗鼓触怒他。 临走前,孙秀荣问了跟随自己过来的三儿子孙钊永。 “你现在应该知晓我为何将你带到这里吧?” “自然是为了让孩儿多加历练” “不,我大秦国疆域何其辽阔,而无论是巴库,还是巴统,都是弹丸之地,何须一个郡王前来历练?” “那......” “估计你也知道了,我国想要长治久安,一直在西域是不行的,必须找一块土地肥沃,能够安置大量人口的地方” “眼下,这个世界上人丁总的来说还不多,加上战乱频仍,人口大致都在温暖的地方,应该说都在温暖干燥的地方最为妥当” “在里海以西,黑海以北,有大量有着肥沃黑土地的大平原,驻扎上亿人口都不成问题,对于时下的人们来说,就是寒冷了一些,但再寒冷,也不会超过西域,眼下那里除了一些游牧部族,便是原始白人小型聚集点” “此乃天授我大秦,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过要想完成这一目标,必须先拿下科萨汗国,科萨汗国刚刚举国皈依犹太教,原本的大敌大食又屡次败于我国,正是其国力最为强盛的时候,岂能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何况,其有黑海、里海连通,战略纵深颇大,马扎尔河以西的广袤平原能够养育十几万牧户,若是不能一举将其征服,则后患无穷,故此,在黑海沿岸寻找一处基地,让我国海军能够有用武之地才是上策” “眼下无论是亚美尼亚还是阿塞拜疆,都对我国不错,不过这还是初期,时间越长,变数越多,若不能在短时间在巴统港堆集满足一年以上时间的军力所用的弹药和粮草,那该地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 “父王,孩儿知晓了,您只准备让我留在巴库或者巴统?” “是的,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选巴统” “为何?巴库马上就要成为我国攻击科萨汗国的前进基地,可是有大量的军功可获取,这对于你今后的发展还是很重要的” “父王,孩儿有自知之明,我今年才十六岁,而巴统孤悬于海外,需要与亚美尼亚、大食、罗马、格鲁吉亚四方势力打交道,而以一隅之地要完成父王刚才所说的,不可谓不难,元丰,乃最早追随父王起事之人,本身又身兼碎叶军、水师的职位,还当过海南府总督” “可谓军政双全,本人又是北魏王族后裔,也有家学渊源,正是孩儿学习的对象” “那你去之后想首先从何处入手?” “自然是打通从巴库港到巴统港的陆上通道,结交好马米科尼扬家族与巴格拉图尼家族的人,进而交好沿途城堡的领主,让我国的军力、物资能在未来五年里源源不绝运到巴统港” “那五年之后呢?” “父王,五年时间,足够我国定鼎黑海以北、以东势力了,孩儿瞧过黑海附近的地理图,从巴统港往南,不到四百里的海岸线上,一溜排开了好几个港口,其中的霍帕港属于亚美尼亚,里泽港属于大食,对了,是易卜拉欣的大食,而最大的特拉布宗港则是属于罗马人” “父王刚才说过,温暖干燥,才是此时的好土地,孩儿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说的罗马?” “而以前父王给我等上课时也说到,黑海以南,有地中海,地中海连通最西面的大洋,地中海以北,皆是温暖之地,但都是有主之地,不过孩儿记得以前父王说过,罗马人原本是在欧洲南部的,是被蛮族赶到这里的” “既然是这样,我国如果成功拿下了黑海以北之地,那下一步完全可以将此时罗马人在亚洲的土地拿下来,欧洲部分取一小部分就可以了,亚洲部分则全部拿下,东面与易卜拉欣的大食交界,对了,也就是以埃尔津詹为界就可以了” “那之后,再视情形而定” 孙秀荣依旧面无表情,半晌他才说道:“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也罢,你就先跟元丰历练着,记住了,去了巴统,千万莫要将自己当成亲王,知道不?” “孩儿牢记于心” ...... 得知大将军马璘要去巴统视察,西凉国国王马米科尼扬二世不敢怠慢,他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一直扮演者他与大秦国中间人角色的马米科尼扬三世也带了三百骑兵来到巴库,准备引导他们去巴统。 在巴库这些日子,孙秀荣特地将胡子留了起来,加上冬天穿的严严实实,马米科尼扬三世虽然见过他,但想要在五百人的大队伍里一眼就认出来也不容易,何况马璘此时走到了前台,三世自然陪着他。 不过,三世却没有见过孙钊永,马璘对他说道:“殿下,此人是我国大王第三子,受封泾阳君王,今后会在巴统港长住,你两人今后可得多接近” 三世只比孙钊永大几岁,一听此话自然大喜,这之后,他就几乎忘了马璘,一心与孙钊永混在一起。 历经马米科尼扬家族发抗大大食人统治的连番战事后,无论是阿塞拜疆还是亚美尼亚,普通居民都渴望安定,与后世一样,所有的不安定分子都住在高加索山上,故此,一行人离开巴库城后,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就越过了整个阿塞拜疆大平原,抵达了小高加索山。 “殿下” 到了此地,马米科尼扬三世对孙钊永说道。 “眼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继续贴着山道向西行走,可直达塞凡湖,一条是穿越此山,可达纳希切万,父王以前的封地就是在那里,对了,眼下正是在下的封地,到了那里继续向西亦可抵达亚美尼亚,您看” 孙钊永说道:“那条路好走一些?” 三世答道:“从这里径直往西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地,虽然没有南面的山高,但大多也是山道,若是从南面走的话,就要穿越小高加索山,山道自然比西面的险峻得多,不过只有百余里,然后就到了我的封地纳希切万了” “到了纳希切万路就好走多了,两条路都在四百里左右,不过往西不远处就是亚美尼亚大公的领地,需要提前知会他们” “那就算了,还是穿越大山吧” 孙钊永没有咨询他父亲和马璘的意见,擅自做主做了决定,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路,继续往西走也是山道,但山势缓和得多,不过路程却有两百多里,往南走要穿过小高加索山,只有百余里,何况小高加索山及其以南几百年来都是马米科尼扬家族的封地。 今后如果要想稳稳当当穿越外高加索进入巴统,马米科尼扬三世的封地纳希切万就很关键了,故此,孙钊永决定还是先去他的封地再说。 第五十二章 横穿亚美尼亚(中) 一行人很快进入到通往纳希切万的山道,那条沿着阿拉斯河河岸修建出来的驿道确实是蜿蜒盘旋的,不过道路还是很宽阔的,而且大约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小型军堡,军堡或处于支流汇入阿拉斯河之地,或处于桥梁附近,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殿下” 一路走来,马米科尼扬三世发现孙钊永虽然年轻,却镇定自若,还会一种古老的波斯语,而由于亚美尼亚历史上曾被萨珊波斯统治过很长时间,他们的国民或多或少也会波斯语,故而两人交流起来倒是无碍。 这里面自然有大食语的影响,无论是河中,还是亚美尼亚,在最近五十年都接受过大食人的统治,自然对当地的语言产生了影响,两人学的都是大食化的波斯语,虽然相隔甚远,但勉强能交流。 来这里之前,孙钊永一早就知晓最终的目的地是外高加索,而这里除了波斯语、大食语,便是在罗马国流行的希腊语最为流行,在康城时就请精通希腊语的商人教授了一年,但他的希腊语显然没有粟特语熟练,于是只能用粟特语与三世交流。 孙钊永也发现一事。 “这条山道是不是贵家族修的?” 三世点点头,“是的,不瞒殿下,真正的亚美尼亚正是在纳希切万,那里是亚美尼亚文字诞生之地,历来就是抵抗外来侵略者最顽强的地方,当然了,当我的家族从遥远的中国来到这里后,很快就成了这里的领主,并无一例外成为抵抗者的领袖” “在历史上,无论是波斯人、大食人,甚至罗马人都受到了我的家族的顽强抵抗......” “罗马人?” “是的,我国是基督教诞生后最早以国家形式整体皈依基督教的国家,那时候罗马帝国还处于多神教时期呢,故此,我国的基督教是最正统、最开始的基督教,与罗马人的并不同” “与罗马人、波斯人比较起来,大食人最为凶狠,在大约百年前,大食人入侵我国时,由于受到我的家族顽强抵抗,他们在取得胜利后将纳希切万地方的贵族全部杀死,我的家族也死伤惨重,只剩下很少的一支逃到格鲁吉亚” “当时,还没有横穿小高加索山的山道,只有沿着阿拉斯河的一个个暗藏于河岸边的军堡,我家一旦战败便遁入大山里躲藏起来,前不久得益于贵国的帮助,将大食人赶了出去,家父便抽调人手将连接军堡的山道修通了” 三日后,一些人便走完了山道,来到了纳希切万河谷。 从这里开始,孙钊永便明白了什么叫做荒凉。 河谷的地势比小高加索要低矮许多,阿拉斯河两岸也是大片的田地,不过在里面劳作的人却不多,他暗忖:“多半是在抵抗大食人入侵时被杀了” 三世也说道:“原本纳希切万是有两万多户的,眼下却不足万户,都聚集在纳希切万城附近,其它地方自然荒芜了” 孙钊永发现河谷附近除了农田还有大片的草场,眼下虽然是冬季,不过依旧有很多草类没有完全枯萎。 河谷两岸都是绵延纵横的丘壑,不时有牧人出没其中。 “他们都是库尔德人,不事稼穑,都以放牧为生,原本纳希切万是没有库尔德人的,他们都在大食国大不里士省乃至凡湖省附近,亚美尼亚归附大食后,由于国度丁口锐减,大食人便将皈依了大食教的库尔德人向这里迁徙了不少” “有多少?” “整个亚美尼亚、阿塞拜疆都有,尤以亚美尼亚最多,刚才我说的不到万户并没有包含库尔德人,实际上他们在纳希切万至少有三千户,都是牧户” “这是为何?” “看到没有,在阿拉斯河以南,依旧是大食人的领地,虽然属于阿里一派,但大不里士的大食教徒依旧愿意听从他,对了,也就是如今自称加兹温苏丹的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轻易就夺占了黑衣大食在波斯西部的领土,并拥有了四五个省,这里的人实际上都是信奉阿里一系的,这样一来易卜拉欣的政权实际上比以前更加稳固,这四五个省疆域辽阔,人口众多,据说接近八百万,易卜拉欣轻易就组建起了一支大军” “就在贵军撤出波斯后,易卜拉欣就亲自出兵将由于原大不里士总督撤走而乘势入侵的罗马人驱逐出去,又恢复了对凡湖以西的埃尔组鲁姆省的统辖,由于境内信徒虔诚,人数众多,大食人的影响力实际上比以前更胜” “易卜拉欣继续在大不里士和埃尔组鲁姆设置行省,每个行省有一万正规军,还有三千极度狂热追从易卜拉欣的教徒,若不是有贵军的存在,大食人若是有心再次侵占亚美尼亚也非常简单” “因为你们的人口不多了?” “是的” 说到这里,孙钊永看到三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悲愁。 半晌,三世继续说道:“实际上,也不光是大食人,罗马人也差不多,我们虽然都是信仰基督的,但教派却不同,罗马人对于宗教十分狂热,对于我们的迫害不亚于大食人,最近由于大食人在侧,他们才放松了对我国的压迫” 孙钊永暗忖:“到底是谁狂热?马米科尼扬家族肯定是最狂热的,于是不但自己的家族起伏不定,还连累着国家遭殃,倒不如那巴格拉图尼家族,身段柔软,倒是能大致保持民众不受牵连,还拥有了两国之地” 没多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纳希切万。 一座还在兴建中的城堡——在抵抗大食人的侵略中,这座古老的城堡被拆毁了,不过拆掉的土石砖瓦都丢弃在原地,重建起来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在靠近城堡不远的一座小山上,那里有一个小型军堡,当天,一行人就在那里歇息,这里也是三世暂时驻跸之地。 马米科尼扬三世一走上小山,不顾众人在旁,便跪下来对着西方朝拜起来。 半晌,他才拉着孙钊永说道:“殿下,见到了吗?远处是否有一个白点?” 孙钊永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如此。 “那是亚美尼亚的圣山亚拉腊山,也是全世界基督徒的圣山,诺亚方舟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 半夜,众人被一阵喧闹吵醒了。 半晌,苏希杰来到孙秀荣的房间,“大王,是阿拉斯河对岸的大食人” “他们怎么过来了?” “大王,虽然在我国的斡旋、牵制下,亚美尼亚与加兹温大食达成了和解,不过双方也签订了秘密协议,其中就有关于纳希切万地区,以及大食最靠近纳希切万地区的加雷齐亚丁城的” (加雷齐亚丁城,后世伊朗西北边境同名城市) “双方约定,为了和平起见,每一方的骑兵数量都不得超过三百人,估计是大食人的侦骑在白日里发现了我们的部队,便回去禀报了加雷齐亚丁城的将领,这名将领自然不肯,便连夜率领部队过来了” “这么霸道?难道他不知道我军要从纳希切万河谷通过?你代表我方去斡旋,记住,一定要强硬!” 苏希杰点点头,他快步走到了还在吵闹的院落里。 他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出来,然后站到了马米科尼扬三世的身边,对于他这样的人物,三世自然认识,赶紧用粟特语向他介绍道:“大人,此人是加兹温大食加雷齐亚丁城的守将,库尔德人,刚才我同他解释了,可他并不听,反而还大声呵斥于我” 苏希杰向前看去,只见一位穿着黑色长袍,连头部也裹在长袍里的络腮胡子大汉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暗忖:“我这身装束大食人若不是瞎子都应该看得出来是大秦国的,难道他竟然胆大到胆敢挑衅我国的地步?” 便上前两部,大声喝道:“我就是大秦国的官员,取道亚美尼亚去巴统,是我国国王与贵国苏丹协定之事,你为何要横生事端?!” 作为长期担任仁勇都头目之人,苏希杰早就学会了大食话,故此便用此话说了出来。 那人听了也没着恼,而是冷哼一声,“那为何不向我国报备?” 苏希杰一愣,三世赶紧凑过来说道:“大人,对不住了,当时我国为了尽快稳定下来,在与大食人签订协议时确实加了一条,若是有碎叶军经我国其巴统,要知会大食人的” 苏希杰眉毛一挑,“无论是谁都要知会?” “那倒不是,若是有大人物经过就不需要了” “大人物?大到什么程度?” “算了”,这是一阵一听就尚未成熟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快,孙钊永也挤到了这里,他大大方方对着那库尔德将领说道,“我是大秦国国王的第三子,受封泾阳君王,眼下正要去巴统港,将军能否放行?” 那人一听,眼睛转了几转,突然变了笑脸,“那是自然,还请殿下体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一场冲突就这样结束了。 这一夜,孙秀荣再也没睡着,最后,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弱小就要挨欺,天下至理啊” 不过,苏希杰却一早就拜见了他,然后还说道:“大王,大食国内部肯定出现了变化!” “为何这么说?” “显而易见,大食哈里发能够一纸诏令就让并波悉林自杀,这是何等的威望?要知道,整个黑衣大食几乎是并波悉林一手创立的,他不光是为阿拔斯家族消灭了各地依旧忠诚于倭马亚家族的总督,还为其将先知家属后裔的异见者全部斩尽杀绝,这是何等的功绩,对于大食国来说,用震古烁今来比喻也不为过” “并波悉林坐拥几十万大军,又有我国的暗示,依旧被曼苏尔所乘,显然曼苏尔的能耐还在并波悉林之上” “这之后曼苏尔任命的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对上除去碎叶军之外的任何势力都是百战百胜,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让我国暗助易卜拉欣捡了便宜,别说曼苏尔不甘心,恐怕易卜拉欣自己也不安心” “你的意思是......” “是的,若是微臣猜得不错,曼苏尔已经与易卜拉欣达成了秘密协议,至少在巴格达落成之前,曼苏尔是不会对易卜拉欣动手的,而他也默许易卜拉欣占据半个波斯,他肯定是在麻痹易卜拉欣,并广为传播” “而易卜拉欣多半就沾沾自喜了,便将这协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了,于是,原本在波斯西部的那些领主、将领,又回到以前哈兹莫在任时的骄悍了” 第五十三章 横穿亚美尼亚(下) “你的判断是......” “大王,依着曼苏尔对待功臣的态度,一旦他在新修的巴格达城站稳脚跟,对了,所谓站稳脚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能随时从一地出动五万左右的大军,以随时威慑方圆千里的地方,如此一来,他的国度就稳定了” “届时,别说区区易卜拉欣了,就算是并波悉林复生也不在话下,曼苏尔上台,死在他手里的可不光是并波悉林一人,兄弟姐妹也不在少数,于是,对于易卜拉欣,他只是暂时稳住而已,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稳住我国,对于他来说,击败并彻底覆灭阿里家族并不困难,彻底覆灭密特拉教徒、胡拉米教徒更是易如反掌,他顾忌的是我们,他显然清楚,无论是在以前的白衣大食,还是并波悉林时代,大食军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在那之前,河中的诸方势力就不用说了,北方最强大的突骑施汗国也只能与他们打一个平手,不过草原势力也显然没有放在他们眼里,他们顾虑的是大唐,他们清楚,只有拥有大量城堡和农户的势力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这才放过了与他们一山之隔的陀拔思单王国,就是顾忌大唐的反应,而所有被他彻底拿下的势力,多半也是同样得罪了大唐的” “于是,在这种情形下,曼苏尔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我国进攻科萨汗国时的机会?” “多半如此,科萨人自然不如大食,不过那是以前,一个纯粹游牧部族的汗国显然不是大食人的对手,若是科萨人没有皈依犹太教,并从罗马人那里得到大量的拥有经商、读书识字、计算、工匠技艺的犹太人,科萨人最终还是会被大食人灭掉” “不过那也需要几十年才行,任谁面对一个有着五万精锐骑兵以上军力的国度都要从长计议,于是,在曼苏尔看来,我国虽然实力稍强,但也需要至少五年才能彻底定鼎科萨,五年时间,足够他们再次统一波斯了” “你的意思是,一旦我国开始攻击科萨汗国,曼苏尔就会立即发起进攻易卜拉欣的战事?” “是的,大王你看,从巴格达出发,向东北可攻击加兹温一带,向西北则可攻击大不里士一带,加上其在摩苏尔的军队,拿下易卜拉欣估计一年时间就办到了” “至于中间的剌夷城,只消南方伊斯法罕一支军队就可以办到,而东边布沙尔山谷的胡拉米教派,自然是呼罗珊总督加赭瓦尔的攻击对象” “呵呵”,孙秀荣也笑了起来,“他就不怕我国乘虚而入?” 苏希杰也笑道:“以他的认知,绝对会以为我国在攻打科萨汗国时会投入重兵,从而在海南府-河中一线整体会处于防御态势”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国要想安安稳稳实施黑海攻略,非得再对大食进行一次致命打击方可,依照大王的筹划,用南北各十个营头发动科萨战役就行了,我国还有五十五个营头,东北方向应付回鹘人有五个营头就可,东边应付唐军只消三个营头就可” “大唐久战之后国内极度虚弱,三个营头完全可行,何况在朔方与北庭之间还有日渐强大的沙陀人为我缓冲,至于东南的吐蕃人,有十个营头也就够了” “于是再剥去大约二十个营头,再抛去稳定内部的二十个营头,还剩下十五个正规营” “河中--海南府一线再放上十个营头就行了,于是我国还能多出来五个营头” 孙秀荣罕见地在部下面前头一次在重大问题上马上表达了意见,他点了点头,“你与我的看法差不多,不过那样太被动了” “大王的意思是......” “大食人的破绽在哪里?不是巴格达,更不是摩苏尔和伊斯法罕,而是呼罗珊,无论如何,黑衣大食最多军力的地方还是在呼罗珊,而呼罗珊的加赭瓦尔想要再次西进攻击胡拉米教派,又要跨越千里荒漠” “在上次战役中,他们失去了大量的骑兵,想要一下补齐谈何容易,你是牧民出身,知晓如何驯马,虽然马匹两岁就成熟了,不过上好的战马一般要等到三岁,也就是说加赭瓦尔想要再次快速进抵沙布尔至少需要三年” (苏希杰的父亲来自西突厥右厢的阿悉结部落,母亲来自左厢的鼠尼施部落,故被孙秀荣命名为苏希杰) “可他完全可以不贴着厄尔布尔士山南麓行走,而是从南面的荒漠过来,直接进抵塞姆南!” “他出发时难道不会想到我军的介入?那样一来,就不能带着太多步军,而是大量的骑马步军,我说的不是战马,而是驮马,依着大呼罗珊地区的实力,虽然战马难得,不过从民间征调大量能够骑乘的驮马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大概一万真正的骑兵,以及好几万骑马步军无论从那条路过来都不会逃过密特拉教派、胡拉米教派的眼睛,因为纯粹的步军就算人数再多,也能掩藏行踪,但有大量的牲口就不行了” “大王的意思是一旦加赭瓦尔再次从呼罗珊出发,我军那多出来的五个营头就对其半道而击?” 孙秀荣却摇摇头,“半道而击,还在别人的国境,谈何容易,情报的获取再到反应乃至行军都来不及,他果真出动的话,我会让人从河中出兵,这一次,一次出动十个正规营,将木鹿城、图斯城、内沙布尔这三个呼罗珊的核心地带全数毁了,如果加赭瓦尔快速回援,那时再半道而击才是最妥当的” “然后彻底覆灭大食人在呼罗珊的势力,大食人能够占据波斯,靠的就是呼罗珊的力量,因为在白衣大食时期,哈里发就允许呼罗珊的居民整体皈依大食教,而且呼罗珊的居民由于长期与吐火罗、河中交战,民风极为剽悍,是波斯最好的战士” “少了呼罗珊地区,大食人的势力将会大减,届时干脆让祆教徒在该地复起,一方面显示本王作为光明使者没有食言,另外也让这里的人再次改宗......” “恐怕不容易吧” “自然是的,不过那就是祆教徒与大食教徒之间的事了,我会让史泰染缅退出碎叶军,以妙风使者的身份辅佐图兰朵的儿子,将火寻国的祆教徒迁徙一部分过去,加上吐火罗的祆教徒,足以稳住三地了,此后,以史泰染缅的能耐,将整个呼罗珊地区征服也不是难事” “您就不怕再培养出一个哥舒迷奴?” “不怕,就算出现了第二个哥舒迷奴,但是大食教在进入波斯后,至少杀了上百万祆教徒,这种血海深仇想必是化解不了的,如此一来,曼苏尔在没有了呼罗珊军团的支持后,还能在大不里士、加兹温地区支撑多久就可疑了” “此时,易卜拉欣应该明白了他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绝对会再次向我国靠近,我国便趁机让其放弃对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的协议,由于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三国都是信仰基督教的,有了这一幕后,他们会彻底倒向我们” ...... 虽然遭遇了一个小波折,不过并没有太过影响一行人的心情,歇息几日后,他们急需赶路,几日后终于抵达埃里温。 真正的亚美尼亚大公,巴格拉图尼家族的纳斯尔亲自来到城外迎接泾阳君王。 孙秀荣藏在人群中,不时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埃里温城远比纳希切万大,城墙也是白色的,城中那最高的建筑物已经换成了基督教堂,楼顶的十字架十分醒目。 城南几十里外的亚拉腊山雪峰就好像在眼前一样十分清晰,与后世不同,此时的亚拉腊山依旧是属于亚美尼亚的,而不是属于土耳其的(这是亚美尼亚千年的遗憾,基督徒心目中的圣山却在大食教徒手里,诺亚方舟也成了一个笑话)。 纳斯尔温文尔雅,与马米科尼扬家族的人截然不同。 在后世,亚美尼亚人对马米科尼扬家族的敬仰远在巴格拉图尼家族之上,显然是认定马米科尼扬家族的贡献是大于后者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就算三国联合起来也不是罗马人、大食人、科萨人任何一方的对手,若是采取硬抗硬,下场将极为惨烈,在大食人手里更是如此。 当然了,若是这三地掌握在碎叶军手里那就是另外一说了,不过孙秀荣显然是不想在这个宗教、地理、民族都异常复杂的地方掺乎进来。 飞地,只有像西班牙(北非)、美国(全世界)那样的飞地才是唯一可取之道。 就这样,离开埃里温后,一行人继续往西,大约过了十日才抵达通往巴统的庞廷山脉(后世土耳其北部靠近黑海的山脉,绵延几千里)东麓的山口。 从这里开始,又要穿行一百多里的山路了,而巴统港就在山的那边。 元丰,这位比孙秀荣大五岁的北魏王族后裔,后世大唐诗人元稹的远亲已经得到消息,先一步在山口候着了。 “大王” 元丰并没有因为丢掉海南府总督而懊恼,而是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兴奋。 “按照约定,巴统港百里范围都是我国的租借地,不过南面的霍帕港是亚美尼亚大公国面向黑海的唯一港口,就没有算进来,为了补偿我国,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巴统,都是我国管辖的领地,已经超过百里了” “是吗?”,孙秀荣十分兴奋,就要见到黑海了,上一次他抵达黑海还是在大夏时代从美洲横穿大西洋抵达北非,然后越过地中海,穿越达达尼尔海峡抵达的,一路上,他先后发动过好几场战役,不过对象都是奥斯曼帝国。 这一次,目的和方式都不同了,结果还会一样吗? 他很期待。 第五十四章 巴统(上) 幽深黑暗的大海。 海岸线以东约莫二十里的一处高地,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这里最高,原本有罗马人设置在黑海沿线的烽火台,眼下已经改造成了碎叶军的瞭望台。 木制结构的瞭望台,两层结构,下面住人,上面观察、瞭望,设有大钟、长号,有半个班的碎叶军士兵轮流值守。 二十里,对于拥有五倍望远镜的碎叶军来说,一切尽收眼底。 向西看去。 由于海平面两百米以下缺氧,导致大量黑色硫化氢的产生,于是从上往下看时,黑海整体呈现出黑暗幽深的景象,不过在两百米以上依旧是有着丰富海洋生物生存的缤纷世界。 海边,一个呈半圆形、大约四里长的大型码头赫然出现在眼前,码头一半显然是旧的,栈桥都是木头的,一半却是新的,呈灰褐色,那是这个世界上唯有大秦国能呈现出来的建筑物——水泥码头。 大量的木制船舶停靠在码头里,大多数是两头高高翘起,只有一面纵帆,首层甲板面设有大量船桨的船只,这样的船只在如今的地中海、黑海、里海十分流行,不过按照大唐的标准,它只有不到五百石的运力,与碎叶军海军最小的快船差不多。 船只上飘扬着各式各样的旗号,有船东的领主旗号的,有家族旗号的,也有商户自己旗号的。 围绕半圆形的码头,往后大约退了一里地,形成了半面靠海,半面靠着大山的城堡,城堡同样是白色的,城墙约莫三丈高,望楼、敌楼一体化设置,圆柱形。 在白色城堡后面约莫两里远又有一道更大的半圆形城堡,城堡却是红褐色的,那是用附近红色土壤烧制出来的大砖砌成的,城墙却是中式的,城门楼、敌楼都是四方形,城门楼上用的也是黑瓦。 再看时,白色城墙里的建筑物大多同样是白色条石或者鹅卵石垒成的,大多是两层高,屋顶大多是平的,偶有坡屋顶的结构。 而外面那个大半圆则是清一色的中式建筑,在内外两个半圆中间是一座七层宝塔,宝塔自然也是中式结构,望远镜里,宝塔顶层显然也有人值守。 再往南看。 距离此地同样约莫二十里的地方则是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北岸就是穿越庞廷山脉的山道,在大山的那一面就是亚美尼亚腹地。 继续将视线投向城堡,大半圆之外则是一个比此处略低一些的树木茂密的小山,小山的顶部已经别削平了,一个小型军堡正矗立在那上面。 在军堡上,赫然出现了火炮! 小山与城堡之间的距离约莫三四里,那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平整严实,那是一个极大的军营,里面有营房,也有训练场,自然还有大型跑马场。 再看向南边,河流的南岸,丛林里,也有一座小型军营,军营的面前,有一座木制桥梁与河北相连。 转向东边,由近及远,山势越来越高,就算是在冬季,到处也是郁郁葱葱一片,大部分都是松木,山毛榉、冷杉也穿插其间。 北面,又是一条从大山上流下来的河流,河北同样设置了一座小型军营,也有桥梁与河南相连。 除了面前的大海,其他方向都是黑压压的森林,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 南北两条河流里,不时有高大笔直的树木顺着河水流下,流到河口附近时,有人用长长的铁钩子将其勾起,然后用一种类似于后世吊机模样的木制机械将其吊起,然后放在岸边的堆场。 在堆场的旁边则是一溜专门用来烘干木材的大窑。 码头的最北面,显然是一个船坊所在,一溜排开了十个船坞,眼下有五个船坞正在建造船只,船坊的岸上人头攒动,有的在拉锯,有的在木板进行处理,有的则在制作船帆。 南边的河流显然是一条大河,河上也有小船顺流而下,仔细看时那些船只都是尖头阔尾的平底船,船首有船舱,大量的石头堆在船只上,石头有的是白灰色,有的是黄褐色,白灰色的显然是石灰石,而黄褐色的则是铁矿石。 有的船只上也装载着木头,不过显然是用来当燃料用的。 在这条大河的尽头,也就是靠近大海的地方,设置有几座高炉,在高炉的附近堆满了那样的石头。 而在大半圆的城堡里,有几个地方的上空也是黑烟滚滚,显然也是大型作坊所在。 “大王” 孙秀荣又在四处观察了一阵,然后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望远镜,此时,恭候已久的工部侍郎,刚从海南府忙完过来的席元敬赶紧开始汇报了。 “此地叫巴统,原本是罗马人修建的攻略格鲁吉亚的军堡,按照他们的语言,是坚不可摧的意思,据当地人说,巴统是高加索人的称呼,罗马人的语言应该是巴托里” “元将军带着两个营过来时,由于要横穿整个亚美尼亚,我干脆将所有的需要的人手一并带过来了,萨里船坊的人来了一半,约有一千人,冶坊、矿场、木坊的人来了三成,加起来也有一千五百人” “另外还押着易卜拉欣赠给我们的奴隶大约三千人,这些人都是西部波斯的异教徒,前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的亲信及其家属,女人、小孩都被易卜拉欣在大不里士当场发买了,三千青壮作为对我国的酬劳送给了我们” “按照大王的嘱咐,这些人干满三年后就能恢复自由身,故此也没有闹腾” “以前这里只是一座面临码头的小堡,方圆约莫三四里,我等来之后,显然住不下,于是就在外围又加了一层,这附近的山上盛产高粘性红壤,用其烧制砖瓦十分便利,按照我国城墙的规制,底座三丈,顶部一丈,中间夯土,半年功夫就建好了” “建好后整个巴统城的面积方圆可达八里,于是元将军的一个正规营就住了进去,外面这座军营是山地营,是您的义子孙孝恭的那个营头,其中在南北两条河流附近各设有两个小营,各有五百人驻守,中间大营则是两千人” “在修建城堡的同时,利用奴隶伐木,采矿等事务也在进行,高大端直的山毛榉树用来建造船只,普通杂树用来烧窑,原本这里也有一处小型船厂,存有一些木材,不过都是松木,显然不合用” “这些山毛榉树、栎树是从上游约莫三十里远的地方漂流下来的,流到河口时,其身上的皮早就泡掉了,然后放入轮窑慢慢烘干,再拉出来进行处理就行了,由于我们的敌人没有火炮,这样处理船料完全够了” “船钉以及船上用铁、油漆、船缝填充物我等都是自己制作,船帆则是向罗马人购买......” 元丰接过了话茬,“大王,幸亏有那三千奴隶,否则,光靠六千碎叶军以及几千工匠根本没有办法在半年时间完成这些事务,这些奴隶听说只要尽早完工,他们就能尽快恢复自由身,这个干劲也非常大” “幸好这里冬季的气候也十分温和,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下雪,出去做事时,穿一件单衣也使得”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多人,粮食是如何解决的?” 元丰答道:“亚美尼亚大公奈尔斯赠送了一部分,易卜拉欣也从他们控制的里泽港给我们送了一部分,加上我国从罗马商人那里购买的,勉强够用,如果要储藏的话,还是需要横穿亚美尼亚陆上运过来......” “算了”,孙秀荣打断他,“本王见过罗马人的索里德金币以及大食人的第纳尔金币,成色都远不如大秦国的,想必在这一带很畅销,不要吝啬,向他们大量购买,价格高一些也无妨” “是,大王”,元丰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他的大秦金币已经花出去大半了。 “首批战舰什么时候能够造好?” “还需要半年。按照你之前的吩咐,今后我这个营头将全数转为水师,那就需要三个水师营,不过以眼下的人手在明年年末的时候只能出来一个水师营......” “够了,你开始提前操练了吗?” “自然有的,抵达这里后,我从犹太商人手里购买了四艘大小不等的船只,让士兵轮流上船感受,并学习辨别风向,操控船坊,也在最大的那艘船上架了一些小炮,让其提前掌握如何在海上颠簸起伏的情形下施放” “另外,孙孝恭的山地营也没闲着,他们的虞侯军已经在这半年里深入庞廷山脉几百里,摸清了北到格鲁吉亚的高加索山,南到罗马人的特拉布宗附近的地理” “特拉布宗?有没有联络罗马人设在那里的亚美尼亚督军,对了,他叫甚科特斯......” 元丰回道:“塔里斯科特斯,是当今罗马皇帝的女婿,不过前不久由于他掌控的埃尔组鲁姆、埃尔津詹被大食人夺去,他被其岳父君士坦丁五世剥夺了凯撒的封号,也不让其统辖陆军了,只是在特拉布宗统领水师” “虞侯军的人在商人的帮助下联络到了君士坦丁五世的女儿,当然没有说是碎叶军,而是借着库特巴商行的名义给其送上了我国出产的梳妆套件、洗浴套件,此女自然喜出望外,眼下双方关系颇佳” “我们的人如今可以自由出入督军府” “好,通知他,就说眼下的巴统港是由大秦国的泾阳君王殿下坐镇,让其亲自来一趟,或者派遣亲信前来与我等接洽” “......,是” 第五十五章 巴统(中) 没几日,好几个船队从巴统港离开了。 以前巴统港是军港,只有少量的对外贸易,眼下由于碎叶军、工匠、奴隶至少万人的加入,加上又扩建了城堡,立时让这里热闹起来,原本这里只有两三千人,主要依靠亚美尼亚驻军而生,亚美尼亚驻军迁走后,这些人也跟着迁走不少,不过依然留下来大约一两千人。 万人的规模,带来了大量的贸易机会,当然了,这个贸易机会就是留在当地的亚美尼亚人(此时巴统港属于亚美尼亚所有)传出去的。 对于黑海沿岸的商人来说,他们现在自然随着周围被分成罗马、科萨、大食等几方势力而成了罗马商人、科萨商人、大食商人,甚至波斯商人,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最早来到这里经商、殖民的意大利半岛、希腊半岛的商人后裔。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有生意机会,哪管属于什么势力? 而能够在偌大的黑海随意航行的商人来说,在几方势力的夹击之下依旧屹立不倒者,显然都在各自的国度早已做成了“世家”,那种与当权者、地方豪强深深纠缠在一起的商业势力。 于是,从罗马境内的黑海港口萨姆松、奥尔杜、特拉布宗运过来的粮食、油料,从陶鲁斯半岛(克里米亚半岛)运过来的粮食、皮毛,从科萨人控制的黑海东岸港口诸如格连吉克、图阿普谢运来的木材、山珍、蜂蜜,以及从格鲁吉亚的波季港运来的粮食、布料都涌到了巴统港。 他们不是过来给碎叶军做好事的,他们看中的是大秦国的金币。 此时,大秦国的碎叶金币、罗马帝国的索里德金币、大食帝国的第纳尔金币都在五克左右(一钱重),不过碎叶金币含金量高达九成,索里德金币只有七成,而第纳尔金币更是差强人意,只有六成,他们在里面掺杂了大量的铜和铅,虽然外表上看起来依旧鲜亮,做出来的君王图案也很精美,不过行家一看就知就里。 于是,正面用汉文隶书刻着“壹元”,背面雕刻着孙秀荣头像的碎叶金币就异常珍贵了。 值得注意的是,孙秀荣的头像周围则是用汉文、波斯文写着“东方桃花石之主”两圈小字。 满载着粮食、布匹、木材等而来,携带着金币而归,眼下巴统港的碎叶军并没有其它重要物资可用来贸易,他们离开后还会继续在黑海各港口进行贸易,这样的贸易在时下被称之为“环海贸易”,有时候,最有实力的商家绕着黑海转一圈后,身家会暴涨三倍! 当然了,那是在只有几家做生意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可眼下,从罗马国来的,科萨汗国来的,大食国来的,甚至从占据了后世保加利亚地方的保加尔汗国来的商人都非常多。 特别是对于像保加尔汗国这样的势力,对于商人那是来者不拒,也是唯一不收取商税的地方,故此,黑海的商人虽然赚得比一般人多些,但除了少数几大家,大多数依旧是略有利润。 如今,无论是哪一家的掌权者,财政都异常紧张,特别是罗马帝国,土地兼并比时下的大唐还厉害,科萨人也差不多,他们看起来挣了不少钱,不过大多数钱却流到了新迦太基的犹太人那里,汗国收到的钱财并不多,至于大食,实际上他是最穷兵黩武的,动辄豢养几十万大军,再多的财政也吃不消。 于是,如同中国古代所有的王朝一样,几乎所有的政权都会用卖地、卖领主封号来增加财政收入。 因为此时毕竟是地广人稀的时候,有的是空闲的土地,于是,他们会首先卖地,商人们往往会将买到的地凑到一起形成大型庄园,然后招募失去土地的自耕农以及奴隶耕种。 一开始是庄园,渐渐就变成了城堡,此时就可以向国王或者掌权的神父购买封号,或者城主,或者某种此时还不正规的爵位,或者教会里的职位,几代之后就成了真正的领主,就有了拥有军队的资格,在某些机缘巧合下,还能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大将或大臣。 若是幸运生在此时,大臣或大将都有可能将皇帝推翻,然后自立为帝,史书上就会记上一笔,“拜占庭帝国xx王朝”,对于这样的荣光,没有人会拒绝,在面临这样的机会时,就连上帝深情地召唤也不行。 此时,最早出身于商人的世家成功上位的机会几乎占到一半,军人世家、官僚世家、地主世家加起来才占据了另外一半。 于是,无论是在黑海,还是在地中海,商人几乎是最吃香的职业了,没有之一。 除了土地,黄金依旧是此时最能代表财富的东西,比如你要想贿赂某位上官,若是拿出一张地契十有八九会被人打出去(土地太多,人太少),但若是拿上一小袋金币,则十有八九会成功。 于是,对于大秦国这样的国度“突然”出现在巴统港,商人们没有不欢迎的,他们更是期望大秦国能将那些在此时十分畅销的铁器套件、洗浴套件、妆饰套件、兵器套件能弄到这里来卖,这样的话,他们就能赚更多的钱。 在诸商家里,此时有几家值得说明一下。 科萨汗国自然以他们的首相亚当家族为首,他眼下在汗国被称为“迦太基之王”,既掌管着整个汗国的政务大权以及宗教大权,还是最大的商人家族。 至于东罗马帝国,最大的商人则是尼基弗鲁斯家族,对了,就是那位有名的以财政大臣的身份创立了弗里吉亚王朝的尼基福鲁斯一世的家族,他就是典型的以商人、土地、黑海贸易起家进而做到了黑海最大港口宗古尔达克以及内陆大城安卡拉领主,进而创立王朝、成为罗马帝国皇帝的世家。 当然了,此时尼基福鲁斯一世才十岁,族长还是他的父亲。 再说一点,尼基福鲁斯是阿拉伯人,不过是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是基督教阿拉伯国家加萨尼王国王族后裔。 至于保加尔汗国,掌权的汗王是沃基尔家族(突厥系),不过财政大臣却是犹太人乌盖恩家族(皈依犹太教的斯拉夫系),而这个乌盖恩家族就是取代沃基尔家族成了新的汗王家族,同时又是国内最大商家背后的主人。 神不神奇?惊不惊喜? 世事大抵如此。 至于大秦国这里,倒是没有特别突出的商户,大秦王孙秀荣一早就知晓其中的厉害,在制订国策时,一开始就采取了农商并重的政策,这样就造成了从商虽然比务农好一些,但却好的有限的局面。 当然了,像库特巴这样的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是国中之国,造成了他们的本钱足够丰厚,就算有太多的商税,他也能通过量来取胜,说来说去,库特巴家族在西突厥时代、突骑施时代、黑衣大食时代就是河中第一富商,如今在大秦国依旧称得上。 (库特巴:历史真实人物,在怛罗斯之战前后是河中乃至波斯第一富商,富可敌国) 还有,由于他已经皈依犹太教(为了经商方便,眼下黑海、地中海一带大食教、基督教互相仇视,但勉强能接受犹太教),可以大大咧咧在让船队通行于黑海、里海、地中海一线。 再说一点,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孙秀荣刻意压着造船技术不外流,但你的船只不可能藏在驻地不出去,最后,还是让库特巴的商船已经拥有了部分碎叶军战舰的技术,这样的船队一出现,别人就知道是库特巴的,于是,这种尖头阔尾的造船技术竟有流传出去的迹象。 对于这一点,孙秀荣也知道防不住,这世上有的是聪明人,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人家稍一琢磨就通透了。 这就好比真实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后,大唐的指南针、造纸技术大量在河中、波斯、巴格达出现,进一步让大食人的船只在罗马人面前处于优势,又进一步让阿拉伯人的科技文化大大强于欧洲,那就是题外话了。 (作者按:此时的阿拉伯帝国,文化、科技就是比欧洲强,否则也不会占据西班牙、南欧、巴尔干半岛几百年) 作为大秦国的嫡系,库特巴已经将自己的商业帝国拓展到黑海、地中海了,他也是最受欢迎的“桃花石商人”,大秦国占据巴统港时,背着“桃花石商人”身份的他自然抢先一步来到这里设置据点。 再说一句,来到高加索地区后,孙秀荣才知道“桃花石”的来历,原来这个称呼首先就是由以前的格鲁吉亚国王说出来的,也不知是“大秦”还是“拓跋氏”,反正此时的波斯、大食、罗马、科萨人都称呼中国为桃花石,毫无二致,就连来自漠北草原的科萨汗国也是如此。 于是,他手中那两枚石头就能排上用场了。 闲话少说,巴统港的船只陆续离开巴统港后,其中就有库特巴的船只,时下的他在陶鲁斯半岛的卡法港(那里是克里米亚半岛以北所有物资包括奴隶的集散地)、以及卡法港对面塔曼港(北高加索所有物资在黑海沿岸的集散地)、特拉布宗、君士坦丁堡、瓦尔纳(保加尔汗国的最大港口)都有据点。 再往北走的库特巴船上,自然掺杂了按察司的人员,这也是大秦国允许库特巴继续做大的代价之一。 而自从“泾阳君王”抵达巴统港的消息传出去后,去往北面的船队自然会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孙秀荣就是要知道周围势力得知这个讯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而往南去特拉布宗港的库特巴船队里依然有按察司的人。 往北去的仁勇都的头目是一个大家的熟人。 孙孝瑾,孙秀荣收养的四大孤儿之一,以前碎叶军山地营的副都虞侯,眼下却是大秦国设置在黑海地区的按察使——大秦国建立后,已经将仁勇都改成按察使了,从中央到地方都称呼这个名字,无非是级别不同了,眼下黑海、里海地区最大的按察使就是白解忧。 而往南去的则是苏肯,那位曾经在碎叶军最后一次东去浑水摸鱼,并与契丹人交战中大显身手者,他是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儿子,则是整个巴统港两个碎叶军营头的都虞侯,当然了,他表面上身份是“巴统港商务代表”。 前不久,有船只抵达巴统港时带来了消息,说是白解忧已经从君士坦丁堡回来了,正在特拉布宗盘桓,白解忧的表面上的身份则是库特巴商行整个海海地区的通译,自从来到这里后,已经搭乘库特巴商船环绕了黑海两圈。 第五十六章 巴统(下) 以往在霫部,虽然都讲鲜卑语,不过却分成了“黄霫”、“白霫”,能将孙孝瑾派到这里来,显然他是白霫的一员。 他是孙秀荣第一次来到漠北霫部担任大都督时收养的孤儿少年兵之一,在唯一的一所学堂——郁雨陵学堂进过三年学。 前面说过,孙秀荣也不是胡乱收养义子的,他知道自己远大的前景,可不想像石虎、安禄山、李克用那样收养一大堆义子,然后让亲儿子与义子相爱相杀,最后断送了花花江山。 他所收养的义子基本上都是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的,机警、勤勉、聪慧、忍耐、忠诚缺一不可,其它都好说,就是这忠诚不好判断,不过三世为人的他自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这套标准在前一世大夏国时十分灵验,他相信在这一世也不会犯错。 孙孝瑾今年二十七岁,从碎叶军里历练过后,孙秀荣毫不犹豫将他放到了按察司里担当重任,显然是他意识到了大秦国到了眼下这光景,内部的安定已经到了与对外战争几乎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了,自从发生孙钊渟的事件后便更是如此了。 实际上,孙钊渟在彼尔姆部所做的事,放在古代任何一位王子身上,都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反而会被交口称赞,因为此时的彼尔姆人确实是蛮荒野人。 但孙秀荣显然不会这样认为。 他还是认为,杀戮与机诈,始终是送给最凶恶敌人的礼物,而不是并没有显露出恶意的任何人类。 他自然崇信西汉中前期的“王霸道杂之”的国策,在古代更是如此,但是,对于他来说,“王”才是核心,是根本,“霸”永远只是手段,若是颠倒了则绝对不会长久,喧嚣一时的蒙古帝国便是如此。 霸者,自然让人畏惧,不过也让人紧张,绷得越紧,反弹力度越大,今古中外,概莫如是。 只有王道,围以霸术,方能长治久安。 ...... 冬季的黑海东岸,往北走,无论是风向,还是洋流都不顺向,但库特巴的船队显然学会了碎叶军的戗风技术,加上少量使用了奴隶,在风大浪高、黝黑吓人的黑海上依旧能以超过其它商队的速度贴着东边海岸线航行着。 这一点,让被他“超过”的船队眼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据说,库特巴商船最小的一艘都被炒到了天价,但库特巴至今也没有松口卖出去一艘,由于库特巴财大气粗,携带的护卫多,船速又快,有些人就算想图谋不轨也不可得。 何况库特巴可是来自大秦国的大商人,若是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大秦,眼下,里海、黑海一带,只要是常年在海面上行走的人就不会不知道一件事。 在这世界上,大秦国的船只若说自己是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 如果大秦国没有来到巴统港,估计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但随着碎叶军入驻巴统港,黑海的新的时代即将揭开帷幕了,任谁也会明白这一点。 “但我碎叶军水师的船只全部建好至少还要半年时间,在这半年时间里,就没有人想铤而走险?” 库特巴商船重的一艘船头,正在船舷边观赏海景的孙孝瑾心里暗想。 这就是他乘坐库特巴的商船北上的原因之一。 在库特巴商船的后面,还有来自科萨汗国的船队好几艘,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自然是为了金币去巴统港的,但谁也保不准是探听消息去的。 “泾阳君王来到巴统港”自然是一个大消息。 按照孙秀荣等人的提前做出的预测,这样的消息会在周边势力中擦出这样的火花。 对于科萨汗国来说尤为重要,他们会想:“大秦国竟敢将一个王子派到孤悬于异域的一处港口坐镇,显然是大有目的的,对于大秦国来说,他们以前在陀拔思单,眼下在巴库港的贸易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他们借着波斯的战事成功拿下巴统港就引人深思了,贸易,显然是表面上的理由,不过他们却在此地派遣了高达两个正规营的军队,一上来又大兴土木,竟在半年时间里扩建了城堡,显然是要在此地长住的” “更何况,他们一上来就开始造船,制霸黑海的苗头昭然若揭,届时,若是科萨汗国与其有大的战事发生,他们除了从巴库出发直接进攻首都白城,还能通过船只登陆陶鲁斯半岛,切断科萨人的退路!” 这是科萨人不想看到的,眼下,虽然不知碎叶军何时发动进攻,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此时,如果在碎叶军在巴统港站稳脚跟之前对其极尽破坏之能事,让其两面夹击的策略流产自然最好。 再不济,也能联络罗马帝国,让其从西面夹击巴统。 “眼下,虽然黑海海面上有四方势力,但终究是以罗马人最大,大食人虽然在海上也很强,但毕竟只有一个里泽港,成不了大事,但如果让碎叶军做大了,就会对罗马人造成威胁,于是,联络罗马人甚至结盟都有可能” 这才是白解忧不顾危险深入君士坦丁堡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当然了,若是科萨汗国要联络罗马人,必定是对海上航道异常精熟的亚当家族来实施,不过就算是亚当家族要去联络君士坦丁堡,也不可能大大方方打着自己家族船队的旗号,而是虚虚实实,另有他途。 不过,对于白解忧来说,亚当家族虽然人多势众,不过能够代表科萨汗国前来联络者却没有几个,既然是这样,就有可能分辨出来。 先说北边,孙孝瑾故意让船队的速度只比科萨汗国的船队稍快一些,每天只在白日航行,花了十日时间才到科萨汗国北高加索这边面对黑海最大的港口格连吉克(后世俄罗斯格连吉克港)。 然后孙孝瑾就消失了。 次日,科萨人的船队才到,不出孙孝瑾所料,船队的人抵达港口后,并没有继续朝北行驶,而是全部在这里下了船。 在格连吉克港的东北方向,有一条越过高加索山的山道,船队的人在港口取了马就直接冲上了山道。 不过山道的那一头,孙孝瑾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并不是直接穿越北高加索大平原去白城,而是继续奔向西北——那里是科萨人最近重视起来的、在陶鲁斯半岛对面塔曼半岛的塔曼港! 这就奇怪了,你要去塔曼港,利用船只去就行了,为何巴巴地绕过高加索山从陆路过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藏在港口的孙孝瑾的耳朵里。 库特巴的船队立即又出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库特巴的船队与科萨人的马队几乎同时抵达塔曼港! 这是孙孝瑾第一次来塔曼港,不过在船上有经验的人的介绍下,他终于有所明白了。 塔曼港也正在扩建! 而城堡的上空升起了亚当家族的旗帜! 亚当家族,其大本营自然在白城与新迦太基,但这面旗帜现在来到了塔曼港,只有一个可能。 汗国政务系统的二号人物,亚当的长子所罗门眼下正在这里! 一想到所罗门,孙孝瑾的眼神不禁凝重起来。 所罗门,今年三十岁,亚当长子,亚当是科萨汗国的宰相,而所罗门就是财政大臣,同时又是汗国的商务大臣,在北高加索腹地修建葛萨城(后世斯塔夫罗波尔)以及加强塔曼港的防务和建设就是他的建议。 而塔曼港的对面是早就整体皈依了犹太教的东哥特人,与信奉犹太教不过五年的草原部族相比,在内心深处,恐怕亚当家族更信任东哥特人一些。 也就是说,得知碎叶军占据巴库港之后,依着亚当家族的智慧,恐怕已经预感到风暴即将来临,他们多半说服了布兰斯,正在国内做着抵抗碎叶军的准备,而将所罗门派到塔曼半岛经营显然也是措施之一。 所罗门,除了精通税务、财政,同时也曾在汗国步军大将、亚当教子尼尼斯麾下服过役,他还是少数曾在君士坦丁堡进过学的犹太人! 让所罗门驻扎在塔曼港,显然就是为了对付碎叶军可能从黑海这一面发动的攻势! 而所有科萨汗国境内的商船必定要经过塔曼半岛,自然就必须向所罗门汇报,不过这一次因为库特巴商队的存在,让其多了一个心眼,先从格连吉克港下船,然后越过高加索山,让人乍一看是经陆路去白城的,实际上还是去塔曼港的! 不过,要说情报系统,从系统性来看,还没有超过碎叶军的。 所罗门来到塔曼港主政的事很快就被孙孝瑾确认,他还从所罗门的下人嘴里得到了大量讯息——没有办法,所罗门再是谨慎,也不可能瞒着所有的人,特别是作为科萨汗国最有钱的家族,那自然是仆役如云,他们也需要街面上采买物品,其中的有一定职务者还有可能到街上的酒馆、饭馆、妓馆吃喝玩乐,这就为孙孝瑾打探消息创造了机会。 几日后,一封由快马来呈送的书信从塔曼港出发了。 不过他已经别孙孝瑾的人盯上了。 第五十七章 特拉布宗(上) 又过了几日,孙孝瑾便得知了书信的内容。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没有在塔曼港逗留,而是直接回去了。 等他回到巴统港时,距离他上一次离开时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此时,孙秀荣依旧在这里,他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孙孝瑾。 “父王,科萨汗国名义上是亚当在掌权,但他年事已高,接近八十岁了,实际上的掌权者就是这位所罗门,他是犹太教的比拉,也是白城唯一一座神学院的院长,又在君士坦丁堡的贵族学院学过,故此在科萨汗国、罗马帝国都鼎鼎有名” “他十五岁那年就在尼尼斯的步军里服役,一直做到千夫长的位置才退下来,据说他一退下来就建议对尼尼斯的步军依照我军的形制进行了改革” “哦?” “以前科萨汗国的步军完全采用了罗马人规制,大部分是短刀、盾牌、标枪,眼下却发展到弓箭手、长矛手、刀盾兵、重步兵各司其职,各有侧重的局面,他们的重步兵倒不是师从我们,而是师从西罗马北边的伦巴德人,都是重型大斧,与我们的陌刀倒是一时瑜亮” “他还控制着国内最大一座军工作坊,那里有一万匠奴在没日没夜劳作着,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在制作甲胄,以锁子甲为主,但也有类似于大唐明光甲那样小甲片、整块甲片相连的制式,自然是配给重骑兵和重步兵的” “他还改革了税制,不过效果并不佳,就是在科萨人的直接管辖区域施行直接税,而在藩属区域施行包税制,他带头在自己的领地实施,对了,第聂伯河下游两岸都是他的领地” “他曾经亲自带兵去第聂伯河以西的广袤草原上攻击从欧洲腹地过来的日耳曼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都大获全胜,还将他们全部变为奴隶,眼下这些奴隶充斥在整个科萨汗国” “他还是汗国事实上的海军大臣,对了,他们这个称呼也是来自罗马帝国”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科萨汗国有眼下这份实力,实际上多半来自这位所罗门?” “是的,他已经被新迦太基的人称为真正的凯撒,克拉苏二世,在下不知这两人是谁,不过那凯撒眼下是罗马帝国一种爵位,多半是罗马帝国历史上的显贵,甚至有可能是皇帝” 孙秀荣未置可否,“继续说吧” “是,以孩儿揣测,就算科萨人坐船来攻打巴统港,也会联络罗马人从西面夹击,因为海上不比陆上,他能够过来的人马肯定不多,我国在巴统港有五六千人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科萨人那里了,他们不会不清楚,想要啃掉加强了城防的五六千碎叶军需要多大的军力才能做到......” 孙秀荣皱着眉头,“如果我是科萨人,是绝对不会让碎叶军将城防加强后再进攻的,为何他们没有一开始就进攻?我到现在都百思不得其解,再者,最近一年,巴统港的碎叶军不停地向周围诸方势力购买粮食、草料,还从科萨人那里买到了” “如果敌人趁着碎叶军还没有加强城防,以及粮草缺乏的情形下围困巴统港,那才是上上之策......” 孙孝瑾赶紧说道:“确实如此,科萨人自然也想这样,届时,就算我国从巴库港海陆同时出动他们也不怕,毕竟他们可是在里海西岸经营了上百年,并经受住了大食人接近五十年不断攻击的势力,从我军掌控的苏姆盖特往北一直到白城有一连串城堡” “城堡都是卡在险要处,若是我国一个个攻过去,绝对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行,只要将战事拖久了,他们背靠着整个北高加索平原支撑,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 “但巴统港就不同了,从这里出发往北,既可以从北高加索平原西边攻入,还可以直接攻略陶鲁斯半岛,这对科萨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故此,肯定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不过,科萨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团和气,内部却也有隐忧......” 孙秀荣摆摆手,“让我来猜猜,隐忧估计有两个,其一,科萨汗国的实际掌控者,葛萨部大酋布兰斯自从将犹太教引入汗国,并让各部首领全部皈依犹太教,已经完全掌控了各部” “这样一来,再让那阿史那氏存在就没有必要了,难道在我国与大大食人会战时,布兰斯准备对阿史那氏下手,准备彻底废弃他们,然后自己称汗?” “其二,就是以前腾吉斯的部落,那支以都播人为主的鲜卑部落,跟着腾吉斯父女去了火寻国的不可能全部,肯定也有相当一部分留了下来,在布兰斯接触犹太教之前,腾吉斯的势力比他还大,否则在与罗马帝国联姻时,嫁出女儿的是腾吉斯而不是布兰斯!” “不过随着犹太教徒的钱财,以及同为突厥系的阿兰人、阿瓦尔人以及其它突厥、回鹘系部落的支持,布兰斯渐渐压制住了腾吉斯,草原诸部,就算是亲戚,也没有完全忠于某人的,都是强者为尊” “如此一来,估计有不少鲜卑系部落也投靠了布兰斯” “是不是图兰朵的儿子一个成了火寻国国王,一个成了祆教教主,背后又有我国的强大支撑,让里海西岸以前从腾吉斯阵营改投到布兰斯阵营的鲜卑系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阿史那氏手下并无半个兵丁,布兰斯本人就是蓝突厥贵族,故此,其表面上的汗王阿史那忠想要单独对付布兰斯全无可能,但如果有鲜卑系部落的暗中支持倒是有可能,我明白了” “肯定是在我军刚刚进入巴统港时,科萨汗国发生了内乱?是不是?” 孙孝瑾点点头,“父王猜得一点不差。自从火寻国的事情传到科萨汗国后,加上我国在陀拔思单-巴库城、阿特劳两线都聚集了重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国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突厥系自不用说,他们是布兰斯的死忠,并成了汗国拥有大量土地和奴隶的得利者,不可能反叛他,但鲜卑系就不同了” “所谓的北高加索平原,实际上分成了两部分,中间有几条断断续续的河流,主要的那条叫马内奇河,这几条河流形成了两部分之间的低地,低地以南都是适宜农耕的大平原,养活上千万人口也不成问题” “低地以北,科萨河以东,阿提拉河以南则是大草原,该地面积比南面的平原还大,实际上就是以前腾吉斯鲜卑系部落的牧场,而高加索山北麓的牧场、陶鲁斯半岛、马扎尔河以西的大草原才是突厥系部落的牧场” “腾吉斯东去后,留在那里的诸部自然一个个亲自到白城向布兰斯宣誓效忠,这些牧户估计还有几万户,腾吉斯也不可能将其都杀了,何况多年前还是一同从漠北迁过来的老部落,论起亲疏,肯定还在当地的那些部落之上” “人家宣誓效忠,他也得有所表示,在北高加索平原上有一条大河叫捷列克河,该河以南,是科萨人少数保留了牧场的地方,而在鲜卑系诸部中,有一个以前与腾吉斯不大对付的部落,他们号称是真正乌桓人的后裔,部落名称就是乌桓” “该部落势力仅次于腾吉斯的都播部,于是布兰斯为了示好鲜卑诸部,便将乌桓部迁到了捷列克河以南的区域,实际上就是让其来拱卫王都,乌桓部虽然只有五千余户,不过却极为剽悍善战” “布兰斯还将自己兄弟的女儿嫁给该部落大酋,一时有了该部做表率,剩余诸部也无话可说,便渐渐都归心了” “当然了,职部曾经潜到乌桓部,其面目早就不是鲜卑模样了,说的话也是一种鲜卑语混杂突厥语的奇怪语言,但有一宗,他们对阿史那氏极为尊崇,布兰斯独掌大权自然可以,但若是废除了他们的汗位则不行,这一点,是布兰斯没有料到的......” 孙秀荣说道:“原本是相安无事的,是不是我军进抵巴库,乃至巴统港,让该部与阿史那氏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了?不过我为何没有见到他们的使者.......” 他突然说道:“是不是他们派出了使者,不过却被布兰斯的人拦截了?” 孙孝瑾点点头,“是的,就在我军进入巴统港不久,在科萨汗国就发生了一场内乱,内乱牵扯到阿史那氏、乌桓部以及部分鲜卑部落” “布兰斯立即出动大军,将乌桓部围住了,最后依照草原的规矩,将其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斩杀,用以威慑马内奇低地以北诸部,又将汗王阿史那忠的所有子女全部杀死,只将已经六十岁的阿史那忠流放到赫尔松......” “赫尔松?” “是的,那是第聂伯河下游的一个小地方,第聂伯河流到这里后形成了一处长一百里,宽五十里的巨大沼泽地,里面有无数条河汊,河汊之间自然就有无数个沙洲,里面毒蛇猛兽巨多,一旦将人放进去,轻易不得出来,是一个天然的流放之地” “不单是科萨汗国,罗马人、保加尔人流放犯人也选择了这个地方,据说那里还曾经流放过好几个罗马皇帝,有的还从那里复起了” “这么大的动作,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布兰斯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最终平定,而就是在这半年我国已经将巴统港的城防设施全部建好了,他们也就徒呼奈何” “还有,由于当下罗马帝国的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娶的是腾吉斯的长女,而掌权的却是布兰斯,当腾吉斯避走火寻国后,两国的关系也并不佳,故此,科萨人想利用罗马人夹击巴统港亦不可得” “但是你没有派人跟踪所罗门派往白城的信使,而是急急忙忙回到巴统港,肯定是心里有了判断?” 孙孝瑾心里一凛,他已从孙秀荣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不满。 赶紧回道:“自然是的” 第五十八章 特拉布宗(中) 孙孝瑾说道:“虽然布兰斯与罗马帝国关系不佳,但并不妨碍亚当家族与君士坦丁堡往来无碍,其中曾经在那里游学过的所罗门更是颇受君士坦丁堡中上层的青睐” “所罗门与君士坦丁五世的女婿,那位刚刚被罢免了亚美尼亚军区陆军指挥官的职位,只保留了特拉布宗海军统帅职位的塔里斯科特斯还是同学,关系甚佳,而所罗门的建议亚当多半会采纳,而亚当的建议布兰斯十有八九也会同意” “于是,孩儿判断,根本不用理会白城返回来的消息,塔曼城的所罗门应该在发出信使的同时,也南下了,如此重大的事情,肯定是他亲自出动” “君士坦丁堡诸人,他认识的自然很多,但是能够随意出入皇宫的也就是特拉布宗督军塔里斯科特斯,据说,自从被罢免陆军统帅后,塔里斯科特斯......” 只见孙秀荣摆摆手,“这个名字太长,今后就叫他塔里斯就行了” “是!塔里斯一气之下干脆搬回了君士坦丁堡居住,由于当今皇后,也就是图兰朵的姐姐对其女儿十分宠爱,自然爱屋及乌,罗马皇帝无奈之下,就默许了这一点,但最近又搬回来了,所罗门想要去君士坦丁堡,必定会先去特拉布宗” 孙秀荣眼睛一亮,“眼下白解忧、苏肯都在那里,想必他们也掌握了一些情况吧” ...... 特拉布宗。 与巴统港相比,建城已有一千多年的特拉布宗港就大了许多。 同样一个半圆形的港湾,长度却在十里左右,半圆环的中心是一处临海的小山,海拔约莫两百米,千年过去后,山顶早已削平,一座方圆约莫四里的圆形城堡耸立于上。 眼下这座城堡就是东罗马帝国亚美尼亚军区的首府所在,原本还有陆上要塞埃尔津詹的,要塞被大食人占据后,这里便成了唯一的据点。 与碎叶军规划的巴统港颇有些类似,半圆环的中心点大致在海湾的西南处,西北处的海岸上还有一座圆形城堡,而东北处同样也有一所,当然了,这两所城堡的规模都只有山顶城堡的一半左右。 这里就是特拉布宗港,希腊人在黑海南岸最早的定居点之一,也是东罗马帝国攻略外高加索地区的最大的前进基地。 在三座圆形城堡的正中间有一座规模宏大的修道院。 时下已经来到岁末年初,按照基督教的传统,这几日应该是特拉布宗最热闹的几日,但眼下的情形却十分诡异,往日,三堡贵族基督徒在这几日都会在修道院来做礼拜、忏悔,同时为修道院奉上不菲的礼物,但这几日修道院却一片宁静。 此时的修道院,正是广大的基督徒修行、礼拜以及讲学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后世大学的前身,修道院的教士在讲授神学的同时,也会对国内以及异域流行的宗教、学术进行批判,当然了,对其中有用的部分也会兼收并蓄,转化成基督教的语言再进行教授。 于是,此时无论是东部的东罗马帝国,还是西部的法兰克王国,还是中间的教皇国,修道院实际上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贵族教徒进行文化交流,进而演化成沙龙、秘密政策会议以及协定秘密盟约的地方。 而此时,在修道院寻常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几个年轻人罕见地碰面了: 坐在上首的正是特拉布宗时下的最高长官,亚美尼亚军区督军,皇帝的女婿塔里斯,只见塔里斯约莫二十多岁,红色的长袍、褐色的头蓬,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面相极为英俊。 在他左下首的则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一头金黄的头发,面色苍白,身材高大,他此时的一对眼睛并没有看着正在说话的塔里斯,而是盯着他对面的那人。 而那人却正是大秦国时下设在里海、黑海地区的最高按察使,打着库特巴商行通译的幌子刚刚在黑海地区行走了一年的白解忧! 白解忧继承了他父亲白孝德那强悍的身体,黑头发,高鼻深目,短须,面目也十分英俊,不过更多是一股剽悍之气,这与他的“通译”身份十分不符,显然与他常年在碎叶军、按察司里混有关。 他能够有幸参与到眼前这个会议,自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暴露了,而是因为他龟兹白家本身就是安西四镇唯一信奉希腊正教分支聂斯托利派(此时尚未有景教的名头)的,虽然聂斯托利派被时下的东罗马帝国教廷视为异端,不过对于这样一位来自骤然崛起,还多次大败大食帝国国度之人,自然受到了塔里斯的青睐。 何况,白解忧从小在怛逻斯学堂进学,毕业后又担任过孙秀荣的贴身侍卫,虽然一早就加入到天道教里,长期受到孙秀荣的影响,一身迥异于常人的特殊气质终究是掩盖不住。 这样的气质从塔里斯这位从小就生活在东罗马帝国贵族家庭的人看来十分罕见——商人,除非是少数的有着深厚背景的商人之子,并长期在修道院接受各种学术的灌输才有可能呈现这种气质,但根据白解忧的介绍,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翻译而已。 而这种气质还不仅仅是那种因为出身贵胄受了良好教育带来的自信和从容,这些人自然迥异于常人,但多半还带有居高临下的神态,但白解忧显然没有,他是在那种贵气(塔里斯认为)中掺杂了一种浓浓的平和。 若是普通人见到眼下除了白解忧以外任何一人,都会惊骇的单膝跪下,甚至匍匐在地的,因为除了塔里斯,另外两人的身份也不遑多让。 那位少年叫查理,是时下法兰克王国国王丕平三世的长子。 此时的法兰克王国在丕平三世的打理下,影响范围已经东到奥德河流域,南到比利牛斯山脉,西到后世整个荷兰、比利时,东到意大利的北部,由于丕平三被当时的教皇史蒂芬二世亲自冒着风雪穿越阿尔卑斯山为他加冕,他打败了伦巴德人,还将原本属于东罗马帝国的拉文纳总督辖区到罗马的广袤地区划给教皇,让教皇国事实上成立了。 查理,就是后世的查理曼,“曼”是大帝的意思,现在的他显然得不到这个称号,不过他身上却还是有一个封号——萨克森大公,但眼下的萨克森,也就是后世的德国东部地区的萨克森人刚刚接受基督教不久,还处于多神教与一神教的过渡阶段,对于法兰克王国并不感冒。 (萨克森,与英伦三岛的萨克逊人同出一脉) 加上其出身维京人的传统,反叛精神十分强烈,是法兰克王国下辖最难征服的区域,而正是由于攻打像萨克森这样的“边疆区”,并设置不同层级的边境大将,才有了正式的公爵、侯爵、伯爵爵位(类似于中原王朝的节度使等),此时则尚未出现,还要等到查理曼大帝登基之后才有。 故此,身为萨克森大公的他常年住在后世荷兰、德国、布比利时交界处的亚琛,后来,此地也成了他的长期首都。 此时,虽然法兰克王国事实上取代了以前的西罗马帝国,还得到了教皇的承认,并将占据的东罗马帝国拉文纳总督辖区的土地赠给教皇,但这并不影响此时欧洲贵族子弟之间的交流。 对于法兰克王国来说,他们已经从本身是“蛮族”(日耳曼的一支)摇身一变为占据正统地位的贵族,自然要与原本的东罗马贵族多多交流,眼下丕平三世正在东征西讨,主要攻打对象在北面就是日耳曼人、斯拉夫人(捷克)、匈奴蛮人(占据匈牙利、罗马尼亚的阿瓦尔人),在南面自然是占据着西班牙的白衣大食。 查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坐着海船从拉文纳出发,一路航行到君士坦丁堡,进而抵达特拉布宗的。 在拉文纳还属于东罗马帝国的时候,从拉文纳出发经海上抵达君士坦丁堡的航线已经十分成熟了。 而他之所以来到特拉布宗,那是因为这里的修道院以离经叛道、大胆而闻名,在这里有来自波斯、大食的东西与来自君士坦丁堡乃至更远的法兰克王国的东西交汇。 这样的交汇若是发生在君士坦丁堡自然是不可能,但在偏远的特拉布宗则大有可能,眼下还不是黑暗的中世纪,而是中古世纪,所谓“罗马帝国的遗产世纪”,宗教因素还没有后来那么强大。 查理是跟着塔里斯一起来到特拉布宗的。 而坐在查理身边的那人约莫三十岁,面相介于此时的欧洲人与大食人之间,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白色丝绸长袍,头上还有一块同样白色的头巾,黄褐色的头发,长胡子,面相柔和,不过从白解忧的角度看来此人却是三人中最难缠的。 他的眼睛深邃清澈,盯着对方看时可让对方并不觉得失礼,但他收回目光时偶然露出的精光则暴露了他的底色。 他就是时下科萨汗国位居前五的人物,首相亚当的长子——所罗门。 所罗门显然是为了联络君士坦丁五世而前来特拉布宗的,但平白夹了一个疑似大秦国的人物,这叫什么事? 但这是前凯撒塔里斯安排的,所罗门也只得听从。 在这座有名的修道院,大秦国、科萨汗国、东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这个世上除了大唐、大食,仅有的几个大势力代表人物竟然齐聚于此,若是让孙秀荣得知了,肯定会会心地一笑。 塔里斯自然是为了在这特殊的节日让来自各势力的代表人物进行宗教辩论的,刚才各人都做了发言,白解忧这边除了阐述聂教在桃花石帝国(中国泛指)的传播情况,以及自己对基督教的理解,还对孙秀荣新创的天道教进行了阐述,就是这个阐述让正准备发难的所罗门顿时沉默下来。 不仅是所罗门,就连来自遥远的亚琛的查理也大感兴趣,瞧他那架势,是大有缠住白解忧一问究竟的意思。 此时,出自大秦国的铁器套件、纸张等物也通过东罗马帝国的商人传到了法兰克王国,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贵族,查理手中自然也有,他特别喜欢那些铁器套件以及纸张,这才是他冒着船只在地中海倾覆的风险(失事率高达五成),在没有禀明他父亲的情况下来到“东方”的原因。 天道教的教义虽然骇人听闻,但查理听起来却是津津有味: “这个世界确实是上帝创造了,在天道教里,上帝叫天神” “上帝创造了宇宙万物,包括太阳、月亮和人类生活的地球,天道教认为人类生活在一个大球里,大球里大部分是海洋,少数地方是陆地,大球围绕着太阳旋转,旋转一周需要一年,自转一周需要十二个时辰” “月亮是是围绕着地球转动的,而太阳则是围绕着更大的星体旋转的” “地球上的万物,诸如动植物、人类、矿物、水都是天神创造的,都有各自的规律,而人类处于最高等级,但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物各有被上帝认可的发展规律,任何违背其规律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 “当人类的行为彻底毁灭原本的规律时,世界末日就会来临,此时只有与天神之子,也就是他在人间的代表、先知孙秀荣以及被先知许可的信徒签订了被拯救协议的人才会得到拯救” 第五十九章 特拉布宗(下) 其间,白解忧自然炫耀了这一切是如何来的一番科学解释,并大致进行了数学上的演算,其间还穿插了画图演示,这让本来想暴起发难的所罗门、塔里斯顿时无从下手。 至于从他口里说出来“空气”、“星球旋转说”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但这一切又都有他自己的逻辑自洽,让他们除了沉默不语便是怒目相对。 ...... 天色暗了下来,黑海的冬雨突然来临,此时,四人都行走在去往山上城堡的路上。 作为大贵族,塔里斯、查理、所罗门都有贴身伺候的仆人,还有卫兵,每人身边都有五六人,只有白解忧是独自一人,不过当他们穿行在上山的石阶时,白解忧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下雨时,这些欧洲人都戴上了宽檐帽子,加上身后的披风,在石阶上加快了脚步,只有白解忧却在半道好整以暇地打开了一把雨伞! 雨伞,在中国很早就出现了,到了大秦国这里更是出现了可折叠的能轻便地放在随身行囊里的小伞,白解忧当下就是打开了这样一把伞,作为来自东方的人,或许是为了加深欧洲人的印象,雨伞上还印了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白解忧戴着黑色唐巾,身穿圆领紫色道袍,撑着一把绣着桃花的折叠雨伞一个人拾阶而上,两相比较,剩余那些人就好像一个个小丑,白解忧显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一直存在,他小跑着来到塔里斯跟前,将雨伞伸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两人便共享一把雨伞走了上去。 来到城堡里后,白解忧将塔里斯送到了督军府,塔里斯此时突然说道:“亲爱的白,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进来坐一会儿” 白解忧心里一动,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那就打扰了” 作为东罗马帝国屈指可数的贵族世家,塔里斯的家族与那位最终将取代伊苏里亚王朝的尼基弗鲁斯家族几乎平分了君士坦丁堡以东黑海沿岸的贸易,具体来说,尼基弗鲁斯家族控制着宗古尔达克到锡诺普一带,而塔里斯家族则控制着从奥尔杜到特拉布宗一带。 这两个家族在各自控制的海港后面还有大量的田地和牧场,更几乎完全控制了输往各自海港的商品的定价权,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他们一点也不夸张,与尼基弗鲁斯家族相比,由于塔里斯家族在安纳托利亚高原腹地的粮食、牧场大部分已经被大食人占据,其眼下的实力自然要小得多。 故此,塔里斯家族最大的愿望就是收复埃尔津詹-埃尔组鲁姆一线,不过以眼下罗马帝国的实力,攻打保加尔汗国尚可,想要从大食人手里拿下埃尔津詹-埃尔组鲁姆一线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对于罗马帝国来说,收复塞浦路斯岛以东伊斯肯德伦湾沿岸地区,诸如阿达纳、加济安泰普、安条克才是重中之重,埃尔组鲁姆的重要性肯定要靠后。 白解忧在特拉布宗已经盘桓大约半个月了,一直没有机会拜见塔里斯,而就在昨日,塔里斯却亲自接见了所罗门! 故此,白解忧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强忍住自己的喜悦,耳旁却响起了大秦国中央按察使苏希杰的话。 “解忧,你的能力自然没的说,不过对于无论是科萨汗国还是罗马帝国的高官贵族,千万不要比照我国官员来揣度,特别是罗马帝国,据说其立国已经三百多年了,各行省的土地大部分都集中在贵族手里” “而他们的国度不像我等,政权的更迭以皇族的替换为标志,他们只要是信仰希腊正教的,本身又是教会认可的高等级贵族,家族又出过高级教士者,都有资格登上帝位” “在眼下该国各个行省最大的贵族显然都有这个资格,但光是本省的贵族、土霸王还是不行的,他们必须当上总督、督军或者税务官、法务官,或者宗教裁判员才行,这些职位自然十分稀缺,于是用钱财、土地向皇族、元老院贿赂便蔚然成风” “以前,罗马帝国财政拮据,皇帝或者近亲干脆对高级职位明码标价,这就更是让贿赂、腐败弥漫于整个国度,但就算是高等级贵族,也是有先后顺序的,眼下,尼基弗鲁斯家族、塔里斯家族,以及海军世家拉多克尼斯家族最有可能” “原本塔里斯家族与尼基弗鲁斯家族几乎并驾齐驱,但自从失去埃尔组鲁姆省后便一蹶不振了,若是他能够凭着自己的力量收复埃尔组鲁姆,他的家族立时就能再次位居帝国勋贵前列” “对于塔里斯来说,区区巴统港完全不能与埃尔组鲁姆一个省相比,故此,就算科萨汗国想要与之勾连一起攻击我国,至少在他家族看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保不准君士坦丁五世会另作他想” 白解忧跟着塔里斯在城堡里七拐八拐,也在不知走了多久,估计是为了应付黑海的海盗,特拉布宗城堡修建的十分奇特,通往督军府官邸是盘旋而上的,在雨夜里,在每一个拐弯处就会有一盏灯,然后有两三个卫兵藏在黑暗里。 旁人不知就里的话,冒冒失失往上闯,多半会在半道就被拿下了。 最终抵达处于最高处的官邸时,雨势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了,区区一把小伞自然遮不住两人,不过此时,从官邸里冲过来许多拿着雨布的仆人,他们将雨布放在塔里斯头上,然后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打着“伞”的白解忧。 “到了” 仆人中一声脆响发出,白解忧看去,见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童,长得眉清目秀,刚才白解忧还有些奇怪,因为在上山时,此人一直走在前面,那些大人反而走在后面。 仆人中还有一位黑人,生得五大三粗,光着头,不过当他要表达什么时,嘴巴一直“啊”着。 在那男童的带领下,塔里斯带着白解忧到了一处散发着蒸汽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白解忧已经有些熟悉了——罗马大浴室! 这间浴室装饰的美轮美奂,墙壁、浴池全部由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墙壁上还雕刻着各种精美的雕饰,大多是裸体男女。 浴池约莫两丈长、一丈宽,里面的热水正在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气。 “淋了雨,先洗一下吧,边洗边吃东西,再随便聊聊” 说着,在仆人的服侍下,塔里斯率先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此时,那一直随侍在他身侧的黑人和男孩也脱掉了衣服,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白解忧这才看清,那黑人原来是一个阉奴,而那男孩生得白白胖胖。 至于塔里斯虽然才二十多岁,但身形完全走了样,其四肢细长,中间吊着一个大肚子,身材用丑陋来说也不为过。 而当白解忧脱下衣服后,顿时就迎来了所有人的惊叹! 常年练武不辍的白解忧继承了白孝德那强悍的身体,上身全是肌肉,而双腿修长笔直。 没多久,两人都跳到了浴池里,一人一头,当他们在池壁上靠定后,仆人们上来了两个玻璃盘子,盘子里放着葡萄酒、面包和肉食。 这样的场景,白解忧在河中、剌夷城、君士坦丁堡都见过,不过那都要花上不菲的钱财才能获得,在塔里斯的官邸里两人独享一个大浴池倒是头一次。 那个黑大汉站在挂在浴帘的门口,而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则跪在塔里斯的身后按摩着,没多久,又进来了一个男孩,他跪在白解忧身后给他按摩。 雾气腾腾,喝酒、吃东西的声音,男孩沉重的呼吸声,让久经考验的白解忧也有些如梦似幻,虽然他知道如今罗马帝国的贵族家里的场景大抵如此,但终究没有切身体会过,只在商人开的公共浴池待过,也享受所谓的高级服务,但像眼下这般模样还真是头一次。 当那个黑大汉拿着酒瓶过来给他斟酒时,从他敞开的、露出一口白牙的大嘴里并没有看见舌头——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亲爱的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玻璃盘子已经端走了,只剩下葡萄酒杯还放在浴池的台上,此时塔里斯说话了,他的“白”字发音十分不准,发出来时几乎变成了“波”,这让白解忧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是商队的翻译,实话告诉我吧,不要打马虎眼,虽然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并同你一起从君士坦丁堡回到特拉布宗,但我始终没有给你单独见面的机会,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 白解忧心里一凛,不够很快就释然了,“自己在船上时,虽然一再叮嘱,不过那些船员对自己的尊敬始终掩盖不住,若是普通船员也就罢了,连船长也是这样自然会让人起疑,此人看起来沉湎于酒色,不过能担任亚美尼亚军区的督军,显然也不可小觑,说不定也在暗中观察我” 到了这一步,再遮遮掩掩就没有必要了。 “凯撒慧眼如炬,终究没能瞒过您,是的,我不是商行的人,而是来自大秦国的官员” “什么职位?” 白解忧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在我国,有着大公称号的高官并不多,有着大将军称号的人也不多,我的父亲叫白孝德,恰好是其中之一,还是王国排位前三之人,放在贵国,应该就是大公兼总督的角色” 塔里斯心里一动,他虽然看起来疲沓,但身为特拉布宗领主,本身就有着打探亚美尼亚、科萨汗国、波斯情报的职责,对于大秦国,虽然了解的不多,但多少也从商人嘴里知道一些。 而白孝德正好是他知道的人物,在他眼里,白孝德就是掌管着君士坦丁堡对岸(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奥普西金军区陆军大公、凯撒格列高利的角色!在国内仅次于掌管着君士坦丁堡中央军区的克里斯托弗(君士坦丁五世次子,并非图兰朵姐姐琪琪格所生,而是君士坦丁五世的私生子)! 塔里斯一下从浴池里站了起来,他盯着白解忧看了好一阵子,最后才颓然坐下。 “凯撒”,白解忧决定先发制人,“所罗门过来是想通过阁下见到皇帝吧,进而联手对付我国吧” “根据我的消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都向贵国称臣,每年还有不菲的贡赋,就算皇帝同意了,并侥幸成功了,也只能拿下区区一个巴统港,对于阁下并无任何裨益,对于阁下来说,收复埃尔组鲁姆省才是至关重要的” “不妨告诉你,大食帝国哈里发正在修建巴格达城,城池规模十分巨大,可驻扎军队十万!按照我等的估计,一年后就建成了,一旦建成,他首先的打击目标就是阿里苏丹” “届时,阁下收复埃尔组鲁姆的机会就来了,而阿里苏丹是被我国扶上台的,不瞒阁下,自然是为了分化大食帝国,不仅仅是对你们,对于我们来说大食帝国也是一个庞然大物” “于是分而划之就成了既定的国策,当哈里发攻击苏丹时,我军必定会介入,届时......” 塔里斯虽然外表颓废,却是一点就透。 “我明白了,我唯一疑惑的是,你能代表贵国国王吗?” 白解忧笑道:“在我国,对于大公以上高官子女管束甚严,没有国王许可是不可能来到特拉布宗这么远的地方的” 第六十章 潘诺尼亚 对于科萨汗国,罗马人没有任何理由得罪,除了一起对抗保加尔汗国,目前在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一带盘桓的阿瓦尔人(柔然人后裔)在经过上一次罗马人的打击后也将领地从捷克、波兰、乌克兰完全收缩到了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一带。 阿瓦尔汗国更是将大本营设置在四周都是大山的(喀尔巴阡山)的特兰西瓦尼亚盆地,再将以前罗马帝国设置的潘诺尼亚行省首府纳波卡(后世罗马尼亚克卢日-纳波卡)扩建后成为自己的首都,老老实实待了下来,并向科萨汗国称臣。 不过,时下的阿瓦尔人依旧是周围斯拉夫人、日耳曼人的宗主。 于是,罗马人还需要科萨人来压制阿瓦尔人,否则他的马其顿地区将会是一锅粥,接见白解忧后,塔里斯再次陪同所罗门去了一趟君士坦丁堡,并让所罗门见到了君士坦丁五世。 不过这一次,塔里斯手中多了一封信,一封图兰朵临死前交给孙秀荣的信,这份信最终落到了皇后艾琳(琪琪格)手里。 ...... 时间来到公元八世纪后期后,东中欧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变。 在大量的日耳曼人南下、西去(英格兰)、东去(克里米亚半岛)后,留在后世德国最多的日耳曼部落就是萨克森人了,经过两百年的繁育后,他们已经有了几十万人,不过依旧是一盘散沙,不是阿瓦尔人和法兰克人的对手。 大约七八年前,法兰克王国的国王丕平三世带领大军对萨克森人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出动军力都在十万以上,那次,法兰克人彻底将萨克森人赶到了易北河以东的地区(后世东德地区)。 此时,萨克森人才意识到组建大部落的重要性,到了昭襄三年(761年初),距离丕平三世大规模攻击萨克森人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以前被罗马人称为“日耳曼尼亚王国”的萨克森部落终究有了一个王国的样子。 他们推举阿尔努尔福为大公,并在后世德累斯顿地方修建了城堡,在境内大力推行以庄园为核心的封建农奴制,所有的庄园主都必须向阿尔努尔福宣誓效忠,在宣誓时,阿尔努尔福终于意识到宗教的重要性。 此时的大多数萨克森人信仰的还是多神教,只有少数贵族在法兰克人的影响下皈依了基督教,在阿尔努尔福“真正”成为萨克森人之王后,在大多数时候,他能够如臂使指指挥的还是德累斯顿附近自己的部落,而在易北河下游,还有马格德堡、汉堡附近的部落,实力与德累斯顿部落差不多。 这些部落,只有在面临像法兰克人、罗马人这样的外敌时才会团结起来,而没了外敌时自然各行其是,谁也不会听从阿尔努尔福的。 于是,在前不久,阿尔努尔福偷偷去了一趟罗马,恳请教皇将德累斯顿升级为主教区——此时的德国地区只有科隆、美因茨两个主教区,还都是隶属于法兰克王国的地区。 教皇自然是允许的,不过眼下的教皇保罗一世是法兰克国王丕平三世一手扶起来的,他虽然承诺在德累斯顿设置主教区,但也提醒阿尔努尔福要亲自去巴黎,向丕平三世获得行政上的授权。 这下阿尔努尔福不禁犹豫了,他自然知道如果得到丕平三世的授权,自己就是真正的“日耳曼尼亚王国”的大公,易北河以东的萨克森人就完全纳入法兰克王国的管辖,但那样一来就必须向丕平三世缴纳赋税、服兵役。 若是这样,自己还不如继续向阿瓦尔人称臣,反正眼下的阿瓦尔人毫无大志,其主要的贵族都窝在特兰西瓦尼亚醉生梦死。 自己每年只需向阿瓦尔汗国的大汗巴彦.阿尔帕德缴纳部分黄金就是了,根本不需要服兵役。 他不敢去巴黎还有一个原因,以前他的大本营是在后世莱比锡附近,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他的全家都死于丕平三世之手,只有自己一人侥幸逃脱,若是自己去了巴黎,保不准丕平三世会斩草除根,但自己如果不亲自去,日耳曼尼亚大公的位置是轮不到自己的。 可教皇的话他又不得不听——此时的教皇权力极大,他若是将你开除教籍,他立即就会众叛亲离(君权神授,教皇代表神将你开除教籍了,你自然也失去了统治世俗力量的基础)! 怎么办? 阿尔努尔福犹豫了。 (作者按:萨克森人彻底皈依基督教还要到九世纪初) 就在阿尔努尔福犹豫时,在德累斯顿东南约莫八百余里的地方,有一股斯拉夫人也开始有了大部落的意识,他们自称维斯瓦人,在维斯瓦河北岸修建了克拉科夫城堡,其首领叫维斯瓦一世,自称克拉科夫大公,与阿尔努尔福一样向阿瓦尔人称臣。 与阿尔努尔福不一样的是,由于维斯瓦人与法兰克王国隔着萨克森人,或者为了牵制萨克森人,维斯瓦一世的克拉科夫大公称号不仅被丕平三世正式认可,在他的授意下,教皇还将克拉科夫设为主教区! 于是,维斯瓦一世对后世波兰南部的管辖逐渐稳固起来(北部时下是维京海盗的天下,根本住不住人)。 得知此事后,阿尔努尔福不禁不禁长叹一声,他决定向维斯瓦一世屈服。 此时,教皇的代表还在德累斯顿等着他的答复。 他最后说道:“巴黎,我自是愿意去的,不过,我是戴罪之身,不敢惊扰护教圣公,萨克森人信仰基督的人还不多,还不足以设置正式的主教区,不如这样,暂时设置代牧区,由临近的克拉科夫主教代为管辖,若是教皇同意的话,我,日耳曼尼亚大公,愿意成为他的代牧者” (护教圣公:因为是丕平三世将教皇从伦巴德人中救下来,还赐给他大片土地,故此他在天主教信徒中有护教圣公的称号;代牧者,主教的助手,协助主教管辖未成熟教区的信众) ...... 特兰西瓦尼亚,纳波卡城。 所谓特兰西瓦尼亚,是被喀尔巴阡山脉环绕的高原盆地,后世罗马尼亚西部地区,四周都是山体,只有西北部面向匈牙利的地方山势缓和,纳波卡城就修建在那里,正好卡住了那个缺口。 原本的纳波卡城只是罗马人修建的一个小堡,后来被阿提拉扩建了一倍,阿瓦尔人进来后又再次扩建,如今也是一个位于萨缪尔河以南的大城了。 阿瓦尔汗国的大汗阿尔帕德很快就得到了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的消息。 阿尔帕德,罗马人称呼他为巴彦十世,因为自从他的祖先带领阿瓦尔部落来到潘诺尼亚以来,迄今已历十世,至于他具体叫什么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确认的是,阿尔帕德所在的阿瓦尔核心部落,如今已经收缩在匈牙利和特兰西瓦尼亚,两部加起来已经不足五万户了,大部分都已经被当地的居民同化了。 这个当地的居民如今虽然暂时蛰伏着,但阿尔帕德知道那是因为阿瓦尔人还保留着强大的骑兵,无论是在特兰西瓦尼亚还是在匈牙利都能很快拿出上万精骑(欧洲的马镫技术就是阿瓦尔人传过来的),这让人数虽然占优,但武力却并不强横的当地人不得不继续蛰伏着。 这个当地人有一个名字。 达契亚人(罗马尼亚人的祖先)。 得到阿尔努尔福和维斯瓦的消息后,阿尔帕德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的部族依旧是信仰萨满的,虽然有不少也渐渐皈依了基督教,但其核心部落依旧在向他看齐。 但达契亚人信仰基督教已经超过百年了! 若是周围的日耳曼人(萨克森人)、维斯瓦人(波兰人)也彻底转向基督教,那还有巴彦家族的立足之地吗?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退路。 前不久,保罗一世也派人过来传教,还许诺如果阿尔帕德能够让特兰西瓦尼亚和布达山堡(就是匈牙利,此时还没有佩斯城,只有布达山堡)整体皈依天主教,就在纳波卡设置大主教区,并向法兰克国王丕平三世(此时教皇已经与法兰克王国深度绑牢了)提议由他担任特兰西瓦尼亚大公。 如果还是真实的历史,在赤裸裸的现实威逼下,阿尔帕德就会愉快地接受教皇使者的建议,之后阿瓦尔人将彻底融入到达契亚人、马扎儿人(后来的)、斯拉夫人、日耳曼人中,曾经煊赫一时的阿瓦尔汗国也会烟消云散于历史长河。 但不巧的是,这几日,他的汗宫又来了一位客人! 白解忧! 白解忧还真是一个大忙人,从犹太商人的嘴里得到欧洲的消息并向孙秀荣汇报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纳波卡。 “尊敬的大汗” 白解忧心里也不禁一阵恶寒——他不是一个按察使的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专门从事外交的人?难道就因为自己精通诸国文字? 这倒是其次,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在幽暗森林、欧洲跑了几年后,说话的方式也在改变。 阿瓦尔人操着一种特殊的突厥化的鲜卑语,由于他们向科萨汗国称臣,故此也能讲突厥语,但巴彦家族讲的却是一种古老的鲜卑语,白解忧自然不会,只能用突厥语与阿尔帕德交流。 “我国的势力已经深入到黑海东岸了,曾多次大败连罗马人都不是对手的大食人,拿下科萨汗国也只是时间问题,我的国王虽然是天道教的创始人,但同时也是国家首席大萨满,他亲自编纂的萨满教仪式有厚厚的一本......” 白解忧突然想起阿瓦尔人都不识字,便补充到:“至少需要一百张羊皮才能写完” 阿尔帕德虽然喜欢躲在四周都是大山的特兰西瓦尼亚,但并不代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大秦国的消息他还是知道的。 何况,他的祖上是真正从漠北过来的(被突厥人赶过来的),对于中原王朝那可是有口口相传的记忆的,与科萨汗国一看到罗马帝国就想起了大隋帝国,并油然而生亲近感一样,对于来自东方的大秦国,阿尔帕德的眼睛不禁大亮了。 从他的祖父那一辈开始,他巴彦家族统治整个特兰西瓦尼亚和匈牙利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直到他这一辈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连雄才大略的阿提拉都是疏忽而灭,何况巴彦家族? 除非彻底皈依天主教,并让教皇决定自己的一切,否则自己的家族绝对不能长久! 但眼下他多了一个选择。 第六十一章 昭襄三年(上) 昭襄三年(761年)秋,海南府首府萨里,总督府。 自从离开巴统港后,孙秀荣一直待在海南府(陀拔思单),静等着“天下有变”,不过,他并没有等到罗马人与科萨汗国联合起来攻打巴统港,却等来了一件大事。 在马璘的总督府里,孙秀荣、马璘、岑参、纳伦晓风、席元敬、白解忧等济济一堂,此时,白解忧已经将维亚吉奇妻子西瓦接到了这里。 自从他在维亚吉奇、君士坦丁堡、特拉布宗、特兰西瓦尼亚跑了一圈后,可以用成绩斐然来形容,算是第二代中最出类拔萃者。 孙秀荣苦盼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不过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巴格达城在今年六月份就建好了!与他们猜测的时间几乎提前了一年! 此时,黑衣大食哈里发曼苏尔显示了他的雄才大略,巴格达城建好了,他竟然派遣使者向孙秀荣示好,说是共同进攻阿里大食,然后平分此地,还没有取得他的同意,他就让人将消息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自然不会等着孙秀荣回信,而是抢先一步从摩苏尔行省出发,突然进抵凡湖附近,占据了凡城! 如此一来,他就将阿里大食的大不里士省与埃尔组鲁姆省分割开来! 不过占据凡城后,他并没有进一步行动,但孙秀荣也知道,他绝对在伊斯法罕-卡尚一线也集结了大军! 他在等大秦国的反应。 进占凡城确实是一步妙棋,如果孙秀荣同意瓜分阿里大食的话,他就可以将大不里士省让出来(在他心目中,大秦国肯定是要靠着厄尔布尔士山的大不里士省,而不会要靠着罗马国的埃尔组鲁姆),然后继续向埃尔组鲁姆进攻。 与此同时,巴格达的军队会立即对赞詹-加兹温一线展开进攻,而伊斯法罕的军队则对剌夷进行进攻。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就在孙秀荣离开康城前往里海附近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世界上又发生了很多大事,都需要统筹考虑,而不是随着别人的步伐来行动那么简单。 “大王,诸位” 这些大事孙秀荣一早就知道了,不过在座的诸人并不知晓,故此,开会之前需要白解忧先介绍一番。 “先说最东边吧,我等离开大唐后,没出两年,史思明又反了,或者说他早就存在反意,先是击杀了中山王张忠志,占据了邺城以北的所有河北道土地,接着又大举东进,击败了占据柳城的契丹人,重新恢复了平卢节度使辖区” “此时,整个辽东已经被渤海国占据,史思明与渤海国王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说是以白狼水为界” (白狼水,后世大凌河) “然后南下攻击占据邺城的安庆绪,安庆绪向大唐求援,终于爆发了邺城之战,最后大唐大败,据说死伤几十万,安庆绪也死于非命,史思明自然越过黄河,再次占领了洛阳,这场战乱眼看不会那么快结束了......” 孙秀荣也在想着,“原本史思明是准备立幼子史朝清为继承人的,故此才疏远史朝义,进而酿成祸事,眼下史朝清早死,便没有了继承人的肘腋之患,他只能全力依靠史朝义,他的军事能力完全可以与郭子仪、李光弼并驾齐驱,加上拥有优势的骑兵,这场变乱确实不可能像历史那样早早结束了” 又想到,“张忠志一死,加上薛嵩等人已被我方杀死,今后叱咤河北的诸势力就少了许多,藩镇割据时代还会像历史上那样出现吗?” 白解忧继续说道:“再说回鹘那边,前不久控制着乌德鞬山西麓的貊歌息讫部大酋貊歌长风病逝,按照回鹘人的规矩,若不是内九姓中的药罗葛氏,其它方面大酋一死,其控制的领地立时会被分成几部分,让前任大酋的儿子分别统领” “不过貊歌长风却只有一个儿子,叶护可汗便出尔反尔,要将乌德鞬山以西的土地再分给貊歌长风的几个女婿,貊歌长风的儿子叫貊歌乞力,自然不肯,便准备带着部落投靠我国” “叶护可汗便让貊歌长风的几个女婿共同出兵攻打貊歌乞力,最终,貊歌乞力从乌德鞬山出发时有八千帐,抵达我国的斋桑泊附近时只剩下三千帐,对了,掌管基马克州、多逻斯州的总督南弓熏派人来询问如何安置貊歌乞力部” 孙秀荣说道:“诸位什么意见?” 马璘说道:“就近安置在斋桑泊附近就是了,那里的牧场还多的是,何况,貊歌乞力在部落里颇有威望,让其驻扎在斋桑泊附近,也便于吸引更多的回鹘部落前来投靠” “不妥”,孙秀荣却摇摇头,“我与其父交情颇深,不能如此待之,貊歌乞力是貊歌息讫部有名的勇士,能够跟着他穿越萨彦岭与金山之间的密道者多半是最核心的部属,我决定收其为义子,赐姓孙,名孝慈” “其部落整体纳入阿斯兰部,让其带着部落继续向西迁徙,抵达阿特劳后,就在左近驻牧” 白解忧心里一凛,“大王这是要让该部在科萨攻略中发挥作用啊,貊歌息讫部与佩彻涅格部颇有渊源,据说佩彻涅格部还是从貊歌息讫部中分出来的,而貊歌乞力作为正宗的汗族后裔,想必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吧” 孙秀荣却继续说道:“然后就地成立貊歌息讫营,从阿特劳附近的驻军里抽调军官、老卒加入,以貊歌乞力为都尉” 孙秀荣想的却是:“貊歌乞力今年只有二十岁,就能一个人带着部族横穿两千多里的险恶道路抵达斋桑泊,说明他是不仅仅是一个勇士那么简单,前几年他曾经来到阿利施城给我贺寿,此人长相俊美,完美地继承了其父貊歌长风的优点,还完全继承了貊歌长风的大刀和强弓技法,放在部族里自生自灭实在太可惜了” “何况,前几年貊歌长风曾来信说要求为他娶我的女儿,我当时没有见过貊歌乞力,自然没有答应,眼下既然他来到大秦国了,就可以再考察考察” 又想到自己的大女儿孙昭若,如今也十五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又聪慧过人,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若是貊歌乞力还过得去,就许给他算了,也算是了却了貊歌长风一桩心事。 想到这里,又说道:“让孙孝肃担任该营的都虞侯兼副尉,今后该营并入近卫军” 众人皆是一惊,“眼下大王的近卫军中,孙孝恪的博格达营,高庭晖的博格拉营,苏哈的阿斯兰营,羽缺的墨尔根营都是雷打不动拱卫王都的,还都是五千人的大营,碎叶军中符合条件的营头还有很多,为何要将一个新近归附的部族整体纳入?” (阿斯兰营,从天山营改来) “还有,孙孝肃是大王放在内务府辅佐宇文邕奴的,如今却放出来加入到碎叶军里担任都虞侯,显然大王是要将貊歌息讫营做大啊” 而孙孝肃的身份,在座的只有马璘一人知晓。 “孙孝肃号称是流放到西域的汉人之后,实际上是隋朝废太子杨勇女儿大宁公主的后人,算起辈分来,他还是大王的外甥!” “咳咳” 孙秀荣轻咳了一声,白解忧赶紧收敛心神,继续说道:“是。再就是吐火罗的消息,就在大王在海南府以及巴统港这段时间,木鹿城的加赭瓦尔突然发动大军对吐火罗的史泰染缅等人进行了攻击” “以前,大食人经略吐火罗,都是依靠设在赫拉特的吐火罗总督来进行,而吐火罗总督也是属于大呼罗珊总督管辖,这一次加赭瓦尔却悄悄抵达赫拉特,并兵分三路对喀布尔、加兹尼、坎达罕三地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这三地还是按照防备吐火罗总督军力来布置防务的,再加上三地的城堡都是土坯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全部被攻陷,最后史泰染缅带着新上任的祆教教主哈拉不花以及祆教徒,会同卡里姆的帕坦部越过了喀布尔山口进入到天竺境内” (喀布尔山口,即有名的开伯尔山口) “史泰染缅与卡里姆合力灭了以犍陀罗为主的天竺诸国,封住了山口,看样子是要在那里长期驻扎下来了” 孙秀荣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阿三长期被乳,难道这一次要被祆教徒乳一次?印度教vs祆教,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白解忧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发憷,但大王那一丝笑容稍纵即逝,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等接到这个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也就是说,此时加赭瓦尔是在吐火罗还是回到木鹿城了,并不清楚” “对了,刚才说漏了一点。我军离开漠北后,由于对回鹘人再次进行了打击,叶护可汗损失惨重,但其弟移地健的实力却保存下来了,自那之后,移地健的实力便愈发强大,他不仅彻底将强大的拔野古部收入囊中,还收复了檀石槐台,并深入到以东的地区,自然碰到了正在向西扩展的契丹人” “双方连番大战,倒是不分胜负,最后,移地健证据了大鲜卑山以西的具伦泊一带,而契丹人占据了霫部” (具伦泊,呼伦湖) “再说欧洲,阿瓦尔汗国的大汗阿尔帕德已经派遣了第三批使者了” “自从他决定与我方联盟,不理会基督教世界,自然得罪了法兰克王国和罗马帝国,在这两个国度的唆使下,原本臣服于该汗国的日耳曼尼亚王国、维斯瓦大公国以及马其顿人合起来对其展开攻击” “我接到的消息也是一个月以前的,此时,阿瓦尔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布达山堡所辖地区” (指支匈牙利) “阿尔帕德只得将主力收缩于特兰西瓦尼亚,幸好此时其南面的保加尔汗国也没有信仰基督教,于是并没有趁火打劫,否则,阿尔帕德绝对坚持不住” “科萨汗国没出手?” “大王,科萨汗国显然已经洞悉阿瓦尔汗国与我国结盟的事,若不是防着我国攻击,没准早就加入到群殴阿瓦尔人的行列了,对了,按照第三拨使者的说法,科萨汗国下辖的马扎儿人确实出动了,正在特兰西瓦尼亚东边展开进攻” 第六十二章 昭襄三年(中) “你的意思呢?” 对于阿瓦尔人的求援,孙秀荣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特兰西瓦尼亚与黑海之间还隔着保加尔汗国,该国一向独来独往,既不向科萨汗国臣服,与罗马人也不对付,自然不会鸟还远在天边的大秦国。 此时巴统港的一个水师营的战舰已经建好了,不过以区区一个水师营想要将大军越过黑海运到保加尔汗国,然后再穿越其国境来到特兰西瓦尼亚,实在太过凶险。 白解忧说道:“眼下保加尔汗国境内信仰很乱,掌权的沃基尔家族以及乌盖恩家族都是突厥系的,自然都信仰萨满教,但两个家族长期争权夺利不止,这让其国力削弱不少,否则以其能耐,是不会向罗马人臣服的,在以前,君士坦丁堡的皇帝都是要向该汗国纳贡的” “若是能说动保加尔汗国出兵救援阿瓦尔人最好” 孙秀荣骂道:“最能说服保加尔人的就是你,你不行还有谁行?不行,我想清楚了,绝对不能让阿瓦尔人、保加尔人全体皈依基督教,必须救!” “可......” 孙秀荣问道:“高鞠仁他们如今情形如何?” 白解忧眼睛一亮,赶紧说道:“在过去的一年,高鞠仁已经在基洛夫一带练成了三个正规营,以维亚吉奇人为主,杂以碎叶军老卒,最远深入到维亚吉奇人最西边的特维尔,对了,那里是一个叫特维尔的维亚吉奇部落所在,当时高鞠仁带着部队拉练到了那里,并协助特维尔人击退了瓦良格人的进攻” “他正准备将特维尔人向东迁徙,此时又接到了瓦良格部南部一个叫安特部的求援” (安特人,在后世白俄罗斯东部以及俄罗斯斯摩棱斯克一带) “高鞠仁便带着那个正规营继续南下,并在基辅堡附近再次击败瓦良格人,经过两场战事后,瓦良格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在短时间不是高鞠仁的对手,便又缩回到幽暗森林了” (这里的幽暗森林指的是后世诺夫哥罗德以伊尔门湖为中心的区域,临近波罗的海) “他现在在哪里?”,孙秀荣猛地站了起来。 “半个月前,库特巴商行曾经去过基辅堡,那里靠近密林,有大量的蜂蜜可收,而基辅堡的蜂蜜号称‘水黄金’,十分抢手,而高鞠仁经过这场战事后彻底征服了特维尔人、安特人,禀明两海总督后,便在基辅堡附近准备再招募一些人手,安特人占据的地方虽然没有维亚吉奇人广阔,但他们的人数却相差无几,据说以前还占据着现在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占据的地方” “如果现在去通知高鞠仁,需要多长时间?” 白解忧想了想:“从这里出发,坐船去阿塞拜疆,一日就到了,然后用最快的飞马去巴统港,最少需要三日,然后在巴统港坐船穿越黑海去北岸,昼夜不停歇,也需三日才能抵达保加尔人控制的敖德萨港,然后打着商队的旗号北上,穿越整个马扎尔大草原” (指乌克兰大草原,马扎尔河指第聂伯河) “马扎尔河右岸主要是马扎儿人,其首领思迪摩与我国的关系倒是颇佳,但要穿越整个大草原就必须沿着马扎尔河行走,否则肯定会迷路,而沿河一带都是马扎儿人聚集的地方,若是使用快马昼夜不停歇地奔驰,一定会碰到马扎儿人的盘问” “不管了”,孙秀荣摇摇头,“马扎儿人能有多少?马扎尔大草原的核心地带在该河的左岸” (指后世的顿涅茨克一带) “越往北人丁越稀少,让按察司的人多带几匹马,昼夜不停歇往北赶,你刚才说了半天,就是在抵达敖德萨之前需要七日,再给他三日,必须赶到基辅堡!” “然后由按察司的人和安特人带领横穿大草原,先攻打维斯瓦人聚集的克拉科夫,高鞠仁一出现,必定会让围攻特兰西瓦尼亚的维斯瓦人回军,此时,高鞠仁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向西,攻击日耳曼人的德累斯顿” “告诉他,毁掉德累斯顿堡后便南下,一路走,一路抢劫,以战养战,抵达布达山堡后,特兰西瓦尼亚的围自然解了,然后继续攻击前进,若是遇到回撤的日耳曼人,不要客气,将其全部歼灭!” 白解忧心里一凛,他知道大王有此信心那全是因为高鞠仁的缘故,那可是碎叶军第一猛将啊,加上已经有在森林里千里追击瓦良格人的经验,跨越潘诺尼亚大草原应该不是问题,何况还有安特人的协助。 “还有”,孙秀荣突然严肃起来,“让巴统港的苏肯亲自去,他熟悉黑海附近的地理以及人脉,他抵达基辅堡后,就地兼任高鞠仁营的都虞侯,然后与高鞠仁一起去攻打维斯瓦人” “是”,通知高鞠仁的事情自有他人去执行,白解忧继续汇报,“最后便是这黑衣大食了” “这也是犹太商人说的,在其埃及行省南部,贴着红海还有一个信奉基督的大国,那里的人据说都是大食人与当地黑人的混血种,原本与大食国相安无事,不过在一年前曼苏尔让埃及总督发动了一场专门针对该国的大战” (指埃塞俄比亚的阿克苏姆王国) “最后,他们从该国掳来黑奴好几万,就是这些黑奴的出现,让巴格达城提前完工,而在巴格达完工之时,这些黑奴也大多劳累而死,这才是巴格达城能够提前完工的主要原因” 孙秀荣点点头,“说说巴统港的运力吧” “是。新近完成的一个水师营还是九艘船只,还是一千五百料的大船一艘,一千料的主力舰四艘,两艘两百料的快船,两艘约莫两千料的马船” (一千料约莫三百吨) “还有三艘专门运来运输的大船,也可当做马船来用,也就是说,如果巴统港的水师营要出动,可以搭载一个完整的三千人营头,以及一千匹战马.....” 孙秀荣点点头,“还等什么,曼苏尔已经给了我们机会,在目前这种态势下,科萨人是想不到我们还会主动出击的,他们多半会以为我们或是援救易卜拉欣等人,或者将重兵布置在厄尔布尔士山一线待机而定” “于是,他们就会疏忽大意,让元丰亲自带着一个完整编制的碎叶军营搭载战船立即出动,他的目标......” 在孙秀荣的身后挂着一大张地图,他指了指陶鲁斯半岛(克里米亚半岛)对面的塔曼半岛,“塔曼港!” “只要攻下塔曼港,就可以事实上封锁科萨人从刻赤海峡退往陶鲁斯半岛的可能,而一旦占据塔曼港,就可以将葛萨城以西的所有科萨军力全部吸引过来,多半也有陶鲁斯半岛的,这就为白孝德的大军创造机会” (葛萨城,后世斯塔夫罗波尔,科萨人新修的城堡) “占据塔曼港后,就地坚守,等待白孝德的大军到来” “当然了,光占据塔曼港还不够”,孙秀荣顿了顿,随即看向马璘。 马璘点点头,“是的,在此之前,大王与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已经在阿塞拜疆境内埋伏了一支奇兵,并知会了格鲁吉亚国王,一旦机会成熟,他们就可从第比利斯城出发,穿越高加索山唯一的一条通道” “在这条通道的北边尽头,就是科萨汗国一开始的首都巴伦加尔,该城毁于与大食人的战火,不过随着我国的出现,渐渐牵制住了大食,这让科萨汗国又将该城修复了,他们在城里驻扎了三千步骑,牢牢守着通道出口” (巴伦加尔,后世俄罗斯符拉迪克奥克兹市) “一旦这支奇兵将巴伦加尔拿下,就能将该城左右的切尔克斯人、阿兰人吸引过来,于是当我军主力进攻白城-杰尔宾特一线,布兰斯根本没有援军!” 岑参问道:“不是在马内奇低地以北还有鲜卑系的部族骑兵吗?” 孙秀荣笑道:“这就是布兰斯的失算了,他先是将原本与腾吉斯不和的那个部族迁到白城附近,但由于其与阿史那氏联络,已经将该部高过车轮的男丁系数杀死,可以说这个部落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种情形下一旦大战开始,很难相信剩下的部落还会听他的” “然后白孝德的大军,一共十个正规营,五个越过萨日德格河从正面展开攻击,五个坐船暗中直抵白城以北的苏拉克港,然后以一个正规营镇守,剩下四个正规营滚作一团向西攻击前进,作为围城打援的主力” “而此时,马璘带领的大军就从巴库港出发,先攻击这里” 众人一看,就是卡在白城与杰尔宾特之间的新迦太基(卡斯皮斯克)。 “新迦太基城墙低矮,很容易攻破,占住此地后布兰斯就进退两难了,届时我军北上攻打白城,还是南下攻打杰尔宾特都可” 席元敬小声问了一句,“大王,就怕大食人得知后,加快对阿里大食以及密特拉教派、胡拉米教派的攻击,一旦曼苏尔得手,他们就能再次拥有整个厄尔布尔士山南麓与我国对峙,而我等想要再找出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马璘看向孙秀荣,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说道:“嘿嘿,大王早就料到这一幕,有一件事以前还瞒着诸位,大王的四个近卫营已经抵达了新瀛州!” 白解忧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大王莫不是要亲自对抗曼苏尔?这一次曼苏尔的大军恐怕有十万左右,还是......” 孙秀荣摆摆手,“对于曼苏尔来说,真正的心腹之患是易卜拉欣以及他的什叶派,什么密特拉教派、胡拉米教派多半都不在他的眼里,于是,他的第一拨进攻目标显然还是大不里士、埃尔组鲁姆、布坎” “易卜拉欣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的手下已经有了至少五万绝对忠诚于他的什叶派教徒,并没有那么轻易被打败” “于是,能够北上进攻剌夷城的就是伊斯法罕的军队,那里最多有两万人,一旦我军与其交战,就能让曼苏尔大军掉头向东,自然间接支援了易卜拉欣” “那如果加赭瓦尔再次西进呢?” “无妨,我已经让宇文邕奴、南霁云各带了五个正规营,分别驻扎在毕县、小史城,如果加赭瓦尔胆敢西进,我就抄了他的老家!” 第六十三章 昭襄三年(下) “要下雪了吗?得抓紧了” 三十一岁的南弓熙紧了紧宽檐铁盔下面的带子,感受到一阵从前面似乎触手可及的雪山顶部吹来的寒风,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在他的身后,一支大军正在山道上蜿蜒跋涉着。 克拉苏道,雄伟、险峻的高加索山脉唯一一条可以穿行南北的道路,据说一开始是罗马帝国当时的亚美尼亚总督克拉苏利用此道攻打过北面的游牧部族因而得名。 一条阳道,高加索山两侧的势力都知道的山道,并非像阴平小道那样的秘密通道,以前大食帝国进攻科萨汗国,或者科萨汗国攻打格鲁吉亚,都使用过这条山道。 山道约莫三百里,不过山道的北端有捷列克河,南端有阿拉维河,两条河流在山脊附最近的地方只有不到三里,自从有人类在高加索山区诞生以来,早就将这两条河流沿岸的道路越踩越宽。 罗马帝国全盛时期,更是在山道上修建了大量的军堡和关隘,不过在最近五十年科萨汗国与大食帝国经年累月的频繁战事里,这些从古罗马帝国传承下来的军事设施早就灰飞烟灭,只剩下残垣断壁掩映于荒草枯树里。 若是没有大秦国的存在,大食人与科萨人隔着高加索山对峙、交战会一直持续下去,双方势均力敌,有着强大军工(大马士革、呼罗珊、巴格达动辄几万人专门打制兵器的工匠,可与大唐的长安、洛阳媲美)、更多人口的大食国略占上风,但每一次大战下来双方都是两败俱伤。 进入八世纪后,大食人就完全占据了上风,山南的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完全成为他们的附庸,阿塞拜疆更是彻底成为大食国的一个行省,不过随着大秦国的崛起,这一切都烟消云散。 对于格鲁吉亚来说,同时向大食国、罗马帝国、科萨汗国称臣并没有什么丢脸的,但那种代价也十分沉重,小小的格鲁吉亚经受不起,随着大食国拿下整个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只得暂时放弃罗马人,只同时向科萨汗国、大食国纳贡。 就算是这样,小小的国度也极度疲累,于是,这就给了原本一直住在亚美尼亚的巴格拉图尼家族家族以可乘之机,与这世上所有的势力一样,巴格拉图尼家族架空了格鲁吉亚国王,实际上掌控着这个国度。 格鲁吉亚弼马温,千万莫要取笑,这个名字确实如此,类似于中原王朝御马监总管,却实际上掌管着国内所有的骑兵,进而掌管着全部的军队。 瓦萨克,就是那位现任的亚美尼亚大公国大公奈尔斯的父亲,就是现在格鲁吉亚的弼马温,约莫五十余岁,正神色严峻地目送南弓熙山地营的离去。 在瓦萨克身边也站着一个人,约莫三十出头,长得高大英俊,披着红色的披风,与瓦萨克相比,他对碎叶军的出现更多的是惊喜——他就是格鲁吉亚王国名义上的国王,“亲王阿尔希尔”。 大食与碎叶军的战事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年了,依照此时战胜者的惯例,大秦国将高加索山南麓三国全部收入囊中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他除了以租借的方式拿走巴库港、巴统港便没有再扰动三国分毫,还让以前的大贵族彻底掌权。 这样的大秦国自然换来了三国的好感,更有甚者,大秦国甚至没有向三国索要贡赋,由于其强悍的武力,实际上三国有这么一个护卫者就足够了,有碎叶军的存在,无论是北面的科萨汗国,还是南面的大食人,他们都不怕。 阿塞拜疆自不用说,原本是没有这个国度的,没有碎叶军的出现,马米科尼扬家族是不会登上国王的宝座的。 于是南弓熙的山地营先藏在阿塞拜疆与格鲁吉亚的边境,得到命令后就越过格鲁吉亚的领土一直到克拉苏山道的入口,弼马温瓦萨克是出了力的。 当然了,极度渴望有新的、强大的势力插入格鲁吉亚,进而让自己的卡赫希家族重新执掌格鲁吉亚大权的阿尔希尔便更是如此了。 这便是小国的悲哀,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回去吧” 眼看着山地营最后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远处,瓦萨克冷哼了一声,阿尔希尔心里一紧,不过面上却挤着笑容,“那是自然,弼马温大人”。 在蜿蜒崎岖的克拉苏山道中跋涉着的南弓熙此时却陷入了沉思。 他是南弓部的子弟,他的父亲南弓黑夫更是前部落酋长的世袭奴仆,自从南弓晓月先后诞下几个儿女后,作为南弓部的子弟,自然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她的儿女上,对于长子孙钊渟更是寄予了厚望。 在黑夫家族里,南弓晓月就是他们的一切,如果南弓晓月有了后位不保的迹象,以他为首的整个南弓部都是不会稳定的。 眼下这种迹象就出现了! 南弓晓月长子孙钊渟去了一趟幽暗森林并没有受到重用(在南弓部看来),而是被放到高昌担任天山南北两州的总督,如果单看此地的重要性(对抗回鹘、大唐、吐蕃的前线),将其放在这里确实算不上贬斥。 不过只要接近国王的人都知道,大王的兴趣在西边,对于他来说庭州、安西州不过是为了方便引入大唐、吐蕃的人口的通道而已。 山道崎岖,不过由于历经接近千年的踩踏,最窄处也有一米宽,最险要处也有桥梁相连,秋季的高加索山早已凉风嗖嗖,摇曳的草木也一派金黄之色,山脊上的冰雪百里外都瞧得清楚。 雪峰、针叶林、黄叶,潺潺的溪水,用力吃着最后一波牧草的牛羊,置身于高加索山腹地,绝对让人流连忘返,若是大诗人李白在此,肯定会留下脍炙人口的名篇——岑参已经出了一本诗集了,王昌龄流传后世的名诗也在不断累积中。 “最短三日,最长一周” 牵着马,看着四周的景色,南弓熙的心情稍好了一些,不过对于他来说,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他面前。 “高加索山在秋冬之际,在下雪之前会有一场雨,雨后冬日便正式到来,高加索山的秋雨一下就会连绵几日,若不加紧的话,对于携带了大量火器的碎叶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他顿时恢复了凝重肃然之色,大声呵斥起来,“他娘的,都别磨蹭了,加快!” “家父已老,南弓部的荣誉终究需要我来支撑” 一想到这一点,刚才稍许的颓废便无影无踪了。 没多久,他牵着马来到山道左侧一处山坡,看着这支与孙孝恭、康孝荣并为“山地三杰”的精锐山地营,心中又掀起了万丈豪情。 南弓熙自有他的信心来源。 到了此时,距离孙秀荣从怛逻斯起事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以大秦国的规制,在孙秀荣的带领下,五年就会做一次大的规划,幸运的是,每一次规划的内容大多都实现了,这便是四个规划了,第五个规划正在实施当中。 眼下这支山地营正是第四个规划成果的体现: 火炮彻底舍弃了沉重的超过三百斤的重炮,而是清一色的两百斤、一百斤的佛朗机炮,拆开后最沉重的炮身也只有百余斤,一匹驮马就能轻松胜任,加上子炮密封性很好,更是让山地营坚定了使用佛朗机炮的决心。 既然是山地营,太长、太重的冷兵器也不合适携带,少许虎枪加上普通长矛、长刀、短刀就是全部,当然了,大量强弩、弓箭的装备便于在埋伏时使用那是应有之意。 由于山地气候复杂,他们还有专门的雨具——一件用麻布涂抹油料制成的雨披。 他们携带的马匹也是耐力极好,并擅长跋山涉水的。 ...... 南弓熙唯一有些安慰的事,他这个营头的都虞侯是聂叙魏龙。 聂叙魏龙可是聂叙丹樨的儿子,大王的义子,身份贵重,将这样的人物放在自己的营头里,显然也是对自己的看重。 当然了,兵部可不是这么想的,聂叙魏龙才二十余岁,除了精通碎叶军的各种操典和规定,还善于扮演侦骑的角色,眼下就是他带着两百先头部队处于最前面。 与普通营头侧重骑兵不同的是,此时的山地营只有一千专门的骑兵,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总数在五百,步骑各半的精锐部队,这支部队寻常作为先锋或者殿后部队存在,既能结阵就地防御,又能主动出击。 平时还要作为侦骑四处巡弋,而聂叙魏龙带领的这两百骑兵更是其中最精锐的力量。 他们都牵着马,不过里面只有一百是真正用来肉搏的骑兵,另外一百则是综合能力极强的轻步兵,他们最擅长爬山涉水,能够一口气登上高达几百米的山峰,也能在完全没有道路的山林里穿行无碍,还能遇山开路,逢水搭桥,可以说是山地营的精华所在。 他们才是真正的侦察兵,因为在深山里没有多少机会能让你策马奔驰,而另外的一百骑兵则是骤然遇敌后通风报信,以及在地形合适的情形下直接冲破敌人,大杀四方者,他们都是一人双马,随时为骑兵、战马配上重甲的。 聂叙魏龙的先头部队与主力部队之间的距离约莫十里,由于山林复杂,寻常用的三十里强遮蔽就不太合适了,十里最为合适,因为在这个距离,就算与主力的之间的道路被敌人切断,联络、汇合起来也十分方便。 自从碎叶军横空出世后,克拉苏山道就没有人在里面设置关隘军堡了,这倒方便了山地营的通行——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横穿高加索山中端的唯一一条山道,山南山北的势力都会隔三差五前来探查。 此时,就是显示山地营虞侯军实力的时候了。 等聂叙魏龙带着先头部队走了一日道路后,他已经抓到了不下五个在山道上探头探脑的人,这里面既有山匪,也有科萨汗国那边的人,如果不将这些人清理,等大军抵达大山的那一头,将会面临更多的阻碍,或者被敌人半路设伏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那一百身轻如燕的步军就排上用场了,就算有漏网之鱼从山上跑回去,只有极少的可能能跑过这些人,因为既然是山道,那肯定是路途最短、最好走的地方,你就算发现了碎叶军的踪迹,想要从山上提前跑回去汇报几乎不可能。 在碎叶军望远镜的加持下,山地轻步兵加上骑兵的存在,几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第六十四章 苏肯的奇幻旅程(上) 得到孙秀荣让他去基辅堡的命令后,苏肯的眼神非常凝重。 他还剩下六日,而巴统港距离基辅堡还有三千里地! 三千里,中间还隔着广袤无垠的黑海,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对于具备了海上快速航行能力的碎叶军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如此,苏肯还是赶紧与元丰商议起来。 最终,还是同样有任务在身的元丰一锤定音。 “既然时间很紧,就必须横跨黑海,那样的话,用快船就不合适了,快船只能贴着海岸线行驶,于是便只能用大船了,这样,四艘主力舰你带走一艘” “主力舰配备了横帆,吃风饱满,眼下东北风渐渐占了上风,正好利用侧风,横穿黑海直抵陶鲁斯半岛的航线我军试过一次,开动后保持磁针与罗盘的夹角不变,就能直抵陶鲁斯半岛东海岸的中端” “然后再贴着海岸线往西南航行,抵达半岛最西南端后再以设定好的夹角朝着西北方向的敖德萨港航行,一路上都可利用侧风,你是知道的,侧风反而推力最大” “我计算过,这样航行的话,比完全贴着海岸线航行少五百里左右,五百里,就算是我国的船只,也需要一昼夜,这样你就可以节省一日的时间” “我水师主力舰在满帆并吃风饱满的情形下可以达到三十里每小时,考虑到不利因素,就以二十里好了,一昼夜就是五百里,横穿全程在两千里左右,这样的话,你需要四日才能抵达” “若是能途中遇上暴风雨就更慢了,但无论如何,你上岸后,只有两日时间抵达基辅堡!从敖德萨到基辅堡,又是不下千里的路程,中途又没有驿站,只能携带三匹马拼命地跑” “马匹的速度可以达到五十里每小时,可以连续奔跑两百里,中途你要歇五次,每次歇息一刻的时间,不惜马的话,若是有熟悉路途的人带路,确实一昼夜也就到了,但如果贴着第聂伯河奔驰的话,两日的时间就有些勉强了” “库特巴商行的人曾经从敖德萨出发直接深入到内陆,不过这些人肯定不可能长时间骑着马奔行,于是你只能贴着河岸奔驰,而河岸边居住着大量的牧户,有些地方更是部落汇聚所在,如果有拦截的就糟了” “既然是一艘主力战舰前往,干脆给你配备五十骑兵,一人双马,上岸后略事歇息就沿着河岸奔驰......” “不妥”,这个方案被苏肯否决了,“总督,黑海西北海岸我恰好去过,抵达敖德萨后,往东北抵达第聂伯河沿岸还要穿过多条另外的河流,虽然此时河流水位普遍偏低,但要找到合适渡河的地方需要花费时间” “干脆这样,据说小船可以经第聂伯河直达基辅堡,干脆一艘主力舰、一艘快船一起出发,有主力舰在,快船就不怕出事,此时还是秋季,黑海海面冬季最可怕,快船也能进入深海航行” “绕过陶鲁斯半岛后不去敖德萨了,直接去赫尔松,那里是科萨汗国与罗马人流放犯人的地方,也有一处小型港口,我等从那里上岸后,就能贴着第聂伯河直接奔驰了” (赫尔松,第聂伯河出海口港口,此时紧挨着大海,而不是后世深入陆地,与阿特劳、阿斯特拉罕一样) “至于人手,也不能太多了,太多必定会引起沿岸的马扎儿人的注意,十个人就够了,扮成牧户模样,一人双马,由于节约了去敖德萨的时间,估计两日之内还是能到达的” “为了完成大王交给的任务,避免被人一网打尽,抵达赫尔松后,快船继续逆水航行,此时有东北风,快船的纵帆也能戗风,等绕过第聂伯河的拐向西北的大弯就能满帆前行了” (指的是从扎波罗日开始船只由于航向西北,就能最大限度利用东北风了) “快船上有火炮,还有几十名水兵,足以应付沿岸的马扎儿人了,他们的小船根本无可奈何” “与马匹相比,船只能够昼夜不停歇地航行,在内河航速慢一些,不过也能达到二十里每小时,让水兵辛苦一些,加上船桨,最快三日也到了,虽然没有按照大王的要求在十日内抵达,但也就是迟了一日,没有耽误大事” “何况,假如陆上受阻,这一路还是最保险的” 元丰点点头,“难怪大王点名要你去,还真是没看错,不过赫尔松如今控制在马扎儿人手里,上岸容易,离开码头却千难万难” 苏肯笑道:“马扎儿人也只是在那里有一个临时的小据点,有几十名骑兵看守而已,我等有一艘主力舰,有一百战斗兵,实在不行的话,歼灭此地的马扎儿人,拿下此港也使得,然后我等十人骑上马从容离去” “一旦上了岸,就由不得他们了,他们怎地知晓我们要去哪里?依着他们讯息传递的速度,不见得比我们还快” “等主力舰完成任务后可立即返回塔曼港” “也罢,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就祝你一路顺利” ...... 苏肯想的确实不错,黑海上,风浪最大的时候是隆冬,那个时候,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强烈的东北风会让黑海寻常的浪涛都在三米以上,别说平底船了,就连碎叶军吃水两米的快船都摇摇欲坠。 只有主力舰只和大船,前者已经被命名为“镇海级”,后者则被命名为“镇洋级”,有着三米的吃水深度,才能在如此险恶的海面上航行无虞,当然了,若不是有紧急任务,在一般情况下,就算是镇海级、镇洋级,也都会贴着海岸线航行。 至于最小的快船,则是“镇河级”,比起时下科萨汗国、罗马帝国的大型桨帆船的吃水深度都大,但依然不敢横穿大洋,不过在除开冬季之外的季节,还是能冒一冒险的。 元丰与苏肯几乎同时出发,他带上了一整个碎叶营,准备去执行孙秀荣下达的突袭、进占塔曼港,并以此为依托,吸引陶鲁斯半岛、北高加索西部的科萨大军前来攻击,从而为从阿特劳过来的白孝德大军在机动中打援创造条件。 这个时代,所有的船只都不会离开海岸线超过十里,一旦超过了十里,若是骤然遇险,葬身鱼腹的概率将会远远大于挣扎着抵达岸边求生。 不过碎叶军的船只却不受这个限制。 苏肯的一艘镇海级,一艘镇河级船只按照罗盘上设定好的角度直直地驶向陶鲁斯半岛时,元丰带着剩下的十余艘船只也跟在他们的后面,不过在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也就是距离巴统港约莫三十里时,他们分别了,元丰船队往北而去,而苏肯则迈向了深渊。 此时,与从南方地中海过来的暖风相比,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冷风虽然风势不大,但已经占据了上风。 所谓占据了上风,那是在一日中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以东北风为主,只是在少数时候南风占据了上风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形下,镇海级三根桅杆上的十面横帆(主桅杆四面,前后桅杆各三面)就可以将帆型调整成朝向东北方向四十五度受风。 在这种情况下,风力会吹着船只缓慢移向南面,此时若是没有其他手段的话,船只虽然大致朝着向前的方向行驶,但最终会偏离陶鲁斯半岛,大概率在黑海西南方向靠岸。 不过碎叶军的船只有容易操控的船舵,以及用来辅助动力的船橹,可以让船只在受到强劲侧风吹拂的情形下依旧朝着前方行驶! 兜满的横帆让船只的动力更加充足(比纵帆大多了),前后各一大型船舵的使用让其方向可控,在完全逆风的情形下,还能将前后桅杆的横帆全部降下来,只保留中间那根主桅杆上的船帆,此时,利用多出来的桁杆、绳索将那四面横帆束紧,让其大致变成一面看似整体的纵帆,调整角度后就可以呈之字形逆风航行了。 但眼下的侧风状态完全不需要,不过那艘镇河级快船只有一面纵帆,速度自然没有有三根桅杆的镇海级快,于是就只能用一根绳索将其与镇海级相连,让镇海级带着他跑。 这样的话,原本可以跑上四十里速度的镇海级的速度就一下降到了三十里左右,而原本只有二十五里速度的镇河级则拉大到三十里的水平。 当然了,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若是前面的镇海级骤遇从西北方向吹过来的大风让船只暂时失去前进的速度,而后面的镇河级还在向前冲的话,那就会撞船了。 不过就算遇到这样的情形,无论是大船上,还是小船上值守的士兵都会在撞船的一刹那用横刀砍断绳索,然后后面的小船赶紧改变方向。 苏肯的运气显然不错,船上的观测手一直轮流盯着那面专门用在船只上、设置了四个方向、带着磁性指南针的罗盘,由于出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是确定的,于是船头的方向就确定了,当指南针正常运作时剩余的三个方向也就确定了,然后再在上面刻下刻度,就可以大致朝着具体的方向航行。 古代中国从宋代开始就能按照这样的技术,凭着罗盘、指南针,加上对星空的辨别,就能从潮州出发,对着菲律宾的方向穿越整个南海抵达吕宋岛,宋代的人能做到,被孙秀荣加了buff的碎叶军自然也能做到。 有惊无险,两艘幽暗大海上的船只顺利抵达陶鲁斯半岛! 第六十五章 苏肯的奇幻旅程(中) 实际上,就算前面不是陶鲁斯半岛,他们也只能看成就是陶鲁斯半岛,然后贴着半岛的东海岸线径直驶向西南。 此时,整个陶鲁斯半岛都是哥特人的天下,还是一支皈依了犹太教的东哥特人,他们一度臣服于阿提拉匈人帝国的铁蹄下,但在阿提拉死去后,凭借着其祖先、很早就使用了铁器的维京人带给他们的尚武之风,他们又很快崛起了,并在阿瓦尔人、阿兰人的夹击下屹立不倒,但最终臣服于科萨汗国。 他们的步军是整个黑海以北地区最强大的,科萨人就是凭借着自己的骑兵、哥特人的步军以及犹太教带给他们的财富一度与罗马帝国、大食帝国三足鼎立。 不过在海上,他们的祖先用来横穿波罗的海、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只显然不是碎叶军船只的对手,自从今年六月份整支舰队建好后,舰队曾以小规模舰队、半支舰队、全数舰队等形式多次横穿黑海,或贴着海岸线抵达过半岛,让这里的领主、汗国大汗布兰斯(最近废除了阿史那氏,彻底登上汗位)的大女婿、哥特人柯蒂斯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若是在内河上,柯蒂斯还能用堵塞河道的办法困住碎叶军,但在浩渺无垠的大海上,柯蒂斯也只能徒呼奈何。 于是,碎叶军船只便距离半岛东海岸约莫五里的地方朝着西南方向行使着,没有多久就来到了半岛最西南端,然后绕过风势陡然增大的海角,调整帆型后继续朝着第聂伯河河口驶去。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顺利抵达赫尔松! 此时,时间才过去两日! 船队两日就抵达了赫尔松,若是按照元丰的计划,先去敖德萨,再穿越数条河流抵达第聂伯河至少需要四日。 不过事情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赫尔松港原本是罗马人、希腊人深入到第聂伯河上游收购皮毛、蜂蜜的前哨基地港口,不过随着东罗马帝国的成立,逐渐看上了其对面那处宽达几十里,被第聂伯河冲刷出来的幽暗沼泽地带。 就算在平时,沼泽地里的黑土、腐殖层、人类、动物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能够弥漫几十里远,而其中的大大小小几百个沙州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这样的地方,正是流放犯人的好地方,无论是东罗马帝国还是阿提拉的匈人帝国,曾有大量达官贵人,甚至包括被罢黜的皇帝都被流放至此。 所谓黑海宁古塔,说的就是这里。 不过,随着科萨汗国的崛起,以及随之而来乌克兰大草原、俄南大草原的稳定,这处地方作为流放地的功能就大大削弱了,而作为商业港口功能的作用则大大增加了,况且对面的无数沙洲虽然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对于优秀的猎手来说,那里却是优质貂儿的天堂,以及能够提供大量优质箭羽、装饰羽毛的地方。 故此,赫尔松港的功能也在慢慢变化,这一点,对于第聂伯河下游霸主的马扎儿人来说自然不会放过(对了,第聂伯河是斯拉夫人的称呼,马扎儿人则称呼其为马扎尔河,此后还是以第聂伯河称之),马扎尔部落的大酋长思迪摩派遣了一个两百人的骑兵队伍在此看守,顺便收收商税。 思迪摩,就是那位原本与科萨汗国鲜卑系的腾吉斯走的很近,后来又大败让佩彻涅格部落的王子葛楚思吃了大苦头的北乌古斯诸部的马扎儿酋长,回到第聂伯河流域后,布兰斯不仅没有责难他,还让自己的次子西蒙娶了思迪摩的妹妹,并继续让他镇守第聂伯河下游。 思迪摩部落的核心就在后世乌克兰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扎波罗日一线,以东、以西也有一些部落依附于他们,后来随着东面佩彻涅格人的日渐强大,他们便向西部迁徙,最后成了匈牙利人的祖先。 但在眼下,他们还是在第聂伯河下游以牧业为主,少数人务农的部落,距离进入匈牙利还有一段时间。 在占据着特兰西瓦尼亚、匈牙利一带的阿瓦尔人没有被欧洲诸族彻底同化之前,他们是不会向西迁徙的。 碎叶军船只的到来自然让赫尔松港的马扎儿骑兵大惊失色,他们一边飞马去上游向思迪摩(老巢就在第聂伯河大拐弯处,也即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禀告,一边全部全副武装开到码头,自然是不会让碎叶军轻易上岸的。 虽然思迪摩一向与碎叶军友善,不过在眼下这个紧急关头,苏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镇海级大船中层直通甲板上设有十四门火炮,每一侧有七门,其中八百斤的火炮三门,五百斤的火炮四门,随着苏肯一声令下,七门火炮全部装上了散弹,然后扬起了炮口。 在发炮之前,苏肯决定再给马扎儿人一次机会。 “我是碎叶军的将军,有急事需要上岸,人数不多,需要去上游会见思迪摩大汗,请让开” 岸上的人自然不会信他的,不过他们也明显不想彻底得罪碎叶军。 “不是我等不相信你,而是需要先行禀报大汗,若是大汗同意了,自会放你等上岸” “那需要多久?”,苏肯一边回道,一边暗忖:“这里距离思迪摩的大帐所在还有接近五百里,思迪摩一到秋天就会深入到森林边缘打猎,此时在不在大帐还是另说,就算他在大帐里,马扎儿人也不会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去向他禀报,这样的话一去一来最少也要四五日,四五日,岂不是坏了大王的大事!” “果真不让?” “确实对不住” “开炮!”,苏肯只得下达了命令,此时,赫尔松码头距离海平面只有五六米高,当镇海级大船以左舷位对着他们时,只需将炮口略微抬高一些就行了。 “轰......” 马扎儿人为了防备碎叶军暴起发难,两百骑兵将码头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当七门火炮分两次发射后,码头上顿时一片狼藉! 此时,早就准备好的五十碎叶军骑兵从船上冲了过来!——由于在海湾处,苏肯让船只在抵近赫尔松港之前下锚在海上避风处停靠了大约一个小时,就是这一个小时让船上的战马稍稍恢复过来了。 两次散弹攻击过后,除了被当场扫落的,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马扎儿骑兵完全呆住了! 此时,碎叶军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一手短弩、一手骑枪的冲击过后,码头上一地鸡毛,苏肯带着十名扮成马扎尔牧民的碎叶军继续往前赶路,而剩下的碎叶军则继续击杀此时终于醒悟过来,但除了四散奔逃便别无他法的马扎儿骑兵。 与此同时,那艘最小的镇河级快船在利用纵帆戗风以及划桨的双重加持下迅速向上游奔去! 远离马扎儿骑兵后,苏肯等人就大大咧咧贴着第聂伯河的西岸奔驰了。 他们都是一人两马,以最快的速度不停地向前急驶,苏肯这次带来的战马全部是稍微高大一些的突厥马(蒙古马),可以以每小时一百里的速度行走两个小时,对于他们这些极度熟悉马匹的人士来说,可以从战马的呼吸声以及嘴角分泌出来的泡沫大致分辨其疲累的状况。 于是,让每一匹战马满速奔行五十里再换马,这样两匹马交替骑乘,可以一口气奔行三百里! 于是,他们在抵达思迪摩的大帐前只歇息了一次。 不过,苏肯的这趟旅程注定不会太轻松——赫尔松码头上被击溃的马扎儿骑兵总有漏网的,而在受到闻所未闻火炮轰击下的溃兵在惊骇之下肯定是不惜马力拼命朝思迪摩大帐处赶,于是,他们的速度反而比苏肯们更快。 更不巧的是,寻常与碎叶军友善的思迪摩并不在那里,留在大帐看家的却是他的弟弟——拉斯洛。 拉斯洛,是后世匈牙利王室拉斯洛家族的祖先,他的能力还在思迪摩之上,也是有名的主战派,不过与思迪摩不同的是,思迪摩依旧喜欢骑兵,拉斯洛却统领着境内所有的农户、渔民,也是马扎尔部落步军的首领。 得知自己设在赫尔松码头的骑兵竟然被碎叶军一个冲锋就击垮了——跑回来报信的溃兵只有一个,也当场累的瘫倒了,并没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出就倒下了。 拉斯洛大怒之下带人封住了苏肯骑兵小队的必经之处,一处道路两侧都是小山的地方! 当然了,苏肯也能不经过此处,而是绕道而去,但此时的乌克兰大草原到处都是森林和草原、沼泽地交织的地方,虽然能够朝着大致的方向往北行走,但面对着大致相同的环境,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若是不幸踏入到沼泽地里,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在战马上不可能还带着罗盘,就算带了在剧烈奔驰下指南针也不可能正常工作,故此,唯有贴着第聂伯河行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继续走!” 得知前面有埋伏后苏肯略一思考便做出了决定。 前面的道路上至少有几百名全副武装的马扎儿人,只有十名非常疲惫的骑兵,能够安然无恙地通过这段道路吗? 第六十六章 苏肯的奇幻旅程(下) 没多久,只见有十名骑兵从路口冲了过来! 不过让拉斯洛想不到的竟是这么一个景象: 在前面飞奔的有三骑,都是穿着碎叶军的服饰,正在慌不择道往前冲,而在他们的后面则是七名穿着马扎儿人服饰的骑兵,其中一人还戴着百夫长的帽子,他一面走一面还大叫着:“哪里逃!” 此人是一个彪形大汉,讲的也是马扎尔语,拉斯洛等人一见,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有溃兵禀告,但到底情形如何,他们依旧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有人从赫尔松过来了。 依着拉斯洛的想法,他们布置在赫尔松的骑兵都是族里的精锐,就算遭遇到了敌人的火器,也不可能一下就全军覆没,若是双方硬桥硬马正面对抗,马扎儿骑兵也不见得打不过碎叶军。 一刹那,拉斯洛的人将道路全部让开了,在他们看来,既然还有自己的骑兵正在追赶,那就是稳操胜券了,就不消步军再出手了。 于是,苏肯一行人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段路,不过,在他们没过去多久,还在原地的拉斯洛终于醒悟过来了。 “上当了,在前面逃跑的肯定是碎叶军,但后面追赶的我部骑兵为何都是一人两骑,甚至三骑?这不合常理啊” 于是,在苏肯等人跑掉约莫一刻时间后,拉斯洛立即带了几十骑又追了过去! 不过,由于苏肯等人骑的都是直接从漠北带过来的突厥马,而拉斯洛等人使用的马匹却是经过了欧洲马、波斯马、突厥马也不只几代混血的马匹,自然比突厥马高大一些,也耐寒,但比起耐力来说却比真正的突厥马差远了。 等拉斯洛骑着马跑了半个时辰,战马实在坚持不住时,他与苏肯一行的距离已经拉大到五十里以上! 这还不算,他需要立即歇马休息——不仅要歇马,还要歇人,对于拉斯洛来说,他们马扎儿人的世仇乃是近邻佩彻涅格人,而不是碎叶军!拉斯洛虽然狂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拼命追赶仅仅几个碎叶军怎么看也不划算。 对于他来说,能够抓到碎叶军自然是好,也能为赫尔松的马扎儿骑兵出一口恶气,但如果抓不到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天大的事还有大汗思迪摩呢。 如此一来,后面的拉斯洛追得越来越慢,而前面的苏肯一行则跑的越来越快,等到次日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大到三百里,此时,拉斯洛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追上了,于是他调转马头,准备南下赫尔松查看那里的情况。 等他回到王帐所在时,那名拼死回来报讯的赫尔松骑兵终于完全醒过来了,等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拉斯洛更是连赫尔松也懒得去了——如果那艘能够吐火的大船还在,自己去了也是白搭,干脆等思迪摩回来了再说。 就在苏肯一行人在陆地上狂奔的时候,在第聂伯河上,那艘镇河级快船也正在利用侧风快速向上游行驶。 ...... 此时,苏肯他们已经抵达了后世乌克兰切尔卡瑟市附近,此时的切尔卡瑟由于附近有好几条河流从西岸汇入第聂伯河,导致附近是一大片包括茂密的白桦林、松林、山毛榉树森林、稀树草原、沼泽地在内的巨大地带,从第聂伯河往西延伸至少有一百里,到了这里,若是没有当地人引导,光靠自己是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的。 当然了,他们也能绕过这片地带,但眼下他们只剩下了一日,若不能在子夜之前抵达基辅堡,就算没有完成大王的命令。 对于苏肯来说,其实也怀着与南弓熙差不多的心境——南弓部是从弓月部分出来的,是一个小部落,而他所在的弓月部才是伊犁河流域首屈一指的大部! 于是,苏肯一家也将自己的命运与南弓晓月绑在了一起,如今南弓晓月长子孙钊渟疑似“被贬”,自己若还不能为部族争一口气,弓月部就算是完了。 于是,就在这片地带的边缘,他们停了下来,他让那个以前跟着思迪摩去咸海附近,后来加入到碎叶军的马扎儿人去找向导。 就在那人去找向导时,苏肯带着剩下的人在一小片松林歇息,紧挨着这片森林的就是一大片沼泽地,沼泽地里稀稀拉拉的树木、枯草、水泊一派宁静,不过苏肯却知道,那样的地方一不小心踏进去想要挣脱出来就不容易了。 腐叶、腐木、蘑菇、动物粪便、隐隐约约不知是人类还是动物死尸的味道充斥着这片密林,就算在这片白桦林里,脚下也是厚达一米的腐殖层,稍高一些、露出腐殖层的土壤也是一抓一把油。 这样的景象,他们在沿途歇息时都碰到了,也就是说,马扎儿人占据的地方用“肥的滴油”来形容也不为过! 后世乌克兰的纬度与中国黑龙江省差不多,但温度却适宜得多(与河北差不多),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有七成都是黑土地! 七成是多少?四十万平方公里! 而后世中国东北真正用来种地的黑土地有多少?二十万平方公里!而就是这二十万平方公里种植的粮食就能够养活半个中国! 而条件好得多的乌克兰能够养活多少人? 加上此地在整个欧洲都首屈一指的矿产资源,想想都令人兴奋! 这样的土地若是放在中国人手里,若是不能产生一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帝国,那简直是侮辱他们的智商,可惜的是,千百年来,能够抵达此地的东方人无一不是游牧部族,将上好的黑土地都当成了牧场! “难怪大王费尽心思要拼命向西边靠拢,这里还真是好地方啊,据说北高加索、陶鲁斯半岛的土地也很肥沃,若是全部占下来,那得产出多少粮食啊......” “哒哒哒......” 就在苏肯等人都陷入了畅想时,白桦林附近响起了大片的马蹄声! 苏肯从小在弓月部长大,只是在十五岁以后加入到碎叶军,对于马蹄声、方向极为敏感,这片小树林方圆也就百余丈,但从这马蹄声来判断,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苏肯自己是虞侯军出身,来到异域后自然异常警觉,但架不住已经高速奔驰了太长时间,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处于极度疲累的状态,加上人数少,不可能将小树林周围都监视到,故此,当这一大阵马蹄声陡然响起时,他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被包围了,而且来的骑兵数量非常多,他们逃无可逃! 苏肯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刮子,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我等刚进入这片小树林时四周都无人,于是就放松了警惕,而这些人能够悄悄靠近我们再放开蹄子狂奔,显然是一早就发现了我们,这不可能是后面的马扎儿人,肯定是就早就在附近的人!” 此时,苏肯只能期盼着第聂伯河上的那艘快船能够平安抵达! 没多久,大队的骑兵全部涌了进来! 至少有几百骑! 还都是马扎儿人中的贵族! 苏肯自从当上巴统港两支碎叶军的都虞侯后,自然也曾在黑海周围转了一圈,在第聂伯河,他最远也只走到马扎尔大汗思迪摩所在的地方,不过一路走来也将马扎尔部落的情形观察的七七八八。 这是一个介于欧洲人与突厥人之间的部族,与粗陋的突厥人不同,他们已经能用不同的帽子形制来区分地位高下,比如用帽子的高度以及不同颜色的羽毛来标识。 而涌上前来的基本上都是插着火红色羽毛者,那在马扎尔部落里至少是一个百夫长! 对于马扎尔部落来说,一个百夫长就足以管辖第聂伯河的一条支流了,自然算得上贵族,而千夫长则是火红色羽毛配着有着高高尖顶的帽子,更高阶层者,比如大汗思迪摩,则是用火狐狸皮与白狐狸皮制作的帽子,帽子通体是白色的,不过护耳翻过来时则是火红色的。 还有,在帽子的右侧一般会插着一根金黄色的羽毛,加上帽子上镶着湛蓝的宝石,这就是万夫长以上角色帽子的形制,万夫长,在马扎尔部落至少是一个叶护的存在了。 而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的那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白皙英俊,有一蓬络腮胡子,正是当下马扎尔部落的大酋思迪摩! 苏肯突然想起来,像这样的地方正是第聂伯河沿岸野猪、黑熊、各类狐狸、貂儿的天堂,思迪摩多半是来到这里打猎的! 见苏肯等人见了他们也没上马,思迪摩也定了定心神,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提着马鞭走到苏肯跟前,约莫在三个月前他还见过此人,当时他是以库特巴商行的名义过来的,但眼下他显然是一个碎叶军! 作为科萨汗国的附属,马扎儿人大多都会突厥语,苏肯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 他站了起来,不过估计是在地上蹲久了,甫一站起来就感到有些天旋地转,等他强自忍住时,思迪摩的大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 “大汗” “嗯” “我是大秦国的人” “我知道” “我是去基辅堡的,您若是放我等一马,就会见面也好说话” “那我放在赫尔松港的两百骑兵怎么说?” 苏肯一咬牙,知晓如今不往大里说,今日是轻易不能脱身了。 “大汗,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去基辅堡?” “呵呵,整个第聂伯河一出密林的流域都是马扎儿人的牧场,我岂能不知,你等不是有一个营头正在那里与安特人勾搭吗?” “正是,不过大汗你可知道领军的都尉是谁?” “不知” “实话告诉你,他叫高鞠仁,是我碎叶军第一猛将,如今已经将幽暗森林里的彼尔姆人、维亚吉奇人收服,两次击败瓦良格人后又收服了安特人,瓦良格人,据说大汗您与让他们也交过手,但基辅堡还是让他们建下了” “......” “还有,我听说大汗让靠近喀尔巴阡山的部族协助日耳曼人、维斯瓦人进攻阿瓦尔人?阿瓦尔人不是科萨汗国的附庸吗?难道是布兰斯大汗给你下达的命令?” “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大大的关,不瞒大汗,我这次去基辅堡,就是要通知高鞠仁率领他的营头西去解救阿瓦尔人” “哼,痴人说梦!” “哦?是吗?在实话告诉你,我国在巴统港的舰队满载着两个正规营正在驶向塔曼港,而在阿特劳的大军约莫二十个正规营正在攻向阿提拉河,在巴库港,我国大将军马璘率领几十个营头从海陆两路正在攻打白城!” “这.......” 思迪摩的马鞭跌落到地上,不过地上是厚厚一层桦树叶,鞭子掉落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想想贵部的前途吧,我国与阿瓦尔汗国是盟国,必须救,而所谓日耳曼人、维斯瓦人,在碎叶军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也必定救下!” ...... 思迪摩最终放了苏肯一行,不过他也同时向陶鲁斯半岛、北高加索、阿提拉河三个方向派出了快马,他要证实苏肯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苏肯离开后,就马不停蹄地朝着基辅堡冲。 等他见到基辅堡那座用木头建成的军堡后,所有的人连人带马都瘫倒在地。 此时,时间正好抵近子夜时分! 第六十七章 科萨攻略(1)天然屏障 昭襄三年(761年),深秋。 里海北岸,草木摇落露为霜,寒冬的背影已经依稀可见了。 阿特劳城,十日前,大秦国“科萨攻略”北面行营大总管白孝德就对城堡方圆一百里的地方进行了强遮蔽。 这一日,随着西城门楼上的钟声、铜号、大鼓次第响起,一支骑兵率先开出,只见这支骑兵约莫三千人左右,都是一人双骑,奔出西门后立时朝西面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城中七层宝塔上的大钟也敲响了。 “当当......” 大钟的声音响彻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两岸,并清晰地传递到几十里外的地方。 “科萨攻略”开始了! 科萨人并没有对不起大秦国,还是大秦国很好的贸易伙伴,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乃是亘古至理,占据着欧亚大陆上最好地方之一而无所作为就是罪过,就只能让位给更有能耐的人。 从西门出去的三千骑兵的目的地是阿提拉河(伏尔加河)上游的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科萨汗国夏都),区区三千骑兵既不能过河,也无法攻下纯粹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城堡,自然是用来虚晃一枪的。 当钟声、号声、鼓声响起时,更热闹的地方还是阿特劳港,此时的阿特劳港已经停满了船只,密密匝匝的,将长约五里的码头挤得满满的。 除了李思慕的两支水师舰队,还有总量高达两百艘之多的大船,也就是镇洋级那样的大型运输船。 前面说过,一个标准的碎叶军营头是三千人马,一个由九艘船只组成的水师舰队就能将所有的士兵全部装下,但马匹就不行了,一艘大船只能装载两百匹战马,也就是一个标准营头需要至少十五艘大船才能装完,考虑到携带的火炮、驮马、骆驼等,要将一个标准营安安全全运抵目的地,二十艘大船是起码的。 于是,五个正规营就需要一百艘大船,白孝德的机动军力有十个正规营,已经派出去了一个骑兵营,还剩下九个,眼下全部挤在码头上! 为何要如此安排? 要知道,无论是匈人帝国,还是后世的拔都大军,要攻略欧洲,无一例外都要跨越阿提拉河,但阿提拉河是一条特殊的河流,其在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以北一直到幽暗森林边缘的喀山堡,水面都异常宽阔,根本无法搭建浮桥。 而从沙克尔城开始的下游一直到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却是一条长约八百里,宽约五十里的带状沼泽地带,如果不是在冬季,想要从容通过这一地带完全是做梦。 就算是冬季,如果不是当地人,想要越过冰层厚薄不一的沼泽地带也不容易。 于是,这一地带就成了天然屏障,无论是阿提拉的祖先,还是拔都,都只能在河面冻得结实的冬季出兵,阿提拉的匈人帝国便是靠着这条河流阻挡住了哈萨克大草原其它游牧部落的袭扰,从而能安安稳稳施展其欧洲攻略。 故此,此时的人称呼伏尔加河为阿提拉河实际上蕴含了深厚的意思,而多年后的拔都的金帐汗国也定都于这条屏障带附近,更多年后的土尔扈特人更是靠着这条河流硬生生在基督和真.主的世界里闯下一片天地。 这条河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对于后世的俄罗斯人来说,伏尔加河的重要性更是位居所有大河之首,没有之一。 碎叶军虽然后勤保障厉害,不过也逃不过季节因素对军队的影响,战马到了冬季,由于只能吃干草,身体状况便与秋季相差甚远,况且眼下的碎叶军已经有了大量的船只,已经不需要刻意等到冬季了。 在阿特劳港,白孝德亲自统领的九个完整的碎叶营全部都在船上整装待发,听到宝塔上的钟声后,李思慕亲自指挥的一支舰队率先从船队里驶了出去。 深秋时分,强劲的东北风已经完全笼罩了里海北岸一带了,此时不需要使用船橹,就可以半帆将船只驶出海港了,等到了外海,就能将剩下的船帆全部升起。 李思慕的舰队驶出去后,后面就是庞大的运输船队,最后才是另外一支水师舰队。 等最后那支水师舰队完全离开阿特劳港后,整支舰队前后绵延达二十里! 不过船队很快又变换了形制,原本呈一字长蛇阵的船队开始凑近了,最后大致以五艘船只齐头并进,前后绵延达四五里的阵势,距离里海西岸约莫十里的海上向西南逶迤而去。 为了这一刻,白孝德的大军已经轮番在船上适应了半年之久!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从路上进军,就算只是抵达六百里开外的阿斯特拉堡,大军至少需要十日才能抵达,不过从海路进军的话,一昼夜也就到了! 十日,几万大军连带着庞大的牲口群,那需要耗费多少粮草? 这就是海洋的奇迹。 而这一幕,是出身于游牧部族的科萨人所料想不到的,在他们的心目中,碎叶军就算要进攻,也需要等到隆冬(次年一月份),里海以北所有河流都冻得结实时才会出兵。 ...... 此时,无论是阿斯特拉港,还是阿特劳港,都直接靠海,而不是像后世那样距离大海还有几十里的距离,于是,在一个黎明前的夜晚,当大队船只突然驶到阿斯特拉港时,整个阿斯特拉堡,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还都沉浸梦乡之中! 没有任何悬念,对于被虞侯军侦查了无数次的阿斯特拉港来说,她没有丝毫的秘密,完全暴露在碎叶军前面,连停泊在港口里的十几艘大型奴隶桨帆船还没来得及行动起来就被碎叶军俘虏、缴获了! 碎叶军缴获奴隶船后,立即宣布恢复这些奴隶的自由,给他们每人发一根长矛,让其看管被俘的科萨士兵。 这里要说明的是,这些人大多是斯拉夫人,有少部分是黑奴,虽然长期被铁链绑在桨位上,但长期高强度的划桨训练让其上肢非常发达,一旦恢复自由,让其拿起武器看管手无寸铁的科萨士兵还是能胜任愉快的。 阿斯特拉堡,这座位于阿提拉河出海口最大沙州上的新修城堡从一片喧闹中迎来了清晨第一束光芒。 不过,当城堡完全苏醒后,城堡两侧连接西边大陆以及东边沙州的浮桥已经被碎叶军夺取了——当科萨人修建该城时,就考虑到了主要的敌人来自东面,故此,他们并没有将东边所有的沙州完全连接起来,而只连接了一个,并在那上面设置了的驻军,显然只是为了从东面拱卫城堡的。 两座浮桥被碎叶军夺取后,整个阿斯特拉堡完全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是城中的大将,科萨汗国大汗布兰斯次子西蒙没有想到的,原本在港口还泊着几艘可以随时开往沙克尔城的开船,不过都在一个晚上被碎叶军拿下了! 但阿斯特拉堡既然是大汗的次子来镇守的,便不会是完全只靠城堡本身来防御,在西岸的大陆上自然还有其它与之互通声息的军堡,碎叶军不可能将其全部围起来,于是,消息依旧传递出去了! 这也是白孝德希望看到的,在他的策划中,让科萨汗国各大据点的守军互相摸不着头脑就是目的之一。 围住阿斯特拉堡后,白孝德在此地留下来一支舰队以及两个正规营,让其对城堡展开攻击,自己则带着剩余七个正规营坐着船只继续南下! 同样在一昼夜后,此时,在陆地上拼命向白城奔驰的阿斯特拉堡骑兵还在路上时,同样在一个黎明前的至暗时刻,碎叶军突袭了科萨汗国首都白城以北大约六十里的军港苏拉克港! 苏拉克港,距离阿斯特拉堡有七百里,骑兵若是从路上奔驰,依着此时科萨汗国的规制,全速跑上一个小时就要歇息一次,每次大约一刻时间,一昼夜就需要歇息六个小时! 加上吃饭的时间,就算科萨骑兵不顾生死,忠于职守,他在一昼夜能够用上的时间也就是十六个小时,而且,晚上在奔驰时,马匹的速度会慢了许多,!十六个小时,并不足以让他们顺利抵达白城! 根据之前的筹划,碎叶军赶紧在苏拉克港扩建木质栈桥码头,并留下一个正规营镇守,而白孝德亲自带着六个正规营踏上陆地继续向西开进! 此时,从巴统港出发的元丰已经抵达塔曼港,正在对其展开攻击,而从巴库出发的马璘大军,同样是五个正规营坐着大船而来,他们突袭了白城与杰尔宾特之间的新迦太基城,在用火炮轰垮完全用泥土砌筑的新迦太基城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此城! 与此同时,纳伦晓风带领的正规营从巴库港出发,沿着陆路向北攻击前进,历经三日抵达切钦人盘踞的库巴城东面靠近大海的军堡哈奇马斯城,并围住了该城! 陆地上的消息就是比海上传递得快,前面说过,白城附近最大一股游牧部族势力就是切钦人(车臣人),从纳伦晓风带着大军离开苏姆盖特开始,已经准备完全效忠于科萨汗国的切钦人大酋都拉斯便先期带着五千精锐骑兵进驻到哈奇马斯城附近,并与哈奇马斯城里的守军形成了掎角之势。 而驻守在杰尔宾特港的科萨汗国大将,布兰斯的义子,乌古斯人沙迪克也亲自带了五千步骑抵达哈奇马斯,加上哈奇马斯城的三千步军,整个哈奇马斯附近的科萨军力就达到了一万三千,与纳伦晓风带领的五个正规营数目也差不多了。 得知沙迪克南下后,白城的布兰斯便没有理会苏拉克港的碎叶军,而是静观其变。 在北高加索腹地,新修的科萨城(斯塔夫罗波尔),得知碎叶军大军出动的消息后,立即在三日内纠集了三万部族骑兵,在布兰斯的外甥、真正的科萨部落大酋之子苏乌特的带领下待机而动。 对于苏乌特来说,他既可以向东救援白城、攻击苏拉克港,又可以西去救援塔曼港。 孙秀荣在心中筹划了许久的科萨攻略大幕终于拉开了! 第六十八章 科萨攻略(2)刻赤海战(上) 战斗首先是在塔曼港打响的。 元丰的舰队抵近刻赤海峡时就被陶鲁斯半岛的柯蒂斯巡逻船只发现了,对于柯蒂斯来说,如果塔曼半岛失陷,陶鲁斯半岛失陷就是早晚的事,故此,他必须拼了老命也要保住塔曼港! 于是,就在元丰大军开到塔曼湾时,他已经在塔曼港对面、陶鲁斯半岛上的刻赤港纠集了大约一百艘大小船只,以及大约一万五千步军,准备随时支援塔曼港的守将、汗国的财政大臣所罗门! 说起来所罗门自从去了特拉布宗、君士坦丁堡一趟后,原本是这两地深受欢迎人物的他却落得个悻悻而归,更令他郁闷的是,在君士坦丁堡他已经说服了君士坦丁五世,不过在协议就要签订的一刹那,君士坦丁五世突然翻脸了。 作为长期的盟友,所罗门自然在君士坦丁堡布置了众多眼线,最终他还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如果他的情报没错的话,应该是特拉布宗督军塔里斯的一封信让君士坦丁五世改变了主意! 而塔里斯本人显然是不能说服君士坦丁五世的,但他是皇后艾琳唯一女儿的女婿,于是,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妇人干政!” 在回程的路上,所罗门一直在恶狠狠地念叨着这句话。 等他极度郁闷地回到塔曼港时,又有消息从罗马帝国传来。 “那封信并不是塔里斯写的,他是皇帝的女婿,并不需要通过写信来见到皇帝,那封信,不出意外的话,是外人通过塔里斯传递给皇帝的!” 所罗门想来想去,最终大抵想通了。 “这份信显然是先到皇后手里,然后再传递到皇帝那里的,在这个世上什么人能够直接给罗马帝国的皇后写信?除了她的在特拉布宗的女儿,就是远在火寻国的父亲和妹妹了,腾吉斯早已经死了,于是,这份信的主人就呼之欲出......” “图兰朵!” “而图兰朵的火寻国的周围都是大秦国的势力,这份信真正的主人也就不言而喻,而在特拉布宗时,那个号称库特巴商行的通译非常奇怪,多半就是大秦国的人,唉” “可如果大秦国在黑海附近站稳脚跟,对罗马人也是极为不利的呀,为何皇帝还宁愿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他们的盟友?难道他忘了若不是有科萨汗国,他如何能顺利地登上皇帝的宝座?” (有了科萨人的协助,君士坦丁五世的父亲才能顺利登上帝位) 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眼下的他终于明白为何大秦人为何要让塔里斯去君士坦丁堡送上那封信——战争开始了! 不过,所罗门仍然心存侥幸,“科萨汗国与罗马帝国是盟国,按照盟约,任何一方在遭受攻击时,另外一方也要出兵协助盟友!” 但罗马人能够攻击的地方就是一个巴统港而已,就算巴统港陷落了,也不会对碎叶军有任何影响,因为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里海西海岸已经是风声鹤唳了! “碎叶军啊碎叶军,你已经占据了广袤的土地,为何还不满足?” 站在塔曼城的城墙上,望着港口里的碎叶军船只以及已经上岸的陆军,所罗门咬牙切齿地想道。 不过,当他将视线回到眼前的城墙时,这心里便渐渐安定了下来——此时的塔曼港由于碎叶军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小城了,而是一个由汗国政务系统二号人物亲自坐镇,统一管辖黑海沿岸贸易的大城,并在几年前扩建为一座大城了。 由于整个黑海、里海附近都盛产白色大理石,塔曼城也是由打制的整整齐齐的大理石砌筑而成,城池高达三丈,厚度也达到了一丈左右,城堡已驻军五千,战事来临时还可从中拣拔另外五千精壮,想要攻破此城并不容易。 但碎叶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用常理来猜度的势力,谁知道他们届时会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武器! 但眼下的他显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对面刻赤港的肯柯蒂斯率先发动了! 塔曼湾里出现了一大片奴隶桨帆船的身影! 对于柯蒂斯,所罗门的心情极度复杂。 与布兰斯不同,那是一个除了自己的部族和骑兵,剩下的事恨不得完全甩给他人的人,对于陶鲁斯半岛,布兰斯只要每年得到应得的贡赋他就心满意足了,浑没有想到半岛早已是别有洞天。 但柯蒂斯是亚当的教子,他以及他的陶鲁斯半岛的真实实力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在历史上,阿提拉大军横行里海、黑海一带,抛去强大的罗马帝国,也就是在面对陶鲁斯半岛的东哥特人时受到了挫折。 陶鲁斯半岛,海岸线遍布希腊人、热那亚人修建的城堡,并一早就以农牧各半的姿态屹立于黑海北岸,东哥特人侵入后,与侵入意大利北部的伦巴德人一样,很快就被这些希腊人后裔同化了,他们现在实际上是一支操着哥特语(或者是萨克森语,谁也弄不清)的希腊势力! 在岛上,他们有汗国麾下最多的农田,以及不亚于北高加索的上好牧场(唯一的亚热带地区),加上被其它日耳曼部落以及阿瓦尔人驱赶至此的哥特人、突厥人、斯拉夫人,这个半岛的人口已经与北高加索一带并驾齐驱了! 百万人口,这就是陶鲁斯半岛的现状,但这个数字只被亚当父子知悉,在布兰斯眼里,那里最多有二三十万而已。 科萨汗国境内的丁口加起来也就两百余万,但柯蒂斯的麾下就占去了一半! 只有在科萨汗国的统治下,柯蒂斯家族才是最舒服的,一旦北高加索失陷,无论面对哪方势力,柯蒂斯家族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舒服! 别说罗马人了,皇帝或元老院的人是不会坐视如此强大的势力存在的,若是保加尔人,那肯定是将半岛上的哥特人斩尽杀绝,然后尽取其财富而去的,若是碎叶军,看看河中,以前在大食帝国的辖下,至少还有国王存在,但眼下呢? 故此,所罗门很是明白柯蒂斯的热情和“忠心”——那都是为了自己啊! “但无论如何,总比作壁上观强......” 半晌,随着塔曼湾发出一阵他从未听过的轰鸣声,他哆嗦之下还是想起了这句话。 ...... 柯蒂斯自有他“自信”的道理,到了刻赤海峡后,海浪便不如黑海上了,到了塔曼湾更是显得“风平浪静”,加上塔曼湾海水不深,正是他手下大量近乎平底的奴隶桨帆船大显神威的时候! 何况,他一早就探知,前来塔曼港的碎叶军船只只有十余艘,而他的麾下有大型奴隶桨帆船五十艘,各类两头高高翘起的海岸快船五十艘! “拼死贴近,然后接舷,夺船!我的桨帆船一艘就有三百精锐士兵,敌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当十!” 为了防备敌人的船只遁入对他们不利的黑海,他让四十艘大型桨帆船从塔曼湾西部驶入,而让十艘桨帆船带着其它船只从塔曼湾北面驶入——对他来说,并不怕敌船遁入北面的亚速海,那里也是一处浅海,在深秋时分,海水深度更是达到最低! 对于柯蒂斯来说,战舰、步军、农户,才是他的家族在陶鲁斯半岛屹立近两百年不倒的真正秘诀! 他的布置,至少在当下这个世界上来说毫无破绽,如果敌船在己方船只迫近之前利用速度的优势驶入黑海,他也只能徒呼奈何,但眼下显然是没把他的桨帆船当一回事,依旧窝在港口里没动....... “终于动了!”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到肉眼可见了。 碎叶军的船只终于开动起来了。 站立在最大的那艘镇洋级船只上,元丰的神色却是轻松得很——眼下可是东北风,他的船只若是抢先一步逃离塔曼湾完全做得到,为何一直要等到敌人的舰队全部进来? 要知道,他手下有战斗力的船只实际上只有三艘,一艘镇洋级,三艘镇海级,另外一艘镇海级去了赫尔松还没回来。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由于自己的军力缺乏,只携带了一千骑兵,但那八艘马船却在首层甲板上布置了大量的火炮,虽然都是便携的两三百斤佛朗机炮,射程只有几十米,但对于此时的海战来说已经足够了。 再者,眼前气势汹汹而来的敌人大型桨帆船长度超过了五十米,比镇洋级还长,船桨也是长的吓人,但如此长的船桨,就需要一定的空间施展,何况,当如此大的船只被船桨催动起来后,形成的涌浪也很大,为了避免这一点,船只之间的空间就需要更大。 而碎叶军的战舰完全根据风势调整风帆的位置来进行航行、战斗,此时又是东北风,若是他迎上去接战,那就是顺风! 不过,他也并不是全然安然无恙,他最大的隐忧就是船只太少,八艘军舰,加上八艘马船(五艘装载战马,三艘装载物资和驮马等),虽然敌人船只之间的距离很开,但如果他们发现了己方的秘密,进而不顾一切贴上来那就糟了。 还有大约五里! 有望远镜的加持,这才是他能够好整以暇的原因,在大海上,虽然只是海湾,但毕竟不是内湖或者河流,桨帆船也不可能行驶的太快。 他招来了这支舰队的都尉。 “你带着一艘镇河级快船、八艘马船去北面迎战,我带着四艘战舰去迎战西面的敌人” (还有一艘快船还在基辅堡) 都尉犹豫了一下,刚才他也看见了,北面过来的只有十艘桨帆船,剩余的都是快船,但西面却驶来了几十艘桨帆船! 以碎叶军马船的能耐,对付那些快船,根本不需要接战,直接碾压过去就行了,以碎叶军船只的皮厚肉糙,当它们碾过去时会呈现什么景象早就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过无数次。 “是!” 对于眼前这位很早就跟随大王的大将军(元丰是冠军大将军),他这个都尉完全没有资格拒绝。 “呼.......” 乘着强劲的东北风,两支小舰队迎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科萨攻略(2)刻赤海战(中) 为了堵住碎叶军船只“逃往”黑海,柯蒂斯那五十艘大型奴隶桨帆船全部散开,呈半圆形向元丰带领的四艘碎叶军战舰围了过来! 见到碎叶军战舰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主动上前迎战,柯蒂斯自然大喜过望。 一场五十vs四的战斗,还是在西北有狭长海岛阻隔来自黑海、亚速海的涌浪,其它三面都是陆地的风平浪静的、最适宜桨帆船发挥的塔曼湾! 居中一艘最大的桨帆船上,三十五岁的柯蒂斯摸了一把颌下的黄胡子,然后朝着主桅杆上的那面有着自己家族象征的“哥特龙”旗帜低头祈祷了一下,最后来到船头,气定神闲地看着对面那四艘“小船”。 此时,海面上依旧吹着强劲的东北风,就在四艘战舰发动的一刹那元丰就确定了自己的战术。 他的舰队朝着敌人半圆形船队最靠北那四艘桨帆船冲了过去! 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既然一直吹着东北风,那么就算在海上不停地来回航行,对于以调整船帆机动为主的碎叶军舰队来说,围绕敌船进行逆时针航行最为合适,那样的话就能在大部分时间利用到风势。 对于敌人这样的动作,柯蒂斯也是有些诧异,不过在他的想法里,最北面是己方两支大舰队的结合部,难道敌人是想从那里穿过去? 于是,他也命令己方船只航向东北! 与此同时,他回身对亲信说道:“告诉那些卑贱的奴隶,此战若是能获胜,每十个奴隶赏赐一个女人” 不久,甲板下面的划桨室便传来一大阵欢呼声,惹得柯蒂斯鄙夷地朝着大海吐了一口吐沫,“贱货!” 那名亲信又凑了过来,“主人,奴隶们问是黑人还是白人” 肯定是骂道:“卑贱的奴隶也挑肥拣瘦,告诉他们,获胜就赏赐黑奴,全歼就赏赐白奴” 没多久下面先是一阵叹息,接着又是一大阵欢呼,柯蒂斯这次倒是没有吐口水,而是暗自得意,“这一招果然见效,这些人身强体壮,与女奴生下的孩儿也差不多,世世代代为我柯蒂斯家族服务,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实际上你就是一匹种马而已......” “轰......” 虽然不愿意,但柯蒂斯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元丰那四艘战舰在距离敌船约莫三十米的地方开炮了! 此时,他们用的自然是船首的那门火炮,镇洋级是八百斤的海船专用火炮,而镇海级用的则是五百斤的,按照碎叶军眼下的规制,陆军用的八百斤的火炮炮弹是标准的八斤重,五百斤自然是五斤重。 不过在海军里,八百斤的火炮用的却是十斤重的炮弹,而五百斤的火炮用的是七斤重的炮弹,说是八百斤,实际上已经接近千斤,五百斤的也接近七百斤。 就算是七斤重的圆形炮弹,它的直径也接近十公分,在风平浪静的塔曼湾上,在三十米的距离上,四艘碎叶军战舰船首的火炮全部命中! 在这个距离上,就算不是标准的加农炮,炮弹蕴含的动能也不是时下大唐最厉害的车弩可以比拟的,此时的黑海周边势力的桨帆船大同小异,船首为了抗击风浪,使用的船板会稍厚一些,但依旧是宽头上翘的模式。 宽头自然是为了稳定,上翘则是为了抗击涌入的海浪,但这样一来就显得船首的目标实在太大,虽然已经使用了约莫五公分厚的船板,但对于碎叶军的炮弹来还是太过稀松平常。 当然了,既然是在海里行驶,就算是风平浪静,当船只在行驶时,肯定会有起伏,此时,就需要炮手有足够的经验来把握船首上下起伏的间隙以及火炮引火绳燃烧的时间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种海况下,在三十米的距离上,你如果还不能将前面那个高达三丈,阔达三丈的大目标命中,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炮手。 在元丰的望远镜里,在四艘敌船的船首位置都出现了一个大黑洞。 虽然炮弹的直径只有十公分、十三公分,不过当其蓄积的强劲动能骤然遇到比它的密度小很多的物体时,产生的波状震动会将创口拉扯的很大,十公分的炮弹能造成五十公分的创口,还能将更远的部位全部震碎! 就好像后世的子弹,它的直径只有几毫米,不过当他射中一个直径达五公分的苹果时,会将整个苹果击得稀碎! 五公分的船板对于奴隶船来说已经是罕见的存在了,但对于炮弹来说不值一提,它们倏地“钻了”进去,前进的动能粉碎了一切,横向的震波又撕裂了一切! 对于桨帆船来说,有一样他们是幸运的,他们不像碎叶军的船只,船舵是放在船首,而船橹则是放在船尾,他们只有船舵,都是放在船尾,而船首多半是指挥官和高级水手居住的地方,此时大战在即,这些人都来到了首层甲板上,故此炮弹造成的伤害有限。 不过,有的炮弹在击穿船板后,在继续向前飞行时,命中了正在两排奴隶桨手中间指挥的哥特人士兵,立时就在他们身上造成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惊人创口,自然也会让正在划桨的奴隶胆战心惊。 碎叶军战舰施放完一炮后便迅速利用船首的船舵调转方向,等到它们堪堪完成这个动作时,正好从已经迎上来的奴隶船中间穿了过去! 三十米、一炮、转向,每一步都拿捏的丝毫不差,稍差一点船只就会迎面相撞! 此时,碎叶军战舰两侧的火炮也准备好了! 对于碎叶军来说,因为一早就将敌人的大型桨帆船作为假想目标,于是在设计船只时就会考虑到这一点,碎叶军的战舰吃水深,但由于有两层直通甲板,浮在水面上的高度实际上与奴隶桨帆船差不多。 此时,中层甲板的重型火炮只需放平炮口即可,它们全部配上了实心弹,面对着左右两侧只相距十米左右的敌船,闭着眼睛也能命中。 而在首层甲板,战斗兵则将轻便的一百斤、两百斤佛朗机炮全部配上了散弹。 “轰......” 实心弹遇到了船帮更薄的船板(与船首相比,奴隶船的船帮普遍只有一两公分厚),它们毫不费力地穿了过去,将遇到的一切:奴隶、船上的梁柱、正在声嘶力竭大喝着指挥桨手的白人士兵、船帮全部击毁,大部分在穿过阔达三丈的船身后还有余力继续向前飞。 然后继续着刚才的动作,肆虐着这艘船一侧的船只,直到遇到足够让其停歇下来的阻力才会停下来。 一个让奴隶船上的人魂飞魄散的景象出现了,一枚直径达十三公分的大型炮弹在“钻”过了两艘船后居然还有余力,将第二艘船上一个靠着船舷的黑人奴隶带到了船外! 作为奴隶,为了防备他们平时暴起发难,他们的脚上都有脚链,于是,第三艘船上的人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那个黑奴胸膛出现了一个大洞,内脏都掉了出来,但居然还没死,正倒吊在船板上挣扎着! 最致命的攻击还是来自首层甲板,也就是主要的部位,在双方相对而行时,对面船只上射过来的箭枝,投过来的标枪,以及东哥特人最擅长的用绳索绑着的石头就好像毛毛雨一样,对于佩戴了宽檐铁盔藏在厚大十公分的船帮后面的碎叶军水兵完全可以无视。 而己方密集布置的一百斤、两百斤中的佛朗机炮爆发出来的散弹风暴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一轮集中轰击过后,还能好整以暇地站在甲板上的水兵寥寥无几。 那样的场面相比实心弹更是触目惊心: 由于散弹离膛后是呈上下四十五度的角度无差别覆盖的,下面四十五度的细微散弹杀伤的自然是正在划桨的奴隶,而上面四十五度扫荡的就是正在上面大呼小叫好像要将碎叶军吞了一样的哥特士兵! 这些哥特士兵大多数都能穿了皮甲,有的还有一身锁子甲,手里拿着大斧、大剑、标枪等物,多半还戴着牛头盔,一个个张牙舞爪着,似乎要择人而噬,若是在以前他们面对罗马人、大食人的战斗中,这样的情形会为他们增添很多勇气。 但在眼下,一声轰鸣过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一百斤、两百斤的佛朗机炮发出的散弹非常细微,若不是直接命中头部或者心脏,是不会当场死亡的,但无论命中那里,强劲的动能都会让中弹者立时丧失战斗力。 这艘船上的一个戴着牛头盔的彪形大汉就是这样一个倒霉鬼,他身上中了好几枚散弹,一枚散弹命中了他的大腿,让他丧失了行动力,仰面倒在地上,一枚散弹命中了他的肺部,让他呼吸困难,大口大口的鲜血还不断从他嘴里冒出,一枚散弹击中了他的一只眼睛,让其整张脸几乎被鲜血盖住了。 于是,他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识费劲地在甲板上爬行着。 就在一刹那,像他这样的人铺满了甲板! 而在中层甲板实心弹的打击下,五艘奴隶船的上层结构也不同程度被破坏了,有的坍塌了一边,盖住了划桨口,有的从中间塌陷了,让首层甲板的子弟兵全部堆集在正中。 于是,从表面上来看,这五艘奴隶船还在依着惯性朝前面航行着,但在元丰看来,它们已经退出了战斗序列。 第七十章 科萨攻略(2)刻赤海战(下) 冲出敌方船队后,四艘碎叶军战舰立即掉头向南,由于是顺风,掉头动作进行的很快,此时,除了北面那五艘桨帆船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剩余的桨帆船还在沿着原来的航向继续向东北方向航行。 元丰亲自指挥的那艘镇洋级处在最前面,后面一字排开三艘镇海级,此时,它们面对的全部是桨帆船的尾部! 作为最早来到里海(海南府总督)、黑海(巴统港总督)地区的碎叶军将领,元丰早就摸清楚了桨帆船的结构,于是,所有船只一边向前航行,一边用侧舷位的火炮对着敌船的船尾进行轰击! 此时,就不需要将所有的火炮全部施放出来了,每一次施放两门装着实心弹的火炮,而首层甲板的佛朗机炮此时也不能愉快地施放了——桨帆船的尾部也是高高翘起,完全遮住了散弹的方向! 但战斗兵们也没有闲着,此时手持的弩炮就派上用场了。 于是,一幕在以前的碎叶军里从未见过的景象便出现了: 部分身强力壮的战斗兵将调好弩弦的弩炮对准了敌船船尾的上空,弩身上放着一个正燃烧的震天雷! “咻......” 弩弦回弹的声音比起刚才火炮的轰鸣声就动听多了,不过哥特人的噩梦尚未最终结束,大量的震天雷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几乎全部命中的船尾有一半的船只损失了它们的尾舵! 于是,这些船只想要快速机动就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在指挥官的指挥下,用一侧的奴隶桨手划桨,另一侧不划或者少滑来进行转向。 乘着强劲的东北风,每次只施放两门火炮,抵达第四艘敌船的船尾时,第一轮施放的那两门火炮正好装填完毕,而震天雷则不断冲上敌船的上空。 没多久,四艘战舰就完全完全驶过了所有的桨帆船! 此时,剩下的四十五艘桨帆船约莫有四成十八艘失去了便捷的机动力,因为它们的船舵被击毁了! 于是,一个令柯蒂斯极度不安的景象就出现了: 原本这些船只都是朝向东北方向行驶的(它们逆着风,这也是桨帆船的优势,可以在任何风势下无碍地航行),但眼下因为有的船只失去了快速机动的能力,而有的依旧能进行快速机动,便出现了船只相撞的情况! 更致命的是,眼见得这四艘敌船竟然从结合部安然无恙地穿了出来,自然有不少桨帆船开始提前转向准备追击,便加剧了这种混乱。 不过此时对于碎叶军来说,也不是趁乱加强进攻的时候,眼下他们是逆风,他们需要在一个开阔的海面进行戗风机动。 戗风,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需要所有的操帆手都能在帆长的指挥下步调一致对船帆进行调整,由于船帆多达十一面,每一面有多根船桁、绳索对其固定、调整,需要的人手就更多。 对于风向的捕捉自然要靠帆长,但要想这些人在他的指挥下将所有动作都协调一致并不简单,也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 在战斗还在进行时,这样的动作无异于自杀,不过对于碎叶军来说,他们只要驶到远离敌人的海面,就能采取更快一些的方式——将前后桅杆的船帆全部降下,然后将中间主桅杆的四面横帆全部紧绷在桁杆上,让其看起来看起来像一面纵帆! 此时,两个尾橹就好像鱼儿的尾巴,在它们摆动时也能提供一些动力,若是在非战时,船橹结合船舵就行了,但那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行,在战时这样显然不行。 必须借助纵帆的戗风功能来加快机动的时间! 此时,那艘最大的镇洋级由于在腰部加装了两个腰橹(类似于鱼鳍,同样为游动提供动力,在中国宋代已经出现),已经率先掉过头来了! 此时,元丰只有一个选择。 由于是完全逆风,虽然调转过来,但他的速度远不如敌船(敌船是顺风加船桨),于是,他只能选择利用纵帆继续机动,呈之字形缓慢向东北方向驶去。 但此时他就面临一个极大的凶险——此时由于大部分敌船都乱成一团,若是将他们与塔曼半岛之间的海上空间完全堵住,他这艘镇洋级就不能穿过去,然后再实施一次刚在那样的攻击了。 当然了,他也能选择继续朝着深海方向航行,吸引已经冲过来的几艘桨帆船,先将这几艘敌船消灭,然后再北上攻击敌船的大部队。 元丰最终还是选择了敌船的大部队——如果不趁着敌船的混乱对其实施进一步的打击,一旦它们恢复过来就难了! 而那几艘冲过来的敌船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冲向他们的速度更快了! 元丰的神情不禁凝重起来——刚才他们之所以轻易得手,那是因为他们是在顺风的情形下保持了强大的机动力所致,而在逆风时,再想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就做不到了。 不过幸好过来的只有几艘船,他们完全可以一对一单挑! ...... 就在四艘主力舰在进行最艰难的调转方向机动时,由水师都尉带领的一艘镇海级快船、八艘马船的战斗进行的倒是异常顺利。 作为马船,显然在中层甲板是没有重型火炮的,只在首层甲板上布置了一些小型佛朗机炮,不过他们面临的只有十艘大型桨帆船,剩下的全部是身形只有桨帆船的一半,两头高高翘起的快船! 与元丰的战术不同,由于敌人是从北面过来的,他们如果直直地迎上去就只能是逆风了,于是一开始他们就实施了利用东北风向西航行,利用自己的侧舷位小炮对着敌船船首的战术,自然也有弩炮施放震天雷的战术。 此时的小炮装填的就只能是小型实心弹了,饶是如此,它们也能击穿敌船的船首,但要想取得像主力舰那样的战果是不可能的。 驶过这批船只后,分舰队便面临选择。 其一,驶过结合部,在外海再进行机动; 其二,还是利用东北风调转向南,对着那五十艘已经陷入混乱的大型奴隶桨帆船进行散弹轰击! 都尉机智地选择了后者。 此时,他们依旧以侧舷位对着敌船的船首,不过这一次因为敌船大部分已经陷入混乱,就不需要施放小炮了。 火攻! 虽然都是马船,没有在中层甲板设置火炮,但船上依旧安置了储藏火油的火柜! 于是,他们一边向南航行,一边拼命向乱成一团的敌船喷发火油——可惜的是,由于距离巴库港实在太远,他们不可能穿越一千多里的亚美尼亚腹地,浪费宝贵的陆上运输资源将巴库附近的石油运过来,他们用的还是从大食、科萨、罗马商人买来的植物油。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这一靡费巨大的举动变得十分值得。 在四个碎叶军士兵的操控下,用粗胶制成的黑管子向敌船的首部喷出来大量的火油,于是,在这个本来就不安的海面上更增添了几丝不安! 敌人的船只就算陷入混乱,但并不代表船上的士兵也是混乱的,他们显然看出了碎叶军的意图,于是,有的船只拼命朝着马船的腹部冲过来,有的船上的士兵则不停地向马船上的碎叶军施放弓箭、标枪、投石! 此时,用弩炮施放震天雷的做法就大派用场了。 所有的箭枝、标枪、投石加起来都没有一枚从天而降的震天雷当空爆炸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加剧了他们混乱!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艘桨帆船的船首重重地撞在了一艘马船的腰部! 这里要说明的是,由于孙秀荣主要的经验来自明末,他麾下船只的结构也主要来自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龙骨、肋材由一根或尽量少的木材拼接形成以加强船身的结实性已经是共识。 加上船材的选择(碎叶军战舰选用的木材多半是密度大,质地细密,耐火、耐腐蚀的硬木,就算到了巴统港,选择的也是最好的榉木、栎树,而敌人的桨帆船显然没有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们选择的多半是容易获得的桦木、松木),加上船帮厚度(碎叶军的船首尾船板厚大二十公分以上,船帮也在十公分以上,而敌人则薄许多)的选择,碎叶军船只的结实度远远超过此时任何一方势力的任何船只。 如果敌船船首是尖型,就算碎叶军船只再坚固,此时也绝对会被拦腰撞断,但可惜的是,敌船的船首也是方型! “扑!” 在一根龙骨以及上百根弯曲而成的肋骨的基础上建成的马船经受住了考验,虽然靠近敌船的那一侧显然也受到了创伤,但毕竟没有断裂进而进水! 但这一撞还是让马船迅猛地朝着另外一侧倾覆! 此时,孙秀荣力排众议安排的沉重的龙骨下摆发挥了作用,当船只往一侧倾覆时,高大两米的龙骨下摆立即在海水强大的反压强下恢复正形! 但还是有不少佛朗机炮、碎叶军水兵在刚才的倾覆中跌落大海! 在马船恢复正形的一刹那,一个碎叶军士兵猛地朝着敌船扔了一捆捆在一起的震天雷! “轰.......” 随着一大阵轰鸣声,以及两艘船只贴在一起发出的刺耳的刮擦声,在东北风的协助下,这艘马船驶过了敌船! ...... 此时,正呈之字形缓慢航行的那四艘主力舰终于回到了这里,他们都是一面纵帆加上尾橹费力地走到这里的,途中自然受到了几艘敌船的攻击,不过,虽然这些敌船一度贴近他们,但还是在压倒性火器的打击下落荒而逃。 于是,两支分舰队汇合了! 此时,后面过来的十艘桨帆船、四十艘快船在见到前面的熊熊大火以及乱哄哄桨帆船的景象后,骇然之下也不敢继续战斗了,他们先是航向东边,然后在塔曼湾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朝着刻赤海峡方向奔逃而去。 等夜幕降临时,海战终于结束了。 碎叶军以一艘马船退出战斗的代价击伤、击毁了大约三十艘桨帆船,柯蒂斯最后只带着不到十艘带着不同程度伤势的桨帆船回到了刻赤港,剩下的桨帆船不是被击沉便是被烧毁! 第七十一章 科萨攻略(3)塔曼城之战(上) 夜幕降临时,一直站在城墙上观战的所罗门终于忍不住了,长时间的站立让他双腿发麻,根本迈不动脚步。 他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在冰冷的城墙上,他恢复了冷静,开始回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当元丰的军队开到港湾时,他的船队一个照面之下就被击溃了——元丰的舰队北上时时一边航行,一边对科萨汗国在黑海东岸的所有港口进行扫荡式袭击,科萨汗国在黑海最大的力量就是陶鲁斯半岛的柯蒂斯,除此之外,为了应付碎叶军的威胁,他们在里海西岸布置了强大的力量。 而在黑海东岸,他们的舰队却乏善可陈,碎叶军北上时也鬼的很,他们只攻击、破坏他们的桨帆船,对于快船,若是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多半也放过了。 不过,所罗门在塔曼港还有五千步骑,在海上打不过碎叶军,不过想要上岸却并不容易,不过碎叶军的战法让他大开眼界,他们先是用火炮、弩炮、强弩对着岸上的科萨士兵进行轰击、射击,在科萨士兵抵挡不住时,他们的步军便依次上岸。 他们以拿着粗笨长枪的士兵立在最前面,抵挡住随时可能冲过来的骑兵,然后在这些人的掩护下其它人全部上岸,而此时,对方船只上火炮、弩炮、强弩的抛射一直没有停止。 “真是完美的战术啊” 那时,在城墙上观战的所罗门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 对于弩炮、强弩,所罗门并不陌生,不过他们的弩炮只能用来抛射石块,强弩大多也是单体弩,能够发射重箭的强弓弩根本就没有见过。 更骇人听闻的自然是那火炮了,那些炮弹越过碎叶军的上空后很快就往下落,若是遇到较硬的地面,会再次弹起,然后又杀伤一片。 饶是如此,他的士兵的伤亡依旧微乎其微,作为一个前罗马帝国的士兵,所罗门有着步兵冲锋时如何躲避敌人远程武器攻击的所有经验,他曾经作为百夫长带领罗马步兵在拉文纳与蜂拥而来的伦巴德人战斗过,与眼前的敌人相比,伦巴德人简直是弱鸡般的存在。 但就是这些擅长用标枪、投石进行远程攻击的伦巴德人让罗马人大败,从而永久失去他们在意大利半岛最北的领地拉文纳。 他的士兵是被吓怕的,无论是谁,在冲锋时还要时刻提防从天而降的铁球、随时会炸响的震天雷、带着奇怪形状的尾翼旋转着前进的弩箭,都会心惊胆战。 于是,他只能目送碎叶军占据码头以及码头上的建筑物——塔曼港可是整个科萨汗国自己管辖的黑海贸易的大本营啊,木材、鱼类、蜂蜜、皮毛、奴隶有一半都是在此地交易的! 而碎叶军占据码头后,立即有了牢固的前进基地,加上码头上还存储着大量的物资,这一次所罗门的损失可不小。 不过他还有依仗。 他撑着地面上冰冷、厚实,经过罗马石匠凿制得异常平整的大理石站了起来。 四丈高的城墙,四座圆柱形藏兵楼,三千步军,储备了大量石头、圆木、火油的城堡不是那么好攻取的。 不过,所有欧洲城堡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城门。 不像中国古代,城门既有木制的,也有石制的,石制的大门如果超过一丈高,如何让它立起来,又如何让它顺利开闭就是一个大问题。 是的,他们是有亚里士多德,也有阿基米德,但就是想不到将高大的石门立起来顺利运转的办法。 而在中国,从汉代开始,就发明了将绞盘、轮滑用于开闭巨大沉重的石门,更不用说还有千斤闸、吊桥这种设置了。 塔曼城是一座圆形的城堡,直径约莫四里,规模自然比不上白城,也比不上杰尔宾特、沙克尔、卡法,但在北高加索也是第三大城了,比新修的科萨城还要大! 如果科萨人没有皈依犹太教,从而引进像亚当、所罗门父子这样的家族和人才,他们除了一座冬都白城,一座夏都沙克尔,就不会有心思再建其它城堡了,除了这两座城堡之外的其它所有城堡都是在亚当父子掌权后在最近十年修建的。 像碎叶军那种直径最大的炮弹打到像塔曼城这样的城墙上,除了激起几块石屑,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一想到这一点,所罗门最终平复下来。 “码头上虽然有些物资,不过粮草并不多,而我有城堡依托,就看谁耗得过谁.......” “柯蒂斯经过这场败仗之后,肯定是心有余悸,短时间内是不会在出动了,于是我的援军就只有科萨城,不过苏乌特会好心过来救我吗?” 苏乌特,就是真正出身于葛萨部的大将,还是布兰斯的外甥,就是他带着一万科萨骑兵驻扎在科萨城,眼下战事四起,估计苏乌特早就将四周的科萨部部族骑兵又召集了一万。 “其实只要过来一万骑兵,就绝对能将这伙碎叶军歼灭......” 所罗门瞬即又摇了摇头,“布兰斯大汗同意设置科萨城,不是为了国内军力平衡的需要,而是为了在白城失陷后,他的本部能够方便地从塔曼港撤退,可眼下塔曼港被围,他就算想从这里撤退亦不可得,只有拼死击破塔曼港的敌人才行啊” 但他也知道,“连巴统港的敌人都来了,敌人在巴库港、陀拔思单、阿特劳的大军岂有不同时展开的?科萨汗国,难道终究躲不过这一劫?” ...... 塔曼港距离塔曼城约莫两百米,中间有一条土路相连,一连三日,对面的碎叶军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不断有从沙克尔、阿斯特拉堡、科萨城、白城、杰尔宾特的使者赶过来,向他通报最新的战报。 第三日黄昏,最后一拨使者抵达后,所罗门立时就跌坐在地上。 “什么?!新迦太基失陷了!” 一想到新迦太基城的犹太人和财富,所罗门顿时有些天旋地转。 “我早就说了,对于碎叶军不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可惜父亲和大汗都不听,依旧建了土城,如果是石头城,想必敌人也不会轻易攻下!” 不过他转念一想,“汗国已经在科萨城、阿斯特拉堡、战船上耗费了大量的钱财,而新迦太基夹在大城白城与杰尔宾特城之间,再建石城估计也没有余力了......,但如果让这些可恨的犹太教徒自己拿出钱财来建城又不可能!” “不过,这三日碎叶军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听科萨城的苏乌特说,敌人从苏拉克港上岸后,并没有南下攻击白城,而是直接朝西来了,难道塔曼港的敌人就是在等待这个援军?” “如果苏乌特的消息是真的,那我就等不到他的援军了......” 就在此时,亲信在门外轻声喊道:“主人,外面打起来了!” “哦?怎么回事,碎叶军开始攻城了?” “不是,是柯蒂斯,他从半岛北侧亚速海的港口上了岸,白天一直躲在火山群附近” (火山群,塔曼港以东约莫十里地,有一处小型火山群) “等到天色暗下来了,他才潜行到塔曼港附近,然后对港口展开了进攻!” ...... 所罗门心里暗骂,“如此大的事情,柯蒂斯这厮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他三两步来到城楼上。 在北门附近的那处宽约两百米的空地上,有两军正在对峙着。 东边的自然是柯蒂斯的重步兵,人数很多,几有五千之数,对于熟知罗马军制的所罗门来说,那就是一个军团了,还是哥特式重兵军团。 而在哥特人的对面,却只有大约两千步骑,也是步军在前面,骑兵在后面。 “难道柯蒂斯的步兵过来时碎叶军没有察觉?不应该呀,这几日,他们的骑兵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城堡附近十几里的地方进行探查,怎么会没有发现藏在火山群的哥特人?” “而且,他们假如真的发现了柯蒂斯的军团,又怎么没有主动出击,而是要等到柯蒂斯到了后再出击,难道......” 他突然明白了碎叶军的险恶用心。 “他们这是要在全城人面前击败柯蒂斯,然后让城里的人彻底丧失信心,进而降低抵抗的强度啊......” 所罗门想的柯蒂斯显然并不在这支军队里,带队过来的是他手下的大将。 柯蒂斯那里有百万人口,青壮就有二十万,他在明面上只设置了三个万人队,那是为了不想引起布兰斯的注意,但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很短的时间召集一支人数超过五万的大军! 于是,这五千人更像是他作为科萨汗国附属的告别战,若是侥幸获胜,那自然是好,万一熟了,他的基本实力还在,但在布兰斯、所罗门那里都交待的过去。 这支重步兵,真正的哥特人只有两千,剩下三千都是从欧洲大论逃过来的斯拉夫人、匈人后裔,有的还是奴隶身份,按照哥特人的规矩,一旦战争获胜或者战死了,他的家族都会获得平民的身份。 当然了,既然是数量高达五千人的大军,就不可能是来应景的,所谓的重步兵,最重的自然还是那两千哥特人。 一色的牛头盔、锁子甲,最前面的都是一色的用精铁通体铸成的可刺可砍的大斧,后面的则是盾牌、短剑、标枪的配置,在大斧队冲锋时,后面的标枪队还可以投出标枪进行掩护,这样的战术在罗马军团寻常见。 更有那口里嘴里喷着火焰、长着翅膀的怪龙旗帜,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阵势,就连城上的所罗门心里顿时生出了莫大的信心。 再看对面,最前面那一千步军显然也是由多个军种组成的。 最前面的是大约两百拿着约莫一丈长,通体雪亮的长柄刀,那军士浑身也是鼓鼓囊囊的,显然穿着厚实的甲胄。 后面三百人同样极为精悍,不过手里端着的都是长枪,一种所罗门从未见过的长枪,枪刃极长,同样晶莹雪亮! 再后面却是五百都端着强弩的士兵。 “就这些人能够打败两千哥特人?” 所罗门的信心似乎更加足了。 第七十二章 科萨攻略(3)塔曼城之战(下) 这一次,在夕阳的余晖中,碎叶军率先发动了。 元丰就在后面那一千骑兵中,他自己亲领重骑兵,还有五百轻骑兵,但这一千骑兵出来时都携带了强弩! 元丰的心思确实是像所罗门想的那样,不是他没有办法攻城,对于已经步入火器时代的碎叶军来说,对于任何城堡都有办法攻破,但孙秀荣给他的命令是围城打援,他只有一个营头,显然只能围城,那打援的自然另有他人了。 在他派出虞侯军四处巡逻时,得知白孝德亲自领着六个正规营正在北高加索大地上向西攻击前进时,他肯定知道打援的就是白孝德。 于是,在白孝德抵达之前进一步降低敌人坚守的心思才是他的目标。 “呜......” 长长的铜号吹响了。 五百强弩兵、一千骑兵都将手里的强弩举了起来! “咻......” 当所有的弓弦回弹的声音聚在一起时会发出一种闷响,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但却是平底的石头击打在土地上发出的闷响。 这一次,一千骑兵、五百强弩兵拿着的都是强弓弩,使用的箭枝也是重型破甲锥! 这种箭头是对付锁子甲的利器,因为以此时人类的工艺,要打制一副质量上乘的锁子甲实在太艰难了,若是这副锁子甲的强度还过关的话就更是难上加难,于是,一副正常的锁子甲主要是用来防御敌人的砍击以及普通矛头的刺击。 此时的西方,包括迁到此地的游牧部族,使用的弓箭也多是力数小于一石力的单体弓,这样的箭枝碰到锁子甲自然力有未逮,但若是破甲锥箭枝放在三石半力的强弓弩上释放出去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一千五百枝破甲锥箭像一群飞行的极快的蝗群,霎时就到了哥特人的上空,此时,哥特人所谓的重步兵除了少数人拥有铁盔,大多数人都是锁子甲盔,然后再在上面套一个皮质牛头盔,而牛头盔不是用来防御的,而是用来吓人的。 在所有的多神教神话里,牛,都占有重要地位,皈依犹太教之前的哥特人也不例外。 此时,若是有慢镜头,就会看到: 蝗群先是缓慢上升,然后似乎停滞了一会儿,接着又陡然迅疾下降,最后似乎“扑”的一声落在哥特人头上! “扑!” “啊?!” 破甲锥箭轻易地从锁子甲的缝隙里钻了进去,往人体里钻时还顺势拉断了锁子甲的细铁环。 一刹那,哥特人严密整齐的大阵顿时稀疏起来,这时,碎叶军的大阵动了起来! 他们一边缓慢移动着,一边还能继续向前抛射,等到两军的距离不过二十米时,哥特人的大阵已经乱成一团了,若不是因为对方有骑兵,他们跑无可跑,他们早就跑了。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元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战机! 他的五百重骑兵率先发动了! 五百骑兵穿着新式厚棉甲,战马披挂着普通棉甲,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的重骑兵从步军大阵的两侧冲了出来! 对于重骑兵这种兵种来说,不动则已,一动就惊天动地! 整个塔曼城周围似乎都震动起来了! “扑!!!” 那是被重骑兵撞倒的哥特重步兵倒地的声音,两支重骑兵分队好像黑海里的两道巨浪,狂飙过后,沙滩一片狼藉。 此时,就算再不想跑的步军也开始跑了,不过此时那五百轻骑兵也开始行动了! 如果说重骑兵奔过的声音像闷雷一样,那轻骑兵奔驰的动静就像大风,大风过后,风卷残云! 此时,步军们就开始加快步伐了,他们以一个班为单位,四处截杀、俘虏四散奔逃的哥特军......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 一场期待中的酣战就这样一开始就结束了,所罗门踉踉跄跄走下来城墙。 此时,他开始了冷静思考。 “按照苏乌特传过来的消息,东面的大军有六面将旗,还有一面大纛,上面那个字全部指向阿特劳总督白孝德,那就是六个三千人队,眼下,素来以战力强悍著称的哥特重步兵连人家一个营都对付不了,又如何能击败人家六个营?” “六个营!” 又想到陆地相连的巴库港过来的碎叶军只会更多,所罗门真正焦急起来。 “就算有援军过来,便能抵得过他们?” 最后想到,“我们不过是流落在欧洲的犹太教徒,已经流浪了上千年,自从失去了耶路撒冷,便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地,原本说服科萨汗国全体皈依犹太教以为是犹太教徒新生的开始,没想到这好日子还没有过几年便又有了灾厄!” “难道这就是犹太人的命运?上帝啊,您还要考验你忠诚的子民多久?” “如果投降碎叶军又会怎样?人人都说在大秦国境内,各种信仰都很自由,虽然还是以那甚天道教为主,但多神教、祆教、多神教、基督教都有市场,大秦王也没有强令取缔,不如投降了他们算了......” 又想道:“不妥,真的投靠大秦国后,我们犹太人就成了普通一员了,根本不会像在科萨汗国这样受到极大的重视,何况在白城、杰尔宾特、科萨城、沙克尔城、阿斯特拉堡,汗国还有精锐大军,领兵的将领也没有一个庸碌之辈” “碎叶军虽然气势汹汹而来,但其南面还有漫长的边界线与大食国相连,肯定要布置大军防御,这次来的军力恐怕不会太多,白孝德是大秦国的名将,他也只带了六个营,南面是马璘的天下,他们两人相差无几,也按六个营计算” “再往大了说,最多每一处有十个营,那就是六万人,六万人,我国境内若是全部动员的话,至少能够拿出来十五万人!” “此时,想必大王已经发出紧急动员令了吧” ...... 白城。 正在被所罗门念叨的科萨汗国大汗布兰斯完全能没有被大战四起的急迫景象所吓倒,此时,在他的前面,汗国首相,八十岁的前迦太基犹太教大拉比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布兰斯高大沉稳,一头乌黑的卷发,五十岁的人了,竟无半根白发掺在其中,显示了他极好的心态。 在十年前,他的实力还不如鲜卑系的腾吉斯,但他就是能忍,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能将那些面目与蓝突厥相似,但信仰颇有不同的阿兰人、切钦人、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彻底纳入到己方阵营的机会。 至于那些阿提拉死后四散的匈人帝国余部,大部分都是心向腾吉斯的,不过一旦上述突厥系各部彻底投向他,他就能翻身。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亚当,一个七十岁的老者,他还记得他刚刚遇到亚当时他对他说的话。 “大汗,你需要的是钱财,奴隶、土地,腾吉斯同样拥有,但部族就需要用钱财来笼络,有了钱财就能打造兵器,就能建造城堡,我,亚当,来自阿非利加的迦太基,颇有余财,可以散尽家财支持你,大汗若是愿意皈依犹太教,我还能说服从迦太基离开的几千犹太教徒向大汗你献上他们的一半财富” “那有多少?” “足以让阿兰人、阿瓦尔人、切钦人投向你,我们都是商人,知道他们的喜好,他们最大的喜好是什么?是黄金,而我,恰好可以提供这些黄金” 从那次时,布兰斯就下定了皈依犹太教的决心。 对他来说,什么长生天,什么上帝,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以后的发展果如亚当所料,随着阿兰人、阿瓦尔人(留在高加索地区的)、切钦人彻底投向他,立时就在北高加索及其以北地区造成连锁反应,先是四分五裂的佩彻涅格人倒向他,后来则是与腾吉斯最为亲厚的马扎儿人也向他低下了头颅。 这两大部投靠后,北高加索就没了腾吉斯的立足之地了。 然后就是彻底废除已经在名义上统治了科萨人几百年的阿史那氏了,那件事实际上就是水到渠成,并没有花费他半点功夫。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面前,八十岁的亚当同样面无惧色,虽然头发全部白了,但面色还很红润,说起话来中气也很足,关键是他正在说的话让布兰斯彻底放下心来。 “大汗,不怕” “以前大食人从黑海、里海、巴库、第比利斯四路,共二十万大军一起杀过来,最后还是铩羽而归,唯一的陈果就是毁掉了巴伦加尔城,如今大秦人在西路只有一个巴统港,还只有区区一支小舰队,一个营头,他最多只能占据某个城堡,而不会影响大局” “塔曼港,是我国第三大城,没那么容易被攻下,何况,西边还有柯蒂斯的大军” “再说杰尔宾特和白城,那都是高大坚固的大城,城里的驻军、粮草充足,这仗就算打上两年也能支撑下去,碎叶军若是在秋收前攻击我国,老臣确实有些担心,他们却在秋收之后发动攻势,而如今秋粮中的大部分都收进了粮仓” “大多还在白城、杰尔宾特、科萨城、沙克尔城、阿斯特拉堡五大城里,他们要劫掠的话,就只能去乡下,我打听过,碎叶军一向以仁义自诩,他们这次来显然是打着彻底拿下北高加索的打算的,这样一来,一开始他们绝对不会下乡劫掠” “于是,就只能耗费自己的军粮,如果战事拖长了,他们就面临两个问题,一是粮草,此时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能下乡劫掠,于是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就大跌” “二是大食人在这种情形下绝对不会作壁上观,他们屡次惨败于碎叶军之手,岂有不趁机报复的,碎叶军的精锐都集中在与我国、大食国交界处,若是我们这里的战事旷日持久,他们就只得向这里增兵,那时,曼苏尔的机会就来了” “相信老臣吧,能将并波悉林干掉的曼苏尔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而对于我国来说,任何一座大城都不是轻易能攻破的” 第七十三章 科萨攻略(4)巴伦加尔(上) 高加索山。 沿着捷列克河跋涉几日后,南弓熙的山地营终于来到了大山北坡的河道,从此地(后世斯特潘茨明达城,那里有世界上最高的教堂)开始,距离以前被大食人摧毁的都城巴伦加尔还有八十里。 不过到了这里,碎叶军就无所遁形了,八十里的山道上,科萨人设置了三处山堡! 但这一切对于山地营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难事,有两个山堡是虞侯军里的精锐爬上山后跳到山堡的顶部,将震天雷扔下后没多久里面的人就投降了,一个山堡则是用黑火药药包炸塌的。 等拿下第三个山堡后,重新修建的巴伦加尔城的守军已经得到了山地营过来的消息。 巴伦加尔,位于后世俄罗斯北高加索靠近高加索山的城市符拉迪克奥克兹以南约莫八里处,就是隶属于该市的捷列克区,该区横跨捷列克河,宽度约莫五里,两岸都是险峻的大山,其中东岸大山山势更陡峭一些,西岸山势和缓一些,城堡主要就修建在西岸。 与此时欧洲、西亚地区绝大多数城堡一样,巴伦加尔城也建在河岸的高处,低处则则用城墙与城堡相连,捷列克河来到此处后由于两岸依旧是大山,河面的宽度只有不到四十米,罗马人曾经在上面修建了石桥,后来被游牧部族毁掉了,波斯人接手人又恢复了石桥。 大食人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无法得到这块土地,在最后一次离开时(主将就是加赭瓦尔)再次毁掉了这座石桥,亚当上台后觉得大食人有碎叶军牵制,曼苏尔上台后又不断向汗国示好,便再次修复了此桥,不过这一次,他修的是木桥。 在捷列克河的东岸则是另一座较小的城堡,碎叶军想要近克拉苏道越过高加索山抵达北高加索腹地,必须占据此地才行。 作为科萨汗国的前首都,西岸的城堡自然颇大,但也只能驻扎三千步军,眼下摆在南弓熙面前的问题是: 城堡建在离地面约莫三十米高的高处,四周只有狭窄的空地,根本不足以摆开大军,而攻城的一方在往上冲的时候立即会受到城上士兵弓箭的打击。 在后世,北高加索一带在整个俄罗斯可算是一块宝地,西边是其重要粮仓基地,东侧则是主要的畜牧业基地,后来更是其上佳的养马基地,叶卡捷琳娜曾将那里赏赐给哥萨克,就是为了让这里的战马源源不绝供应哥萨克,好让他们攻略奥斯曼帝国、外高加索一带。 故此,加上又有优质的港口,这个地方显然是要被大王好好地收入囊中的,而不是砸个稀巴烂。 于是,挖掘地道埋藏火药炸塌城堡的方式就不可取了。 与黑海、里海所有的城堡一样,新修的巴伦加尔堡也是白色的,高达三丈的城墙正在冬季的残阳下发射着摄人的光芒。 此时,守军显然已经收到了是碎叶军入侵的消息,自然不会出来主动迎战,于是南弓熙准备在野战中歼灭敌人的计划也泡汤了。 不过,对他有利的是,此时白孝德的大军还在里海上,而西边元丰的军队也没有攻下塔曼城,东边马璘的大军刚刚深入到科萨汗国境内,对于交通、传递讯息不便的古代来说,任何一支出现在汗国境内的军队都可能被他们认为是第一支。 故此,围城打援的计划依然有效。 不过这一计划显然不包括南弓熙的山地营,他必须拿下巴伦加尔,进而打通格鲁吉亚与自己的联系,以备大军在进攻受挫时,还有粮草能从格鲁吉亚过来。 还有,若是白孝德大军不能尽快穿越北高加索腹地支援元丰,他的山地营就是元丰最大的依赖了。 站在巴伦加尔城西边大山的最高处,在望远镜里,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与中原单纯夯土或者外面包砖内里夯土不同,从西域一直到欧洲的城墙全部是由土砖或条石垒成,眼前的巴伦加尔城也是如此。 城中又分成了两层,最中间的以前是科萨汗国大汗居住的地方,算作内城,不过还有几十亩大小,建筑物都是由白色的大理石砌筑而成,外城的建筑物就很丰富了,有条石砌筑的,有土砖垒成的,也有木制的。 在城堡的北面则是广袤的丘陵地带,众多田地和草场掺杂其中,再往北看,更是一片低矮的大平原,估计那才是真正的北高加索腹地。 难怪科萨汗国将自己的首个都城选择在这里,这里是高加索山北坡,还是半山坡,既有农地,也有广袤的草场,汗国的贵族既有就近的粮食吃,也有大量的牛羊可以食用,又能养育大量的战马。 一开始科萨汗国主要想的是站稳脚跟,他们自身就是强大的游牧部族,自然不惧北面的其它部族,但高加索山那一端的势力,无论是罗马人、波斯人,还是大食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更大的威胁,游牧部族轻易不会将自己固定在某处,那样的话,需要耗费极大地精力筑城。 一旦筑成了,就需要安排一定的常备军力守卫,那又是一个极度耗费财力的事情,于是,既然筑成了,就会放在最关键的地方,而克拉苏道是穿越东西长达一千多里的大高加索山唯一的一条道路,堵住这条道路就成了必然选择。 而自从接纳犹太人以及希腊、热那亚人后裔后,商业便成了汗国最主要的事情,于是将其放在靠近黑海的港口白城(马哈奇卡拉)也是自然的选择,何况白城附近还有广袤的草场。 不过对于山地营来说,穿越这条道路之前,已经将道路附近的地理、水土、资源探查的清清楚楚。 科萨汗国之所以将汗国的第一个首都放在这里,除了堵住克拉苏道,还有一个原因——在城堡西南方向约莫二十里的密林有一座大型硫铁矿所在(后世塔尔斯科耶),这是科萨汗国最主要的冶铁基地。 当然了,在犹太人进来后,由于他们在公元前后就进入到黑海、里海附近殖民、贸易,对于各地的出产都清楚得很,何况硫铁矿对他们来说远不如褐铁矿(含硫铁水成型后有很多气孔),故此后来便废弃了。 不过对于已经进入火器时代的碎叶军来说,硫铁矿实际上比褐铁矿还珍贵,因为他们可以先提炼硫磺,然后再进行冶炼。 “怎么办?” 南弓熙在山顶思索了很久,最后做出了选择。 前面说过,城堡是建在一座小山顶上的,山势约莫三十多米高,四周都是缓坡,通往城门的道路还砌筑了石阶,就是西南角可以打打主意,那里的地势非常陡峭,估计本身就是一处悬崖,南弓熙在高山上站了许久,其中瞄在城堡西南角的时间就占据了大半。 “西南角没有圆柱形城门楼,只是一处普通城墙,约莫三丈高,其上面也没有士兵值守,也许是他们认为不可能有人能从那处悬崖峭壁爬上去,而其它地方任何一个角落估计都在守城士兵的视线里” ...... 天公作美,这里的气候已经开始受黑海的影响了——冬季雨势较多。 虽然下起了雨,但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天色也不会很亮,不过城上的守城士兵依旧兢兢业业站在上面值守——除了西南角! 上半夜时,一名山地营虞侯军,身材不高,短小精悍,带着一盘登山绳从那处悬崖爬了上去,雨后的崖壁十分湿滑,但这名虞侯军也只是受了一些影响,最终还是花了两个小时爬了上去(四十米),上去后,立即寻找了五个固定点位,然后垂下了五条绳索。 半夜时分,有大约一百山地营士兵已经摸到了城堡西南角的下面——这也是这个位置能够隐藏人员的最大可能了,最多就会被敌人发现了。 这些人都是山地营中最精锐的力量,武艺、气力、耐力、勇气、配合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他们身上套着雨衣,将短弩(提前上好弦,卡好弩箭,弹性限度能够在潮湿的天气坚持大约一个小时)、震天雷(引火绳位置用白蜡封住防止潮湿)、双手长刀(这也是攀登城墙时能够使用的最长武器,如果是虎枪、陌刀,在攀爬时碰到城墙时会发出声音)、单手横刀、盾牌全部包在里面。 带队的正是聂叙魏龙! 只见他掏出一根虎爪飞索,由于担心虎爪钩住城墙时发出的声音引起敌人的注意,铁质的虎爪全部缠上了布条。 聂叙魏龙在下面寻摸了一阵,然后将虎爪飞索扔了上去! 不巧的是,此时天上恰好出现了一道闪电,如果虎爪没有包布的话,它在闪电下会反射出光芒,如果值守士兵眼尖的话有很大的几率发现! 但包过布后,虽然士兵依旧有可能会发现,但几率就会小很多,聂叙丹樨抹掉额头上也不只是汗水还是雨水,将绳索拉紧试了试,又仔细听了一下动静,确定没人发现时率先爬了上去! 这里要说明的是,虽然西亚、欧洲的城墙建筑样式与中原迥异,但在女墙的设计大同小异,他们都会将粮食、鱼胶、树胶加上石灰混合在一起增强石头之间的黏性,故此,一旦虎爪勾上女墙,将这些人送上去完全没有问题。 聂叙魏龙爬了上去! 说起来,身材不高,但极为精悍的象雄人确实适合在山地营服役,加上他又从其父亲学到葱岭马贼的那一套傍身技艺,以及碎叶军的专业训练,他能够当上山地营的副尉、都虞侯那是迟早的事。 如果这样的城墙还是中原的制式,在拐角处能够隐藏的人员就不可能太多,但圆形的城堡就不同了,他的弧度足以同时上来二十个人也不会让他人发现! 当上去了二十个人时,南弓熙赶紧带着五百精锐赶到了城堡南门不远处。 第七十四章 科萨攻略(4)巴伦加尔(下) 如果按照常规,此时聂叙魏龙应该带着这一百人在城墙上往南门赶,不过聂叙魏龙却做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选择! 他从城墙靠近内侧的女墙垂下了虎爪飞索! “诸位......” 他让人悄悄地向他靠近,然后低声说道:“都尉多半已经抵达南门附近了,而我等此时若是从城墙上杀过去,就会面临大量的敌人,我仔细观察过,城墙上的敌人多半守在城墙的外侧,他们观察的主要目标是外面,而不是里面” “加上天色昏暗,正是我等从这里攀下城的绝佳机会,然后从里面城墙墙根往南门赶,科萨人没有绞盘,他们的门也是木门,都是从城下里面打开的,故此,从下面往南门赶效果最佳!” 他是都虞侯,众人自然听他的。 没多久,一百人全部下到城下! 科萨人的城墙除了白城、沙克尔城,剩余的多半是由犹太人负责建成的,而他们国内的犹太人大多来自北非的迦太基以及地中海的西西里岛,自然也是罗马制式,城墙内侧的下面是一条宽约一丈的甬道,而通往城池深处的街道却有多条,并且不像中国那样讲究对称,从一座城门出发,对着的就是一条可以通往对面城门的大街,而是弯弯曲曲,不熟悉路径者想要很快找到某处也不容易。 不过,沿着贴着城墙根的甬道抵达南门还是可以的! 一百人赶紧朝着南门跑去,这一跑便引来了城内巡逻的士兵! 对于罗马式城堡来说,大门附近是不需要巡逻的,因为每座大门附近都有类似于中原的藏兵洞或者敌楼,不过是圆柱形的罢了,那里至少能住下一百士兵,于是城里巡逻的士兵巡逻的范围主要是甬道和各条街道。 就在聂叙魏龙拼命朝着南门赶时,后面追来了一队城内巡逻士兵,前面南门的士兵听到动静后也在朝这里赶,很不幸,聂叙魏龙他们在距离南门还有三十米的地方被挡住了! 雨天、夜晚、爬墙,导致了他们不能携带重型武器,最长也就是双手横刀了! 此时,也不是施放震天雷的最佳时机,因为若是他们一旦施放,必然会将城里的大军吸引过来,于是他们只能扮成巴伦加尔最多的阿兰人模样,当然了,也就是在棉甲外面加一件阿兰单衣罢了。 远程武器也只有半米长的短弩,若是携带强弩,一米长、八斤重的分量实在太过累赘! 于是,他们就只有信赖长刀。 而在碎叶军中,修习双手横刀的除了强弩兵就是山地营了,由于山地长武器施展不开,双手横刀便是最有利的武器! 大约四尺长,刀身两尺半,刀柄一尺半,刀身厚度约莫六毫米,重约四斤半,可砍、可刺,刀法原本是由李靖、李绩两人总结、简化过,一共有十二式,号称“李卫公十二式”。 孙秀荣保留了其“疾刺四式”,不过“迅斫四式”却借鉴了大夏国猛虎营的招式,实际上就是李卫公十二式以及后世八级刀、日本武士刀的混合体,也有四式,但孙秀荣将剩余的“格挡四式”全部取消了。 也就是说,碎叶军的双手横刀技法只有进攻没有防守! 这也是建立在碎叶军的装备比较齐全,以及训练比较科学,以及不提倡捉对厮杀,提倡利用阵列、战术、装备配合作战的结果。 眼下,以聂叙魏龙为首,最厉害的三人在最前面,他们手中的长刀的起手式显然是迅斫式,而后面跟着的三人却是疾刺式,再后面的三人则拿着短弩! 最后面的三排相差仿佛,不过最前面的却不是双手长刀,而是刀盾兵,他们自然也是这一百人中最精锐的刀盾兵,他们的后面则是三名长刀手,再后面也是拿着短弩的,也就是说,后面的显然是以稳守为主,前面的则是要不顾一切往前冲的! “杀!” 见到前面的敌人逼近后,聂叙魏龙将头盔上的面具拉了下来,于是整个面部便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了,而对面的科萨士兵显然也是效法罗马步军的装扮,最前面的是锁子甲、短刀、盾牌! 如果此时聂叙魏龙他们有陌刀或者虎枪在手,不消一刻时间就能将这些人全部击退,但眼下他们只有长刀,长刀对上刀盾,显然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有经过孙秀荣改造过的长刀八式,想要在短时间里击破眼前之敌并不容易,何况山地营的锐军的身材也不占优(要爬上爬下,就不可能太过高大)。 不过聂叙魏龙的眼神还是异常坚定,他双手紧握着长刀,迈着稳定的步伐朝着从南门赶过来的敌军奔去! 十丈! 五丈! 对于碎叶军有利的是,此时守城士兵依然还以为是城里的阿兰人准备叛乱,人数又不多,于是并没有调来大军截杀,还是以正在值守的士兵为主。 三丈! 又是一道闪电将半个天空都撕裂了! 此时,双方自然都见到了对方的面目,不对于科萨士兵来说,这些阿兰人的装扮着实奇怪,不过带着面具作战可是整个欧洲蛮族(凯尔特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的惯例,而陶鲁斯半岛的东哥特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故此,阿兰人暗中制作了这个装扮也不奇怪。 故此,对面的科萨士兵略一错愕之后,还是大踏步冲了上来! 一丈! 对面的科萨士兵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短刀,后面的士兵则扔过来一堆标枪! 看这些士兵的身形,显然是南门附近的精锐,还比碎叶军高大得多! 聂叙魏龙的眼神更加凝重了! 不过就在此时,正在他两侧的长刀手突然冲到了他的前面,然后都蹲在地上! 而聂叙魏龙一个箭步就从他俩身上踩了上去! 聂叙魏龙凌空而起! 然后就飞到了科萨士兵的上空! “咔嚓!” 又是一阵强烈的闪电,就在此时,聂叙魏龙的长刀斩下! 虽然是长刀,不过作为整个营最精锐的士兵,长刀的质量也非同小可,与那阵撕心裂肺的闪电几乎同时出现,聂叙魏龙的长刀自上而下砍中了一个科萨士兵的头部! 前面说过,科萨士兵最精锐的步军也是有锁子甲的,连头部也是,但连罗马人也做不到用上好的精铁打造锁子甲,遑论科萨人了,而聂叙魏龙手中这把长刀却是少量利用坩埚炼钢制作出来的钢刀! 一斩之下,长刀剖开了锁子甲,还击碎了他的头颅! 兔起鹘落间,聂叙魏龙落了下去,正好落在科萨士兵的中间,他拿起长刀一个旋转,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霎时就在他周围打开了一片空间! 此时,前面的科萨士兵自然乱了,而碎叶军赶紧杀了过去! “咻咻” 两声弓弦回弹的声音响起后,挡在聂叙魏龙前面的两个科萨士兵也倒在了地上,后面的碎叶军与聂叙魏龙汇合了! ...... 长刀、短弩在这个雨夜完美地配合起来了,加上长刀砍击、刺击的配合,聂叙魏龙他们很快杀退了这些士兵,并来到了南门! 不过此时,城中的守军将领显然被惊醒了,他正带着少量骑兵往南门赶,战马踏在地面上的震动声早就传到了南门,而城墙上的科萨士兵也在用单体弓朝着碎叶军射击! 碎叶军开始出现较大的伤亡,不过聂叙魏龙已经见到了大门! 那座用坚硬的山毛榉制成的高达一丈的大门,大门上有三道铁栓,一个碎叶军再次蹲了下来,聂叙魏龙从他的肩膀站了上去! “啪” 拿掉一个铁栓后扔在地上,然后是第二个,正在拿第三个时,敌人骑兵已经在几丈开外了! 不过此时碎叶军没有退却,有十几个人拿着长刀、短弩迎了上去! 不过在狭窄的街道上,想要以步军阻挡住气势汹汹的骑兵显然是不可能的,随着一阵阵被撞飞的“扑扑声”传出,眼看碎叶军的行动就要失败! “喀嚓!!!” 又是一阵狂暴的雷电,与此同时,一阵清新的空气吹了过来! 南弓熙带着重骑兵赶到了! ...... 黎明前,碎叶军三千人全部进入到城堡里! 不过他们只是占据了外城,内城还是掌握在科萨人手里,但此时南弓熙就无须估顾忌太多了,最大的两百斤佛朗机炮一共五门摆在了内城城门面前,每一门子炮里都提前装填好了三斤重的实心铁弹! “轰......” 三轮火炮过后,同样用山毛榉木木制成的大门应声而倒! 一阵散弹齐射以及十几枚震天雷扔进去后,重步兵一拥而进! ...... 天亮了,南弓熙占据了巴伦加尔城! 早饭时,副都虞侯正在向他汇报昨晚的战况。 “都尉,我军由聂叙魏龙带领的一百锐士伤亡过半,聂叙魏龙本人也受伤了” “伤的重不重?” “还好,在战斗中由于头盔的带子松了,导致头盔掉落,他的右耳被敌人砍了一刀,整只耳朵只剩下一点皮肉连在上面,军医为他缝合后他也发了高烧,正在昏睡” “城内战斗中,我军占尽优势,伤亡很小,敌军方面,被我军击毙约莫千余人,受伤被俘千余人” “就没有投降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并不多,都是留在此地的阿瓦尔人” “哦?” 第七十五章 科萨攻略(5)里海西岸骑兵大战 喻文景这次跟随马璘的大军在行动。 马璘亲自带着五个正规营乘坐船只直接进抵新迦太基城(卡斯皮斯克),并顺利拿下了该城,而纳伦晓风则带着五个正规营从苏姆盖特城出发,从陆路进逼科萨汗国南面的屏障——杰尔宾特。 所谓南面的屏障,并不是因为杰尔宾特是一座大型城堡,而是杰尔宾特在以前的萨珊波斯王国麾下发挥着后世大明山海关一样的作用。 杰尔宾特城正好卡在大海与高加索山余脉之间,不过其西边的山峦也是高矮不同起伏不定,若是有心的话,也能从那里通过,波斯人深受游牧部族肆虐之苦,便从大海开始一直到西边的大山近百里的地方修建了长城,所谓杰儿宾特长城是也。 故此,想要从陆路进攻白城,必须突破杰尔宾特长城一线! 而里海漫长的海岸线,就好像大明末年残破不堪的边墙,满洲人、蒙古人处处可过,随时可过,让山海关形同虚设。 原本科萨人在大食人的压迫下极度重视杰尔宾特防御体系,因为此时的陀拔思单还掌控在信奉基督的陀拔思单国手里,他们想要进入北高加索,除了格鲁吉亚的克拉苏道,就只能是杰尔宾特防线! 不过在大量的犹太人进来后,科萨人的海防力量也强大了起来,故此,从杰尔宾特到白城,除了一头一尾最大的两座城堡,中间的无数小堡、小港科萨人根本没有重视。 虽然他们也知道碎叶军水师的强大,不过但凡是人就会有惰性,在没有正面接触之前,是不会强迫自己做出改变的,故此,直到碎叶军大举进攻之时,他们并没有对以前的防线做出任何改变。 但是,纳伦晓风想要突破杰尔宾特防线,首先要面临在附近山地草场游牧的切钦人! 于是他将麾下最强悍的喻文景金刚营放在最前面! 非但如此,他还将五个正规营中唯一的一个纯骑兵营让他统一指挥,于是作为先锋的喻文景麾下就有两个营六千人! 不过他面临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从纳伦晓风的大军一离开苏姆盖特,对科萨汗国忠心耿耿的北高加索东部草原最强大、最剽悍的切钦人首领都拉斯就带着五千精悍的切钦山地骑兵从他的老巢库巴下山了。 而杰尔宾特的守将,布兰斯的义子、乌古斯人沙迪克同样带着五千步骑来到了杰尔宾特以南的哈奇马斯附近,于是喻文景看起来有两个营,实际上需要同时对付一万人,其中更有至少七千纯骑兵。 而都拉斯、沙迪克都是极为擅长使用骑兵的将领! 都拉斯今年三十五岁,身体粗壮,满脸横肉、鹰钩鼻,与此时的所有西亚、欧洲骑兵不一样,他的骑兵都是连皮甲都不屑于装配的裸骑兵,在秋末的高加索地区,他们都戴着高高的圆筒皮帽,牛皮长袍,为了与敌人有所区别,他们在上身加了一件羊皮短褂。 他们骑着高加索本地的山地马,上山下山如履平地,他们能够自己冶炼铁器、打制兵器,还能制作一种介于复合弓与单体弓之间,平均力数达到七斗力的骑弓。 作为骑弓,力数达到七斗力那已经相当不错了。 再者,他们都使用双刀,两把带着明显弧形的弯刀,这也是切钦人区别于其它一切高加索部族的地方,原本高加索山的切钦人也是四分五裂的,不过在布兰斯掌权后,为了拉拢都拉斯,默许他统一了切钦诸部,这也是都拉斯心甘情愿听从都拉斯指挥的原因。 当然了,因为杰尔宾特附近的山地草场已经全部许给了切钦人,一旦碎叶军侵入,进而取胜,这片牧场还是不是他的就是两说了,故此,为了自己部族的前景,都拉斯也要拼死一搏。 都拉斯的库巴小城位于两山之间,当喻文景的部队刚好经过那里时,都拉斯的五千精骑已经下山并堵在了路上! 而沙迪克则带着五千步骑在他的后面。 自从得到三千纯骑兵后,喻文景当即大喜过望,他立即将这支骑兵的指挥权拿了过去,加上金刚营的一千五百骑兵,总共四千五百骑兵都归他亲自指挥,而原来的骑兵营都尉却被他打发到金刚营剩余的步军营担任统领。 有这四千五百精骑在手,喻文景认为天下大可去得,故此,他大大咧咧走在最前面,与后面的步军已经拉开了几十里的距离。 喻文景虽然年过四十,但依旧喜欢冲锋陷阵,在幽州蛰伏的那十年可把他憋坏了,加入碎叶军从幽州出发后也打了一些仗,但那只是小试牛刀,眼下被纳伦晓风任命为先锋后,自是大喜过望。 而拦路的切钦骑兵可以说是整个北高加索地区最凶悍、最有战斗力的部族骑兵,远在阿兰人、阿瓦尔人、切尔克斯人之上,与科萨人相比,也就是纪律、武器、人数不如罢了。 历史上,这块土地来了不少统治者,最开始是波斯人,然后是斯基泰人,接着便是匈奴人、柔然人、科萨人,但切钦人一直顽强地活了下来,除了准备在此地长治久安的波斯人,切钦人是所有势力重用的对象。 这,进一步加剧了切钦人的狂妄。 所谓凶悍,对于战士来说,无非是这几点: 其一,有一定的战斗技巧,这是基础,否则,你的凶悍只是被人嘲笑的注脚,切钦人显然有技巧,他们的双刀战术在此时的整个游牧世界首屈一指,而能够熟练使用双刀的光靠关起门来自己琢磨显然不行。 就跟后世哥萨克之所以成为哥萨克一样,他们从小接受恰西克马刀的训练也是原因之一。 其二,对待敌人十分残忍,落单的敌人被他们碰上了,根本没有什么“以多欺少”之说,一拥而上将其分尸才是正常操作,有些类似于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 其三,不怕死,对于切钦人来说,穿甲胄是懦夫的表现,他们自然没有什么战术,有的也是自己在高加索山打猎是所用,若是遇到旗鼓相当甚至更强的对手,他们也不惧,有些类似于没有痛感的比特犬,越受伤越兴奋,除非你将他彻底击倒。 对于草原部族来说,由于草原能够养活的丁口远不如农耕,故此,对于任何一个青壮骑兵他们都是异常重视的,一般来说,伤亡超过一成他们就会撤退,不是因为他们打不过,而是承受不起——与打胜仗相比,部族存亡更加关键。 于是,像切钦人这种蛮不讲理的部族就是独立特行的存在了。 长此以往,自然又加深了他们的自信心。 对于他们来说,最畏惧的自然还是以前从漠北过来匈奴人,因为匈奴人的坚韧、凶残不亚于他们,而战术又胜之,自然只得服服帖帖地向其称臣。 至于碎叶军,他们自然听说过,但对于他们来说百闻不如一见,没什么能比在战场上见真章更有意义。 就在都拉斯的后面,那位从里海尚处于原始状态的乌古斯部落跑到这里的沙迪克同样如此,他原本是布兰斯的奴仆,能够脱颖而出,靠的也是极度的凶悍,进而成为他的义子。 科萨汗国最凶悍两个人,一个完全不怕死,一个既不怕死,还有装备和战术,而在整个科萨汗国里,都拉斯除了布兰斯就只听沙迪克的,布兰斯如此安排其陆上唯一通道杰尔宾特防御线的将帅,显然是作了用心的思考,加上杰儿宾特长城,碎叶军想轻易突破谈何容易? 都拉斯vs喻文景! 喻文景,在葱岭守捉城时,那是比孙秀荣更强悍的存在,在整个大唐的将领里,也是唯一一位能将二十多斤的陌刀用在骑战上的,当然了,大唐的将领,骄人的武力大多都是建立在熟练的武艺上的。 在接手了一整个骑兵营后,喻文景立即将其进行了重组,所有重骑兵聚在一起,人数一千,然后是战力稍次之的轻骑兵,人数两千,剩下的一千五百人都手持强弩在战场上进行遮护。 喻文景终究是大唐将领出身,对于阵型、阵法十分讲究,而不是像切钦人扑上来就跟你捉对拼命厮杀,直到任何一方死亡为止。 对于这一点来说,切钦骑兵就是加强版的大食圣战者骑兵,不是单纯的加强,而是加强了几个级数的那种。 后世沙俄为了牵制切钦人,大力拉拢在北高加索地区另外一股优质骑兵切尔克斯人,并与他们联姻,可以说,切尔克斯人在诺曼诺夫王朝的建立以及稳定上居功甚伟。 有了切尔克斯人,沙俄就不会将砝码全部放到哥萨克身上。 平衡之道,处处可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对于切钦人,作为先锋的喻文景之前显然听按察司的人说过,不过当他听到后只是呵呵一笑。 对于大唐的将领来说,再凶残的敌人也见过,此时的吐蕃骑兵、契丹骑兵、崭露头角的党项骑兵无一不是个中翘楚,但大唐骑兵碰上后都能战而胜之,何况是强化了装备、战术的碎叶军? 于是,当看见都拉斯大阵中那面绣着巨鹰抓狼(切钦人的图腾)的大旗时,他不惊反喜,浑身的战意顿时被激发出来了! “驾!” 对于像喻文景、高庭晖、奚日越这样的勇将来说,除非不战,一战必将投入全部的力量! 喻文景带着四千五百骑兵在高加索山东麓与里海之间约莫十里宽的荒滩上直接朝着切钦人冲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科萨攻略(5)里海西岸骑兵大战 喻文景显然不是完全无脑之人。 他的四千五百骑兵在向前冲锋时,一千重骑兵以品字形排在最前面,他亲领的那四百重骑兵又在最前面。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大唐此时为数不多的陇南山地乞伏羌(实际上就是鲜卑人与当地羌人的后裔),他们自然不能像喻文景那样拿着陌刀冲锋,不过人手一杆十斤重的虎枪还是做得到的。 而在重骑兵的后面并不是轻骑兵,而是一千五百拿着强弩的轻骑兵,前面的是拿着两石半力的单体弩骑兵,抛射射程可达三百米,后面则是拿着三石半力强弓弩的骑兵,抛射射程达到了四百多米! 强弩骑兵聚在一起,他们除了强弩便是骑刀,故此也不存在在奔跑时由于长枪的长度对身侧队友造成影响,七百五十骑兵拿着单体弩,七百五十人拿着强弓弩,显然都是提前上好弦的。 而最后的轻骑兵则分成了三个小阵,每个小阵大约六百余人,与最前面的重骑兵不同,他们是倒品字形,每个品字中间的距离颇大,两侧的“口”字突前,打的心思显然是一旦强弩骑兵施放完毕后会越过他们成为重骑兵的后继。 至于最后一个口字的轻骑兵显然是用来断后的——敌人对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除了在最前面布置拦路的大军,显然也有可能在战斗进行中实施出其不意出兵敌人后方的战术。 但喻文景显然是想多了,在某种层面上,都拉斯与他是同样的人,一旦两军接触,就会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都拉斯也兴奋起来,他的队伍完全没有阵型可言,无非是大致聚在一起,让最强的、次强的、稍弱者分别居于前、中、后而已,在他的眼中,若是己方最强的骑兵击败了或抗住了对方的进攻,次强者就来成为彻底打败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是稍弱者追逐的时候。 这种布置看似简单,实际上已经暗合兵法了,故此,他这个看似凌乱不堪,实则暗藏杀机的大阵也不可小觑! 三百米! 强弓弩开始施射! 碎叶军三石半力(大唐的三石力)强弓弩能将重达半斤的弩箭推送到四百米远敌人的上空,之所以在三百米的范围才施射,显然是为了杀伤更多的敌人。 这种战法显然是切钦人从未见过的,当七百五十支弩箭呼啸着穿过双方的空地上空时,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的七斗力弓箭只能望天兴叹! 碎叶军之所以比这个世上任何一支军队更有战斗力,除了训练有素,装备齐全,更为关键的是大量实施了精确化管理。 比如,在两军进行骑兵大战时,自然是先施放弩箭,但己方施放弩箭的阵型也会根据对方随时进行调整,如果对方是凑在一起,己方自然也会如此,如果对方是松散的大阵,此时弩箭就不会起到关键作用,重骑兵以及短弩才会成为决胜的关键。 在前一种情况下,碎叶军也反复演练过,密集的弩箭能造成敌人大约一成左右的战损,当然了,并不都是抛射的弩箭射杀或者杀伤的,而是将由于战马受惊造成骑兵堕马也算在内。 靠远程武器就能杀伤敌人达到一成,这么好的生意碎叶军岂能放过,何况对面还是不屑于穿戴甲胄的切钦人! 以往,当有五千切钦人聚在一起时,在双方尚未接触之前,他们中的所有人心中除了浓浓的的杀意便没有其它了,但现在,罕见地,切钦骑兵大阵出现了波澜! 两百米! 七百五十具两石半单体弩开始施射了,它们用的同样是半斤重的弩箭,无非是射程不远而已,饶是如此,也不是对方七斗力单体弓可以比拟的! 在碎叶军的刺激下,切钦人也罕见地在没有抵达射程之前施射了抛箭,可惜的是,几乎所有的抛箭都落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 “呜......” 喻文景重骑兵大阵中有人吹响了长号。 当有五个以上的长号同时吹响时,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开始近距离交战了,后面的强弩骑兵放慢速度,与前面的重骑兵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最后面的倒品字形两侧的两个“口”字小队加快速度,奔行到强弩骑兵的两侧! 最后一个轻骑兵小队依旧按照以前的速度奔行。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战马没有披挂甲胄的强弩骑兵少受对方抛箭的影响,而对于最前面的重骑兵来说,由于骑兵、战马都穿戴了甲胄,加上骑兵的宽檐铁盔,几乎不受对方七斗力弓箭的影响。 此时,强弩骑兵还不能退出战斗,他们也会取出自己身上的从五斗力到一石力不等的弓箭进行最后一次施射! 届时,由于后面的轻骑兵已经跑到了他们的两侧,在施射完这一轮后他们会彻底放慢速度,然后迅速变成真正的轻骑兵,成为替代已经前出的两个“口”字。 果然,抵近一百米范畴时,切钦人赶紧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弓箭的抛射,此时他们就只能影响到对面的碎叶军重骑兵了,能够产生的效果微乎其微,而碎叶军的弓箭却能继续给他们造成影响! 这就是孙秀荣力排众议将后世大明才有的宽檐铁盔大批量装备碎叶军的原因了,在以弓弩为主的时代,能够遮护头部的宽檐铁盔才是王道,何况,宽檐铁盔在下雨时还能当做雨遮使用! 最前面,一向狂妄的都拉斯眼神有些凝重了,虽然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在对方刚才那两轮射程极远的“弓箭”的抛射下自己后面的骑兵损失惨重! 此时,“碎叶军”三个字的威力才真正印在了他的心上。 但眼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切钦人的本性,沙迪克这次还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极度惊喜的消息。 “若是这次能大败碎叶军,他们占据的巴库半岛就是你的了!” 令都拉斯欣喜的倒不是巴库城以及附近的希腊火,而是附近的山地牧场以及那里的切钦人! 于是,一丝犹豫只是在他的眼神里一闪而过,兴奋、残忍、凶悍的神色再度浮现在他的脸上! 三十米! 在这个距离上,双方的面目大致可见,战马、披挂、武器则完全看得见了! 与都拉斯不同,喻文景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终究避免不了一丝兴奋,他很快就瞄上了都拉斯——虽然切钦人不惜死,但已经成为部落大酋的都拉斯来说,活着还是比死了好,于是他的身上有一套布兰斯赐给他的甲胄! 当然了,除了他,他的身边还有大约几十个同样有着甲胄的勇士,与都拉斯不同的是,他们的锁子甲都藏在衣服下面,而都拉斯则是大大方方穿在外面的。 喻文景将自己的短弩也拿了出来。 与寻常人用的不同,对于能开动五石力强弓的他来说,单手握着一石力的短弩丝毫不费力(寻常人用的是七斗力的短弩),而右手的陌刀也举了起来! 十米! 喻文景那高大的过分的身材让对面的都拉斯也来了兴趣,此时,他也将自己的武器举了起来! 那是一对精心打造的乌兹钢刀,每一把长约三尺,有着黑色花纹的刀身以及雪亮刃部的弯刀十分耀眼,这样的刀每一把大约有五六斤重,这对于部族骑兵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存在了——普通切钦骑兵的弯刀也就是一两斤的分量。 “就这?” 喻文景不禁有些失望,切钦人勇则用矣,但装备实在太过简陋,对于喻文景来说,不仅比不上大唐,连吐蕃人、契丹人都比不上。 五米! 此时,都拉斯已经被他身边那几十骑亲信护住了,不过喻文景依旧义无反顾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咻!!!” 他左手的短弩击中了一名护卫,右手那杆长达一丈、有两尺刃部、尾部还是破甲锥状的陌刀乘着战马的速度以及自己的气力一个照面就将另外一名护卫的头颅切了下来(陌刀的刃部首端宽达七八公分)! 喻文景在继续前进,此时,他并没有在敌人的眼里见到恐惧,而是浓烈的杀意,这倒是他从吐蕃人和契丹人身上所未见到的。 但接下来的这一幕让他提前见到了这一幕! 陌刀切掉了那名护卫的头颅后,余势未歇,喻文景顺势向后一扬,然后猛地砍在后面那名护卫的战马脖子上! 偌大的马头掉落! 此时,战马居然还没倒,没了头的的它还在继续向前奔行! 而在这名护卫的后面就是都拉斯! 此时,一向沉稳的都拉斯的眼里也浮现出了一丝恐惧,但此时喻文景的陌刀已经递了上来! “咣当!” 到底是都拉斯,他竟然用双刀架住了喻文景沉重的陌刀!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喻文景迅速收回乐陌刀,此时他的右手正好握在陌刀刀柄的正中,他用陌刀末端的破甲锥猛地朝着都拉斯刺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在骑战中,战机稍纵即逝,因为你除了控制自己的身体,还要考虑到战马,想要完成喻文景刚才的动作,无一不是武艺极为高强者,但喻文景却完成的举重若轻! “扑!” 陌刀尾端的破甲锥突破了都拉斯双刀的防守,刺中了他的前胸,破开锁子甲后深入到了他的身体! “啊!” 刚才喻文景迅若奔雷的这一击不仅破开了他的锁子甲,还击断了他的肋骨,然后断了的肋骨刺向自己的肺叶! 肺叶被刺中的剧烈疼痛以及由此带来的痉挛让他手中的双刀霎时就掉到了地上,不过此时由于喻文景已经深入到了敌阵中,他的周围都是敌人,已经容不得他好整以暇取下都拉斯的头颅,他只能继续向前奔行。 此时,喻文景摆出的这个品字形大阵很快就收到了效果,在碎叶军重骑兵的打击下,手中只有一把弯刀的切钦骑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当碎叶军的重骑兵全部深入到他们的大阵时,他们盼望已久的“捉对厮杀”并没有发生,而是生生地被敌人剖开了! 第七十七章 阿提拉二世(1)大帝复活 虽然如此,但眼前的切钦人确实称得上“悍不畏死”四个字,在装备、武艺、训练都不如碎叶军的情形下,在大首领都拉斯生死不明的状况下,他们竟然继续与碎叶军缠斗不已。 这样的情形让喻文景想起了他在小时候见过的苏毗人,那是既不像羌人,又不像吐蕃人的一种存在,一旦与他们交上手,除非将其彻底击败,否则战斗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刻。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苏毗人最终大部分死在吐蕃骑兵的铁蹄下。 而切钦人这种战术,如果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游击战术,那将会是任何一个对手的噩梦,但如果聚在一起,在真正的军队面前还是不够看。 战斗是在清晨上午开始的,到了中午时分,战斗逐渐接近尾声,此时,他们已经战斗了三个小时! 作为孙秀荣这位可耻穿越者的部队,他们秉承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理念: 首先,在勇气、力气不如对方的情形下,必须加强技艺; 其次,在勇气、力气、技艺都不如人家的情形下,那就加强装备; 最后,如果上述四个方面都不如对方,那就加强训练、战术成分(包括远程、近程武器的交替使用)。 严格意义来说,作为一支多民族混在一起的部队,碎叶军在力气(营养、训练)、技艺(刀法、枪法、箭法)、装备等方面都远超当下任何一方势力,唯独在勇气方面不如他们。 这也是符合碎叶军的现状的:大秦国对士兵俸禄、地位从未亏钱,士兵家属也安居乐业,想要这样的军队在勇气方面还能出类拔萃那是不存在的,不过如果有一个勇气十足的将领来带领他们,将是事半功倍。 于是,到了这个阶段,孙秀荣便有意识地让军内的猛将走上前台,当然了,像白孝德、马璘这样万中选一的猛将早就功成名就了。 喻文景几乎与普通士兵一起厮杀了三个小时,到了最后,他那惊人的力量、不亚于切钦人的勇气、骇人听闻的厮杀技巧让切钦骑兵遇到他后都避之不迭。 虽然被阻挡了三个小时,但结果还是没有悬念,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有喻文景这种将领身先士卒与士兵们生死与共才可能达成的结果,否则,像切钦人这种悍不畏死的,战斗至少要进行整日才可能结束——在冷兵器时代,有时候勇气真能凌驾于一切之上,何况切钦人也不缺乏刀法的训练! 喻文景虽然勇猛,但并不是完全无谋,在双方混站成一团时,除了三千骑兵一直在参与战斗,一千五百拿着强弩的轻骑兵并没有参与,他早就看到了正在都拉斯大军后面的沙迪克部,如果一味猛冲猛打,就算最终击败了都拉斯,但如果没有预备力量的话,沙迪克的生力军一加入,己方还是会遭遇败绩! 不过杰尔宾特防线的总督沙迪克显然比都拉斯缺乏勇气,这也是因为他早就在科萨汗国功成名就,有封地,妻妾成群,儿女成群,土地阡陌纵横,财富堆金叠玉,这让他的勇气消减了不少。 实际上,他如果遇到的是谨慎的纳伦晓风,完全没有一丝胜机,而遇到猛冲猛打的喻文景还有一线胜机,那就是在喻文景将己方最精锐的力量全部投入,等战斗到两个小时以上时再全军杀入,喻文景就算不至于大败,但也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惜沙迪克错过了,在都拉斯败局已定的情形下,他趁机带着五千步骑撤退了! 这一退就撤到了杰尔宾特! 哈奇马斯城只是一座小城,还是土坯墙的城堡,沙迪克一撤,守城的将领也赶紧尾随着撤退了,于是喻文景兵不血刃占据了哈奇马斯城! ...... 等到手下将战场清点完毕时,他手下另外那一千五百步军也到了。 “将军” (喻文景是开国伯,明威将军,有资格被称为将军,而没有爵位的都尉则只能被称为都尉) 喻文景坐在哈奇马斯城那座最大的宅子里,酒足饭饱之后静听着手下都虞侯的汇报。 “我军伤亡统计出来了,阵亡者约莫三百,伤者四百,其中重伤约莫一百,轻伤者三百” 喻文景眉毛一挑,心里也是暗叹,“己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还有这么大的伤亡,都说切钦人顽强凶悍,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敌人呢?” “正想汇报此事,由于切钦人宁死不退,加上其首领都拉斯一早就死在将军刀下,他们更没有机会退却,事后职部才知晓,都拉斯在部落里施行的是残酷的陪死制......” “陪死制?” “是的,就是在一场战斗中若是首领,也就是他们的十夫长,相当于我军的什长,百夫长,相当于我军的队正,千夫长,相当于我军的校尉,这些人如果战死了,他们手下的人首先要将首领的尸首抢出来,如果能成功撤回来,回到己方牧场后,会在族里老者的主持下殉死” “万夫长不在此列,但如果在万夫长没有下令撤退的情形下擅自撤退,那他们全族都会成为奴隶,重者青壮全部被杀,妇孺成为奴隶”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听都拉斯这一套的,他们号称切钦人,但也只是一个大概,族里依旧有不少原本在此地放牧的切尔克斯人、阿兰人、阿瓦尔人,切钦人不过是占据大多数罢了” “于是,通过清点,职部发现他们战死的三千多人中几乎全部是切钦人,切尔克斯人次之,阿兰人、阿瓦尔人全部投降了,不过他们只有五百余人” “根据俘虏供述,都拉斯在杰尔宾特以南,苏姆盖特以北的高加索山地草场有户约莫八千,其中切钦人约莫五千,其它部族三千,他们这次出动了五千精骑,显然是各部最精锐的力量” “也就是说,在这一次战斗过后,切钦人的主要力量就不复存在了,而阿瓦尔人、阿里人虽然也死伤惨重,但应该还有一半人存活下来,将军,您看?” 喻文景想了想,“算了,沙迪克已经退到杰尔宾特防线了,对于野战,本将还是可以的,但说起攻坚,还是等云麾将军到了再说” (云麾将军,纳伦晓风的军衔,他的爵位是开国候) “那我等......” “让军医尽量医治受伤者,然后将阵亡者就地焚化,标识后让轻步兵赶着偏厢车运回巴库” “之前大秦王就说过,对于北高加索的游牧部族,除了切钦人,都可以拉拢,既然是这样,那就让我等按照草原的规矩来,你抽调一千精锐,带上阿兰、阿尔瓦俘虏,深入切钦人的牧场” “将其高过车轮的男丁一律斩杀,当然了,既然阿兰人、阿瓦尔人族里还有青壮,杀人的事就让他们干就是了,我军在一旁监视即可,我国设在巴库的农户都是单身者,妇孺全部发往那里,自有郡里文官分配” “是......” 喻文景突然想到了什么,“据说那都拉斯在山上还有一座小城,若是有财富,你知晓如何做” 都虞侯心里一凛,赶紧应道:“职部不敢胡来” ...... 哈奇马斯骑战过后,碎叶军大致的形势是: 一个骑兵营在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附近监视那里的科萨军; 两个碎叶营正在围困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 一个碎叶营正在镇守白城北面的苏拉克港; 白孝德亲率六个碎叶营向北高加索西部攻击前进,此时已经抵近科萨城附近; 元丰的水陆军正在围攻北高加索最西边的塔曼港,水师大败陶鲁斯半岛的东哥特人首领柯蒂斯后,柯蒂斯后来又尝试用陆军进攻了一次,同样大败而归,但元丰暂时也拿城墙高大厚实的塔曼城无法,只好继续围困; 中路的南弓熙山地营对堵在穿越高加索山唯一的那条通道克拉苏道北头的城堡、科萨汗国的第一个首都巴伦加尔进行了偷袭,得手后也只能据城稳守; 南面行军总管马璘的大军分成两路,马璘亲率五个正规营突袭白城与杰尔宾特之间的新迦太基城得手,然后在那里留下一个营镇守,自己率领四个正规营北上,正在白城南面与城里的布兰斯大军对峙; 陆路的纳伦晓风军先锋歼灭了前来迎战的切钦人,几乎灭亡了该部,占据了杰尔宾特南面的哈奇马斯城,由于杰尔宾特防线长达两百里,纳伦晓风大军正在哈奇马斯城等待马璘的进一步命令; 出乎碎叶军意外的事,哈奇马斯附近的骑兵大战几乎是碎叶军深入敌境后的最后一场野战,此后,科萨人几乎全部龟缩在城堡里,似乎要与碎叶军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持久战。 于是,北高加索的战事陷入了暂时的停滞状态,就连还在路上的白孝德也很郁闷,眼下他的位置最尴尬,作为最强大一支机动力量,原本是为了“围城打援”的,可眼下显然无援可打。 六个正规营,那就是两万人的大军,由于是在冬季平地上作战,碎叶军都携带了大量的偏厢车以及粮草,不过也只能坚持一个月的时间,眼下科萨人显然在北高加索一带实施坚壁清野,光凭偏厢车携带的粮草也不能支撑太久。 不过,正如孙秀荣之前所预料的,依附于科萨人的几个大部落,诸如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马扎儿人,在得知科萨汗国受到攻击后,虽然也接到了布兰斯的紧急征召令,但依旧按兵不动。 但这种态势是不能长久的,一旦碎叶军的进攻受挫,进而在撤退时,肯定会受到他们的攻击,何况此时,特别是阿特劳附近,由于出动了十个正规营,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东岸的防御已经很空虚了。 不过,白孝德的焦急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就收到了从此时已经建好的里海海上航线——萨里港-巴库港-苏拉克港传递过来的孙秀荣的指示。 “往塔曼港方向派遣一个正规营,与元丰军一起继续围困塔曼城,往沙克尔城附近南岸再派一个正规营,与之前的骑兵营继续监视那里的敌军” “往塔曼港方向再派一个正规营,然后通过水师运往敖德萨港,占据敖德萨港,然后让步军镇守该港,让骑兵试探性朝着特兰西瓦尼亚攻击前进,若是得手就进入那里,若是本王预估的不错,正在从西面进攻阿瓦尔人的马扎儿人已经撤退了” 孙秀荣能够发出这个命令,显然是收到了最新情报。 一个惊人的消息从欧洲腹地传递到了巴统港,并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势传递到了萨里! 一个传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欧洲大地蔓延! 阿提拉大帝复活了! 不过,孙秀荣显然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那不是阿提拉大帝,多半是高鞠仁的军队,最多是阿提拉二世。 第七十八章 阿提拉二世(2)黑白森林 安特人很烦。 安特人很高兴。 有史记载的斯拉夫人都是从波兰开始的,由于整个波罗的海沿岸都是威名赫赫的维京人的天下,就算有斯拉夫人,那也只能从波兰的内陆开始。 于是,距离海岸线千里以上的后世克拉科夫-利沃夫-卢布林三角地带便成了斯拉夫人的天堂。 克拉科夫附近的斯拉夫人此时还叫维斯瓦人,而利沃夫附近的斯拉夫人叫安特人,一百年以前,安特人还是能够与维斯瓦人、瓦良格人分庭抗礼的强部,但眼下他们的境况很不理想。 南面,他们不敌日渐进逼的阿瓦尔人、马扎儿人,他们都是能够骑马的游牧部族,安特人完全不是对手。 而在东面,接受了维京人领导的斯拉夫人变成了瓦良格人,维京人将自己的强悍的匪徒基因注入了这一支斯拉夫部落,逐渐强大起来,安特人又不是对手。 基辅堡附近,原本是安特人的地盘,但最后还是被瓦良格人夺走了。 而在西面,与部分日耳曼人融合后的斯拉夫人变成了维斯瓦人,虽然都是蛮族,但显然此时的日耳曼人还是技高一筹,否则也不会灭亡罗马帝国,融合了部分日耳曼人基因后,维斯瓦人也逐渐强大起来。 只有卢布林一带,那里本就是两种斯拉夫部族的融合地,何况那里此时是一大片幽暗森林,没有人愿意深入森林地带与他们周旋,算是难得的宁静地带。 于是,后世的利沃夫到基辅一带便成了安特人的大本营。 这一带,经过斯拉夫人几百年的“蹂躏”后,已经不全然是幽暗森林了,而是黑白森林! 所谓黑白森林,那是因为此时的安特人还是典型的母系氏族社会,他们已经学会了粗陋的农耕,就跟十七世纪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样,走一路烧一路,开荒种地,一旦这一块土地的肥力耗尽,已经长不出庄稼了,就赶紧转移地方再烧一块地,幸亏那时的印第安人,或者此时的安特人数量不多,美洲、欧洲有足够的土地供他们挥霍。 在安特人(乌克兰人的祖先)的努力下,后世基辅到利沃夫一带便成了黑白森林,黑的并不是森林,而是土地,黑乎乎的肥的滴油的黑土地,白的就是白桦林、欧洲梣树(欧洲白蜡木),一到秋冬季节,白桦林、白蜡木与周围的黑土地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与印第安人不同,东欧大平原的土地肥沃得多,安特人在后世波兰、乌克兰、白俄罗斯三国交界的地方生活了上百年,也只祸害了从利沃夫到基辅一带,可见其肥沃程度。 当然了,此时的森林里还有许多动物,树木也是燃料的主要来源,故此,安特人(包括维斯瓦人、日耳曼人)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生活。 不过,安特人自从进入八世纪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先是阿瓦尔人从南面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然后维斯瓦人从西面压制他们,还占据了安特人的聚集地,后世利沃夫地带,然后瓦良格人沿着第聂伯河南下,压制他们向北的空间。 眼下这三个斯拉夫部族,像极了他们的后人,瓦良格人(俄罗斯人的祖先之一)凶悍,他们自己不种地,但掳掠安特人为他们种地,维斯瓦人自己种地,但也掳掠安特人为他们种地。 (波兰人在俄罗斯人崛起之前,一度统治整个乌克兰) 南面的游牧部族倒是不掳掠他们去种地,而是直接卖到卡法港、塔曼港、白城、君士坦丁堡,成为如今黑海、地中海庞大奴隶桨手的一员。 于是,大部分安特人都居住在后世乌克兰北部卢茨克到里夫尼一带,渐渐地,他们自称卢茨克人,意思是森林边缘之人。 不过最近安特人又高兴起来了。 从幽暗森林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强大的“部族”,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部族,他们穿戴整齐,拿着明晃晃的铁制武器,骑着训练有素的战马,不仅收服了他们的远亲维亚吉奇人,还打败了同样强悍的瓦良格人。 更让他们惊叹的是他们的头领。 一个有着与此时的欧洲人完全不同面孔的人,身材高大健硕,古铜色皮肤,年纪不大,一对粗重的眉毛下面有一双细眼睛,宽颧骨,留着剪裁的整整齐齐的短胡须。 此人自然是高鞠仁了。 自从被派到幽暗森林来做事以后,在他这一生里便从未感到如此畅快。 历史上的高鞠仁是继冉闵之后第二个颁布“杀胡令”的汉人,单论个人武艺,他也不亚于冉闵,但或许是因为此时史思明叛军里面能人实在太多,加上他手下的人马实在太少,自从他在幽州叛乱后便消失于史册。 而后来史思明继续做大,显然是镇压了他这次叛乱,他自己多半也死于史思明之手。 加入到碎叶军后,由于其严苛的军纪,实际上也让他喜欢猛冲猛打的天性受到了压制,当然了,碎叶军里与他的武力接近的人也有不少才是让他安心下来的原因,比如喻文景、高庭晖,与他就在伯仲之间,而马璘、白孝德也接近于他。 但上述几位年纪都大了,而他高鞠仁才二十五岁! 前面说过,高鞠仁的主战武器是两把大铁椎,每把重二十斤,还有一根十斤重,长一丈半的流星锤,他的流星锤与马璘的而不同,锤身布满尖刺,如果说被马璘的流星锤击中的话还有救,被高鞠仁的流星锤击中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来到丛林后,碎叶军遇到的战事实在太少,无论是彼尔姆人、维亚吉奇人,还是被丛林之人谈虎色变的瓦良格人,只要高鞠仁一出站,无不望风披靡。 其实,在八世纪之前的欧洲,北欧人已经学会了冶炼铁器,而南欧、西亚为主的人主要以青铜器为主,瓦良格人同样如此,他们从维京人那里继承了善于打造战斧的技术,族里的勇士也有身材高大、剽悍善战者,但在高鞠仁面前从未有三合之将。 在此时已经开化,知道一些历史的丛林人那里,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阿提拉大帝,当然了,阿提拉的时代迄今已过了两百多年了,阿提拉为何出名,他们一无所知,但却知道他的名字。 高鞠仁这三个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在难以发音,于是,他们就称呼高鞠仁为“阿提拉二世”! 此时的欧洲,但凡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儿孙若是要用的话,可以一直用到第n代,其中尤以北欧人为甚,想想后世的卡尔十世,古斯塔夫十一世就明白了。 击败瓦良格人后,高鞠仁占据了基辅堡,并受到了安特人的盛大欢迎,高鞠仁立即在这里招募了一个安特营。 当然了,这个安特营并没有多少碎叶军的武器可用,只能沿用他们之前的武器,高鞠仁见状,便让他们统一使用长矛——在瓦良格人、日耳曼人的影响下,安特人也学会了冶炼铁器。 在基辅堡驻扎了三个月后,这支安特营略有小成,高鞠仁便准备留下少量碎叶军,让其在这里继续操练安特营,自己则带着碎叶营回到奥洛夫。 就在此时,他遇到了冲破重重障碍前来的苏肯! 得知大王亲自下令让他去西边援助阿瓦尔人,高鞠仁自然欢喜得很,对于他来说,如果能带着一个营就能横扫大王嘴里常常说起的“欧洲”,那自然再是高兴不过。 而对于安特人来说,得知阿提拉二世要去西边攻击维斯瓦人,也是非常高兴,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高鞠仁从安特营里挑选了一百名熟知从黑白森林到维斯瓦人驻地(克拉科夫)路径的士兵,然后就出发了。 此时的安特人,都是依托着一个个小森林的小部族,哪里见过像碎叶营这样的“大军”,于是,从基辅堡开始,高鞠仁的军队几乎是望风披靡,沿途的安特人听说要去打维斯瓦人后又有不少青壮自发加入到大军里面。 于是,等高鞠仁的营头抵达克拉科夫附近后,他的队伍已经膨胀到近万人的规模! 高鞠仁倒是没有理会太多,他原本一直在为自己兼着都虞侯而苦恼,自从苏肯到来后,他倒是乐得一身轻松,就让苏肯与这些安特人打交道,他只有一个要求。 “跟着也行,但有一宗,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违者,杀无赦!” 他说这话时,恰好有几个安特人不听命令,擅自离开大队去丛林里打猎,自然立即受到了高鞠仁的惩罚——被他的流星锤当场击杀! 于是,有一些安特人在胆战心惊之下偷偷溜走了,但大部分人还是留下来了,对于他们来说,维斯瓦人既是他们的大仇,又是可以抢劫的对象。 其实,维斯瓦人除了融合了部分日耳曼人,开始有了定居以及出现贵族的迹象外,与安特人在其它方面差别并不大,安特人无法对抗维斯瓦人、瓦良格人,但架不住他们可以对自己人下手。 也就是说,安特人也学会了使用奴隶,将维斯瓦人变成奴隶,自然也是他们的梦想,何况,与强悍的纯粹渔猎部族瓦良格人相比,维斯瓦人是一个相对孱弱的对象。 很快,克拉科夫的附近的维斯瓦人便知道了一个叫做“阿提拉二世”的“东方人”带着“大军”抵达克拉科夫的消息! 阿提拉这个名字很有魔力,这个消息传到克拉科夫后,很快就传到了两千多里外的亚琛,那个被封为萨克森大公的法兰克王国丕平三世长子查理的耳朵里,到了他这里也没有停止,还继续朝着法兰克王国的腹地传播! 这个可笑的消息间接挽救了已经岌岌可危的阿瓦尔人,在萨克森人、维斯瓦人、马其顿人(罗马人对此时的南斯拉夫人的称呼)的围攻下,他们在特兰西瓦尼亚高原只剩下纳波卡一个据点了! 而此时,教皇的使者正在前往纳波卡的路上,在他看来,阿瓦尔汗国的大汗阿尔帕德除了举国皈依天主教之外便别无他途。 但“阿提拉二世”的出现让使者停止了步伐,而已经将后世整个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抢了个遍的维斯瓦人、萨克森人也不准备再围攻纳波卡了,他们要回去了。 不过并没有抢到多少东西的“马其顿人”却不准备善罢甘休,他们决心一举拿下纳波卡,然后收割阿瓦尔人积累了几百年的财富——如果有的话。 第七十九章 阿提拉二世(3)沿海霸主 在此时的波罗的海南岸,主要地盘自然被日耳曼人占据了,他们深入内陆抢劫,然后用抢劫过来的财富在沿海建造城堡,之后再向内陆拓展。 不过在此时的波兰,沿海地带却又有不同。 凯尔特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号称三大蛮族,凯尔特人已经销声匿迹,不过后两者却方兴未艾,斯拉夫人虽然被日耳曼人称为“奴隶”,但也不乏杰出的部族。 占据了此时波兰西北部什切青-波兹南-比得哥煦一带的是一个叫做波美拉尼亚的部族,他们自称为波美拉尼亚人,在斯拉夫语里就是“住在沿海的人”,他们是一个足以与维斯瓦人一争雄长的西斯拉夫部族。 从波兰出发的斯拉夫人,在日耳曼人的压迫下,不是东去便是南下了,留下来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波美拉尼亚人、维斯瓦人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波兰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少得了日耳曼人的身影?何况他们还是三大蛮族里首先使用铁器的部族,在后世维斯瓦河下游,华沙-格但斯克-比亚韦斯托克-加里宁格勒一带则是日耳曼人的一支——条顿人。 在沿海地带想要安安稳稳生存,那必须要团结,还需要是一个强大的部族,恰好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都是这样的部落。 对于这样的大部落,一直想把主的光辉招摇地球每一个角落的教皇怎会放过?不过作为教皇的保护者,法兰克王国的国王丕平三世显然是不愿见到这个景象的,罗马人与条顿人的大战虽然已经过去几百年,但“条顿”两个字依旧影响着整个南欧地区。 于是,丕平三世心生一计,他建议教皇让条顿人先与波美拉尼亚人战斗,谁战胜了就将主教区放在谁那里。 这一招十分狠毒,不过却很奏效,此时的波罗的海沿岸,基督教虽然不像中世纪那样深入人心,但已经开始开枝散叶了,若是获得教皇的认可,那各部的贵族就能安安稳稳的世袭,而不是像现在那样成日里胆战心惊。 不过,无论是波美拉尼亚人还是条顿人都不傻,他们既不敢拒绝教皇使者的建议,也不敢互相越过维斯瓦河(他们的界河)战斗——当日耳曼中的主力纷纷南下(最远的汪达尔人抵达北非)、东去(东哥特人占据克里米亚半岛),并事实上成为罗马帝国军队的主力后,留在莱茵河以北、以西地区的部族都不大,还分了一个个部族。 但事实上就是这些部族也让丕平三世、查理大帝父子花费了几十年心血才最终平定,故此,当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好不容易重新组成大部族后,是不会轻易自相残杀的。 对于他们来说,哪里虚弱哪里才是机会。 这一次,他们瞄上了了主力已经南下攻击特兰西瓦尼亚的阿瓦尔汗国以德累斯顿为中心的萨克森人,以及同样南下的维斯瓦人。 当特兰西瓦尼亚大战正酣时,条顿人已经攻到了属于维斯瓦人的势力范围的琴斯托霍瓦附近,而波美拉尼亚人则攻到了弗拉茨瓦夫附近,都劫掠了大批的维斯瓦人,此时,无论是条顿人还是波美拉尼亚人对奴隶的使用已经高度成熟了。 再往前就是克拉科夫了,此时的克拉科夫还只是维斯瓦河畔的一座木制城堡,不过由于是此时波兰三大势力中最大的维斯瓦人(另外两大自然就是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的老巢,他们都相信那里有惊人的财富(主要是黄金)。 于是,双方约定共同攻击克拉科夫,然后平分那里的俘虏和财富。 此时的波兰部族,显然没有达到前世条顿人能够纠集二十万大军与罗马人大战的盛况,不过在西罗马帝国覆灭、匈人帝国疏忽而灭后,还是给了他们大约两百年的和平时间。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让其成长为一个大部族了,按照后世神圣罗马帝国的定义,能够成为一个大主教区或者一个大公国者,那至少有二十万人口才行,二十万人口,至少也是四万户口。 故此,无论是条顿人还是波美拉尼亚人,南下时都纠集了上万的军队,加上随行的辅助人员,每一部起码有一万五千人! 等他们打到克拉科夫附近时,已经分别掳掠了至少两万多丁口,各自的队伍膨胀到四万多人! 他们准备拿下克拉科夫后,便让各自的辅助人员将俘虏押回去,然后青壮再往西侵入萨克森,将德累斯顿附近的萨克森人再洗劫一遍。 此时,波美拉尼亚人已经攻到了克拉科夫堡西北约莫一百五十里的卡托维茨,而条顿人则攻到了克拉科夫东北部约莫两百里的凯尔采。 而高鞠仁的“大军”恰好来到了克拉科夫正东的一百五十里的塔尔努夫! 此时,条顿人率先知晓了“阿提拉二世”到来的消息。 条顿人的首领叫奥丁,是一个大约大约四十岁的精力充沛、孔武有力的汉子,甫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笑道:“东边还有强大的科萨汗国,以及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我去年还派人深入到黑白森林地带打探消息,那里的状况并没有大的变化” “匈人难道在一年时间内就从遥远的东方打到这里?不可能,多半是科萨人在装神弄鬼” 不过生性谨慎的他还是向塔尔努夫派出了探子。 没多久,探子就回来了。 “大公” 此时,奥丁决定在抢一把后就彻底皈依基督教,并向法兰克王国臣服,在部族内部也开始自称“大公”。 “说吧,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情况很清楚?” “是的,我们南下时遇到了几个慌慌张张逃窜的斯拉夫人,对了,就是住在黑白森林一带的安特人,从他们的嘴里很快就得知了一些事情” “快讲” “是,是这样,没有什么匈人,科萨汗国也还在,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也没有离开他们的牧场,依旧在黑白森林与幽暗森林之间的大草原上游荡,不过在科萨汗国东边,却新出现了一个势力,叫甚大秦国,对了,就是罗马人以前常常说起的那甚桃花石帝国” “难道东方人的国内又发生了变故?” “不知,不过这个大秦国十分厉害,他没有先招惹科萨汗国,而是深入到北边的幽暗森林,将逃窜到那里的维亚吉奇人征服,然后又从瓦良格人手里解救了安特人,据说他们的国王已经与阿瓦尔人结盟,便派遣了一小支军队准备横穿黑白森林去特兰西瓦尼亚去救援阿瓦尔人” “然后呢,你难道没有就近去查看?” “去了,他们人数确实不多,不过却有众多安特人跟从,他们与罗马人很像,装备齐全,都有战马,长矛、长刀在夜色里闪闪发光,一看就很精良” “这支军队虽然人数很少,但估计很是骁勇,彻底压服了素来软弱的安特人,于是他们的首领便有了阿提拉二世的称号” “他们为何不直接去特兰西瓦尼亚,而是朝着克拉科夫迈进?” “自然打的是与我们一样的主意,准备趁着维斯瓦人、萨克森人后方空虚先抢一把再说,如果维斯瓦人、萨克森人得知后方不稳,就很快会回军,也算间接救援了阿瓦尔人” ...... 奥丁得知实情便陷入了沉思,最后,他拿定了主意。 “一个克拉科夫,竟然有三支军队前来劫掠,维斯瓦人死定了,不过若是能击败这支大秦国的军队,能收获三千套军服、甲胄和上好的武器,恐怕比俘获全部的维斯瓦人更划算,如果能俘获一些大秦人那就更好了,就让他们给我条顿人当奴隶军!” 不过,“阿提拉二世”的威名还是震住了他,他决定与波美拉尼亚人的首领皮亚斯特(波兰皮亚斯特王朝开创者的祖先)一起攻打大秦人,条件自然实施老一套——平分俘虏。 不过,皮亚斯特却不想节外生枝,他耍了一个滑头。 “不如这样,我攻打克拉科夫,你攻打大秦人,俘获都各取一半,你看如何?” 奥丁虽然有些不乐意,不过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匈人”自然厉害,却远道而来,对于黑白森林的熟悉远不如他们熟悉,何况只有三千人,自己还有上万大军,若是胜利了,就能名声大噪,届时独享一个主教区也是水到渠成! 于是,他一咬牙,决定先不去克拉科夫,而是先击败了大秦人再说! 对于高鞠仁来说,抵达克拉科夫附近后,按照碎叶军的规矩,他自然向四周派遣了由安特人引路的虞侯军,自然也发现了奥丁探子,并一直跟踪到凯尔采。 此后,他们俘获了几个奥丁大军的士兵,通过安特人探听到消息后就将这些人杀掉了。 高鞠仁得知奥丁计划攻击自己时并没有停留下来,而是按照计划继续朝西进发,不过这一次他们走的很慢,除了附近确实因为沼泽地、森林密布导致走不快外,自然也有他的心思。 几日后,他们走到了后世博赫尼亚附近,这里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东可去安特人的黑白森林,西去克拉科夫、德累斯顿,北去凯尔采,南去东波西米亚(后世斯洛伐克),进而抵达特兰西瓦尼亚。 有这样的便利,这里附近的森林也是稀稀拉拉的,森林之间就是田地和道路,当碎叶军抵达后这里的维斯瓦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他们还真是将碎叶军当成了匈人大军,全部向南跑到了塔特拉山(后世斯洛伐克北部主要山脉)上避难。 第八十章 阿提拉二世(4)尼德霍格(上) 不过,碎叶军虞侯军能够俘获条顿人套取情报,奥丁自然也可以,他的名字自然不彰,但他的后裔却鼎鼎有名——遍布整个欧洲的霍亨索伦家族! 当然了,奥丁无法抓到碎叶军,但还是可以抓到安特人的,原始日耳曼人与原始斯拉夫人实际上出自一个祖先(俄罗斯南部),语言也相近,而碎叶军虽然军纪严明,但也不能将近万的安特人全部纳入到有效的管辖中来。 于是,奥丁顺利地俘获了几个安特人,不过,与奥丁不同,碎叶军准备去哪里,干什么,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安特人根本不知道,就算已经招募到安特营的安特人也不知道。 他们只能机械地跟在碎叶军后面行走,然后以各自的小部族大致聚在一起,自然避免不了被有心的条顿人掳走。 但有一宗事情高鞠仁却让几乎所有的安特人都知道了。 “洗劫克拉科夫!” 奥丁没有怀疑这一点,连碎叶军离开塔尔努夫之后为何行动迟缓也很是理解——踏入塔尔努夫地界开始就是维斯瓦人的地盘了,这里就不是黑白森林了,而是幽暗森林,当然不像眼下俄罗斯腹地那样的幽暗森林,不过也是森林占据大部分地方的森林地带,这样的地方,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 得知这个讯息后,奥丁立即带着一万大军快速南下,此时的条顿人除了没有甲胄,长矛、短剑、盾牌、标枪、战马应有尽有,当然了,战马远没有游牧部族那么多。 一个似乎要下雨的夜晚。 博赫尼亚,位于维斯瓦河拉巴河的南岸,紧贴着南面的塔特拉山,也就是在拉巴河沿岸从密林中露出来一条宽约五里的平地,然后北面通往凯尔采,南面通往塔特拉山腹地的地方更是狭窄,通道只有约莫三里宽,维斯瓦人就是在这这些通道上居住、耕种、打猎。 而在通道周围都是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的密林,到了这里,松树、栎树(橡树)就多了起来,而白桦林就少了许多,这样的森林看起来如同俄罗斯腹地那样幽暗无比。 晚上,碎叶军就驻扎在以前的博赫尼亚小堡周围,在此时的东中欧地带就莫想带着偏厢车了,但是携带大量的驮马还是做得到的,因为在这里就算是冬季,也有干草和树叶吃。 彤云密布,完全将东西、南北两条通道隐隐约约的光线遮住了,让以博赫尼亚小堡为中心的地方也是漆黑一片。 由于带着大量的安特人,碎叶军就算想要利用“空营”吸引条顿人进攻,然后自己再从密林里钻出来反杀也不可能(三国演义中的“一声炮响,四周有敌人杀出”那样),于是,高鞠仁干脆大大方方用草袋子在四周布置了矮墙,然后在大营里扎下大量的帐篷。 作为主要的装备,碎叶军的帐篷是驮马驼载的体积最大的物件儿之一,那是因为这些帐篷的表层涂上了一层防水的涂料,十个人、一个什居住的大帐篷,这体积自然小不到哪里去。 而在大营正中,自然也设置了用木材临时制成的望楼,四周也燃起了火把,并有部分士兵值守。 此时的欧洲,就连文明程度最高的罗马人既没有帐篷,也没有雨披,在坏天气里只能迅速找地方躲避,就别说那些蛮族了,于是,在碎叶军的四周,安特人杂乱无章地随地和衣而卧。 漆黑的夜里,碎叶军大营的火光就好像一个灯塔,在方圆几十里的而对方都能瞧见。 半夜时分,高鞠仁在一阵喧闹里醒来了。 作为都尉,他可以一个人独享一个大帐篷(与一个什的十人帐篷一样大),与大多数碎叶军将领恪守军纪不同,他自从来到幽暗森林后,先后在彼尔姆部、维亚吉奇部、瓦良格部、安特部挑选了好几名长相漂亮的少女作为他的侍妾。 就算去特兰西瓦尼亚,他也没放下女人,眼下就有一个安特女人正在他的帐篷里。 而那位被孙秀荣钦点的都虞侯苏肯却严格遵守着碎叶军的操典,对于高鞠仁的放纵,他也容忍了——他显然知道,高鞠仁的所作所为是大王认可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何大王对自己的儿子如此严格,而对将领却如此宽容?” 不过高鞠仁虽然放纵,但一旦有事,也能很快进入状态,当苏肯被灯光映照得通红的脸膛出现在帐帘时,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对于苏肯此人,高鞠仁自然了解的清清楚楚——大秦王起家的部族是南弓部,而南弓部却出自弓月部,显然弓月部就是大秦国最亲贵的部族,而弓月部的将士几乎遍及五十五个碎叶营就显示了这一点,这种情形若是偶然出现的高鞠仁打死也不会相信。 而苏肯是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儿子,如此重要的部落,却只有他一个人在碎叶军中身居要职,反而是南弓部的大将、高官众多,这显然说不通,但高鞠仁在幽暗森林盘桓时曾与号称“年轻文官双杰”的岑佐公(另一人就是粟特人居内什)讨论过,此时的岑佐公还是翩翩少年一名,自然没有那么多城府。 于是,高鞠仁从岑佐公的分析中大致了解到了苏肯的定位——这是留给大秦国第二任国王的人,还是可能的重臣之一,故此先要进行一番磨炼才是。 若是派过来一位普通的从军校毕业的人与他搭档,高鞠仁多半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苏肯就不同了。 故此,他见到苏肯后也没有喝骂,而是赶紧来到帐外。 苏肯脸色如常,他朝着高鞠仁点了点头,高鞠仁顿时就明白了。 “来了?” “来了” “有多少人” “不下万人,这个奥丁还是很有些头脑的,他的人提前布置在博赫尼亚小堡的森林里,大部分都在拉布河以南,但在拉布河以北也有少量布置,显然是打了一旦击败我们,便认为我们只能渡河向北逃窜一途” “那为何不是向南?” “都尉,向南是大山,情形不明,而从这里向北森林密布,但都是大平原,自然是在大平原上逃窜方便一些” “他们现在从东、西、南三面围住了大营,我刚才在瞭望台上仔细观察过,在前面的都是拿着沉重大斧的壮汉,披头散发,后面则有刀盾兵、弓箭手,自然不像我等这样整肃,乱七八糟掺杂在一起” “为何还不进攻?” “正在向我等喊话呢,说甚若是投降了,可以封你一个城主的爵位,然后为他作战就可以了” “你的意见呢?” “这次我等携带的都是佛朗机炮,只要他们靠近便百炮齐发,趁其混乱时,再出动骑兵,一个冲锋之下就可以歼灭其大半,此地距离南面的森林还有三里,必须用骑兵抓紧攻击,否则一旦让其窜入密林再想找出来就不容易了” 高鞠仁却摇摇头,“火炮自然威武,不过这些蛮夷显然从未见过火炮,也未听过火炮声,还有,你刚才也说过,他们颇有章法,并没有自己的力量全部投进来,在森林里也藏了一些,就怕火炮一响,这些人全跑了就不妙了” “都尉的意思是......” “蛮族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之人,必须要让他们真正心悦诚服方可,这样,除了炮兵,剩余的三千人全部出动,既然他们是步军在前,骑兵在远方游奕,我军干脆也如此办理” “哪里的蛮夷最多?” “自然是南面” “这样,将一千五百步军一分为三,重步兵在前,强弩兵居中,轻步兵断后,不如各一百五十人就行了,我亲自带领四百五十人攻向南面,你带着另外一个营攻向东面,副尉带领最后一个营攻向西边” “还剩下一百五十人就与炮兵一起镇守大营” “步军全部打着火把向敌人逼近,等抵近敌人面前时,三个骑兵营再潜出大营,不要打火把,悄悄赶到远处,若是远方的敌人见到了就与其交战,最好缠住他们将其全部歼灭” “都尉,敌人多半会发现这一点” “无妨,就是要让其知晓,他们多半已经知道了我军的具体人数,他们虽然骑兵少,但千余骑还是有的,在他们眼里,我军全部聚在一起与其交战才是上策,若是临战时还分成了两部分,恐怕正合他们的意思,估计也不会做出太多的动作” ...... 高鞠仁显然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 与欧洲的森林诸部打过两年交道后,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此时的诸部大酋多半是族里最勇猛之士,也会在关键的战场亲自统兵上场,如果苏肯说的不错,那南面就极有可能是奥丁的所在! 他们有一万人,假如在森林里暗藏四千,剩余六千全部压上来,每一面就是两千人,对上碎叶军四百五十人绝对有信心,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而若是能击破奥丁所在的大队,甚至生俘奥丁就能逼迫藏在森林里的出来投降。 ...... 一切都如高鞠仁所料,当高鞠仁带着四百五十步军从南门出来时,对面的三千条顿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大秦人既没有传说中匈人的凶狠,又没有罗马士兵的装备精良(棉甲对他们来说一个稀奇物件儿,还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冬衣呢),无非是阵型齐整罢了。 而说到齐整,此时的东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都能做到这一点! 见到大秦人这么少的人竟然不投降,还要出来交战,条顿人也很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将其击败然后全部收为奴军那也不能错过。 等高鞠仁的部队走到距离他们只有大约一百米远时,条顿人已经将其从四面围了起来! 不过他们依旧没有动手,而是等着碎叶军先动手! 第八十一章 阿提拉二世(4)尼德霍格(中) 当高鞠仁带领四百五十人出来时,他们的排列是: 一百五十重步兵在前面,最前面的是五十名陌刀兵;一百五十名强弩兵继之,不过在其两侧的强弩兵并没有拿着强弩,而是握着双手长刀;最后面的是一百五十名轻步兵,都拿着普通长枪。 高鞠仁的武器还是老三样——一长一短两把大铁椎,长的那把约莫一米,重二十斤,短的那把约莫两尺,重十五斤,原本他身上还带着特制的流星锤,不过那是骑战的专用武器,这次他以步军统领的身份出来,自然就不会携带了。 所谓大铁椎,其首部是一个破甲锥,破甲锥连接着一个实心圆球,圆球上布满了尖刺,这样的武器可刺可砸,寻常人拿起一个来挥舞都十分费力,不过高鞠仁双锤在手似乎也并不费力。 他穿着一身重步兵专用的加厚棉甲,这样的棉甲重达二十斤,而寻常的棉甲只有十五斤,还是戴着宽檐铁盔,里面衬着羊皮帽子。 碎叶军虽然坚持不对不同等级的士兵军服进行分类,不过到了眼下,终究还是发现了不足之处。 原本孙秀荣认为,能够独立结阵作战的最少也是一个队正(一百人的头目),而从队正开始便有旗帜了,队正的旗帜是由他自己背在身后的,如果队正阵亡,则由队副接替。 而从校尉(五百人的头目)开始则有专门打着旗帜的护卫,同时还有吹鼓手、传令兵等,一共有十人,若护旗手阵亡,则由其他护卫接替。 从都尉开始,他的护卫则扩大到一百人,这些人在战斗时担任着都尉的护卫、掌旗手、吹鼓手、传令兵、参谋等,闲暇时则是虞侯军,外出侦查,内里巡逻、考功、考绩、约束纪律、对违反纪律的士兵实施惩罚等。 当然了,到了都尉这个可以独立承担战役级别重任的军官,一百人的亲卫或虞侯军寻常分成了两拨,一拨外出探查,一拨掌管内务,两拨人马轮流替换。 在这样的锻炼下,虞侯军出人才的几率就大大高于普通士兵了,这样的人退伍或者直接调入文官队伍也能驾轻就熟。 自从回到西域后,孙秀荣接受了兵部的意见,对于服饰依旧没有做出区分,不过对头盔做了一些调整。 对于队正以上军官,宽檐铁盔顶部设有“顶针”(避雷针),还缠有红缨,级别不同,顶针的长度不同,红缨的厚度也不同,从都尉以上就是一样的了,高鞠仁宽檐铁盔顶针的长度约莫一尺,红缨缠绕了一整圈。 这样的好处是身边的士兵能够很快发现军官的所在。 对于像高鞠仁、喻文景这种习惯于自己冲锋陷阵的,碎叶军的操典也有规定,那就是位居大阵第二位次的军官作为主官的接替者,他的护卫同时也担任吹鼓手、掌旗手的责任,在高鞠仁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小营里,自然是第二位次的强弩兵首领来操心这些事了。 别看只有四百五十人,但这样的小阵由于两头都是拿着长武器的步军,中间是强弩兵,自然是进可攻退可守,如果高鞠仁遇到的是罗马军团抑或科萨人的步军,就算他再是狂妄也不会这么干,但既然遇到的是“蛮族”,他很有信心这么干。 前不久在与瓦良格人的战斗中他就检验过这样的阵势。 瓦良格人不仅人人有铁质兵器,还有了基本的层次和配合,打头的也十分凶悍,人数也不少,在基辅堡附近的战事中,瓦良格人一次就出动了大约万人,但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不过那一次是碎叶军骑兵主导的战事,这一次,高鞠仁想让步军也历练历练。 他对上的是南面的敌人,夜幕中,前面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大部分披头散发,少部分穿着连帽长袍,最前面的个个身形高大,黄胡子在寒风中飘散着。 他们似乎吃定了碎叶军,一个个满不在乎地喊着众人听不懂的口号。 这些人人手一柄大斧,一种奇特的大斧,长约一米,力气大者则是通体由精铁铸成,普通人则是套着木柄,大斧的一端刃部弯曲,带着弧形,可砍可拉,另一端则是铁镐状,作用估计类似于破甲锥。 不少人腰里还别着两把短斧,那是用来当成标枪使用的,除了大斧,他们也有长矛和大剑,大剑比罗马人的长一些、厚一些、宽一些,显然是双手握持的。 这样的武器,高鞠仁从瓦良格人(就是维京人)那里见识过,在瓦良格人那里,拿着通体由精铁铸成大斧的壮汉约莫两三百人,这两三百人几乎都是他们的贵族,又是族里排名前茅的勇士,遇到敌人时先扔过来一阵短斧,然后双手举着大斧杀过来。 此时的维京人身形已经十分高壮了,这个世界上士兵营养最好的肯定是碎叶军的,但他们的身高多半都在一米六十左右,少数人,比如特别挑选的陌刀兵身形高大一些,但此时的维京人平均身高已经在一米七左右了,故此,在里面拣拔一些超过一米八十的自然很容易。 之前在与瓦良格人战斗时,骑兵先射一阵抛箭,然后重骑兵杀入,重骑兵手里还有短弩,再厉害的瓦良格人也抵挡不住,眼下遇到的则是德国人的祖先条顿人,碎叶军用步军能够再次奏效吗? “呜......” 小营的号声响起了,所有的强弩都举了起来。 “咻......” 一阵重箭射过之后,高鞠仁带头跑了起来! 此时,他们距离前面的条顿人还有大约一百米! 而箭枝显然也给正在对他们冷嘲热讽的条顿人造成了不少伤亡,这激怒了他们,他们也从四面围了上来! 不过,始终是最前面的条顿人最接近碎叶军! 在施放完一轮弩箭后,强弩兵将强弩换成了弓箭! 弓箭,才是大唐府兵所有军种都要配备的武器,一来可以练习臂力,二来随时可以进行远程攻击。 于是,他们一边跑一边进行抛射,而对面的条顿人最前面的那些大汉在接近碎叶军时也扔出了短斧! 此时,碎叶军边跑边射的策略奏效了,在刚才的不断施射的抛箭攻击下,原本紧紧凑在一起的条顿人顿时散开了,于是,他们扔过来的短斧也是层出不穷,只有少数短斧飞到了碎叶军的上空,在与宽檐铁盔互动发生几声脆响便偃旗息鼓了。 “呀......” 敌人就在眼前,高鞠仁突然大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低沉总带着嘶哑,有些类似于雄狮的吼声,这一声喊出后,他突然越众而出! 能够使用大铁椎者,除了气力惊人,显然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习练才成,否则,如此沉重的兵器一个使用不当,没打到敌人,反而将自己弄伤那就贻笑大方了。 但高鞠仁显然是个中高手,他在奔跑时,还能将左手的短铁锥护在面前,而右手的大铁椎则高高举起,一手防御,一手随时进攻的姿态昭然若揭。 就在他的前面一丈远处,有三个身高都在一米八十以上的彪形大汉也都凶神恶煞般地举着大斧朝他扑了过来。 “当!” 高鞠仁左手的短铁锥迎上了他左侧敌人的大斧,碰撞之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而他右手的短铁锥却在右手敌人的大斧落下来之前猛地往前一刺! 大铁椎首部长约一尺的破甲锥立时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啊......” 那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不过高鞠仁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只见他用快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抽出了大铁椎,然后往右前方一扫,大铁椎又碰到了一把大斧! 按照他惯常的战法,当他用铁锥格挡住对方的兵器时,会快速顺着兵器往下滑,届时或者刺向对方的身体,或者刺击对方的手,但这一次他显然遇到了对手,当他下意识往下滑时,竟有些滑不动! 罕见地,他看了一眼眼前的敌人。 这一看,他就明白了,这是一位比他还高的敌人,大约一米九十,还十分雄壮的大汉,这样的大汉双手握持大斧砍击时,就算他是高鞠仁最多也只能打个平手。 再看时,只见那人似乎与其他人又有不同,他不仅有一身锁子甲,还戴着一个十分奇怪的头盔,那是一个顶部雕刻着一个凶兽,有些类似中国龙那样的猛兽头盔。 他用余光瞟了一下其它人,只见除了此人以外,就再没有有着这样打扮的人了。 “奥丁?” 他用刚刚学会不久的斯拉夫语问了一句。 还没等那人回答,他的身形往前一窜,左手的短铁锥立时就刺在那人的肋下! 那人也发出了了一阵惨叫,压着高鞠仁右手的大斧顿时一松,此时高鞠仁身形一矮,大铁椎又往前猛地一刺,这一次,他刺中了那人的腹部,一尺长的破甲锥完全破开了那人的锁子甲,然后将他刺了个对穿! 那人仰天倒下了,不过高鞠仁并没有理会他是不是奥丁,而是继续向前冲,而此时,陌刀兵、虎枪兵也与敌人的大斧兵战成一团,与高鞠仁不同的是,碎叶军的陌刀兵、虎枪兵虽然都是身高力大之辈,但在遇上敌人时,他们依旧会配合作战,像高鞠仁那样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在这种情形下,条顿人的大斧兵想要取得优势实在太难,加上在连续杀了两个大斧兵后状如疯虎的高鞠仁,碎叶军很快就破开了对面敌人的阵型,这里面主要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高鞠仁。 当他杀了那两人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便来到了一个最佳的状态,出手时机的把握、出手的速度、力度都掌握的恰到好处,半个时辰过去后,他一个人竟然远离大队杀到了最前面,此时,他周围的敌人已经不是精悍的大斧兵了,而是拿着长矛、短剑的普通条顿人,他的两柄大铁椎遇到这些人,确实好似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高鞠仁一个人就杀穿了对方大约一千五百人的大阵,此时,竟没有一个条顿人胆敢围上来对战! 但条顿人依旧没退! “那人不是奥丁” 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寒风中,高鞠仁忍不住想道。 第八十二章 阿提拉二世(4)尼德霍格(下) 夜色里,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喊杀声,高鞠仁暗想:“我的骑兵终于与敌人交上手了,就怕他们不出来迎战,以碎叶军骑兵的能耐,一旦被他们缠上,条顿人想要脱身就难了......” 他一个人肃立在步军战团与远处骑兵战团之间,有几个冒冒失失闯到了他这里的条顿人也被他轻易锤杀了,半晌也没有人过来,而自己的队伍在经过自己这么一横冲直撞后,就算人数少,但显然已经掌控了大局。 夜色正浓,刚才遮盖住月色的彤云也渐渐消散了,高鞠仁将短铁锥插在地上,扛着大铁椎,意兴阑珊地看着月色。 此时,他已经与大队脱开了一段距离,一个人茕茕孑立于周遭散发着腐朽木头味道的原野上,似乎周围的战斗与他无关,若不是地上的湿气太重,没准他会做下来歇息一番。 他突然想起了广阳城。 那座幽州城南面的卫星城,原本是用来安置从辽东征伐高句丽伤残的士兵的,后来这些士兵的后代便世代镇守广阳城,而他高家正是其中之一。 从张守珪时代开始,开始大量将通过捉生弄到幽州的胡人安置在河北道北部诸州,并让他们互相掣肘,比如让奚人、契丹人监视高句丽人,又让突厥人监视奚人、契丹人,最后又引入羌人来平衡漠北诸部。 于是,到了安禄山时代,幽州的胡人数目几乎与汉人差不多,胡人从小骑马,又多食牛羊肉、奶酪,身材多半比汉人雄壮,性格又粗直,一时竟在幽州掀起了一番波澜。 对于民间的小规模的、零星的争斗,不管是胡人内部,还是汉人内部,抑或胡汉之间,官府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此,让整个幽州形成了任侠尚气的剽悍之风。 如果没有碎叶军的介入,薛嵩、蔡希德、高庭晖、奚日越都会成为幽州鼎鼎有名的游侠儿,后来自然全部被安禄山纳入到他的大军里,但与这些人相比,广阳城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游侠儿。 其他那些人多半是准备通过自己的“游侠”行为引起官府的注意,进而加官进爵的,但广阳城的少年却是真正游荡在幽州、营州、云州一带的游侠,他们快意恩仇,讲究义气,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就是从那时起,他高鞠仁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头。 不过他并没有接受安禄山的聘请,只是参加了最后一届跳荡营的遴选,不出意外成了头名。 “大王也是头名” 想到这里,高鞠仁意兴阑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之后便是跟着安禄山起事了,那时他从广阳城搬到了幽州城,安禄山死后,他又投靠了史思明,很快就被他编为幽燕营,成为范阳郡王史朝清镇守幽州的几支人马之一。 一想到史朝清,他又想到了那场变乱。 “若是没有摩尼卫的存在,就凭我幽燕营五百人,也足够将幽州城里的胡人人马全部拿下了,不过然后呢?我只是一个勇将,只能暂时靠着武力压服城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就只能依靠张献诚,可张献诚明显是首鼠两端之人,那时史思明的大军还在,张献诚能投靠我?想想都不可能” “可人家碎叶军做到了,现在想起来,他们一早在长安潜伏,通过献宝得到安禄山的青睐,然后又利用南下叛军军力单薄的情形得到押送财宝北上幽州的差事,最后还得到镇守范阳仓的重任” “一直到最后彻底掌控整个幽州,碎叶军的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就好像生了一双慧眼一样,每走一步都能发现可能的变化,这简直太神奇了......” “之后就是碎叶军的事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在大唐之西,竟然还有如此广袤的天地,还有如此多的部族,这黑白森林的气候与幽州十分接近,就是湿度大了一些,却是地广人稀,正是拿下来作为根基之地的时候,大王是如何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的?” “若是自己有这样一块土地称王称霸该多好......” 想到这里,他不禁朝着步军战团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敏感,他能够依靠的只能是碎叶军,但是在碎叶军的那一套规制之下,一个正规营的人马名义上是掌握在都尉手里,但实际上却是掌握在都虞侯以及那一百虞侯军手里。 而现在,几乎所有的虞侯军都是在大秦国刚刚设立不久的康城军校修习过的,大王也会隔三差五过去亲自授课,这些人毕业时会全部全部加入到天道教,并与大王签订契约书。 平时,他们制订操练计划,监督训练,战时制订行军计划,亲自外出侦查,战前制订战术计划,战后汇总战果,拟定功绩,所有的东西都会形成文字上报给都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尉都是会同意的。 于是,几乎所有的都尉都知道,碎叶营,实际上是掌控在这些虞侯军手里,想要带走一些人马独立门户几乎不可能。 但眼前这个碎叶营却又不同,里面只有一千老碎叶军,剩下都是从维亚吉奇、彼尔姆人、基马克人中拣拔的少年。 而那一千碎叶军里,最核心的几人都是以前跟着高鞠仁在幽州时的幽燕卫成员。 “若是能击败条顿人,进而在歼灭维斯瓦人,还有那甚波美拉尼亚人,就能独占好大一块地方了.......” 高鞠仁正想着,从远方驶来了几骑! 那几骑似乎早就发现了独立特行的高鞠仁,一直在暗中观察,见到他正在看着月亮发愣,立时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不过高鞠仁虽然浮想联翩,但终究是武艺极其高强之人,这样的人除了肌肉发达,气力惊人,超强的感觉也是必须的。 随着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高鞠仁立时从遐想中恢复过来了。 就在一刹那,他就判断出来的是条顿人,而不是自己人,因为那种马蹄声与碎叶军乃至整个欧亚大草原上游牧部族战马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同。 与游牧部族不同,此时的欧洲北部诸部显然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使用战马,他们所谓的“战马”在高鞠仁的眼里也就是驮马,个头中等,但粗壮结实,速度不快,但力气很大,这也是他放心让自己的骑兵前去与之战斗的原因。 中东欧各部的骑兵要大显身手,那还要等到以以维斯瓦人、波美拉尼亚人为核心组成的波兰王国成立之后才行,那时,波兰人才会从欧洲本土马与游牧部族马匹中挑选合适的马匹进行杂交、培育,进而设立自己的真正骑兵。 而眼下的这种驮马,骑乘自然可以,但想要自如地在战场上发挥则是差强人意。 正想着,有三骑已经奔到他眼前了! 这三匹战马上的骑士显然都是身强力壮之人,都有锁子甲,手里倒不是大斧,而是一手盾牌,一手标枪! 当中一人约莫四十上下,在锁子甲外面还套着皮甲,头盔也是磨得晶亮的铁盔,将整个面部都遮住了,只露出眼睛,顶部还有一簇纵向带着弧形的红毛。 这样的制式高鞠仁自然见过,安特人、瓦良格人的首领有不少也有这样的头盔,那上面的红毛实际上是马鬃,显然是来源于罗马帝国,部族里面只有少数人配置。 “尼德霍格!” 那人突然大喝了一声。 高鞠仁一愣,不过他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从安特人那里听来的传说。 在欧洲北部诸部的神话里,外部世界是通过一棵巨大的“世界之树”相连的,而世界之树有三条同样巨大的树根,每条树根都从三口泉眼里汲取养分,其中有一条树根下聚集了大量的蛇类和一条恶龙,他们在不断啃食这条树根。 这条恶龙的名字就叫“尼德霍格”! 在这个神话里,一旦尼德霍格和众蛇将树根啃断,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什么意思?难道将我当成了这条恶龙?” 此时,高鞠仁已经将地上的短铁锥拿了起来,双锤在手,满满的战意又开始笼罩着他,就在那人话音刚落,短铁锥已经从他左手飞了出去! 短铁锥正中左边那名骑兵,那人大喊一声就掉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高鞠仁已经撑着大铁椎上了那匹马! “咣当” 大铁椎又磕飞了刺向自己的一杆标枪! 此时,高鞠仁才发现,这匹马居然没有马镫!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小时候他就是在一匹光溜溜的黑马身上练就一身的骑术的,不过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两骑,一名骑兵手中的标枪虽然被他磕飞了,但他手里还有盾牌,那还是一种高鞠仁见过的,既能用来格挡,还能武器进攻的盾牌! 那人将盾牌砸了下来,高鞠仁随手用大铁椎一推,或许是自己的力气太大,大铁椎首部的破甲锥轻易地刺穿了盾牌,不过此时他的身后也有了一阵动静! 好个高鞠仁,他将单手握持大铁椎变成双手握持,然后向上猛地一举,顿时将对面那名骑兵连人带盾举到了半空! 然后再往后一送,只听得一声惨叫传来,此时他才抽出大铁椎,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戴着马鬃头盔骑兵手中的标枪正好刺在被自己举起来骑兵的脖子里! “驾!” 高鞠仁双腿一夹,战马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窜,此时高鞠仁已经站到了马背上,然后双手举着大铁椎从半空向最后那名骑兵砸来! 砸断了标枪,砸破了盾牌,然后继续以锐不可当之势砸在那人的身上! 前面说过,高鞠仁的铁锥周身布满了一寸长的尖刺,他的一砸之势本就迅烈无比,再加上尖刺,他若是打定主意要取谁的性命,还从来了没有能逃脱的。 这次也不例外! 那人这次没有发出惨呼,不过月色下,他的嘴角明显出现了血迹。 “尼...德霍格” 他倒下了,落地之前,再次发出了那个词语的声音。 第八十三章 阿提拉二世(5)萨摩公国 奥丁败了,他自己也死在昨晚的战斗中,最后根据俘虏的指认,他就是那个戴着马鬃罗马帽的骑兵。 昨晚,大约有一半条顿人战死或受伤被俘,剩下的人还是乘着夜色跑了。 说实话,依着高鞠仁的心思,此时应该沿着维斯瓦河追上去,将条顿人的领地洗劫一遍才是,他想的也不错,无论是哪个部落,在族里的青壮失去一半后还会剩多少战斗力。 失去了近两百年他们杰出的领袖奥丁(相对而言)后,剩下的条顿人肯定又成了一盘散沙,分散的部落谁也不会服谁,还会为争夺奥丁空出来的位置大打出手。 这样的情形,在刚刚接受基督教不久的易北河以东诸部实属寻常见,此时的他们还是受北欧多神教与基督教双重影响的部族。 贵族之所以接受基督教,那是因为维持自己的地位,至于广大的民户,受多神教的影响显然还是大一些。 而能够占据苏维汇海(波罗的海,罗马人命名)南岸一大片土地的条顿人能够抵挡住此时正大规模南下维京人的进攻屹立两百年不倒,显然也是有着雄厚的实力的,此时高鞠仁若是带着碎叶军攻入到那里,这收获肯定少不了。 此时,高鞠仁若是接受安特人的拥戴,成为维斯瓦河下游之王,以安特人为骨干,让其平衡剩下来的条顿人,想必也能闯下一片天地。 但此时都虞侯苏肯出现了。 “都尉” 与高鞠仁不同,出自弓月部的苏肯没有丝毫野心,他将大秦国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国度,对于孙秀荣的命令从没有丝毫怀疑。 苏肯一出现,高鞠仁心中不断涌现的那种声音顿时就消停了。 “都虞侯有何高见?” “都尉,昨晚的战事我军伤亡轻微,不过总数只有三千之数,想要彻底击垮条顿人恐怕力有未逮,不过在此地东北两百里的凯尔采,有条顿人俘获的大量维斯瓦俘虏,不如让一个轻骑兵营带着两三千安特人过去,将其截获” “昨晚的战事中,实际上是我军骑兵先击垮条顿骑兵的,他们的马匹虽然健壮,但只能算得上驮马,还普遍缺乏马镫,自然一触即溃,骑兵大部被歼,剩下的步军自然跑不远,现在出发我军还是会走在他们前面” “然后呢?” 高鞠仁看着他,眼神颇有些玩味。 苏肯也直视着他,“自然是将其汇聚在我军左右,职部建议,让安特人暂时看管,等击败克拉科夫的波美拉尼亚人,再收获大量的的维斯瓦俘虏,然后全部带到黑白森林的西缘利沃夫,让其在利沃夫到基辅堡一带耕作,将他们以及安特人彻底纳入我国的管辖” “或者不理会波美拉尼亚人,直接攻击克拉科夫的维斯瓦人,波美拉尼亚人与条顿人只隔着一条维斯瓦河,长期以来都是互相攻伐不止,一旦得知条顿人被我军大幅削弱,岂有不带着俘虏立即返回,然后东进攻击条顿人的?” “此时,波美拉尼亚人多半已经知晓昨晚战事的消息了,将军的阿提拉二世名头肯定也会影响到他,估计他们早就北上了” 高鞠仁的眼睛转了几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都虞侯所说极是,就依你” ...... 高鞠仁带着两千五百人抵达了克拉科夫,果如苏肯所料,波美拉尼亚人得知奥丁大败后,原本已经接近了克拉科夫,半途就折返了。 不过此时留在克拉科夫的维斯瓦人已经全部汇聚在木制的克拉科夫城堡附近,并布置了围绕木城的防线,作为一个此时波兰与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并驾齐驱的大部,他们还有几万人,其中的青壮也上万,就算是强悍的碎叶军也不能一蹴而就。 这样的防线对于碎叶军来说实在太过简陋,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对付全部用条石垒成的高大厚实的城堡自然力有未逮,但对付木制的城堡还是有办法的。 不过碎叶军抵达克拉科夫(维斯瓦河北岸,后世卡齐米日区,维斯瓦河大湾处)时,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向四周撒开了侦骑。 在维斯瓦人内部,自然也有高下之分,甚至还有农奴,碎叶军攻到这里时也有不少主动投靠的,其中既有农奴,也有与现在掌权的贵族有仇的小贵族,作为都虞侯,苏肯关心的是南下特兰西瓦尼亚的维斯瓦人、萨克森人是否回来了,如果回来了又到了哪里。 故此,他亲自带了三十虞侯军以及十名会骑马的维斯瓦人南下了。 此时,无论是从克拉科夫出发,还是从德累斯顿出发,想要抵达特兰西瓦尼亚都必须经过萨摩公国,也就是不久以后的波西米亚,后世的捷克斯洛伐克。 在一百年前,那里的斯拉夫人建立起一个萨摩公国,首领就是萨摩,北抗日耳曼人,南御阿瓦尔人,曾经短暂风光过一阵,不过萨摩一死,公国随即烟消云散,又恢复到以前的分散部落状态。 这样的部落连萨克森人、维斯瓦人都对付不了,自然只能向阿瓦尔汗国称臣,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南下时自然也胁迫了不少萨摩人跟着,苏肯的虞侯军很快就抵达了克拉科夫西边两百余里的俄斯特拉发,那里有一个主要的萨摩人聚集点。 苏肯扮成阿瓦尔人骑兵的模样,在投靠的维斯瓦人的带领下一路顺利抵达俄斯特拉发堡附近。 按照维斯瓦人的消息,此时的俄斯特拉发人还是诚心向阿瓦尔效忠的,因为阿瓦尔人因为自身人数较少,汗国范围虽然包括了后世捷克、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三地,但除了匈牙利东部、特兰西瓦尼亚,其它地方实际上还是由各地的部落首领自行管理,无非是每年向纳波卡缴纳一些赋税罢了。 这样的宗主显然是所有的萨摩人所喜欢的,而他们的近邻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则不同,最近一百年,他们从未间断深入到萨摩公国境内烧杀劫掠,让他们烦不胜烦。 故此,“阿瓦尔骑兵”突然抵达俄斯特拉发堡,并没有引起当地的反抗,反而有一些人从城堡里走出来迎接他们。 为首的一个人一看就是首领,穿着白色的亚麻布长袍,披着红色的披风,红褐色的头发,面色苍白,脸上还有一道醒目的伤口,伤口从右眼眼角一直到右脸颊,几有三寸长,似乎才刚刚愈合。 “我叫莫吉米尔” 那人弯着腰对着苏肯说道。 “我是阿尔帕德汗王钦封的萨摩公国大公,当然了,我能够管辖的只有布尔诺堡” (布尔诺堡,后世布尔诺,位于俄斯特拉发堡西南约莫两百余里,一座由凯尔特人建造的城堡,后来被斯拉夫人接手,萨摩公国首都,此时的布拉格尚未建立) 此人这么说自然是在为他作为大公,却放任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过境去攻打特兰西瓦尼亚辩护。 当然了,苏肯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终究是碎叶军中最杰出的都虞侯之一,他很快就明白了莫吉米尔话里的意思。 “布尔诺堡沦陷了?” 莫吉米尔脸上一红,苏肯便意识到一件事,“布尔诺没有陷落,但敌人正在逼近,这位萨摩大公却先一步弃城逃跑了” 赶紧问道:“是萨克森人还是维斯瓦人回来了?” 莫吉米尔见汗王的“使者”没有责怪他丢弃布尔诺城的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都不是,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南下已经两个月了,而在两个月前,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在萨摩公国的西边,还有一个强大的日耳曼部落,他们自称巴伐利亚人,名义上接受法兰克王国的管辖” “得知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南下后,巴伐利亚人趁机侵入萨摩公国,眼下已经席卷了布尔诺堡西北的大片土地,并逼近布尔诺......” 苏肯眉头一紧,原本以为只有萨克森人、维斯瓦人,想不到又冒出来一个巴伐利亚人,便问道:“知不知道南面特兰西瓦尼亚的消息?” “知道,他们一早就知道了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南下的消息,便都撤军了,不过由于他们侵入布达城堡辖区、特兰西瓦尼亚时俘获了大量的人口和财富,回来时速度很慢,此时还在布达城堡辖区” (布达城堡辖区,后世匈牙利) 苏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暗忖:“依此时欧洲诸部的行军速度,就算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能够顺利回到部落,估计也是死伤惨重,还不如在其它地方多抢一些,以弥补部落的损失,故此,也不会太着急回来” “巴伐利亚人有多少?有骑兵吗?” “至少有两万人,大部分都是步军,只有少量骑兵” “他们怎会想到劫掠萨摩公国,难道就不怕其它部落趁其空虚劫掠其本部?” “使者,巴伐利亚人南下也是有原因的,不久前,法兰克王国的丕平三世带领大军进入巴伐利亚,自然大获全胜,将相当一部分人口都劫掠到亚琛、科隆一带,他们走后巴伐利亚大公自然要向其它地方劫掠人口以补充自己的损失” “于是就想到了萨摩公国?” “是的” 苏肯握紧了拳头,心绪也十分杂乱。 “想不到这个蛮荒的欧洲,部落之间也是争斗不已,看来除了罗马帝国,那个法兰克王国实力也不容小觑,不过,眼下怎么办?既然阿瓦尔人的困窘已解,我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是继续向南还是撤回去?” 第八十四章 阿提拉二世(6)弓月之后(上) “俄斯特拉发堡还有多少人马?” 最终,苏肯还是做出决定,“要南下特兰西瓦尼亚,就必须经过萨摩公国,还要经过已经被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占据的布达城堡辖区,对了,在大王标注的地图里,那个地方叫甚‘匈牙利’,不知何意,算了,大王自有消息来源,就叫他匈牙利,什么布达城堡辖区太拗口” “大王的意思肯定是先占据科萨汗国西部地区,然后封住科萨人西窜的道路,那里土地肥的滴油,自然要大兴农耕” “而眼下占据第聂伯河以西的马扎儿人还是以放牧为主,就算他们能归顺我国,也无甚大用,不过无论是安特人、维斯瓦人,还是条顿人,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能耕种,这萨摩公国也是以农耕为主” “若是要占住第聂伯河以西地区,就需要提前在欧洲东部、北部诸部中树立权威,若事事全靠强大的碎叶军来完成,要我等虞侯军又有何用?” 故此,他决定效仿班超、王玄策。 莫吉米尔答道:“跟着我从布尔诺逃出来的有几百人,都是勇士,这里的还有上千人” “够了!” 苏肯决定就以三十骑虞侯军,加上大约一千五百萨摩人,前往布尔诺与巴伐利亚人大战一场。 因为刚才莫吉米尔介绍,巴伐利亚人只是洗劫了布尔诺以西的广大地区,而从布尔诺到俄斯特拉发堡之间,还有两百余里,也有大大小小的萨摩部落(捷克人实际上是西斯拉夫人与凯尔特人的混血种),总能再纠集同样的兵力吧。 莫吉米尔有些犹豫,苏肯见状便不准备瞒他了。 “知道阿提拉二世吗?” “听说过,不是还在克拉科夫吗?” “我就是阿提拉二世的人” “啊?!” 莫吉米尔正要离开,被苏肯一把抓住了。 “实话告诉你吧,没有什么阿提拉二世!都是大秦国的碎叶军!大秦国是阿瓦尔汗国的盟国,接到阿尔帕德大汗的求援信后,因为我国距离特兰西瓦尼亚最近的一支部队在安特人的部落,就派过来了” “就在几日前,我军打败了趁着维斯瓦人南下大举侵入克拉科夫的条顿人,击杀了其首领奥丁,斩俘各半,又吓走了波美拉尼亚人,由于情形不明,我军都尉便派我来探查一番” 莫吉米尔自然听说过大秦国,但他们与阿瓦尔汗国的联盟关系,以及突然出现在萨摩公国还是让他狐疑不定。 苏肯大声说道:“你想做一个真正能统辖全部萨摩人的大公吗?” 莫吉米尔犹豫了一下,“自然是的,不过我的祖先萨摩曾经做到过,但也只维持了三十年,等他一死,便又恢复了原状” 苏肯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说道:“眼下就是你的机会,成为第二个萨摩的机会,我国已经深入到安特人的领地,此次过来,又成功地吸引了南下的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返回,阿瓦尔人已经解围,今后有我大秦国在侧,没有哪方势力可以再对萨摩公国不利......” “可是......” “没有可是,你如果抓不住眼前这唯一的机会,今后就继续蜷缩在布尔诺城当你的富家翁吧” “......” “也罢”,半晌,莫吉米尔终于同意了。 ...... 翌日,苏肯带着三十名虞侯军以及一千五百萨摩军队出发了——萨摩人的士兵都是庄园附近的青壮,大部分都是萨摩贵族,最低的也是自耕农,已经有了后世“骑士”的雏形,同样没有多少骑兵,大多数只有一杆长矛。 而苏肯来的时候是扮成阿瓦尔人的,现在则将碎叶军的全套家当露了出来: 作为虞侯军,外出侦查时显然是不会携带虎枪这样的长兵器的,不过却有两把刀,一把骑刀,长三尺三寸,略带弧形,有护手,重两斤半。 一把双手横刀,那是用来步战的,长四尺。 一副弓箭,全部是一石力以上的,虞侯军都是从最少读过三年书的少年兵里拣拔的,身体素质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配有各色箭枝四十只。 藏在高筒羊皮帽子里的铁盔,也就是在铁盔上套了一个羊皮帽子,自然不可能是醒目的宽檐铁盔,帽檐的宽度只有宽檐铁盔的一半。 一套特制的棉甲。 所谓特制,无非是棉甲的铁片是用最好的精铁掺杂锰料制成的,与其它类型的铁片相比,其分量最轻薄,但防护效果却一点也不差。 由于每一个三千人营头只有一百虞侯军,对于这样的需求,大秦国的工坊显然是能满足的。 这样的衣服在外出时只要套一件当地人的长衫就行了。 当然了,虞侯军虽然都是轻易不舍得拿出来肉搏的珍贵兵种,但万一碰上了战事,那也是不会含糊的,否则就莫说侦查了,能否顺利回来就是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他们每人还携带了骑兵用的震天雷三枚,这种震天雷已经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木柄手榴弹了,虽然杀伤力有限,不如圆形、粗笨的震天雷,但胜在轻便。 来到昭襄三年(761年)年末后,在孙秀荣的亲自提点下,大秦国的工匠终于试制出了拉发式手榴弹。 说起拉发式手榴弹,其关键技术实际上与燧发枪一样,都在那根小小的弹簧上,首先得有保险装置,让连着撞针的弹簧远离燧石,一旦拔掉保险,撞针会高速弹向燧石,燧石的火星会点燃特制的引线,引线的长度则控制着引发火药的时间。 大秦国但凡有新的技术出来,一开始都会让碎叶军的精锐使用,比如虞侯军,比如山地营,比如孙秀荣的四个亲卫营。 高鞠仁的碎叶营虽然远在幽暗森林,但其虞侯军还是享受到了这个福利。 与后世差不多,若是骑在马上,手榴弹的保险装置可以用嘴拔掉,然后用手扔出去,此时,距离手榴弹爆炸还有大约十秒的时间,使用它的人必须经过长时间训练以及不错的臂力才行。 当然了,作为碎叶军的秘密武器,这样的东西除非万不得已,比如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否则是不让使用的,如果此物是掌握在普通碎叶军手里,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但若是在虞侯军手里,则完全不用考虑这一点。 另外,若是有超过十名虞侯军的一起外出之时,则可申请使用五十斤重的佛朗机炮,炮身与子炮各重二十五斤左右,粗短身材,若是骤然遇敌,也可当做大号喷筒使用。 一个二十五斤重的炮身,可以携带五个子炮,这样的话,平均分到多个虞侯军身上也不显得累赘。 这两样东西才是苏肯觉得可以一试的关键。 以往由高鞠仁带队时,只要他一出场,别说佛朗机炮了,就是手榴弹也很少有机会使用,但苏肯不是高鞠仁,并没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勇,便只能在武器上打主意了。 ..... 在萨摩人的带领下,虞侯军一行花了三日时间才抵达布尔诺附近! 这还是苏肯的催促之下才实现的,若是只有以莫吉米尔为主的萨摩人,从俄斯特拉发堡到布尔诺,至少需要五日!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巴伐利亚人已经占据并洗劫了布尔诺堡! ...... 二十一岁的泰西罗三世正在布尔诺堡原本属于莫吉米尔的完全由条石砌成的府邸里享受他的早餐。 泰西罗三世是巴伐利亚大公,还是丕平三世的侄女婿,对“蛮夷部落”又大又拉,攻伐与联姻双管齐下也是此时的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玩得很溜的一套东西。 当然了,如果“蛮夷”实力强大,他们也不介意通过赠送美女和黄金的形式换得边境平安,完全没有中原王朝的那些顾虑。 说白了,无论是罗马帝国还是法兰克王国(事实上继承了西罗马帝国的衣钵),他们在此时还是一个以丛林法则为核心的国度,道德,对于他们来说还太过奢侈。 历史上的泰西罗三世是最后一任巴伐利亚国王兼大公,再过二十年,他就会被新上任的查理曼大帝罢黜,然后窃取大公位置两百年之久的阿芝诺芬家族就彻底烟消云散。 前不久,丕平三世将刚刚继任大公位置不久的泰西罗三世击败,并掳走大量丁口和财富后,同时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又打又拉”。 当然了,再过二十年,查理曼大帝还是不会放过他这位“姐夫”,彻底将后世德国最强大的巴伐利亚地区收入囊中。 等丕平三世撤军后,若是没有阿瓦尔汗国的事情,泰西罗三世只能在后世慕尼黑地区混吃等死,但有碎叶军的介入,引发了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南下攻打“可恶的异教徒”阿瓦尔人,顺道又在萨摩公国里劫掠一把,于是他便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以战养战,一千年以后德国人也是这么干的,可以参看三十年战争,携带给养?不存在的) 原本在三日前他就可以离开了,这些日子,他已经在萨摩公国里抢到了大量的财物和人口,完全可以弥补丕平三世带给他的损失,但还是禁不住手下的撺掇,因为此时的萨摩公国名义上还是受布尔诺城大公莫吉米尔统治的。 不到布尔诺,就不是好汉。 很幸运,他的对手莫吉米尔一早就带着手下跑了,这让他轻易攻下了布尔诺城,这一次,他不准备再往前了。 因为他也听到了“阿提拉二世”的消息。 “该撤退了” 才二十一岁,一头金黄的卷发,没有胡须,脸上还有雀斑的泰西罗三世放下刀叉,喃喃自语道。 正在这时,他得到了莫吉米尔又回来了的消息。 “才一千多人?” 泰西罗三世用一块白色亚麻布手帕擦了擦嘴,轻蔑地问道。 “是的,陛下,骑兵也只有一百多,而咱们这里有三千精锐,骑兵也有三百” “这么说不彻底击败莫吉米尔,是不能顺利带走缴获喽” “是的” “那就出去会会他吧” 第八十五章 阿提拉二世(6)弓月之后(中) 苏肯确实没有想到一件事。 他们从俄斯特拉发堡出发后,一路走到布尔诺堡,竟然没有一个部族领袖愿意跟着莫吉米尔去布尔诺与巴伐利亚人战斗! 可想而知平时莫吉米尔的人缘是个什么景象了,而俄斯特拉发堡如果不是他妹夫的地盘,那里的人想必也是不会跟着他来的。 不过,此时的巴伐利亚公国同样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领地相当于后世慕尼黑、斯图加特、纽伦堡、维也纳四大区域之和,泰西罗三世所在的慕尼黑不过是最大的一支罢了。 于是,跟着他过来抢劫的实际上有好几个大家族,每一个家族背后就是一个城堡以及依附于城堡的民户,他慕尼黑的阿芝诺芬家族自然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此时巴伐利亚所谓的贵族,本身又是修道院院长,他们的城堡也是围绕着修道院修建的,掌握着世俗和教会的双重权力,这也是教皇国为了让他们信仰基督教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次泰西罗三世带来的三千余人,都是慕尼黑附近的小贵族(骑士的前身),但有马匹的也不多,大部分还是罗马军团式的步兵,与萨克森人、维斯瓦人、条顿人相比,他们无非是在甲胄、兵器上更精良一些罢了。 作为整个巴伐利亚公国的大公,泰西罗三世自然有战马,还有忠实于他阿芝诺芬家族的几十名骑士护卫,加上慕尼黑周围其它小贵族,从小小的布尔诺城一下走出来近三百骑! 作为早就罗马化的日耳曼人,巴伐利亚人使用战马已经很娴熟了,不禁马镫、马鞍齐备(欧洲的马镫是由柔然人后裔阿瓦尔人带给他们的),他们的战法也有些类似罗马人,短剑、标枪、盾牌交替使用。 都有甲胄,三百骑,而对面却只有几十装束古怪的骑兵,大部分步军都穿着萨摩人惯常的亚麻布战斗时的短袍,短袍里充斥着芦花,这就是萨摩人的冬装,而巴伐利亚人能够有资格出来作战的都是贵族,手下都有至少十户农奴养活他们,自然有能力制作亚麻布与毛皮混合制成的冬衣,再加上皮甲(有钱的贵族则是锁子甲、鳞甲),看起来要比对面寒碜的萨摩人威风得多。 不过,包括泰西罗三世在内的人都盯上了处在萨摩人大队最前面的那几十名骑兵! “他们的装束看起来好似阿瓦尔人,但又有不同,阿瓦尔人各个身形粗壮,浑身散发着剽悍狰狞之气,这支骑兵只是略有剽悍之气,更多的是整肃,他们身形相同,神情相同,看起来好像一个人似的,这样的骑兵还真是少见......” 这边厢,苏肯深吸了一口气。 对面竟有三百左右的骑兵,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何况,这些骑兵的战马、鞍具、武备都很齐全,浑不似条顿人那样粗陋,而他们只有三十骑! 三十骑,再是强悍,能抵得过三百欧洲骑兵吗? 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虞侯军独立作战的第一战,也是虞侯军能不能在高鞠仁的营头真正立足的一战,若是获胜,将进一步奠定虞侯军在该营的地位。 若是输了...... 苏肯有些不敢想。 “高鞠仁已经通过他惊人的武勇在营里树立了巨大威望,特别是在那些来自彼尔姆、维亚吉奇、安特部落的少年中更是如此,这就是接近两千人的存在了,剩下的就是几百基马克少年了” “基马克人的首领与大王关系密切,基马克人估计还是心向大秦国的,虽然高鞠仁以他强悍的武勇在很短时间里就压服了森林诸部,并牢牢地控制着这支部队,但这显然不是大王愿意全部看到的,不过......” “无论如何,先打赢再说!” “驾!” 苏肯带着三十虞侯军率先出动了! 当他们催动战马前进时,已经将身侧的骑弓取了出来,然后用双腿操控着战马前进,这样的骑术显然不是此时的欧洲人所具备的。 对面的泰西罗三世一见,自然也不甘示弱,也亲自带着三百巴伐利亚骑兵迎了上来! 大约还有一百米时,苏肯他们率先发出了三拨抛箭! 如果是普通骑兵,在马上就要与敌人对战的情形下,最多只能发出一拨抛箭,但虞侯军显然能做到至少发出三轮! 还是用一石力骑弓发出的抛箭! 霎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五丈远! 此时,苏肯等已经将骑弓放到了身侧的弓囊里,然后将手榴弹取了出来! “呼......” 三十枚冒着黄褐色烟尘的手榴弹全部落到了巴伐利亚人的上空! 一丈距离! “轰!!!” 几乎与手榴弹的爆炸声同时响起,虞侯军们手里的武器已经便成了一手短弩,一手骑刀! 手榴弹响过之后,原本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巴伐利亚骑兵似乎炸了窝般乱起来! 实际上,以此时黑火药的威力,区区一枚骑兵用的手榴弹爆炸式产生的效果实在堪忧,不过它们对战马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一刹那,几乎所有的巴伐利亚战马几乎都不受骑兵控制了,它们都向左、向右、向后奔逃——对它们来说,产生这种可怕爆炸声的东西是对面的骑兵发出来的,肯定是十分可怕的生物,自然要避让! “咻!!!” “扑.....” 苏肯带头冲进了敌人的大阵,此时的巴伐利亚骑兵留给他的不是背影便是侧影,正是大开杀戒的时候! 他一抬头就用短弩射杀了一名骑兵,接着又用骑刀刺中了一名骑兵的腰部,不过,此时,他们前后左右的巴伐利亚骑兵都在尽快远离他们而去,若是一个个追上去击杀显然时最不经济的。 于是,他们再次取出了弓箭! 对于弓箭,作为弓月部牧户之子,苏肯再是熟悉不过,与大唐一样,在碎叶军里,无论是什么兵种(包括炮兵),都必须配备一副弓箭,除了当做武器使用,更多则是当做可以随时用来锻炼臂力、腰腹力量的利器。 而对于碎叶军的精锐虞侯军来说,一口气射出十支箭,还能在步战中十中七以上,骑战中十中五以上那是必须达到的成绩。 于是,他们再次分开了,以大约七八人为一小队,对着四散奔逃敌人的背影小跑着拼命射击! 跑着跑着,碎叶军精挑细选战马的耐力就体现出来了,最后,每一个小队都能在巴伐利亚骑兵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好整以暇地射击,同时还时不时扔出一枚手榴弹以随时威慑他们不敢转身。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小时,这些巴伐利亚骑兵除了极少数跑掉了,大多数都被虞侯军射杀了! 此时,苏肯他们也就射出了十箭而已!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是他们歇息的时候,不过眼下他们的对面还有敌人的步军大阵,虽然他们也被刚才那骇人的爆炸声惊呆了,但并没有四散奔逃,直到他们的骑兵大部被歼灭时才醒悟过来。 轮到他们了! 苏肯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带着三十骑再次冲了过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使用手榴弹,而是全部凑在一起呼啸着从步军大阵面前掠过,掠过时他们再次扭头射出了抛箭! 等他们再次冲过来时,巴伐利亚步军大阵终于熬不住了,一声“呼啦”过后,他们齐刷刷转身向后跑! 此时,莫吉米尔,这位在五十年后世创立波西米亚大公国的莫吉米尔家族的祖先终于意识到他们要赢了,罕见地,他展现出了基本的军事素质,先一步带领一千五百萨摩人出动了! 而苏肯则继续带着三十骑冲向巴伐利亚溃兵! 战斗整整持续了半日之久,最终,苏肯就靠着三十虞侯军,将巴伐利亚步军东驱西赶,一路驱赶,一路击杀,而莫吉米尔则带着萨摩人四处击杀,等到日暮西山时,大战终于结束。 此时,苏肯等三十人已经累的喘不过气来了。 ...... 布尔诺城,大公府。 一个年轻的虞侯军正在向苏肯汇报。 “都虞侯,这一战,我虞侯军伤了十人,都是战马体力不支导致从上面摔下来的,战马也有一半丧失了继续作战的能力,不过我已经安排人去克拉科夫向高都尉汇报了,想必此时他已经带着大军正在路上了” “根据俘虏和尸体,估计击杀了巴伐利亚骑兵近两百人,俘虏了五十人,包括其首领泰西罗三世在内的几十骑还是跑掉了,不过为了避免其再次纠集人马过来与我纠缠,我偷偷放了几个巴伐利亚俘虏回去了,对他们说我等就是阿提拉二世的人” “步军也击杀、俘虏了约莫近两千人,还截获了他们储藏在布尔诺城的大量财物和丁口,这些人也非常残忍,他们每摧毁一个小庄子就会杀掉孩童和老人,只留下青壮男女,准备弄回去当做农奴” “有多少人?” “他们有三千士兵,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抢来了至少五户人家,也就是有大约一万五千对青壮男女,都是萨摩人” “莫吉米尔他们呢?” “说起来也好笑,在敌人完全没有战意,还在溃退的情形下,他们的战损居然还高达三成,若不是有我虞侯军还在左冲右突,恐怕他们一早就崩溃了......” 正说着,房门打开了。 露出了莫吉米尔那张依然惨白但略显兴奋的脸。 他一进来就单膝跪倒在苏肯面前。 “尊敬的使者,周围的萨摩人得知我击败巴伐利亚人后,都赶过来了,眼下我们已经有了大约一万人,加上被巴伐利亚人俘虏的,就有两万之多,可以将巴伐利亚人彻底驱逐出去了,而这一切,都是您带来的” “请接接受我献给您的至高无上的敬意” 他趴下来亲吻了苏肯的马靴一下——那上面还有大量的血迹。 第八十六章 阿提拉二世(6)弓月之后(下) 苏肯立即意识到这里面的机会。 “既然高鞠仁要来了,那么从南面赶回来的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就由有他去对付就行了,我不如向他讨要那几百基马克人,然后再从萨摩人中挑选......,就在那一万五千萨摩俘虏里挑选,不要太多,三千有复仇的心思并身强力壮者就行!” ...... 大约十日后,逃到后世维也纳(此时是巴伐利亚大公泰西罗三世的领地)的泰西罗三世也意识到自己当时确实操切了,对方只有几十骑,加上那能够爆炸的秘密武器而已,如果当时自己不出动骑兵,而是用步军上去对战,不见得会输! 更令他咬牙切齿的是那一万多户俘虏,那可是他为了弥补丕平三世带给他的损失费劲功夫得来的,如今却全部陷在布尔诺! 不行,就算他们真是另外一支“匈人帝国”的军队那又如何? 他们要来到欧洲,首先要越过科萨汗国,而目前并没有受到科萨汗国崩溃的消息! 必定是从马扎尔部落或者佩彻涅格部落分化出来的打着阿提拉幌子的游牧骑兵! 于是,在维也纳收集残兵败将,加上得知消息后前来与他汇合的其他大贵族,很快他手下又有了上万人马! 此时,他手下有一千骑兵,九千步军! 对于泰西罗三世来说,他能够忍受失败,但绝对不能忍受失去那一万五千户俘虏,那是他阿芝诺芬家族能够维持在巴伐利亚公国地位的基础,若是没有了他们,他的家族立即就会弱于斯图加特、纽伦堡的大家族,能不能继续担任巴伐利亚大公的爵位也存在疑问。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自己衰弱了,不用法兰克人上来,斯图加特家族、纽伦堡家族都会毫不犹豫扑上来将他吃干抹净,丝毫不会犹豫! “奴隶,我需要奴隶!” 在他眼里,所有的斯拉夫人都是天生的奴隶,萨摩人也不例外,绝对不能失去! 不过有了布尔诺之战的经验,这一次他将大军紧紧凑在一起,然后骑兵四处侦查,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那所谓的“阿提拉二世”的军队只有两三千人,就算全部过来他也有一战之力。 ...... 在维也纳东边,大约两百余里的地方,后世斯洛伐克所在,此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叫做尼特拉公国的小国,他们同样是斯拉夫人与凯尔特人的后裔,不过却自称尼特拉人,都城就在后世斯洛伐克的尼特拉。 这样的小国,显然不是像萨克森人、阿瓦尔人这样的大部落的对手,当萨克森大酋阿尔努尔福带着大军南下时,尼特拉大公自然望风而降。 就在泰西罗三世带着重新纠集的慕尼黑、维也纳联军再次北上时,萨克森、维斯瓦联军也回到了尼特拉! 这一次,无论是萨克森人,还是维斯瓦人都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在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俘获了大量的人口,以及大量的财富(牲口、金银珠宝等),当他们南下时每个部落有一两万人,回来时却没有这么多了,不过掳掠的人口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了。 而在特兰西瓦尼亚,此时,也就是一个位于后世塞尔维亚的斯拉夫部落还在继续攻打阿瓦尔人在特兰西瓦尼亚唯一完好无损的城堡纳波卡,依着阿瓦尔人的实力,击败这支自称塞尔维亚人的斯拉夫部落是迟早的事。 布尔诺、维也纳、尼特拉,三地都在多瑙河附近,之间并无大山阻隔,往来无碍,每两座城堡之间的距离都在两百里左右。 此时,高鞠仁已经带着碎叶营来到了布尔诺,得知苏肯的事情后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五百骑兵,全部来自基马克部落的骑兵,而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人准备南下迎击萨克森人和维斯瓦人。 此时苏肯却又动摇了。 “都尉,听说那萨克森人是日耳曼诸部中最大的,维斯瓦人的精锐也在那里,至少还有两万人,还有不少附庸兵,两千余人是否太过单薄了?” 高鞠仁笑道:“无妨,你就放心去对付那甚巴伐利亚人吧” 苏肯点点头,暗忖:“高都尉只要布置得当,加上火器之利,没有理由会打败仗吧” ...... 至于萨摩人首领莫吉米尔汇聚的两万“大军”则一分为二,得知真正的“阿提拉二世”来了,莫吉米尔没有丝毫犹豫便带着一万五千人加入到高鞠仁的队伍,而苏肯则得到了五千人。 在罗马时代,多瑙河就是帝国的北部边境,与中国人在北境修建长城防御游牧部族不同,罗马人在多瑙河沿岸修建了一连串城堡作为抵御“蛮人部落”的基地和前哨,雷根斯堡(巴伐利亚,阿芝诺芬家族发迹地)、维也纳(奥地利)、布达佩斯(匈牙利)、贝尔格莱德(塞尔维亚)、鲁塞(保加利亚)就是各个重要地方的重要城堡。 罗马帝国衰微后,这些地方大多落入到当地部族手里,比如雷根斯堡、维也纳就落入到巴伐利亚贵族阿芝诺芬家族手里,而布达佩斯则落到了阿瓦尔人手里,贝尔格莱德落到塞尔维亚人手里,鲁塞则落到了保加尔人手里。 这些部族得到罗马人的城堡后,自然有样学样,又在多瑙河以北地区修建了一系列城堡,这就是蛮族大举入侵后罗马北部骤然出现的一系列“公国”的雏形。 话说已经回到尼特拉的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联军得知威名赫赫的“阿提拉二世”的“大军”正在布尔诺城,顿时不敢径直向西北直接去布尔诺了(他们原本要沿着尼特拉-布尔诺-布拉格的路线回到德累斯顿和克拉科夫),得知巴伐利亚人正在维也纳时,他们干脆不去布尔诺了,而是径直西去,准备与泰西罗三世会师。 此时,苏肯带着五百碎叶军骑兵以及五千萨摩人已经走到布尔诺通往维也纳的半路,得知这个消息后,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联军已经抵达了多瑙河上另一座罗马人修建的边防重镇——布拉迪斯拉发! 而高鞠仁得知此事后又退回到了布尔诺!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苏肯要独自面对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维斯瓦人三支大军的局面! 此时,若是苏肯退却了,他刚刚在布尔诺之战中大破巴伐利亚人得到的巨大威望就会荡然无存,而这三支大军一旦联手,就算高鞠仁的整个碎叶营出面也不见得是对手。 而对于泰西罗三世,得知原本一直是他的仇敌的萨克森人也在向他靠拢,便也停下来了。 最后,三方在多瑙河北岸、维也纳与布拉迪斯拉发之间的小堡——奥尔特堡达成了秘密协议,准备联合起来对付碎叶军! 当然了,由于之前已经将阿瓦尔人的势力彻底从萨摩、匈牙利驱逐出去,又在特兰西瓦尼亚大肆劫掠,阿瓦尔人没有个几十年是缓不过劲儿来的,故此,三方又达成了瓜分萨摩(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的协议。 匈牙利太远,又离阿瓦尔人太近,三方达成的实际上就是瓜分萨摩公国的协议,具体内容是: 巴伐利亚人拿下尼特拉公国(后世斯洛伐克),而萨摩公国(捷克)以布尔诺为界,布尔诺以西的地方归属萨克森人,以东之地归属维斯瓦人。 三方的主战兵力加起来超过三万,还有至少三千骑兵,达成这个协议后便将各自的缴获全部放在布拉迪斯拉发,让辅助兵力大约两万人镇守,主战兵力则全部北上,准备与碎叶军决一死战。 此时,他们自然已经得知来的并不是什么“阿提拉二世”,而是孤军到此的碎叶军,于是,他们更有信心了。 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维斯瓦人都是金发碧眼之辈,苏肯手下不是汉人、鲜卑人便是突厥系的基马克人,根本无法抵近联军的势力范围。 不过,当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得知自己的老巢告急并撤退时,对所经之处进行了蝗虫式的破坏。 原本布拉迪斯拉发的斯拉夫人也是投降了他们的,不过,当萨克森人进驻后立即对城堡进行了大肆洗劫,自然有大量斯拉夫人逃了出来。 于是,苏肯便得到了三方势力已经联合起来的消息。 三千骑兵,三万步军,这就是摆在苏肯面前的力量,此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威望、颜面了,他立即向高鞠仁求援。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人虽然不能抵近多瑙河一线,但萨摩大公莫吉米尔的人却能,何况尼特拉大公名义上还受他的管辖,于是,高鞠仁便先一步得到了三军联合的消息。 “带你的人径直向东,目标,布拉迪斯拉发” 高鞠仁向他下达了命令,潜台词自然很明确。 “联军,就由我来对付吧” 苏肯得到命令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改变行军路线往东而去,不过他想要抵达布拉迪斯拉发堡,还必须从多瑙河北岸穿过卡岑山(后世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北面的大山,乃喀尔巴阡山的余脉)。 卡岑山虽然山势不高,不过却一直延伸到多瑙河,罗马人建立起布拉迪斯拉发堡后,便在靠近多瑙河的山中修建了一条山道,并在山道正中修建了小堡——拉马察堡(后世斯洛伐克拉马察村),千百年来,凯尔特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萨摩人、匈人、阿瓦尔人反复从这里通过,到了此时已经是一条呈西北-东南走向,长约二十里,宽约两里的宽阔谷地了。 苏肯的骑兵营以及五千萨摩人走到山道中间时变故发生了! 他们遭到了萨克森人和维斯瓦人的包围! 原来他们一早就被联军盯上了,并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第八十七章 阿提拉二世(7)剽姚虞侯(上) 苏肯,弓月部大酋萨哈连之子,今年三十一岁。 弓月部,依附于西突厥的黑突厥部落之一,西突厥灭亡后,先后依附于胡禄居部、葛逻禄部,实际上是以鲜卑部落为主,抵达西域后突厥化的部落之一,因为他们足够大(与西突厥右厢五部分庭抗礼),可以在部族内部通婚,在此时面目变化倒是不大。 而他从高鞠仁那里得到的五百所谓“基马克”部落骑兵,实际上是来自基马克七部之一的铁利部,铁利部是靺鞨族,对于突厥人来说除了蓝突厥以外的所有部族都是黑突厥,他们西迁的背景与弓月部相似,都是在突厥汗国大兴时被汗王派到西域拓展领地的黑突厥之一。 而高鞠仁手下另外两千人是从彼尔姆、维亚吉奇人中拣拔的,他们对高鞠仁的武勇佩服之极,虽然也接受苏肯这位都虞侯的命令,但显然更听从高鞠仁一些,这也没办法,刚从原始部落出来的他们终究是对勇武之人更加信服。 还有五百人则是来自四面八方,不一而足。 于是,从高鞠仁的立场上来说,将这五百基马克骑兵让苏肯统辖他自然愿意,他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更听苏肯的话一些。 这个以基马克人为主的营头是一个轻骑兵营,不过既然是被派到凶险未卜的异域驻守的,自然都是骁勇之辈,他们除了镇守一方,还肩负着教导、抚慰诸部的任务,显然都是读过书的。 这五百人实际上是呼日吉铁利部少年中的精华,他们不是普通的游牧部族,而是游牧、渔猎兼而有之的部落,否则依着其呼日吉与孙秀荣的关系,也不会主动来到人迹罕至的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东麓驻牧。 这样的部族,都是骑战、步战皆利的部族,他们与另外来自各部的一千人才是高鞠仁这个大营的核心。 从萨摩人嘴里得知前面需要穿越一条长约二十里的山道后,作为都虞侯中佼佼者的苏肯便多了一个心眼。 眼看天色已晚,他让三千萨摩人先行出发,而自己却带着五百骑、另外两千萨摩人跟在后面,与前面的人拉开了大约半日的距离。 等他见到卡岑山黑魆魆的身影后,他碰到了从联军的包围圈逃出来的人。 他并没有为自己侥幸躲过敌人的包围而沾沾自喜,而是再次仔细询问了前面道路状况。 这次跟着他过来的并不是他从泰西罗三世手中救下的一万五千对青壮夫妇,而是得知布尔诺的战况后赶到那里“勤王”的萨摩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将那一万五千对夫妇当成了自己的基本盘,至于后来的五千勤王兵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都虞侯” 从包围圈中冲出来自然是他放在前锋队伍里的虞侯军,也只有他们在被包围的情形下能够想出办法然后骑马冲出重围。 “在山道上设伏的漫山遍野,晚上看不清人数,不过肯定要比萨摩人多处许多,对了,还有骑兵......” “骑兵?有多少?” 一听还有骑兵,苏肯的警觉性立即又提高了——在此时的欧洲多瑙河以北诸部中,能够骑马的全部是贵族,而按照高鞠仁提供给他的情报,在布拉迪斯拉发的都是辅助兵力,显然是不会有太多骑兵的。 “约莫千骑,他们先在道路上一冲,一下就将萨摩人冲散了,然后两侧的步军再杀入,这三千萨摩人应该......” 苏肯知道他的意思,这三千萨摩人基本上全部报销了,此人也是侥幸逃脱的。 至于他为何判断“千骑”,显然是根据马蹄声以及逃跑时对看到的情况做出的判断。 而萨摩人也是有骑兵的,人数虽然少,但也有上百骑,谷地宽约两里,敌人的骑兵有限,不可能完全遮护过来。 “不是巴伐利亚人,骑兵的服饰也是两种,多半就是南下的萨克森人和维斯瓦人” “没见到巴伐利亚人?” “没有” 苏肯点点头,瞬间,他就有了决断。 他亲自带着五百骑朝着山谷奔去,而留下五十虞侯军带着两千萨摩人慢慢跟在后面——如果巴伐利亚人突然出现,有那五十虞侯军存在,就不至于一触即溃。 这五十虞侯军是高鞠仁分给他的,虞侯军大多出自老部落,高鞠仁也不可能按照普通骑兵那样划分。 既然是正规的骑兵营,还是被派到幽暗森林担负重任的骑兵营,显然不是简单的轻骑兵营,前面说过,一个碎叶营有一千五百骑兵,其中重骑兵营一个,两个轻骑兵营,原本轻骑兵营的配置是:两百骑枪、三百骑刀/盾牌,强弩,弓箭,短弩。 高鞠仁的轻骑兵营则不相同,两百骑枪中还有一百虎枪,显然是为了加强轻骑兵营的攻坚能力,而这一百有着虎枪的轻骑兵在战时也能给战马配上甲胄。 看着这样的配置,苏肯自然信心大增,出发前,他站在五百骑兵面前大声喝道:“前汉时,冠军侯曾以八百骑就敢深入大漠,捣毁匈奴人的老巢,斩俘几千,此处的各部远不如匈奴人,我等又有五百精骑,难道就不该做出比冠军侯更大的事情?!” 这些人日常就十分敬重苏肯,以区区三十骑在布尔诺大破巴伐利亚人后更是让他在他们心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此时听了苏肯的话,自然也是斗志昂然。 “为何不敢?” “为何不敢?” “......” 苏肯大喜,又说了些鼓劲的话,然后就带着他们向东疾驰而去。 ...... 山道上,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厮杀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月色皎然。 此时,除了受伤人马的哀鸣,便只有从两侧山上吹来的寒风声了。 山谷正中间,一处只剩残垣断壁的小堡中,萨克森人的首领阿尔努尔福与维斯瓦人的首领维斯瓦一世正相对而坐。 与阿尔努尔福得意、兴奋的神色不同,维斯瓦一世的神情却凝重得多,因为从克拉科夫逃出来的族人已经告诉了他的部族在自己离开后遭受的困境。 此时,他自然不知道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已经被碎叶军打跑了,而克拉科夫城依旧安然无恙的现状。 若不是他的族人有着遇敌后大部分会跑到森林里躲起来的传统,依着他的心思,既然本部受到重创,还不如就在匈牙利或者尼特拉(斯洛伐克)重新建国。 月色下,阿尔努尔福正在全力以赴对付一个大鸡腿,满面的油光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维斯瓦一世见状暗忖:“我部削弱的厉害,就算有俘获的人口,也不足以弥补本部的损失,这些人刚刚被俘不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臣服” “而萨克森人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在这段时间他从德累斯顿攻击我部,我部又该如何抵挡?” 又想道:“我们刚击败的都是些萨摩人,并没有看到大秦国的士兵,如果他们现在突然杀出来又该如何,虽然还有巴伐利亚人,但他们不久前才败于大秦人之手,也不知我们策略是否奏效......” 此时,阿尔努尔福正好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其实在刚才啃鸡腿时他也在想着,“我不敢去巴黎面见丕平三世,于是只能接受克拉科夫教区的管辖,此人在名义上还是我的首领,但眼下克拉科夫受到重创,若是我萨克森人趁机将其灭掉,不用去巴黎,教皇也会将主教区迁到德累斯顿!” “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维斯瓦人将大量的缴获运到目的地才是” 两人各怀鬼胎,又刚刚取得大胜,浑然忘了他们的盟友——巴伐利亚人。 为了稳住维斯瓦一世,阿尔努尔福又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无非是什么“等部到了目的地,我会将缴获的人口再多给你一些”,云云。 两人正在说话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大阵喧闹,还没等两人弄明白发生了何事,苏肯带着五百骑已经杀到了! 也就是像萨克森、维斯瓦这样的部族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他们在战胜萨摩人后便在山道上歇息起来,除了安排少数人值守,此时大多数人在吃完饭食后便围着火堆休息起来。 当苏肯五百骑以极快的速度杀入时,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拉马察堡位于山道的中心,距离山口也就是十里的距离,两人安排的值守士兵都在两头,主要是在西头,被碎叶军冲散之后根本来不及跑回来向他们汇报。 而正在休息的人懵懵懂懂的,也未能及时跑到这里汇报。 于是,当两人从残垣断壁里伸出头张望时,苏肯骑兵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到了拉马察堡时,苏肯停了下来,他让一半骑兵下马绕过小堡继续在山道上攻击前进,自己则带着两百多骑向小堡里施放了三轮抛箭! 然后一百人下马,在盾牌的掩护下抵近残垣断壁,突然向里面扔去一拨震天雷! 一阵爆炸声响过后,这一百人握着刀盾、双手长刀冲了进去! 在刚才这一波抛箭、震天雷中,正在小堡正中说话的阿尔努尔福、维斯瓦一世都安然无恙,但他们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抛箭、震天雷惊到了,特别是后者,立时让他们意识到传说中“碎叶军”驾到了! 苏肯提着一杆虎枪带着这一百人向小堡正中攻击前进,在震天雷的威慑下,他们很快杀到了那里! 此时,阿尔努尔福、维斯瓦一世两人身边还有百余人,都是有着甲胄的部落勇士,但眼下都躲藏在残垣断壁后面不敢动弹,而见到这种情形的维斯瓦一世突然灵机一动! 第八十八章 阿提拉二世(7)剽姚虞侯(下) “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都袭击了我部,就算有大多数人逃入密林避难,终究是元气大伤,没了维斯瓦人作为根本,有再多的萨摩人、匈人、达契亚人又有何用?” “一直以来,日耳曼人都压在斯拉夫人的头上,而最强大的一支日耳曼人萨克森人却还要向维斯瓦人俯首,阿尔努尔福难道就心甘情愿?” “教皇与法兰克王国就是一体两面,以前阿尔努尔福暂时蛰伏,那是因为维斯瓦人还很强大,但经过波美拉尼亚人与条顿人的肆虐后他还会这样吗?” 就在“咻咻”的抛箭声,“轰轰”的震天雷爆炸声中,躲在一堵断墙后面的维斯瓦一世正在高度紧张地思考着。 再看时,只见阿尔努尔福身边的人只有三十多,而自己身边却还有七十多。 “如果我死在拉马察堡,维斯瓦部落肯定不复存在了,但萨克森人还能再推选出了一个大公出来,与其葬身于此,不如将命运交给......自己” 他本来想说出“交给上帝”,因为他是克拉科夫修道院院长兼维斯瓦河流域主教区主教,不过自从他听从教皇的命令南下攻击“异教徒”阿瓦尔人后,一切似乎与上帝毫无关系,在这高度紧张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他掏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一把从犹太人那里得来的乌兹钢刀。 ...... 震天雷的轰鸣声对于萨克森人、维斯瓦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在苏肯带着碎叶军不断逼近那堵断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对于日耳曼人的后裔来说,他们似乎见到了“雷神”下凡,而对于斯拉夫人来说,他们则想到了自己的森林之神乌赫恩度(毁灭之神,幽暗森林诸部之神)。 唯一还在紧张运转大脑的就是维斯瓦一世,这位短小精悍的大公,原名梅什科,后代先后建立了维斯瓦公国、波兰王国的斯拉夫人展示了他这位最正宗斯拉夫人领袖的定力(所有的斯拉夫人都是维斯瓦人中分出去的,包括俄罗斯人、捷克人、南斯拉夫人)。 “亲爱的阿尔努尔福” 正呆立在断墙后面的易北河之王、萨克森大公阿尔努尔福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梅什科——在这种局面下,他竟然还带着笑意! 然后猛地感到一阵刻苦铭心的痛意,低头看时,自己的心口正插着梅什科那把平时很少示人的短刀! 梅什科在刺入这一刀时,正好有一枚震天雷在他们身边响起,手一抖,原本是刺向阿尔努尔福心脏位置的不禁偏了一些,正好划破心脏边缘,同时也刺破了肺叶,若是直接命中心脏,那他是没有机会体会剧痛就会当场死去。 但这一刀恰好刺在心脏与肺叶之间,将两者都兼顾到了,这种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啊......” 阿尔努尔福的惨叫声比碎叶军施放的震天雷还要响亮,几乎遮盖了一切,让碎叶军前进的步伐也停住了。 不过这也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声叫声,这一声惨叫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然后他就倒下了,直挺挺地倒下了。 一切都毫无征兆,连阿尔努尔福身边的亲卫都有些错愕,而就在他们错愕的时候,梅什科已经将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出来。 如此一来,阿尔努尔福的手下还以为是刚才那一阵震天雷的轰鸣声对他造成的伤害...... “投降吧”,此时,梅什科开口了,“他们确实是阿提拉二世的军队,已经拥有了雷神的技能,是凡人不可抗衡的” ...... 历史,正以他坚定的轨迹继续前进。 在中世纪之前,德意志诸国都是一盘散沙,在俄国崛起之前,波兰王国对条顿人以及他的继承者普鲁士人都处于碾压状态,眼下也不例外,在千钧一发之时,历史这位真正的上帝还是选择了维斯瓦人,而抛弃了萨克森人。 其实,在山道之外,还有大约一半萨克森人、维斯瓦人的军力,但面临着决定部族最终命运的关键当口,波兰王国国王的祖先梅什科还是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梅什科的选择,加上震天雷的加成,山道上的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全部投降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苏肯略一琢磨就明白了。 不过他不可能被梅什科牵着鼻子走。 战事告一段落落后,在他的大帐里,他接见了梅什科。 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留着黄褐色长发,身形矮小,不过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的斯拉夫人,他单膝跪着,脸上、眼神里都谄媚的笑意,让苏肯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很好”,在安特人的翻译下,苏肯有些厌恶地说道。 “哪里,都是将军您神威所致 苏肯一阵恶寒,“你有什么打算?” 梅什科心里一凛,虽然他准备将碎叶军诳到接近克拉科夫附近时再说的,但眼前这人显然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这个,哦,自然是带着大军和缴获回到克拉科夫” “然后呢?” “自然是以大秦国为宗主国,并缔结正式的盟约,贵我两国世代友好”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维斯瓦人在五十年以前就全数皈依了天主教?我国的国教是天道教,与天主教大相径庭,你若是与我国结盟,就不怕丕平三世和教皇保罗一世责怪,进而大举兴兵?” “不怕,我还有大秦国支持” “可是我国与贵部之间还隔着科萨汗国,虽然我国最终拿下科萨汗国不成问题,但毕竟需要花费时间” 梅什科暗忖:“这厮想要说什么?我如果能平安回到克拉科夫附近,自然是厉兵秣马,等到三五年后再向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复仇,萨克森人没了阿尔努尔福这位大公,也是势力大减,夺取萨克森的人口财富就是下一步,难道这还要向此人一一说明?” 他的脸上继续堆着温和的、毫无戒备的笑意,“一切都听将军的” 苏肯点点头,“也罢,这样,你就算回去,部落也削减得厉害,不瞒你,条顿人已经被我军打败,不会对贵部造成任何影响,于是你的敌人就是波美拉尼亚人、萨克森人” “波美拉尼亚人虽然劫掠了贵部,不过在听到条顿人大败后,并没有将俘获的贵部人口带走,你部本就是维斯瓦河流域最大的部落,于是,你最大的敌人就是萨克森人了” 梅什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依旧是懵懵懂懂。 苏肯将脸凑近他,轻声说道。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我的国度是一个高度文明的国家,莫说像你这样的部落,就算科萨汗国、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都不在话下,照我说的去做,否则,这个世上今后就没有维斯瓦公国了,所有的维斯瓦人都会成为我国的奴隶” “请说”,似乎感受到了苏肯强大的压力,梅什科终于低下了头。 “第一,眼下你部、萨克森人都放下了武器,我给你部发放五百把短剑、五白杆长矛,去吧,将所有的萨克森人全部杀死,不留一个活口” 见到梅什科脸上似乎出现了兴奋之色,苏肯趁热打铁,“在维斯瓦河流域附近,原本是萨克森人、维斯瓦人、波美拉尼亚人、条顿人不分轩轾,萨克森人略强” “你部在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的打击下元气大伤,若是就这样回到克拉科夫,今后还是会受到萨克森人的侵略,不过若是将萨克森人的青壮杀伤大半,想必对维持贵部与萨克森人之间的均势大有好处” “其二,对于贵部的贵族,既然已经信仰了基督教,我国不会干涉,但不要强迫普通民户、奴户皈依基督教” “第三,向我国称臣,今后新任大公上位必须要经过我国的册封才行” 梅什科眉头一皱,不过稍纵即逝,“那这些俘虏呢?” “你部俘虏的,自然由你部带回去,不过萨克森人俘虏的自然转交我国” “那贵国......” “这个不用你操心,根据我的消息,在萨摩公国、尼特拉公国、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之间,除了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匈人、阿瓦尔人,还有大量的达契亚人” “而在第聂伯河以西的广袤草原上,靠近河岸的地方自然是马扎儿人的地盘,但在靠近特兰西瓦尼亚高地的地方,也就是马扎儿人与阿瓦尔人之间,是科萨汗国与阿瓦尔汗国默许的一支达契亚人,对了,他们自称摩尔达维亚人的地盘,他们人数很少,却占据着从利沃夫到黑海港口敖德萨之间广袤的地方” “我国准备占据那里,条顿人俘虏的维斯瓦人我全部还给你,但你们俘虏的萨摩人、匈人、凯尔特人要全部交给我们,我准备全部安置在上述地方......” “亲爱的将军,那敖德萨我也知道,那是保加尔人的地盘,保加尔人,那可是能与科萨汗国、阿瓦尔汗国、罗马帝国并驾齐驱的势力!” “我知道,放心,对于保加尔人,我国自有办法” ...... 一场牵扯到此时中欧诸方势力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当然了,其中掺杂了种种不可思议之处,若是孙秀荣在此,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 “一是震天雷的威力,让原始欧洲人战战兢兢,再多的人也浑无战意” “二是维斯瓦人的突然反水” 至于正准备重整旗鼓与碎叶军大战一场的巴伐利亚大公泰西罗三世,自然不是高鞠仁的对手,在又损失了大约一半人马后狼狈地窜回了慕尼黑,不过随着他这一败,慕尼黑当地的贵族自然不满了,最后将其驱逐出去,又退到了阿芝诺芬家族龙兴之地雷根斯堡。 对于这样的景象,法兰克王国自然巴不得,不过,也让丕平三世提前将眼光放到了碎叶军身上。 孙秀荣让高鞠仁营提前介入欧洲,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不好说。 第八十九章 阿提拉二世(8)尾声 昭襄四年(762年)的春天很快来了。 科希策堡,后世斯洛伐克东部城市,罗马人击败北方蛮族后,为了威慑已经进入后世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乌克兰的凯尔特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阿兰人,曾在此地设置城堡,作为新设潘诺尼亚行省的中心。 罗马帝国衰落后,边境线先是退到多瑙河一线,到了眼下,实际代替了西罗马帝国的法兰克王国实际上还维持着多瑙河的防线,但东罗马帝国连这个防线也维持不住了,与波斯人、大食人的长期战争已经大大消耗了他们的国力。 东罗马帝国的北方边境线实际上已经退到巴尔干山一线,于是,像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这样的地方便成了阿瓦尔人的天下,事实上成了一个松散的汗国。 昭襄四年3月份,春天的脚步近了。 大秦国发动的科萨攻略眼下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他们在科萨汗国几个重要据点,诸如冬都白城(马哈奇卡拉)、夏都沙克尔(伏尔加格勒)、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杰尔宾特(南部重要防线)、塔曼港(北高加索西端最主要城堡)、科萨城(斯塔夫罗波尔)等地布置了重兵,而科萨人全部蜷缩在上述据点里。 以碎叶军目前的攻坚能力来说,攻克像克拉苏道北出口巴伦加尔那样不大的山城尚可,想要攻克平地上有护城河,还有着高大厚实石墙的城堡则力有未逮,他们不像波斯人、大食人,能够不计代价地用人命去填,于是只能围困。 要知道,科萨汗国是以骑兵为主的国度,他们储存的粮草再多,人员尚可,但战马的消耗他们绝对不可能支撑太久,等春天一到,他们必须出来喂马,那时,便是决战的时候。 再者,科萨汗国是以葛萨部、都播部(图瓦人,实际上就是鲜卑人)两部来自漠北的黑突厥为主形成的部落,除了这两部,剩余诸部不是比他们更早来到北高加索(阿兰人,从欧洲迁过来,阿瓦尔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从漠北、西域迁过来),就是当地的土著(达契亚人、切钦人、切尔克斯人等)。 这些人经历过多个王朝的兴衰,绝对不会将本部的命运放在一个科萨汗国身上。 久困之下,必定生变,此乃千古至理。 碎叶军在等待他们的变故。 高鞠仁的营头在潘诺尼亚地区折腾一番后,最后战胜的诸部(包括主动投降的维斯瓦人)领袖,大秦国的代表白解忧,萨摩人(捷克人)的代表莫吉米尔、阿瓦尔大汗阿尔帕德,保加尔汗国财政大臣托克图齐聚位于诸地中心位置的科希策,准备通过一场会谈来决定潘诺尼亚地区(中东欧)的格局。 此时,苏肯已经将从巴伐利亚人那里夺来的一万五千户萨摩青壮夫妇迁到了安特人以南,后世文尼察到乌曼一带。 而萨克森人从特兰西瓦尼亚俘获的大约三万户丁口依旧安置在科希策附近,何去何从,正是各方商谈的重点之一。 高鞠仁、苏肯两人在潘诺尼亚地区的行为自然一早就报到了还在里海南岸运筹帷幄的孙秀荣那里,白解忧这次过来,自然也带来了他的意见。 还有,按照孙秀荣的策划,原本隶属于白孝德军团的一个营头坐船抵达了敖德萨港,并向北攻击前进,最后成功抵达特兰西瓦尼亚,有两个营头在手,这才是白解忧最大的依仗。 对于罗马帝国来说,其北面先后有保加尔汗国、科萨汗国崛起,东面先后有波斯帝国、大食帝国兴起,国内又穷奢极欲,还有圣像崇拜之争,国家早就摇摇欲坠,若不是东面的大食也是内乱不断,他早就灭亡了。 故此,对于北部,他基本上采取了以和为主,能够用和亲、纳贡来应付过去的,就绝对不会大动干戈,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东方,什么阿瓦尔人、斯拉夫人、保加尔人,概莫如是。 而与其隔着保加尔汗国的科萨汗国就成了他的大力拉拢对象,互相联姻自不待说,而保加尔汗国一家独立应付尚很庞大的罗马帝国就有些吃力了,若是再加上科萨汗国,他绝对讨不了好。 此时,在阿瓦尔汗国、保加尔汗国,除了斯拉夫人、匈人(匈人汗国遗留下来的)、阿兰人、日耳曼人、罗马人(戍边士兵的后代)、希腊人(殖民者后裔),最多的就是当地的土著居民达契亚人了。 为了不与强大的科萨汗国起冲突,在特兰西瓦尼亚以东(乌克兰西部)、多瑙河以北、黑海以西,先后被三大蛮族、匈人、阿瓦尔人赶来赶去的达契亚人大部分被安置在那里,作为几方势力之间的缓冲。 其中的核心地带就在后世的摩尔多瓦。 上面说到的保加尔汗国的财政大臣托克图,就是出身于达契亚人的乌盖恩家族,也就是皈依了犹太教的家族,他这次能代表保加尔汗国前来与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商谈摩尔多瓦的前途(此时的敖德萨港隶属于摩尔多瓦)。 由于大秦国的势力已经介入乌克兰地区,还设立一个以达契亚人为主的缓冲区显然不合时宜了。 潘诺尼亚的变化是由碎叶军带来的,无论是都尉高鞠仁,还是都虞侯苏肯都在昭襄三年年末,昭襄四年年初的战事里大放异彩,虽然声势没有匈人入侵浩大,但毕竟已经传播到了整个欧洲,自然掌握着谈判的主动权。 不过,各方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又长期占据各地,岂能轻易就范,于是一场看似容易的谈判竟形成了旷日持久,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困在科希策地区的俘虏就要大面积饿死了,会谈依旧没有任何成果。 经过了许多事后,白解忧的心也硬了起来。 不过,由于春天已经到来,科萨汗国的战火多半会再次燃起,他也决定不再拖下去了,他深知,各方里,最关键的就是阿瓦尔汗国,因为无论是萨摩公国、匈牙利,还是特兰西瓦尼亚,名义上都是该汗国的领土! 于是,他亲自拜会了阿尔帕德。 其实,对于阿尔帕德来说,由于萨克森人、维斯瓦人、塞尔维亚人的入侵,真正的阿瓦尔人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与科萨人一样,他也有两个首都,一个自然是特兰西瓦尼亚的纳波卡,另一个则是布达城堡(布达佩斯)。 这一场席卷整个汗国的战事结束后,整个匈牙利都被萨克森人、维斯瓦人蹂躏、洗劫一空,大量的阿瓦尔人也在那场战事里被杀死、俘虏,按说他已经失去了重新拥有匈牙利的基础了。 但他却不肯轻易让步,他可以失去萨摩公国(捷克)、尼特拉公国(斯洛伐克),但绝对不能失去匈牙利,因为他阿瓦尔汗国是公认的匈人帝国的继承者,而匈人帝国的核心就是在匈牙利! 如果他失去了对匈牙利的掌控,整个欧洲对他会另眼相看,那样的话,他就会与萨克森人、维斯瓦人一样被南面的罗马人、法兰克人称为蛮夷。 这些暗地里的想法,岂是白解忧这样的人能够揣摩的透的? 果然,拜见阿尔帕德后,白解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的想法。 三日后,当会议再次召开时,白解忧力排众议,最终达成了以下协议: 阿瓦尔汗国继续拥有匈牙利、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帕德兼任特兰西瓦尼亚大公,不过匈牙利公国拥有一定的自主权,除了每年向汗国上缴一些贡赋,大多数事情可以自主; 德涅斯特河以西、以南,多瑙河以北,锡雷特河以东,正式成立达契亚公国,承认其永久中立地位,由保加尔汗国两大家族之一的乌盖恩家族推选的托克图担任首任大公。 对于保加尔汗国另外一大家族,长期担任汗位的沃基尔家族(鲜卑系,创始者巴彦之后)来说,也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乌盖恩家族的竞争下,该家族对汗国的控制岌岌可危。 要知道,汗国的内部斗争,远比王国、帝国惨烈得多,如此一来,创立了保加尔汗国的巴彦之后沃基尔家族终于能独自控制整个汗国了,唯一的代价就是失去了一部分土地。 维斯瓦人继续保留以克拉科夫、弗罗茨瓦夫、卡托维兹为中心的地带,为了安抚他,以及酬谢他在布拉迪斯拉发战事中做出的“贡献”,在白解忧的调解下,将安特人占据的维斯瓦河以东的卢布林也划给了他。 至于条顿人的领地,则由高鞠仁带领一半安特人北上,加上一半萨克森人的俘虏占据,高鞠仁已经带着两千五百碎叶军抵达后世格但斯克、加里宁格勒一带,用阿提拉二世的名头彻底征服了条顿人,并正式以“阿提拉二世大汗”自称。 也就是说,高鞠仁取代了奥丁,成为了条顿人以及附近的立陶宛人等波罗的海东岸诸部的共主。 这也是孙秀荣默许的,至于高鞠仁会不会成为哥舒迷奴第二,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恢复萨摩公国,改称大公国,依旧由莫吉米尔担任大公,但大公必须向大秦国国王宣示效忠。 恢复尼特拉公国,规制与萨摩公国一样。 而留在黑白森林的安特人,从北到利沃夫-基辅一线,南到敖德萨-赫尔松一线,都被大秦国收入囊中,当然了,这其中自然有马扎儿人大汗思迪摩的忍让,否则,大秦国是不会这么容易得到这些土地的。 而思迪摩的退缩,正是“久困生变”的迹象之一——此时的马扎儿人远没有佩彻涅格人多,却占据了第聂伯河、顿河流域的广大地区,让出第聂伯河以西的土地后,他们依旧拥有第聂伯河与顿河之间的广袤土地,何况以两条河流为界,能让他们将不多的人口集中在后世东乌克兰地区和亚速海,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大秦国得到敖德萨以及几乎整个西乌克兰后,对于欧洲诸部、对于科萨汗国都是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 得到西乌克兰后,孙秀荣让苏肯担任总督,还是以敖德萨为名,号为敖德萨总督,下面有安特人约莫五万户,愿意留在第聂伯河以西的马扎儿人、匈人、阿兰人、佩彻涅格人约五万户,达契亚人约莫四万户,加上新迁过去,准备全部聚到敖德萨附近种地的萨摩人一万五千户,敖德萨总督辖区计有丁口接近七十万,在大秦国的辖内也算是一个大区了。 当然了,既取得土地,又得到了马扎儿人的暗示,这才是科萨攻略的转机。 随着马扎儿人的变化,立时就在科萨汗国境内造成了连锁反应。 第九十章 科萨攻略(6)沙克尔之战(上) 昭襄四年四月,潘诺尼亚已经是春天了,但阿提拉(伏尔加河)河流域还是冬末,这条东欧最大的河流还需要半个月才能解冻。 对于镇守科萨汗国夏都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的汗国大汗次子西蒙来说,步入新年后情形有些不妙。 实际上,作为科萨汗国最早建设的城堡之一,沙克尔城是一座大城,城内可以驻扎一万步骑,而以他的特殊地理位置,顿河流域的马扎儿人、阿提拉河流域的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在得到他的号令后,可在十日内动员三万精骑赶到沙克尔。 若是将时间放大到一个月,这个数目会是五万,放大到三个月,凑足十万大军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此时的第聂伯河以东,萨日德格山以西,幽暗森林以南,沙克尔以北的地带,东西长约三千里,南北宽约一千五百里,全部是稀树草原地带,还都是降水量足够的草原地带,土地又肥沃,长着各类营养丰富牧草的连片牧场至少在五亿亩以上! 而其总面积接近二十亿亩! 按照大秦国的理论,这样的地方,不用转场,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头牲畜(牛马羊折合计算),按照每户户均一百头牲畜计算,理论上可以饲养五百万头牲畜。 大秦国的草场理论有一个大概的构成:羊六成,牛两成,马两成,也就是说,这片土地保守计算可以饲养一百万匹马!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估计,实际上,这片土地的真实承载力要比理论上大得多,否则后世的拔都也不会定都于此。 一百万匹马,里面至少有一半公马,假如有八成能顺利长大,那也是四十万匹,假如其中有一半适合驯化成战马(阉割),那也是二十万匹。 也就是说,这片土地能够承载有二十万骑兵的部族放牧,当然了,由于气候、战争等因素,实际上十万骑兵是最可能的。 若是二十万,部族里面老弱病残那得都要上才行。 十万骑兵,就是西蒙可以得到的援军上限,当然了,那是在科萨汗国依旧具有极大的威望之下才行。 但眼下这个威望显然要打一些折扣了。 作为一个以骑兵为主的草原部族国家,竟然躲在一个个城堡里与大秦国抗衡,此其一。 马扎儿人彻底退出了第聂伯河以西,将那里的广袤土地让给了大秦人,这让汗国除了北高加索本部以外,以马扎尔、佩彻涅格、保加尔三大部族为外围屏障的汗国结构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马扎儿人当然可以说自己的领地的重心本就在第聂伯河以东,以西之地主要是以达契亚人为主的缓冲地带,为避锋芒,将自己的青壮收缩到第聂伯河以东的地区也无可厚非。 但对于佩彻涅格人的首领葛楚思、保加尔人的首领步六孤.戴青(步六孤氏后裔)来说就值得玩味了。 此时的讯息传递是缓慢的,不过距离潘诺尼亚发生的一系列与碎叶军有关的战事在半年之后还是传到了阿提拉河流域,这更加剧了葛楚思、戴青的踌躇。 实际上,当碎叶军以两个正规营在阿提拉河两岸监视沙克尔城里的科萨军时,葛楚思、戴青应西蒙的要求已经各自动员起上万的军力,随时可以南下支援他。 但直到现在,坐困愁城的西蒙并没有见到这两支大军的身影。 实际上,他的麾下还有步骑各五千,完全可以出城一战的,但在塔曼之战、哈奇马斯骑兵大战后,他还是选择了龟缩城中。 他如此选择,对面的碎叶军却没有这么干,眼看河水就要解冻了,在阿提拉河西岸监视的那个碎叶营越过了科萨人竣工不久的、连接科萨河(顿河)与阿提拉河的那条运河来到了沙克尔城的西面扎下了大营。 对于碎叶军来说,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此时,大帐设在萨拉堡(萨拉托夫)的佩彻涅格人大酋葛楚思若是带领骑兵南下的话,两三日也就到了,而如果马扎儿人反水,从西南攻过来,再加上城里的骑兵,完全可以对这支骑兵实施反包围。 但显然这支碎叶军就是利用了此时联络不便以及西蒙犹豫不定的机会很快扎下了大营。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东岸监视沙克尔城的那个骑兵营也越过了阿提拉河,在沙克尔城的北面扎下了大营。 当然了,在沙克尔城的南面,那是鲜卑系以都播部为主的部落牧场,但自从发生了腾吉斯出走以及第二大部落被布兰斯灭族的事情后,指望他们过来援救沙克尔那就太天真了。 碎叶军的时机掌握的很精准——再过十日左右附近所有的河流就要解冻了,届时,沙克尔城下游那片巨大的沼泽地以及中上游宽阔的河面就是巨大的屏障,保加尔人想要从东面过来想想都不可能,连后世的拔都也只能在冬季越过阿提拉河,遑论此时的保加尔人了。 于是,碎叶军就只需看住从北面、西面过来的敌人就行了。 碎叶军先对沙克尔城下手,自然不是随意的行动。 西蒙是布兰斯的次子,他的正妻就来自马扎儿部,自从发生了思迪摩将自己的核心部落全部迁到第聂伯河以东后,对西蒙本人造成的震撼还在其次,对其麾下军将造成的震撼那才是致命的。 既然正妻来自马扎儿部,那他的骑兵核心力量自然也来自该部,由于马扎儿部是科萨汗国北面三大部族中唯一的半牧半农的部族,步军里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该部落。 这样的情形怎能不让西蒙忧心忡忡?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不到高鞠仁、苏肯带着一个碎叶营在潘诺尼亚走了一趟,扇动翅膀带起的气流也影响到了遥远的沙克尔,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大秦王孙秀荣的布局了。 阿提拉河西岸这支碎叶营的都尉是孙秀荣的老熟人,还是一起在胡弩镇混过的人,前象雄国遗民聂峰,原本是跟着聂叙丹樨去了魏龙国的,魏龙国被吐蕃人攻陷后便又回到了碎叶军。 而对岸那支纯骑兵营的都尉也颇有来头。 在最近一次碎叶军从幽州西进时,由于被吐蕃人阻隔,加上安史之乱,大唐已经有五年时间失去了与安西四镇的联系,在碎叶军击败吐蕃人并将四镇连带高昌彻底纳入碎叶军的麾下时,孙秀荣也收揽了一些人才。 后来享誉河西的的曹令忠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高昌军都虞侯尔朱崇,伊州世袭副尉陈文广两人。 前者在历史上曾担任过北庭节度使,而伊州副尉陈文广则是自从侯君集收复高昌以后世代镇守伊州的将领,五代十国时他家还镇守在那里。 这支纯骑兵营的都尉就是尔朱崇,契胡部落后裔,也就是建立了汉国的刘渊所属的南匈奴部落,最著名的自然是尔朱荣了,契胡,又称离石胡,大抵是在吕梁山、桃太行山一带游牧的部族。 到了唐代时,契胡早就汉化了,无非还保留了自己的胡人姓氏罢了。 尔朱崇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都尉的职位,除了家学渊源的骑射本领外,他既是跳荡营出身(北庭),又是武进士出身的身份也出了不少力,当然了,他也是先从虞侯做起,然后做到副都虞侯、都虞侯、副尉,最后才成为都尉的。 尔朱崇有些类似高鞠仁,一身勇武十分显眼,但比高鞠仁还是差了一些,他本来极为擅长使用马槊,加入碎叶军后立即换成了与马槊很相似的虎枪,另外,与普通擅长使用马槊的将领相比,他是能单手使用马槊的,冲锋陷阵时,左手还能握着一把横刀作为辅助武器。 当然了,武勇并不是他受到重用的原因,他的跳荡营、武进士身份,特别是后者才是关键,高鞠仁只是略微认识几个字,但在大唐要做到武进士,那至少也要从小进学才行。 “知书识礼”,显然已经成了孙秀荣选拔人才的关键。 这个“礼”并非是彬彬有礼的那个“礼”,而是一道障碍,孙秀荣暗地里认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粗豪、直爽之人由于并不“识礼”,做起事来就会少了很多羁绊,胆子也很大,对于大秦国这样一个迥异于其它诸国的势力来说并不合适。 读书少,胆子大的人能成功,这样的情形在后世也存在,但如果有“礼”的牵绊,行起事来就没有那么不计后果了,于是就会犹豫,犹豫之间,原本对他最有利的时机也就错过了。 尔朱崇、李继勋都是这样的人,也是孙秀荣喜欢的人。 但尔朱崇来到阿提拉河对岸后,还是要听从聂峰的命令,他倒是无所谓,人家聂峰怎么说也是大王发迹前在胡弩镇的挚友之一。 两人虽然都在河流解冻之前来到沙克尔城城下,但想要攻破这座高四丈、厚一丈,通体由条石垒成的坚固城堡还是力不从心。 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过来了。 因为黑海地区的按察司首领,白解忧的得力部下,大王的义子孙孝瑾也过来了,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 沙克尔城。 西蒙今年才二十五岁,从小锦衣玉食的他长得一表人才,在布兰斯的几个儿子中,就属他最聪明,不仅精通突厥语、波斯语,还精通此时流行于东罗马帝国的希腊语。 他小时候还在君士坦丁堡当过人质,对于罗马人的那一套也十分熟悉,故此,在几个兄弟里就属他的眼界最为开阔,不过,在君士坦丁堡那几年,他同样沾染上了罗马人的骄奢淫逸。 他除了来自马扎尔部落的正妻,自然还有好几个侍妾,都来自利益攸关的各部,名义上是侍妾,实际上他也不敢随便将他们怎么样。 而他的部队里,除了三千来自葛萨部的核心,剩余的都是来自与他的妻妾相关的部族,没办法,以科萨汗国目前的能力,能够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汗国,还有犹太人的加持,实际上骨子里比起突骑施汗国也强不了多少。 马扎尔人的消息传到西蒙的耳朵里后,他立即以生病休养为名将城里的马扎尔大将的兵权剥夺了,并亲自掌管他的部队。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任谁坐在他这个位子上也会这么做,否则等到两军交战之时被他暗地里来一刀那就晚了。 作为科萨汗国的夏都,城堡里储藏了能够供养一万步骑两年的粮草,当然了,这主要是对士兵来说的,一个城堡再是庞大,也不可能储存太多的草料,草料不像粮食,在打理适当的情形下可以储藏好些年,但草料就不行了,冬季尚可,一到春夏,再不使用就会糜烂。 于是,春天,实际上也是西蒙的催命符,他不能光指着城堡来坚守,也要想着战马的草料。 第九十一章 科萨攻略(6)沙克尔之战(中) 实际上,西蒙想多了。 对于科萨汗国的将领们来说,碎叶军的事情显然是听说过的,假若汗国战败,他们被纳入到碎叶军的体系,那绝对是比现在要憋屈得多。 在眼下的欧洲,包括大食等势力,当兵的最少也是自耕农,类似于大唐的府兵,能做到百夫长以上者无一不是贵族出身,而就是因为东罗马帝国的“府兵制”遭到破坏,才会导致其不得不花钱雇佣流浪在其境内的阿瓦尔人、保加尔人、斯拉夫人当兵。 雇佣兵,战斗技巧自然比普通农户好一些,若是遇到比自己差一些或者相当的敌人,他们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如果遇到比他们还强的军队,那绝对会一触即溃——无非是拿钱当兵,为何要拼死一战? 对于科萨军来说,显眼还没有走到罗马人那一步,在他们境内大约两百万人口中,常备军大约五万,这些士兵都是世代当兵的,他们不用耕种、放牧,有奴户为他们服务,这五万人大约来自两万个家庭,实际上就是国内的贵族阶层,类似于日本的武士阶层。 另外还有五万介于常备军与部族骑兵之间的半常备军,他们有自己的职业,比如农户、牧户、匠户,但都是自由的,一年之中会接受上述那两万个家庭里的职业军人的训练,有战事时会自备武器作战。 再就是像马扎尔、佩彻涅格、保加尔这样的大部落在紧急情况下征招的部族骑兵了,像马扎尔部落最少有两万户,佩彻涅格部至少三万户,保加尔人至少两万户,加起来也可以出动三万精骑。 这就是科萨汗国军队的现状,西蒙自从来到汗国的夏都沙克尔担任镇守大将后,对于属下很是不错,因为对于他们兄弟三人来说,由于布兰斯年事已高,三人都有可能继承汗位,之前自然要培养自己的班底,不可能任性妄为。 而对于来自马扎尔部落的将领和士兵,他们实际上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比在思迪摩那里还要好得多,没有任何理由因为思迪摩退出第聂伯河西岸之举就背叛一个可能成为大汗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足够的眼光能够看出科萨汗国就要不保了。 但西蒙还是对麾下的军队进行了重新编组,他将城里的一万步骑分成两个部分,每部分都是五千步骑,其中一个的将领、士兵他认为都是十分可靠的,并由自己亲自担任统领。 另一个也有葛萨将领担任统领,杂以葛萨人和其它部族的人,其中自然以马扎儿人为主。 另外,他还派快马去了上游萨拉堡,并给佩彻涅格人的大汗、自己的妹夫葛楚思、带去了一封信。 佩彻涅格人是他唯一信任的部落。 马扎儿人就不用说了,保加尔人靠近幽暗森林,而幽暗森林里据说出现了碎叶军的身影,再者,这里的保加尔人与黑海西岸的保加尔人同出一源,眼下黑海以西那个汗国显然与大秦国有些眉来眼去。 但葛楚思就不同了,佩彻涅格人同样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他葛楚思所在的部落无非是最大的一支罢了,在他跟着腾吉斯去咸海,进而先后惨败于碎叶军、乌古斯人之手,回到部落后自然没有再听他的,也就是布兰斯还支持他,否则,他这一部早就被其它部落吃干抹净了。 在布兰斯的支持下,原本只有五千户左右的部落在这几年已经扩张到上万户,而且,葛楚思还有一支三千骑的常备军,还能在十日之间将常备军迅速扩张到一万骑。 于是,如果说有谁还能来救他的话,也就是佩彻涅格人的大汗葛楚思了。 西蒙虽然对自己的能力不太相信,但对于葛楚思能够带兵南下还是深信不疑的。 萨拉堡(萨拉托夫),三十出头的葛楚思在经过了半年时间的思考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历史上,在布兰斯的默许下,在他领导下的佩彻涅格人击败了马扎儿人,并将其向西驱赶,这才引发了马扎儿人进入欧洲,进而与阿瓦尔人一起彻底成为后世匈牙利人的祖先的一幕。 在此之前,吞并马扎尔部落一直是葛楚思的梦想,但如果在碎叶军的手里,他这个梦想绝对不会实现,何况,就是在咸海北边的冰面上,他的军队大败于碎叶军之手才掀开了他最近十年颠沛流离的序幕,这个仇,他还是记在心上的。 当然了,他虽然愿意援助西蒙,但绝对不会愿意成为西蒙的炮灰,他也希望是在西蒙与碎叶军斗得两败俱伤后自己再渔翁得利。 故此,他给西蒙回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西蒙虽然懵懵懂懂的,但其手下却有其父派给他的老成远谋之辈,立即从信里发现了端倪。 “叶护” 布兰斯虽然尊崇犹太教为国教,但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犹太式的国家,国中的高级职位还是沿用了突厥人那一套,他的三个儿子都被封为叶护。 “葛楚思必定会来,而这一次他如果来了就绝对不会只有本部的人马” “哦?” “叶护,沙克尔附近只有两个碎叶营的消息此时想必早就传到了幽暗森林以南诸部的耳朵里,虽然碎叶军战力强横,又有火器之利,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人数少了必败无疑” “何况,有了上一次跟着腾吉斯去咸海的经历,葛楚思这一次除了携带自己的人马,为了防备意外发生,肯定会让另外几个部落都出动人马,我估计,他的部落出动五千精骑,另外几个部落加起来出动五千以上是肯定的” “城外只有两个碎叶营,届时,我军在探知葛楚思抵近沙克尔附近时,我军先猛攻城池西边那个营头,我估计,最迟一日,最快当日,葛楚思就会对北面那个营头展开攻击” “碎叶军的营头我们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一般来说都是马步各半,不过都有马匹,但真正的骑兵只有一半,北面那个碎叶营却是一个全部的骑兵营,葛楚思如果有一万骑,难道连一个三千人的骑兵营也拿不下?” ...... 就在聂峰、尔朱崇开到沙克尔城下后不到三日,如同他们之前预料的那样,大战开始了! 西蒙这一次确实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将一万步骑全部开到城外,城里只留下了抽调上来的青壮守城,然后一个五千步骑的大营对西面聂峰的营头展开了进攻! 此时,他亲自统领的五千步骑在立在碎叶军两个大营之间,防备尔朱崇的营头前来支援聂峰。 西蒙选择的时机非常不错。 在阿提拉河冬末春初之际,一般来说总会有一场小雨来率先揭开春的序幕,对于科萨人来说,碎叶军最大的威胁就是火器,他们虽然对火器的原理一窍不通,但还是有着“在下雨天,火器的影响应该最小吧”的想法的。 他们这个想法很不错,对于普通的碎叶军营头来说,下雨天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震天雷就不用想了,普通的震天雷还是用火绳点燃的,若是在下雨天扔出去十有八九火绳或被淋湿。 至于火炮,则需要有专门为其遮风挡雨的,否则被风一吹,被雨一淋,火炮的使用也会大打折扣。 另外,还有一宗事是碎叶军最不愿意同外人说起的。 那就是他们的火药不能长时间暴露在潮湿的天气里,一旦这样的天气连续超过三日,至少一部分火药就需要重新晒制。 但已经四十多岁的聂峰显然并没有被雨势吓到,见到科萨人终于出来后,他除了留下炮兵,剩下的人倾巢出动! 对于他来说,必须在今日击败科萨人,因为他另外一个利器强弩的弩弦能够雨天维持正常的弹性的时间最长也只有一日,到了第二日,就必须进行烘干、揉搓、晾置等保养。 对于古代人来说,虽然随时可以进行战斗,但受到的限制确实太多,一旦进入单纯的冷兵器搏斗,碎叶军的优势就不明显了。 于是,又是一场两千五百人vs五千人的战斗,还是一比二! 至于另外五千人,聂峰并不担心,他相信尔朱崇是不会让他失望的,碎叶军里纯粹的骑兵营并不多,能够担任骑兵营都尉的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几与山地营的将领相同,他相信尔朱崇是能做到让另外的敌人不会前来攻击自己的。 至于佩彻涅格人,昨日他就得到了他们南下的消息,但按照他们的速度,此时应该还在一百里开外,如果他们得到这里已经开打的消息后快速南下,那么等他们抵达战场就就是强弩之末,而如果他们按照正常速度南下,那也要到次日才行。 他将两千五百人全部拉到了科萨人的对面,这一次,他没有区分骑兵、步兵,而是全部让他们上马迎战。 他派出的阵型是: 五百重骑兵突前,侧后一左一右是两支轻骑兵,还是一个品字形。 五百强弩营继之,五百轻步兵再继,五把重步兵断后。 这样的布置显然是为了就算敌人包围过来,其后面有五百骑马重步兵断后也有一战之力。 前面说过,碎叶军中虽然分了骑兵、步军,但步军都是骑马的,在行军途中自然也考虑到了敌人的突袭,届时,如果让他们再下马布阵迎战恐怕就来不及了,故此,他们在日常训练步战之余,也抽出一定的时间进行骑战,所耗用的时间比例大致是七三开,步七骑三。 而碎叶军时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支接近于后世训练机制的军队,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极少数恶劣天气,几乎都是训练中渡过的,按照三百日计算,其骑战那也是每年接近一百日的水准。 一百日,已经与此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势力的骑兵的训练频度相差无几了。 聂峰之所以如此排布,是因为他见到科萨人竟然舍弃骑兵不用,反而将步军放在前面,而骑兵放在后面,两者之间有一定距离,显然骑兵是用来压阵的。 科萨人的步军师从罗马人,也有长枪兵、刀盾兵的配置,无论那一面都密不透风,看起来十分严实,等敌人啃不动时附近的骑兵再杀入也算是不错的战术。 但他们遇到的是碎叶军。 聂峰出动了! 当十只一米长的铜号同时发出时,悠长的声响顿时划破了两军对垒的沉寂,惊得天上正在北上的雁群散乱了一片,而当碎叶军几乎踏着随后发出的大鼓声缓慢向前时,其造成的阵势还是十分惊人的。 聂峰自己就在重骑兵营里,由于下雨,他们已经在棉甲外面罩上了一层刷了油漆的麻布单衣,连战马的马甲也是如此配置,麻布呈灰褐色,于是,当他们滚滚向前时,就好像一道褐色的河流! 第九十二章 科萨攻略(6)沙克尔之战(下) 五百重骑兵,看起来数量不多,但以五十人为一排,排成十行往前冲,还是骑兵时这声势也不小。 聂峰的重骑兵直接冲向了科萨人的步军大阵! 虽然以重骑兵的能耐,如果不顾前几排骑兵的生死,自然是能冲破敌人的步军大阵的,虽然敌人设置在最前面的还是凸出长枪、大盾的步军。 但这样的战法显然是碎叶军的操典所不允许的,难道聂峰要违反操典? 何况,战马一旦见到那些长长的、密如刺猬般的尖刺也是会闪避的,一旦冲到敌人跟前时才闪避,绝对会造成整个重骑兵营大乱! 但聂峰依旧不管不顾,带着重骑兵继续向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一幕,显然是科萨人愿意见到的,他们似乎见到了碎叶军的战马在抵近尖刺后突然转向造成的混乱。 十丈! 处在最前面的重骑兵突然在最右侧的那个骑兵的带领下将速度加到了最大! 此时,第二排骑兵顿时与他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而第一排的重骑兵在距离敌人步军大阵还有五丈的时候突然掉头转向,分别从两侧驶离了! 此时,第二排乃至后面一共九排共四百五十名重骑兵依旧像一道褐色的洪流猛地向敌人撞来! 此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一丈了! 奇怪的是,碎叶军的战马并没有避让那些尖刺,而是直直地撞了上去! “扑!” “啊?!” “咔嚓” 随着战马的撞击,一连串各种不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此时,城墙上的科萨人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碎叶军第二排的重骑兵似乎是用一种木辕连接在一起,两匹马有一根木辕连接,而在木辕的正中间则是三根长枪! 难怪刚才第一排的重骑兵要闪避了,为的就是让身后的连环马露出来,而为了不让敌人看出究竟,每两排重骑兵之间的空隙都留的同样大! 而第一排重骑兵的战马整个前半身也包裹的严严实实,马头上有面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脖子、胸部、前腿几乎都包裹在棉甲里,自然是毫不畏惧! 当然了,就算己方有这样的配置,战马毕竟是畜生,见到前面的尖刺后也是会下意识地避让的,但若是有大量的训练则能避免这一点,碎叶军的连环马战术已经在波斯与大食人大战时使用了,但显然还没有传到科萨汗国来。 就算有,他们也不会想到能在雨天使用! 连环马毫无悬念地撞倒了、杀死了前面几排的步军,然后从大阵里滚滚而过! 大阵一破,后面的重骑兵就能愉快地杀入了。 于是,敌人一个三千人的步军大阵就被碎叶军的连环马轻易破掉了! 此时,重骑兵侧后方的两营轻骑兵则绕过步军大阵,冲向了正在远处观战的两千科萨骑兵! 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五百强弩营! 而最后的重步兵营则跟在重骑兵营的后面对留在原地的、已经零散的步军展开了截杀! 场中只剩下了那个轻步兵营暂时没动。 ...... 尔朱崇大营。 从营中的瞭望台上见到聂峰部开始行动后,尔朱崇没有丝毫犹豫,他带领全部人马从北门除了大营! 此时,如果有一支敌人部队进占大营,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但尔朱崇依旧义无反顾地出来了。 对他来说,在阿提拉河东岸逡巡了半年后才获得了眼前这个交战的机会,如果不当机立断抓住的话,他会追悔莫及的。 所谓纯骑兵营,对于碎叶军来说,几乎所有的兵员都来自各部的少年,从小都会骑马、骑射,在大秦国的学堂、军营呆过几年后又学会了纪律、骑战技巧、战术,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团队。 当然了,既然是纯骑兵营,里面也有分类,一千重骑兵,配置与普通营头的重骑兵一样,两千轻骑兵,其中一千拿着强弩,一千则以弓箭为主。 拿着强弩的那一千轻骑兵的主战武器都是骑枪,拿着弓箭的则是骑刀,而一千重骑兵则是清一色的虎枪。 不要小看这虎枪,无论是虎枪,还是此时大唐的马槊,其与普通长枪的区别在于材质,都是用上好的铁料、木料反复打制、制作而成,对于大唐来说,要制作一杆上好的马槊,那是需要花费很长的功夫的,但对于碎叶军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虎枪的枪头都是用淋钢法浇铸成大致的形状,然后稍微锻打一番就是了,木材用的也是柞木、梣木等密度大又有韧性的材料,在使用了烘干窑的情形下,最快十日也就成型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使用马槊的无一不是军中的将领,但在碎叶军这里虎枪已经成了普通的武器,无非是分量不同,需要气力较大者使用罢了。 一千重骑兵,全部使用虎枪,放在大唐里就是一千全部使用马槊的将领,虽然不见得每个人都比得上大唐的将领,但凑在一起这声势还是非常惊人的! 尔朱崇本人也是一杆虎枪,另外一只手握着短弩,带着三千骑兵直接冲向了西蒙带着的那队骑兵! 西蒙实际上早已经发现了尔朱崇大营的动静,但他的两个营头都是五千步骑的配置,另外那个营头是两千骑兵、三千步军,而他亲领的而这个则是三千骑兵、两千步军。 当尔朱崇率先将那一千黑压压的虎枪骑兵开出营外时,别说他的步军了,就是剩下的三千骑兵也被震慑住了。 聂峰的三千骑兵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超大的阵型,向西蒙袭来! 西蒙退无可退,如果他现在退却,自己的所有步军将会被碎叶军屠杀干净,而没了步军,沙克尔城也守不住! 不过他并没有太过慌张,既是这支部队是他亲领的,显然也是最精锐的,他手下这三千骑兵是以科萨人为核心组建的队伍,都有甲胄,武器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常备军,既然是常备军,这寻常的操练时间肯定也不少。 他手下也有一千重骑兵,都有锁子甲、铁盔,但在武器上就跟此时几乎所有游牧部族一样都是五花八门,不过既然是重骑兵,显然也是上上之选,长枪、大刀、狼牙棒、战斧,等等,不一而足。 同时,他们每人还配备了标枪、骨朵、短斧这样的远程武器,在抵近敌人之前先扔出这些东西,让敌人先陷入混乱,然后再杀入,这样的战术无论是在亚洲大草原还是欧洲大草原都屡见不鲜。 可惜的是,随着孙秀荣的到来,已经将冷兵器时代的骑战近远程武器的组合发挥了极致。 在抵近西蒙大队约莫两三百米时,后面的强弩兵立时就发出了一阵抛箭,发出这一阵抛箭后,他们立即放下强弩,然后取出了弓箭,此时,他们后面那一千轻骑兵早就弓箭在手了。 抵近弓箭的射程后,两千根箭枝便一起抛射而出! 随着不断向前,抛箭也没有断过,当然了,作为游牧部族出身的科萨骑兵自然也会骑射,在这个阶段,双方便是抛箭大战。 而抵近科萨骑兵标枪的射程范围时,后面两千轻骑兵则用手中的短弩进行了抛射! 此时,最前面的重骑兵则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直直地冲了过去! 在好几轮抛箭的打击下,科萨骑兵的大阵已经有些散乱了,此时,正是重骑兵切入的最佳时机! 如果敌人也是簇成一团,通过一排排的消耗来与碎叶军对战,那样的情形是尔朱崇不愿见到的,而抵近之前的抛射除了杀伤敌人,更重要的是打散敌人的阵势! “扑!” 碎叶军显然做到了,然后愉快地切了进去! 此时,重骑兵手里的短弩就能大显身手了,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骑兵将领都会将自己最勇猛的士兵放在最前面,碎叶军的虎枪本来就是逆天的存在了,再加上随时可以发射的短弩,一个照面就能将敌人精锐消耗大半,剩下的就容易得多了。 尔朱崇身边还有几十名护卫,一直紧紧地跟着他往前冲,西蒙的这支队伍的战力显然也不错,在经过了一千重骑兵铺天盖地的打击后居然没有马上崩溃,尔朱崇花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冲出大阵! 此时,在他的前面还有一个骑兵小队,约莫两三百人,都是黑衣白马,簇拥着一个穿着此时刚刚出现不久板链甲的将领,这样的打扮在整个科萨骑兵的大阵里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其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 那人确实是西蒙,他也没想到碎叶军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击穿了他的骑兵大阵! 于是,当他见到前面那位一手横刀,一手虎枪,正率领几十个骑兵气势汹汹向他杀来的碎叶军时,一时竟呆住了! 不过,像尔朱崇这样勇猛的毕竟不多,现在簇拥在他身边的只有几十骑,而其他人还在与科萨骑兵奋力厮杀,而西蒙的身边却还有三百骑! 但尔朱崇依旧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此时的情形是: 尔朱崇等人已经厮杀了一个小时,正是战意高昂的时候,但体力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如果西蒙的人拼死一搏,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但这些人都是西蒙的亲卫,既然是亲卫,就不可能随时举着长矛那样不太便利的武器,而是清一色的乌兹钢刀,加上已经在后阵等了一个小时,无论如何,这手也凉了。 但如果他们放手一搏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在体力上占据上风,但从未上过战场的西蒙此时已经被尔朱崇等人身上那浓烈的杀意以及触目惊心的血迹吓住了。 西蒙跑了! 他拼命跑向西城门,而尔朱崇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第九十三章 科萨攻略(7)局势(上) 萨里,春雨绵绵。 五月份的海南府(陀拔思单),无论是气候还是感觉都让人舒适无比。 但还在这里驻跸的大秦国王孙秀荣却一点也不轻松。 “大王” 各处最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按察使苏希杰正在向他汇报。 “沙克尔城拿下来了” “哦?” “布兰斯的次子西蒙在得知佩彻涅格大汗葛楚思南下,并距离他只有百余里时立即出城与聂峰、尔朱崇交战,聂峰使出了连环马的战术,大破其步军,尔朱崇又大破其骑兵,西蒙仓皇逃窜,尔朱崇紧追不舍,由于西蒙将城里所有正规军全部拉出城作战,结果被尔朱崇跟着一起突入城内......” “不会这么简单吧?” “是的,当时跟着尔朱崇的只有几十骑,而西蒙手下还有两百多骑,并且城里还有几千青壮,这些人无法阻挡尔朱崇进城,但却能及时关闭城门,而此时西蒙见状也率领那几百骑翻身杀了回来” “尔朱崇见状,便依托城门与科萨人激战,最终在援军抵达之前成功保住了城门,不过跟随尔朱崇的那几十骑除了尔朱崇自己全部战死,而西蒙见短时间不能拿下尔朱崇,心惊胆战之下便从北门跑了” “我军于是成功拿下此城,大王,此城是科萨汗国北面最大的城堡,也是汗国威慑北面诸部的据点,此城一下,北面的葛楚思立即撤退了,西蒙也跟着他逃到了萨拉堡” “此战后,位居幽暗森林南缘的保加尔汗国大汗步六孤戴青立即停止了在部落内部征招青壮的举动,并派人向正在北高加索腹地的白孝德示好” “哦?葛楚思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自然是有的,大王,佩彻涅格部落是科萨汗国以北最大的部落,有近四万户,在沙克尔之战后立即做出了反应” “让我猜猜”,孙秀荣见他脸上丝毫没有惊慌的意思,便知道肯定不是对碎叶军不利了,而如今其东边是白孝德的两海总督府辖区,不可能去那里,其西边则是马扎儿人,如果没有大秦国进入第聂伯河以西,葛楚思自然会大举进攻马扎尔部落,然后接近实力较弱的潘诺尼亚地区。 但在大秦国已经深入潘诺尼亚东缘的情形下,葛楚思是不会这么干的,于是,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一个了。 “他向北面去了?” “是的,大王,在高鞠仁在幽暗森林折腾一番后,维亚吉奇人精华几乎都被纳入到碎叶军里,除了一部分跟着去了基辅堡,大部分都汇聚在奥尔洛到彼尔姆一线” “于是,在佩彻涅格人的正北部,对了,在大王的地图上标注着莫斯科的附近方圆五百里的地方就几乎成了无人地带,葛楚思便让一部分佩彻涅格人先进到了那里” “不过,被高鞠仁击败的瓦良格人也在朝着那里逼近,两个势力经过一番交手后最终还是骑马的佩彻涅格人占据了优势,彻底占据了莫斯科附近的地区” 苏希杰见到孙秀荣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猛地想到,“大王以前安排大王子、白解忧等深入幽暗森林,为的就是在进行科萨攻略时不让这些部族向北窜入幽暗森林,眼下却......” 便小心建议道:“大王,眼下巴彦的两个碎叶营还在奥尔洛和彼尔姆,不如......” 孙秀荣摆摆手,“罢了,是我想差了,幽暗森林如此之大,则能轻易遮蔽?就让他们先与瓦良格人争斗一番再说吧,我猜葛楚思行的多半是狡兔三窟之计,他还会在阿提拉河观望,如果我军彻底占据优势,他肯定会向本王派遣使者” “如果我军进攻不利,他还是会站在科萨人那一边的,不管了,在科萨汗国北面诸部中,就以佩彻涅格人势力最强,在我军实施科萨攻略时,只要他不捣乱就行了” “对了,眼下已经春暖花开,科萨人大量的骑兵能在城堡里呆得住?我来猜猜,骑兵的话以新修的科萨城最多,想必......” (科萨城,后世斯塔夫罗波尔) “大王明见万里,确实如此,镇守科萨城的是布兰斯的外甥苏乌特,他在城堡里安置了一万部族骑兵,城外还有一座骑兵大营,互成掎角之势” “原本白孝德大将军手下是有六个正规营的,其中一个营去了敖德萨,一个营去了沙克尔,对了,就是聂峰那个营,于是在科萨城就只有四个营了,等到春天一到,苏乌特立即出动了,两座大营各出了五千骑......” “等等”,孙秀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的战马就算是在冬季也是吃干草的,肯定储存了草料,但他们肯定是舍不得让马匹也吃粮食的,于是......” 苏希杰点点头,“大王猜的完全没错,与碎叶军相比,无论是科萨人,还是诸部,他们的战马在眼下都是羸弱不已,科萨人的战马还可以隔三差五吃上一些粮食,但诸部就不可能了” 孙秀荣接过了话茬,“也就是说,对于部族来说,他们出兵的时机要不是夏秋,要不是冬季中段,也就是大河刚刚封冻不久的时候,那时战马虽然也有些羸弱,但毕竟还有秋季的余膘可耗” “是的,这也是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在此时轻易不敢动的原因,其实,如果我军刚刚杀入科萨汗国境内时,这些部族如果齐心合力援助布兰斯,我军也不可能轻易地在北高加索腹地任意穿插” “他们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的,没想到却失去了唯一的战机” 孙秀荣点点头,说实话,北方诸部的动向才是他在实施这次科萨攻略时最担心的,如果一开始三部就汇聚大军前来北高加索腹地支援科萨汗国,碎叶军能否站住脚还真不好说。 但战争除了讲究实力,考验的就是心理,谁叫他们依旧还是一个汗国呢?既然是汗国,就只能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就好像突厥汗国,匈奴汗国,如果长城以北诸部全部团结起来,一次性真正投入百万骑兵南下,就算是白起复生,李靖再起也是徒呼奈何。 中原王朝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急就是檀石槐那一次,那次他真正纠集了上百万大军,可惜中途暴死,然后,强大的鲜卑就四分五裂了,否则,历史的进程还真不好说。 “苏乌特刚一出来就遭到了白孝德的迎头痛击,正如大王所料,苏乌特麾下都是部族骑兵,刚从漫长的冬季缓过来,正是最羸弱的时候,战斗只进行了半日就结束了,苏乌特的大军折损过半,最后只得再次返回城堡据守” “至于白城、杰尔宾特,这两地原本就是波斯人经略北高加索的重地,放到大唐,那就是朔方和云中,故此,除了城堡较大,防线也很牢靠,同时也靠海,粮食可以方便地运到那里,故此,微臣估计,这两地至少还能坚持三个月” “三个月?你是如何得出的?” “大王,眼下已是绿草悠悠的春天了,马匹对于气候十分敏感,就算强关在大营里,它们也会躁动不安,不过只要是城堡就有粮食,按照我军过去的经验,将粮食给战马集中喂养大约七到十日,它们还是能短暂地恢复到一定的能力的” “科萨人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对于他们来说,在春天来临后不可能还是在城堡里据守,何况还是在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全部退却的情形下” “于是,就必须有一个地方打开缺口,此地显然不会是军力微弱的塔曼港,也不是全部是部族骑兵的科萨城,只能是还有大量主力骑兵的白城或者杰尔宾特” “特别是白城,那里是科萨人的都城,原本是波斯人的省府,科萨人接手后在靠近西侧的山上又修建了一座山城,两地相距约莫五里,南北都有城墙与之连接,城墙南北间相距同样是五里” “也就是说,白城里的战马现在可以放出来吃青草,根据我司之前的情报,白城设有两万大军,其中常备精骑有一万人,全部由甲胄,至少有一半有铁甲,另外一半则有皮甲,原本是由苏乌特统领的,苏乌特驻守科萨城后转由布兰斯的幼子利维统领” “大王,这利维年仅二十,却最受布兰斯喜爱,何也?” “你以前不是说过,此子十余岁那年就在君士坦丁堡为质吗?难道他学会了罗马人的骑兵战术?不对啊,罗马人并不擅长骑兵啊” 苏希杰摇摇头,“我们的情报有误,利维只在君士坦丁堡待了三年,在那一次罗马人、大食人分别派人去白城劝说科萨人加入他们的宗教后,科萨人虽然选择了犹太教,但至少与罗马帝国、大食国的关系都不错” “那之后,在君士坦丁堡为质的就改成了次子西蒙,而利维则改到大食国的大马士革担任质子,就是在那里,此子不仅偷偷学会了大马士革人冶炼钢铁的技术,还学会了大食人的骑兵战术” “大食人的骑兵战术?他们有什么战术?无非是能够忍饥挨饿,在荒漠里来去如风罢了,他们不通射箭之术,甲胄、弓箭还是向波斯人学来的,他们通晓骑兵之术,最大的依仗就是马匹” “他们的马匹能够与突厥马一样富于耐力,还高大得多,这才是他们的长处吧,难道游牧部族出身的科萨人还需要向大食人学习骑兵之术,着实可笑!” 第九十四章 科萨攻略(7)局势(下) “大王,微臣说的就是这个,利维回来后,便集采罗马人、大食人之长,还引入了大食马与高加索马杂交,培育了一种非常厉害的战马,这种战马保持了高大健壮的身材,但也有较强的耐力,若是用在重骑兵上,完全可以连续作战一个时辰以上” 孙秀荣心里一凛,“这么说,他们那五千有着铁甲的骑兵使用的就是这样的战马?” “是的,以前我司并未探查到这一点,不过在布兰斯灭了第二大的鲜卑部落后,还是有人逃到了我国,以前并未向我等说起此事,眼下大战正酣,就在前几日他们主动告诉了按察司,故此......” “还有呢?” “我军擅长使用强弩、短弩的情形他们早也得知,我国虽然严控强弩外流,但依旧有一些流落到了大食、科萨、罗马,于是这三地都出现了仿造品,利维掌控的白城骑兵显然也是有强弩的,但数目肯定不多” “再者,利维此人虽然才二十岁,在几个兄弟中却最骁勇,他不但擅长骑射,在君士坦丁堡、大马士革当了几年人质后也学到了罗马人、大食人不少有用的东西,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布兰斯年纪大了,他时常住在山城,也就是说具体掌控白城的实际上就是利维” “那三个月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王,草料虽然能够储藏,但毕竟不能储藏太多,一到春季,由于气候变得温暖湿润,肯定会变质,于是,所有的人都只会储藏到冬季结束,在野外的草类转青之前,会将牲畜放出去啃食干草” “白城自然也不会例外,但他们有城墙里的牧场,对了,这个牧场的设计还是他们在上一次遭到大食人的围攻后想出来的,加上储存的大量粮食,最少能支撑三个月” “青草,加上粮食,若是他们想打开局面,就必须从白城开始” “为什么不是陶鲁斯半岛的哥特人?那里据说丁口很多,可以动员大量的军队” “大王,陶鲁斯半岛的柯蒂斯自从在海上、陆上两路败于我军后便龟缩不出,我军从保加尔汗国手里拿下敖德萨港、从马扎儿人手里拿下赫尔松港后,又能从西边威胁半岛” “也就是我军如今在黑海上只有一个水师营,否则,眼下就能彻底灭了柯蒂斯的水师,那之后就能将其困在半岛上了” “科萨城、沙克尔城的战事过去已经十日了,这么说如果有新的战事发生,就一定在白城,而且已经发生了?” “是的,白城如果有战事,我军只能从占领的新迦太基城将消息送出来,眼下北风渐渐消散,但南风又不占优,海上风势复杂,导致船只速度不快,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能白日行驶,每日也只能行驶两百里左右” “白城海路距离萨里港约莫两千里,一切如常的话也要十日才能赶到,也就是说,就算有消息传来,那也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好了,白城附近的战事是马璘主持的,想必是不会让我失望的,说说其它方面吧” “大王,您最关心的还是大食吧” “废话,赶紧说吧” “大王恕微臣冒昧,在说大食之前,还是将欧洲的消息先说一说” “哦,苏肯那里有了麻烦?” “倒不是,是罗马人。据说,以前多瑙河一线都是他们的领地,后来衰弱了才让诸部侵占,最近由于我国的介入,诸部打成一团,什么维斯瓦人、萨克森人、巴伐利亚人、萨摩人、阿瓦尔人、塞尔维亚人互相攻伐不止” “原本边境线已经退到巴尔干山一线的罗马人似乎看到了希望,就在我国与上述相关诸势力达成了秘密协议之时,其色雷斯军区督军从一个叫做斯库皮的边境城堡出发,带领大军进入了塞尔维亚公国,刚好塞尔维亚人被阿瓦尔人在绝地反击下击败,正撤回到了其都城贝尔格勒附近” (斯库皮,后世北马其顿国首都斯科普里,贝尔格勒,后世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莱德,都是罗马人建造的城堡) “罗马人击败了仓皇撤退到塞尔维亚境内的塞尔维亚人,这次大败后,塞尔维亚人元气大伤,已经不能独立成国了,罗马人又恢复了马其顿行省” 孙秀荣眼睛一亮,暗忖:“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不过,此时的斯拉夫人中就以塞尔维亚人最为剽悍强大,不会这么轻易就范吧,难道罗马人还要继续北上,彻底恢复潘诺尼亚行省?” 便问道:“难道他们还要继续北上?” 苏希杰摇摇头,“不是,但是罗马人这个举动让阿瓦尔人大惊失色,阿尔帕德又主动向他们靠拢,这是微臣必须要向大王禀报的” “还有,原本巴伐利亚公国是臣服于法兰克王国的,不过在其大公泰西罗三世大败于苏肯之手后,回到慕尼黑立即遭到了本地贵族的驱赶,他只得跑到了自己的老巢雷根斯堡,而慕尼黑却被丕平三世的儿子查理收入囊中” “于是,巴伐利亚公国只剩下了雷根斯堡、纽伦堡两地及其附近的地方,广袤的南部地区全部被查理纳入行省管理” “好了”,孙秀荣自然知晓此查理是何许人物,不过法兰克人想要继续东进,除了要遇到萨克森人、萨摩人,还要面对罗马人的挑战,罗马人在收复马其顿(塞尔维亚+北马其顿)后显然雄心万丈,是不会坐视法兰克人的扩展的。 何况,自从教皇彻底投靠法兰克人后,两方更是形同水火(国家层面,民间层面依旧往来无虞)。 “该说大食了” “是,大王。先说其东部,在加赭瓦尔将以帕坦人为主的祆教势力驱逐出吐火罗后,又得到了哥舒迷奴的投降,实力复振,特别是在得到哥舒迷奴这位出身于碎叶军的大将后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连带领大军已经抵达伊斯法罕的曼苏尔哈里发竟然放下军队,亲自骑马抵达呼罗珊南部城堡比尔詹德,在那里接见了从坎大哈赶来的哥舒迷奴,在那里,哥舒迷奴皈依了大食教,并娶了曼苏尔的妹妹” “这之后,曼苏尔将哥舒迷奴的名字改为祖海尔......” “祖海尔?” “是的,在大食语里是光明的意思,这样的名字既让哥舒迷奴皈依了大食教,又照顾了他以前的祆教信仰,在整个大食帝国可谓独一份” “这还不算,他还让哥舒迷奴以埃米尔的头衔统管吐火罗,要知道,在整个大食国,也就是加赭瓦尔和埃及总督才有这个殊荣” “办完此事后,曼苏尔便回到伊斯法罕,微臣收到最新的消息时,他应该正在赶往剌夷城的道路上” “至于易卜拉欣那里,在境内大量什叶派圣战者的支持下,其保住了大不里士、布坎、加兹温一线,但在曼苏尔任命的摩苏尔总督的攻击下失去了刚刚到手不久的埃尔组鲁姆省” “曼苏尔抵达伊斯法罕后,向西可以攻击萨南达季省,向北可以攻打剌夷城,不过他回到那里后并没动,也许是在探查我军的动向,或者正在秘密潜入塞姆南以南的荒漠,我司目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加赭瓦尔呢?” “没有任何出兵的迹象,多半是得到了我国在毕县、小史县汇聚了重兵的消息......” “不对”,孙秀荣突然打断了他,“不可能,曼苏尔为何要亲自不远千里去比尔詹德会见哥舒迷奴?难道就是因为求贤如渴?显然不是的,如果我猜的不错,由于比尔詹德本就是属于呼罗珊的,在那里,他肯定同时会见了加赭瓦尔” “而他大大方方出现在比尔詹德,肯定会将世人的目光都投到那里,然后就会忽略加赭瓦尔” “大王的意思是,加赭瓦尔在比尔詹德秘密会见曼苏尔后,已经从那里带着大军朝着塞姆南南面的荒漠前进?” “当然不是比尔詹德,而是比尔詹德以北的某处” 孙秀荣摊开了一张波斯地图,他指着马什哈德与比尔詹德之间的一个地方说道,“应该就是此地,此地是两地之间人口最多的地方,从此地出发,一来可以避开异国的探子,二来可以方便地抵达塞姆南以南的荒漠” 苏希杰一看,原来是比尔詹德北部的城堡托尔巴特海达里耶,那里是波斯人的发祥地之一,从此地出发径直向西却是可以抵达塞姆南以南荒漠。 “曼苏尔会见哥舒迷奴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二十日以前的事” “嗯,此地距离塞姆南约莫约莫千里,不过波斯人有大量的骆驼,若是出动骆驼兵,快的话十日也就到了,也就是说,此时没准他们已经潜行到荒漠里了,但塞姆南我国有不少按察司的人,一旦得知他们的消息,快马赶到萨里也就是一日的事” “那......” “无妨,静观其变就是” “大王的意思是曼苏尔出现只是一个幌子,大食人的主攻方向还是摩苏尔和呼罗珊?” “也不全是,曼苏尔手下有大食国最精锐的部队,不可能就在距离剌夷城近千里之外的伊斯法罕蹉跎,他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远赴比尔詹德,除了为加赭瓦尔的大军打掩护,自己在伊斯法罕的军队恐怕也前进到了卡尚一带” “卡尚?”,苏希杰心里一咯噔,“那里距离剌夷城只有不到四百里,西可以与摩苏尔军团联系,东可以与潜行到荒漠的加赭瓦尔大军联系,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啊” 第九十五章 科萨攻略(8)棋局(上) 昭襄四年春,就在大秦国、科萨汗国继续对峙的时候,身在萨里城的孙秀荣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整个决定他并没有告诉苏希杰,而是在苏希杰走后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直觉。 实际上,大秦国虽然大致以乌浒水与大食国为界,但其中还是有一个特殊之处。 阿什哈巴德! 后世,阿什哈巴德是土库曼斯坦的首都,其所在的科佩特山北麓也是整个土库曼斯坦最好的地方之一,这个地方,放在波斯有些类似于中原王朝的河套地区,当中原王朝强大时国境则推到阴山一线,当其衰弱时则退到灵州(宁夏)、云中(大同)一线。 在孙秀荣看上了气候温和的陀拔思单地区,并让原来的陀拔思单国王拓跋鲁带着愿意跟着他走的民众迁徙到阿什哈巴德后,他很快就在那里站稳了脚跟。 不过科佩特山是一条东西蔓延千余里的山脉,最西边的就是靠近克孜勒港的巴尔坎纳巴德,最东边则靠近呼罗珊总督府所在的木鹿城了。 让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度占据阿什哈巴德,这倒是如今的大食人愿意见到的,否则它们的防线就直接在陆地上与大秦国接壤了。 缓冲之道,任何时候,任何朝代都玩得精熟,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而在最西端,则是以前陀拔思单王国的海军大臣,后来投靠了并波悉林的大将辛巴德,在孙秀荣的默许之下,他占据了巴尔坎纳巴德,并在克孜勒港对面、后世哈扎尔港所在打造了他的航海基地。 辛巴德,又开始航海了,在这几年,他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与胡拉米派一起反对大食国,而是老老实实做起了生意,眼下已经成了一方富豪,以前他在陀拔思单时,与科萨汗国、阿塞拜疆人、亚美尼亚人关系都很好,现在做起生意来,自然还是如鱼得水。 (哈西姆、辛巴德,在宗教上诚心归附并波悉林的波斯人,并波悉林一死,他二人立即打起造反的大旗) 多年过去后,他已经成了大秦国境内仅次于库特巴的巨贾。 如此长的山脉,其山坡也是不错的牧场,一个陀拔思单国显然不可能全部占据,在阿什哈巴德以东,木鹿城以西,还有一大片绿洲,后世捷詹河市管辖所在,面积比木鹿城还大,自然被大食人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在波斯帝国时代,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他们在陀拔思单东端戈尔甘、科佩特山一带修建了类似于中国那样的长城,并在科佩特山险要处修建关隘,不过关隘也就修到阿什哈巴德以东两百里处(后世达雷加兹)。 而在捷詹河、木鹿城修筑城堡、迁徙波斯移民屯垦,波斯衰微后,木鹿城成了大食人向北进一步攻略河中的前哨基地,身侧的捷詹堡则成了他的大后方,如果阿什哈巴德在碎叶军手里的话,大食人显然是不敢将其当做大后方的。 但大食人显然也极为精通缓冲之道。 在大唐横扫西突厥,并在开元时代力压继之而兴的突骑施汗国后,大量的突厥人纷纷南下投靠大食人,对于这些弓马娴熟的人,大食人自然来者不拒,以前都是安置在内地,比如马什哈德、内沙布尔等地,因为那时整个科佩特山北麓都掌控在他们手里。 并波悉林死后,碎叶军趁机占据了陀拔思单、阿什哈巴德,如此一来再将捷詹堡当成自己的大后方就不太安稳了,但新上任的总督,大食帝国三个埃米尔之一的加赭瓦尔也有招,他将大呼罗珊地区所有继续游牧的突厥人大部分都集中在捷詹堡附近。 捷詹堡附近,包括科佩特山地草场在内至少有一万五千平方公里,足以养活这些突厥人,等到昭襄四年(762年)的时候,这个地方的突厥牧户已经接近上万户,可以随时为大食国出动部族骑兵五千,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力量了。 这样的力量自然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在白衣大食时代,掌控呼罗珊的总督叫阿萨德,不过也设立隶属于呼罗珊的二级总督——河中总督,当时的河中总督叫纳斯尔,他就是一个西突厥王族后裔,后来惨败于第一次抵达河中地区的孙秀荣之手(参看吉扎克之战)。 黑衣大食兴起后,纳斯尔自然被罢黜,但他的家属、族人还在,加赭瓦尔上任后便任命纳斯尔之子,一个叫阿史那斯尔的年轻人担任捷詹堡的督军(三级总督辖区),统领那里的突厥人。 而在孙秀荣带着碎叶军第二次攻打河中时,曾大败并波悉林手下的二号人物哈桑,并俘虏了并波悉林的义子、突厥人执失乌介,执失乌介在碎叶军里短暂地待了一阵子,后来还是跑到了大食国那里,对于这样熟悉碎叶军底细的人,加赭瓦尔自然是既往不咎,继续重用。 他让执失乌介到捷詹堡辅佐阿史那斯尔,执失乌介一到,便立即建议阿史那斯尔组建起三千常备军,还是三千完全按照西突厥汗国蓝贵族钦察部队(精锐部队,基马克也是此意,后来奠定了钦察人的基础,类似于蒙古帝国的科尔沁部队、怯薛部队)的规制组建起来的。 加赭瓦尔默许了这一幕的存在,还为他们提供武器,在他的眼里,阿史那斯尔的父亲纳斯尔曾经惨败于孙秀荣之手,突厥部落的青壮在那一场大战中也折损不少,执失乌介也同样损兵折将,这两人应该与大秦人有着深仇大恨才是。 故此,将他们二人放在捷詹堡附近加赭瓦尔放心得很。 对于这一支较为集中的突厥人,加赭瓦尔并没有强迫他们信仰大食教,不过像百夫长以上的贵族自然全数皈依了。 碎叶军大约是十五年前正式、全面进入河中的,这些年,这一支突厥人一直与周围的势力相安无事,在加赭瓦尔在上次惨败于马璘之手后,他们也没有趁机闹事要求独立,这让加赭瓦尔更是信赖有加。 不过,光是养着这么一支游牧部落在身边也不是事,在加赭瓦尔回到木鹿城后,立即让阿史那斯尔调遣三千精骑去木鹿城服兵役,又让他另外提供战马五千匹。 这一下就将阿史那斯尔、执失乌介两人多年攒下的家底几乎掏空了,他们要养活自己的三千常备军,还要提供三千骑兵,也就是说,一万户牧户有六成的家庭都要服兵役! 而要额外提供战马五千匹,更是让他们的战马全无备份了,一旦有战事发生,战马大量损失的话,他们至少要老老实实蛰伏三年才行(战马两岁成熟,不过驯化、成军要三年)。 不过,阿史那斯尔没有丝毫犹豫,全部按照加赭瓦尔的命令执行了,对他来说,没有了加赭瓦尔,他的一家还在赫拉特做牧奴(纳斯尔是白衣大食的总督,黑衣大食上台后肯定会贬为奴隶)。 但是他也不是全无戒心。 执失乌介在碎叶军待过几年,自然将碎叶军一整套规制全部学会了,他亲自操练的三千常备军全部是从少年兵开始训练的,而送到木鹿城的三千骑兵则是部落里的老弱(对于大食人来说,能够骑马射箭就足够了),他的根基还在。 不过,由于这支部队是执失乌介亲自挑选、训练的,士兵对于他的感情远比阿史那斯尔深厚得多,此时无论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都已是过眼云烟,何况已经是到了波斯近百年的突厥人? 什么蓝突厥高贵的血脉早已经是一个传说了,说白了,阿史那斯尔就是加赭瓦尔安插在执失乌介身边的一个暗桩而已,于是,在捷詹堡附近,事实上形成了阿史那斯尔掌管牧户、民政,执失乌介掌管军队的局面。 别人对蓝突厥不在乎,但阿史那斯尔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对这一幕自然不满,不过他在从小就在赫拉特当牧奴,早已深刻领略过世态炎凉,故此一直隐忍不发——他也发不了,三千精锐的常备军在人家手里。 何况,人家执失氏也是蓝突厥部族之一,都是苍狼的后裔,谁比谁能高贵到哪里去? 捷詹堡附近的景象,显然逃不过按察司的眼睛——对于大秦国来说,虽然从幽州引入了百万汉人,但境内最多的还是说突厥语的部族,按察司里自然有大量的突厥人,渗透到那里轻而易举。 不过,虽然蓝突厥式微,不代表阿史那斯尔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是室点密的后裔,而如今大秦国国王孙秀荣的妃子之一的余烛公主是土门可汗的后裔,算起来还是同一祖先之后,而且余烛公主的儿子孙钊渐还与他同辈。 随着科萨汗国名义上的大汗阿史那忠父子彻底被罢黜,欧亚大草原上最后一个阿史那氏的王族便跟着成为故纸堆的一部分,但被封为平阳郡王的孙钊渐便成了阿史那斯尔眼中的亲近对象。 (此时靠近黑海的国家,比如科萨汗国、东罗马帝国、保加尔汗国,对于政敌的处理十分残酷,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将其刺瞎双眼后流放到赫尔松沼泽地,有几任罗马皇帝、两个汗国的不少大汗/叶护都遭受到了这个待遇) 这是因为,在正式的场合,孙秀荣给他的几个年岁稍大的儿子都封了郡王的爵位,不过在私下里也会根据他母亲的出身另赐名号。 此时的草原诸部,几乎都是采用突厥的官制,而在突厥人的官制里,最尊贵者有三,依次是:叶护、杀、特勤,都非汗王子弟不能担任,当然了,到了汗国末年,由于实力太过衰弱,连以往被他们看不起的黑突厥回鹘人也能被封为叶护,那是另话。 比如孙钊渐因为母亲是突厥公主阿史那绾,便得了“腾格里特勤”的封号,大意是“真正的蓝突厥之后”,显然是为了让他这个儿子能够在适当的时候统领如今在欧亚大草原上人数最多的突厥系部族。 腾格里,天,所谓蓝突厥,蓝天后裔是也。 眼下,这位平阳郡王、腾格里特勤孙钊渐,孙秀荣的次子,正在阿什哈巴德! 第九十六章 科萨攻略(8)棋局(中) 说起孙钊渐,就不能不说起眼下大秦王孙秀荣身边的几个亲卫营,他们都是有着五千五百人的大营,人员、装备、训练都是上上之选: 博格达营,依旧是其义子孙孝恪担任都尉,受封端国公、怀化大将军; 博格拉营,都尉高庭晖,受封开国候、云麾将军; 阿斯兰营,就是以前的天山营,都尉苏哈,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外甥,开国候,云麾将军; 墨尔根营,就是以靺鞨人、室韦人为主的那个大营,都尉是孙秀荣的羽厥室韦表哥羽缺,受封礼国公、怀化大将军; 最近又新增了一个营头,那就是回鹘汗国内九姓之一的貊歌息讫部,在其大酋貊歌长风死后,回鹘大汗叶护准备分其部落,貊歌长风的儿子貊歌乞力不愿意,就带着直属部落远走金山,通过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道抵达斋桑泊。 孙秀荣曾救过貊歌长风的命,又见过年幼的貊歌乞力,而貊歌长风为了交好碎叶军,在貊歌乞力很小的时候就放到怛逻斯“读书”,实际上就是当做人质,貊歌息讫部是回鹘九部中不多的白种人部落,貊歌乞力生得英俊潇洒,孙秀荣一见之下便起了将自己的长女孙昭容许给他为妻的意思。 不过孙昭容眼下才十六岁,二人并未成婚。 貊歌乞力抵达大秦国境内后,孙秀荣立即将境界所有的回鹘部落(实际上是铁勒诸部)划给他管辖,并以貊歌息讫部以及其它回鹘部落为基础成立貊歌营。 貊歌营原本是一个三千人的小营,不过在貊歌乞力率领貊歌营在萨彦岭一带不断抗击辖嘎斯人并战果累累后,孙秀荣将其调到自己的身边,将貊歌营扩编成为一个大营,继续由才二十二岁的貊歌乞力担任都尉。 这是要就近考察了。 五个大营,总人数两万七千五百,直接归属孙秀荣统辖,这才是整个大秦国最精锐的一支力量,孙秀荣一支紧紧地握在手里,连攻略科萨汗国这样的大战也没让他们参与。 不过,孙秀荣并不是后世的耶律洪基,寻常带着十万皮室军、宫帐军四处驻跸,以巡视、射猎为乐,很少有直接参与战斗的时候,孙秀荣不可能这么做。 他深知,任何精锐的军队,一旦在较长的一段时间远离了实战,那他离灭亡也不远了。 况且,当下的战争表面上看是“科萨攻略”,实际上几大势力都在黑海、里海附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他手下这支最精锐的力量显然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孙秀荣的最新决定便与阿什哈巴德有关。 他认为,在上次千里突进失败后,这一次加赭瓦尔不大可能再从厄尔布尔士山南面过来了,也不大可能从更南面的荒漠过来,而从科佩特山北麓过来,进占阿什哈巴德,进而威胁新瀛州(戈尔甘)、克孜勒港一带才是最佳的选择,于是,在苏希杰走后,他将自己原本就驻扎在新瀛州的两个大营在孙钊渐的带领下秘密抵达了阿什哈巴德。 跟着孙钊渐过来一个是墨尔根营、一个就是貊歌营。 而孙钊渐的助手,就是他的表兄、墨尔根营都尉羽缺的儿子羽坚,他是墨尔根营的都虞侯,而孙秀荣另外一名义子,杨勇之女大宁公主后裔孙孝肃则是貊歌营的都虞侯。 于是,孙秀荣渐渐有将这两个营头当做清贵营的念头,当然了,这两个营头正式成立后一直没有正式参与大的战事,让其跟着孙钊渐来到阿什哈巴德,显然是要做大事的。 阿什哈巴德,王宫。 被大唐天子赐姓拓跋氏的陀拔思单国王拓跋鲁随着孙钊渐的到来倒是有些魂不守舍。 拓跋鲁与孙秀荣同岁,自从迁徙到阿什哈巴德后,倒是与各方都相安无事,这样的生活状态可不是以前在陀拔思单可以享受到的,在以前,无论是科萨人还是大食人都对那里虎视眈眈,若是没有大秦国暗中支持,他不可能长久支撑下去。 虽然号为拓跋氏,实际上他们家族是来自希腊的殖民者与斯基泰游牧部族的混血后裔,没准也掺杂了些许萨珊波斯王族的血液,与鲜卑系的拓跋氏相去甚远,不过是在大唐的通译将其翻译的国名报给天子时,李隆基一时兴起,随意赐了一个姓氏给他罢了。 站在拓跋鲁的立场,自然是希望包括大食国、大秦国在内的所有势力都遵守眼前的默契,从而让他这个陀拔思单国长治久安,有任何一方想要经过他的国土进攻另外一方都是他最胆战心惊的时候。 但偏偏现在任何一方势力都想利用他。 思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投向了大秦国——自从碎叶军与大食国交手以来,白衣大食的纳斯尔时期、黑衣大食的并波悉林时期、加赭瓦尔时期三战皆赢,让拓跋鲁陡然想起来以前的萨珊波斯,因为萨珊波斯就是这样被大食人蚕食的。 虽然眼下大食国哈里发曼苏尔也是一代雄主,还在帝国的心脏巴格达修建了大城,但三战过后,碎叶军似乎将大呼罗珊地区当成了一块巨大的肥肉,正在慢慢啃食它,大呼罗珊地区丁口虽多,但也架不住每五年大量消耗一次。 眼下还没有五年呢。 孙钊渐从他这里知晓了加赭瓦尔准备从阿什哈巴德经过偷袭海南府的事情,但加赭瓦尔也只是派人过来联络了一下,至于何时进行,有多少人,需不需要陀拔思单王国提供粮草一概没说。 也就是说,从科佩特山北麓的捷詹河河谷通过也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而加赭瓦尔的大军还是大摇大摆沿着厄尔布尔士山南麓去往塞姆南,或者如同孙秀荣以前判断的那样,从马什哈德南面的山谷出发去往塞姆南以南的荒漠。 在此时的通讯条件下,如果想要将一切条件都想清楚了再行动那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道理。 于是,孙秀荣决定派遣墨尔根营、貊歌营,由十八岁的孙钊渐带领,不管加赭瓦尔如何选择,自己先行动起来再说。 有时候,先手至为关键。 而且,科佩特山北麓一带降雨量稀少,又是春季,极利于像碎叶军这样携带了大量偏厢车和牲口的大军行动。 得到消息后,孙钊渐立即让貊歌营的都虞侯孙孝肃的虞侯军先期出发。 三日后,孙孝肃从陀拔思单国最东面、紧挨着捷詹堡的达雷加兹发回来消息。 “郡王,他到了” 孙钊渐,孙秀荣次子,才十八岁,东突厥末代公主余烛之子听了,脸上顿时显示出了兴奋之色。 与老大孙钊渟的杀伐果断、老三孙钊永的沉熟稳重不同,阿史那绾的儿子倒是继承了他的母系祖先的骁勇,他生得高大雄健,颇有些孙秀荣十八岁从葱岭守捉城出来时的雄姿。 也因为这样,孙秀荣还将自己在十五岁那年与老仆杨承恩(荔非守瑜之父)一起花了两年时间制作的三石力黑云弓,四十根穿云箭,虎枪,双手长刀全部赐给了他。 当然了,对于三兄弟,他亲手打造的短铳依旧是敝帚自珍,并没有赏给任何一人,对于外人来说,那才是这位一手缔造了横跨欧亚大国枭雄最大的秘密,如果赏给了某个儿子,那显然是将其当成了第一继承人。 而对于孙钊渐来说,有了这些冷兵器,自己离短铳还远吗? 当然了,既然是孙秀荣的儿子,后世那些知识孙钊渐也学过,但他显然不精于此道,连正常的星象都看不清楚,更别提用其来辨别方位了。 不过孙秀荣显然没有放弃他,这几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做,作为后世机械制造专业的工程师,在他四十岁那年终于将六分仪弄出来了,一共制作了三具,三个儿子各一具,经过在不同地形的陆地上、海上详细观测后,他认为基本接近后世大夏国的水平了。 如何使用六分仪,他还制作了一张表,上面写着详细的操作步骤,以及夹角对应的函数值,按照这个步骤操作,就能大致弄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当然了,想要六分仪发挥作用的前提是望远镜的出现,大秦国显然具备了这个条件。 有了这个操作步骤,孙钊渐就能很好地使用起来,他虽然在聪慧上不如孙钊渟和孙钊永,但按部就班还是做得到的。 而他的父亲配给他的人员,羽缺老成持重,羽坚坚韧骁勇,还是他的亲戚,貊歌乞力很快就要成为他的妹夫,更是这两个营头首屈一指的勇将,他继承了其父貊歌长风的大铁枪和大弓,估计在第二代中也就是仅次于高鞠仁。 而最关键的人物还是孙孝肃。 这位原本姓高,隋朝前太子杨勇长女大宁公主后裔(大宁公主嫁给了高颎的儿子),论起辈分还是孙钊渐的表兄,在羽坚、貊歌乞力一众勇将的辉映下,他却是难得的儒将。 与孙孝瑾一样,孙孝肃是极为精通数学以及奇淫巧技之人,他一直随身带着有指南针的罗盘。 这些人,最大的孙孝肃也不过二十五岁,羽坚二十三岁,貊歌乞力二十二岁,全部汇聚在平阳郡王、腾格里特勤孙钊渐这里,加上礼国公、兼任着理藩院总理的表姨夫羽缺的辅佐,难道大王已经视孙钊渐为孙钊渟之后的第一继承人了? 不过孙钊渐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血脉里,带兵打仗才是他最喜爱的事情。 三百骑穿行在捷詹河河谷里,此时,南岸的科佩特山一派郁郁葱葱,北面却是一大片沙漠,中间是同样绿意盎然的河水,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 此时的捷詹河还没有被人类大规模分流灌溉,依旧充沛得很,而波斯人对其的治理显然不错,它的作用显然不是在灌溉上,而是在阻碍北方游牧部族上,故此河道被疏浚的很深,驿道在北岸,最窄处也有一丈宽,完全可以信马由缰。 孙钊渐虽然一向以孙秀荣诸子中“以勇气闻”著称,看似刚正豪爽,但一直紧跟着他的孙孝肃却不这么看。 与孙钊渐相比,作为王方翼留在碎叶川的老军后代(孙孝肃是杨勇的外孙之后,杨广上台后将其一家流放到了西域)却是一个典型的汉人府兵模样,大唐建立后,他杨勇一系也可以大大方方将本来面目示人,故此,他家虽然依旧是府兵,但终究比寻常府兵强一些,自然算不上家学渊源,但耕读传家还是称得上的。 在此之前,孙孝肃一直跟着孙秀荣的大内总管宇文邕奴做事,然后才进入碎叶军历练,在旁人看来,孙秀荣对他的重视还在孙孝恪之上。 “娃儿,有事多与孙孝肃商议” 孙秀荣没有说让他多向他表姨夫羽缺请教,而是与年仅二十五岁的孙孝肃商议,这里面就值得玩味了,孙钊渐虽然“粗直”,但也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离达雷加兹还有大约十里时,孙孝肃前来迎接了。 双方还有大约半里的距离时,孙钊渐就下了马,然后牵着马往前走,他的随从意见都明白了,赶紧都下马有样学样。 而孙孝肃显然比孙钊渐还早一些下马,他走到距离孙钊渐约莫三丈远的地方单膝跪下了。 “职部,貊歌营都虞侯孙孝肃,拜见郡王!” 孙钊渐赶紧小跑过去将其扶起来。 “孝肃,何须行此大礼?论起辈分,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表兄才是” “万万不可”,孙孝肃看看左右,赶紧轻声阻止他,“眼下是在军中,不是在家里,千万莫要如此” “哈哈哈”,孙钊渐拍了拍孙孝肃的肩膀,“看你紧张的,何需如此?对了,情况如何?” “唉”,孙孝肃突然莫名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出了大事,但孙钊渐肯定不在此列。 “郡王,大王料事如神,那加赭瓦尔的大军已经出发了!” 第九十七章 科萨攻略(8)棋局(下) 达雷加兹,往东不到百里就是大食国控制了捷詹堡督军辖区,对于陀拔思单国来说异常重要。 阿史那斯尔有些不安地坐在靠近城堡的一个山坳处。 就在昨日,他接到了加赭瓦尔的命令,让他在部族里充分动员,除了那三千常备军,还有征招另外四千部族骑兵,加上已经在木鹿城服役的三千人,依着加赭瓦尔的意思,那是要每户必出一丁啊。 这才是大秦国有别于此时所有势力的地方。 其它诸方势力,只有少数雇佣兵,大部分都是类似于大唐府兵的府兵制,大唐的府兵还不用缴纳田赋和徭役,只服兵役就行了,但眼下的大食帝国、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则兼而有之。 而且,这个兵役一服就是三年以上,在人均寿命短促的古代,壮丁就是家里的天,长期服兵役对于家里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而对于碎叶军来说,他们是募兵制,当然了,也是义务性的募兵制,凡是家里有两个男丁以上者必须有一人应征当兵。 不过大秦国对于碎叶军的薪饷、退伍都安排的甚为妥当,还有相较寻常百姓更多的福利,自然不会造成隐患,只要钱粮够,碎叶军的战斗力依旧是杠杠的。 阿史那斯尔明白,无论此战结局如何,此战过后,作为炮灰的突厥部落别说五年了,就算十年也不见得恢复的过来! 于是,当大秦国的密探找上他时,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进而,在一个科佩特山北麓的初春,这两位算起来都是伊利可汗(东西突厥之祖)之后的少年在一处绿草茵茵、树木茂密的山坳处相见了。 在这之前,孙钊渐按照父亲的指示曾用突厥文字与阿史那斯尔用书信交往过,面对面相见倒是第一次。 与从小生活优渥的孙钊渐相比,做了一段时间牧奴的阿史那斯尔虽然只比他大两岁,但却老成得多。 不过,在见了孙钊渐之后,阿史那斯尔当即单膝跪下了,然后用蓝突厥特有的礼仪抱着孙钊渐的小腿。 ...... 在树林里临时搭起来的一座帐篷里,两人展开了对话。 “特勤” “......,督军” “与你在信里神交已久,真正一见,特勤更是丰神俊朗,让在下一见倾心” “咳咳,督军,说吧,是不是加赭瓦尔行动了” “是的,他在几日前就让我部再征招四千部族骑兵,加上三千常备军,以及本就在他那里的三千部族骑兵,凑足一万人,准备跟着他行动” “行动?有没有说从那里经过?” “没有说,但让我们随时候命” 孙钊渐暗忖:“加赭瓦尔不告诉阿史那斯尔具体的行动计划,自然是应有之意,但我国对突厥部落的渗透难道加赭瓦尔就没有得到一点风声?不可能,何况,那从我国跑出去的执失乌介肯定是站在加赭瓦尔那一边的,能够随时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到木鹿城” “于是,他在行动之前就可以利用突厥部落虚晃一枪,让我等扑一个空,然后自己带着大军沿着厄尔布尔士山南麓或者更南面的荒漠西去” 于是便问道:“最近一段时间,木鹿城有没有大的动作?” 他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捷詹堡与木鹿城之间都是成片的绿洲地带,还都是通衢大道,两个地方的人交往十分频繁,一方有什么风吹草动,另一方也能很快知道,那是遮掩不住的。 “特勤” 阿史那斯尔用起这个称谓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屈辱,原本特勤、杀、叶护都是阿史那氏子弟才能获得的,没想到他这位正经的阿史那氏之后还要用其恭恭敬敬称呼一个“外人”。 “嗯” “不是我没有及时向您禀报,我也是才得到这个消息,加赭瓦尔从吐火罗回来后,带回来几万帕坦人奴隶,并从已经全族皈依了大食教的粟特人中抽调了两万户,另外,吐火罗除了帕坦人、粟特人,还有不信仰任何宗教的巴鲁奇人” (巴鲁奇人,即后世俾路支人) “加赭瓦尔将生活在山谷城堡附近的巴鲁奇人全部迁到了图斯城、内沙布尔一带,据说也在万户以上” “加上他的大军,这就是几十万人,一起从赫拉特涌过来,谁能分得清那部分是军队,那部分是牧户,原本我以为他们都回到了木鹿城,但实际上加赭瓦尔应该是在两大部牧户的掩护下将自己的主力一分为三” “一分为三?” “是的,在捷詹河河谷以南,还有两条几乎与科佩特山平行的山脉,每两条山脉之间都有拥有大量绿洲的河谷地带,紧挨着阿什哈巴德的是图斯城-古昌、希尔凡河谷” (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 “这条河谷最西面有一条秘密山道可直通戈尔甘!” (戈尔甘,大秦国的新瀛州) 孙钊渐一听便变了颜色,“如果加赭瓦尔从这条山谷直接进入新瀛州,进而大闹整个河南府,父王苦心经营的粮仓重地河南府就完了!” 阿史那斯尔似乎见到了孙钊渐的神色,便说道:“那里自然是可以行人的,但想要通行大军却很难做到,山道有大约五十里,都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若是步军自然可以通过,但马匹显然是不行的” 孙钊渐深呼吸了一下,说道:“是本王失态了,你接着说吧” 阿史那斯尔点点头,继续说道:“在这条河谷以南,就是内沙布尔-萨卜泽瓦尔河谷,那里可直通眼下由胡拉米教派控制的沙赫鲁德,上一次加赭瓦尔就是从那里过去的” “而木鹿城-捷詹堡-阿什哈巴德就是最外面的那条河谷,以往无论是大食人还是波斯人,都在这三条河谷地带聚集了大量的农户和牧户,也几乎聚集了呼罗珊一半的人口” “前不久,我部有一个呼罗珊人前往据说是波斯人的圣地托尔巴特海达里耶朝圣,回来后才与我说起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突然明白了加赭瓦尔真正的布置” “慢着”,锁子甲打断了他,“此人既然是呼罗珊人,为何留在捷詹堡?” “特勤,我部是后来的,人家呼罗珊人早就在这里务农或放牧,他是一个皈依了大食教的小贵族子弟” “可靠吗?”,一想到加赭瓦尔随时可以利用任何人来实施反间计,孙钊渐虽然年轻,还是决定刨根问底。 “他是我的妹夫,平时看起来也很老实本分,除了缴纳赋税,也很少去木鹿城,应该很可靠” 孙钊渐虽然才十八岁,却是受着孙秀荣的教育长大的,他与孙钊渟不同,一出生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孙秀荣,故此,他自知资质不高,便牢记着老爹的每一句话。 “孩子,除了你的父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个世上,任何成功者,除了自身能力出众,无一不是善于伪装者,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你需要用自己的内心去发现破绽,进而找到真实的景象” “如何找到?” “唉,这是无法用语言可以描述的,用心去历练,去体会吧” 此时的孙钊渐自然无法分辨,不过他却能怀疑的心思来对待每一件事。 “假如此人就是加赭瓦尔安置在阿史那斯尔身边的人又该如何?不过若真是这样,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如果他真要从图斯城以南的山谷通过,必然不会将突厥部落的青壮全部征调,那样的话整个捷詹堡附近的绿洲就会轻易地落到碎叶军手里,不过要是加赭瓦尔只是虚晃一枪,让阿史那斯尔不明就里又该如何?” “那样的话,他先让阿史那斯尔将部族里青壮全部征集上来,然后继续奔向阿什哈巴德,不过却在捷詹堡附近留下至少三千部族骑兵,那样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要通过阿什哈巴德河谷,就必须先面临陀拔思单国,陀拔思单国虽然势单力薄,但还是能汇聚起上万青壮的,更何况前面还有辛巴德的力量,那里也至少有五千青壮可以聚集” “在经历了并波悉林事件后,辛巴德是绝对不会再投靠大食人的,于是就会发生战斗,进而会让新瀛州的我军知晓,碎叶军如果提前做了准备,加赭瓦尔想必也会认为胜算不大吧” “我国在新瀛州有一个正规营,这一点加赭瓦尔不会不知道” “如果他派小部队从图斯城-古昌-希尔凡河谷地点翻越厄尔布尔士山进入新瀛州又该如何,按照阿史那斯尔所说,那里不能通过骑兵,只能是步军,如果真是如此,最多能通过五千人的军队” “五千人,碎叶军出动一千骑兵就将其灭掉了,加赭瓦尔虽然在上次败于我军,不过是我军使用了连环马、火炮、震天雷等利器才导致的,如果没有这些利器,我军就算能战胜他也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啊” “于是,这一条路线就否定了,然后就是那条老路了,内沙布尔-萨卜泽瓦尔河谷,按照父王的说法,加赭瓦尔是不会重蹈覆辙的,这样的话,就还是要到托尔巴特海达里耶河谷了,从那里往西深入到大荒漠埋伏着” “这样的话不就是回到之前父王与苏希杰商议过的事情上来了?不对,父王是何许人也,肯定不会仅凭灵光一闪就让我潜近阿什哈巴德!” “孝肃,你的意思如何?” 他想来想去也没有理出头绪,决定听一听这位据说是第二代中能与岑佐公并驾齐驱的人物的意见。 孙孝肃点点头,他也没有避让阿史那斯尔,知道眼前这位郡王已经彻底相信了他,这也是应有之意,如果连阿史那斯尔都不相信,那大王也不会将他派过来。 “郡王,职部的意见是” “加赭瓦尔是大食帝国杰出的人物,这从他轻易就将吐火罗的叛乱平定就可以看出,上次败于我军有许多机缘巧合在内,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如果出动就一定有了对付我军的法子” “在此之前,大王在海南府的五个亲卫营的事情显然他已经探知了了,这样的话,他想再次西进攻击胡拉米教派以及密特拉教派,肯定是有了依仗,职部愚昧,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 “但有一点是他能做到的......” 孙钊渐在心里点点头,暗道:“是呀,此时应该用父王平素教导我等的‘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立场上来考虑才对呀,为何我刚才没有想到?!” “郡王,若我是加赭瓦尔,就会利用一切手段扰乱我军视线,可能取道阿什哈巴德,但职部估计这多半是他放出来幌子,但经图斯城-古昌-希尔凡河谷翻越厄尔布尔士山直抵新瀛州他还是会做的” “这是因为,他如果只派一支一两千的步军队伍秘密抵达那里,然后从附近牧户手里抢夺战马,就能化整为零,在整个新瀛州以游击的姿态袭扰我军” “而他的大军若是在安排好这两路后再出发,取得的效果与上次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以在下估计,在阿什哈巴德放出幌子,从希尔凡西端派出小部队之后,他的大军应该已经抵达了大荒漠南部!” “啊?!” 孙孝肃继续说道:“这一次,估计不是加赭瓦尔亲自出手,他一直在木鹿城坐镇,于是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他的人突然从塞姆南南面的荒漠里出现,并能在极端的时间里拿下此城,进而再拿下沙布尔城,这时,另外的军队就会从萨卜泽瓦尔出发,同样以极快的速度拿下掌握在胡拉米教派手中,最东面的沙赫鲁德!” “等碎叶军抵达时,这一次,加赭瓦尔的大军显然不会主动出城与我交战了,而在我军主力还在科萨汗国与敌人对峙的情形下,我军也不可能长时间在波斯境内白白靡费钱粮” “若加赭瓦尔真如此,南面卡尚的曼苏尔想必也能以极快的速度拿下剌夷城,剌夷城、塞姆南、沙布尔城都是能进驻大军的城池,以大食人的狠辣,完全可以将所有的胡拉米教徒、密特拉教徒全部屠杀,然后尽取其钱粮坚守” “那我等?” “郡王,恕在下冒昧,我认为大王的意思很清楚,管他加赭瓦尔如何动,我军不管这么多,大大方方东进,拿下木鹿城!” “木鹿城,是大食人苦心经营了上百年的地方,是我军抵达河中之前最大的城池,有几十万人依托城池生活,若是能成功拿下此城,就算失去剌夷城、沙布尔城又如何?” “再者,在乌浒水对岸,还有宇文将军和南将军的大军!” 第九十八章 木鹿城(1)巍巍巨城 夕阳西下,巨大的梅尔夫绿洲好像撒上了金砂。 梅尔夫绿洲,就是由捷詹河、穆尔加布河冲击而成的巨大绿洲,面积约莫四万平方公里,在中亚地带仅次于花拉子模绿洲。 而捷詹堡、木鹿城(马雷市)就是这片巨大绿洲地带上的两颗明珠。 此时的梅尔夫绿洲面积远比后世大得多,不过若是光有这片绿洲也只能孕育出像花拉子模那样的文明,但此地先是与两汉齐名的帕提亚帝国的首都所在,后来又是萨珊波斯帝国最重要、最富庶的省份,得到大食人进占这片土地后,更是成了影响帝国兴衰的风云之地。 显然,光有绿洲是不行的。 在绿洲以南约莫六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几乎横跨整个呼罗珊、阿富汗北部的山脉——赫拉山,在赫拉山的南麓就是阿富汗西边最主要的城市赫拉特,而在赫拉特与木鹿城之间,则是一大片丘陵草原。 丘陵草原面积约莫十万平方公里,连绵起伏的丘陵从北往南海拔逐渐升高,直到最高的赫拉山。 梅尔夫大草原,可养活游牧部族五万户以上。 梅尔夫绿洲,可灌溉良田五百万亩! 而在绿洲以北,就是有名的卡拉库姆沙漠,也就是黑沙漠,不过在靠近木鹿城的沙漠里却有丰富的铁矿资源。 这才是以木鹿城为中心的呼罗珊地区能够养活大量人口的真相。 这里才是整个中亚的中心,河中地区虽然更为有名,但其直接面临北方游牧部族的侵扰,而有着大面积绿洲和草原、矿产资源的木鹿城一带在河中、乌浒水(阿姆河)的保护下,能让发达的文明延续很长时间。 后世的作为土库曼斯坦城市的马雷市远不如八世纪的木鹿城,后世的马雷市只有十余万人,但此时的梅尔夫绿洲、梅尔夫大草原的人口超过一百万! 木鹿城更是超过三十万! 绿洲上,木鹿城这座巨大的城市如同明珠一般镶嵌在她上面,作为前帕提亚帝国的夏都,她分为三重。 最里面是宫城,也就是此时的总督府,是一个圆形的堡垒,直径约莫两百米,但如果从绿洲上看向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宫城。 她的城墙高达三十六米,底座最宽处超过四十米,平均宽度也有二十米,全部由夯土垒成,如此高大厚实的城墙,在整个中亚都是独一份。 在宫城外面则是两个大正方形。 紧挨着宫城南面的则是内城,内城方圆约莫十五里,边长接近四里,城墙同样是由夯土垒成,高约十八米,平均宽度在十米左右(比长安城还高、宽得多)。 而在宫城、内城的外面又框着一个大正方形城墙,外城城墙就与此时大唐的城池城墙接近了,高约十米,宽约五米。 整个木鹿城的面积在六十平方公里左右,在这个世界上,仅次于大唐长安城位居第二,具体来说,此时世界范围内有数的几个大城的面积分别是: 大唐长安城:90平方公里; 大食木鹿城:60平方公里; 大唐洛阳城:40平方公里; 大唐幽州城:32平方公里; 大食巴比伦城:30平方公里; 大唐扬州城:20平方公里 东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15平方公里 那甚科萨汗国白城、法兰克王国巴黎都只有几万人口,城堡也不大,不值一提。 一个国家的城堡规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国家的实力,上面就清晰地反应了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大唐最厉害,大食帝国次之,东罗马帝国再次。 大食帝国虽然也是内乱不已,但他以及他的继承者奥斯曼帝国的实力一直在欧洲诸国之上,一直到中世纪结束都是如此。 大的城堡能够容纳大量的人口、大量的商业,人口,反映了城堡的防御能力,人口又反过来促进商业的发展,而发达的商业可以给城堡带来海量的物资和税赋。 从这个层面来说,时下的大秦国是脆弱的,他现在没有一个城堡的人口超过十万,最大的怛逻斯城也堪堪接近五万,面积也没有超过上述诸城中最小的君士坦丁堡。 而以前的并波悉林能在呼罗珊崛起,并几乎凭借一己之力以黑衣大食取代了白衣大食,以梅尔夫绿洲和梅尔夫大草原为核心的呼罗珊丁口居功至伟。 如果再加上前文所说的图斯城-古昌-希尔凡河谷、内沙布尔-萨卜泽瓦尔河谷,这几个地方的人口加起来就超过了五百万! 在一个不大的地方(大约三十万平方公里,近两个广东省大小)聚集了五百万人口,自然让阿萨德(黑衣大食时代的总督,与突骑施汗国打的难分难解,同样名垂青史)、并波悉林、加赭瓦尔能承受好几次大的损失。 这里,据说是雅利安人的发祥地,后世伊朗人将国名从波斯改为伊朗,也有向世人提醒他们是正统雅利安人后代的意思。 五百万人口,几与大唐的河北道相差无几了,而河北道,安禄山据此能够坐拥二十万劲旅,跨越黄河,攻陷二京,后世也是藩镇割据最热闹的地方。 五百万人口,按照四分之一理论(男女各一半,男人中有一半是青壮,一半时老幼),则有大约一百二十万青壮男丁,从其中拣拔一成,也就是十二万人当兵自然不成问题,穷兵黩武者拉起三十万人的队伍也不是没有可能。 并波悉林时代,他在准备怛罗斯之战时,一度征召了接近五十万人,也就是说,就算高仙芝抗住了葛逻禄人的造反以及大将齐亚德的第一轮二十万人的攻击,后续并波悉林还有三十万人在路上。 而此时整个安西四镇加起来也就四万府兵,四万府兵,也就是四万家庭,二三十人而已,大唐,保不住西域是必然的——看看巨大的木鹿城就知道了,这一切,无论是李隆基,还是高仙芝显然都一无所知。 但穿越者孙秀荣显然知道。 他的最大敌人一直是吞并了整个波斯地区的大食人,而修建了巨大的巴比伦城的曼苏尔则是黑衣大食最兴盛的时代。 那是因为,与中原相比,一千多年前的西亚、中亚,绿洲面积比后世大得多,能养活的人口也大的多。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木鹿城,此时,外城的上空却依旧是浓烟滚滚——从萨珊波斯时代开始就设置的有着三万人的巨大工坊正在夜以继日地运作,对于木鹿城来说,经过并波悉林时代的调整后,整个外城几乎变成了工坊区和平民区、奴隶区。 而内城依旧是熙熙攘攘,内城是以商业为主的城区。 在梅尔夫大草原上,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骆驼正吊着吃得饱满的大肚子朝着城外的大栅栏走去。 而在最靠近绿洲地带的一处最好的牧场上,那里有一个同样巨大的军马场,马场面积超过了大唐设在肃州的军马场,也超过了大秦国设在波悉山的军马场,大食人通过让大食马、波斯马、吐火罗马杂交形成的新一代战马也在牧马人的驱赶下朝着山坳的马棚奔去。 宫城。 这里原本有一座整个波斯地区最大的祆教寺庙,寂没之塔高达三十六米,大食人接管后自然没有寺庙继续运作下去,而是将该塔改成了大食教宣礼塔,然后又在周围一气再建了三座。 三座均为三十六米的高大宣礼塔是整个木鹿城最高的建筑,中间就拱卫着大食教寺庙,穹顶、星月、六面体墙壁历历在目。 作为中西交汇之处,希腊、罗马、帕提亚风格的建筑、雕饰充斥着这座城市,也就是说,从这里往西,一直到罗马、巴黎,至少在此时,大同小异,无非是用材不同罢了。 自从那位真正的祆教教主、后来李代桃僵接替了大食国大呼罗珊地区大伊玛目之位的霍拉桑死后,曼苏尔便没有再向霍拉桑派遣大伊玛目,而是让加赭瓦尔兼任大伊玛目。 这样的任命显示了他对加赭瓦尔的信任,而加赭瓦尔自然也是感激涕零。 寺庙与总督府挨着,加赭瓦尔平时大约一半时间在总督府,一半时间在寺庙,不过自从吐火罗回来后,他住在寺庙的时间似乎多了起来。 总督府,那可是帕提亚帝国的夏都所在,里面绿树成荫,花园、喷泉、大浴池、如云的仆人应有尽有,据说就是曼苏尔在得知木鹿城的总督府竟然如此奢华后,就下定了舍弃大马士革,另外建造巨大的巴比伦城的决心。 同样据说,历代宫城的主人若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宫,他在位的时间肯定长不了,而若是在寺庙的时间多于在后宫的,都干的很长。 来自荒凉贫瘠也门的加赭瓦尔原本是不相信这些的,不过在经过与碎叶军之战后还是下意识地长时间住在寺庙里。 孙孝肃猜得不错,作为曼苏尔时代最杰出的大将、总督,阿拉伯半岛优秀的骑兵将领,在麦地那师从曼苏尔长达十年,又在大马士革图书馆泡了五年时间的加赭瓦尔显然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不久前,他派出了一支偏师,就是从那条羊肠小道进入了陀拔思单,然后抢了牧户的马匹,眼下正在新瀛州(戈尔甘)一带肆虐。 与此同时,他的大军总共十万人已经对剌夷城、塞姆南、沙布尔城发动了突袭——对于大食人来说,他的十万大军中战斗兵只有五万,还有五万辅助人员,在战斗开始后,这五万人就成了炮灰,将敌人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后战斗兵再上就可以一蹴而就。 大食人拿下波斯地区就是这么干的。 在没有碎叶军的干扰下,这一次加赭瓦尔做了充足的准备,派出的五万人全部是精锐,加上有南面卡尚城曼苏尔的支援,想必此时已经拿下了好几个城堡了。 至于木鹿城,他还有另外五万常备军,以及城内随时可动员起来的五万青壮,关键时刻也能将人数扩大到十五万,碎叶军就算得知了此地的主力再一次西去,想趁机攻打这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沐浴着春日晚间的凉风,看着高大厚实的城墙,熙熙攘攘的人群,城外密如织网的田地,远处大草原上隐隐约约的马嘶声,在高高的宣礼塔上,四十岁的加赭不禁亲吻起宣礼塔的石壁起来。 “这样的大城,碎叶军就算有火器之利也奈何不得,除非他出动二十万以上大军过来不顾生死的攻打” “这可能吗?他们的主力都拖在科萨汗国,那里的战事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结果的,科萨汗国,我国花了五十年时间也没有拿下来,碎叶军再是厉害,两三年总要吧,呵呵,这一次,我到要看看这位号称大草原上第一位文明的统帅如何办” 他又想到,“对于孙秀荣来说,拿下乌浒水以北的地方就足够了,他与我国交战,并不是看中了这里的土地,而是打着削弱我国,进而稳定其边界的心思,如果哈里发与我的精锐真的在短时间拿下了剌夷城、沙布尔等地,恐怕他也会罢手吧”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同时对付大食帝国、科萨汗国的势力还没有出现!” “啪!” 他一掌击打在砌成宣礼塔的大块红砖上,充满自信地想道。 第九十九章 木鹿城(2)千船齐发 “阿嚏!” 在加赭瓦尔击出那一掌,并充满自信地说出那句话时,距离木鹿城约莫四百里,乌浒水(阿姆河)北岸的毕县港(后世卡拉库尔港),码头上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汉子不仅打了一个喷嚏。 自从大秦国尽收乌浒水北岸之地后,由于强大的水上优势,加赭瓦尔也不禁有了放弃毕县港对岸的穆国城(查尔朱,土库曼纳巴德)的心思。 因为相比木鹿城,甚至图斯城、内沙布尔等城,穆国城只是一座面临乌浒水、城墙低矮的城池,虽然穆国城的面积也不小,但是最高处只有两丈,平均厚度也只有两三米的城墙在对面的碎叶军眼里根本不够看。 在大秦国的科萨攻略打响后,加赭瓦尔一度下令让穆国城的督军加高、加厚城墙,但都被从对面毕县港开过来的大秦国内河水师舰队破坏了。 这一幕,让加赭瓦尔彻底明白了——大秦国,吃定穆国城了,故此,他只得下令暂停扩建穆国城。 不过,若是这样的穆国城,显然是经受不住秦军的攻击的,那样的话,阖城军民和财物都将是人家的礼物,于是,加赭瓦尔紧接着下令将穆国城的大部分人口、牲口和财物都迁到木鹿城,只在穆国城留下了三千人马以及他们的家属。 实际上,在穆国城以下的乌浒水南岸,大食人还有许多城堡,也有大量的农田,但其最宽处也就二十里,如此纵深是当不得碎叶军迅猛的一击的,于是,不但穆国城,加赭瓦尔将从穆国城开始一直到乌浒水上游阿利坦(后世泰尔梅兹对面)城的丁口大多都迁到了内地。 非但如此,由于穆国城与木鹿城之间相距四百里,就算秦军对穆国城展开了进攻,木鹿城得到这个消息并赶到穆国城增援,那也是四五日以后的事情了,故此,加赭瓦尔还下达了“若是秦军出现攻打穆国城的迹象,立即先让家属撤到木鹿城,然后军队窜入卡拉库姆沙漠,进而徐徐退到木鹿城”的命令。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正在穆国城上值守的大食军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大量的、密密麻麻的船只正停在毕县港码头! 这里要说明的是,自从大秦国稳住乌浒水一线后,立即在从识匿州的州城赛迦申城(后世泰尔梅兹)开始,一直到咸海修建了许多港口,较大的有赛迦申港、小史县港(后世阿塔穆拉特对面)、毕县港、乌尔根奇港(后世乌尔根奇,此时阿姆河的河道还在南面,而非后世的北面)、玉龙杰赤(库尼亚乌尔根奇)、咸海(此时的咸海的南部港口,位于后世昆格勒与钦博伊之间)等。 后世,从毕县港开始可以行走三千吨的轮船,大秦国这些船只最大的也就六七百吨(两千料),航行完全无碍。 这些港口中,毕县港是最大的,也是最有战略意义的,码头几有五里长,原本秦军内河水师在那里有一支舰队,加上寻常停靠的货船,也就是几十艘的模样,但今日清晨穆国城上的大食军见到的显然不止这些。 偌大的码头,密密匝匝停了三排的船只,他们也听说过,对面的毕县港完全停满一排后,可以容纳两百艘大船! 三排,那就是六百艘! 码头上,宇文邕奴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不禁将身上的一件白色的披风收紧了。 在他的身侧也站着一位中年汉子,面相、身形都十分普通,不过此人站在如今权倾朝野的宇文邕奴身边却一点也不畏惧,而是大大方方与他并肩而立。 耿思都,孙秀荣去胡弩镇时在路上收的奴仆,那位汉人耿恭之后,却早就忘了汉语,只能说胡语的少年。 这些年来,随着各种战事不断进行,孙秀荣以前收纳、提拔的一些将领也各有不同,像耿思都这样的人自然慢慢就“泯然众人矣”,不过由于秦军规制森然,如果不是太蠢,带兵打仗也是赢多输少。 上次立国大封百官时,耿思都得到了开国候、云麾将军的爵名,而宇文邕奴却是廉国公、怀化大将军,两人的境遇自然不同,何况宇文邕奴号称南弓部第一位读书人,又长期执掌内廷庶务,并长期事实上掌管仁勇都,如果说荔非守瑜是孙秀荣手下第一大将的话,宇文邕奴则是第一文官。 不过,宇文邕奴可是出身南弓部的读书人,从小也是弓马娴熟的,在孙秀荣离开碎叶川在漠北霫部盘桓的日子里,就是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怛逻斯都督府。 立国之后,宇文邕奴从内廷总管、按察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而是担任了京兆尹、大理寺卿,显然孙秀荣是将其作为多面手来培养的。 由于他比孙秀荣等小五岁,等到封常清、李继勋等老去后,极有可能成为政务院第一人,不过,他担任京兆尹刚刚三年,孙秀荣又将其调到毕县,让其督领五个正规营,进一步历练的心思昭然若揭。 宇文邕奴何许人也,哪儿能不明白这一点? 得知自己要去毕县担任方面总管后,他立即上书将耿思都调了过来,让其担任自己的助手。 孙秀荣西去陀拔思单后,大秦国在毕县(卡拉库尔)、小史县(卡尔希)各汇聚了五个正规营,以防大食人入侵,但他们显然也很明白——秦军水师已经完全遮护了乌浒水河面,而乌浒水在冬季也是不结冰的,依着大食人眼下的力量,隔着大河防御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过河主动进攻? (西突厥、突骑施汗国全盛时期也拿乌浒水无可奈何) 于是,无论是毕县的宇文邕奴还是小史县的南霁云,都知道主动进攻时迟早的事。 故此,当孙秀荣的命令传到这里后,宇文邕奴手下已经由五个营增加到了七个,另外两个自然是从南霁云那里抽调过来的。 七个正规营,两万余人,想要过河攻打穆国城,自然需要大量的船只。 “呜......” “咚......” 鼓号声刺破了乌浒水清晨的宁静,划破了苍穹,让晨起外出觅食的鸟群吓得四散乱飞。 渡河开始了! 大秦与黑衣大食第三场大战开始了! 加赭瓦尔自信满满的那句话被大秦国轻易地击破了! 没多久,在火炮的掩护下,先锋部队已经登上了穆国城的港口,而一艘快船也驶回了毕县港。 “大将军” “说” “穆国城的督军派人说愿意将城堡让给我等,不过条件是让其军民从容离开” 宇文邕奴一听,脸上不仅浮现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准了!” ...... 下午,七个正规营全部抵达了穆国城。 “大将军” “说” “城里空无一人,不过还留下了少许粮草和财物” 宇文邕奴转身朝耿思都说道:“老耿,你怎么说?” 耿思都说道:“敌人没有走穆国城到木鹿城之间的大道,显然是所有军民全部走进了大沙漠,这样的话他们肯定走不快,大将军若是要追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可有其踪迹?” “先锋见到敌人的民户窜入了北边的大沙漠,而军队却窜入了南面的大沙漠,这显然是障眼法,军队速度快,进入南面大沙漠后可以方便地在折回北边” “你的意思是他们最终还是会合二为一,这聚集地还在北面?” “多半如此” 宇文邕奴却摇摇头,“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可疑,我估摸着,他们最终会在南面汇合” 耿思都皱了一下眉头,“那向南追去?” “不”,宇文邕奴却摇了摇头,“你就辛苦一下,带着三个先锋营走大道,三个营,人马上万,马步各半,这条大道是波斯人、大食人走了几百年的地方,道路宽阔,标识清楚” “你带着骑兵走在前头,然后步军带着偏厢车以正常速度行军,抵近梅尔夫绿洲时不妨埋伏起来,此时敌人多半已经回到大路上,此时,你部就与后面的步军大队对其形成了夹击之势......” 耿思都问道:“为何不让其木鹿城与加赭瓦尔汇合,反正我军迟早是要拿下木鹿城的,届时再......” 宇文邕奴说道:“大王赌的就是敌人会仗着城堡巨大而龟缩在城里与我军对峙,从而一早就将穆国城的大部分军民迁回了木鹿城,但加赭瓦尔也知道如果是不忠于大食人的部族,没准我军千船一发,整个穆国城就投降了” “在此时的呼罗珊,地位最高者自然是大食人,呼罗珊人次之,余者再次,为了避免这一点,加赭瓦尔留在穆国城的全部是呼罗珊人!头目则是大食人,我国的目的不是为了进占梅尔夫绿洲,而是大幅削弱大食国” “对于大食人、呼罗珊人但凡有机会削弱自然不能放过,而我军一旦拿下穆国城的留守军民,将会更坚定其坚守木鹿城之心” 耿思都眼神一凛,心里却是暗道:“端地好算计,既兵不血刃拿下了穆国城,又没耽误行军,还能杀鸡给猴看,果然是大王看中的人才啊” 于是抱拳说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带兵去追” 等耿思都走后,从宇文邕奴身后闪出一人,却是薛暮云,自从他娶了白解忧的姑姑、高仙芝前侍妾白绮罗后,便一直在按察司做事,经过考察后,在宇文邕奴的推举下,孙秀荣同意让其进入内廷做事,位在鱼朝恩义子鱼令徽之下。 “大将军” 宇文邕奴没有回头,而是说道:“是不是因为耿思都是最早跟随大王的人,形同义子,我刚才那番话是否太过不通情理了?” 薛暮云眼里也闪过一丝寒芒,“职部不敢” 宇文邕奴却不虞有他,“做我们这一行的,眼里只有大秦国和大王,除此之外,便无他人,在大王不在王城的时候,也能替大王处理一切麻烦事,就是要惹人讨厌,若是与文武百官打成一片,大王还要我等何用?” 薛暮云一听,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弯腰说道:“属下受教了”。 第一百章 木鹿城(3)亲卫营的秘密 孙钊渐带着墨尔根营、貊歌营出动了! 时间来到昭襄四年(762年)后,在吏部尚书贾耽的建议下,对碎叶军的名字进行了规范化称呼,具体来说: 碎叶军,允许私下、民间继续称呼; 对外统一称为秦军; 对于孙秀荣的五大亲卫营,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因为都是从他曾经拥有过的尊称而来——博格达汗、博格拉汗,加上嬴氏大秦对于宿卫称为“卫尉”,孙秀荣便以义子、博格达营的都尉孙孝恪为端国公、怀化大将军、卫尉,以博格达营都尉的身份统管两营。 而嬴氏大秦对于京城除了卫尉以外的军队统领称为“中尉”,孙秀荣也任命羽缺以礼国公、怀化大将军的身份担任中尉,统管阿斯兰营、墨尔根营、貊歌营三营。 当然了,对于孙秀荣来说,他对于“宫城”、“皇城”、“京城”的区分并不太清楚,五大营头实际上都是混在一起用。 但无论如何,无论是卫尉,还是中尉,都位列九卿之一,实际上已经身居高位,远远超出一般都尉了。 故此,自从设立亲卫营以来,其它营头的都尉基本上都是每三年一换,但五大亲卫营却从未换过人,这一方面显示了孙秀荣对这五名都尉的信任,又隐含了他特殊的心思。 是的,大秦国并没有一个巨大的王城,所有的城堡除了规模,无一不是按照大唐县城规模建造的(周长五到十里),但只要有这五个营头在,大秦就在,大秦国王就在,倒是有些类似于后世大辽。 大辽虽然有五京,但皇帝(大汗)却很少有固定在某一个城池,而是不断在广袤的国土里游动,最精锐的两万宫帐军(相当于卫尉军)、八万皮室军(相当于中尉军)也跟着他们在动,有宫帐军的地方必有皇帝。 当然了,这也是孙秀荣眼下并没有得到他理想中的领土所致,如果他真正得到了,还是会大兴土木为自己,为国家兴建一座配得上他的实力的巨大城池的。 羽缺是孙秀荣的表兄,又是理藩院的总理,由其兼任中尉也合情合理,不过自从孙钊渐到来后,羽缺便将大权让了出来,不但将属于“中尉”的一整套印信、令牌、令旗全部让了出来,自己也变成了孙钊渐的“幕僚”。 羽缺这么做不单是因为孙钊渐是平阳郡王,孙秀荣的次子,还是以前的草原之主、真正蓝突厥贵族的后裔,还因为眼下的五大亲卫营已经不是以前的亲卫营了,而是有了新的变化的亲卫营。 这样的变化不是他这位出身于蛮荒的室韦部落,一直以来都是以勇猛著称的人所能轻松驾驭的,而从小接受孙秀荣倾心教导长大的孙钊渐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前面说过,一个五千五百人的大营的构成是: 两千骑兵,其中重骑兵五百,轻骑兵一千五百,其中重骑兵在平时的情况下可以当做轻骑兵用; 两千步军,骑马步军,紧急情况下也能当做骑兵用,其中重步兵五百,强弩兵一千,轻步兵/辎重兵/工兵五百; 五百陌刀兵,五百轻重皆可的骑兵,五百炮兵,乃都尉直辖的军力,其中有两百虞侯军作为都尉的侦查、参谋、旗鼓、执法、考功、考绩、抚恤、侦查之用。 到了眼下,执掌两千骑兵或者两千步军的将领都兼任副尉,而都虞侯则实际掌管着都尉的直辖兵力,真正隶属于都尉的军力也就是抛开两百虞侯军之外的三百骑兵。 到了眼下,既然是大秦国最精锐的部队,在人数不变的情形下又有了变化: 一千五百轻骑兵中的五百骑亦可根据需要转变为重骑兵; 一千强弩兵中的五百也可以根据需要转到火炮营或者轻步兵营中去,在行军时,他们与轻步兵营一起携带大量的偏厢车、火炮、弩炮等,战事则可根据需要自如地转换兵种。 这都还在其次,亲卫营最关键的变化还是来自炮兵。 弩炮营的弩炮、震天雷都没有变化,还是用以前的车弩改装而来,不过在随时有五百人增援的情况下,弩炮的数量自然大为增加了。 以前,秦军是按照十人一门火炮或者一门弩炮来配置的,那样的话,一般会携带四十门火炮、十门弩炮,但在强弩营五百人随时可能增援的情况下,在应付敌人人数庞大的战事中,火炮可能会增加到六十门,弩炮也可能会增加到三十门。 这还不算,此时,孙秀荣既然“悍然”发动了同时对付科萨汗国、大食的大规模战事,那肯定是有所依仗的,这主要的依仗就在炮兵上。 是的,这一次,秦军终于将攻城炮装备上了。 考虑到敌人远程火力的孱弱,以及携带方便的因素,孙秀荣还是选择了短管火炮。 在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门口径只有70毫米,身长只有700毫米,重量只有两百斤的山炮能够以大约200米/秒的初速度攻击远在六里之外的目标,不过那是在新式火药的情形下才能达到的。 在眼下,虽然在孙秀荣的亲自过问下,黑火药的配方、炼制、保养已经达到了后世清代的水平,但终究威力不足,其带来的动能大约是新式火药的五分之一,由于炮身越长,炮弹的初速度就越快。 于是,要达到后世小山炮的效果,用黑火药推动的火炮的身管比就不能小,比照山炮,其最小的长度也应该在三米五以上,但考虑到此时的钢材,炮壁普遍较厚,一丈多长的火炮,确实配得上“加农炮”三个字,加上厚厚的炮壁,没有几千斤是不可能的。 而大秦国的四轮偏厢车最大的负载是两千斤,有效荷载则是一千斤,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可由两匹驮马轻松拉起,并且对于偏厢车的劳损最少,可以长时间使用。 于是一千斤就成了大秦国工部研制新式火炮的重量上限,当然了,按照大秦国一贯的做法,炮架、弹药是分开装的,实际上一套完整的火炮也是有两千斤的,但若是分开装,到地儿了再组装也来得及。 最后,孙秀荣放弃了身管比,还是选择了口径,新设计的火炮口径有三十公分宽,身长却只有两米一,若是要达到后世山炮那样的射程,那必须要三米五才行,于是,这样的火炮就只有六成的威力,但这样也有一千八百米,也就是大约三里半的射程。 在敌人完全没有如此远程武器的情形下(投石机远远达不到,精度也差的远),这就够了,这样的武器若是用在船上,抵近一百米以内轰击,那将是敌人的噩梦。 用在陆地上,隔着三里多路的距离,也是相当的从容。 最终秦军千斤火炮的各项参数是: 炮身长210厘米; 炮管内径30厘米,外径33厘米,也就是说,炮壁的厚度为三厘米; 这样算下来,单论炮身,只有四百九十斤! 算上用以吸收火炮的后挫力、稳定炮身的四百九十斤的炮架,以及一份五百斤的弹药,一套大秦版的千斤火炮可由两辆偏厢车轻松拉走,还多了一份火药。 这样的火炮粗短厚实,可以装载一枚直径为三十公分,重量达两百斤的实心铁弹! 要推动这样的铁弹,最少需要五十斤火药才行! 于是,装填这样的弹药也是一个技术活,但这也没有办法,在康城时,孙秀荣试过,直径少于三十公分的炮弹对于此时流行与波斯地区、科萨汗国、罗马帝国大多非常厚实的城墙毫无作用,除非你不计成本的狂轰滥炸,那样的事显然不是他想要做的。 而三十公分、两百斤重的炮弹,在大秦国已经用上这个世上最先进的淋钢法冶炼铁料,并学会了添加锰料的情况下,三公分的炮壁厚度是最少的,否则炸膛也是一定的。 两百斤,四个炮兵用一个网兜也就拎起来了,幸亏他一开始就编制了大量的炮兵,否则若是精打细算,临到头还是会捉襟见肘的。 这样的火炮,自然比不上后世明末清初时分无论是大明、大清(其攻破扬州城、潼关都用上了需要十几头牛才拉得动的几万斤的重型火炮,西方人的战列舰上的火炮更是动辄几千斤)那些火炮的威力,不过,只要找出合适的地方(城墙最薄处),抵近轰击,只需半日就有效果。 这种火炮若是用在船上,只要击中,一枚就足以毁灭一艘大船! 这种“没良心”的火炮若是施放散弹,可以将一包包含六百粒、每一粒约为一两重的大号铅子以惊人的初速度喷出,喷出后立时在前方约莫六十米的地方形成弹幕宽度约为五十米的散弹风暴,那种上下左右四十五度急喷而出的散弹风暴。 这种风暴在当今世界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完全没有!” 跨入捷詹堡附近的绿洲后,孙钊渐拍了拍一辆偏厢车上装载的乌沉沉的千斤、被秦军戏称为“共工炮”(连不周山都能触倒,自然厉害)的火炮,这心中的感叹不禁油然而生。 不过,想想都知道,这样的火炮对火药、炮弹的消耗实在太过惊人,就连财大气粗的大秦国也不可能让其连续轰上多日才罢休,那样的话,大秦国在几年内就会宣告破产。 但无论如何,有了共工炮的加持,对于拿下木鹿城,所有的秦军都是信心满满。 这才是亲卫营最大的秘密。 当然了,这样的利器普通的营头并没有装备。 差额配置,才是孙秀荣一直以来的平衡之道。 第一百〇一章 木鹿城(4)该落的子都落上了 昭襄四年五月末,大秦国王亲自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阿斯兰营三个亲卫营,加上自己的近卫营,一共一万七千人,先向西抵达恰卢斯河,然后沿着河谷北上,从恰卢斯以北翻越厄尔布尔士山,最后在剌夷城(德黑兰)以南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扎下大营。 此时,从东面过来的加赭瓦尔大军已经完全击败了胡拉米教派占据的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三城,而南面的曼苏尔大军也正在快速北上,距离剌夷城只要一百里了——大约位于后世德黑兰西南的瓦拉明城。 孙秀荣决定在这里扎营除了距离眼下正风雨飘摇的密特拉教派占据的剌夷城只有二十里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此地后世是德黑兰炼油厂所在,也是伊朗北部地区少有的有天然“希腊火油”的地方,有这样的地方,秦军的燃料就有了保障。 否则,在周围都是广袤农田的剌夷城周围,想要寻找大量的木材、干草来作为燃料殊为不易。 孙秀荣的进驻的时机恰到好处。 此时,海南府当地的驻军已经将肆虐了新瀛州(戈尔甘)一段时间的大食“游击队”或击杀,或驱赶到厄尔布尔士山,大的隐患已经消除了,而加赭瓦尔费尽心思掩藏行径再次抵达沙布尔城一带的大军也暴露了目标。 加赭瓦尔的大军一出现,南面卡尚的哈里发曼苏尔、萨里的孙秀荣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终究还是孙秀荣快了一步,先曼苏尔一步抵达剌夷城,堪堪保住了大食国境内“异教徒”最后一座大城。 当然了,此时的剌夷城是大食国境内第四大城,仅次于巴比伦、大马士革、伊斯法罕,是曼苏尔非拿下不可的目标,也是孙秀荣决定孤注一掷亲自带着大军抵达剌夷城对抗曼苏尔的重要原因。 另外,此时,西面的易卜拉欣苏丹也抗住了曼苏尔的摩苏尔总督的攻击,守住了大不里士到卡拉季一线(这是他的基本盘)是他愿意以身犯险的另外一个依仗。 此时,有人就会问了,“如果易卜拉欣的什叶派投降曼苏尔,两支大食军一起攻向秦军又该如何?” 孙秀荣显然很清楚,“对于大食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外国的敌人,而是内部的异教徒,更可怕的是内部同属于大食教的异教徒,最可怕的是同是圣人之后的异教徒!” “在曼苏尔眼里,易卜拉欣比远赴西班牙建国的倭马亚王朝硕果仅存的伍麦叶还可怕” “故此,易卜拉欣不可能投降曼苏尔,自从他这么一闹后,双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于是易卜拉欣就只能依靠大秦国,否则,他的下场将异常凄惨,估计是最惨的” 当孙秀荣带着三个大营进驻剌夷城附近,并亮起自己的大旗后,此时还在木鹿城的加赭瓦尔就要煞费思量了——巴比伦的大军一半被摩苏尔总督带走了,哈里发曼苏尔手中只有五万左右,大秦国王孙秀荣的兵力虽然还比曼苏尔少,但经受过秦军洗礼的他知道,纵是五万大军,在最精锐的亲卫营面前也不够看! 此时,他要不要再抽调军力去协助他的哈里发? 一旦抽调,木鹿城就空了,而此时他已经得到穆国城、捷詹堡全部失陷的报告! 而西边的摩苏尔总督又被大量的什叶派教徒拖在布坎-萨南达季一线动弹不得! 于是,看似只有三个大营,一万七千人马,却关乎着整个大食国的国运! 孙秀荣这一步棋的落下,意味着他的科萨攻略最后一步也完成了。 到了此时,他到底是为了科萨汗国肥沃的土地,还是为了将大食人的精锐吸引过来进行最后一次大幅削弱,谁也不知道。 世事如棋局,善弈者谋势。 诚哉斯言。 此时,这场横跨西亚、中亚、欧洲的大战的执棋者正在自己的大帐里端坐如山。 在他的脑海里,一首此时尚未出现的诗句涌了出来。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如梦似幻,在没有彻底落子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步在哪里,这种感觉也只有他做得到,这种感觉才是作为穿越者最大的满足。 此时,在他的大帐里,还有苏希杰、白解忧、孙孝恪、高庭晖、苏哈、韦应物、高郢、曹令忠等人,以及从剌夷城赶过来的密特拉教派的教主塞拉桑、得知孙秀荣抵达后便将自己的大本营迁到距离剌夷城只有几十里的卡拉季城的苏丹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只比孙秀荣小五岁,这些日子却以惊人的速度在衰老,让他衰老的这个世上只有一人——曼苏尔。 那是一个不仅杀了大食帝国擎天巨柱的并波悉林,还对阿拔斯家族内部进行了残酷清洗的哈里发,算起来,他只是毒死了并波悉林,但是对于阿拔斯家族内部却要残忍得多,罗马人、科萨人惯用的刺瞎眼睛然后流放的“温柔”做法在他这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前汉时代吕雉对付戚姬的手段,武则天时代来俊臣、周兴的手段在他面前都是小儿科般的存在,于是,怎能不让易卜拉欣忧愁恐惧如斯? 说起来,他不禁有些恨孙秀荣了,如果不是他忽悠,他极有可能作为一个圣人家族后裔在加兹温安安稳稳做一个富家翁,虽然大概率也会被曼苏尔杀了,但那时曼苏尔的手段绝对会温柔得多。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除了拼死一搏便别无他路。 他只能将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位四十二岁,但一点也不显老的“桃花石帝国皇帝”(易卜拉欣心里的真实想法)身上。 “他一人独自面对两大国度,面上却无一丝慌乱景象,他是在强自遮掩,还是确实胸有成竹?就凭他那不到两万的军队?” “苏丹” 孙秀荣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用波斯语朝着易卜拉欣说道,此时,易卜拉欣正沉浸在胡思乱想中,陡然被孙秀荣问道,身上不禁颤了一下。 “陛下” 一想到自己大小还是一个苏丹,易卜拉欣最终还是强自稳定下来。 “我问你,以你对加赭瓦尔的了解,你认为他会为了哈里发再次西进吗?” 以哈里发为中心的特殊官制以及他们之间奇特的关系才是孙秀荣所关心的,他虽然是穿越者,但不可能对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的历史都了如指掌的人,就连此时东罗马帝国换皇帝如同换衣服一样频繁的景象他也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才知道,遑论史料极为匮乏的黑衣大食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 “大食帝国毕竟不是罗马帝国,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坐上皇帝宝座的,因为他们没有牧首或者教皇,哈里发本身就是集宗教、俗世大权于一身的人” “不会”,易卜拉欣想就没想就答道。 “这是为何?” “陛下,首先,巴比伦附近一共有十五万大军,摩苏尔总督带走了五万人,曼苏尔自己又带走了五万,这都是帝国真正精锐的力量,战力还在呼罗珊之上,而对于曼苏尔来说,呼罗珊虽然人口多、也很富庶,不过并不是他必保之地” “而对于除了曼苏尔之外任何一人来说,任谁见了那巨大、富庶、人口众多的木鹿城都会禁不住拼命守卫它” “哦?” “陛下,那是因为,如此巨大的城市,以及周围可聚集大量人口的景象,让任何一个稍有雄心的人都会生出野心,以前的阿萨德、并波悉林都是如此,他们都是长时间盘踞在木鹿城的人,而无论是以前的白衣大食,还是当今的黑衣大食,是不可能容忍一个总督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超过五年的” “于是,对于这样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哈里发都会派遣出身低微者前去执掌,阿萨德、并波悉林都是奴隶出身,而加赭瓦尔则是来自蛮荒的也门部落,都是出自这样的考虑” 孙秀荣接过了话茬,“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派到那样的地方的” “自然是的,我与摩诃末是阿里后裔唯二两个封到波斯的,不过那时东有加赭瓦尔,西有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我俩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如果在寻常,呼罗珊的总督也是不敢有反意的......” “寻常?”,孙秀荣似乎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这个寻常说的是不是曼苏尔一直待在巴比伦的时候?” “是的,一旦曼苏尔离开巴比伦,还要面对陛下这样的大敌,大食国境内几乎所有的以及总督都会生出别样的心思,加赭瓦尔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就不可能来了!” “何况,木鹿城距离这里还有几千里,就算战况对陛下不利,事后追查起来加赭瓦尔也有充足的理由开脱” “好”,孙秀荣站了起来,他在大帐里走了走,半晌才停下来,此时他的面前正是塞拉桑。 “教主,若是加赭瓦尔的大军从塞姆南攻过来,你能够坚守多久?” 塞姆南想了想,答道:“此次加赭瓦尔的部下进攻塞姆南三城,为了不引起贵国的注意,一开始就投入了巨大的兵力,虽然最终还是在短时间里拿下了三城,并击杀了胡拉米派教主贾维丹,但自身的伤亡也不小,据我了解,其主力约莫五万左右,至少损失了一万人” “辅助军队也有五万,恐怕只剩下三万了” “剩下的辅助军队显然是用来镇守三城的,而再抛开受伤的,其主力部队最多还有三万人,三万人,想要拿下由我密特拉教徒镇守的剌夷城,没有三个月就莫想了” “是吗?”,孙秀荣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第一百〇二章 木鹿城(5)春雷滚滚(上) 孙钊渐的两个中尉营一万一千人,宇文邕奴的七个常规营两万四千五百人(一个营现在有三千五百人),一共三万五千余人,几乎同时抵达木鹿城下。 他们的运气不错,加赭瓦尔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死守城堡,在秦军抵近城堡时并没有出击——实际上他也出击不了,原本有着相当数量的骑兵在上次秦军的战斗中损失严重大部分骑兵都派到塞姆南一线去了,眼下城里的骑兵只有一万左右,显然不可能轻易失去了。 由于木鹿城每一边长约十五里,周围还有护城河,内城与外城之间也有护城河,想要攻破此城并不容易。 此时的木鹿城,就是后世的梅尔夫镇,其内城(笔者实测过,内城每一边约莫四里,3.5平方公里并非虚妄)、宫城的遗址还在,两道护城河则被改成了灌溉渠道,此时,若是掌控木鹿城的统治者实力强大,周围势力咸服,则护城河的用途会大大降低,灌溉渠道的作用就会凸显出来。 若是周围情势危急,则其护城河的作用就会起到主要作用,周围种植的作物则会以耐旱的为主。 小小一条护城河,暗地里却反映了木鹿城,乃至呼罗珊的命运,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波斯人的水源缺乏,自然不会像中原那样修建的又宽又深,但两米深、三米的宽的水平还是保证了,波斯人没有吊桥,在四座城门的出口有木桥,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将其收到城内,最紧急的时候自然一毁了事。 当西边的孙钊渐出现了捷詹堡绿洲,以及耿思都在绿洲东北的尽头围歼穆国城的人马时,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加赭瓦尔的耳朵里,于是他就有时间将四座木桥拆卸了搬回城内。 一座总面积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城,就算按照每人需要一百平米的面积粗略估计,那也可以装下六十万人! 也就是说,加赭瓦尔可以在秦军抵达之前,将整个梅尔夫绿洲的人马全部装进来也不显得拥挤,当然了,他没有理会牧户,城池再大也不可能容纳太多牛羊,但将两座绿洲的农户全部装进来则不成问题。 于是,这座平时只有三十万人口的大城,眼下实际上却装了上百万人口! 有人说,装了如此多的人口,这粮食的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在木鹿城周围绿洲上耕种的有一半都是城里军士的田地,田地自有农奴为其耕种,对于军士来说,这些人连带田地都是他们的财产。 当并波悉林成为呼罗珊总督后,原本是要根据教义的要求将所有的人全部变成自耕农的,不过后来由于战事频繁,他也愈发依赖职业军人,若是将所有的人接纳为大食教徒,则这些职业军人势必不会稳定。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住在呼罗珊的人群分成了几类,比如,呼罗珊人、帕提亚人、大月氏人、帕坦人、粟特人、嚈哒人、突厥人,等等,当然了,到了此时要严格区分这些人口也不容易,不过在大食人进入波斯之前,这些人的信仰还是有所区别的。 呼罗珊人、帕提亚人、粟特人基本上都皈依了祆教,而帕坦人、嚈哒人的贵族信了祆教,普通百姓却还是多神教,至于突厥人,就更复杂了,一开始,进入此地的突厥人大多是乌古斯人,后来随着西突厥、突骑施汗国的瓦解,又有大量的突厥人涌入。 这些人信仰的自然是萨满教。 大食人入主呼罗珊之后,在白衣大食时代,对于是否让百姓全体皈依大食教是抱着谨慎心态的,为了税收考虑,他们最终只是让少部分曾经前往麦加、麦地那朝过圣的百姓加入大食教,其他人等还是视为异教徒,进而缴纳相比大食教徒多出几倍的税赋。 并波悉林掌管呼罗珊后改变了这一做法,他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大食教,这让他名声大噪,进而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整个波斯,还协助阿拔斯家族攻陷了大马士革、埃及等地。 并波悉林死后,加赭瓦尔接手了呼罗珊,虽然他没有改变并波悉林的做法,不过还是对人群进行了区分: 对于他认为的呼罗珊地区的“当地人”,比如呼罗珊人、帕提亚人(这两种人根本分不清,都是自称而已)当做自耕农来管理,而对于嚈哒人(柔然人后裔)、突厥人则当做职业士兵来管理,却将帕坦人、粟特人用明里暗里的不同手段剥夺其田地,将其贬为奴隶,这样的话就与教义相悖了。 于是,他就以大伊玛目的名义宣称他们名为大食教徒,实际上是异教徒,需要重新进行考验,从而为自己的职业军人找到了农奴、牧奴。 而在黑衣大食灭亡白衣大食的过程中,又有相当多的并波悉林的死忠,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大食教徒,还是异教徒,都剥夺了教籍,将其变为奴隶,并将他们的田地、人口赐给他的军队。 于是,在木鹿城的人口中,职业军人、自耕农、奴隶各占三分之一,当战事来临时,自耕农也要自备武器加入到大食军里,作为辅助兵力存在,至于奴隶,那是没有资格当兵的。 整个捷詹堡加上木鹿城周围的人口大约百万,有职业军人贵族、自耕农压制着,剩下大约三十万农奴、牧奴也是徒呼奈何,就连并波悉林自己也是奴隶出身,可想而知当时奴隶的规模有多大。 两支秦军抵达木鹿城后,经过商议后,两支中尉军墨尔根营、貊歌营分别在城池西南处、正南处立营,因为木鹿城西南处有道路直通图斯城(马什哈德),而正南处则有道路通达赫拉特,这两地都是呼罗珊二级总督辖区,若是有援军抵达,多半会从这两处来。 除了这两个中尉军,还分别加强了一个正规营。 另外四个正规营则分别在东北、西北处扎营,这两处外围都是宽度达几百里的大沙漠,实际上并不需要考虑敌人援军的问题,只有东北处可能有敌人沿着乌浒水过来,但那样的话一定会先被秦军内河水师侦知,故此,各放上两个正规营就可以了。 在正南与西南之间则设下大营,由作为宇文邕奴、孙钊渐、羽缺三人的中营所在,而墨尔根营、貊歌营的四百虞侯军则驻扎在中营周围。 安营扎寨后的次日,宇文邕奴大帐。 对于宇文邕奴,就连孙钊渐也是恭敬有加,自然不敢堂而皇之登上帅位,不过这一次宇文邕奴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客气地就位,而是将孙钊渐劝上了主帅之位,并说道:“郡王,大王早有命令,此次战事,以郡王为主,我与羽公辅之,而耿思都作为整个大军的都虞侯” 实际上孙秀荣的意思就是,孙钊渐是行军总管,宇文邕奴、羽缺是副总管,而耿思都则担任参谋长的角色。 不过,由于军里还有像薛暮云、羽坚、孙孝肃这样的年轻人,具体做事的还是这些人。 “郡王,两位国公、侯爷,诸位” 薛暮云来到西域后,曾长时间在昭武州担任按察使,自然对木鹿城最清楚,于是便由他来汇报情况。 “自从加赭瓦尔入主木鹿城后,一开始在穆国城与我国直接贸易,我国商人也能去木鹿城内城做生意,不过在上次厄尔布尔士山南麓之战后就停了贸易,不过还是能通过阿什哈巴德来转口” “那样一来,货品的成本就高了许多,不过自从修通尼堪运河后,我国修建了克孜勒港到巴尔坎乃至阿什哈巴德的道路,让其能并行四辆四轮载重马车,于是货物就能从毕县港出发经乌浒水一直抵达里海,然后经过这条道路抵达阿什哈巴德” “虽然阿什哈巴德的陀拔思单国臣服于我国,不过其信仰的却是基督教,加赭瓦尔便选择了信任他们,任其在中间担任中间商,其中最大的那位就是曾做过阿什哈巴德总督的辛巴德了” “于是,我司便混入到了辛巴德商行、库特巴商行,去过木鹿城多次,对于其形制总算有所收获” “诸位请看,这是宫城,是以前帕提亚帝国夏都所在,是一座圆形的城堡,城墙极为高大厚实,里面却是一个大花园,加赭瓦尔一家就住在那里,而他手下最精锐的三千步骑也驻扎在城墙里.....” “城墙里?” “是的,宫城高达十余丈,平均厚度更是在六丈左右,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驻扎军力的地方,类似于大唐瓮城、敌楼、藏兵洞的混合,宫城是与内城分开了的,其中间则是一处宽约几十丈,长约好几里的草场,宫城的骑兵平时都在那里喂马、遛马,几乎没有离开过宫城” “据说他们大多来自真正的大食半岛东部诸部,是加赭瓦尔最亲密的军队” “然后是内城,这里有两座军营,两座巨大的粮仓,每座军营可驻扎万人,眼下多半只有一半人马,都是本地的、被视为可信的呼罗珊人,一万精锐马步军” “在内城与外城之间,同样是一处宽约一里,长约十余里的草场,紧紧环绕内城一圈,那里可以提供草料供战马食用” “外城有四座军营,每座都有万人,其中一半是职业军人,一半则是临时抽调上来的农兵,对了,有些类似于大唐的府兵,这就是四万人,全部是步军......” 孙钊渐笑道:“据说外城每一边长约十五里,这就是七千五百米,这四万人全部铺上去也是稀稀拉拉的......” 薛暮云赶紧说道:“城里还有大约十万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上的男丁,紧急情况下还可以抽调出来,这里面有平民也有奴隶” 孙钊渐点点头,“知道了” 第一百〇三章 木鹿城(5)春雷滚滚(中) “木鹿城的外城在波斯帝国时代就建好了,不过无论在那个时代,呼罗珊的敌人始终来自北面、东北面,于是,其在北面、东北面的城墙最厚,其外城平均厚度为五米,但北面、东北面的厚度则在八米以上,而最最窄处自然是西南面” “因为西南面是面向图斯城腹地,如果图斯城也被攻下了,那么木鹿城也没有必要坚守了,以前大食人进攻波斯时,拿下图斯城、赫拉特后,木鹿城就投降了” “但从东北面过来的敌人就不同,他们过来不是为了统治这块土地,而是为了劫掠来的,之所以要将北面和东北面放在一起,这是因为横穿城外的水道将整个外城以外的区域切割成了几大块,北面、东北面恰好在一块” “而西南面单独是一块,那里正好处于整个外城的西南角,木鹿城的外城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大方形,不过在四角却是圆柱形,上面有敌楼,高出城墙约莫三米,可以用来瞭望” “其它三个角都是内外都是半圆柱型,中间夹着至少三米厚的夯土,但在西南部却只是在两堵厚约三米的夯土墙中间镶嵌着一个直径约莫六米、高约十二米、柱壁是用一尺宽火砖砌成的圆柱体,里面分成了三层” (此时的大秦国在孙秀荣的影响下,已经将后世的一些长度、重量单位慢慢在境内传开了) “最下面那层储藏物资,中间是战斗层,开有可以射箭、刺出长矛的孔洞,最上面则是瞭望层” 宇文邕奴问道:“大食人没有这么蠢吧,其它地方都是厚厚的夯土层,就这个地方是薄薄的一层,就不怕敌人知道?” 薛暮云点点头,“其实,木鹿城也不是集中在某段时间建成的,最开始只有宫城,帕提亚时代才有内城,不过那时并没有城墙,从波斯帝国开始才修建内城城墙” “后来,北面的嚈哒人、突厥人交替兴起,不时南下劫掠,波斯人这时才想起来要修建城墙,后来这里便成了抵抗北方游牧部族的基地,人口越来越多,城池也越修越大,等到大食人入侵时,外城城墙才刚刚修好不久” “而那时的西南处恰好就是城门所在,自然没有夯土层,大食人接手后觉得将城门直接对着大道不妥,便封了此门,改成了敌楼,而将城门修在了正南处” 孙钊渐问道:“我见波斯人、科萨人都是有投石机的,如果知悉了西南处的秘密,然后用投石机攻打,岂不是很容易就破城了?另外,在冬季时这里的河流水量极少,有没有护城河并无大的分别,若是先用投石机攻破此处,然后用锐兵杀入,岂不是就能轻易攻破外城?” 薛暮云答道:“郡王说的是,不过这道门是并波悉林时代改的,没多久他就死了,接手的加赭瓦尔尚未来得及对此处进行修葺便接连不停地与我国交战,尚没有机会进行修葺完善,何况,他也同样认为敌人若是要来,那必定是北面或东北面,只要防住那里就是了” “再者,以前这里附近是祆教徒的寺庙所在,本来就有一个非常深的大坑,就在敌楼里面,敌人若是知悉了西南处的秘密,并攻破了此地,以为就要破城了,浑不知里面还是一个大坑,不注意的话就会跌落此坑,而在里面大坑的边上......” “等等”,宇文邕奴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能,波斯人既然能建起这么大的城池,夯土层的厚度还远胜大唐,就不可能不会意识到仅仅靠一个大坑是不能抵挡住敌人的,这里面肯定另有玄机,对了,在波斯的剌夷城附近,我国拿下来不久的巴库港附近,都有天然的石油”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显然是一个天然的石油坑!” 薛暮云叹道:“大将军猜得不错,那里确实是一个直径约莫十丈的石油坑,深不可测,人如果掉进去几乎不可能再上来了,因为那种石油非常粘稠,但又不是沥青,既能缠住人,又能点燃......” “难怪”,宇文邕奴点点头,“这里就是死地啊,想必以前这里并没有石油,不过由于祆教徒修建了用于埋葬教徒骸骨的地穴,加上地下水井,让这里的地势最低,日积月累,让其它地方的石油也全部跑到了这里” 他看向薛暮云,“不用说在石油坑的边缘随时站着大食军的士兵,若是跌落坑里的敌人很多,他们显然是要点燃此坑的” “不错” “那就没有办法了?” “那倒不是”,薛暮云说道,“只要击破此处,然后小心外面的石油坑,就能攀爬到两侧的城墙上......” “但那时两侧的城墙上肯定有敌人会利用檑木滚石、弓箭对进入那处狭小空间的我军进行攻击” 耿思都接过了话茬,“那是肯定的,无论在哪一段城墙取得了突破,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形,不过若是利用我军的重型火炮对两侧的城墙从上往下轰击,最终让其形成一个缓坡状的形制” “在利用火炮轰击这一段城墙时,也用弩炮对两侧的城墙上方进行试射,将弩炮的位置、射角、风向等全部摸清楚并固定下来,等缓坡形成后,再用弩炮对缓坡两侧的城墙上方大约二三十米的范围进行无差别的轰击,然后我军锐士再沿着缓坡冲上去就能夺取这一段城墙!” “此时,不要人多,只要有一百陌刀兵、一百虎枪兵、一百强弩兵,基本上就可以杀到南城门附近!夺取城门后,我军工兵赶紧抵近南城门架设便桥,陌刀兵守在门口处,有他们在那里,敌人无论是步军还是骑兵过来都无妨” “慢!”,宇文邕奴打断了他,“老耿,你说的都没错,我虽然没有独立带兵打过仗,但长期统管仁勇都,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刚才那个石油坑提醒了我,甭管你是陌刀兵还是虎枪兵,若是敌人用石油攻击他们又该如何?” 耿思都点点头,“其实不光是石油弹,波斯人也有强弓,不过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两侧锐兵中各有一百强弩兵,他们一方面掩护前面的陌刀兵、虎枪兵迅速击破、驱赶当面之敌,拿下南城门后还能用强弩对敌人的远程攻击进行压制,故此,这一百强弩兵必须是强弩营里准头最好,又经历过好几次大战的人方可” 宇文邕奴看向孙钊渐,“郡王,我看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就是锐士的人选了,两侧的各三百锐士必须是真正的勇士方可,不仅需要胆气过人,还要武艺高强” 孙钊渐看向羽缺,“这就要看中尉了” 羽缺说道:“原本我是要亲自上阵的,不过眼下我的儿子羽坚,貊歌营的都尉貊歌乞力单论武勇都在我之上,只得便宜他们了,他俩人一人一边,应该问题不大” ...... 次日中午,六门千斤火炮全部拉到了西南处,一字摆开,都对准了大约一里(此地不在敌人城墙上投石车的射程范围内)开外的木鹿城外城西南角那圆柱形的敌楼。 当火炮开始调试时,每发出一炮,孙钊渐的心就会“咯噔”一下,心里也暗道:“这一枚铁弹连带火药就值二十个大秦银币,这发射的不是弹药,而是银币啊” 不过士兵们的心中却没有这个想法,他们要在炮管里下塞入一百斤黑火药,捣鼓结实后再合力将两百斤的大铁弹塞进去,检查无误后就从火孔塞入一根约莫一米长的引线,点燃后便迅速离开了——一百斤的火药,就算是已经试验过几十次的秦军也不敢就站在那里等着火炮轰响。 一米长的引线大约需要燃烧两分钟,在这个时间里,炮兵全部跑到距离火炮约莫几丈远的掩体里——挖掘炮位与挖掘掩体必须同时进行,否则若是让一百斤火药引起炸膛,那就是一个超大号的震天雷,他会将附近五十米范围的人撕成粉碎! “轰......” 一百斤黑火药在一个密闭的圆柱体里点燃后瞬间形成的动能十分骇人,他不但能推动两百斤的大铁弹向前飞行一千多米,还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这种轰鸣声包括秦军在内也很少听过,就好像平地惊雷一样让人心惊胆战,与惊雷相比,火炮的轰鸣声更加闷重,又好似从看不见尽头的天空掉下来一个巨大的石头跌落地面时发出的轰响。 三轮试射后,远处的孙钊渐也同时“咯噔”了十八下,“那是三百六十枚银币啊” 不过,令人心悸的炸膛并没有出现,而在试射中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那座直径约莫十米,高约十二米的圆柱体敌楼已经被两枚大铁弹击中,敌楼的上半部分已经垮塌了! 正式轰击开始了——实际上,这样的火炮只剩下两轮轰击了,因为每发射五轮就需要歇炮,要用沾着湿布的搠杆对其进行降温处理,还要用另外的搠杆将其内壁清理干净,这样的过程需要大约十分钟。 此时,火炮的位置、射角已经全部调校好了。 “轰......” 这一次,中间那两门火炮专门轰击敌楼,而两侧的各两门火炮则对准了敌楼两边宽约三米的夯土层! ...... 大约一个小时后,每一门火炮的正式轰击大约进行了三次——中途歇炮就花了半小时,但效果是惊人的——敌楼的中层部分也垮塌了,而两侧城墙也出现的松动的迹象! 第一百〇四章 木鹿城(5)春雷滚滚(下) 又过了大约半日时间(四个小时),六门火炮实际上只运作了两个小时,每小时发射三发炮弹,六门火炮总共发射了三十六枚大铁弹! 此时,敌楼两侧的城墙完全垮塌了,两处不规则的缓坡完全露了出来! 按照耿思都的策划,此时就应该施放弩炮了。 不过,此时宇文邕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弩炮远不如火炮精准,发射后飞入城墙里面石油坑里的情形肯定存在,届时肯定会引起大火,如此大的石油坑,火势将极为惊人,届时,我军士兵还能不能靠近这段城墙就是一个问题” 此时,无论孙钊渐还是耿思都都对他的缜密思维佩服起来,最后还是耿思都说道:“大将军忧虑的是,既然是这样,不如让锐士们将甲胄浇上水......” 宇文邕奴问道:“能行吗?一旦棉甲浇上水,起码会多出来二十斤,加上棉甲本身的重量,那就是四十斤!” 耿思都说道:“就算上了城墙,虽然都是陌刀兵、虎枪兵,但拿着陌刀、虎枪的人数也不能太多,按照秦军‘攻城篇’的操典,若是敌人的城墙宽度在二十米以上,则可以五排陌刀兵并排朝前攻击,陌刀的长度为一丈,五排就算斜挥,也能避免伤到友军” “但按照薛暮云的说法,木鹿城的外城墙只有三米,于是,就只能让最勇猛的那位拿着长兵器突前,身后则跟着三人,一人拿着强弓,由于需要快速掩护最前面那人,强弩就来不及” “强弩营的士兵每人都能开动一石力以上的强弓,其佼佼者还能拉动几十下才歇息,一人则扛着长兵器跟在最前面那人后面,以防最前面那人倒下后随时接替,一人则拿着短兵器,以三尺长的破甲锥最好” “每一排都如此布置,一直布置十排,这就是三十人,都是军中最骁勇者,能不能占据城门两侧的城墙就要靠这些人” “剩下的虎枪兵、陌刀兵、强弩兵那是用来拿下城门后防止敌人反扑的,他们除了自身的武器,还有拉发式手榴弹” “原本是想每一侧都派上三百人,如果要穿着湿漉漉的棉甲还能奋勇作战,就没有那么多人了,两百人吧,每一侧一百人,在墨尔根营和貊歌营还是找到的” 宇文邕奴点点头。 弩炮射击开始了,果如宇文邕奴所料,有不少震天雷落到了石油坑里,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最后大火冲天而上,最高处的火焰比城墙还高! 此时,站在望楼上的宇文邕奴喝道:“赶紧上!敌楼附近约莫百米的敌人在大火的威胁下都跑开了!” 此时,根本就不需要再发射太多的弩炮了,石油坑的熊熊大火让这一段城墙上的敌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此时,工兵营已经打好了两座便桥,貊歌乞力、羽坚两人各带着一百人勇士向缺口冲了过去! 抵近外城横穿时,貊歌乞力就感觉到了一阵热浪,此时,他全身的披挂、湿棉甲、武器加起来超过了六十斤! 加上他的体重,整个人超过了两百斤,踏上便桥时可以清晰地听到便桥发出的响动声! “加快!” 身后的勇士都是身高体壮之辈,既不能一起涌上便桥,又不能一个个通过,最后貊歌乞力让一早就规划好的三人小组一个个通过,而羽坚则带着另外一百人从另外一座便桥上冲了过去。 貊歌乞力一马当先第一个冲上了缺口,然后低着头,一手铁盾,一手拿着他老子貊歌长风传给他的大铁枪踏上了城墙! 以前,貊歌长风作为回鹘汗国的西部叶护,自然是有两下子的,他的武器就是两杆大铁枪,每杆大铁枪约莫两米长,枪头是破甲锥状,在刃部与枪杆之间除了红缨,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凸起,那上面布满了尖刺。 这样的大铁枪的分量显然没有高鞠仁的大铁锤那样重,不过每一把的分量也有十五斤,可刺、可砸,正适合在狭窄的地方施展! “当当......” 在他的前面约莫三百米处,就是敌人另外一个敌楼里面不用说藏满了敌人,而想要摸到南门附近,这样的敌楼至少还有三处! 也就是说,打开缺口、冲上城墙只是第一步,还要连续拿下三处敌楼才能抵达南门附近,届时,秦军的大队人马才有可能鱼贯而入! 按照薛暮云的情报,敌人在每一处敌楼至少布置了三十名士兵,而在每两个敌楼之间,长长的城墙上,还有大量的敌人,每一处的敌人都是敌楼人数的十倍以上,他貊歌乞力需要带着一百勇士连闯三关,击败千人左右的敌人才能抵达南门附近! 果不其然,当貊歌乞力刚将头部露出来,一大阵箭枝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挥动的盾牌上! 貊歌乞力另外一杆大铁枪背在身后,继续低着头,左手的盾牌不断拨弄着落下的箭枝,右手的大铁枪蓄势而发,为了防备甫一登上城墙时敌人弓箭的密集打击,这一次,连他的小腿都绑上了棉甲,加上外面的长款棉甲,一般人别说战斗了,俩走路都有些费力。 但貊歌乞力却是不在话下,他原本的气力就大,进入秦军后又按照操典训练过,虽然没有练习过将甲胄浇湿的状况,但负载同等重量远行的状况却出现过。 就这样,他一人在前,身上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前方走去。 而在他的左后方是一名强弓手,正后方是一名陌刀手,右后方则是一名拿着破甲锥的虎枪兵。 此时,无论是强弓手还是虎枪兵左手都拿着与貊歌乞力一模一样的盾牌,在这三人的遮护下,后面的强弓手就可以用弓箭进行抛射了。 等到貊歌乞力走到一百米处时,紧挨着他们的一对约莫三十人的强弩手终于踏上了城墙。 他们一上来,最前面的跳荡手的步伐就加快了,因为在强弩手的压制下,前面那段城墙上的敌人都退到了敌楼里! 不过,敌人里显然也有勇士,在抵近敌楼之前,还是有一小队大食士兵护在敌楼面前! 此时,就算貊歌乞力再是勇猛,若还是要一个个杀过去,然后夺下敌楼,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以上。 不过貊歌乞力虽然勇猛,但并不是无脑之人,抵近前面那队大食士兵约莫二十米远时,他突然从腰袢拿出了一枚拉发式手榴弹! 当扔出这枚手榴弹后,他立即蹲了下来,然后用盾牌护住全身! 后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 “轰......” 一声清脆的炸响出现后,一团淡褐色烟雾便笼罩在那里,此时,貊歌乞力带着十个三人小组猛地扑了过去! “当!” 这是他的大铁枪与对方兵器相交发出的声响,一听到这个声响,貊歌乞力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时,敌人不大可能再施放弓箭了,他将盾牌扔在地上,抽出了另外一根大铁枪,闪电般杀了进去! 此时,他左后方那位强弓手也在不断用弓箭射击着,右后方那位虎枪兵也时不时抽空子来一下,在貊歌乞力的强力攻击下,十个三人小组慢慢逼近了敌楼! 此时,敌楼上层的敌人也开始居高临下射箭了,不过在秦军的手榴弹、弩箭的交替打击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貊歌乞力一旦两根大铁枪在手,就如同雄鹰飞上了天空,也好似鱼儿进入了大海,一根主攻,一根主防,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将,古时勇士多半有“先登”的名头,屡次成为先登而不死者自然是勇气、胆略、武艺超出常人者,前汉樊哙、三国时乐进,宋时岳云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貊歌乞力很快杀到了敌楼的大门前,一枪刺倒挡在大门前的敌人后,顺手往里面扔了一枚手榴弹! “轰”的一声炸响后,他一马当先跳了进去! ...... 当夜幕降临后,貊歌乞力终于抵达了南门附近,此时,他们已经牺牲了约莫一半的人马,但他们一路上夺下了三座敌楼,击杀了近千大食军,而另外一路的羽坚也抵达了西南门附近! 其实,到了此时,由于早就越过了熊熊大火炙烤之处,随着貊歌乞力、羽坚的向前推进,秦军的其它士兵自然可以在热量稍减的地方架上早就准备好的云梯,然后大队人马沿着云梯鱼贯而上即可。 等貊歌乞力、羽坚抵近各自的城门后,两座城门之间能够站人的城墙上已经各有大约千人的秦军士兵上去了! 到了此时,城门上的敌楼已经关闭了,不过对于这一幕,秦军早有预案,将一个装满火药的小木箱子绑在大门上,然后点燃了引线! 此时,秦军全部缩在一道由盾牌垒成的壁垒里,一声轰响之后,貊歌乞力率先拿下了城门楼! 进入城门楼后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不是秦军,而是其它攻城的势力,就只能还用弓箭掩护队友冲下城墙将簇拥在城门后面的大队敌人杀散,但秦军就简单了,大号的震天雷往下一扔,然后整个世界就清净了。 秦军夺下了南门! 半小时后,羽坚也夺下了西南门! 第一百〇五章 木鹿城(6)南门商议 不过,秦军远没有达到拿下外城的时候。 前面说过,木鹿城外城周长约莫六十里,每一边长约十五里,在正北、东北、正南、西南处设有四座城门,每座城门附近都有能够驻扎上万大军的军营。 在城里的一半精锐再次西进去攻打胡拉米教派后,外城四座大营里的士兵也只剩下了一半,不过由于城里青壮很多,加赭瓦尔一早就将青壮征招上来,并将四座大营都填满了。 此时,眼见得城墙不保,几乎所有的士兵或青壮都下了城墙,回到了城内,显然是要与秦军打一场巷战了。 这样的景象是孙钊渐所不愿见到的,如果是宇文邕奴单独领军,没准他还会不惜代价以巷战的方式拿下外城,不过孙钊渐显然不想这么做,如果这样做了,他的继承人的位置估计也彻底没戏了。 不过,既然敌人放弃了外城城墙,秦军也没有客气,各门附近的秦军纷纷进驻,并将城门附近的街区强征为自己的军营。 夜幕完全降临了,此时,已经有四个正规营控制了四座城门,但距离城门不远的大食军军营以及仓库还在敌人手里,每一处大营的人都远比秦军多,此时他们趁着夜色的掩护以及对街区的熟悉围上来,然后不计成本的进攻,也够秦军喝一壶的。 但直到子夜时分,敌人依旧没有动静。 南门附近,一座民宅里,孙钊渐、宇文邕奴、羽缺、耿思都、薛暮云五人正在连夜开会商议。 耿思都虽然资质平平,但终究是跟着孙秀荣打了几十年仗的老人了,对于战场的嗅觉还是非常灵敏的,说他平庸,那也是因为他武力一般,见识也没有超过常人太多,但如果放到其它势力,他依旧是一员能将。 “郡王,诸位” 也只有耿思都这种一早就跟着孙秀荣打天下的人才会这么说话,放到任何其他人头上,不说羽缺,宇文邕奴头一个就不会放过。 “敌人估计是知晓了我军兵力不多,没办法,我军每一个正规营,无论是大营还是小营,都有一整套旗帜,敌人稍稍留心一下就明白,再登高数一数帐篷数以及马匹数也就摸得七七八八” “而如果薛暮云的情报是准的,那么城内除了五万士兵,还可动员十万青壮,最少也有五万,大食教的人别的不说,对于不信他这个教的人还是非常仇视的,就算是奴隶也是如此,于是,他们就不会轻易投降” “于是,眼见正南、西南门已被攻破,不如将整个外城让出来,外城实在太大,这样一来,就能进一步将我军的兵力分散,一旦分散,外城四座军营的敌人就可能在每一处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因为他们对地形最熟悉” “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展开行动,只有一个原因......” 孙钊渐点点头,“让我军先分散,然后趁着夜色形成优势?” 耿思都点点头,“多半如此,加赭瓦尔据说是大食国有数的名将,当我军踏入捷詹堡以及攻打穆国城时,他应该已经在城里做了万全的准备,故此,当我军成功夺得两座城门时,附近百米范围内的居民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且并没有留下一粒粮食,若不是一早有了准备怎会如此?” “而在百米范围以内,建筑物都有围墙,显然从那里开始,我军就会陷入一个个攻坚战,在这些建筑物的中间就是他们的大营,还可随时支援,另外,按照薛暮云的说法,自从大食人接手这座大城开始,就将粮仓与大营设在一起” “与大唐相比,他们完全不怕手下造反,故此,储藏的粮食能够支撑很长的时间” 宇文邕奴问道:“可他们也知道,依着我军犀利的火器,迟早会攻破每一座大营,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对了,你的意思是他在等援军,不过他的另外五万精锐已经陷在塞姆南到沙赫鲁德一线,那里又有大王亲自率领的三个大营牵制,轻易不会过来......” 薛暮云插道:“职部虽然尚没有收到具体的消息,不过还是有几个猜测” “说说看” “是,我想,以木鹿城如此巨大的城池,还有众多的人口,应该轻易是不需要外援的,但万一有外援的话会从哪里来?” “抛去已经派出去的五万精锐,就只剩下图斯城、内沙布尔、赫拉特三处,对于大食人来说,这三地都是内地,驻扎的军力不多,特别是图斯城、内沙布尔,本就是从腹地拱卫木鹿城而存在的” “他们自然有些军力,但肯定不多,如果不多,对上我军这样的精锐,就没有意义前来,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 此时宇文邕奴也盯着地图,孙钊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看的正是吐火罗地区,心里也是一惊,暗忖:“按照之前的情报,整个波斯地区的丁口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人口之间,大呼罗珊地区就占去一半” “但加赭瓦尔在木鹿城及其附近布下十万大军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还有更多的军力前来救援,但吐火罗地区此时也有两三百万人口,跟着史泰染缅、卡里姆去了天竺有几十万,但此地应该至少还有一两百万,祆教徒都走了,剩下的肯定是大食教徒了,此时,他们若是留下一半人马拱卫与天竺的边境,然后带着另外一半人马汇聚在赫拉特” “然后趁着我军正在全力攻打木鹿城时突然出现,他们都是骑兵,不说多的,有个三万精骑就能让我军顾此失彼!” 见孙钊渐、宇文邕奴都盯着吐火罗,薛暮云也说道:“职部也是这么想的,理由是” “吐火罗的都是游牧部族,加赭瓦尔刚刚从那里回来不久,回来之前难道就没有有所布置?其二,南下的祆教徒中,除了火寻国的新教主以及乌浒水以北的部分教徒,还有大量的帕坦人,但有一支力量却没有跟着去天竺......” 此时,连羽缺也有些明白了,“哥舒迷奴?” “是的”,宇文邕奴说道,“如果还有谁胆敢领军前来救援木鹿城,除了曼苏尔新近任命的吐火罗总督哥舒迷奴还有谁?他熟悉我军的规制,南下吐火罗也三年了,以他的能耐,早就能够拉起一支几万人的精锐” “在喀布尔、加兹尼、赫拉特,都有以前大月氏人留下来的巨大工坊,附近铁矿也不缺,纵使甲胄不备,武器肯定不缺,而且,与波斯人相比,吐火罗人的骑射还要强一些,加上长期在山地盘桓,体力、勇悍也强一些” “他们的山地马十分出色,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否则我国也不会大力引进,并放在波悉山培育” “试想一下,大食帝国的哈里发曼苏尔为何要亲自去南呼罗珊的首府比尔詹德亲自会见哥舒迷奴?难道就是为了求贤若渴?表达其礼贤下士的风范?显然从那时起,曼苏尔就意识到一旦剌夷城、塞姆南的战事打响,我军肯定会介入” “而其也多半猜到他要彻底拿下被易卜拉欣等人夺去的领土,光凭他巴格达的人马是办不到的,只有让加赭瓦尔参与进来才行,而加赭瓦尔一参与,呼罗珊地区就空虚了” 耿思都点点头,“这样一来,提前提点哥舒迷奴,如果我军从毕县港介入,他就能从赫拉特西进,暗中协助加赭瓦尔?” “是的,实际上,他最方便的是渡过乌浒水去攻击我国的识匿州,不过眼下明摆着我国在水上占优,他要完成奇袭识匿州的举措,非得绕道葱岭高原不可,那样的话代价太大,何况,一旦他在葱岭高原出现,史泰染缅不会不发现” “啪!” 宇文邕奴拍了拍手,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明白了,赫拉特这里必定有哥舒迷奴的大军,想必我军进入梅尔夫绿洲后他的军队已经偷偷向北迈进了,不过对于他这一路我倒不怕” “大将军的意思是” “是的,据说曼苏尔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否则以并波悉林之威,也不会俯首就擒,以他的能耐,早就在伊斯法罕了,为何一直逡巡不前?” “他肯定也是在等着大王的军队进入剌夷城附近,届时,他的摩苏尔总督就能从西边,加赭瓦尔部队从东面,而他则从南面将剌夷城团团围住!” “啊!” 他这么一说,不禁让孙钊渐惊呼起来,宇文邕奴赶紧换了笑脸,“郡王,不怕,我军威震天下,诸郡皆为精锐,但终究是大王亲领的卫尉军、中尉军最强,老羽,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由于墨尔根营、貊歌营的组建时间较晚,最精锐者还是博格达、博格拉、阿斯兰三营!” “这三个卫尉军,都能以一当十,正好阻击三个方向的敌人,还能抽空反击,另外,加赭瓦尔肆虐新瀛州的游击军大半已被歼灭,在萨里,岑府尹手下还有两个地方营,届时用民兵守城,让这两个地方营越过厄尔布尔士山支援大王亦可” 耿思都说道:“按照大将军的意思,曼苏尔手下进攻易卜拉欣那里的人马并不是遇到了强烈阻击,而是假意而为?” 宇文邕奴点点头,但耿思都却不顾还有孙钊渐在场继续问道:“以大王的英明,怎会不会勘破这一点?为何还要抵达剌夷城?”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见到孙钊渐依旧满脸忧色,他赶紧劝道:“郡王,以我军千斤炮的威力,已经用在船上了,与陆军的制式相比,船用共工炮更长一些,几乎达到了三米,射程也达到了五里,白城不好说,但杰尔宾特就卡在大山与大海之间狭长的陆地上,山脚距离大海也就五里” “而城池距离大海自然只有两三里,杰尔宾特防线号称固若金汤,但那是从陆上来说的,若是从海上进攻,他就是处处漏风” 孙钊渐似乎明白了,一脸忧虑也渐渐变成了喜色。 第一百〇六章 木鹿城(7)世事如棋局 世事如棋局,秦军在科萨汗国境内逡巡不前,并不是没有能力对汗国境内仅有的几座大城发动进攻,而是另有他虑。 是的,对于孙秀荣来说,花费一定时间拿下科萨汗国不成问题,但只要一动,南面的大食帝国肯定也会动起来,对于大秦国来说,完美地继承并发扬光大了罗马人、波斯人武备、政体的大食人无疑更难对付。 而当白孝德带着大军南下时,马璘也带着五个正规营占据了新迦太基,纳伦晓风带着另外五个正规营正在杰尔宾特防线南面与敌人对峙。 就在宇文邕奴连夜商议时,纳伦晓风带着三个正规营正潜行在大不里士境内,当然了,他们扮成了亚美尼亚人模样,最前面还有一支由马米科尼扬三世带领的真正骑兵作为先锋。 此时,易卜拉欣的苏丹国已经失去了整个埃尔组鲁姆省,布坎、萨南达季以西的地区也落入敌手,完好无缺的也就是大不里士地区、赞詹-加兹温-卡拉季地区了。 此时,在易卜拉欣的请求下,亚美尼亚人完全有可能派出援军,要知道,不久前大食人还在攻打埃里温呢。 让宇文邕奴等人放心的也就是这支军队了,由纳伦晓风亲自带领,三个正规营,万余人,而留在杰尔宾特防线以南的军队便只剩下了喻文景两个正规营了,不过在其大破从高加索上下来的切钦人军队,并击杀大酋都拉斯后,杰尔宾特总督沙迪克一直缩在城里没有动静。 何况在新迦太基还有马璘的五个营,若是从海上往来,很方便就能支援杰尔宾特。 纳伦晓风的大军前进的方向也很明确。 布坎城! 不过那只是明面上的,在纳伦晓风心目中,布坎城东面的萨南达季城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那还是因为,大食帝国摩苏尔总督的大营就设在萨南达季! 确实如同宇文邕奴所料,当孙秀荣带着三个大营进抵剌夷城(德黑兰)南面时,曼苏尔立即从卡尚出发向北逼近,而西边的摩苏尔总督则带着两万精锐自萨南达季向东攻击前进。 此时,若是纳伦晓风突入萨南达季,就完全抄了其后路! 对于大食人来说,他们自然想到了还有军队从陀拔思单过来支援易卜拉欣,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还有余力从杰尔宾特防线过来! 于是,当马米科尼扬三世的军队在布坎城与大食军队已经展开激战时,已经抵达了加兹温附近的摩苏尔总督苏莱曼根本没有在意——他在布坎、萨南达季一线还留下了两万精锐,足以应付亚美尼亚人的侵袭。 苏莱曼是前大不里士总督哈兹莫的堂弟,曼苏尔已经许诺,一旦收服大不里士,就让让他继任大不里士总督。 而大不里士总督辖区是大食帝国下面四个一级总督辖区之一(另外三个:呼罗珊、埃及、大马士革),除了管辖大不里士省,还兼管埃尔组鲁姆、赞詹省,以前还管辖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地位与摩苏尔总督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曼苏尔还许诺将凡湖附近的大城凡城封给他,这让苏莱曼怎能不尽心尽力? 但苏莱曼的能力显然比不上他的堂兄哈兹莫,当他得知前来救援布坎城的只是亚美尼亚人,还是亚美尼亚人中最骁勇善战的马米科尼扬家族时,不禁嗤之以鼻。 这是因为,在以前哈兹莫时代,拿下整个阿塞拜疆以及半个亚美尼亚,都是在与马米科尼扬家族作战,他们确实有精锐的骑兵,不过他们的战法已经太过老套了,又全部是轻骑兵,根本挡不住有着精密步骑配合的大食军的蓄力一击。 否则,大食人也不会在短时间就击败马米科尼扬家族,将整个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收入囊中,后来不过是因为境内的基督徒闹得太凶,哈里发才勉强让较为温和的巴格拉图尼家族上台继任大公罢了。 “暂时让亚美尼亚人张狂一下,等到剌夷城的事情一了,我就挥师西进,彻底灭了阿塞拜疆国,将马米科尼扬家族斩尽杀绝!” 此时,已经将大军开到加兹温郊外的苏莱曼正坐在自己的大帐里歇息,得到这个消息后,摆摆手让从布坎城赶来的快马下去了,然后恶狠狠说了一句。 又想到前面就是当今世上名头最响的大秦国国王孙秀荣,他的内心一下兴奋起来。 “果真歼灭了那三个大营,干脆一气越过厄尔布尔士山,收复陀拔思单!” ...... 布坎城。 马米科尼扬三世抵近后却没有与大食人展开正面对决,而是化整为零,将三千骑兵分成了三十个小队,每队一百骑,四散到乡下劫掠,遇到大队大食骑兵赶来就全速离开,根本不与大食军正面交战,倒是让布坎城附近的大食将领恨得牙痒痒的。 就在马米科尼扬三世吸引住大食人的目光时,纳伦晓风亲自带着四千五百骑兵先一步快速抵达萨南达季城下,然后对正在攻打此城的大食军展开了猛烈地进攻! 纳伦晓风是从萨南达季城南面展开进攻的,一战就大破围城敌军,让其余部只得向布坎城逃窜,因为苏莱曼留下的围攻布坎城、萨南达季城的大将还在那里。 在半路时,他们受到了拖在后面的六千秦军步军的埋伏,一战过后,只有少数人侥幸躲过一劫逃回了布坎城! 此战过后,苏莱曼留在后方的机动部队就只有布坎城那一支了,此时,易卜拉欣的人马、亚美尼亚人就能联合起来对付这支军队了,而纳伦晓风之后只是在萨南达季稍事歇息便继续向东行进。 从萨南达季出发,往北有一条道路直通厄尔布尔士山南麓的赞詹,纳伦晓风如法炮制,带领骑兵只花了三日就抵达了赞詹城,此时,正在拼命向东赶,准备向苏莱曼汇报萨南达季战事的快马还在路上! 非但如此,当孙秀荣将自己还有一支大军将会出现在苏莱曼的身后的消息告诉易卜拉欣时,正在卡拉季城盘桓的易卜拉欣苏丹终于打起精神带了一万精锐出城截住了准备从城下通过的苏莱曼大军! 此时,苏莱曼还不知道萨南达季战事的消息,原本他是准备直接去剌夷城的,浑没有将易卜拉欣的军队放在眼里,他经过前面的赞詹城、加兹温城时,易卜拉欣的军队都龟缩在城里坚守,此时突然从卡拉季城里出来挡住他的道路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一路上他倒是希望易卜拉欣出来与他决一死战,可惜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苏莱曼手下有两万人,其中主力有一万五千,五千辅助兵,见到易卜拉欣竟然胆敢带着还没有他麾下人数多的部队出城拦路,他想都没想就率先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令他吃惊的是,似乎是到了绝境(卡拉季城是易卜拉欣这位苏丹最东边的城市,已经退无可退),也似乎是为了在部下面前展示久违的勇气,易卜拉欣亲自带着军队迎了上去! 易卜拉欣的军队脱胎于大食军,人员构成、战法、训练几乎与苏莱曼的军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军队缺乏优秀的将领,并缺少训练,不像曼苏尔汇聚到巴格达的军队,那都是训练有素,并轮番在边境地区与罗马人、埃塞俄比亚人交战过的军队。 同样的军队,不一样的素质,按说苏莱曼的军队能够很快获胜,不过这一次由于易卜拉欣这位阿里后裔亲自上阵作战,让他的军队爆发出了自从苏莱曼进入苏丹国以来少有的高昂的斗志。 就在卡拉季城下,两支军队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战斗整整进行了半日,等到天黑时,两支军队都收兵回营了。 于是,苏莱曼的大军还真就被阻击在卡拉季附近,而卡拉季距离剌夷城不到百里,眼看“击破大秦国国王军队”的丰功伟绩就在眼前而不可得,这让苏莱曼十分恼火,但他的军队已经赶了好几日的路,又与易卜拉欣激战了半日,若是绕道直接去剌夷城也不是不行,不过越是接近剌夷城,就越要小心秦军。 想来想去,苏莱曼还是决定就地歇息一晚,等到次日一早,他准备让辅助兵留下阻击易卜拉欣(当天的战斗终究是易卜拉欣的损失大一些,留下辅助兵也能与易卜拉欣抗衡),自己则带着主力尽快赶到主战场。 此时,纳伦晓风的骑兵已经离开了赞詹城,抵近了加兹温附近,得知苏莱曼的大军就在卡拉季附近时,纳伦晓风也有些踌躇了。 “我军已经疾行了四日,正是人马俱疲之时,就算连夜赶到卡拉季,也几乎没有战斗力,届时不要说支援大王了,能不能保住这支军队还是一个问题” “但自从萨南达季出发后,一直没有得到大王的命令,这很不寻常,看来曼苏尔、加赭瓦尔的大军已经将大王的大营围起来了,若是让苏莱曼赶上去岂不是更糟?” “不行,不能让苏莱曼得逞!” 于是,他不顾手下的劝阻,执意让大军继续行军,等连夜赶到卡拉季以西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时,马上就要天亮了! 不过,对于苏莱曼来说,经过了一日的鏖战后,他的部队也疲累得很,不可能早早起来行军,这就给纳伦晓风的骑兵提供了大约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而易卜拉欣在经过昨日的战斗后,他在卡拉季的一万精锐几乎损失了四成,此时他打死也不敢再出城邀战了。 不过,就在此时,他收到了孙秀荣的命令。 “再截住苏莱曼一个时辰,我的人就在你的不远处!” 易卜拉欣原本不想听从孙秀荣的,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让苏莱曼过去了,而孙秀荣的大军也战败了,我就会落到曼苏尔手里,届时......” 一想到曼苏尔那狠辣的手段,在气候温和的春夏之交他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如此,这一次,他也没有亲自出动,而是让部下带了三千步骑出城作战。 这下让苏莱曼大怒,这一次,他准备给易卜拉欣一个颜色瞧瞧,他的军队全部开了出来,并将易卜拉欣的三千人团团围了起来! 而他则带着最精锐的一千重骑兵,率先朝着敌人冲去! 第一百〇七章 木鹿城(8)卡拉季混战 没有了易卜拉欣的“加持”,出城的三千人都是步军,人手也就是一杆长矛,还是普通长矛,而不是大马士革步军那样两丈长的长矛,见到一大群黑压压的骑兵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向他们冲来一下就傻了。 统兵的军官带头向城池方向跑,身后跟着一大群,浑没个阵型,长矛了散了一地,后面的苏莱曼一阵冷笑,他突然想到了一事。 “易卜拉欣不可能舍弃这些人,卡拉季城并没有护城河,若是跟着这些溃兵冲入城里,就能拿下卡拉季城!” “到了剌夷城,秦军无论如何是一个硬骨头,何况还要呼罗珊兵和巴格达兵,轮到我摩苏尔兵的机会并不大,但如果抓住易卜拉欣,这功劳就不亚于击杀秦国国王啊,在哈里发眼里,秦国国王固然重要,但终究没有逆贼易卜拉欣紧要!” 于是,他带领骑兵不紧不慢地跟在溃兵后面,既没有杀进去,也没有越过他们从其前面截住。 城上观战的易卜拉欣见了,这心里也犹豫起来。 “此时若是关上城门,这三千人就完了,眼下卡拉季城的军队原本只有万人,昨日的战斗中损失了三四千,若是这三千再损失掉,卡拉季城就不保了,何况,带队的将领是一直忠心于我的人,若是轻易舍弃了,恐怕城里的人也会不满” 于是,他没有理会手下的劝说,而是继续洞开大门,准备接应步军回城。 苏莱曼虽然不如加赭瓦尔,也不如哈兹莫,但能当上大食帝国一省的总督,肯定是有两下子的,他从马上见到城门依旧开着,瞬间就明白了易卜拉欣的用意。 “此时,若是我逼得急,易卜拉欣说不定着急之下提前关闭了城门,不过若是有一小半人进入了城里,那时再攻击,城门处必定会乱成一团,城外的人也会拼命往里挤,这城门一时半会就关不上了!” 于是,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跟在溃兵后面,好像看热闹一样,并没有马上进攻的意思,城上的易卜拉欣一见,哪里晓得他的用意,只是拼命喊着让士兵赶紧进城。 半晌,苏莱曼开始进攻了! 他这一动,还挤在外面的步军一下散开了,然后四散着往城池其它城门跑,但此时往里挤的人明显更多了,一下竟将城门卡住了! 苏莱曼大喜,催马就向城门冲去! ...... 卡拉季城西面,纳伦晓风藏身之处。 此时,他的队伍已经歇息了两个小时,别的不说,至少战马缓过劲儿来了,至于骑兵,像这样连续几日奔波的景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经过两个小时的休息后则完全恢复过来了! 作为秦军,纳伦晓风在行军时自然牢牢遵守着操典,此时,卡拉季城下的战斗已经被他派出去的虞侯军侦知了。 此时,四千多骑兵全部整装待发了,而纳伦晓风却犯起了嘀咕。 “假若这一次我国又拯救了易卜拉欣,但他最多只拥有大不里士和埃尔组鲁姆,以及詹赞到卡拉季的山谷,就算有我国的支援,与曼苏尔坐拥大半个波斯以及整个巴格达、大马士革、埃及三大富饶之地相比还是太弱了” “我接到命令时,大王并没有说明此战过后如何处置易卜拉欣,其实,依着大食教的做法,作为先知的后裔,只要他每一战都身先士卒,其麾下的士兵都会勇气倍增,那样的话,也不会让苏莱曼轻易拿下埃尔组鲁姆和半个布坎省” “可他自从失去埃尔组鲁姆省后,便一直都缩在后方,没有了他这位先知后裔的加持,前方的军队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哈里发大军的对手,败亡是迟早的事” “就算这一次再次躲过了,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又该如何?难道我国要保护他一辈子?” “整个剌夷城以西的地区,除了波斯人,就以阿塞拜疆人、库尔德人最多,这些人都是刚刚加入到大食教不久的,如果......” ...... 见到苏莱曼发动了,此时易卜拉欣终于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赶紧下令关闭城门,不过堵在城门口的人还在拼命向里面挤,城门根本关不上,就在此时,苏莱曼的重骑兵杀到了! 重骑兵蓄积的势能不是区区一些没有甲胄的轻步兵可以抗衡的,一冲之下,前面几匹战马竟将堵门的士兵全部推倒! 这下门后面的士兵吓坏了,也顾不得关城门了,全部一哄而散! 苏莱曼的骑兵全部进城了! 这下他不禁哈哈大笑,没想到的来如此容易,就在此时,他见到了正在城门楼上彷徨无措的易卜拉欣! 一想到就要立下大功,苏莱曼赶紧让一部分骑兵继续去追杀溃兵,少数骑兵赶紧回去召集主力,自己却带着两百多精锐下了马,一手盾牌,一手短刀就冲上了城墙! 这一幕,被正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的秦军虞侯见到了,赶紧飞回去禀告了纳伦晓风。 此时,纳伦晓风的大队人马距离卡拉季城只有五里多路了! “这么说苏莱曼就要拿下整个城池?” “将军,职部只是见到一队骑兵尾随着溃兵冲到了城里,眼下具体情形如何还不知晓” “他是从何门进入的?” “南门” ...... 大约一刻时间后,苏莱曼的骑兵已经在卡拉季城势如破竹了,在昨日那场战斗里,易卜拉欣的骑兵几乎被苏莱曼全部歼灭,城里只剩下了步军,在几百重骑兵的打击下,不是被当场杀死便是投降了。 而在南门城墙上,见到城门已破的易卜拉欣已经是六神无主,幸亏身边的亲卫醒目,在苏莱曼上城之前拥着他朝东门跑去,其实,此时易卜拉欣身边还有上百人,他们若是用弓箭守住上城墙的甬道口,苏莱曼再是勇悍,也不可能这么快杀上来。 不过随着易卜拉欣的露怯,其手下也跟着慌乱了,完全忘了防守,只想着逃跑,前面说过,波斯建造的夯土城墙比大唐境内的还要宽,最少也有三米,而卡拉季城作为前阿里后裔摩诃末的封地,城门处早就加宽到十米左右,并且甬道也可以骑马而上。 苏莱曼见状,干脆再次上马,然后沿着城墙向易卜拉欣等人追去! ...... 北门,同样惶急无助的守将终于盼来了救星! 北门外,来了一队秦军骑兵! 来的自然就是纳伦晓风的骑兵了,得知卡拉季城马上就要陷落后,他立即兵分两路,一路主力三千骑去攻打苏莱曼的主力,而自己却带着千余骑绕到卡拉季城的北门! 很快,他们就碰到了正在满城对溃兵追杀的苏莱曼骑兵,在秦军骑兵一手短弩,一手虎枪的打击下,苏莱曼的骑兵很快败下阵来,又纷纷向南门跑,不过此时,苏莱曼的步军在他的召唤下正在进城,于是,两支军队又将城门堵住了! 城墙上,由于远离城池,苏莱曼并没有得到那里的变故,而是继续朝着易卜拉欣猛追,他们是骑兵,而易卜拉欣等人只有一双脚,没多久就被苏莱曼追上了,此时,苏莱曼又犹豫了。 “像易卜拉欣这样的人,自然是抓活的好,留给哈里发大人好好发落才是上上之策,若是轻易杀死了,没准哈里发还会怪罪于我” 于是,他又慢了下来。 他这一慢,便让易卜拉欣等人获得了生机,他们若是继续在城墙上跑,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尽快跑到某处敌楼,最好是城门楼,关上城门楼的大门后再从城门楼附近下到城里,或者就依托城门楼防守。 但眼下他们知道,由于敌人竟然将战马都骑上来了,这次肯定跑不掉了,于是当他们跑到一处城墙的高度只有三丈的地方,易卜拉欣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背着他就跳了下去! 这下所罗门傻眼了,不过那两人跌落时,背人的护卫当场死亡,而身上的易卜拉欣也摔断了双腿,此时,生怕夜长梦多,苏莱曼下了马,拿起一支标枪就投了下去! ...... 南门。 另外三千秦军骑兵的杀到,立时让大食军乱了起来,此时,苏莱曼的另外两千骑兵已经被他招到城里去了,留在城外的全部是步军,还是处于行军状态的步军,三千秦军骑兵轻易就在连绵约莫几里的大食军中杀了一个对穿! 等闻讯从城门口赶来的大食骑兵抵达时,苏莱曼的步军正在四散奔逃! 而城里的纳伦晓风带着一千多骑兵也杀到了南门附近! ...... 苏莱曼那一标枪并没有让易卜拉欣当场丧命,不过,易卜拉欣等人很快从城上攀了下去。 他擒获了浑身是血的易卜拉欣! 苏莱曼大喜若狂,他让还在城上的士兵牵着战马从附近的甬道下来,自己则赶紧给易卜拉欣止血。 ...... 回到南门,纳伦晓风的骑兵对簇拥在城门口的大食军展开了屠杀,眼看就要打通城门时,苏莱曼出现了。 他带着百余骑,身侧一匹马上横躺着生死不明的易卜拉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 ...... 翌日。 剌夷城南二十里,孙秀荣大营。 一个虞侯军正在向他汇报。 “易卜拉欣死了?” “是的,他是从城上跌落时就受了重伤,后来又受了苏莱曼的一标枪,原本还有救,可苏莱曼又让他横躺在马上奔行了一小会,终于失血过多而死” “然后呢” “纳伦将军带来了四千多骑,由于敌人的大将还在城里,城外群龙无首,被我军完全击破,一万步军大被杀,少部分跑掉了,他们还有大约三千骑兵,大部分倒是跑掉了” “对了,城外还有五千苏莱曼的辅助兵,他们全部都是来自摩苏尔当地的库尔德人,二话没说就投降了” “苏莱曼被纳伦将军堵在城里,当场被杀,战事稍歇,将军就差再下手赶紧过来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的意思呢?” “大王,将军的意思是,整个大不里士省、埃尔组鲁姆省、赞詹省约莫百万人,其中波斯人占一半,阿塞拜疆人、库尔德人占一半,若是我国拿下科萨汗国,完全可以将这些人迁到北高加索一带,用来平衡当地的阿兰人、阿瓦尔人等” “加上剌夷城的密特拉教派以及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的胡拉米教派,加起来也有百万人,全部迁到我国就是了” “里面除了库尔德人是牧民,剩下的全部都是农户,我国可尽收至少二十万户农户,又是一个幽州移民啊” 听到这话,孙秀荣的眼神也大亮起来。 第一百〇八章 木鹿城(9)曼苏尔的心思 与纳伦晓风想象的差不多,在剌夷城以南大约二十里处的秦军大营却是被大食军围了起来,不过具体场景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得知胡拉米教派占据的三座大城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全部失陷后,占据剌夷城的密特拉教派深深地被震动了,这一次,他们没有完全据城死守,而是主动出城配合秦军。 密特拉教派教主塞拉桑一世带着一万大军在秦军北部约十里处扎营,他的儿子二世则在城中征集了两万青壮镇守。 这样一来,东进的呼罗珊军团就不能从北面围住秦军了,只能在剌夷城与塞拉桑一世的大营之间驻扎。 不过,对于三个卫尉军来说,他们依旧处于已经来到此地的、大食帝国哈里发曼苏尔亲自带领的三万精锐的包围中! 曼苏尔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在巴格达城刚刚建成不久就敢主动出击,显示了他对手下军队的信心。 实际上,在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那几年的大战中,除了并波悉林功勋卓著,他的哥哥萨法赫、他的叔父阿卜杜拉与他同样战功彪炳,萨法赫死后,阿卜杜拉与他都号称是萨法赫的继承者,不过曼苏尔率先笼络了并波悉林。 并波悉林灭掉阿卜杜拉后,曼苏尔又杀掉了并波悉林,此后便独揽大权,修建了巴格达城后,便预示着新的时代到来了——按照黑衣大食的军制,王都附近必定有着数量庞大的中央禁卫军,白衣大食就是因为拱卫王都的军队太少而轻易被阿拔斯家族推翻。 而中央禁卫军必定是整个帝国军队的精华所在。 当然了,眼下的大食帝国有些特殊。 因为呼罗珊的存在,这让帝国无论有没有并波悉林,事实上存在着两大军团,一个就是以巴格达为中心的非呼罗珊人军事集团,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呼罗珊军团了。 眼下呼罗珊军团的实力远没有历史上大,因为真实历史上,在怛逻斯之战后,大食人控制了整个河中,拥有的人口远比现在多,呼罗珊军团的实力更为庞大。 那时,曼苏尔采取的策略是将大量的、优秀的呼罗珊军人抽调到巴格达军团,但眼下却不行了,由于失去了整个河中,他只能让呼罗珊总督继续拥有庞大的军队。 先是呼罗珊人,后来是突厥人,这才是真实的黑衣大食军队的核心。 但无论如何,修建了巨大的巴格达城后,由于曼苏尔将埃及的农民、大马士革的工匠、安巴尔的牧户(后世伊拉克西部大沙漠的牧户,此处泛指阿拉伯半岛的游牧部族)迁徙了相当一部分到巴格达周围,他的政权已经牢不可破了。 而他的巴格达军团的主力也分为三大部分:巴格达周围、两河流域的称为禁卫军,来自大马士革地区的称为步兵团,来自半岛的骑兵称为安巴尔军团,另外,帝国在攻打埃塞俄比亚王国时俘虏了大量的奴隶,从中挑选了几千精锐,一部分阉割后送入后宫,一部分则编入禁卫军。 眼下,他的三万精锐是这样布置的: 安巴尔轻骑兵军团在秦军大营的东边,大马士革步兵团在西边,而他的禁卫军则在正南面。 在禁卫军大营的南部是一座小山,曼苏尔在山上又修建了一座小营,实际上就是他的行宫,他最信任的一千黑人奴隶兵守卫着行宫。 山下的总指挥实际上是他的长子马赫迪。 作为能够被曼苏尔留下来跟着他行动的军队,显然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没有之一。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山上驻跸的曼苏尔得到了卡拉季城的消息。 一座带有明显大食风格的大帐篷里,听完从卡拉季跑到这里的苏莱曼手下的汇报后,五十七岁、须发花白的曼苏尔面上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慌张。 大帐里,除了曼苏尔,还有三人跪坐在他面前,他的左手位一人,右手位两人,背后站着一人。 先说背后站着的那人,身材极为高大,几乎有两米高,修长挺拔,皮肤黝黑,约莫三十岁,没有胡须,看向曼苏尔时神情温和恭敬,但看向余下三人时则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模样。 阿尤布,大食帝国侵入埃塞俄比亚王国以及埃及以南的非洲部落时俘虏的黑奴之一,阉人,时下是曼苏尔的宫廷总管兼黑人卫队统领。 左手位那人面目间与曼苏尔有些相似,也是三十上下,不过却有一蓬浓密黝黑的络腮胡子。 马赫迪,曼苏尔长子,以大埃米尔的身份统领着中央禁卫军。 左手第一位肤色白皙,胡须稀拉,若是没有一身大食长袍在身,乍一看,还以为是来自罗马帝国的希腊商人。 阿卜杜拉赫,大马士革军人世家,以前是基督徒,白衣大食时代就皈依了大食教,一直是大食帝国最信赖的步军统领家族,他是一万大马士革步军的统领。 阿卜杜拉赫的下首则坐着一位面相极为凶悍的中年汉子,皮肤微黑,眼眶深陷,浓密、粗大的胡须根根卷曲,正是来自安巴尔军团的首领阿玛尔。 “苏莱曼这个蠢货!” 议事之前,曼苏尔伸出了右手,让众人匍匐在他脚下亲吻,然后由他带领着祈祷一番,此后才正式进入会议议程。 或许是为了缓解因为苏莱曼的失败带来的尴尬和不安,马赫迪一开始就骂了一句。 不过他显然是稳重、机敏、深受曼苏尔信重的大埃米尔,骂完之后立即说道:“不用担心,我们面前的敌人只有三个大营,一万五千人,而剌夷城鸠占鹊巢的密特拉教徒正规军只有万人,剩下的都是握惯了锄头的农夫,加上从西边来的秦军,加起来最多三万多” “而伟大的曼苏尔哈里发身边就有三万余精锐,成功者法瓦兹身边还有三万呼罗珊精锐,总人数依旧是我军占优,何况,新近归附哈里发的吐火罗总督祖海尔还有三万精骑” (作者按:曼苏尔,胜利者之意,曼苏尔是他的自称,原名艾布.贾法尔.阿拔斯,曼苏尔哈里发,就如同中国称呼某皇帝“圣明无过陛下”;法瓦兹,原吐火罗总督,流落于波斯的粟特人,哥舒迷奴成为吐火罗总督后,他成了图斯城总督,兼呼罗珊骑兵总监,姓名中含有“成功者”的意思;祖海尔,归附曼苏尔的哥舒迷奴大食教名字,原意为光明,这里是“弃暗投明”的意思) 此时,木鹿城的战事消息尚没有传到这里,按照他们的想法,一座比新建的巴格达还大的城市,有五万正规军,还有几十万人口,还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没有几个月大秦国休想攻破。 于是,从赫拉特出发的祖海尔就能见机行事了,他的骑兵既能全部开往某处,又能一分为二,无论怎样,都至少是一万五千凶狠的吐火罗骑兵,用到哪一处都会成为胜负的关键。 吐火罗马、波斯马、阿哈马(汗血宝马)号称中亚三大宝马,不过论起耐力,吐火罗马还在另外两者之上,这种马匹就是漠北的突厥马(后世的蒙古马),一种身形更高大一些的突厥马! 吐火罗人也就是缺乏组织和训练,否则有这种战马加持,大食人是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的,但祖海尔出自碎叶军,训练骑兵很有一套,当曼苏尔在比尔詹德召见让他时,就让他将大军偷偷带到托尔巴特海达里耶附近(比尔詹德与图斯城之间),北上木鹿城只有八百余里,西去剌夷城也只有千余里。 依着吐火罗马、吐火罗骆驼的耐力,就算去更远的剌夷城,最多十日也就到了! 当然了,马赫迪这样说主要是安定诸人的心思,无论如何摩苏尔总督苏莱曼已经败了,他一败易卜拉欣就能重新在西边聚起大量的人马,虽然他的战力堪忧,但终究是一个隐患。 “好了”,曼苏尔终于开口了,“眼下的态势至为明显,木鹿城战事不明,但根据这支西来秦军的行军速度来看,他们确实非常强悍,不可掉以轻心,但也就这样了,他们的主力被科萨人牢牢吸引在里海西岸,国内能够用的军力大多也调到波斯了” “也就是说,此战若是获胜,可保我国至少十年的平安,原本是想等苏莱曼抵达后再进攻的,既然是这样,明日一早便开始进攻!” “哈里发......”,马赫迪似乎有些迟疑。 曼苏尔瞪了他一眼,不过声音还是很平稳。 “还犹豫什么?敌人最大的依仗就是火器,如果我军主动进攻其大营多半不利,而在野外都摆开阵势对战,胜负也难预料,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能确保获胜” “敌人有火器,我们也有,明日一早,各座大营用投石机向敌营投放火油弹,敌人肯定会出来主动攻向我军,如此一来,我军就占优了,既然是匆忙之间出来,肯定不成阵势,届时,你等或坚守,或瞅准时机出击,都可” 众人一下就明白了。 马赫迪更是兴奋地说道:“他们的大营正中间就是一处火油坑所在,如果我军发射的火油弹点燃那些火油坑就好看了,敌人必定大乱!” 第一百〇九章 木鹿城(9)斯鲁什VS陶威(上 在祆教教义里,斯鲁什是光明之火,是光明世界的象征,斯鲁什也是侍奉主神玛兹达的神祇之一。 而陶威是毁灭之火,所到之处,一片火海,寸草不生,沙漠是他的归宿。 同样是火,在号称“拜火教”的祆教里却生出两样的解释,倒与中土世界的阴阳两仪颇有些类似,不过,中土世界的阴阳两仪是共生、互相转化的,但斯鲁什却与陶威鲜明对立,不共戴天。 这种修炼,还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难怪后世信奉此教的人少得可怜。 作为三世为人之人,孙秀荣将大营设在火油坑的周围,主要是为了就近获取燃料,但也会考虑到敌人可能用此来攻击己方的地方。 无非是,所有的帐篷都距离火油坑至少三十米,那样的话,就算火油坑突然燃烧起来也不会波及到己方,另外,将火油坑附近的草木全部除掉,否则,一旦火借风势,将燃烧的草木吹响己方大营,对于帐篷众多的秦军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至于大食人,由于他们曾经遭受过罗马人在海上的火攻,肯定明白火油坑的妙用,而无论是大马士革,还是在巴格达,抑或在波斯地区,露天的火油坑并不罕见。 不过,当次日的黎明前时分,当敌人大营渐渐有些喧闹起来后,三座卫尉军大营正中的瞭望台上的观测手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端倪。 这就是望远镜的妙处了,放在任何其它一方势力之手,就算此时大食人的军营喧闹起来,他们除了在大营里暗自戒备就别无他途了,但秦军的观测手不但发现了敌人的动静,还探知了他们准备做什么。 对于秦军来说,是始终将士兵们的身体性命放在第一位的,他们用来在野外鲁露宿的帐篷自然也能防雨,但并不能防火,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当孙秀荣得知敌人准备用投石机发射火油弹(一种用浸了油麻布包裹着石头的炮弹)时还是大吃一惊。 对于这样的攻击,秦军从未演练过,也无法用旗号进行沟通,此时只能派出快马通知各营。 “敌人准备进行火油弹攻击,立即用水浇湿帐篷!” 至于保护好火药桶等事,无须他通知,各营炮兵校尉自然会提前准备,但在这种情形下也就是能准备多少是多少了,不可能面面俱到。 于是,孙秀荣赶紧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弩炮营,立即开始轰击!” 于是,在天欲破晓的那一刹,稍显昏暗的天空立即被双方的闪着火花的远程攻击点亮了! 此时,从密特拉教徒的大营来看,前面的天空就好像下了流星雨一般,向内飞的流星明显大一些,而向外飞的流星则是若隐若现,不时伴随着爆炸声,爆炸声立时让塞拉桑意识到那从内往外飞的流星是秦军发出来的,而那明显大一些的火球则是大食人发出来的! “尊敬的玛兹达大神” 塞拉桑禁不住跪了下来。 “作为忠实信徒的在下,很荣幸见到了斯鲁什与陶威展开决斗的一幕,我相信,作为斯鲁什化身的光明使者一定会取得胜利!” 不过,他也不能悠哉乐哉了,当巴格达军团与卫尉军之间的天空被火焰点燃后,塞拉桑大营附近的呼罗珊军团已经对其展开了攻势! 孙秀荣的亲卫营自然设在三座大营的正中间,不过那种石弹很轻,外面却包裹着厚厚一层,看起来就好像几十斤重的大石弹的火油弹还是有几枚被投石车投到了他的大营里! 这种火油弹加起来最多二十斤,外面又有厚厚的油布,对于营地的破坏自然不大,不过,波斯之地,地面普遍干燥,还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火油弹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大火球,落地后还能弹起来四处乱撞。 正是由于其轻,外面又是厚厚的油布,当其落地弹起时只要没有受到阻碍,还能不停地弹下去! 这枚火油弹撞倒了一顶帐篷,又击中了一名躲闪不及的士兵,当场将其击杀!这还不算,它还在继续乱窜,又击倒了一匹战马,最后还是营中一个身高力大的勇士急中生智,举着一个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勇敢地迎朝着它迎了上去! 这枚巨大的火球此时才停歇下来,落地后又低低地弹了几下便偃旗息鼓了,此时,士兵们才赶紧用水泼在上面,不过此物明显不怕水,幸亏孙秀荣大喊了一声“用土覆盖!”,才最终扑灭,孙秀荣又赶紧派出快马四处通知各营用此法灭火。 但这次曼苏尔显然有备而来,虽然亲卫营受损轻微,但孙秀荣已经听到了其它营头里剧烈的爆炸声——多半是火油弹撞倒了火药桶,然后引爆了! 孙秀荣心里一紧——一桶火药有一百斤,这下对营里造成了损失可不小啊! 与此同时,各营不但有爆炸声传来,还有大片的火光传出! 此时,孙秀荣面临两个选择——赶紧出击,不过仓促之间实施攻击,这效果怎样着实难说,再就是加大己方火炮的打击力度。 半晌,他下下达了新的命令。 “除了共工炮,其它所有火炮全部对准敌营,每次施放三成,以最大仰角抛射!” 这就是要让所有弩炮、火炮都开始轰击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他也有些后悔了,在这几日他已经侦查到曼苏尔大营的所在,不过为了稳住他,还是放任他将三座大营扎在己方大营周围,此时,在己方火炮轰击的间歇,如果再派骑兵绕到敌营外面,那效果将最好,但眼下却难以做到了。 于是,他只有将希望寄托在外围的纳伦晓风身上了! “轰......” 当秦军大营的火炮、弩炮全部施放时,这阵势便一下盖住了敌人的锋芒,对于大食教来说,虽然用投石机施放分量较轻的火油弹较为容易,但毕竟准头较差,秦军的弩炮相差仿佛,不过用弓弦弹射出去的弩炮还是要比用投石车抛出去准确得多。 火炮就更不用说了,在用抛射的方式送入一个目标很大的地方时就更是如此了。 随着战事的进行,大食人的火油弹已经将秦军附近的所有火油坑全部点燃了,大片的火势让北面的塞拉桑看起来秦军似乎陷入了一片火海,但火海里依旧不断有轰鸣声传出,这就意味着秦军仍然能够施放他们的火炮。 “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感叹了,呼罗珊军团已经杀过来了! 而站在最南面小山上观战的曼苏尔依旧稳如泰山,远方的大片火海让他似乎看到了今日就能全歼秦军的光景! 但己方大营此时在漫天飞过来的震天雷的打击下也是狼藉一片,己方三座大营也都燃起了大火! 故此,曼苏尔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停地在大帐附近走来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搓着双手,嘴里也在喃喃自语。 最后,他干脆匍匐下来,不停祈祷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此时,山下的景象又出现了差别。 在经过孙秀荣派出快马的提醒后,秦军三座卫尉军大营终于平歇下来了,虽然此时火油弹还在不断飞过来,但它们飞到秦军大营后破坏力已经小了许多,加上有了用土覆盖以及浇湿帐篷的有效措施,将士们刚才还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此时,依旧会出现爆炸声和大片火光,但将士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处置着,在过去的那一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将所有的火药桶分散地藏在倒扣的偏厢车下面,此时,火油弹击中偏厢车并准确命中火药桶的景象就很少出现了。 而秦军炮兵们的攻击却收到了极大的效果! 前面说过,用弩炮抛射的震天雷多半在十斤左右,是秦军炮兵使用的最重的震天雷,炮兵们会根据距离的远近给震天雷插上临时剪成的不同长度的引线,这样一枚震天雷炸响后外面的粗铁会碎裂城几十块,而里面混在火药里的石子、铁屑更多,在火药爆响的一瞬间会跟随碎铁块向四周激射而出。 另外,由于有望远镜的加持,炮兵们还能不断根据前面发射的效果不断调整各门弩炮的位置,从而让弩炮能覆盖到更多的地方。 至于火炮,其威力、准确度、震慑力就更大了,目前秦军的远程火炮有八百斤、五百斤两种,依旧是身管比小于十,有效射程都在三里以内的短管火炮,不过五百斤的火炮能射出七斤重的铁弹,而八百斤的火炮则能发射十斤重的铁弹! 由于阻力远比火油弹小,这些铁弹射到地方大营后,既能造成直接杀伤,还能多次弹起实施更多的伤害。 这样的伤害造成的伤势这些大食教估计都没见过,对他们造成的心理上的打击肯定是致命的。 此时,孙秀荣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让共工炮装填散弹准备” 他的新命令下达了。 这个命令下达的前提是敌人会早于秦军经受不住火炮的打击,还肯定会率先出营朝己方实施攻击! 他的预判会实现吗? 拭目以待。 第一百一十章 木鹿城(9)斯鲁什VS陶威(中 实际上,大食军的损失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开始他们还不以为意,不过随着弩炮、火炮的饱和攻击,直接造成的伤亡还在其次,七斤、十斤铁弹带来的伤害程度才是他们最惊骇的——他们显然是大食军中的精锐,但在与罗马人、科萨人、埃塞俄比亚人作战时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害! 在马赫迪的巴格达军团大营里,至少有十枚铁弹击中大营后连续弹击了四五次才最终停歇下来,当它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它身上的血迹、人体、牲口肉渣、骨渣与土壤混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当这样的铁弹在飞行时,由于巨大动能的关系,若是能将它遇到的目标当场杀死还好,如果不能,那样的景象才是让这些笃信大食教的信徒最为震骇的: 铁弹洞穿了整个胸口,最后只有一丝皮肉让身体勉强连在一起,不过此人竟然没死,还趴在地上惨嚎着; 铁弹带走了半个带着脑浆的脑袋击在另外一人的脸上,最后两人的脑袋“严丝合缝”地凑在一起; 铁弹带走了半副肺叶,又带走了某人的整个鼻子,最后嵌在战马的脖子上; 铁弹击穿了马腹,还带走了骑兵的小腿;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而十斤重的震天雷在炸响后造成伤害更多,以黑火药的威力,除非你运气欠佳,一下造成死亡的景象微乎其微,但完全能让被碎片击中者当场丧失战斗力,有的还成了瞎子。 还有,当震天雷落到帐篷上爆炸时,自然会让帐篷燃起大火,与秦军能够熟练使用火油作为燃料不同,大食人还保留了游牧部族的习惯,与携带木材相比,他们更愿意携带更轻便干燥的动物粪便作为燃料。 帐篷的燃烧让这些燃料也燃烧起了了,于是,当双方的远程火攻达到两个小时的时候,双方的大营都好像在一片火海里,但秦军只是被周围的石油坑燃起的熊熊大火遮蔽了,大营里的火很快被扑灭了,但大食军的就不同了,当秦军的震天雷、铁弹像雨点般落到他们上空时,他们除了四处奔逃便别无他途! 最终,一开始,大量的战马、驮马、骆驼不堪震天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纷纷挣脱了缰绳朝着营外奔去,接着就是士兵。 而当大马士革步兵团的首领阿卜杜拉赫也不幸被震天雷的碎片击中而倒在大营立时,整个大营几乎炸锅了,他们抬着阿卜杜拉赫就往外闯,安巴尔军团的骑兵也相差仿佛,由于战马纷纷不受控制,几乎所有的骑兵干脆骑着它们来到了外面! 不过,相对靠后的巴格达军团受到的打击相对小一些,在马赫迪的严令下,安巴尔军团、大马士革军团不顾一切朝着秦军三座大营冲过来! 这是要不惜代价拿下秦军的大营了,说来也奇怪,似乎在配合敌人,在连续施放了长达两个小时的火炮、弩炮时,秦军三座大营的炮声也停了下来。 此时安巴尔军团的首领、埃米尔阿玛尔身边已经聚起了至少三千轻骑兵,与呼罗珊的骑兵不同,作为全部来自安巴尔荒漠草原(后世伊拉克与约旦之间的草原)的部族骑兵,他们没有重骑兵,却是极为剽悍的轻骑兵。 轻骑兵要谈得上“剽悍”两字,擅长骑射那是必须的,安巴尔军团显然是这样的,阿玛尔旗下一万人中,有三千辅助兵,不过也是来自诸部的部族骑兵,另外七千人都是精锐的轻骑兵,其中专门的弓骑兵有三千,配着大马士革钢刀、标枪,骑着极为耐久的大食马的搏斗轻骑兵四千。 这些人都是在与罗马人、埃塞俄比亚人的战斗中历练过的,战斗力非常之强,而秦军所谓的大营也就是用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垒成了一道约莫一米高的矮墙而已,这样的墙体对于熟练的骑手来说也是能一跃而过的。 在大马士革军团的埃米尔阿卜杜拉赫受伤后,阿玛尔暂时接过了该军团的指挥权,当两座大营的士兵纷纷都出营后,他还是冷静下来,并没有毫无头绪地四散攻击,而是全部汇聚到了孙孝恪的博格达营附近。 在所有的炮声停歇后大约半个小时内,在博格达营附近已经汇聚了大约三千大马士革步军,三千安巴尔骑兵,阿玛尔决定不管那么多了,步军、骑兵同时对大营发动攻击! 不过长达半小时的歇炮,让博格达营八十门火炮全部准备好了,在大营的每一面,还各安排了两门千斤共工炮! 在此之前,阿玛尔骑着马围绕博格达营转了一圈,他发现,秦军大营还有大约一成的帐篷正在燃烧着,士兵们正在灭火,还有战马四散奔逃,后面跟着正在追击它们的士兵,大营里也躺满了正在哀嚎的士兵,显然己方的火油弹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而在大营边上,他只发现了稀稀拉拉的士兵! 再三确认后,阿玛尔发出的攻击命令,这一次,为了尽早占据大营,六千人,他分成了六个轮次,每个轮次都有一千步骑! 这次,他也放弃了让步军先上,骑兵尾随的战法,而是两处营墙都是骑兵在先,步军在后,而另外两处营垒则是步军在先,骑兵在后。 对于大马士革步兵,埃米尔还是十分信任的。 大马士革步兵完全脱胎于罗马步兵军团,一个完整的军团中,刀盾兵、标枪兵、长枪兵各有三成左右,长枪兵的长矛长达两丈,就算有大量敌骑驾到也不怕,而在攻击敌营时,长枪兵、刀盾兵也可以交易掩护前进。 以防敌人再施放那令人心悸的火器,这一次,步军自然还是让拿着盾牌的刀盾兵在前,而骑兵就能顾不得那么多了,主要靠速度直接冲到敌人大营里去! “哒哒哒......” 五百安巴尔骑兵冲了起来! 他们分作两队,每队两百五十骑,从很远的地方冲了过来,等抵近博格达营的营墙时,战马的速度就来到了最大! 而在他们后面,又跟着各两百五十名大马士革步兵! 而在另外两面营墙的对面,两百五十名步军也跑了起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两队骑兵! 五十丈! 到了这个距离,战马跑起来后几个呼吸就来到营墙了,一米高的营墙,对于大食马来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更高一些的障碍物它们也跨过! 似乎为了一报刚才被震天雷、铁弹轮番攻击之仇,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个个双眼冒火,似乎要将大营一口吞下似的! 大营正中的瞭望台上,孙秀荣四大义子中年级最大的、大秦建国后被封为端国公、怀化大将军的孙孝恪也在紧张地思考着。 “若是马上发射散弹,自然能将前面的敌人全部射杀,不过若是敌人见了损失惨重的景象,后面的人又缩回大营就不好了” “先发射弩炮,对准敌人后阵!” 作为博格达营的统领,事实上又是大秦国的卫尉,出身弓月部,又做过胡禄居部牧奴(他是孙秀荣第一次经伊犁河谷去焉耆镇时,当时占据伊犁河谷的西突厥右厢五部之一胡禄居部大酋索侍斤送给他的一百名少年奴隶之一)的他自从成为孙秀荣的义子后,几乎没有离开过他,显示了孙秀荣对他的高度信任。 孙秀荣能够对他如此信任,自然也是因为孙孝恪有着过人之处。 不过,论起武勇,他不如马璘、白孝德,连苏哈、南弓熏也不如,论起统兵,他也不如纳伦晓风、元丰,但眼下他的地位仅次于荔非守瑜、马璘、白孝德三位,是因为他在诸方面兼而有之。 他能开一石力的强弓,还能在马上左右开弓,这就相当了不起了,另外他很聪明,否则索侍斤也不会从奴隶中将他拣拔出来送给孙秀荣,还有,他对孙秀荣忠心耿耿,几乎是唯命是从,也是最早将碎叶军操典背的滚瓜烂熟之人。 还有,他是最早加入到天道教的几人之一。 弓月部出身,精通鲜卑语、突厥语、汉语,又从不以义子自居,怎不让孙秀荣信重? 随着他命令的下达,弩炮再次发射了! 而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冲到距离营墙只有十米的地方了! “轰......” 每一面营墙有二十门火炮,大致是这样安排的:五百斤十门、八百斤八门、一千斤两门,当它们都装填散弹时,在火炮前方形成的弹幕宽度分别是三十米、四十米、五十米,而一个超过五千人的大营的营墙每一面大约五百米。 由于敌人冲击营墙时多半集中在中间,也就是大概三百米的范围,此时,用三成的火炮就能大部分覆盖了。 考虑到敌人的冲击与己方火炮施放的配合,当三轮火炮完全施放完毕后,第一轮火炮也能再次装填完毕了,以此类推,当然了,在战时极度紧张的情形下,也有可能第四轮、第五轮火炮并不能按时装填完毕的情形。 此时,密集的弩箭、弓箭,加上手持震天雷就能排上用场了。 为了避免让陡然受到攻击后的敌人马上退却,第一轮火炮干脆只让五百斤的火炮出动,还只出动了六门! 六门,那就是两百米左右的覆盖范围,敌人至少还有三成的人马不受影响! 饶是如此,当五百斤火炮喷出近两百米的散弹弹幕后,不仅将当面之敌全部击落下马,还让两侧的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们就想到了刚才他们在大营里时受到的攻击,何况,当火炮声再次响起时,他们的战马就不听指挥了,又开始四散乱跑! 此时,秦军的强弩开始抛射了! 弩箭,使他们所熟悉的,此时炮声也停歇了,他们又鼓足勇气冲了上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木鹿城(9)斯鲁什VS陶威( 所有的骑兵冲起来后都是散阵。 这,正是秦军在这个世界上独树一帜的散弹风暴最中意的地方,咆哮的散弹在火炮前面左右宽三十米以上,上下各四十五度的所有空间形成了大面积杀伤! 更致命的是,再是散阵,终究跑在前面的骑兵受到打击的概率最大,越往后则越小,于是,加上弓箭抛射的开始,后面的骑兵、步军并没有受到影响,继续拼命地超前冲! 对于最前面侥幸躲过散弹风暴的骑兵、步军,一开始躲在矮墙后面的秦军步军冒了出来,强弩、长枪、陌刀、震天雷交替招呼着,就算有漏网之鱼跃入大营,也大概率被陌刀兵一刀当场斩杀! 人马俱碎自然做不到,但当场杀死还是做得到的,否则你也不配做陌刀兵。 “轰......” 随着弩炮在敌人后方响起,也促使阿玛尔催促着剩下的几个千人队继续往前冲! 第二轮火炮响起来了。 这一次,孙孝恪让人增加了两门火炮,一共八门,几乎覆盖了大约两百五十米的地方,同样在营墙前面瞬时就造成空白地带! 阿玛尔再一次失算了。 如果他一次性将三千骑兵都投上了,就算秦军有火炮,不过也只能杀伤最前面的骑兵,但他却每一次对着每一面营墙只投入两百五十骑,两百五十骑,铺在五百米长的营墙前面最多只能排成两排,每一次散弹轰击之下几乎全灭! 连续两个千人队几乎完全损失了,此时,距离他下定决心强攻营寨只过了一刻的时间,而就是这一刻的时间,差不多有两千人伤亡! 而此时后面的大阵里也不时响起震天雷爆炸的声音! 最终,阿玛尔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一次压上了三个千人队,只在自己身边留下了最后一个千人队! 三个千人队,看起来很多,不过铺到每一面营墙前面时就只有七八百人,最多排成三行。 “轰.......” 第三轮火炮轰响了! 这一次,包括那两门共工炮也轰响了! 十门火炮迸发出的散弹风暴令人绝望,区区三排人马这次才真正“具碎”! 阿玛尔呆住了,这样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虽然营墙前面还有稀稀拉拉几骑,但任谁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当然了,既然是大秦国卫尉,孙秀荣最信重的义子,孙孝恪在此时是不会错过战机的,就在第三轮火炮施放之前,他已经带领了两千骑兵从后面冲了出来! 于是,就在阿玛尔彷徨之时,一大队骑兵已经杀到他们面前了! “扑!” 趁你病要你命,秦军五百重骑兵毫不犹豫地切了进去! 此时,正在大营里观战的孙秀荣也下达了让博格拉营的骑兵全部出动,四处击杀四散的大食军——刚才由于躲避震天雷、铁弹而跑出来的大食军! 而在此时,阿斯兰营的苏哈出动了。 他出动了一千骑兵,一千步军,以及全部炮兵! 目标,巴格达军团! 当然了,他们的前面也并非坦途,见到秦军主动出来后,巴格达军团就有两个选择: 一是继续施放火油弹,延缓秦军的前进步伐; 二是也主动出击,作为三大营最精锐的军队,巴格达军团除了马赫迪身边一千用来逃命的轻骑兵,三千辅助兵,剩下的则是三千重骑兵、三千重步兵,也出营交战的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但战场的时机是瞬息万变的,其中先手至关重要。 苏哈能够摆出这样的阵势,是建立在此时三座大食大营的士气已经低到一定程度,不敢主动出击的前提下的,否则,若是敌人也主动出击,就算各出动三千辅助兵就能缠住己方三座大营的士兵! 但很不幸,他们既然是辅助兵,当大营的战马、驮马、骆驼挣脱缰绳跑出去后只能由他们去找回来,于是,大营的辅助兵并没有那么多了。 而能够出营并聚在一起的士兵多半被阿玛尔用来攻击博格达营了,而高庭晖的博格拉营骑兵住在四处攻击还在大营外面的零散战兵。 于是,能够组织苏哈的也就是马赫迪的巴格达军团自己了! 此时,固有的思维还是影响到了马赫迪,在他看来,能够让铁弹、震天雷发射到如此远的地方的肯定也是像他们那样笨重的投射装置,这种装置不可能轻易搬出来作战。 而没有了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火器,无论是哪据守,还是主动出城迎战都可,但若是迎战,由于敌人已经拍好了阵势,自己走出大营时不可能就在敌人眼皮底下大大咧咧摆好阵势——重骑兵还是重步兵,若是没有阵型加持,那还不如轻骑兵、轻步兵。 于是,他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据守。 当然了,与秦军就用草袋子装填泥土简单垒成矮墙形成“大营”不同,大食人的大营却是完全用木头建成的,那是一道高约一丈,厚约一尺的木质栅栏! 抵近大营后,处在最前面的骑兵突然向两侧跑去,就在大营里的大食军正在错愕之时,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十个黑乎乎的大铁管子! 到了此时,苏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由驮马牵引着大炮出城,虽然此时敌人正在张皇失措之时,但终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他们竟然平安无事对一直走到了目的地! 这一次,他带出来十门火炮,包括两门千斤炮,两门八百斤炮,有炮在手,自然无需像此时的大多数攻城一方需要先拿着大盾牌抵近营寨,然后由勇士拿着大刀重斧砍断栅栏了。 千斤共工炮每一门除了装载两百斤的大铁弹以及六百枚一两重的大号铅子,还能装载五十枚一斤重的小型铁弹! 而八百斤的火炮则可装载十枚! 五百斤的是五枚! 千斤炮的弹幕宽度是五十米,两门就是一百米,八百斤的是四十米,两门则是八十米,剩下的六门五百斤火炮可以覆盖一百八十米,也就是说,当十门火炮一起将一斤重的小型铁弹急喷而出时,可以覆盖大约三百到四百米的营墙! 在这种情况下,理论上就能击倒大营的一整面寨墙了! “轰.......” 十门火炮一起轰响了! 苏哈自己也紧张起来,虽然之前也演练过,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说也说不准。 十炮齐鸣后,大团的黄褐色烟雾便笼罩了一切,浓烈的硝烟味充斥了一切,此时,刚刚跑到火炮两侧的一千骑兵又回到了前面! 沉默,至少在巴格达军团北面营寨附近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随着一阵小风吹过,硝烟渐渐飘散了,苏哈一看顿时大喜。 巴格达军团大营北面那一面营寨在几百枚一斤重小型铁弹的轰击下,一开始由于铁弹的初速度太快,大多数木头看起来好似完好无损,不过当小风一吹,顿时哗哗啦啦全部倒塌了! 苏哈右手的虎枪一挥,一千骑兵朝着那处巨大无比的缺口冲了进去! 他们的运气不错,当几百枚小型铁弹从栅栏处喷过时,除了将它们所遇到的一切障碍物全部切断,还继续朝前飞,钻过了栅栏缝隙的更是如此,于是在遇到栅栏后,又变成了一部分铁弹在前,一部分在后的局面。 一刹那,在木栅栏后面大约五十米以内的范围内,原本还在严阵以待、簇在一起的大食军顿时就稀稀拉拉了! 当五百重骑兵、五百轻骑兵杀入时,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费力地越过了那五十米开阔地带,然后继续朝着大营各处肆虐而去! “呜......” “咚......” 这就是有望远镜的好处了,在瞭望台上见到苏哈部已经顺利杀入敌营后,孙秀荣立即下达了全面反攻的命令! ...... 在战场的西侧,一座小山上,刚好赶到这里的纳伦晓风得到了孙秀荣的新命令。 “两个营去支援北面的密特拉教徒,一个营立即出动包围曼苏尔大营最南面的那座小山!” “小山?” 甫一接到这个命令,纳伦晓风顿时一愣,不过他瞬间就明白了。 “曼苏尔在那座小山上?” “是的,我军虞侯反复侦查过,那座小山月约莫两百米高,山上原本是祆教徒用来实施天葬的地方,有一座寺庙,大食人进入后便废弃了,不过由于是附近最大的寺庙,还是有完善的设施” “前波斯国王在逃亡剌夷城以前,曾在此地驻跸,故此寺庙周围也有围墙,不过眼下已经是残垣断壁了,但依旧是这附近最好的指挥之所” “曼苏尔手下应该还有千余守卫,你那个营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围住,之后再等候大王的进一步命令” “是” ...... 对于曼苏尔来说,他从未想到自己手下这大食国最精锐的三万人会在一日之间战败的,故此,当双方的“火攻”正在酣畅淋漓地进行时,他倒是好整以暇在大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冥想。 他最信赖的巴格达军团在被秦军突入后,很快就显示了战斗力,在顶住了苏哈营狂风暴雨地进攻后,渐渐稳住了形势,于是,他们还能派人上山向曼苏尔汇报山下的战况。 不过,随着孙秀荣“大反攻”命令的下达,巴格达军团的败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何况此时纳伦晓风亲领的一个正规营终于赶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木鹿城(10)救星 作为曼苏尔的长子,马赫迪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苏哈带领秦军骑兵冲入其大营时,在正常情形下,以重骑兵和重步兵为主的巴格达军团此时应该崩溃了才是,因为所谓重骑兵、重步兵,那一身非常难以穿戴,又非常沉重的甲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穿在身上的。 此时,随着秦军火炮逐渐占据上风,让大营里的战马、驮马等牲口四散奔逃,巴格达军团的士兵也应该惶急不安才是。 但马赫迪在渡过最初的惊慌后,很快就稳住了形势。 他能稳住形势,靠的不是重骑兵,而是重步兵。 当阿玛尔带领部分人马开始主动朝着博格达营进攻时,马赫迪就敏锐地意识到大战即将来临,自然让士兵们提前披挂好,于是,等到苏哈冲进大营时,就算他布置在最前面的一部分重步兵死伤惨重,但后面的重步兵还是抗住了苏哈的攻击,而他留在最后的重骑兵还能冲出大营去山上向其父禀告。 但战场上的局势也让马赫迪渐渐明白了——大食军的败亡就在顷刻,除非此时有救星出现。 于是,收集残兵败将撤退才是唯一要做的。 马赫迪能够有这样的威望,也与他是曼苏尔唯一成年的儿子有关,在曼苏尔逐渐老去的情形下,马赫迪成为黑衣大食第三任哈里发只是时间问题,就是因为这一点,巴格达军团才没有彻底崩溃。 饶是如此,苏哈重骑兵一手虎枪,一手短弩,不时扔出手榴弹的打法还是让他的重步兵、重骑兵都处于下风,特别是后者,那完全是对付重步兵的不二法宝。 于是,在秦军完成合围之前簇拥哈里发逃出生天才是最关键的。 而对于纳伦晓风来说,抵达那座小山附近时,也不禁傻眼了。 这确实是一座“小山”,大致呈西北-东南走向,海拔约莫一两百米,是一座只有少量树木,以灌木、草类为主的荒山,但其长度有四十里,宽度也有十五里! 这样的山体,放在见惯了名山大川的秦军眼里确实是小山,但对于一个只有三千五百人的正规营来说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 这样的山体如何能“包围”? 不过,幸运的是,这座小山只有南北两个出口,眼下北面大战正酣,想必曼苏尔也不会从那里逃跑,于是,纳伦晓风就下令在南出口扎营,以少数骑兵不断巡视山体东面、西面,然后亲自带了五百重步兵、五百强弩兵开始沿着以前波斯人修建的山道朝着山上杀去! 巴格达军团大营。 苏哈的部队还在与马赫迪部厮杀,高庭晖带着的两千轻骑兵却已经将散落在外面的敌人击杀、驱赶的差不多,步军就不用说了,大多被当场击杀,骑兵有的被杀,有的却被赶到了马赫迪大营附近。 于是,看起来马赫迪岌岌可危,不过他身边的军力却越来越雄厚。 而在博格达营附近,孙孝恪一个冲锋就击垮了安巴尔军团首领阿玛尔最后一个千人队,阿玛尔也当场被秦军骑兵的短弩射杀,阿玛尔一死,其余部自然四散奔逃,大部分同样逃向马赫迪大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安巴尔军团、大马士革军团两座大营已经被秦军占领,巴格达军团大营的一半也被苏哈的阿斯兰营占据,但还有一半掌握在马赫迪手里,另外,在马赫迪大营与小山之间,又聚起了大约五千人左右的从另外两座大营逃到这里的溃兵。 马赫迪以他哈里发长子、首席大埃米尔的身份震慑住了这些溃兵,并重新任命了军官,暂时稳住了他们。 但他面临的局势依旧急迫,高庭晖、孙孝恪两人各带了两千骑兵从大营北面、南面围了过来! “怎么办?” 此时的马赫迪却带着几百亲信已经来到了大营门口,对于他来说,大营虽然暂时稳住了形势,但敌人骑兵既有短弩,又有手榴弹,自己的军队迟早还是会不敌,于是,撤退就是必须要考虑的了。 不过,按照溃兵带来的消息,敌人一支军队已经占据了小山南侧的出口,自己的父亲想要从那里逃脱就不可能了,但如果从北面下山也没有那么快,何况此时敌人已经从大营南北两侧压了过来。 其实,对于马赫迪来说,他的地位虽然超然,但并不是一定会成为曼苏尔的继承人的,他还有十几个年幼的弟弟,最大的也有十余岁了,与自己这位已经面满胡须的年长儿子相比,他的弟弟们显然更受曼苏尔宠爱。 而他弟弟们的母亲也显然更加年轻一些,平日里没少在曼苏尔耳边吹风,虽然眼下曼苏尔始终以他为重,但保不准今后也是如此。 于是,一旦曼苏尔一死,自己又能顺利讨回巴格达,就能顺利成为大食帝国的第三任哈里发! 看着对面那座黑乎乎的小山,听着周围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马赫迪的面上渗出了汗珠。 最后,他选择了先脱离此处再说。 “在敌人的军力尚没有合围之前先撤到小山南侧,然后留下一支部队营救父亲,自己则在库姆城等候消息——大战正酣,为了保留阿拔斯家族的火种,自己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带领大约三千骑兵开始向南奔逃,他之所如此选择,是因为似乎北面的秦军的攻势更加迅猛一些。 山上。 听完马赫迪派来的人的汇报,曼苏尔不禁呆住了。 这样的危机,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在与倭马亚家族的战斗中,与自己亲叔叔阿卜杜拉的争斗中,都有凶险万分的时候,最凶险的时候自然还是杀了并波悉林后的那一两年。 由于并波悉林在波斯人心目中的巨大威望,那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离开黑衣大食的临时都城安巴尔。 但像这样直接在战场上面临生死考验还是第一次。 在此人汇报之前,他已经收到了秦军已经占据了小山南出口的消息。 “立即下山,与马赫迪汇合!” 如果他身边没有几个年轻的妃子以及几个平素他最喜欢的年幼儿子,他肯定会从南面下山,然后击破秦军后逃离的,但眼下,他看了看同样惶惶不安的妻儿,只得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以他身边这千人规模的卫队,肯定不能单独逃脱秦军的追击,只有依托马赫迪的大军才有可能。 再者,如果真.主保佑的话,他期望中的那支大军没准也抵近到附近了。 马赫迪终究没有完全忘掉父子之情,在他离开之前,他派人牢牢守住了小山的北出口。 区区两百米的山道,曼苏尔等人很快就下来了,当他那面巨大的黑色大旗打出来后,山下那些正因为马赫迪的离开而不知所措的大食军终于爆发出了雷鸣般地欢呼声。 曼苏尔在山上瞄了一下,心里不禁笃定了许多。 “那下面至少还有几千人,大部分还是骑兵,护卫我逃回去还是能做到的吧” 他是军中宿将,很快下达了全体向南突围的准备,与马赫迪一样,他感受到了北面高庭晖部猛烈的攻击。 ...... 由于小山与巴格达军团之间的空隙长达十余里,从南面过来的孙孝恪部很难将其全部遮护住,何况他们是严格遵照孙秀荣布置的“杀伤敌人有生力量”的方略在行事,故此,当马赫迪带着几千人从那里突出来时,只损失了一小部分人马就冲了出来。 再往南就是后世的瓦拉明地区了,那里有一大片绿洲,跑到这里时马赫迪准备稍事歇息一下再继续奔逃。 就在他刚刚下马时,从其东面传来了一大阵烟尘以及惊天动地的隆隆声。 马赫迪面色大变,他立即回到了马上。 不过,当西面那队人马从烟尘里钻出来时,他不禁眼睛大亮! ...... 当马赫迪顺利逃脱后,孙孝恪部加强了对巴格达军团大营南面大食军的打击,而北面的高庭晖部更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将曼苏尔大约两三千人的余部包围起来了。 就在此时,秦军大营的孙秀荣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王,我部侦查到从剌夷城西南面的荒漠里来了一支骑兵,人数十分庞大” “庞大?” “至少有万骑” 孙秀荣顿时有些严峻了。 眼下正是战事的关键时刻,再加把劲就能彻底击败大食军了,而北面的密特拉教徒对抗加赭瓦尔的部下,有纳伦晓风的另外两个正规营也没什么大碍,可在这个时候却出了岔子。 “难道天意如此?” 不过,作为三世为人的他显然是不相信天命的,他立即问身边的苏希杰,“此时我军三座大营情况如何?” “除了炮兵,其余的人都动起来了,正在等待大王新的命令” 孙秀荣点点头,这所谓的“其余的人”,实际上就是三座大营的步军,除了博格达营动了一千人,剩余的都还在。 “立即通知博格拉营、阿斯兰营,让其所有的步军都骑上马向我靠拢” “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木鹿城(11)祖海尔(上) 祖海尔,也就是前碎叶军一员的哥舒迷奴,此时正在大军里踌躇着。 是的,自从在比尔詹德见过曼苏尔后,他就成了疆域广阔的吐火罗地区的总督,麾下有上百万丁口,按照他在碎叶军历练时得来的历史知识,吐火罗此地曾是大月氏人建立贵霜帝国的核心地方。 而他在愚见孙秀荣之前只不过是依附于南弓部的纳伦盆地歌舒人的小贵族后裔而已,南弓部本就是一个小部落,这个歌舒部落自然更小,他所在的小部落自然更小。 他头上最大的头衔还是来自宗教,他是祆教妙火使者史泰染缅的弟子,出师后被史泰染缅推举为明力使者的备身,明力使者死后他很快成为正使,如果没有孙秀荣的介入,他很快就会一统纳伦盆地,最后湮没于大食人的北进狂潮里。 但孙秀荣显然是他的贵人,这一生中最大的贵人,没有之一。 自从有了孙秀荣,他的命运立即发生了巨大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就在孙秀荣从霫部回来之后,他让他娶了金丝凯亚之后。 那之后,由于机缘巧合的关系,他先后被河中诸国、大食帝国、大唐所重视,并在高仙芝的扶持下成了俱战提国的国王。 金丝凯亚回到孙秀荣身边后,因为祆教的关系,实际上背叛了碎叶军的他也没有受到清算,反而追随史泰染缅南下,并得到了独占南吐火罗,也就是后世坎大哈一带的权势。 加赭瓦尔大举进攻吐火罗时,史泰染缅不敌,带着大量的祆教徒和帕坦人退到天竺,但“百变之王”哥舒迷奴再一次显示了他的机变。 他投靠了大食人! 从他打起投靠大食人心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势力是大秦国的对手,而大食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而大食人先后在白衣大食阿萨德时代、黑衣大食并波悉林时代败于碎叶军之手,从那时起,碎叶军就成了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于是,出身于碎叶军,洞悉大秦国的一切(他是这样认为的),又是祆教徒的他必定会受到大食人的重视。 或许,在他跟随师傅史泰染缅南下时,没有接受更为重要的加兹尼地区,而是选择了遥远的坎大哈地区是否一早就有了这个心思? 他这一步又走对了,眼下的他成了百万人口的吐火罗总督,还是在大食历史上第一次从大呼罗珊总督辖区剥离出来的一级总督辖区! 依着大食人的惯例,对于这一样一个地区(一级边疆区),他先成为总督,然后成为埃米尔,进而兼任大伊玛目的时代很快就会来临,而他自身也不是吐火罗人,于是,他就能在吐火罗地区至少能干十年以上。 十年,依着他在碎叶军、俱战提的历练,早就将吐火罗打造成水泼不入,针插不进的他的基本盘了! 此时,在他心目中,什么多神教、祆教、大食教、天道教,都是浮云。 像贵霜帝国那样的帝国世统才是作为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大的荣光! 于是,当曼苏尔让其将军力暗藏在托尔巴特海达里耶山谷时,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 对于北面的呼罗珊,一来他认为加赭瓦尔的兵力还很多,木鹿城又十分巨大,轻易不会攻破。 二来,既然有了这个心思,既然会有所选择。 他认为,无论是大食帝国还是自己将来的“贵霜帝国”,最大的敌人还是大秦国,而大秦国的关键就是孙秀荣,一点孙秀荣不在了,这个帝国必定分崩离析! 于是,一直带着卫尉军、中尉军在萨里城的孙秀荣便成了他的目标,也就是说,孙秀荣在哪里出现,他就会去哪里。 故此,当他得知三支卫尉军出现在剌夷城附近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孙秀荣肯定也去了哪里——作为一国国王,他不可能还舍近取远,带着两个新组建的中尉军营头远赴木鹿城! 于是,他只是稍作踌躇便拿定了主意。 他带着两万大军西去,而北面的木鹿城他只派了一万骑! 虽然他出生碎叶军,不过河中粟特人、大食人的规制显然让他更为舒服,碎叶军出动时不携带民夫,完全靠轻步兵兼任的做法在他看来实在太过浪费,于是,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大食人的规制。 两万吐火罗(帕坦人、俾路支人、粟特人、突厥人、波斯人混杂)精骑中属于主力战兵只有一万五千,辅助兵力(押运辎重,战时打理大车、牲口,看管俘虏、缴获等)五千。 当然了,既然是碎叶军出身,他的一万五千精骑显然是长期训练的,而另外五千部族骑兵虽然是服兵役的,但也并不是像大食国那样从不训练,而是每年冬季有三个月的训练时间,于是他这五千辅助骑兵实际上也强于一半部族骑兵。 抵近剌夷城时,哥舒迷奴也踌躇起来。 “对于我来说,大秦国获胜自然不妥,但如果大食国获胜了,对于我这样的新进总督恐怕又会另眼相待,最好是两败俱伤,那样的话对我最有利” 但他的美梦很快就被打破了。 他遇到了马赫迪! 他想到了大食国的失败,但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失败的这么快,于是,他不禁恐惧起来。 “假如大食国这次以惨败收场,恐怕没有个十年时间很难恢复过来了,那样的话大秦国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吐火罗,不行,必须阻止孙秀荣!” 于是,他好言抚慰马赫迪,让其在瓦拉明绿洲休息,自己则带着大军继续北上。 马赫迪自然感激涕零,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为何要不顾年老体弱亲自远赴比尔詹德会见祖海尔了。 “祖海尔,难道是哈里发的伊萨姆?” (伊萨姆,捍卫者,保护者) 北上途中,他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希杰! 是的,他与南弓熏、纳伦晓风、宇文邕奴、苏希杰都是第一批被孙秀荣从各部牧户少年中拣拔起来的俊杰,苏希杰一开始还是他的属下,后来转到仁勇都后由于他已经去了吉扎克,与仁勇都的接触就更多了。 依着他对仁勇都的了解,他也依样画葫芦先后在俱战提国、吐火罗建了一套,对于商人、牧户的使用也丝毫不差,故此,他一早就得知了苏希杰在大秦国建立后得封开国候、云麾将军以及得任大秦国第一任按察使(正三品)的消息。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若是将他收为己用,我的帝国梦恐怕会大大提前”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总督” 苏希杰的脸上依旧是孙秀荣那样的、标志式的微笑,那是一种以前他在碎叶军时见到后十分舒服,后来成为俱战提国王、吐火罗总督后又十分厌恶的微笑。 他也不知是为什么,或许是像孙秀荣这样贵为一国主宰之人竟然见到任何人都是这种微笑有关吧,在他内心深处,等级、奴隶以及由此而来的尊荣、卑贱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故此,他反讽道:“你大小也是一国的侯爷,还是仁勇都的最大头目,就职带着这些人来到我这里,你就不怕我将当场击杀,你才四十岁,大把的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够吧?” 苏希杰依旧挂着那副微笑,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哪里,哪里,我这次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富贵来与总督谈的?” “天大的富贵?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回到碎叶军了” 苏希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现在贵为一个大省的总督,还是有着大城封地的总督,岂能再回到我国?” 哥舒迷奴不想与他胡扯,便说道:“是不是孙秀荣让你来做说客的?对不起,我现在是大食国的总督,击败碎叶军,救回我国国王那是分内之事,我从千里之外的赫拉特赶到这里,不是为了听别人废话的” 苏希杰问道:“你有多少人?这么笃定能够击败我军?难道前面马赫迪就没有向你通报眼下的战况?” 哥舒迷奴此时倒是冷静下来,“马赫迪只是说曼苏尔带了三个军团约莫三万人,不幸战败,他先跑出来准备了,而哈里发却还被围着,却没说这场战事时何时开始的,又是如何进行的,最后是怎么战败的” “还有,曼苏尔在帝国如日中天,马赫迪怎能舍弃他的父亲而先一步逃跑?就算回到了巴格达,就不怕国人对他指指点点?大食帝国虽然施行是继承制,不过依旧有推举的痕迹,哈里发还有十几个儿子,一旦国内的长老另推他人,他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厮肯定对我隐瞒了大量讯息!” “总督”,苏希杰依旧不疾不徐,“战事是从今日开始的,刚刚才打了一日,大食人就战败了,眼下大食国二号人物马赫迪抛弃其父亲先行逃离,而帝国哈里发却还被我军围着,败亡就在顷刻” “得知总督来了,大王亲自带了一万精骑赶过来了,不过一想到双方以往的情分,决定还是先打好招呼,以便今后好见面” “招呼?什么招呼?” 哥舒迷奴自然不会蠢到认为孙秀荣身边真的有一万精骑,在他心目中,身边果真有一万精骑的话,别说派苏希杰来了,直接扑上来就将他灭了! “是这样的”,苏希杰继续说道,“恐怕有一件事你还不知晓,在木鹿城,宇文邕奴已经攻破了外城,正在向内城逼近,一座再大的城堡,只要有了缺口,彻底拿下那就是时间问题了” “巴格达有十万常备军,这次,曼苏尔分给了摩苏尔总督三万,抛去镇守埃尔组鲁姆的军队,能够利用的也就是一万五千人,不久前其中的一万精锐却败在纳伦晓风之手,连总督苏莱曼也战死” “而在此时,阿塞拜疆、亚美尼亚两国见了这个机会,岂有不进行反攻的?剩下的一万五千人铺在从埃尔组鲁姆到布坎城的广袤地带,败亡也就在最近” “再就是曼苏尔亲自带着的三万人了,你估计也知道了,几乎要全部败亡于此了,于是,巴格达就只有四万人了,得知这个情况后,西边的罗马人难道没有想法?” “还有,阿拔斯家族最年长,最有威望的两人都在这里,一旦不幸战死或者被俘,国内岂不会乱成一团?” “若是没有意外,宇文邕奴拿下木鹿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加赭瓦尔败亡,呼罗珊的精锐就会毁之一旦,大食国,还有多少军力可与我国抗衡?” 哥舒迷奴似乎听出了一些意思,“你的意思是......” “大王顾念旧情,决定在这场战事结束后再次撤出波斯,只不过会迁走一些人口,不过扶持前易卜拉欣苏丹国的年幼的继承人上任,让其统领整个波斯,苏丹国经过这场战事后,最忠于苏丹的十万圣战者几乎消耗殆尽” “难道总督就没有想到以大埃米尔、大伊玛目的身份摄政,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取而代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木鹿城(11)祖海尔(中) “哼”,哥舒迷奴哼了一声,“你想骗三岁小儿吗?大伊玛目,我有那个资格吗?” 苏希杰策马走近他,哥舒迷奴的手下赶紧凑上来,哥舒迷奴却摆摆手让他们走开,对于苏希杰的能耐他最清楚,他擅长的是八面玲珑、机变百出和审时度势,在武力上并没有天分,而他哥舒迷奴则是早期碎叶军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在他心目中,也就是仅次于荔非守瑜而已。 “总督”,苏希杰此时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如果杀了马赫迪,大食国内估计会乱成一锅粥,目下的大食国,除了阿拔斯家族,还有阿里家族,还有好几派宗教势力,那时,你只要带着三万精骑压向巴格达附近,城里的掌权者肯定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只要你还在大食教这面大旗下存在,管你是什么国度?于是,你的大伊玛目之位也会唾手可得” “而如果你想攻击我军,进而救出曼苏尔以拥功自诩,你就想想并波悉林,他曾经多次在战场上救过曼苏尔!” 哥舒迷奴依旧不相信他所说的,不过他的脸上显然有了变化,苏希杰继续说道:“你如果打定主意要与大秦国为敌,我等自然不惧,大王的大军很快就到了!” 话音未落,从北面传来了一大阵伴随着烟尘的隆隆声! 半晌,烟尘渐渐消散,孙秀荣那杆大纛从烟尘里显露了出来。 还是熟悉的制式,不过自从大秦国建立后,由于前秦尚黑,孙秀荣就在大纛周围加了一圈黑色的旌齿,于是就变成了:红底,金色虎枪、火炮、战马图案,黑色旌齿。 这样的规制哥舒迷奴自然熟悉,以前孙秀荣还是大都督时就不会轻易变更大纛,更不会让其他人假冒他让大纛出现,这是碎叶军乃至眼前的大秦国最大的威仪之一,如果连这个都能“机变”,大秦国也很难长时间维持。 然后他就看见了孙秀荣——他出身于碎叶军,自然有办法从大秦国弄来望远镜,虽然不懂得制作的方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准备一副。 “果然是他” 在望远镜里,四十二岁的孙秀荣面目十分清晰,似乎意识到对面有人在观望自己,他还招了招手。 再看时,他的身边还有孙孝恪,将镜头拉远,还未完全散去的烟尘里,大量的碎叶军骑兵密密匝匝的,虽然没有苏希杰吹嘘的有上万人马,但至少有五千精骑! 所谓精骑,除了骑士精锐,还有整肃的队伍,从哥舒迷奴这边看来,孙秀荣身边自然是重骑兵了,因为手里拿着的都是虎枪,再往后,似乎是一个强弩兵大阵,两侧则是轻骑兵,左面是拿着寻常骑枪的轻骑兵,右边则是拿着骑刀、左臂挂着小盾的轻骑兵。 他们虽然是从荒漠里“钻”出来的,但一旦站定后,立时便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强弩式”大阵,重骑兵突前,强弩兵押后,两侧轻骑兵见机行事,十分森严。 再看己方,虽然自己这几年也是苦心孤诣,不过终究不如对面严整。 “一万五千人对上真正的的碎叶军五千骑,不是自己怯懦了,还真的最多只能打一个平手,若是再给我三年时间,或许能以三倍的人数击败他们,但眼下却是不行,何况,他的身边只有孙孝恪,还有要苏哈、高庭晖呢?” “如果他们击败曼苏尔后又赶到战场,对了,刚才苏希杰说过纳伦晓风有三个营也在左近,若是......” 半晌,他打定了主意。 他让军中打起了旗号,他这一套旗号是原封不动照搬碎叶军的,相信对面的孙秀荣不会不懂。 果然,半晌,孙秀荣出动了,一个人骑马走到了两军的正中央,哥舒迷奴一见,只得也一人一马走到了那里。 哥舒迷奴只比孙秀荣小两岁,原本在担任俱战提国国王时,不仅面相苍老,而且肥胖无比,不过自从去了吐火罗后,或许是远离碎叶军的势力范围,他的整个人又恢复到以前在碎叶军时的状态了,身材高大雄健,面相剽悍凌厉。 而四十二岁的孙秀荣还是那般模样,与他担任怛逻斯都督府都督时相比,除了眼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整个人几乎没有变化,当然了,他在十八岁时就带着前世一百多岁的经验和很沉淀,又懂得保养,想要大的变化也难。 而在眼下,面对着敌人陡然增加了两万精骑的局面,饶是他三世为人这心里也有了一丝波澜。 自从他将自己在葱岭守捉城打造的虎枪、弓箭、长刀赐给孙钊渐后,他这几年也没有闲着,以他眼下的身份,自然无须再亲自下场打造兵器,不过还是让工部武库司为他重新制作了一套冷兵器。 一杆通体由钢料打制的虎枪,不过枪杆却不是像马璘等人那样的浑铁枪,而是枪管,分量约莫十二斤,但质量一点也不亚于浑铁枪。 腰袢则是一把骑刀,一把短弩,还有一物,自然是他很少示人的燧发短铳了,不过在大秦国钢铁冶炼技术日益发达的情形下,他已经不需要亲自下场利用坩埚制作零件了。 那是一把前一世大夏国骑兵佩戴的能连发三次的燧发短铳,每一个零件都是武库司的老匠精心打制,不过由他亲自组装而已。 若是清朗干燥的天气,短铳里一早就备好了弹药,插上正好与铳管严丝合缝的细木棒就能让短铳随时处于激发状态,若是不好的天气,则需每三日更换一次火药。 作为一方雄主,他自然顾惜自己的性命,对于这一切从未含糊。 而那把短弩也是由他亲自组装的,可以一次发射三枚弩箭,弩箭并不是并排放置的,而是分别对准了好几个方向,一旦激射而出,想要轻易避过实在太过困难。 他的背后有了新的弓箭,那是一种综合了后世滑轮弓、此时的复合弓做法做成里的新式弓,依旧是三石力,不过他只需要用不到两石力的气力使出即可,在以前,他能一气射出十支箭而不用歇息,有了这种弓,实际上他的连环箭至少在十五只以上,不过从未有人见他使过。 但他常年习武、锻炼,身材从未走样,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能一气发出二十支箭。 保持神秘感,是此时上位者惯有的招数,孙秀荣也不例外。 当然了,他身上的铠甲也是特制的,比寻常棉甲更轻,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斤左右,防护效果却不亚于重步兵身上的重甲。 时至今日,他胯下的火龙驹已经是第三代了,与他一样,前半身已经披挂上了轻薄的棉甲。 黄昏时分的剌夷城附近,在春夏之交,由于北面厄尔布尔士山的存在,此时会有一阵阵的凉风袭来,孙秀荣渊渟岳峙,横刀立马,在凉风里稳如泰山,就好似雕塑一般。 哥舒迷奴见状,知道自己刚才心中陡然起的暴起杀人的想法十分可笑,别的不说,他的武力一直与自己就在伯仲之间,何况他身上还有那柄短铳,那柄传说中能够杀人于无形的短铳。 “大王” 他低下了头,抱拳说道。 “迷奴” 一听到“迷奴”两个字,哥舒迷奴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迷奴”在粟特语里是“破坏者”的意思,那是前任祆教教主霍拉桑以及他的师傅史泰染缅寄望他能够明了祆教明暗两修的真谛,时刻不忘“砥砺自己”,从磨难中不断进步、前行的啊。 但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利益二字。 后世的噶尔丹在回到部落前,虽然年轻,也是藏地有名的得道高僧,在一众黄教信徒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但一旦回到世俗的部落就由不得他了。 成了俱战提国国王、吐火罗总督后,世俗的利益就远在教义之上了。 现在又听到这个词,让他不啻于听到了佛教中的棒喝,让他顿时又回到了年轻时候。 “职部在” 下意识地,他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请看” 哥舒迷奴终于从如梦似幻中醒悟过来,他已经在内心暗自给了自己一巴掌,“哥舒迷奴啊哥舒迷奴,对面是你的生死大敌,岂能如此孟浪!” “这是我国的大印,桃花石大印,我以此印发誓,只要你协助本王击败大食人,我会扶持你登上波斯王之位,记住,是整个波斯之王,那可是千万人的王啊,你也知道,本王对这里的兴趣不大,我的目标是科萨汗国” 哥舒迷奴再看时,只见孙秀荣的面上依旧平静若水,不过此时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难道是他也想起了以往共事的往事,进而有感而发? 桃花石的故事,作为碎叶军老人,哥舒迷奴自然听说过,对他来说,短铳、桃花石,这才是依附在孙秀荣身上最大的秘密,说其是圣物也不为过,他既然这样做了,还能主动一人一马走上前与自己说话,显然是带着最大的诚意的。 哥舒迷奴不禁有些感动了,他感到了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紧,从他二十岁那年起,已经有二十年没有那种感觉了。 “是,大王” 哥舒迷奴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孙秀荣。 堂堂一国之主,还当场发誓,他在不当真就只能当场厮杀了,一想到自己在吐火罗的庞大家族,他最终选择了最容易的那条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木鹿城(11)祖海尔(下) 按照孙秀荣的提点,“对于大食帝国,千万不要让有像马赫迪这样年长的继承人存在,你想安安稳稳做你的波斯国王,就必须杀掉马赫迪,至于曼苏尔,他年纪老了,就留给我吧” 有了这句话,哥舒迷奴立即回到了瓦拉明绿洲,趁着马赫迪不备,一万五千大军包围了大食教余部,然后全部歼灭。 有了哥舒迷奴这万余精骑的加持,秦军很快就歼灭了曼苏尔的余部,还俘虏了曼苏尔和他的妻妾儿女。 这时,孙秀荣又对哥舒迷奴说道:“迷奴,你看他们该如何处置?” 此时,哥舒迷奴的杀兴已起,便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还用问,尽数杀了就是” 孙秀荣却笑道:“不然,曼苏尔只是将自己最喜爱的几个妃子以及儿子带了过来,但留在巴格达的还有至少十人,从一岁到十岁不等,巴格达还有曼苏尔的大臣、亲眷,更有四万精锐军力” “此时如果他的大臣和亲眷合力拥立某个儿子上位,然后派出快马通知埃及总督、大马士革总督、伊斯法罕总督、也门总督带兵秦王,至少又可增加几万人马,届时他们肯定会同仇敌忾,你想要安安稳稳当当这个波斯王亦不可得” “那依大王的意思......” 孙秀荣悠悠地说道:“我听说罗马人、科萨人惩罚失势的皇帝或者大臣,多半会采用刺瞎他们的双眼,然后扣留他们的子孙作为人质的办法,你想啊,一旦曼苏尔眼睛瞎了,就算回到巴格达也大势已去,但其手下不得不还是暂时以他为首” “但私底下肯定会各自拥立他的未成年儿子,到时候国内肯定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残废的曼苏尔远比死掉的曼苏尔好,再者,你想啊,波斯境内还有不少怀念并波悉林的人,一旦你这样处置了曼苏尔,他们肯定会感激涕零,这会让你的统治更为稳固” 哥舒迷奴深以为然,在得到曼苏尔以及他的妻子儿女后,立即刺瞎了曼苏尔的双眼,然后扣留了他的妻子儿女,最后放了几个巴格达军团的俘虏,给了他们一辆大车,几匹马,任其离去。 最后,在秦军、吐火罗军的联合攻击下,加赭瓦尔派到这里来的大军也大败,除了少数人窜入南面沙漠跑了,剩余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此时,波斯西部的战事几乎告一段落了,还在巴库城附近与亚美尼亚人对抗的大食军得知曼苏尔的消息后,立即撤兵了,这一撤就撤到了摩苏尔境内,不过,此时由于易卜拉欣战死,他的苏丹国群龙无首,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 在这场几场战事中,由于哥舒迷奴奋勇争先,他的部下也损失不小,这一日,孙秀荣决定在剌夷城下举行狂欢大会。 卫尉军三个营、纳伦晓风部队、塞拉桑的密特拉教信徒、哥舒迷奴的吐火罗大军都在城外尽情狂欢,曼苏尔北上时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自然便宜了他们,狂欢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 哥舒迷奴这一晚也很尽兴,因为自从离开碎叶军并实际上得罪孙秀荣后,他一直是在惶恐不安中渡过的,眼下眼看自己就要成为整个波斯的国王,身后又有强大的大秦国支撑,怎能不尽兴狂欢? 包括他的吐火罗手下也同样如此,他们本来信仰的不是祆教就是多神教,被大食人强迫信仰了大食教也就几十年(阿富汗境内最早信仰大食教的是赫拉特一带的人,整个喀布尔-加兹尼-坎大哈一线核心地带全部皈依大食教还要等到九世纪),大食教虽好,但清规戒律太多,作为奔放豪迈的山地游牧民族,还是觉得以前那种状态好。 何况,一旦哥舒迷奴成为波斯之王,他们将作为嫡系、主人入主波斯,每人打小也将成为一个贵族,波斯太大了,完全容纳的下他们这些人,这些人甚至开始讨论起以何地为新国首都的事。 “我们还是称汗国吧,既然是汗国,各部就要划分势力范围,波斯国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剌夷城-伊斯法罕-设拉子一线,自然有大汗掌控,不过东部的呼罗珊、吐火罗,西边的大不里士、埃尔组鲁姆需要另派总督管辖” “既然是汗国,干脆施行突厥人那一套得了,大汗封上几个叶护、杀、特勤什么的最好,叶护我等不敢当,但特勤总要封一个吧” “首都自然要居中而设,我看伊斯法罕就很好,正好位于中间,在那里聚集大军,也能很好地应对大食人的反击” “大食人?他们在这一次的战事里损失了不下十万人马,没有五年以上的时间是缓不过来的” “不是还有呼罗珊吗?” “哎呀,你也不想想,首先听到这里的消息后,大汗的另外一万骑肯定不会协助加赭瓦尔了,要不回去了,要不协助秦军,木鹿城估计很快就要攻破了,木鹿城一下,图斯城、内沙布尔等地传檄而定” “据说秦国只要人口,按照他们国王的意思,将剌夷城、塞姆南城、沙布尔城、沙赫鲁德城的密特拉教徒、胡拉米教徒以及木鹿城的奴隶全部迁往大秦国,就这个条件,剩下的还是我们大汗的子民” “对了,我听说以前波斯王族还在,有一人还藏在帕坦人的部落,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是被帕坦人大酋,那位大月氏王族后裔、祆教妙风使者卡里姆藏在部落里,就连大食人寻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 “说起这卡里姆,我倒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你想啊,以前在吐火罗,帕坦人占大头,他们虽然在加赭瓦尔的打击下不得已避入天竺,但眼下吐火罗的军力大部被抽调到了波斯,若是此时卡里姆得知了这个讯息,再次带兵回到吐火罗又该如何?” “......” 或许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酒作乐了,就连哥舒迷奴的侍卫们也破天荒地热聊起来,这些侍卫能够被哥舒迷奴信任,显然来历都不简单,都是留在吐火罗地区的帕坦人、俾路支人、粟特人、波斯人、突厥人部落酋长的子侄。 这一晚,哥舒迷奴也睡不着,默默地听着帐外侍卫们的热烈讨论,他也很兴奋,自然也在思考诸如彻底驱逐大食人波斯的势力,势力范围划分,总督或者叶护人选,对于职位他倒是不吝啬,为了安定人心,他决定一开始就任命叶护这样的高位。 还有,关于他师傅史泰染缅的事,他也一早做了安排,在喀布尔以东,有一个山口,那里是去天竺的必经之路,他在那里有五千精锐把守,只要守住了那里就万无一失。 至于波斯王子的传闻,他根本不在乎,都什么年代了,已经灭国几十年的萨珊波斯王族后裔还有谁会理会? 眼下最棘手的是宗教信仰问题,自己是以祆教明力使者身份起家的,但能够统治整个吐火罗又得益于大食教的助力,但按照孙秀荣的说法,若是得不到大食帝国哈里发(不管他有没有权)的授权,自己没有伊玛目的名头,想要继续统治那里就不可能了。 而要改宗祆教,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因为吐火罗的大部分祆教徒都跟着史泰染缅去天竺了...... “还真是头疼啊” 哥舒迷奴揉了揉因为过度兴奋而有些生疼的脑袋,不无遗憾地说道...... 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动静! 作为一个在武艺上出类拔萃的人,他立即意识到不妥,赶紧趴在地上侧耳静听。 这一听停之下,他不禁大吃一惊! 包括秦军在内,所有的部队都汇聚到剌夷城附近时,为了不给城里的百姓造成困扰,在孙秀荣的建议下,除了他五百亲卫,剩下的各部都在城外驻扎,他的部队就驻扎在南门附近,而秦军则分驻其它三座城门附近。 而在刚才,他分明听到了有大批的人马正在向他的大营靠近! “难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有些不寒而栗,但他又有些不敢相信。 “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饶是如此,他还是大喊了一声,不过喊了许久,还是没有人理会,他猛地推开帐帘,只见周围的侍卫一个个都在呼呼大睡,多半是前半夜饮酒太多,一开始有些兴奋,现在酒劲儿终于上来了,都按捺不住沉沉睡去。 “隆隆......”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他的整座大营却像死了一般安静。 “来人!!!” 哥舒迷奴发了疯似的大喊了起来,这时,终于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跑了过来。 “大汗,何事?” “何事?你等难道没发现有敌人迫近吗?” 那几个士兵显然也喝了不少酒,勉强能骑在马上“巡逻”,实际上也是摇摇欲坠,闻听此话自然也吓醒了,赶紧四散奔去。 等到周围的响动声来到最大时,哥舒迷奴终于叫起来一些人了。 但此时他的大营已经被他人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 “碎叶军!” 当他踉踉跄跄踏上瞭望台时,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旗号,他们倒是毫不掩饰,在黑夜里也打着各自的大旗,而北面的大军显然是从城里出来的,那自然是从北门进的城,然后抵近南门的! “孙秀......” 哥舒迷奴的咒骂还没说完,周围一大阵轰鸣时几乎同时响起了! 由于哥舒迷奴离开碎叶军时还没有火炮,这种声音对他来说也十分陌生,但他显然听说过,但眼下已经晚了! 从四面八方发射过来的震天雷、实心炮弹、散弹密如织网般一窝蜂飞到了他的大营! 这一飞就是两个小时! 他的人马倒是想冲出去与敌人厮杀一番,不过绝大多数的被咆哮的散弹撕得粉碎! 哥舒迷奴也被震天雷的碎片击中了,他仰天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 等他醒来时,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孙秀荣,除了孙秀荣,还有一人更是让他始料不及! 那是曼苏尔,他自然还是一个瞎子,却是一个被照顾的很好的瞎子,这个瞎子的脸上满是仇恨,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当然了,他不可能看到哥舒迷奴,而是受人点拨后朝着哥舒迷奴的方向而已。 另外还有一人他却不认识,那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波斯人,衣着华贵,面目白皙,脸上带着既惶急又有些兴奋的色彩。 哥舒迷奴猛地想站起来,可惜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四肢根本无法动弹! 半晌,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手筋和膝盖不在了! “孙秀荣!” 他想喊出来,却发不出声,而嘴里一阵阵疼痛也不时传来——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此时,孙秀荣那种继续人畜无害的脸终于凑了过来,他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肯定很疑惑这是为什么?” 哥舒迷奴点点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动作。 “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背叛我,没有,从来没有,一旦有了,就会让他付出惨烈的代价” “对了,你还想知道曼苏尔为何又回来了,是的,是我让人将他们截回来的,你想啊,大食人在伊斯法罕、设拉子、克尔曼还有人马,如果让秦军一个个攻过去多麻烦?” “有曼苏尔在此就简单了,在他的命令下,大食人会尽快撤离上述三地,然后整个波斯就会落到别人手里了” “估计你会有些诧异,为什么是别人,而不是大秦国,是的,你看到那人了吗?他叫普尚,是波斯王国末代王子尼尼斯的唯一在世的儿子,尼尼斯带着他去长安避难,后来死在长安,而普尚却偷偷潜回吐火罗,就藏在卡里姆的部落里” “是的,我言出必行,我不会占据波斯,而是让波斯复国,这是我与曼苏尔达成的条件之一,当然了,我会拿下大不里士以及埃尔组鲁姆北部的卡尔斯一带,让大秦国的国土在里海与黑海之间的陆上通道连通” “至于埃尔组鲁姆剩下的地方,会交给罗马帝国的亚美尼亚总督塔里斯,塔里斯收复此地后会再度成为罗马帝国最大的总督之一,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没有理由与我国交恶,因为他是罗马皇后钟爱的女婿” “是的,你的师傅史泰染缅现在应该进入了吐火罗地区,你在那里的根基太浅,史泰染缅加上卡里姆以及新任祆教教主,很容易就会接管整个吐火罗,至于你的家眷,放心吧,史泰染缅是一个好人,会安置好他们的” “你肯定明白了,是的,新的波斯王国将会以祆教作为国教,史泰染缅、卡里姆将是两位摄政副教主,共同辅佐普尚管辖整个波斯国” “对了,曼苏尔肯定要向你寻仇,不过我已经警告他了,不要折磨你,会让你死的舒服一些” ...... 哥舒迷奴死了,孙秀荣遵守了承诺,让曼苏尔一刀结果了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木鹿城(11)尾声 喧嚣一时、万众瞩目的大秦、大食之战不到三个月就戛然而止。 就在孙秀荣与曼苏尔达成了秘密协议,并在秦军的监视下让所有的大食军全部退入巴格达地区(后世伊拉克)后,孙秀荣才放了曼苏尔以及他的妻妾儿女,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木鹿城那里的战事也告一段落。 消息是宇文邕奴传递过来的。 “大王,我军攻破木鹿城外城后,便利用火器的优势,对外城的四座军营逐一展开了攻势,外城是大食人平民、奴隶、工坊所在,我军施放了大批的奴隶,在他们的带领下,很快攻克了两座军营” “加赭瓦尔见状,干脆将剩余两座大营的士兵全部集中到内城” “与外城相比,内城城墙平均高度为十八米,平均厚度是十米,夯土的外层还包裹了一道平均厚度超过一米的条石,极难攻破,护城河更是宽达六米,深达三米,我军仓促难以破城,于是,便与敌人再度对峙起来” “没多久,一支骑兵从南面攻了过来,不过在貊歌营、墨尔根营的夹击下,该营很快大败亏输,最后全部撤走,遁回吐火罗”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王您那边的战事结果也传到了这里,估计加赭瓦尔也收到了曼苏尔的命令,他最终还是投降了” “按照您的吩咐,大约两万呼罗珊青壮俘虏需要在我国劳作三年才能放回,眼下这些人大部分都被送到了康城、怛逻斯、海南府的矿场,部分被送到了大不里士,让其将阿斯特拉港、大不里士、卡尔斯、巴统港之间的道路修葺、拓宽,以能够承受我国四轮载重马车满载两千斤的负荷” “眼下这些人已经在路上了” “就在我国同时在剌夷城、木鹿城发动战事时,天竺的史泰染缅带领两万精骑攻克了开伯尔山口,说起来他能够攻破该山口还是因为大王的提点,让其一早就在天竺境内准备了一支类似我国山地营的军队,翻山越岭,绕到山口守军的后方,然后前后夹击,一举破之” “拿下山口后,史泰染缅便很快又收复了喀布尔、加兹尼、坎大哈三地,并在我军识匿州军队的配合下拿下了马扎里沙里夫、昆都士两地,在微臣正在向您写信时,史泰染缅的军队正在向赫拉特开进” “加赭瓦尔也是同时得到了这两个消息才感到大势已去进而投降的,他投降后,微臣赶紧让其派人到图斯城、内沙布尔等地劝说守城将领放下武器投降,有曼苏尔、加赭瓦尔两人的命令,这些地方倒是没费什么功夫都投降了” “此后按照之前的筹划,将其奴隶全部施放,并迁徙到我国境内,眼下只迁徙了木鹿城、图斯城、内沙布尔三城的奴隶,总数约莫五万户,二十万丁口,全部安置在海南府” “请恕微臣直言,您想让萨珊波斯末代王子普尚重建波斯王国十分困难,以微臣的认知,眼下波斯境内有丁口一千多万,还心向祆教的最多两百万,大部分已经彻底皈依了大食教,就算是奴隶,也多半是以前效忠于白衣大食、倭马亚家族的大食教徒,并非祆教徒” “普尚能够依靠的也就是史泰染缅和卡里姆,这两人倒是没有什么野心,得知波斯境内的战况后,立即向普尚宣示效忠,让他们能够依靠的也就是从河中迁过去的两万粟特步军,以及三万帕坦人精骑” “眼下他们几乎要占领整个吐火罗,但也消耗了大量军力,如果还要协助普尚统管整个波斯,恐怕力有未逮,虽然经过这次战事后大食人损失惨重,但其根基还在,单以普尚还不是曼苏尔的对手” “故此,职部斗胆建议,让史泰染缅、卡里姆放弃天竺,据他们说天竺人生性怯懦,他们突入印度河流域后抓了大量的俘虏,不如让这些人全部迁到呼罗珊、吐火罗,然后让普尚以这两地为核心建立国度” “余下地方,因为大不里士已经划归我国,埃尔组鲁姆送给了塔里斯,便以伊斯法罕为首都重新组建易卜拉欣苏丹国,这些地方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陡然让其又改宗祆教,如果是我国占据倒是问题不大,但要让普尚占据问题就很大,但让阿里后裔、易卜拉欣的儿子占据则问题不大” “实际上,让其自称哈里发也不为过,曼苏尔一系是大食教先知叔叔一脉,而易卜拉欣是先知女婿一脉,同为圣人后裔,所谓倭马亚家族、阿拔斯家族能够崛起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血缘更为亲近,而是掌握的财富、军力更加强大而已” “于是,东面有萨珊波斯复兴,西边有易卜拉欣哈里发国,就远比以前加赭瓦尔、易卜拉欣、密特拉教派、胡拉米教派各自为政强上许多,而普尚的波斯国中间隔着同样信仰大食教的易卜拉欣哈里发国,也能从容积蓄力量一些年头” 孙秀荣接到宇文邕奴的信时,时间已经来到昭襄四年(762年)七月份了,此时,他们已经将剌夷城的密特拉教徒、塞姆南-沙布尔-沙赫鲁德城的胡拉米教徒全部全部迁徙到了海南府,加上从大呼罗珊地区迁徙过来的,确实有近二十万户,百万丁口。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将要消耗掉整个海南府所有的该年度的田赋,不过,对于孙秀荣来说,他还有识匿镇、昭武州的存粮可以沿着乌浒水-咸海-尼堪运河-里海水道运到海南府,完全可保无虞。 实际上,在送走曼苏尔后,他也很快意识到完全抛开易卜拉欣一系根本做不到,于是,在收到宇文邕奴信件之前就扶持了易卜拉欣的长子继任苏丹一职,至于是否要与曼苏尔同时号称哈里发,他想了想还是作罢。 如果真是那样,估计曼苏尔在巴格达也坐不稳,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推翻,然后会纠集埃及、大马士革、巴格达、也门四大区的人马全力攻击波斯西部,以苏丹国眼下的实力完全抵挡不住。 如果是普尚的萨珊波斯,那就不是抵挡不住的问题,而是一触即溃,易卜拉欣一系总归是圣人后裔,在广大的什叶派教徒中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招募军队、征收税赋、实施大食教法管束顺理成章,而普尚这位祆教徒就不行了。 他现在还在剌夷城没走,为的就是让苏丹国尽快将军队招募完毕,尽快将税赋征收起来,没有这两宗,就算是圣人后裔也不行,一旦秦军离去,黑衣大食会轻易收复该地。 眼下,苏丹国的规制暂时有了一些眉目,孙秀荣暗忖:“也该到了本王离开的时候了,不过,巴格达的情形到底如何,苏希杰怎地还没有消息传来?” 又过了几日,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消息是一直在伊斯法罕协助易卜拉欣二世稳住政局的苏希杰亲自回来汇报的。 “大王” 孙秀荣见他脸上颇有忧色,也不禁一凛。 “难道曼苏尔未能掌控大局?” 苏希杰摇摇头,“大王,不是,而是我等有些低估此人了,他在抵达巴格达以东约莫一百里时,身边已经聚起了跟着他出征的溃兵大约三千人,按说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不过曼苏尔却在跨进巴格达疆域之前,已经暗中命令巴格达城效忠于他的大将带领一万五千步骑赶了过来” “在一个晚上,这一万五千步骑将这三千人突然围住,然后屠杀干净,由于这些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依附于他的,也就是说,有能力行动的溃兵几乎都在这里了,这些人一死,曼苏尔在剌夷城之战的实情就不为人所知了” “职部能够得到这个消息,还是有几个侥幸没死的大食兵跑到波斯境内才知晓的” “曼苏尔自然对外宣称是因为队伍里的异教徒突然反叛,从而导致收复波斯军团的大败,自己承蒙真.主护佑侥幸不死” “回到巴格达后,他利用太监传递消息,又清洗了一批与跟着他带兵出征的贵族有关系的文武官员,最终完全控制了国内的形势,然后又任命他最年长的儿子,一位才十三岁的少年为他的继承人,并为他指定了辅佐大臣” “然后对外宣称与我国结盟,此时,就算还有断断续续的零散溃兵回到大食境内,由于人数极少,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无一例外都以叛徒的名目被地方官员捕捉杀死” “稳住局势后,他又从埃及、大马士革、也门、摩苏尔各抽调了五千军力,让其家属随行,同时主动向罗马人示好,归还了更靠近罗马人一侧的罗德岛,这么一来,他依旧牢牢地掌控着国内的一切” “我国想要利用的他的眼睛、长子已死、内部分裂之事看来要落空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自己虽然三世为人,但终究不熟悉此时西亚一带错综复杂的政治、宗教形势,看来还是看走眼了,曼苏尔何许人也,连一手缔造了黑衣大食的并波悉林都能轻易杀死,又怎能老老实实按照我设定的路走?” “也罢” 苏希杰却说道:“大王,曼苏尔一回到巴格达就如同龙入大海,明面上不敢找我国算账,可保不住暗中对我国进行报复,特别是大王您今后可得千万小心一些” 孙秀荣倒是有些莞尔,暗忖:“难道后世那些用到某北美豪强头上的招数要提前一千多年用到我以及我的大秦国上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科萨攻略(8)海上巨炮攻打 就在波斯境内战事大起时,秦军在科萨汗国里也没有闲着。 当然了,最着急的还是科萨人了,眼看就要秋收了,若还是被围困着,在没有外援的情形下必定是死路一条,而他们的唯一可能指望的外援只能是大食人,不是大食人与他们是同盟,而是大食人不可能在大秦人大举进攻科萨人的时候会置之不理。 可惜的是,大食人再度战败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科萨人的耳朵里,于是,再窝在城堡里等待“大秦国后方有变”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大秦人,主动进攻大食军,不是为了波斯的土地,最终还是为了科萨攻略啊,当然了,顺带得到了百万丁口以及大约一个省的地方乃是附带的收获。 于是,科萨人必须主动出击了。 这,正是秦军愿意看到的。 科萨人,虽然义愤填膺、众志成城,还有强大的骑兵,但在严阵以待、拥有大量火器这种逆天武器的军队面前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实际上,在爆发出了非凡战斗力的科萨人面前,如果将秦军换成正常的罗马人、大食人,胜利的肯定是科萨人。 但很不幸,他们遇到的是不动如山的大秦军! 最终,他们还是灰溜溜地缩回了城堡。 此时的他们,就有些像再过一百多年后唐与契丹之间的晋安寨之役了,耶律德光几万骑兵将人数大致相同的后唐军团团围住,被围的人包括后唐张敬达、高行周、符彦卿等,都是后唐有名的大将,张敬达更是在边境与契丹人的作战中名声显赫。 但耶律德光的五万精骑还是吓到了张敬达,一次战败后,他就再也不敢出寨攻击了,而是困守营寨,坐等朝廷派出援兵,最后援军没等来,营里久困之下只能杀马度日。 当然了,等着敌人攻城,等到敌人疲累之时突然反攻也是一个办法,但此时的大秦军显然不会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波斯境内的事情一了,更交好了罗马人,大秦人到了全力进攻科萨人的时候了。 七月初,里海上南风大起。 一艘里海级大船张满船帆驶离了巴库港,沿着里海西岸北上了。 ...... 这是巴博勒港(距离海南府首府萨里城最近的港口)船坊新造的一艘大船,最大的里海级,长、宽、高依旧是40米、10米、8米,中层甲板是直通甲板,能够放置沉重的火炮。 作为新出的千斤重共工炮,显然大船才是它最能发挥的地方,但与陆炮不同,这一次秦军海军将所有的舰载火炮都设计成了加农炮,也就是说,无论是五百斤、八百斤还是千斤共工炮,其身管比(炮身长度与炮管口径的比例)都在16倍左右。 这样的话,如果共工炮的炮弹还是三十厘米,则其炮身最少需要480厘米,这太长了,若是按照炮壁厚度依然为三厘米计算,则整个炮身将沉重无比。 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炮弹直径改成小一号的25厘米,这样的话,舰载版共工炮的长度则是4米,炮身加炮架的重量约莫一千五百斤,炮弹的重量约莫130斤,需用65斤重的黑火药推动。 而以前八百斤的火炮的身管比也改成16倍后,其炮弹直径则相应变成20厘米,炮身长度变成3.2米,重量为66斤,需用33斤中的火药推动,炮身加炮架总重在一千斤左右,实际上变成了千斤炮。 同理,以前五百斤的火炮炮弹直径变成15厘米,重量变成28斤,炮身长度变成2.4米,总重在六百斤左右,但在习惯上还是称呼其为五百斤炮。 于是,从昭襄四年夏季开始,大秦国海军舰载版火炮统一称呼为“1500斤、1000斤、500斤”。 不过,由于趋近加农炮形制,炮弹出膛的初速度将大幅增加,带来的好处就是,在相同的距离上,加农炮的炮弹摆脱地球引力更强,每飞行一段距离下降的幅度越小,若是在一两百米范围内攻击,下降幅度可以控制在一米以内。 这在海战上就太占便宜了,经验风丰富的炮手只要根据海浪、船只摇晃的程度提前调教好火炮射角,然后大致以平射的角度射出就能命中目标。 其次,其飞行的距离自然大大提高,有效射程将达到四到五里。 以前的火炮,如果装填散弹的话,有效射程在40-50米,如果是加农炮,有效射程则会增加到80-100米左右! 当然了,散弹的最大射程远不止如此,但若是按照其最大射程来发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因为散弹的弹幕会越拉越大,在单位面积上的散弹也会越来越稀疏,最终的杀伤力着实可疑。 80-100米,也就是此时普通步弓的有效射程了,在这个距离上,秦军一门火炮的散弹就能对其造成大面积杀伤。 如果用在船上,由于初速度的增加,若是在短距离轰击敌船,其动能其实还远在陆军用三十公分共工炮之上! 按照此时其它势力船只普遍薄皮大馅的情形,只要有效命中,一枚直径为二十五公分的炮弹足以摧毁一艘敌船,而二十公分的炮弹足以让一艘战船在短时间失去战斗力! 若是用海军加农炮轰击敌人的沿海城墙,效果实际上可以达到1.5倍陆战用三十公分巨炮的作用! 也就是说,相当于用一枚重达750斤的陆战用共工炮炮弹呼啸着攻向敌方城墙! ...... 封常清长子、水师都尉封策站在这艘大船的首层甲板上,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这艘里海级大船与以前的船只相比,除了装载的火炮有所变化,在船首也加了一根长长的斜桁,并在那上面加装了一面三角帆。 而在其后面,首部桅杆、主桅杆、后部桅杆还是不变,主桅杆有四面横帆,前后桅杆各有三面,有了船首斜桁上的三角帆,船只吃风将更为饱满,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当封策接到北上杰尔宾特的命令后,正好赶上南风大起,船只在吃饱风力后在里海西岸的速度可以达到六十里,从巴库港到杰尔宾特外海也就四百余里,也就是说,这艘里海级大船在一个白日就抵达了! 前面说过,杰尔宾特是科萨汗国第二大城,也是从白城往南,直到巴库港这一带,在山海之间的距离最为狭窄地方的城堡。 就是因为如此,以前波斯人为了对付北高加索腹地的游牧部族,才会在这里打造杰尔宾特防线,实际上就是跟中国的山海关防线一模一样。 杰尔宾特城就卡在那处最狭窄的地方,其东城门距离海港只有一里! 而且,就在这一里的距离上他们还修建了城墙! 不过,正是由于他们对付的主要是北方游牧民族,对于城墙南侧的港口则几乎不设防(游牧民族不可能在海上的实力还强过波斯人),此时,如果秦国海军的大炮能在海港里朝着城墙轰击,就极有可能轰垮这一段城墙,然后沿着这段城墙攻向其东门! 封策他们是在清晨出发的,抵达这里时已近黄昏,就在杰尔宾特港口里,早就等着他的大秦国科萨攻略南面行军总管马璘亲自向他说着眼前的杰尔宾特城。 “小封,你看,杰尔宾特城城堡每一面约莫两里,总共八里,但有城墙从海里一直延续到城堡西面的大山上,总计连绵约百里,如同大唐的边墙,都建在险峻的大山上,想从山上攻破全无可能” “就算攻破了也不可能通过大军,于是就只能全心全意对付海港边的城堡和城墙,他们这里的城堡并不像波斯腹地那样宽阔,不过坚实程度却不亚于波斯人的夯土城墙,他们没有夯土,全部用打磨的整整齐齐的白石垒成,平均高度约莫三丈,平均厚度约莫一丈,石块之间用黏土混合鱼胶黏合,十分牢靠” “若是用陆战用共工炮,估计轰上十天半月才有可能奏效,不过那样一来,我国的国库就吃紧了,但若是用船用共工炮轰击,我估计最多三日就行了” 封策点点头,“大将军勿忧,末将这就开始试炮” “轰......” 首先开始施射的是一门五百斤炮,实际上以初速度来计算,他的十五公分炮弹给城墙带来的伤害已经超过陆战共工炮了,十六倍速的加农炮在用十四斤上好的黑火药瞬间点燃推出后发出的啸声十分刺耳。 此时,火炮对准的正是大约百米外靠近大海的那一段城墙,当火炮以五度的仰角将炮弹射出后,除了听到远处一声碎响外便几乎没有任何动静了。 不过当马璘将望远镜放下后,这声音里也有些颤抖。 “命中了!石块破裂了!” 封策循着他的手指用望远镜望去,只见那枚二十八斤重的炮弹将一块白色的条石击成了两段,黑色的缝隙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见! 不过,这样的炮弹对于全部由巨石垒成,厚达三米以上的城墙除了造成这一块巨石断裂外便没有其它的作用了。 “轰!” 第二门千斤重火炮轰响了,与刚才五百斤的火炮相比,它的啸声低沉一些,那枚重达六十六斤的炮弹却并没有命中城墙,因为刚才正好从北面来了一个涌浪,将船只这一侧猛地抬高了许多。 “轰!” 按照大秦军的规矩,海军在试炮时,是船舷两侧所有的火炮都装填完毕时才开始一一发射,如果前面一门火炮没有命中,则允许相同分量的火炮马上开始试射第二炮! 这一炮对于海浪的把握恰到好处,就在涌浪刚刚退去的一刹那火炮就发射了,这一次的攻击同样十分有效,不仅将一块巨石击断了,还让其裂成了好几块! 马璘的眼神愈发兴奋起来,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船上最厉害的那门火炮试炮。 “轰......” 当一千五百斤的火炮轰响后,其啸声就如同狮吼、虎啸一般,六十五斤火药将直径为二十五公分,重量为一百三十斤的大铁弹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科萨攻略(9)杰尔宾特城墙 一段深入海洋的城墙距离海港只有不到两百米,而在用上了大秦国最好的黑火药、加农炮后,其初速度已经达到了短管火炮三倍的大铁弹在撞到城墙上的那一刹,在这个时代你是无法捕捉到它在空中的运行轨迹的。 只听得一声带着碎响的巨大闷哼在城墙附近响起。 当马璘举着望远镜搜索弹着点时,心里也带着满满的期待,搜寻了许久终于让他找着了。 这一次试炮运气不错,这是因为,如果炮弹的弹着点是位于城墙中下方,由于城墙上面石块巨大的质量,以及相互之间的作用力,一个外力想要从中下部让其发生形变是不容易的。 但如果是中上部就容易得多,而这一次的弹着点恰好在最上部! 望远镜里,一块巨石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在它原来应该待的地方充满了石屑和白色的灰尘,再往前看时,与它相邻的石块显然也破裂了,并以肉眼可见的距离往前移动了一小段! 也就是说,在这段城墙的最外侧,肯定有一块巨石被大铁弹推得悬空或者落下了城墙! 无须马璘说明,对于这一次的轰击效果,封策会亲自进行评估,然后很快就来到马璘的身边。 “大将军” “说” “按照这一次的评估,可以让船上所有的一千五百斤火炮集中在一侧,这样的话,每一侧就有八门重炮......” “你就不怕船只向另一侧倾覆?” “自然不会,一来将重炮挪到这一侧后,原来的火炮就会挪到另一侧,同时在底层货仓的货物堆放进行相应调整,何况,当这一侧的火炮发射时,其后挫力会让船只猛地向另一侧倾覆,只需调整少许就行了” “加上船底龙骨的作用,再加上一个反作用力,足以抵消倾覆状况了” 这些“新式”语言,是以前的马璘无法懂得的,只有在大秦国各级学堂学习过的士兵才能运用自如,不过马璘在碎叶军耳濡目染二十年,听也听会了。 “想要彻底击垮这一段城墙,看来必须全部用一千五百斤重炮轰击才有效,大将军,我的意见是这样的,现在只试射了一炮,马上需要进行两炮、三炮,一直到八炮齐射,然后对每一次轰击效果进行评估” “然后再从上往下轰击......” “需要多长时间?” “大将军,今日肯定是不成了,天色已晚,我等还需要调整火炮的位置,就这一宗至少要忙上半夜,最快也需要明日清晨了,至于轰击效果,那还要等到具体轰击之后才能定” “也罢,今晚你等就辛苦一些” ...... 杰尔宾特城,总督府。 三十岁的沙迪克端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虽然看起来他面色平静,但他两只眼皮都在不停地跳动,显示了他内心的紧张。 终于来了,秦军在歇了大约半年后,新一轮攻击终于来了,而这一来就是惊天动地! 秦军之前也用陆炮对城堡已经城墙进行轰击过,不过都收效甚微,最后便不了了之,但白日的新一轮轰击却是从海上传来的,显见的敌人是从船上的火器发出来的。 那种声音极为低沉、厚实,啸声几里外都听得见,这让整个城堡都十分惊恐。 作为杰尔宾特总督,沙迪克为人所称道的还是他的骑战,但他的骑战却在秦军面前不值一晒。 他是里海东岸的乌古斯人,被科萨人侵入时劫掠到西岸当成了奴隶,而他由于从小就很勇悍,便被布兰斯收为义子,并长期担任他的亲兵护卫,还成了他的女婿,从一个奴隶一下成了汗宫有数的贵族之一。 自从犹太人大量进入后,汗国施行了包税制,杰尔宾特也是如此,对于沙迪克来说,每年只需将汗国财政大臣核定的牛羊马匹、黄金、粮食数目如数上交给汗国国库,剩下的便都是自己的。 有了这样的财力,沙迪克就能在汗国军制的大框架下自己再出钱筹建一支完全依附于自己的亲兵。 沙迪克是乌古斯人,此时的乌古斯人大多数都在咸海以北、以西、里海以东游牧,沙迪克发迹后,自然有大量的乌古斯“勇士”前来投靠他。 于是,在整个杰尔宾特防线一万五千精锐当中,真正“属于”他沙迪克的嫡系人马实际上就是一千五百全部由乌古斯人编成的重骑兵,他们能够拉动大弓,能够挥舞重型武器,一色的、此时已经在波斯、罗马一带悄然流行的板链甲,加上特意挑选出来的高加索大马,他们才是沙迪克真正的护身符。 当然了,他是布兰斯的女婿,又是最前线的总督,他手下另外万余人马也都是汗国的常备精锐,对于科萨汗国来说,所谓精锐也是有特定的含义的: 百夫长以上军官多半是汗国境内贵族家庭里特意培养出来、专门从事军队职业的人选,剩下的则是招募的领军饷的,他们来自除了奴隶以外的任何职业,科萨汗国占据着黑海、里海之间的要冲之地,实际上是以商业立国的,而其中的有约莫一半国库收入都花在了这些常备军上。 沙迪克满脸横肉,黑黝黝的胡须乱糟糟的,眼眶深陷,眉毛粗大,一双小小的三角眼不时泛出凶光,他十二岁那年就曾经一人在野外单挑一个里海东岸荒漠狼群,一手的骑射功夫显然是异常精熟的了,十八岁那年就在汗国独当一面。 在与大食人的战争中,他带领的精锐骑兵曾经大败过加赭瓦尔的骑兵,不过由于其它军队战败从而造成了科萨人的整体失败。 但就是那一次的战斗让布兰斯对他青睐有加,进而将自己的女儿他也嫁给了他,沙迪克能够在切钦人与喻文景的交战中主动退却,显然也是有原因的。 不是他怕了喻文景,而是他对一直盘绕在他境内的切钦人本就有些不满,二来他是知晓切钦人的战力的,自己也就是略强于他们,而切钦人却被秦军轻易打败,自己再上去也不会有更大的改观,还不如主动撤兵,依托杰尔宾特防线与秦军对峙来的实际。 华灯初上,总督府一片祥和——因为那可怕的轰击声没多久就停止了,这让应邀前来参加沙迪克小儿子生日宴会的一种文武官员们喝酒吃肉的心情敞开了许多。 与所有此时的大势力一样,布兰斯虽然给各地总督让渡了相当一部分权力,但依旧有平衡之策,那就是让总督的家眷大部分都住在白城,像佩彻涅格部落的大酋葛楚思、马扎尔部落的大酋思迪摩、保加尔部落的大汗戴青、陶鲁斯半岛的总督柯蒂斯都是如此。 由于柯蒂斯、沙迪克都是布兰斯的女婿,实际上布兰斯是让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们不远离自己而已,至于沙克尔和阿斯特拉堡的总督,由于都是自己的儿子,自然无须派遣人质。 不过,对于柯蒂斯和沙迪克来说,由于布兰斯并没有明令禁止他们再娶小妾和蓄养女奴,实际上他们巴不得远离白城居住。 杰尔宾特、陶鲁斯半岛,才是他们的天堂。 这个儿子就是沙迪克庞大的私生子群的一员,不过当下正是他的母亲受宠的时候,当其三岁生日时,沙迪克的手下自然要前来恭贺。 当然了,以恭贺之名大肆敛财也是像沙迪克这样的人喜闻乐见的,否则,光靠结存的那点税款是不足以让他既要豢养一支私军,又要添置大量的田产和女人的。 没多久,前来恭贺的人逐渐离去了,沙迪克却依旧一个人在那里大吃大喝。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能想到继续敛财,还能继续保持着好的胃口,看来沙迪克也不是一个平常人。 在他的身后是一道用屏风,与所有上位者一样,沙迪克也喜欢将自己放在高高的黯淡之处,而让他人处在灯光明亮的低处,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后,从那屏风后面闪出来一人。 那人藏在一身黑袍里,身形瘦小,由于脑袋也在黑袍里,让人瞧不清其面目。 那人到来后,竟然大摇大摆坐在沙迪克的对面自顾自地吃喝起来,沙迪克立时停住了吃喝,怔怔地看着他。 “那一炮......” 此人说着突厥语,但音调十分奇怪,看起来原本不是突厥人,声音沙哑中带着尖刻,听起来不辨雌雄。 “一炮就将一块重达千斤的巨石击得粉碎,还将紧挨着它的一块巨石往北推动了一步的距离,照这样下去,不出三日,这段城墙就倒了” 这是沙迪克所不知晓的,因为他的一切信息来源都来自此人——杰特拉,一位斯拉夫阉人,管理着他的私人事务,为了不让其他人做大,他很是放心让他这样的人掌管像情报这样的敏感事务。 当然了,杰特拉的妹妹就是那位刚刚办了三岁生日宴会的母亲,沙迪克这样做显然也是为了拉拢此人。 一个白人阉奴,能够深受沙迪克的信任,显然也是有两下子的。 他是来自保加尔汗国的斯拉夫人,原本是达契亚人的奴隶,在一次科萨汗国与保加尔汗国的战斗中全家被掳到了北高加索,最后一家子都成了沙迪克的奴隶。 “然后呢?” 此人以前在给达契亚人当奴隶时也不是简单的靠下苦力为生的奴隶,而是为达契亚贵族管理奴隶的奴隶,他一家子是从阿瓦尔汗国的汗宫里跑出来的,作为阿尔帕德的奴隶,自然是有着开阔的视野和不错的手段和能力的。 “秦军会占据那段城墙,然后沿着城墙攻向城堡......” “我可以关闭东门城门楼的大门,让其踏上城墙后也徒呼奈何” “憨话,人家连厚实的城墙都能冲垮,害怕区区的木质大门?” “那......” “到了考虑自己的后事的时候了” “......” “下决心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沙迪克继续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就是因为现在杰尔宾特危在旦夕,就敢如此放肆?!” 杰特拉吃了一惊,赶紧跪了下来,匍匐在他脚下,然后亲吻他那滴满油污的马靴。 “你的建议是” 沙迪克不为所动。 “自然是投降大秦国,至少能保住眼下的财富” 沙迪克却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我一旦投降,在白城的妻儿势必会受到牵连,如此一来他的外甥就吃香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于是,他摸着杰特拉的脑袋叹道:“杰特拉啊杰特拉,事情若是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办了,可惜啊,我这样的人就算投降了,也不会在大秦国受到重用,至于田产财富,也不会让我继续保有”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亮光飞快地闪过,然后杰特拉的脑袋就从他脖子上掉了下来。 沙迪克手里多了一把刀,一把长约两尺,厚背雪刃的乌兹钢刀,他吮吸着上面的鲜血,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只要是在杰尔宾特,我就是大汗、国王、皇帝,随你们说什么,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无礼,没有人!” 最后一句,他恶狠狠地咆哮起来。 不过那之后,他的双眼便恢复了以往在与大食人、保加尔人的战斗中那种惯有的自信。 一种强大无匹的自信。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科萨攻略(9)杰尔宾特城墙 翌日。 新一轮轰击开始了! 这一晚,在封策的指挥下,炮兵们已经将所有的一千五百斤重炮挪到了右舷位。 先是两门,然后是三门,一直到八门重炮齐射,封策一直端着望远镜在评估轰击的效果。 试射一直持续了整个上午,到正午时分,在封策的心里已经有了七七八八: “如果是两炮齐射,产生的效果还是如同一炮轰击那样,无非是能将两块巨石击碎,同时将其身后的巨石向外推动尺许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将一段城墙彻底摧毁,至少需要三天,三天,这一艘船的消耗就相当于一个水师舰队一次战斗的消耗,我大秦虽然国库充裕,但也不能这么消耗” “三炮、四炮齐射的效果与两炮齐射相差无几” “但从五炮齐射开始,由于分了上下两层,这效果就很明显了,可以明显看到城墙轻微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两层巨石都挪动了少许” “六层齐射,上下各三炮的效果最为突出,也就是只有八门炮,如果有九门炮,上中下各三门,那效果将更为理想,但上门两炮,中间、最下各三门也颇佳,但要想达到这个效果,就需要八门火炮的仰角、偏角位置达到最佳才是” “这又需要调试,至少需要三轮......” 他突然想到一事。 “这些想法都是以火炮在海上来射击来设定的,由于有海浪的影响,每一次复位后都需要调整,每次调整还非常麻烦,不如全部搬到岸上,虽然也很麻烦,但船上有吊杆,每次可以吊动上千斤重的东西,最重的一千五百斤火炮炮身只有七百五十斤左右,炮架类似,分开吊装,上岸后快速组装,然后用驮马牵引” “至于弹药,由水兵们抬着上岸就是了” 一想到这一点,封策不禁有些懊恼,“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白白浪费了半日的时间!”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马璘后,马璘也同意了,他也知晓加农重炮对弹药惊人的消耗,并安慰他说道:“无妨,不过你需要多长时间?” 封策想了想,说道:“最多三个小时” 马璘点点头,“那你就赶紧动起来吧” ...... 两个半小时后,八门重炮都安装到位了,此时,由于炮架、地面吸收了后挫力,火炮产生的移位就非常小了(在船上,需要船只的倾斜来吸收后挫力),施射三轮后,八门火炮终于从一百五十米以外分上中下三层瞄准了一段城墙。 敌人显然是不可能在城墙上干看着的,不过一百五十米已经是城上投石车能够抛射石块的最大距离了,在秦军强弩营的掩护下,八门火炮有惊无险地开始了正式的轰击! “轰......” 当八门火炮一起轰击时,发出的声音完全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恰似天上炸响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惊雷,让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人都听得到。 就连秦军炮兵在火炮即将发射的那一刹也只能全部捂住耳朵。 这样的威力,非人力可挡,城墙上的科萨兵都都吓得向城堡处狂奔! 而这一次的齐射效果也是惊人的! 肉眼可见,三层巨石明显向外移动了一大块(当火炮齐射时,对城墙产生的冲击远大于单炮轰击)! 就这样,八门重炮一直轰击了大约三个小时,实际上由于发射三轮后就要歇炮(六十五斤火药瞬间产生的高温让火炮至少需要三轮歇一次),在这三个小时里也就齐射了九轮! 到了此时,天色已经再次逼近黄昏了,当然了,距离正式天黑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九轮齐射,自然不是一直对准一个部位,而是每三次就要将火炮的仰角往下调整一些。 马璘握着望远镜的大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镜头里,高达三丈、全部由巨石垒成的城墙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半豁口,所谓半豁口,那是因为最上面三层巨石几乎完全不见了,而中间三层巨石几乎往外移动了大半的距离,而最下面一层则移动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这就够了,由于相对的关系,其实此时就可以往上冲了,不过封策谨慎起见,还是在火炮歇了十分钟后将八门火炮按照梯次安排对准了豁口的左边。 “轰.......”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这一次,在左边的豁口处便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台阶的缓坡! 此时,西边的太阳距离高加索山已经只有一丈的距离了,在海边重炮的轰鸣下,别说鸟兽了,就连方圆百里的人类也都战战兢兢躲了起来,天地间,除了轰鸣声、海浪冲击岸边的声音、风声便一片沉寂。 不过,此时依旧不时最佳的攻击时刻。 等待已久的弩炮开始表演了。 为了掩护突击队的行动,马璘一次性派出了四十门弩炮,对着这一段大约一里路的、直接深入到大海里的城墙进行了约莫一刻时间的轰击! 没有人能够在重炮和弩炮抛射的震天雷的爆炸声中依旧安若泰山,此时就更加不行,当三轮的弩炮轰击刚一结束,早就在豁口处等待多时的突击队便一跃而上! 领着突击队的正是那位以前在幽州是史朝清铁弹营的副尉、霫人尚可孤,原名宇文可孤者,眼下正是马璘手下几大营的都尉之一,实际上马璘的几大营中武力最强横者自然是他自己,但贵为大秦国有数的几名大将军之一,显然眼下不是干这个活计的时候。 但尚可孤自然可以,他才二十五岁,在几大营中武力仅次于马璘,与貊歌乞力带人攻击木鹿城外城类似,处在前列的勇士都是身高力大之辈,他们都有舞动一手大盾,一手重型武器的能力。 在尚可孤的带领下,在抗住了敌人从东门城门楼那里射出来的大量箭枝后,突击队终于抵达了距离城门楼不到三丈的地方! 在经过弩炮抛射的震天雷一阵狂轰滥炸后,这一段城墙上除了留下一些尸体便没有活人了,原本镇守城墙的人全部躲到了城门楼里! 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尚可孤大吃一惊! 原本紧紧挨着城门楼的这一段长约三丈的城墙消失不见了! 尚可孤稍一思忖就知晓的事情的原委——就在昨晚,秦军正在船上将重型火炮调整到一侧时,敌人已经用人力将这一段城墙全部拆毁了,估计只保留了靠近港口这一侧一层石墙,等白日里己方的轰击再次开始后,他们便将这一段城墙也推倒了! 三丈宽,突击队不可能跨越过去! 不过,虽然沙迪克里厉害,但他藏在城门楼里的科萨兵依旧不能对已经来到此处突击队形成威胁! 但突击队也不可能轻易跨越这三丈宽的空间! 秦军自然可以召唤队友前来用草袋子将这一段空间填补起来,但眼看就要天黑了,一旦到了晚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尚可孤盯着城门楼附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轰击城门楼!” 突击队自然没有携带重炮,但却带了两门一百斤重的佛朗机炮,可以发射三斤重的大号铅弹! “强弩兵射击城门楼两侧的城墙!” 就在其他人诧异间,尚可孤却默默地从身上掏出了一物。 虎爪飞索! 作为曾经的山地营都尉,他自然也准备这个物件! 于是,在佛朗机炮、强弩、弓箭的掩护下,尚可孤一个人从断裂的城墙处爬了下去! 然后他快速来到靠近城门楼那一侧断墙附近,向上抛出了虎爪飞索! 又是一轮佛朗机炮轰击过后,城门楼的大门应声而倒! 就在此时,尚可孤攀着虎爪飞索已经来到了城门楼面前! 朝大门已经倒下的城门楼里扔出了两颗拉发式手榴弹后,尚可孤双手握着重达十斤的长刀冲了进去! 就在城门楼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时,又有至少五人也利用虎爪飞索进入到城门楼! 远处的马璘见到这一幕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铁弹营、霫部出身的尚可孤,他完全信任! 果然,随着越来越多的突击队员闯入城门楼,在城门楼南侧的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秦军士兵的身影! 由于东门附近的城门楼是连接着深入大海的城墙的,此处并没有城门,秦军想要击破杰尔宾特城,还需要拿下一座城门才行,但是随着突击队员全部上到南侧的城墙,就意味着大量的秦军士兵就可以将云梯架到这一段被突击队控制的城墙上! 杰尔宾特城并没有护城河! 当大量的秦军士兵从这一段城墙上来后,尚可孤带着突击队员继续朝南狂奔! 在重型武器、强弩、手榴弹的连番打击下,尚可孤终于在太阳完全没入高加索山的那一刹抵达了南门城门楼附近! 不过此时,杰尔宾特城的守城大将、布兰斯的女婿沙迪克也意识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刻,他让从里海东岸投靠自己的一千五百乌古斯勇士中最勇悍的一百人守住了城门口东侧的城墙。 其中就有一个身长约莫两米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柄巨斧,带着一群扛着盾牌,同样拿着重型武器的壮汉挡在尚可孤等人面前! 在突击队抵近前,他们还抛出了一大阵短斧! “扑......” 短斧落到突击队员们扬起的盾牌上发出的扑扑声络绎不绝,然后他们就扑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科萨攻略(9)杰尔宾特城墙争 而在他们的前面,突击队员们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簇成一团,前面立着盾牌,难道他们想用盾牌阵挡住乌古斯人重型武器的进攻? 显然是不可能的。 乌古斯人愈发逼近了! 此时,最前面的尚可孤连对方沉重的呼吸声都听得到,那些人只要贴近突击队,然后用手中的大斧砸下,莫说盾牌阵了,这世上还没有任何格挡武器能够挡得住他们迅猛的一击! 但突击队员们依旧按兵不动! 一丈! 尚可孤已经看到了对方板链甲下面裸露着的粗壮结实的小腿上的腿毛了! 就在此时,最前面两面盾牌突然移开了! 然后露出了里面两门佛朗机炮! “轰!!!” 这时,两门佛朗机炮的子炮里装填的是三十枚散弹,每枚重半两的铅弹! 散弹轰击过后,最前面的突击队员快速将盾牌合上,然后又向前面扔出了一大片手榴弹! “轰......” 轰响再次发出后,尚可孤双手握着长刀扑了上去! ...... 当天色彻底暗淡下来后,尚可孤的突击队终于拿下了南门城门楼! 但此时远没有到完结的时候,为了保住城门,沙迪克在城门楼附近聚起了大量的人马,这一次,为了对付秦军的火器,他们每人都有一面盾牌! 望着城墙下黑压压的敌人,已经连续奋战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尚可孤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在远处,科萨弓兵也正张弓搭箭,显然一旦秦军从甬道上从上往下展开进攻时,弓兵们就会展开抛射! 此时,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城外的秦军炮兵用炮弹对里面的敌军进行隔墙抛射,不过以此时火炮的准头,完全不可能避免炮弹落到城墙上对突击队员形成杀伤。 半晌,尚可孤终于有了注意。 “将所有的手榴弹拿出来!” 既然是突击队,就不可能携带那些较为沉重的用引火绳的震天雷,都是骑兵用的、轻便的、拉发式的手榴弹,而两门佛朗机炮到了城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从上往下进行轰击——女墙高出地面约莫一米,如何将佛朗机炮架在那上面进行轰击? 但如果将好几枚手榴弹绑在一起,然后将所有的引线一起拔出后再扔下去还是能造成极大的影响的! 在来的路上,突击队员们已经将手榴弹消耗的差不多了,最后送到尚可孤面前的只有九枚,尚可孤让人将每三枚绑在一起,然后将引线一拉后一起扔了下去! “轰!!!” 三捆手榴弹爆响后,一大团黄褐色烟雾便笼罩在城门附近,就在此时,尚可孤带着十余名最勇猛的突击队员已经快速下到了那里! 他们很幸运,爆炸声再次影响到了敌人,这一次爆炸造成的推力不仅推倒了一片科萨兵,还杀伤了十余人,簇成一团的密集盾牌阵一旦有了缺口,就有扩大的可能! 此时,已经下到城里的尚可孤等人手里已经变成清一色的虎枪了。 “拉!” “刺!” 饶是如此,此时如果还是单打独斗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打过沙迪克派过来的精锐,但头脑清醒的尚可孤终于想起了秦军步军对敌的利器——长枪齐刺术! 此时,簇拥在城门楼附近的就不是沙迪克最精锐的乌古斯人了,而是科萨精锐步军,这些人显然没有资格和能力每人配备一套刚刚在里海-黑海附近流行起来的、造价惊人的板链甲,而是流行已久的锁子甲! 如果秦军手里还是常见的、铸造的矛头,就算是遇到锁子甲也不能在瞬间造成有效杀伤,但他们手中的虎枪就不同了,作为突击队员,他们手中的虎枪又有不同。 还是一尺的类似匕首的锋刃,但顶端极为细窄,类似于破甲锥,但还是剑状,就这一点长约一寸的部位则是用上了最好的钢料制成的,其硬度远强于锁子甲的铁环,当其刺入锁子甲后,配合力道立时就能将其破开,然后毫无阻拦地刺入身体。 “拉!” “刺!” 随着尚可孤一声声怒吼,特制的虎枪也不时带起一篷血雾,与城门楼上正在燃烧的火把交相辉映,加上科萨兵们的惨呼声,战况正在朝着秦军有利的一面发展!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尚可孤等几十名突击队员占据了城门附近的地方! 但沙迪克显然还有后手,就在尚可孤等人正在万分紧张地打开城门时,从城里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隆隆的马蹄声! 沙迪克这一次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死守了,他竟然下令将高达一丈的、厚约一尺、用山毛榉木制成的厚重木门从里面钉死了! 所谓钉死,也就是从里面钉上了几十根横木! 尚可孤想要打开城门就必须先撬开这些横木! 但沙迪克这一次显然是不想给他这个时间了,这一次,他亲自带着三百精锐的重骑兵向这里冲了过来! “上陌刀!” 一见半晌才取下了两根横木,尚可孤便知晓时间来不及了,此时,他们面前原本簇成一团的科萨兵突然闪向两边,然后一大堆黑压压、浑身披挂着重甲的骑兵猛地冲了过来! 此时,前排的突击队员手里多了一柄陌刀! 陌刀,乃对付轻骑兵、轻步兵的利器,对付浑身重甲的重骑兵还有效吗? 尚可孤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了,在厮杀了两个多小时后,任谁也会精疲力尽,但突击队员们显然还有余力,不过那是在面临旗鼓相当的对手情形下才有的,面对着黑压压的重骑兵,他们还有胜算吗? “不可能!” 这个想法自然不是从尚可孤的脑子里出来,而是从前面的沙迪克脑子里出来的。 自从杀掉了自以为是的阉奴杰特拉后,沙迪克似乎又回到了作为一个纯粹的乌古斯人大杀四方的时候,浑身充满了战意,对于秦军能够在短时间拿下城墙并来到城门前,他每一步都算计到了,最后用重骑兵冲击正在移开城门横条的秦军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能够抵达城门附近的秦军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将这些士兵杀死,自己的城门依旧保得住!” 包裹在一身乌黑沉重的板链甲里,骑在一匹同样乌黑的高头大马上,沙迪克冷冷地想道。 “隆隆......” 三百匹披着重甲的战马奔行走城门口的大街上,其形成的声势还是相当惊人的,此时的杰尔宾特城,除了城墙以及少量贵族、商人家庭是用石料来建造房屋的,大多数人家依旧是夯土筑墙建屋,街面上自然也是土路,当三百重骑兵奔腾起来后,立时卷起了一大片灰尘! 此时,骑在马上的沙迪克巴不得从城墙上下来的秦军更多一些,那样的话在重骑兵的冲击之下几无完卵! 暮色中,城门附近的秦军也排成了阵势! 与沙迪克想象的不同,就在这一刹那,他们竟然在头两排排成了一个坚固的阵势! 第一排是约莫十人的虎枪兵,他们几乎是跪在地上,双手斜握着虎枪,右肩膀则抵着一面大盾,一丈二尺长的虎枪将整个街面封锁得严严实实! 在他们的后面则是五名陌刀手! 他们之间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手中的陌刀也长长地指向前方。 一见这个阵势,处在前面的沙迪克的眼神也有些凝重了,就在此时,对面突然射来了一大片抛箭! 抛箭显然是从城墙上的秦军手中射出的,弧线很低,几乎是平射而出,很快就开始下降,依着强弩至少两百米的有效射程,在如此短的距离驾临到重骑兵的上空后,还是造成了杀伤! 此时,重骑兵依旧簇拥在一起向前疾驰着,此时想要勒停战马或者转向都不可能了,只有拼死向前一途! 沙迪克一咬牙,还是继续带着重骑兵冲了上去! 在抵近秦军阵势时,头几排的骑兵也纷纷扔出了标枪,随即一大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便不绝于耳,那是标枪枪头击在秦军宽檐铁盔上发出的声响。 不过,眼下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只靠着月色以及城门楼上的火把勉强照明,但就是如此,才让沙迪克的战马直到抵近秦军几尺附近时才陡然发现前面还有长长的尖刺! “嘶.......” 除了极少数莽撞的战马,绝大多数战马立时前蹄高高腾起,堪堪避过那些骇人的尖刺! 只有一匹马估计是没有看清前面的尖刺,直直地撞了上去! “咔嚓!” “嘶......” 战马的胸腹部位虽然有锁子甲,但还是被虎枪破开了,然后直直地插了进去,随着战马一声哀鸣,虎枪枪杆应声而断,在战马强大的冲撞力下,后面的虎枪兵也猛地向后一倒! 虎枪兵撞倒了后面的陌刀兵,不过他很快稳住了身形,不过由于这么一下,他终究是落到后面了。 当剩余几匹战马的前蹄高高腾起时,只见虎枪兵后面的陌刀兵突然向前一跃,然后踩在前面的虎枪兵的背上,与此同时,手中的陌刀高高举起,对着战马露出来的腹部猛地砍去! “嘶......” 又是一大片战马的惨呼声,这种疼痛会让战马立时就瘫倒在地上,顿时将上面的骑兵露了出来,此时,陌刀兵已经从虎枪兵的背上跳了下来,又回到了第二排,而第一排的虎枪兵却站了起来,对着上面的骑兵就是一下! ...... 一个回合,最前面的一排骑兵全部了账! 街道狭窄,几匹战马完全堵住了后面骑兵前进的道路,此时,秦军头三排的士兵再次矮身下来,露出了后面的几排强弩兵,他们也分成了几排,第一排单膝跪着,第二排弯着腰,第三排则站着,一起向前面施放了三石力的强弩! 如此近的距离,除了少数人有防御力极强的板链甲,绝大多数又都是锁子甲,弩箭几乎全部命中! 于是,敌人此时想冲过来已经不可能了,在他们前面已经密密匝匝布满了战马和骑兵的尸体! 强弩兵没有停歇,他们一共有九排,每三排为一组,周而复始不断在原地射击,直到从城门处传来“嘎吱”一声。 城门终于打开了! 十门小炮从门口处推了出来! 几乎挤在一起的十门三百斤小炮以五度(以越过那些战马的尸体)仰角一起射击了! 五斤重铁弹以极快的速度齐头并进,扫荡了它们遇到的一切! 然后是弩炮,最后尚可孤带着剩余的突击队踏上了那些战马和敌人的尸体,举着陌刀和虎枪再次冲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科萨攻略(10)杰尔宾特.缺 黑暗中。 杰尔宾特以北约莫三十里。 马璘伸展了一下双臂,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十一岁了,浑身的力气并无损耗半分” 这就是控制海路的好处了,虽然从白城到杰尔宾特之间长达两百余里,但自从秦军海军彻底控制了里海西岸的海岸线后,实际上他们可以从任何一处有海港的地方登陆。 不过,就算是秦军,其海军运力也是有限的,于是,击破、打通杰尔宾特防线便是重中之重,进而让大军、辎重可以从陆上直抵白城。 自从尚可孤带着突击队上了杰尔宾特城正式城墙后,马璘就知道胜利就在眼前了,于是他亲自带着一个三千人的纯骑兵营乘坐二十艘马船从杰尔宾特防线北面某处港口上岸了。 “杰尔宾特城虽然厚实,但毕竟不如白城,白城,那是连一千五百斤重炮都无可奈何的巨城,不过,一旦将白城附近所有的大城全部拿下,孤零零的白城想必也会做出反应吧?” 不过在那之前,将整个科萨汗国常备军,特别是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斩尽杀绝那是必须的,因为他们是汗国的既得利益者,就算投降了也是一个大隐患,非杀不可。 与其他将领已经习惯了使用一手短弩、一手虎枪相比,勇将出身的马璘依旧沿用着他趁手的一手流星锤、一手大铁枪。 如果没有加入碎叶军,就是这样的配置,他在安史之乱中将会多次力挽狂澜,也曾单枪匹马斩杀敌人大将进而影响战局,对于大唐来说,一个李嗣业,一个马璘,都是中流砥柱般、双星辉映般的人物。 马援后裔,读书识字,加入到孙秀荣的阵容后,他依旧是耀眼般的存在,如果之前他不是对大唐抱有幻想,恐怕地位仅次于荔非守瑜了,而在白孝德之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大秦国仅有的五名大将军之一(五大将军:骠骑、辅国、镇军、冠军、怀化,马璘是位列第三的镇军大将军),马璘基本上很少有亲自出阵厮杀的机会了,这一次他不顾部下的劝阻,决定亲自上了。 对于尚可孤,他十分信任。 “尚可孤、尔朱崇、曹令忠、高鞠仁、貊歌乞力,号为第二代五大勇将,其中自然以高鞠仁为首,但眼下看来大王对高鞠仁似乎有些看法,其他几人中,貊歌乞力是大王将来的乘龙快婿” “曹令忠长期担任大王的亲卫营都尉,又是汉人,尔朱崇以勇气闻名,都各有所长,单论武力的话,貊歌乞力多半能位居第二,然后就是尔朱崇了” “但五人中,还是尚可孤最为忠勇” “今晚,就是杰尔宾特城破城之日”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大铁枪,脸上也显出兴奋之色。 他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大约一个半时辰了,还有一个时辰天色就要大亮了,如果在天亮之前敌人还没有从这里逃窜,那他这一晚就白等了...... ...... 就在马璘正在前面等待的时候,杰尔宾特城的战事也到了尾声。 随着南门的打开,纳伦晓风两个正规营开进城堡后,沙迪克便大势已去了,在优势火力和远程武器面前,想要依托任何障碍物进行巷战都是徒劳的,于是,向北逃窜到白城,依托白城更加雄伟高大的城墙防守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在纳伦晓风的军队在子夜时分占据了半个城池时,沙迪克留下副将继续镇守,自己却悄悄打开了北门,带着千余乌古斯亲卫以及另外两千科萨精骑,趁着夜色向北风驰电掣而去。 沙迪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对于科萨汗国来说,终究是以游牧部族为核心立国的,骑兵,终究是立国之本,他们并非招募而来的士兵,而全部都是国内的小贵族。 但步军就不同了,他们除了少数军官是贵族,大部分都是招募的自耕农、小商人、雇佣兵,以及因为特别忠诚、勇猛被除籍加入到科萨军里的奴隶。 这些人,对于汗国的忠诚度并没有那么强,成为哪一个国家麾下的民户他们也并不在乎,实际上,在平时,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包税官,而不知道汗国的大小官员。 于是,一旦秦军在城内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他们便就会轻易地投降了事。 而在杰尔宾特以北,沙迪克自然知道新迦太基城已经被秦军拿下,但新迦太基城不像杰尔宾特是卡在大山与大海之间的城堡,而是处于海边一大块开阔地界上,而且附近的山势平缓,可以绕道去白城。 夜色中,沙迪克虽然面色如常,但内心自然有些惶恐。 “秦军如此威势,为何不早一步攻打杰尔宾特?哦,对了,他们肯定是要先消除大食国这个外患啊,但如果大秦国主动挑起战事,他的战线就拉的太长了,而如果先攻打我国,然后在吸引大食军北上才是上上之策啊,没想到他们的意图完全实现了!” “眼下杰尔宾特已失,如今整个汗国就只剩下白城、科萨城、塔曼城、阿斯特拉城四地,虽然还有整个陶鲁斯半岛可为依托,但半岛的柯蒂斯本身就是汗国最大的包税官之一,形同独立” “何况,他的境内除了少数操着突厥语的部族,大部分都是哥特人、阿瓦尔人、阿兰人,与北高加索一带以科萨突厥人为主的局面大不相同,人家一看形势不对,也大有可能主动投降的啊” “难道曾经与罗马人、大食人三足鼎立的伟大汗国就这样要消亡了吗?” 沙迪克越想越惶急,最后禁不住在黑夜里发出一声长叹。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将所有精锐集中在白城附近与可恶的秦人决一死战呢,各地的精锐集中起来起码有十万步骑,秦人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一口吞下吧,失算了啊,失算了啊......” “总督大人!” 正在此时,他放在前面侦查的骑兵举着火把出现了。 “何事?” 沙迪克一见那人脸上的忧急之色,心里不禁一“咯噔”。 “秦军骑兵正在前面!” 一听此话,沙迪克终于冷静下来了。 “沙迪克啊沙迪克,其实你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幕的,人家在海上占优,在杰尔宾特城即将攻破之时,岂有不两头夹击的?” “有多少人?” “瞧那火把密度,以及队伍长度,几与我军仿佛” “迎上去”,沙迪克对着身边的将领说道,“眼下返回去已经不可能了,里海西岸驿道并不宽阔,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都是汗国的精锐,又熟悉地理,拼死一搏吧,唯有此方有一线生机!” 此时,如果自己还是躲在后面,就不可能让这支士气低落的部队振奋起来了,沙迪克右手握着一杆骑枪,左手拔出了乌兹钢刀,用钢刀轻轻敲击了几下胸口的板链甲,只听得那里发出铿锵悦耳之声,这预示着他身上这套甲胄十分坚固。 “驾!” 他拉下了头盔的面罩,霎时,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乌沉沉的甲胄之中,加上座下那匹大黑马,如果不是左右还有亲卫打着火把,以及还要马蹄声传出,说他是暗夜幽灵也不为过。 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这一举动让身后的骑兵士气大阵,一个个又开始斗志昂然了。 在他的前面,马璘同样一马当先,作为五大将军之一,他自然有一件孙秀荣那样的轻薄棉甲,宽檐铁盔上也有面罩,不过马璘寻常喜欢白马,白色的马匹在暗色里也若隐若现。 从杰尔宾特往北,说是里海西岸狭窄的道路,实际上再往东还有一大片滩涂,真正可利用的战场还大得很,不过似乎是命中注定,当两军的首领都不约而同冲在最前面时,一场骑兵大战似乎要靠单挑来分出胜负。 作为从小被布兰斯收养的乌古斯人,当看见前面那匹若隐若现的白马后,沙迪克立即将那把分量约莫五斤的乌兹钢刀叼在嘴里,左手多了三杆标枪! 在狂奔的战马上能将多根标枪扔出很远的距离,这是沙迪克的独门绝技之一,虽然在马上扔标枪不如在地面上,但如果骑术精湛,能够尽量借用马速的话,还是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的。 马璘还是信赖他的流星锤,但流星锤只有一丈半长,再是凌厉,其杀伤范围也不可能有标枪远! 马璘虽然悍勇,但并不是无脑之人,他虽然处在最前面,但在他的身后依旧有大量的举着强弩的骑兵! 抵近敌人时,先用强弩或者弓箭杀伤,然后在贴近厮杀,这是秦军的不二法宝,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咻......” 暗夜里,一大片弩箭朝着前面飞了过去! “当当” 弩箭的飞行速度自然远比标枪快,当沙迪克身后的骑兵阵中一下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后,一刹那,沙迪克的心境也受到了影响,但他那三根标枪还是扔了出去! 以他的修为,在初步确定敌人的位置后,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命中目标,虽然刚才收到了一些影响,但他可是有三根标枪的! 他也知道,当多达三根的标枪一旦飞出,完全没有可能三根一起沿着同样的轨迹朝前飞,但几十米的距离,这种轨迹的差异微乎其微! 作为一个高明的武者,就算在暗色里也能敏锐地捕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何况是速度并不快的标枪,霎时,马璘就意识到那三杆标枪是奔着他来的,瞧那劲头,施放它们的人显然也非同小可。 “呼” 就在三杆标枪就要抵达他的附近时,他扔出了流星锤,流星锤就好像一根长鞭一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圈,一阵“嘣嘣”之声传出后,三根标枪全部被他击飞了! 不过此时沙迪克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沙迪克再次扔出了他的乌兹钢刀! 对于一般人来说,一把五斤重的乌兹钢刀是不可能当做像“短斧、骨朵、标枪”那样的一次性远程武器来用的,而至少要当做辅助武器来用,但沙迪克显然没走常人路,他那把刀背有着明显弧形的乌兹钢刀在夜色里着圈呼啸着飞向马璘! “当!” 马璘的浑铁枪出手了,一枪正中乌兹钢刀! 但此时沙迪克的骑枪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 此时,在海边驿道上,马璘是策着战马靠里走,而沙迪克则是靠外走,面对着沙迪克这势在必得的一枪,马璘有两个选择,一是猛然向后躺倒,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对方如果是高手,还是能用长枪划中他的面庞。 二是挺着胸膛硬受他一枪,不过在对方的枪尖刺中自己的那一刻他必须闪电般握着枪头才行,否则对方的枪尖向上一挑他不可能避得过! 马璘会做出何种选择?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科萨攻略(10)杰尔宾特.缺 当两人交错而过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两米远! 此时,所有的决策都必须在瞬间发生,稍有错愕就会万劫不复,与所有人想的都不同,马璘突然放弃了伴随了他二十多年的流星锤,转手抄起了身边的短弩! 他用右胸硬抗了沙迪克一枪,然后几乎在同时用短弩朝着沙迪克的喉咙来了一下! 暗夜里沙迪克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呼,然后长枪也跌落了,随即他粗大的身躯也倒了下来! 秦军骑兵所用的短弩,只有五斗力,也就是寻常单体步弓的水平,有效射程也就是三四十米,不过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出后,除非碰到光滑的明光甲,否则它它会击破任何挡在它前面的障碍物! 一尺长的弩箭正中沙迪克的喉咙,那里,是他浑身上下除了眼睛之外唯一的破绽,在黑夜里想要一箭命中眼睛就算是武艺高强的马璘也不可能,何况还是在己方就要被对方长枪刺中的电光火石间? 于是,射击脖颈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马璘赌对了,在刚才那种情形下,若是换成另外的将领,就算不受伤也会败于沙迪克之手,但他终究是整个秦军中有数的猛将之一,他赢了! 沙迪克那阵惊天动地的惨呼让他周围刚刚将士气提升起来的骑兵们一下又泄了气,不过,正如同前面所分析的,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拼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骑战开始了! 马璘此时手中只有那根长达一丈一尺、重达十五斤的浑铁枪,还是他以前所熟悉的破甲锥模样,当他双手握持时,在他面前没有一合之将,很快,他带着前军便切入到敌军深处! 若是放在以往,当马璘他们深入到如此地步后,这场战事基本上就结束了,但此时的科萨骑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开始士气有些跌落,但渐渐地又恢复起来,特别是沙迪克手下那千余户乌古斯骑兵,到了最后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这让战事陡然紧张起来,原本是一边倒的局面又变得势均力敌了! 但战况终究是朝着有利于秦军那一面发展着,这是因为,所有的秦军骑兵手中都有一把短弩,在接敌之前,先用短弩予以杀伤是骑兵操典所规定的的,在黑夜里,在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短弩自然也有很大概率失手,但三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于是,就在两军逐渐陷入捉对厮杀的时刻,在一刹那,就有大约三成的科萨骑兵被击落马下! 于是,原本是三千骑对三千骑的厮杀,在瞬间就变成了秦军大为占优的局面! 然后就是虎枪、骑枪对上对方少量骑枪、大量弯刀的时刻了,对于秦军来说,在捉对厮杀的时刻,虽然平时也有大量的训练,但如果眼前面临战马、骑兵两个选择时,会毫不知耻地选择战马的! 但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骑兵来说,这一幕几乎不会发生,于是,又有几百骑还没有开始贴身肉搏就被战马掀翻在地,最后被其它战马踩死、踩伤! 于是,当战事进行到中途时,已经演变成两倍的秦军骑兵对上科萨骑兵了! 黎明前,就在秦军骑兵逐渐收缩了包围圈,圈内的科萨骑兵愈发稀薄时,从杰尔宾特城方向又过了千余骑,喻文景带着骑兵又赶到了! 那之后,科萨骑兵的命运就完全注定了。 ...... 杰尔宾特城。 清晨,硝烟、血腥味尚未彻底消散。 在以前沙迪克的总督府里,马璘正在听着纳伦晓风的汇报。 “大将军,您的流星锤已经找到了,您看......” 马璘本是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右眼皮不禁挑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睛,但内心却掀起了波澜。 “流星锤啊流星锤,你跟着我已经有二十五年了,但昨夜一战,最终拯救了我的性命的并不是你,而是大王一直孜孜宣贯的短弩,现在看来,大王是对的,今后我就更普通骑兵一样,还是用短弩加大铁枪吧” “再者,我已经是大将军了,在国内仅次于荔非守瑜和白孝德,千万不能再鲁莽冲动了,我虽然勇猛,但并未达到高鞠仁那种程度,昨夜那人种种行径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非有短弩在手,后果不堪设想” “今后,还是老老实实听从大王的意见,以阵势、配合,尽量在白日与敌人交战方为上策” 想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将他交给营内的辎重兵,将其融化,然后打成一把短刀,不不不,打成三把刀背呈弧形的短刀” 马璘想到了沙迪克那把奇形怪状的乌兹钢刀,当其扔出后会划出旋转着前进,倒是一把不错的远程武器。 “是” 纳伦晓风不禁有些诧异,流星锤,那可是眼前这位镇军大将军的标志之一,为何一朝而废? 不过他可不想违背马璘的意思。 “还有,沙迪克的尸体也找到了,您看......” “厚葬吧,他若不是遇上我......我秦军,也是一把好手” “是,他是犹太教徒,城内还有犹太教的教士,就让他们来处理吧” “再说战果吧,昨夜之战,尚可孤的突击队当为首功,事后他的三百突击队死伤了约莫百人,尚可孤本人也受了轻伤,眼下正在疗伤,两个正规营从南门进入城池后,大部无虞,不过被冷枪、冷箭击中者也有一些,约莫三百人,不过在沙迪克逃跑后,敌人的抵抗力度明显就弱了许多,等到我军拿下全部城池时,又只多伤亡了百余人” “敌人的杰尔宾特防线,在城里约莫万人步骑,在附近的山上有好几个城堡,约莫五千人,都是步军,沙迪克带出了三千骑兵,全部战死,我军死伤约莫五百骑......” 马璘又闭上了眼睛,暗忖:“如果是白日的战斗,我军以甲胄、兵器、短弩、战法的优势伤亡会小许多,还是大意了呀,这些人就算放他们去白城又如何,还不是瓮中之鳖?” 纳伦晓风继续说道:“城中七千步骑中,一半战死,余者全部投降了,附近几个山上城堡得知城池陷落,沙迪克也战死后,便全部投降了” 马璘此时终于从某种莫名的忧伤、自责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里挣脱出来了。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说道:“也罢,杰尔宾特一下,整个里海西岸也就是白城、阿斯特拉城两座大城了,阿斯特拉城类似于杰尔宾特城,不难攻克,于是就只剩下白城了” “原本杰尔宾特、白城、阿斯特拉城、沙克尔城、科萨城、塔曼城号为科萨汗国几大城,其最核心处自然在里海西岸,眼下杰尔宾特防线一破,彼等里海西岸防线就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这个缺口不仅是地理上的,而且是心理上的,白城先不说,剩余诸城与杰尔宾特城差不多,自然会兔死狐悲,如此一来就会出现战机,晓风,以你来看,我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为好?” 纳伦晓风想了想,“大将军,依着大王的想法,除了北高加索一带,重点还是在陶鲁斯半岛,因为那里的气候比北高加索一带还要适宜,但我军想要攻略陶鲁斯半岛,就必须先解决北高加索” “剩余诸城中,随着杰尔宾特失陷,硬桥硬马进攻,拿下阿斯特拉城、科萨城、塔曼城不成问题,这三城一下,白城就是瓮中之鳖” “但这三城中,阿斯特拉城、科萨城都是科萨人的绝对嫡系人物镇守,前者是布兰斯的长子,后者是布兰斯的外甥,都不可能投降我国,于是又需要强攻方可,此地事情一了,封策的战船可以北上先攻击阿斯特拉城” “不过科萨城深处北高加索腹地,想要将沉重的一千五百斤火炮弄到那里不太容易,何况还要通过马内奇低地,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成了,于是,便只有先拿下阿斯特拉堡,然后利用阿提拉河-科萨运河-科萨河将封策的大船开到黑海,先拿下塔曼城” (马内奇低地,北高加索与北方大草原之间的低洼沼泽地,几乎连接着里海与顿河) “由于科萨城是新建之城,城里又全部是科萨部族骑兵,他们不可能长期在城里坚守,在塔曼城失陷的情形下是不可能继续在城里待着,于是肯定会出城与白孝德将军大战一场的,那样的话,科萨城的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最后就是白城了,白城城墙高达五丈,厚达十米以上,一千五百斤重炮也徒呼奈何,但在周围诸城都陷落的情形下,想必城中也会生变......” 马璘笑道:“犹太人?” “是的”,纳伦晓风点点头,“不光是犹太人,城里的骑兵自不待说,他们都是布兰斯的嫡系,不可能投降,但其步军首领叫尼尼斯,也是布兰斯的女婿,但其以前是罗马人,一个皈依了犹太教的罗马人,实际上他是因为亚当家族到来才投靠科萨汗国的,于是,他亲近亚当家族还多于布兰斯家族” “在周围诸城均已失陷的情形下,如果没有犹太人的军队,亚当家族还是会与布兰斯共存亡的,但有了尼尼斯这一支步军就不好说了,据说这一支步军全部是从罗马帝国、大食帝国境内跑过来的当过兵的自耕农,都是因为土地被贵族兼并破产了的自耕农,他们原本都是罗马化的大食人、波斯人,对于科萨人也不十分亲切” “而外城正是由尼尼斯把守的,如果尼尼斯投降,内城的布兰斯父子就真正是走投无路了,到时候强攻即可” 马璘点点头,“此时波斯境内的战事已了,大王手里还有五个大营,显然是要投到科萨战场上来的,奇怪的是迄今也没有任何消息” 纳伦晓风也说道:“大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迄今距离波斯战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马上秋季就要来临,没准大王的卫尉军、中尉军已经秘密开到某处了,我等静候佳音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科萨攻略(10)亚速海(上) 盛夏。 对于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来说,盛夏意味着一年之中不多的南风季节的全面到来。 确实像纳伦晓风所揣测的那样,拿下杰尔宾特后,孙秀荣似乎并不着急顺势一口气将整个科萨汗国全部拿下。 不过,他显然也有了新的目标,此时,他亲自带着三个大营博格达营、博格拉营、阿斯兰营已经乘坐一百艘马船抵达了阿斯特拉堡! 当然了,阿斯特拉堡显然不是他最终的目标,但也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来到阿斯特拉堡之前,还是让平阳郡王孙钊渐、怀化大将军宇文邕奴继续带着墨尔根营、貊歌营待在波斯人的新首都伊斯法罕,以协助波斯王普尚稳定国内的局势。 对于波斯来说,一个新的王朝——继续崇信祆教的普尚王朝已经来临。 至于阿斯特拉堡,自从北面的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陷落后,随着尔朱崇营、聂峰营的南下,已经将该城从四面围了起来。 前面说过,阿斯特拉堡是由科萨汗国大汗布兰斯的长子鲁本镇守,同样有步骑一万,其实对于汗国境内任何一座大城来说,被敌人围住了,对于城内的步军来说至少在一两年内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战马来说就不行了。 一整个春夏季节眼看就要过去了,城内储藏的草料或者已经吃完,或者已经腐烂不堪,如果再不让马匹出去吃草,那么等待它们的命运就是如同后唐末年晋安寨之役中张敬达大军那一万匹战马一样——被人吃掉。 科萨人能够压服周围同样剽悍的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马扎儿人,凭的是骑兵的强大,作为布兰斯的长子显然不会这么干,于是,当他发现自己所在城堡的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秦军后,他就明白再守下去自己的命运将不会有任何改变。 与其被困而死,不如奋力一搏! 鲁本就是这么想的,他做了周密布置,将城里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大约一万男丁全部赶上城墙,自己亲自带着一万步骑出城了。 此时,在阿斯特拉堡(位于阿提拉河(伏尔加河)出海口西岸)附近,原本就有四个秦军正规营,总军力达一万四千余人,当孙秀荣带着三个大营赶到后,军力陡然增加到三万余人,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鲁本还是倾巢而出。 他舍不得让自己的战马全部饿死,进而成为城内军民的食粮! 自从来到八世纪后,孙秀荣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鲁本虽然勇气可嘉,但很快就被秦军团团围住,并在短时间内击败,鲁本也当场战死! 鲁本,是布兰斯的长子,其妻子是来自科萨汗国除了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马扎儿人之外的第四大部落,从欧洲迁过来的阿兰人部落,此时的阿兰人,早就不是欧洲本土的游牧部族了,而是大部分以务农为生的定居部落了。 (阿兰人,后世加泰罗尼亚人、奥塞梯人以及中欧、北非部分民族的祖先) 对于一个以骑兵立国的汗国来说,阿兰人的重要性显然要排在后面了,在布兰斯逐渐确立了以幼子利维为继承人的前提下,长子鲁本及其依附于他的部落就更是往后排了。 实际上,在这场战斗中,战死的大部分是科萨骑兵,大部分阿兰人都投降了。 眼见得外面的大军战败,城内的青壮没有任何理由为一个区区鲁本殉葬,于是,阿斯特拉堡投降了! 而拿下阿斯特拉堡后,孙秀荣除了安排一个正规营的军力在此驻守,让剩余军力全部开往科萨城,自己却继续乘坐大船乘着强劲的南风沿着阿提拉河而上。 与大海相比,在内河上航行,光借着风势是不行的,由于从阿斯特拉堡到沙克尔城之间的河道极为宽阔,又有太多的河汊,想要从中找到主航道殊为不易,于是就只能在白日里航行。 幸亏眼下正是南风强劲的时候,孙秀荣的船队以时速二十里的速度每日行驶八个小时,这一日就是一百六十里,饶是如此,八百里河路也需要五日方到。 拿下沙克尔城后,秦军在这里安排了两个正规营镇守,得知大王的船队即将抵达时,城里的军士没有做别的,而是将那条只有二十多里、连接阿提拉河、科萨河(顿河)的运河好好疏浚了一番。 饶是如此,依着此时科萨人的眼光,就算有犹太人协助,他们也不会费时费力将运河修建的太宽,此时的运河并不是后世沙俄帝国麾下平均宽度在百米左右的宽阔运河,而是只有二三十米宽,依着本来就有的洼地修成的狭窄运河。 依着马船的宽度(超过十米,若是风向突然变化,船只在河道里慌乱调整方向时有可能横过来占据整个运河,就跟后世湾湾的那艘搁浅在苏伊士运河的巨轮一样),一百艘大船只能一艘艘呈一字长蛇阵相继而行,每两艘船只之间还要保持足够的距离才行,否则,若是一整乱风吹来让船只突然乱窜,除了搁浅,还有将附近的船只撞坏的风险。 那位这些日子正在这里疏浚航道的正规营都尉向孙秀荣汇报道:“大王,我等大船吃水深度至少有四米,科萨人的船只多半是平底船,吃水一两米就行了,若不是这里以前都是地势极为低洼之处,依着他们的性子,也就修个两三米深就是了,也就是在盛夏河水才有五六米深,据说平时也就两三米” 孙秀荣点点头,“这就是本王正好要利用这段时间赶过来的唯一原因” 又问道:“这段时间周围的部族如何?” 都尉答道:“都老实得很,马扎儿人不用说了,连佩彻涅格人的大酋葛楚思也向我国臣服,最近都老老实实待在牧地上放牧,至于更远处的保加尔人,也是相安无事”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也不可大意,这样,你等有三千五百人,今后就与另外那个营轮流出城修葺运河,修葺时以一半人巡逻、警戒,以另外一半修葺即可,当然了,工兵营主导修葺事务” “这样的河道显然不能满足我国使用,你告诉工兵营,河岸的宽度怎么着也要能满足一艘大船能够横过来而不会搁浅的程度,我国最大的马船是四十米长,加上余量,就按五十米的宽度来修建吧” “在此之前,先让阿特劳城的工部营缮司人员前来指导,如何分流、如何夯实河床,如何让往来船只都自如地利用河流,都要细细考量” “是,职部这就派人去通知阿特劳方面” 到了运河后,船只行进的方向是逆着南风的,加上河道狭窄,也无法戗风而行,就只能让船上的子弟兵拿出备用的船桨划行,而科萨人在修建运河时由于只考虑到了他们平底桨帆船的行驶,河流也不规则,有的地方是顺流,有的地方突然又变成了逆流! 如果有大量的奴隶桨手那自然无虞,但对于秦军水师来说就不行了,就算有备用船桨,想要让长、宽、高分别为四十米、十米、八米的大船动起来十分不易。 孙秀荣赶紧又对那位都尉说道:“这样不行,难道工兵营就没有熟悉航道的?区区二十余里,干脆就在两端修建水坝,当船只从一头进来后,就将主流的河水大量放进运河,让其在短时间里......”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妥,暗忖:“此时如果有从另一端过来的船只,不就变成妥妥的逆流了?” 便问道:“如果将运河彻底拉直,让其完全呈东西走向有多少距离?” 都尉说道:“也就是三十里而已,大王的意思是如果将其彻底拉直,无论是北风还是南风都能利用到侧风?” 孙秀荣点点头,“就是如此,既然才三十里,就让工部的人先过来测量、规划一番再说吧” 又想到,“后十年沙俄帝国修建这条运河时,已经有了蒸汽船,还有大量的农奴作为纤夫,自然得心应手,我怎地没有想到这一茬?” 一路无话,在桨手的加持下,船队勉强以时速五六里的速度超前挪动着,这样的速度与正常人行走的速度也差不多了,整整走了一日才走过这条运河! 运河的尽头就是顿河的一条支流,水深倒是不用愁,就是航道弯弯曲曲,幸亏这条支流一开始是大致呈东南-西北走向的,勉强能利用上南风,后来大致呈东西走向,也能用上侧风。 饶是如此,这一段约莫一百五十里的航道也花了两日才走完。 科萨河(顿河)终于到了! 与刚才那条支流以及运河相比,科萨河的平均宽度也有三四百米,加上河水很深,又是顺流,此时就算逆着风,在利用两个尾舵、一个船舵的情形下利用顺流也能达到寻常人步行的速度,加上由于河水陡然变宽,此时也能用上稍许侧风了。 站在一艘马船上,孙秀荣兴致盎然地用望远镜眺望着科萨河两岸的景色,一边观赏着,一边暗自想着:“黑海北岸的南风季节最多十余日,之后就是北风占据垄断地位的时候了,只要避开这十余日,对于运输便无多大影响了” “但如果是在北高加索的马内奇低地修建运河连通里海与亚速海将更好,这条马内奇低地大致平缓的东南-西北走向,无论在哪个季节都能利用到侧风,不过从里海西岸到接近亚速海的顿河河面有千余里,这工程量可不小啊” 他突然想到了在这次战事中俘获了几万大食俘虏,然后不禁莞儿一笑。 在顺流、船桨、稍许侧风的加持下,最终他的船队在顿河里以大致十里的速度朝着下游驶去,十日后终于抵达了亚速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科萨攻略(10)亚速海(中) 此时,顿河河口位于后世顿河畔罗斯托夫市,而非亚速城,亚速城,需要再多四百年才会由于顿河泥沙的冲击而形成,顿河畔罗斯托夫自然也没有,任何一处此时的大河河口无不是河汊纵横、沼泽遍地之地,并不适宜人类居住。 不过,在临近亚速海时,顿河有一段河面突然变宽,几乎有一里,水深也有十米以上,长度则有四五里,两岸从近到远以此长满了水曲柳、栎树(欧洲叫橡树)、白桦,再往下则是一段约莫几里路长、几里宽,里面有还几条顿河分支的沼泽地。 与前面的第聂伯河相比,顿河的条件则差了一些,不过由于左近都是敌对或情形不明势力的范围,就算孙秀荣想要一步抵达第聂伯河也不可能,于是,他就下令就在这里的北岸修建临时营地和港口。 当卫尉军、中尉军满载牲畜和粮草辎重的一百艘大型船只抵达此处时,原本在这里游牧、渔猎兼而有之的马扎儿人吓得四散逃窜了。 三个大营,每个大营都有一个兼着辎重、工兵的轻步兵营,这就是一千人,再加上作为他们预备的两个强弩营,就有两千工兵可以马上投入紧张的劳作了。 这里要说明的是,秦军强弩营里有两拨人马,一拨使用三石力的强弓弩,实际上就是复合弩,一拨则使用两石力的单体弩。 (这两种弩是大唐府兵的标准配置) 不过,无论使用那种弩,在用上滑轮等辅助装置后,秦军实际上全部实现了站着就可以上弦了——也就是后世宋代踏张弩的模样,用双脚踩住弩身,用双臂、腰腹的力量就能将弩弦卡到悬刀位置。 如果没有滑轮的设置,三石力的强弓弩就需要坐下来,用双脚蹬着弩身,然后全身发力上弦,这样的话,肯定要比站着上弦要慢得多,安全度也差得多。 于是,在中尉军、卫尉军的大营里,由于设置了一千人的弩兵,实际上又分成了一个强弓弩营,一个单体弩营,那个兼着工兵/辎重的营头自然非单体弩营莫属了。 当然了,一旦有战事发生,强弓弩营和单体弩营还可以互相掺杂、交替配合作战。 自从大秦国建立后,孙秀荣便在康城建立了大秦国军官学校,专门培养各种军官人才,后来考虑到海军的问题,还是将军官学校迁移到里海南岸的海南府首府萨里城以北的巴博勒港——以大秦国眼下的人口规模和条件,不可能分门别类设置各类学校,只能建立综合学校。 在巴博勒港的大秦军官学校,设有步军、骑兵、辎重、工兵、参谋、侦查等专业,学期三年,都是从五年制学堂毕业的少年中遴选的。 时至今日,大秦国以他赫赫的武功威震天下,军人的地位也非常之高,巴博勒的军官学校甫一成立,报名者就趋之若鹜,最后满打满算招满了一千人,其中陆军七百,海军三百。 这些人毕业后会立即分到各个秦军正规营担任队正(连长)以上职务,孙秀荣虽然是后世穿越而来,不过还是沿用了大唐军制/官制,对于达到一定等级以上文武官员都实行了丰厚的薪饷制,他们不但有足以傲视这个世界的薪俸,家眷还有田产、房产可授,转业后最低也能下到乡里担任村正、乡长,最多的是去各城担任衙役、中下级吏员,响应者自然趋之若鹜。 巴博勒港学校的尚未毕业,三大营的工兵军官显然都是从原来的康城军官学校毕业的,他们接受过一整套关于工事、建筑、港口、桥梁知识的培训,当然了,都是以孙秀荣脑海里残留的前世大夏国知识为基础,杂以当世工匠的一些心得糅合而成。 这一段四五里长的河面之所以形成,是因为到了下游两岸的地势突然加高,导致河面又开始收窄,进而让这一段河面处于半静水的状态,极利于建设港口。 话说当孙秀荣第一眼见到顿河两岸的水曲柳和栎树后不禁眼睛大亮——在上一世大夏国时(十七世纪,眼下是八世纪),由于哥萨克已经大量进驻,加上蒙古人在这里大量砍伐,两岸除了野草和芦苇便别无他物了,但现在是一千年以前,情形自然大不相同。 所谓修建港口,实际上也很简单,作为孙秀荣的亲卫三大营,就算带着一百艘马船也不可能随时携带大量的水泥,于是,还是老办法——将岸边高大挺直的水曲柳砍下,都选择十米左右通体笔直的。 由于长成后的水曲柳一般都在三十米左右,于是,选择一段十米左右直径均匀的木材还是很容易的,然后将其一端削尖,再利用每十艘就有一艘上面设置有吊杆装置的特种马船,将两艘这样的马船并在一起,让其共同吊起打桩锤。 打桩锤将一根根水曲柳打入河道,每一根大约深入河道一丈左右,于是,就会在岸边形成一处深度约七米的、以栈桥形式呈现的简易码头,木桩之间再用横木连接以保持其稳固性。 水曲柳,前轮船时代最好的船材之一,极耐温差和腐蚀,栎树(橡树),功效与水曲柳相仿。 水曲柳、栎树、柚木,前轮船时代最好的三种船材,这里就有两种,怎能不让孙秀荣心花怒放? 眼下还是夏季,水下、水上配合,又有特种作业马船,简易码头也花了三日才最终建好,这几日所有的船只都下了锚在这处半静水河面静泊。 三日后,岸上也砍伐、整理出来一处长约五里,宽约三里的营地,博格达营、博格拉营、阿斯兰营以此排列,而孙秀荣的亲卫营则位居其中。 跟随船队过来的还有一支分舰队,首领正是李思慕,这几日,舰队也没有闲着,他们驶入亚速海后,分别向海洋南北两侧各探出了两百里左右。 实际上,作为亚速海真正的霸主,陶鲁斯半岛的哥特人此时在后世马里乌波尔、叶伊斯克都设有港口和船队,不过自从见到大秦人的庞大船队后,这两处的船队都慌忙撤到了刻赤港。 抵达亚速海北岸,威压哥特人,显然是孙秀荣的目标之一,此时的陶鲁斯半岛,是被维京人、匈人驱赶出去的哥特人最大的聚集地,加上一些依附于哥特人的游牧部族,丁口接近百万,农牧两旺,若是光靠武力夺取,还是要花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行的。 另外,亚速海北岸又紧邻着北高加索,又时刻震慑着那里的科萨人,随时可以支援正在围困科萨城(斯塔夫罗波尔)的白孝德、塔曼港的元丰。 当然了,孙秀荣最重要的目的却不是这个。 又过了两日,从西边来了一队骑兵,约莫三百人,都披挂整齐,清一色的黄褐色皮肤的高头大马,正是马扎儿人! 抵近这处被孙秀荣新近命名为天津港的地方时,这队骑兵的首领,马扎儿人的大酋思迪摩也有些忐忑。 在眼下东欧几大游牧部族中,马扎儿人是号称匈奴人后裔最集中的一支,这样的部落想要在欧洲立足显然是不容易的,因为阿提拉的匈人帝国带给欧洲人的影响实在太深远了。 但马扎儿人在匈人帝国化解后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占据了此时最为优质的第聂伯河、顿河下游草场,显示了他们的独到之处。 这个独到之处就是他们已经从原来完全的游牧、渔猎部族渐渐向游牧、定居农业转变了。 而这个转变的前提是顿河、第聂伯河下游肥沃的土地,如果还是在他们以前的土地乌拉尔山地区,想要一下转变到定居农业显然是不容易的,跟印第安人一样烧一路走一路的方式明显不如单纯的游牧。 但这里的黑土地实在太过肥沃,而雨水条件也适中(300-500毫米),既不会由于降水太多而导致内涝,也不会因为降水少导致干旱。 (笔者按:尼罗河文明、黄河文明、波斯文明大抵如此) 只要不是傻子,将顿河、第聂伯河多如牛毛的支流稍稍疏浚让其满足灌溉即可。 有了定居农业,便有了安心打造兵器、制作衣物、种植粮食之人,加上原本就有的强大骑兵,自然就能稳住现有的地盘。 当然了,在后世,当大辽兴起后,将原本在哈萨克草原的游牧部族再次向西压迫,连锁反应下导致俄南草原的佩彻涅格人西进,进而导致马扎儿人也被迫西迁,最终抵达后世匈牙利一带,成为匈牙利人的祖先。 一路上,思迪摩想的是:“我已经将第聂伯河西岸的广袤土地让给了大秦国,眼下他们的国王亲自来到了这里,难道想要将我部彻底吞并?” 此时的马扎儿人还是信仰原始的萨满教(乌拉尔萨满教),他们全体皈依基督教还要等上一百年,这也是思迪摩在得知大秦国进攻科萨汗国时只是略微犹豫就决定向大秦国臣服的主要原因。 因为,从此时遍布黑海北岸的犹太商人嘴里他也得知了一件事——“大秦国的国王是一位极为高明的萨满巫师,与当下所有信仰长生天的部族相比,只有他有一整套信仰此教的典范、仪式,还要文字内容” “这还不算,这位伟大的国王还结合东方的佛教、道教以及遍布幽暗森林里的萨满教、多神教自创了天道教,据他自己所说,所谓天道教,那就是一种极为尊崇天地自然的宗教,一种与人世间万事万物深度融合的宗教” 对于这一点,原本对于科萨汗国还十分尊崇的思迪摩在汗国全体皈依犹太教后便更是向往了。 不过,他马扎儿人此时在第聂伯河、顿河中下游还有两三万帐丁口,也不是能随意拨弄的部族,既然孙秀荣召唤他,显然又有大事相商。 “会是什么事呢” 年过四十,面相英俊,头上插着此地盛产的金雕羽毛,身上穿着一套出自大秦国服饰丝绵套装的思迪摩看着眼前那片被大秦人在几日里开辟出来的营地以及在他看来“庞大”的港口,不无踌躇地想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科萨攻略(10)亚速海(下) 秦王大帐。 孙秀荣端坐在大帐里,在他面前放着几色礼物: 一套只有此时大秦国拥有的轻质棉甲,这样的棉甲里面的钢片是用钢料混合锰料制成的,而衬里是棉布,表面则是粗糙、坚韧耐穿的麻布,与后世中国千篇一律灰褐色的家制麻布相比,眼前的麻布则染成了金黄色。 麻布上每一粒铜钉钉帽都磨得透亮,红色的钉帽与金色的麻布交相辉映。 一顶同样使用了锰料的宽檐铁盔,一顶表面磨制的晶亮,叩之铿然作响的宽檐铁盔,里面带有弹簧,在夏季可以安装藤制,冬季可以安装毛织的配帽。 一双使用了优质粗胶鞋底的马靴,前后都钉上了铁掌,靴筒是用大秦国特有的鞣制工艺做成的牛皮缝制的。 一具三石力的强弓弩,不过并没有使用轮滑,但弓身是用优质柞木制成,刷上黑漆后乌沉沉的。 一把一米长的横刀,依然是钢锰复合制成,刀身晶莹雪亮,上面还刻有两行小字。 “大秦国王赠与马扎尔大汗思迪摩” 所谓两行,那是因为小字是用汉文、突厥文两种文字刻就。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孙秀荣准备送给思迪摩的礼物,到了此时,光用压服已经不妥了,而对于像马扎儿人这样的部落,这样的看起来蛮荒实际上已经大大优于其它诸部的部族,他准备待之以诚。 这些东西,都或多或少包含着大秦国的秘密,以往,他是不会轻易送人的,但在眼下,他准备在思迪摩身上试一试。 这是因为,马扎儿人与佩彻涅格人、科萨人都不同,他们的后代是建立了匈牙利大公国的部族,是一个身体已经渐渐文明化,但思想还被萨满教统治的部族。 这样的部族值得他一试。 除此之外,他的身后还放着一枚大印,一枚用产自波悉山的蓝宝石雕成的大印——马扎儿人崇尚蓝色。 大印上则只用汉文刻着“马扎尔大汗之印”,如果思迪摩答应他的条件的话,他将会大秦国王的名义册封他。 这一切的背后,他只有一个目的。 首都! 他准备在第聂伯河沿岸兴建新的都城,因为在东欧三条大河第聂伯河、顿河、伏尔加河里,只有第聂伯河最为温暖湿润,还能一直从出海口通航到后世白俄罗斯的奥尔沙,这对他的最终战略(波罗的海战略)极为关键。 再者,也只有在第聂伯河下游,才是整个东欧大草原上资源最为丰富的地方,在此时思迪摩大帐所在的扎波罗热(此时还没有这个名字)到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之间,两岸各向外延伸五百里范围内是后世欧洲地区最大的煤矿(顿巴斯煤矿带)、铁矿(克列门丘格-扎波罗热铁矿带)、锰矿(尼科波尔)带。 这里的矿带不仅是欧洲最大的,还是品位、质量最高的。 这还不算,两岸五百里范围都是黑黝黝的黑土地,森林带、稀树草原、干旱草原交替分布,既能开辟大量的农田,还能蓄养大量的牲畜,这对还处于前轮船时代的大秦国太过关键了。 最后,在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与扎波罗热之间,通往黑海只有六百里,后世大型海轮都可抵达,特别是扎波罗热,其距离第聂伯河眼下的出海口赫尔松只有五百里,东边就是宽达几百公里一直到卢甘斯克的世界最大之一的顿巴斯煤田。 这里的煤田从褐煤到无烟煤、焦煤都很丰富,在现在露天开采即可。 而在扎波罗热以南约莫百里的地方,在第聂伯河的北岸是世界上最大的锰矿(占整个世界的75%),品位高,极易开采,后世叫尼科波尔。 尼科波尔南边则是后世的安赫德,那里有第聂伯河铁矿带最南端的大型富铁矿,虽然比不上后世卡夫巴斯附近的巨型铁矿,但也是品位在60%以上的优质铁矿,何况那里还是硫铁矿。 论起如何开采、最大程度利用硫铁矿,没有人比秦人更精通的了,他们从开采、选矿到分离矿石与硫磺十分精通(利用孙秀荣带来的从后世?天工开物?中得来,并在大夏国有效运转了几十年的知识,中国人提炼硫磺的知识非常久远,宋应星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 还有扎波罗热附近有后世乌克兰最大的高岭土、高黏土、石灰石产地,对于正处于早期工业起步阶段的大秦国来说,煤铁工业、水泥工业是最重要的两项产业,再没有比其更重要的事务了。 这里自然没有火山灰,但用炼铁产生的矿渣替代火山灰加上石灰石、草木灰制作初代水泥也非常合适。 周围的矿产资源极近,稍远一些(铁矿、锰矿)还可以通过大河运输, 于是,如果将都城设在扎波罗热,一来这里的气候十分适宜,冬季最低温度很少有低于十度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零下五度以上,降雨量适中,在五百毫米左右,最需要雨水(作物生长的关键月份)的四五六三个月雨量最为丰富,不需要太多雨水(成熟、收获季节)的七八九三个月雨量最少,正好利于收获,而且其冬季雨量又开始恢复(丰富的降雪),完全可以种植两季粮食。 在扎波罗热的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方,此时全部是以草原为主的地形,既可以开辟良田,又可以大量放牧牲畜,正适合于大秦国这种有着大量骑兵的势力。 当然了,如果眼下将大帐正设在扎波罗热的马扎儿人大汗思迪摩不同意将此地让出来,孙秀荣准备退而求其次,将都城设在尼科波尔-安赫德两岸,此地距离出海口只有四百里,既能通过水路广达四处,又有至少四百里纵深,至于需要的煤炭,从扎波罗日运过来就是。 这一次,他准备向思迪摩推心置腹,并计划将三万帐马扎儿人彻底纳入大秦国的体系。 思迪摩会让他如愿以偿吗? ...... 大帐里,思迪摩看着面前这一整套大秦国的武将装备,一开始还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孙秀荣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呆住了。 “大汗,这件铠甲在三十个呼吸之间就可以穿起来,其效果相当于一件板链甲加一件锁子甲,但重量只有前两者加起来的一半” “这顶头盔既可以抵御弓箭,还可以防止像狼牙棒、巨斧、大棒等重型武器的猛砸,你看,这里有一个缓冲,再者,在雨雪天气时,它宽宽的帽檐也能遮风挡雨” “这样的马靴可以穿上一年也不用换” “这把强弩是我国不传之秘,你是第一个收到这样的礼物的,这把直刀同样如此,他的硬度、韧度都超过了乌兹钢刀”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让秦军能够横扫天下的不传之技,眼下都是你的了,我不想与你太多废话,我这样做,是将你当成朋友了” 思迪摩当然很激动,他很清楚如今大秦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因为他的祖先就是从咸海北部一路抵达这里的,在他的记忆里,在最近几百年,似乎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能够将整个西域、河中、咸海、里海、黑海附近之地一统起来。 以前的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都没有做到,但眼下的大秦国做到了! 还有,此人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置正在剑拔弩张的科萨战场于不顾,反而千里跃进到顿河流域,显然是对科萨战场的结果了然于胸了。 “对他来说,若是真正占据科萨人的地盘,征服我部也就是时间问题,但他竟然屈尊到此,送出贵重礼物向我示好,我该......” “对了还有,眼下马扎尔河西岸已经是大秦国的领土,我部夹在大秦国、瓦良格人、佩彻涅格人之间动弹不得,只有......” “此人能够做到如此辉煌的程度,难道靠的是面和心善?显然不是,按照粟特商人的说法,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在西域崛起以来,死在他手下的各部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曾经喧嚣一时的突厥人、突骑施人、回鹘人、佩彻涅格人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前不久,他竟然只排出一个营的人马就能横扫北面森林一带,让也很凶悍的瓦良格人、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萨克森人、巴伐利亚人都铩羽而归!” 与佩彻涅格人的大酋葛楚思相比,马扎儿人能够在顿河与第聂伯河之间称雄,靠的并不全是武力,他思迪摩柔软的身段才是关键因素。 “这位大王虽然将他厉害的武器送给了我,但显然不是全部,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流传最广的是,‘大秦国最厉害的还是火器,那种能够从一个黑铁管子激发铁弹出来的火器,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不传之技’,但是,无论如何,他将这些武器送给了我,也是显示了十足的诚意的” 半晌,他说道:“承蒙大王看重,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痛快!”,孙秀荣站了起来,“很简单,我知道你部在科萨汗国属于藩属部落,但既然我国来了,这一套就不行,我想让贵部彻底融入我国” 见到思迪摩的眼皮跳了一下,孙秀荣笑道:“莫慌,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样,你将贵部家里有两个儿子以上的家庭献出三成,三成,我估计也有五六千户,凑个整数,就以五千户为准” “五千户家里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尚未成年的户口彻底让我国来管辖,剩余的户口依旧归大汗管辖,如何?” 思迪摩一想,“拿去五千户,还有两万五千户,自己还是占优”,便说道:“就依大王” “其二,本王看中了大汗王帐所在,准备在那里筑城,并作为我国的首都,大汗若是愿意转让,本王愿意再提供给你一千套这样的甲胄和武器作为交换,你看如何?” 思迪摩心里一凛,暗忖:“那里是我的冬都,却被他看中了,不过北面不远处萨马拉河与马扎尔河的交汇处也是本汗驻跸场所之一,何况在马扎尔河与科萨河之间,我还有一处夏都,就让给他又如何,就算不让,他也会千方百计弄到手里” (马扎儿人的夏都,就是后世哈尔科夫一带,对于思迪摩来说,没有第聂伯河、顿河一说,只有马扎尔河、科萨河) 孙秀荣大喜,赶紧那出那枚蓝宝石大印,用突厥语喝道:“思迪摩,还不跪下听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科萨攻略(11)敖德萨总督辖 成功从马扎儿人手中拿下五千户以及扎波罗热,孙秀荣十分高兴。 “第聂伯河流域号称全部掌握在马扎儿人手里,但真正的马扎儿人估计只有两万帐,剩余的都是依附于他们的其它部落,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以前匈人帝国灭亡后星散于各处的部落,按照惯常的做法,思迪摩是不会将自己的嫡系部落送过来的,多半是其它部落” “也罢,匈人部落更佳,他们是从漠北一路辗转迁徙到这里的,投靠马扎儿人也只有百余年,还没有忘掉本部族的语言,多半还是以突厥语、鲜卑语为主,若是再过上百余年,他们就会彻底融到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斯拉夫人那里去了” 又过了几日,封策的那艘拥有一千五百斤重炮的大船跟随另外一个正规营也抵达了。 稍事歇息几日后,孙秀荣让这个正规营镇守天津港(顿河畔罗斯托夫),自己亲自带着三个大营以及封策大船直接驶入了亚速海,然后贴着东岸逶迤向刻赤海峡驶去。 此时,十多日的南风季早就过去了,眼下正是西风(大西洋西风带)、北风交替影响的时候,船队乘着侧风和顺风张满船帆以时速四十里的航速向南开去。 第三日的清晨,当船队突然那出现在刻赤海峡时,正在刻赤城严阵以待的哥特人大酋柯蒂斯与已经在塔曼城下围困了大半年的元丰都是大吃一惊! 孙秀荣的到来,给了柯蒂斯、元丰截然不同的讯号。 对于柯蒂斯来说,神情自然是沮丧的,在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秦军就止步于北高加索的想法,但眼下人家的国王亲自驾到,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区区的塔曼港。 而对于元丰来说,就只意味着一件事。 攻克塔曼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当日,船队就在塔曼港停泊,船只将整个港口塞得满满当当,此时若是哥特人利用北风季对其实施火攻,而秦军水师又不是对手的话,十有八九会成功,但可惜的是,在元丰包围塔曼城之后的这一段时间,他除了没有进攻塔曼城,也没有闲着。 来自巴统港的水师舰队已经将克里米亚半岛沿岸的港口清扫了一遍,柯蒂斯自然还保留了一些船只,但已经不足以与大秦国抗衡了,不仅不足以与大秦国水师舰队抗衡,连正常的贸易往来也吃紧了。 于是,他只能待在刻赤城坐视秦军船队大摇大摆从刻赤海峡通过,然后堂而皇之停泊在塔曼港! 塔曼港,元丰大帐。 除了元丰,还有从敖德萨港赶过来的管辖整个第聂伯河西岸之地的敖德萨总督苏肯。 亲眼见到大王抵达了,苏肯内心这个激动完全溢于言表,他知道,随着大王的到来,说明之前所议定的“拿下黑海北岸之地,并以其为根基”的筹划正在一步步实现,而不是大言煌煌而已。 见到苏肯后,孙秀荣笑道:“你这个敖德萨总督自从上任后还没有给我写一封信,要知道,你可是我国最西边的总督!” 苏肯赶紧回道:“大王,不是微臣偷懒,而是太忙了” “哦?”,孙秀荣自然听苏希杰等人大致汇报过敖德萨总督辖区的情况,从地理上说,那里大致是后世乌克兰第聂伯河以西以及摩尔多瓦的地方,人口也比想象的多,不过到底是那些人,是什么特征却并不清楚。 听到苏肯说自己忙,显然甄别、登记敖德萨土地上的丁口应该是他最主要的工作吧。 “大王,微臣上任后,几乎没有在敖德萨港待过,全部在腹地跑着,半年后,总算弄清楚了这块土地上的情况” “快说” “是。辖区的民众主要分为三大类,分别以三个城堡为中心,最北面的自然是安特人的老巢利沃夫,那里几乎都是安特人,还有少量维斯瓦人、尼特拉人” (笔者按:利沃夫到基辅一带,是安特斯拉夫人的主要地盘,维斯瓦人,南波兰人,尼特拉人,后世斯洛伐克人”) “安特人有三万三千一百八十百户,丁口约十六余万,全部信仰幽暗森林多神教” “再往南,本辖区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叫做维琴察的小堡,原本是罗马人设置在潘诺尼亚省最西边的军堡,罗马人败退后,这里就成了罗马人、匈奴余部以及部分达契亚人的地盘” (维琴察,并非后世意大利的城市,而是后世乌克兰的文尼察,文尼察,是维琴察的斯拉夫化名字) “他们的信仰十分复杂,罗马人自然信仰基督教,匈奴余部则信仰萨满教,达契亚人有的信仰基督教,有的则信仰犹太教,他们占据的地方最广,南北约莫五百里” “他们有户两万五千六百,丁口十二万余” “再就是维琴察以南的敖德萨郡了,这里以达契亚人为主,也有少量罗马人、科萨人、保加尔人,有户两万八千八百户,丁口十四万余,与中部的达契亚人一样,有的信仰基督教,有的则是犹太教” “北面的安特人以粗放耕作为主,也就是那种走一路烧一路的,不过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据说他们已经有五十年没有迁徙了,但是他们依旧是将种子播下去后就不管了,管他能收获多少,能收多少算多少,还是兼做采集、渔猎” “对了,那里的野猪非常之多,安特人如今倒是开始大量捕捉豢养,于是就被维斯瓦人、瓦良格人、马扎儿人称呼为‘猪奴’” “中间的罗马人以耕作、经商为主,达契亚人则以种地为主,其耕作远比安特人强,但比我国远远不如,甚至也不如波斯人,匈人后裔自然以放牧为主,他们也饲养马匹,间或像安特人那样种地”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们有多少人?既然是第聂伯河西岸的游牧部族,怎能与罗马人、达契亚人相安无事?” “大王,他们也有几千户,但都是一个个小部落,虽然号称匈人后裔,但有的操着突厥语,有的则操着鲜卑语,还有的讲着达契亚语,不一而足,最大的部落也就两三百户,普遍不到百户,说也不服谁” “嗯,知道了,继续往下说” “是。南面的达契亚人的耕作已经接近波斯人了,知晓灌溉、施肥、除草等事务了,据说这里也是以前罗马人主要的进口粮食基地之一,对了,还有一个基地就是陶鲁斯半岛” “当然了,他们还有一个主要来源就是经商” “敖德萨郡的达契亚人的粮食产量最大,也是西边的保加尔汗国主要的粮食来源” “按照之前您的吩咐,我抵达敖德萨后,首要的事情是编户齐民,设置利沃夫、维琴察、敖德萨三郡,然后大致按照五千户一个县设置县域若干,又将一个正规营一分为三,分别驻扎在利沃夫、维琴察、敖德萨三地” “接着便在三地的民户中招募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让其一边读书识字,一边作为少年兵存在,在三地能够识字的人寥寥无几,少量基督教贵族懂得罗马文字” “我国如此操作,立时受到了广大平民的欢迎,将适龄少年送来的络绎不绝,很快就在每一郡招满了三千人” “我军士兵都识字,虞侯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成了他们的老师、教习,按照之前的规划,首先让这三千人成为当地人的表率和样板,等训练成型后再开始筑城,修建普通学校” 孙秀荣点点头,“有些明白了,这些地方的人为何能在保加尔汗国与科萨汗国之间保持相对的独立,是否与其主要从事耕作有关?” “是的,科萨汗国、保加尔汗国到底是以放牧为主的地方,中间夹着这样一个地方作为缓冲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地方的人不能拥有官府,只能通过各种教会、萨满来与两个汗国打交道,主教、大萨满实际上成了包税人” “哦?那我国接管后显然会受到他们的反对吧?” “那是肯定的” 孙秀荣见他脸上显出些许得色,便也笑道:“你在半年时间里就完成了设 置郡县,编户齐民的人任务,雷霆手段恐怕也没少做吧” “是的”,苏肯脸上的得色更浓了,“若是一个个村落,一片片牧场清点过去,就算再给我两年也算不清楚,但那些教堂、萨满手里都有资料,他们大多写在羊皮卷上,并视若珍宝,显然是不会轻易交出来的” “以前,这三个地方的人都要向临近的马扎儿人、保加尔人、阿瓦尔人交税,主要是粮食和羊皮,数量并不多,他们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北面的幽暗森林” “你们利用了安特人?” “那倒不是,安特人现在成了我国的臣民,自然使不得诈术,而是让安特人扮成密林里另一股强人瓦良格人的模样,对主要的教堂、萨满居所进行了洗劫,于是我等才能事半功倍” “最后你等是如何处置这些教士和萨满的?” “顽固不化者自然全数杀死,然后没收其财产,态度谦恭者则放过一马,然后由秦军接手日常管辖,由于少了对三个汗国的交税,加上没有教会和萨满的盘剥,普通民户倒是无所谓,不过想要彻底灭除教会和萨满也不可能” “嗯,那你下一步将如何着手?” “大王,那些少年兵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彻底练成,那之后,我就能开始实施将大的村落拆散,将小的村落合并之策,彻底施行郡县制管辖了”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不慌,大的也就罢了,小的若是不够一百户的,将来自有外来的户口补齐” 苏肯赶紧说道:“大王,能否将海南府的唐人迁徙一些过来,有他们就近盯着最好”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我也想到了,不过眼看就要拿下科萨汗国了,肯定要统筹考虑,你现在手中马上就要有四个正规营了,每个营编一千骑兵,时时巡逻境内,除了巡视以显示官府的存在外,还要进一步摸清楚各地的具体情况” “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科萨攻略(12)悠悠陶鲁斯 孙秀荣对敖德萨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他也知道,“几十万人口,半个后世县域的规模,却占据着半个乌克兰加整个摩尔多瓦的地盘,也就是人地矛盾不突出罢了,但该地既然有资格作为保加尔汗国、阿瓦尔汗国、科萨汗国三个此时欧洲地区最大汗国的缓冲,自有其独到之处” “这样的地方是他们三方杀了几十年最终妥协出来的结果,而阿瓦尔汗国是科萨汗国杜绝欧洲腹地数量庞大的日耳曼人、斯拉夫人侵入,保加尔汗国是科萨汗国默许其成为他与东罗马帝国之间缓冲的结果” “最终来看,实际上还是东罗马帝国与科萨汗国之间大默契之下形成的小默契啊” “辖区里,斯拉夫人是多神教,达契亚人大部分信仰基督教,匈人后裔则坚守着萨满教,三者说起来各有优劣,多神教与萨满教类似,崇尚、敬畏自然,更为野蛮,但也更为散漫,眼下的安特人有些类似于中国东汉时期的羌人,看起来人数很多,但却是一个极为松散的小部落联盟” “匈人也差不多,这样的游牧部族一旦没了英明领袖的引导,会瞬间退化到羌人的水准,但达契亚人就不同了,在教会的引导下,以及初期农奴制的实践下,他们已经有了欧洲中世纪以小城堡、庄园为中心的运作模式,组织力自然比斯拉夫人、匈人强得多” “但多神教、萨满教与现在的基督教相比,也就是少了一本经书和一座教堂而已,问题是,基督教只有一个神,完全可以依托着唯一的神来写书、修建教堂,进而围绕书、教堂来开展一系列看起来繁琐实际上却是将信徒牢牢地困在这里的仪式,再进一步强化他们对神的笃信和尊崇” “但多神教和萨满教就不行了,他们有上百个神,难道要给每个神建一座寺庙?然后再弄一套仪式?不可能,这也是多神教必然式微,一神教必然崛起的根本原因” “再者,这些人愿意接受我国的管辖,不是因为我国实力强大、声名远播,让其畏服,而是因为我大秦国并不是三大汗国之一,对他们来说更容易接受罢了,可想而知,在此之前,罗马人、科萨人、匈人在这块土地上蹂躏过多少遍” 想到这里,孙秀荣对苏肯说到:“也不可能掉以轻心,眼下我国控制了黑海北岸的航线,黑海冬季几乎不结冰,一年四季可以全天候往来无虞,人手、物资勿忧” “再过一年,可以在利沃夫、维琴察、敖德萨附近再兴建大一些的城堡,城堡里首要考虑的是两处,一是军营,二是学校,一年后,在招募的少年兵中抽调不适宜当兵者进入学堂,先给那些十二到十五岁的孩童进行三年大秦学校教育” “然后再将其中勇猛且遵守纪律者招进少年兵,聪慧灵活者分入各级衙门,居间者则进入各大工矿作坊,先前你已经将最为优秀的少年招进了少年兵,然后又有三成的学童,最后只剩下三成的孩童” “这剩下的孩童既不聪明,也不勇敢,就不足为虑了,至于他们的父母,照着我国的策略,可以让他们至少吃的、住的、用的比以前好,记住,不要顾虑那些宗教,一个务实的官府比一万个大神都要强,只要是人最终都会接受这一点” 苏肯心里一凛,对于这些他自然没有完全懂,但他对大王说的从不怀疑,赶紧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 “是,职部明白!” 孙秀荣又看着元丰,“说说吧,你在巴统港、塔曼港加起来待了将近两年,想必有一些讯息要跟我汇报吧,对了,科萨汗国的事暂时不要说了,先说说陶鲁斯半岛吧” 元丰端直了上身,“是,大王。按照您之前的筹划,职部只要牢牢困住塔曼港,就能切断科萨人西逃的路线,而就算他们能够逃到陶鲁斯半岛,但由于第聂伯河以西的广袤土地成了我国的领土,他们......”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大王,您让我等围而不打,就是要让苏肯有时间稳固敖德萨辖区?眼下他那里有四个正规营,又有水师,足以封锁科萨人的西逃路线,加上其周围的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一旦我军显露出胜利的苗头,他们就会协助我等封住科萨人逃出去的道路?” 见孙秀荣未置可否,元丰有些尴尬,他挠挠头,继续说道:“大王,是职部失态了” 孙秀荣却摆摆手,“你说的不错,不过那只是初步的筹划,一切都要取决波斯战场的态势,幸好我秦军不负众望,顺利实现了之前的目标,将波斯再加进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筹划,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继续说下去” “大王,原本我以为陶鲁斯半岛只是一个小地方,人口肯定不多,但经过这两年,特别是来到塔曼港之后的了解才发现大错特错” “哦?” “前匈人在欧洲大兴时,那里的各部逐渐向外迁徙,其中的哥特人就大量迁到了陶鲁斯半岛” “匈人帝国倏忽而灭,正如您所说的,这些游牧部族一旦没了强大英明的领袖,就是一盘散沙,他们大多数被更为强大部落吸收、融合,只有在第聂伯河以西、陶鲁斯半岛的部族还保留着匈人部落的名号” “在陶鲁斯半岛,核心地带自然是沿海地区,据说这里以前是来自欧洲的移民经商、殖民之所,他们手中有游牧部族没有的东西,可以向各部交换皮毛和奴隶,而这些奴隶他们就安置在海港周围种地” “在岛上,有三个地方最为重要,一个是时下哥特人的领袖柯蒂斯盘踞的刻赤城,对了大王,此地您标注的是刻赤,但当地人却称呼其为潘缇卡彭......” 孙秀荣老脸一红,暗忖:“刻赤是金帐汗国解体后占据克里米亚半岛的克里米亚汗国时代才有的名字,此时自然只有希腊式的名字” “咳咳”,他轻咳一声,“也许是粟特商人对他的特殊称呼罢了,也罢,今后就称其为潘缇卡彭吧” “是,潘缇卡彭是哥特人之前在陶鲁斯半岛、北高加索一带一个强大的王国,叫甚博士普.......” 孙秀荣插道:“博斯普鲁斯王国” “对,是叫这个名字,是博斯普鲁斯王国的都城,该国有两个都城,都在刻赤海峡两端,对了大王,既然已经叫了潘缇卡彭了,那这个刻赤海峡是否要改成潘缇卡彭海峡” “咳咳,那是自然” “另外一个就是塔曼城,不过当哥特人在此地崛起后,都城却选在卡法港” (卡法港,后世费奥多西亚) “匈人帝国大兴时,特别是在阿提拉大帝时代,他们攻陷了半岛,并毁掉了卡法城,但潘缇卡彭还在” “在半岛的南部,有一座东西连绵约三百里的大山,叫陶鲁斯山脉,其南北平均宽度也有几十里,此山南北都是极佳的牧场,在大山最西端的北面,有一处极佳海港,叫切尔松尼斯,被哥特人建成了大城” (切尔松尼斯,后世塞瓦斯托波尔;陶鲁斯山脉,后世克里米亚山脉) “在切尔松尼斯东北几十里地,有一处山谷,两侧都是优质的山地牧场,哥特人在那里建有另外一座城堡,叫甚巴赫堡,那里才是柯蒂斯家族的核心地带,真正的都城” (巴赫堡,后世贝克奇撒莱,克里米亚汗国王都) “在半岛最北面有一处几乎连通亚速海与里海的低洼沼泽地,与北高加索以北的马内奇低地差不多,哥特人称呼其为陶鲁斯壕沟” (陶鲁斯壕沟,后世克里米亚半岛北部的皮里柯普地峡) “哥特人的核心力量就在陶鲁斯壕沟以南的半岛,而大量的匈人牧户就在壕沟两侧游牧,实际上成了哥特人的北面屏障,他们在壕沟以南的一个叫丹考伊的地方设置了王帐,总数目约莫万户左右,丁口五万左右” “在陶鲁斯山脉两侧的山地草场则是此地的土著部族之一,阿兰人所在,对了哥特人称呼他们为西徐亚人,但他们自称阿兰人” “阿兰人同样约莫万户,五万人左右” “半岛剩余的地方则是广大的来自欧洲腹地的哥特人、安特人、萨克森人、巴伐利亚人、达契亚人的农场,人数最多,几有十万户,七十余万人之多” 孙秀荣眼睛一亮,暗忖:“蒙古人西进时这里又成了牧场,这些欧洲人显然大半被屠杀干净了” “他们以一个个小城堡为中心建起了农场,原本只有哥特人,后来大量的安特、达契亚、萨克森奴隶的到来,让所有的哥特人都成了拥有大量田产的贵族,后来与哥特人同源的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也从奴隶变成了平民,此地的土著达契亚人也同样如此,但安特人依旧还是奴隶” “据说,一百年前,在整个第聂伯河的中下游两岸,有着大量、几有百万之众的安特人,被匈人征服后,大量被卖为奴隶,流落到陶鲁斯半岛的也不在少数” “于是,在这十五万户种地的人口中,哥特人约莫三万户,多为贵族,达契亚人、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约莫三万户,多为平民,是柯蒂斯士兵、工匠的主要来源” “然后就是大量的安特农奴,约莫九万户,不过他们并非完全是奴隶,可以拥有住房,也可以娶妻生子,但当其从出生开始,一切都需要哥特人主人做主,实际上并不自由,唯一的好处是他们只需将田地收获的一半上缴给哥特人” “他们也是柯蒂斯大量桨帆船奴隶桨手的来源之一,哥特人管辖管安特人很有心得,几乎每五年就会宣称灾祸要降临到安特人头上,于是安特人就需要通过无偿在船上当桨手来赎罪,哥特人便获得了大量的便宜劳力” “无论是哥特人贵族,安特人农奴,还是萨克森人、达契亚人、巴伐利亚人自耕农,他们种植的都是小麦,还有苜蓿,多半还饲养马匹和猪,哥特人从贵族以及少量自耕农里挑选身强体壮者成为骑兵,都是重甲骑兵,人数不多,约莫几千人,上次柯蒂斯与职部交战时却并没有出现” “匈人、阿兰人都信仰萨满教,而哥特人、达契亚人中信仰犹太教、基督教者都有,由于柯蒂斯家族世代宣誓效忠科萨汗国,上层贵族自然多半信仰犹太教” 孙秀荣点点头,暗道:“十五万户农户,大部分还都是安特人农奴,与其让其被后来的蒙古人杀了,还不如加入我大秦国,此殆天所以资我大秦,岂非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科萨攻略(13)切尔松尼斯之 他又问道:“半岛上那个港口条件最好?可为我所用?” 元丰想了想,说道:“论天然条件,自然是切尔松尼斯最好,从海角往里走,有一连串海湾,约莫十五六个,每一个都是极为优异的天然良港,不过到了冬季,这些港口都会结冰,冰期大致在两个月左右” (切尔松尼斯,后世塞瓦斯托波尔) “而在半岛东南部,也就是陶鲁斯山脉以南的港口几乎都不结冰,其中位置最佳者有三,潘缇卡彭、卡法港、雅尔达,其中又以卡法港最佳,不过那里的城堡、港口在几百年前被匈人帝国毁掉了” “由于卡法港是历任半岛掌权者的首都,故此,若是谁想重建此港,都被视为挑战者,故此,就算哥特人的柯蒂斯家族实际上掌控了半岛,依旧不敢打起重建此港的念头” 孙秀荣又看向苏肯,“少年兵也不能光练着,还是要拉出来实战一番才是,我问你,现在从赫尔松出发,能从陆地上抵达半岛吗?” 苏肯说道:“不行,赫尔松附近全部是沼泽地,虽然有道路通往南面,但还是需要依赖船只,但沼泽地里的河汊只能通行小船,运送大军完全不行” 孙秀荣点点头,“也罢,原本我是想如果从赫尔松出发可行,就由你带领一个正规营逼向陶鲁斯壕沟,牵制住那里的匈人部落的,既然不可,那就从切尔松尼斯突破......” 作为孙秀荣从大唐半强迫“招募”的两名读书人,韦应物和高郢依旧以“行军司马”的名义随侍左右,此时他们从大唐过来已经两年多了,不仅在大秦国成了家,也终于愿意死心塌地为大秦国效劳了。 在孙秀荣看来,作为李隆基前侍卫、进士出身的韦应物显然是文武双全之人,可培养成房玄龄一样的人物,而高郢忠正耿直,岂非魏征之亚? 之前,孙秀荣并没有与这两人谈起具体如何攻略陶鲁斯半岛,但半岛的地图他俩人却是见过,听了孙秀荣此话,韦应物再也忍不住了,他插道:“大王,您的意思是不是从切尔松尼斯港出发,直抵柯蒂斯的老巢巴赫堡?” “从而将北面的匈人,以及陶鲁斯山脉北坡的阿兰人都吸引过来?进而让柯蒂斯放弃潘缇卡彭港,率领大军回援巴赫堡,然后为卫尉军在野战中歼灭之创造条件?” 孙秀荣眼里也闪出一丝欣赏之色,他笑道:“本来是让苏肯的部队在北北面牵住匈人的,不过既然不能南下,倒是正好从一点突破,进而观察匈人、阿兰人的举动” 高郢也说道:“大王此策甚妙,我国牢牢占住敖德萨辖区,以及抵达天津港的事情估计早就传到这两部了,在科萨汗国的战事想必彼等也有所耳闻,他们的头目如果不是太过愚陋,就不会为哥特人效死,因为这两部不是萨满教就是多神教,并非像基督教或犹太教那样的一神教,他们之前与哥特人捆在一起,不过是报团取暖罢了” “如果他们就是要与哥特人彻底捆在一起,那就彻底歼灭之,将其军中的头人尽数杀死,若是观望那就最好,我军就能全力对付哥特人、达契亚人!” 孙秀荣点点头,“公楚说的不错,既然半岛的民众有近百万之多,若是全数从军的话,那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能分化就要分化之,与一神教相比,大食教、萨满教都应是我国招揽的目标” (公楚,高郢的字) 元丰也说道:“此计甚妙,柯蒂斯管辖的人口虽多,但真正能够利用的还是三万户哥特人,先前在塔曼港之战中他们至少损失了四五千,但哥特人全部是战士,应该还能动员起两万人左右” “其中在潘缇卡彭港就有一万人马,在巴赫堡有一万,而在潘缇卡彭港与巴赫堡之间,陶鲁斯山脉北麓,有一处小堡,叫比洛赫斯,那里正是达契亚人贵族斯特凡的城堡,眼下我国与科萨汗国战事正酣,柯蒂斯又在潘缇卡彭港严阵以待” (比洛赫斯,后世比洛赫斯克) “其境内的达契亚人、除开哥特人以外的其它日耳曼部族肯定也动员起来了,估计统一受斯特凡的指挥......” “这是为何?” “大王,在半岛,信仰犹太教与信仰基督教的几乎各半,柯蒂斯是犹太教的拉比,但信仰基督教的都以斯特凡马首是瞻,因为他是被君士坦丁五世钦封的半岛主教” “于是,此时,在比洛赫斯至少有两万人马,可随时支援西边的切尔松尼斯以及东边的潘缇卡彭港” “那切尔松尼斯是谁来镇守的?” “是柯蒂斯的长子伍尔夫,当然了,他这个儿子并非是布兰斯的女儿生的,而是以前的夫人生的,在切尔松尼斯港周围,有着除去哥特人以外最多的萨克森人、巴伐利亚人,柯蒂斯让伍尔夫掌管此地,而由自己掌管从卡法港到潘缇卡彭港一带,显然是不想触怒布兰斯” “在上次我军水师进攻切尔松尼斯时,已经将从最外面到里面五个海湾里的船只全部清扫完毕,但再往里面就愈发狭窄,职部担心敌人实施火攻,就没有再往里面去,伍尔夫的大本营就在第六个海湾” (第六个海湾,就是后世塞瓦斯托波尔港以及市区所在) “也就是说,若是我军占据第五个海湾,并从那里登陆,就能从海、陆两路威胁改港?” “是的,不过敌人显然也会注意这一点,但大王刚从潘缇卡彭港那里通过,由于我军控制着海上航线,柯蒂斯便只能利用马匹从陆上传递消息,从潘缇卡彭港到切尔松尼斯港有五百余里,此时估计消息尚未抵达切尔松尼斯!” “正好!”,孙秀荣拍案而起,他对着苏哈说道:“你的阿斯兰营先行一步,连夜赶到切尔松尼斯港,然后出其不意占据第五个海湾!” 他这样说显然也是有依凭的,此时南风正盛,船队从西往东行可以利用到侧风,还可在远离陶鲁斯半岛的海上高速行驶,在利用侧风的前提下,船只的速度最少可达三十里,海路比陆路远一些,约莫六百里,若是连夜行驶的话,一昼夜也就到了! ...... 黎明前,切尔松尼斯港(塞瓦斯托波尔),一片宁静。 此时,正如孙秀荣所料,因为自己打出了有着明显家族徽章的大旗,柯蒂斯虽然想到了孙秀荣的船队可能会对切尔松尼斯等港口发动攻击,但他还是认为多半还是会冲着自己来,于是,向半岛其它港口传递消息的骑兵就并没有按照最紧急的情形奔驰了。 但去向切尔松尼斯港的骑兵还是在陆地上不眠不休地跑着,但他们每跑上一百里,就要在附近的城堡里歇息、换马,如此一来这速度就快不起来了,饶是如此,当这一路骑兵快要抵达港口时,苏哈的阿斯兰营乘坐船只也刚好抵达了第五个海湾! 与柯蒂斯笃信犹太教不同,他的长子伍尔夫的母亲却是一名来自君士坦丁堡的贵族之女,她显然是信仰基督教的,于是,实际上伍尔夫与君士坦丁堡的关系远比他父亲好,而在该改港他只可能遭到罗马帝国船只的袭击,于是他就放松了对外面几个海湾的警戒。 特别是在晚上,根本不可能还有船只抵达,因为半岛的西边风势较大,在晚上根本无法航行,于是,当苏哈的船队开到海湾里时,整个海湾一片寂静! 见此情形,苏哈便对随同而来的水师舰队都尉李思慕说道:“干脆一气占了第六个海湾,你的水师舰队赶紧进去将那里的敌船先清理干净” 李思慕领命而去,而苏哈则大船队先进入第五个海湾躲避风浪。 但很快李思慕的舰队又返回了。 “将军,不行”,李思慕一脸忧愁。 “为何?” “眼下南风正紧,而伍尔夫所在的海湾需要从北面进去,若是海湾宽阔倒也行,但那里的海湾只有几百米宽,想利用戗风突入也不行” 苏哈一拍脑袋,“哎呀,我还是大意了,对了,你是从阿特劳港过来的,对这里也不熟悉,若是元丰的舰队就肯定知道不妥了,也罢,你赶紧带领舰队在那个海湾的出口等着,现在想必已经惊动了敌人,而我等,就按照原定计划从这里上岸!” ...... 切尔松尼斯城。 二十二岁的伍尔夫从睡梦中被吵醒了。 “秦军又来了?!” 看着自己的海军将领,伍尔夫惊惧交加。 “是的,不过他们并没有深入到港湾来” “这是为何?” “大人,眼下南风正盛,他们的船只完全借不到风......” “等等,你是说......” “是的,上次他们过来时也同样遇到这个问题,于是我们侥幸保住了切尔松尼斯港以东的所有港口,但眼下西侧的海湾有讯息传来,在那里有大量的船只,看来他们想要从那里登陆” “大人,我的建议是,自从半年前秦军舰队肆虐半岛南侧海岸线以来,我国的船只全部缩在海湾最深处,这会让他们产生我们的船队不堪一击的错觉,此时他们封锁着海湾的出口,还全部是横向行驶状态” “此时,如果我军派出少量桨帆船上前迎战,在遇到他们之前又返回港湾,没准会将其全部吸引过来......” “等等,他们的船只不是全部使用船帆的吗?” “大人,职部也打听过,秦军战舰虽然主要依靠船帆行驶,但也有备用的船桨,在紧急情况下他们还是会用船桨的,何况半年以来,整个陶鲁斯半岛的我军船只除了此处的便所剩无几,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歼灭了这里的船只,就彻底畅通无阻了” “故此,他们多半会跟进来,然后......” 伍尔夫会心一笑,“你有把握吗?” “大人,我军已经准备许久,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放心,万无一失”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科萨攻略(13)切尔松尼斯之 清晨,切尔松尼斯港湾,出口,一大片薄雾。 实际上,除了那似乎从不停歇的南风,那片薄雾的存在也是让李思慕狐疑的因素之一。 这一次,封策的那艘新船也加入了进来。 眼下,李思慕、封策都在这艘船上,在距离港湾出口约莫百米远的地方用望远镜远眺着一处纵深达五里的超级大港。 “都尉” 与黑水靺鞨酋长之子出身的李思慕相比,封常清长子封策却是妥妥的从小就在大秦国各级学堂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故此,他的风格与老一辈颇为不同,倒是与他们的国王十分相近。 而李思慕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家乡在黑水(对黑龙江、乌苏里江的泛称)附近,会操控桦树皮船在黑水上打鱼勉强被孙秀荣纳入到水师而已,虽然在十余年过去之后已经熟悉了大秦国水师的一切,但终究从未进过学,他能够被孙秀荣看重,还是靠着李泌家奴的身份,从小也读过书的缘故。 故此,虽然他眼下贵为大秦国有数的水师都尉之一,但依旧很忐忑,特别是面对封策这样的新锐便更是如此。 而对于封策来说,由于其父阴差阳错加入到大秦国,彻底与大唐断了联系,也就没有因为洛阳之败而导致全家被杀,从而让他这个名字也能闻名于世。 “小封,你无须客气,我比你虚长几岁而已,眼下也只是一个都尉,而你二十出头已经是副尉了” 封策尴尬地一笑,赶紧施礼道:“是属下唐突了,其实是看到这片薄雾,我有感而发而已,是这样的,哥特人虽然也在这里修建了港口和城堡,但依旧重视半岛南部诸港,除了这里冬季结冰之外,想必还有其他因素......” 他二人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大秦国设在黑海地区的按察使孙孝瑾,一听此话便插道:“副尉说的没错,与半岛南部的雅尔达港、卡法港、潘缇卡彭港相比,这里的港口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雅尔达港,后世雅尔塔) “哦?”,李思慕、封策两人都若有所思。 “这里的港口进深都太大,临岸的海水也太深,对于我国来说问题不大,但对于人口并不多,手段也有限的哥特人来说问题就太大了,一来他们无法在海里建设栈桥,只能先在岸边往内陆挖掘预定好深度的坑道,建好栈桥后再将海水引入” “二来,你们看,包括此处海湾在内,所有的海湾四周都是长满树木的山体,虽然可以有效遮蔽敌人,但终究是太过漫长,你能遮蔽敌人,敌人也可能从漫长的海湾线利用密林摸过来” “依着哥特人的数量,显然是不可能对着十余处海湾一一设防看守的,故此,与南部诸港相比,这里就远远不如了,那里的港口虽然没有像这样的海湾遮蔽风浪,但临岸海水大多在十米左右,还是容易就地设置栈桥的” 封策点点头,说道:“我国人手也不富裕啊,也不可能将这些个海湾一一遮护起来啊” 孙孝瑾说道:“其实还是人口的问题,切尔松尼斯港面对的是第聂伯河、敖德萨辖区,而敖德萨辖区面积广阔,土地又极为富饶,全部是黑土地,森林、草原、农地几乎各占三成,如此上佳的地方却只有不到五十万人口,这很不正常” “归根结底那里还是游牧部族与欧洲农户的分界处,兵家兵争之地,故此,虽然地方上佳,但一直无法维持太多的人口,但既然归属了我国,我相信大王肯定早有筹划,如果那里的人口能在短时间内超过百万,二十万户,所出无论粮食、草料还是牲畜皮毛都会是王国其它地方远不能比的” “于是,此港的重要性就会凸显出来,眼下大王已经初步敲定将马扎尔部落王帐所在定为都城,显然是要重点经营这块地方的,不怕此港排不上用场,何况这些海湾水深如此之佳,正适合我国大船停泊” “到了冬季再开往南部诸港就是” “再者,此港无论往东去北高加索,往西去敖德萨,往南去罗马人的黑海北岸地区都在五百里左右,地理位置极佳,我估计大王肯定会重视此地的......” 正说着,船上主桅杆的观测手突然吹响了示警的铜号! 三人顺着观测手手中小旗的方向看去,只见海湾的出口处驶来了几艘大型桨帆船! 三人依旧无动于衷,最后还是李思慕说道:“我国的船只不可谓不犀利,但那是在大海上航行时才能体现出来,一旦进入短兵相接,由于极度依赖风向,实际上还不如桨帆船灵活,等此间事情一了,我倒是建议不要光顾着大,还要兼顾灵活” “你的意思?” “可以将船只的高度适当增高,然后增加一层专门用来划桨的甲板层” “可船只的长度、宽度、高度都有一定之规,若是太高了那适航性就差了一些” “无妨,无非是在底仓多加压舱石也就是了” 李思慕虽然出身黑水靺鞨,还是李泌家奴出身,没有在大秦国进过学,但就在刚才与孙孝瑾、封策二人说话时,便让身边的传令兵发出了指令,三艘咸海级主力舰已经利用侧风迎了上去! 果然,当秦军战舰迎上来时,那几艘桨帆船立即调转船头又驶向海湾了。 此时,三艘咸海级战舰中的旗舰上的观测手打出了“下一步如何行动,请指示”的旗号。 李思慕心里一动,说道:“二位,随着天色愈发明亮,海湾里的薄雾也越来越稀薄,湾内的情形也愈发明晰,干脆突进去与敌人船只决一死战” 孙孝瑾说道:“如何做?没法戗风啊” 李思慕却摇摇头,“我刚才进来时就发现一件事,虽然眼下这里是南风占据上风的时候,但洋流却是从外海涌向海岸的,也就是说,我等只要利用好洋流,加上尾舵、少量船桨,也能靠上去交战的” 封策说道:“如果敌船利用速度优势贴近我船,然后进行接舷战又该如何” 李思慕笑道:“难道我的大炮是吃素的,若是抵近五十到一百米,在海湾里我方火炮的命中率高达三成,只要命中一发,敌船就可宣告丧失战斗力......” 孙孝瑾正要同意他的说法,但看着远去的大型桨帆船,心里猛然想到一事。 “不妥!敌人如果是主动出来邀战,一般情形下应该将快船放在前面啊,或者先派出几艘快船出来探探虚实才是啊,为何一下派出了四艘大型桨帆船?” 封策心里也是一凛,“按察使的意思是?” 孙孝瑾放下了望远镜,“海外深处狭窄,我就怕彼等施放火攻之计,眼下南风正盛,若是我们的舰队全数追上去,等抵达彼等预定地点,被其火船攻击,我方船只此时需要在逆风的情形下完成转向,实在太困难了.....” “不过......” 见封策、李思慕两人都看着他,便笑道:“我只是按察司的人,并非水师大将,此时应该是你二人赶紧拿出手段来才是,何苦巴巴地看着我?” 李思慕说道:“哎呀,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不过他们有张良计,难道我就没有过墙梯?” 封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方热海级快船?” 李思慕点点头,“是的,热海级快船只有一面纵帆,但还是有八门小型火炮,由于船舷低,两侧还设有预备船桨各八支,别的不说,那三百斤的火炮能发射五斤重的铁弹,击中敌船后还是够他们喝一壶的” “与他们的大型桨帆船相比,我等的热海级快船如果用上了船桨,其速度还更快一些,就算他们有火船也不怕” 孙孝瑾也点点头,“也是,眼下只有一个水师舰队,若是出动主力战舰,也只有五艘船,但这次为了押送这么多的马船,特地多设了一些快船,加起来也有十艘之多,干脆一起冲上去,围着敌人的桨帆船一阵轰击,此时彼等绝对不会施放火船,他们看重的多半还是我等的主力战舰,那四艘咸海级、一艘里海级” 李思慕当即向两人拱拱手,“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布置,这一次我要亲自进去与他们交战!” 孙孝瑾点点头,“千万要小心,但凡情形不对,就赶快退回来,反正我军大部已经在西侧海湾登陆了” ...... 没多久,李思慕便亲自带着十艘热海级快船出动了! 前面说过,秦军水师一个舰队有九艘船只:一艘旗舰里海级,长四十米;四艘咸海级主力舰,长三十二米;两艘热海级快船,长十六米;两艘运输船。 热海级快船,长十六米,宽四米,高三米,平时有一米半没在水面以下,船头船尾设有各一门小型短管火炮,两侧则各有三门总共六门小型火炮,都是三百斤,长度只有一米,却能发射五斤重实心弹,或者二十粒、每粒重五钱的铅子一包。 当然了,若是事情紧急,船上还备有两百斤重的子母炮四门,可以协助短管火炮战斗,不过在逆风需要划桨的时候,这四门子母炮就指望不上了,你不可能在一艘只有十六米长的船只上布置太多东西。 非但如此,这样的快船除了操帆手、炮手、辅助人员外,只有二十名战斗兵,赶上要划桨,至少需要投入十六人,于是真正能够用来战斗的,便只有四人了。 但秦军依仗的就是火炮,有没有战斗兵倒是无关紧要。 当十艘热海级快船快速抵近敌人的桨帆船时,李思慕终于明白孙孝瑾是对的。 “娘的,还真是诱敌之计啊,他们一早就撤了回去,为何还这么慢?显然是在等待我军攻上来,前面某处肯定掩藏着大量火船!” 当李思慕带着十艘小船追了上来时,敌人也傻眼了,此时,他们自然是不会放出火船的,但就这样再次撤回港口也不像话,最终他们只得又调转船头迎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章 科萨攻略(13)切尔松尼斯之战 “桨帆船,首先它要在海上航行,这高度就不能太差,否则也扛不住风浪,他们的桨帆船最小的也有三十米,最大的超过六十米,一般在四五十米左右,船只每一侧至少有五十支桨” “每一支桨又至少有三个奴隶划动,这就是三百人,加上几乎同等数量的水手、战斗兵,一艘五十米长的大型桨帆船最少有五百人!” “而我等的咸海级快船只有十六米长,所有人数加起来也就四十左右,将火炮折算成人员,加起来也就五十人左右” “也就是说,大型桨帆船的重量保守估计也是咸海级快船的十倍,加上其庞大的身躯,在海水里阻力更大,就算有三百名桨手同时驱动,其速度也不可能超过只有十六名桨手,还有一面能够快速操纵的纵帆,船首又是尖型的咸海级快船!” 李思慕带着十艘快船在向敌船冲过去时,耳畔不禁响起了他第一次听孙秀荣亲自给他们授课时的说法,虽然那甚重量、阻力、操纵、尖型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但保不住有在海上泡了不下十年的功夫加成。 两支船队再次相对而行! 由于哥特人的船只是顺风,同样唯一的那面巨大的纵帆自然张满了,加上三百名奴隶桨手的疯狂划动,在一刹那造成的涌浪还是很大的,此时,比它们小得多的船只若是距离它们太近,那是很容易被涌浪推翻的。 不过对桨帆船来说,由于船只体型庞大,加上长的离谱的船桨,它们之间形成的涌浪也相互影响,于是距离隔得也很开。 对于桨帆船来说,若是就这样齐头并进,小型船只基本上没有可能插入他们之间的缝隙而还从容无虞的,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保证船只不侧翻就不错了,遑论施放火炮了。 但如果是体型同样庞大的船只,由于其吃水深,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扛得住涌浪,还能腾出手用火炮进行轰击。 这一切,作为在大秦国混迹了十余年的水师都尉李思慕显然是知道的,当敌船愈发逼近时,他就煞费思量了。 “怎么办?” 实际上,当敌人张满船帆吃到顺风,船桨齐划,还是在相对风平浪静的海湾时,其速度还真不慢,他的慢是在开阔海域,在那种情形下由于海水本身的涌浪就高,他那种船型形成的阻力就越大,自然比不过有着三重桅杆,吃风饱满的横帆了。 此时,李思慕有几个选择。 一是还是按照之前的思路,继续从桨帆船之间的缝隙之间冲过去,若是炮手艺高人胆大,抽冷子给敌船来一下,只要有一炮命中目标就赚了。 二是从缝隙里钻过去,不要想着施放火炮,能够保证火炮不被高度倾斜的船只颠下海里就不错了,此后再调转船头,利用小船机动能力比对方快的优势在局部形成多打一的局面。 三是立即回头,敌人若是还是傻乎乎地追上来,就能在大海湾里聚而歼之。 最终他选择了第二个,十艘小船分成三队,直直地朝着桨帆船之间的缝隙插了进去! 此时,为了避免敌船突然抵近,快船就必须大力划桨,然后尾舵也必须全力摆动才行! 很快,虽然有些胆战心惊,但秦军水师船只特有的龙骨下摆(吃水一米,加上一米的龙骨下摆,实际上达到了两米!而龙骨下摆是抗击船只侧翻的利器!)以及压舱石的设计,让全部船只有惊无险从缝隙钻了过去! 桨帆船的长度在五十米左右,当咸海级快船在快速穿过时,他们船上的人自然也纷纷射箭、投掷标枪等,秦军水兵没有还手,也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损失。 钻过去后,桨帆船就煞费思量了。 此时,他们若是继续往前冲,但敌人已经在后面了,若是调头,如此庞大的船只在调头时既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又极容易造成混乱,当然了,他们自然也可以将划船的方式用“拉动”改成“推动”,从而让船只就在原地调转方向。 不过那样的速度就慢得多了,要知道,所有的奴隶桨手都是坐在地上拉动“l”型船桨的,三人并排拉动一根长桨,所有的姿势就是为了满足最大限度施放拉力,他们的双脚都戴着脚镣,想要一下调换姿势不是没有可能,那也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至于继续往前冲,他们自然是想都没想过,在大海湾里,还有敌人的几艘同样巨大的船只,在那上面有他们望而生畏的巨炮! 于是,继续往前冲一段,只要不冲过出口,然后再按照正常方式转弯就是了。 当李思慕等人驶出四艘大型桨帆船的范围后,由于涌浪的消失,所有的人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呜......” 中间李思慕那艘旗舰发出了立即调头的命令,然后自己在发出命令的同时也在极快的时间完成了转向! 这就是有着“龙骨下摆”概念船只的好处了,否则,转身的速度如果太快,还是容易引起侧翻的。 顺风,船桨,十艘快船还是三组,中间四艘前后一字摆开,左右三艘前后一字摆开,从前面四艘大船中间三道缝隙猛地插了过去! 这下,就让前面的敌人有些傻眼了,他们船上的军官自然知道大船在海上行驶时容易造成涌浪,他们自己的小船在其间越过时也是胆战心惊,一般情形下都是从远离大船的外侧驶过,但眼下这些敌人又冲了过来是什么名堂? 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是相对而行还是同向而行,都会在船只之间造成涌浪,不过如果是同向而行,其造成的涌浪对于同样同样方向的小船来说还可以形成借力! 此时,大船正在慢慢转向,就在此时,借助了南风、桨力、涌浪的十艘热海级快船已经切了进来! 当三艘小船呈前后一字摆开姿势进来后,其前后的长度就超过了大船! “轰......” 在三力加成的前提下,快船很快就与四艘大船齐头并进! 此时,船只上所有的小炮,三百斤的、两百斤的全部开始轰击了,三百斤的短管火炮轰出了的是五斤重的实心炮弹,而两百斤的佛朗机炮喷出的却是散弹! 霎时,海面上弥漫起一大片硝烟! 硝烟里,秦军水手继续朝前划,直到远离大船的范围是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正好卡在海湾的出口! 大海湾上,孙孝瑾、封策两人正在望远镜观看这一轮的轰击效果。 前面说过,热海级快船每一侧只有三门三百斤的短管火炮,加上两门佛朗机炮,也就是五门,虽然是同向而行,也能借到涌浪的助力,但那毕竟是涌浪,上下摇晃的幅度也是非常大的。 中间那一组有四艘快船,那么一侧就是十二门三百斤火炮,由于快船的高度远低于桨帆船,如果快船上的火炮一开始都是平射状态,当涌浪袭来时,船只这一侧自然高高翘起,于是炮口也就朝上了,将桨帆船的高度、面积算进来,命中敌船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十米左右的距离,炮弹出膛后几乎没有下沉)。 至于另外的佛朗机炮,那就完全是靠天收了,如果恰好是涌浪袭来的那一刻施放,则可对大船上的敌人形成杀伤,如果不是散弹则会全部打进船帮上或水里,但无论如何,也会对正在划桨的奴隶桨手形成损害。 一般情况下,十二门短管火炮在十米的距离命中三成,也就是三到四门火炮命中目标是没有问题的。 五斤重的铁弹,看起来很轻,实际上它也是一枚直径达八厘米多的铁球! 眼下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桨帆船,它们的船帮很少有超过十公分的,而秦军快船上所有的火炮由于是布置在首层甲板的,都是临时设置,并非固定的,故此它们的位置也不像大船中层甲板那些火炮,当轰击的一刹那,就算命中敌船,命中的位置也是五花八门。 有的命中了船帮上方,有的从划桨口飞了进去,有的轰进了其水线以下部位! 而散弹就全面一些了,当一包用网兜兜住的散弹离膛后,网兜自然在高温下融化了,一枚枚散弹则四散喷出,对上下左右各四十五度所有方向形成打击! 再看时,四艘桨帆船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有两艘还撞倒了一起,但在望远镜里却察觉不出这些船只是否受到了致命的损害。 此时,李思慕倒是发挥了极佳的战场嗅觉。 十艘快船很快再次完成了掉头,朝着那四艘大船扑了过去! “轰......” 此时,十艘快船终于开始实施“以三四艘船只围着一艘大船轰击”的策略了,海上又是一阵硝烟弥漫。 对于三百斤的短管火炮来说,由于用药量少,可以一气轰击十轮才歇一次,于是,那阵硝烟就再也没有消散过,直到十轮轰击结束! 南风过后,海湾出口处一目了然: 一艘大船正在侧翻,五斤重的炮弹显然击中了它的水线部位; 一艘大船一半船身已经没入水里,另外一半正在下沉; 一艘大船燃起了熊熊大火; 另外一艘已经消失不见,不是脱离了战场,就是已经沉入海底!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科萨攻略(14)第一块多诺米 三日后,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以及大部船队抵达了切尔松尼斯。 等到他抵达时,苏哈的阿斯兰营已经占据了切尔松尼斯城堡,进展如此神速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以前切尔松尼斯总督、布兰斯长子伍尔夫那处靠近海湾的府邸的高处,孙秀荣一边眺望着海湾里的美景,一边听着苏哈等人的汇报。 “大王,我军利用快船的灵活优势歼灭了四艘大型桨帆船后,敌人就慌了,他们总共在这里也就十艘桨帆船,原本是准备了一旦我军舰队全部突入小海湾深处,就用大量的小火船来对付的策略的” “不过一看我国的快船也如此灵便,便知晓计策不会奏效了,更为关键的是,由于四艘桨帆船全部被击毁沉没,被固定在船上的奴隶桨手自然也全部葬身鱼腹,剩下来的奴隶自然不干了” “就在我军正在酝酿第二拨进攻时,港口里的奴隶,哦,对了,不仅仅是船上的奴隶桨手,还有城里的奴隶工匠,在一个巴伐利亚小船坊主的带领下起来暴乱了......” “巴伐利亚?” “哦,是这样,陶鲁斯半岛虽然以哥特人为主,但除开这些人之外,还有操着几乎同样语言的、被大王您称之为日耳曼人的语言,比如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 “半岛上的哥特人几乎都跟着柯蒂斯家族信仰了犹太教,但来自巴伐利亚的日耳曼人却信仰着天主教,而这里的达契亚人所信却是君士坦丁堡的基督教,对了,他们称之为正教者” “伍尔夫的妻子来自君士坦丁堡,虽然也皈依了犹太教,但终究与正教亲近一些,于是伍尔夫除了相信信仰犹太教的哥特人、达契亚人,便是皈依这两教不久的萨克森人了” “但对于一直信仰天主教的巴伐利亚人,他却一直防范着,实际上,这里的天主教徒的地位比多神教徒、萨满教徒还低,但巴伐利亚人精于作坊之务,伍尔夫便让他们管辖城里的斯拉夫奴隶” 孙秀荣想了想,“这么说巴伐利亚人显然是想通过我国来提高他们天主教徒的地位?难道他们就没听说过我国对待各种宗教的态度?” “自然听说过的,不过自从罗马教皇与法兰克王国走在一起后,便与君士坦丁堡大为疏远,但教皇却从来真正放弃过东方的信徒,也暗中派人过来在正教影响不大的地方扶持天主教徒,陶鲁斯半岛就是重点” “哦?”,这下孙秀荣明白了,“这么说一旦我国拿下半岛,就会有教皇的人过来任命新的主教,还多半是巴伐利亚人?” “是的,于是,在昨日晚上,一个巴伐利亚人找到我,许诺在某时某刻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入,我当时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派了三百精锐跟着他到了城堡西门” “顺利进入城门后,才知道当日在西门轮值的正是巴伐利亚步兵,我这才放下心来,一旦进了城堡,哥特人就大势已去,伍尔夫得知后纠集了城里最精锐的一千重骑兵、一千重步兵前来攻击我等,不过在火炮、弩炮、震天雷的打击下,他们很快溃不成军” “于是便只能龟缩在军营里困守,切尔松尼斯城城墙倒是有一丈厚,全部用白色的条石垒成,若是硬桥硬马地攻打,还是要花费不少功夫的,但城内的建筑物围墙很少有超过一米的,自然都一一被我军攻克” “伍尔夫之前显然向半岛上靠近此港最近的据点巴赫堡派遣了求援使者,那里距离此港只有五十里,轻骑兵一个时辰也就到了,正当我军就要拿下城堡时,巴赫堡的援军到了” “他们约莫五千步骑,其中有三千阿兰人轻骑兵,此时在城外我军还有一千骑兵在警戒,见状便迎了上去,结果我这一千骑大败巴赫堡援军,并一直追到巴赫堡,巴赫堡建在一座小山上,靠这一千骑兵自然拿不下来” “不过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让这一千人明面上撤回切尔松尼斯港,暗中却埋伏在陶鲁斯山脉某处.......” “是在巴赫堡北面还是南面?” “自然是北面,此时我已经拿下了总督府,俘虏了伍尔夫,便又派了一千骑抵达巴赫堡,这让堡里的守军还以为这一千人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呢” “果然,没多久,在得知巴赫堡危急时,柯蒂斯布置在潘缇卡彭与切尔松尼斯之间的据点,比洛赫斯城的城主、达契亚人的领袖斯特凡亲自带着大军前来救援了” “结果在我军两千骑兵的打击下,斯特凡也大败亏输,仓皇撤了回去” “然后呢?” “大王,按照伍尔夫的说法,整个半岛的大小贵族大多还是听从柯蒂斯的,柯蒂斯在离开巴赫堡之前曾在境内下过一道命令,说是一旦得知敌人出现在半岛腹地,则所有的青壮都要向陶鲁斯山脉北面,也就是巴赫堡到比洛赫斯一带靠拢” “眼下,想必他自己也在朝这里靠拢” “你的意思是?” “大王,柯蒂斯虽然以布兰斯女婿的名义管辖着陶鲁斯半岛,实际上形同独立,加上这里人口众多,他们轻易是不会投降的,这里就由水师舰队加上少量步军占据就是了,或者让西面的敖德萨抽调一个少年兵营前来接替镇守” “我军三大营不如前出巴赫堡,就在那里与敌人决一死战,此战一过,想必半岛的局势就明朗了,关键是......” “哦?” “柯蒂斯的陶鲁斯半岛是科萨汗国的西面屏障,一旦半岛失陷,必定会在北高加索一带掀起轩然大波,届时,除了科萨人,其余诸部肯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孙秀荣点点头,说道:“这一节我已经想到了,但我眼下考虑的还是半岛的形势,一旦顺利击败柯蒂斯,又该如何对待这里的各个势力?” 此时苏希杰说道:“大王,我看还是老法子,用占据劣势的人去平衡以前占据优势的人,具体来说,这里靠近罗马帝国,自然不能让正教教徒壮大起来,而犹太教是以前科萨汗国的国教,也不能让其做大” “这样一来,不如就依了巴伐利亚人,大力扶持信仰天主教的巴伐利亚人、信仰多神教的阿兰人,以及信仰萨满教的匈人” “至于信仰犹太教的哥特人、信仰正教的达契亚人,也不能像在波斯境内那样将其贵族尽数杀了,因为这里毕竟靠近罗马帝国,不如将其迁到昭武州、碎叶州,或者海北州,而将那里的民户迁过来......” 孙秀荣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北高加索、陶鲁斯半岛人口都不少,陶鲁斯半岛,黑海、里海腹心之地,须臾怠慢不得,眼下敖德萨辖区地广人稀,不如将苏肯手下那三个少年兵及其家属全数迁到这里也就是了” “马扎尔大酋思迪摩不是还要将五千户划到博格拉部吗?也迁到这里.......” 苏哈说道:“那样一来半岛的人口就显得有些多了......” 孙秀荣笑道:“所以这次决战很关键,半岛接接近百万人口,这一次能够组织起来的军队至少有五万吧,如果能大幅削弱之,这岛上的空缺不就出来了?正好让敖德萨少年兵以及马扎尔人填补” 又说道:“无论你如何调转、迁徙,在其实力没有真正受到损伤前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只有自身实力不足以挑战掌权者时才会老老实实听从安排,故此,与哥特人的会战不但要打,还要打好” 苏哈心里一凛,他自然知道这“打好”的含义。 ...... 就在孙秀荣等在半岛筹备与柯蒂斯的决战时,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塔曼城的所罗门投降了! 所罗门,科萨汗国宰相亚当之子,财政大臣,塔曼总督,竟然在汗国与大秦国战事的关键时刻投降了! 没多久,已经带着三个营的大军抵达巴赫堡附近的孙秀荣见到了所罗门。 “你这么一做,不就让你的父亲陷入险境?” 所罗门听了面上一赧,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正是家父的意思” “哦?” “大王,如今在白城有两支大军,一支是由布兰斯父子亲自统领着,士兵全部来自科萨诸部,还都是北高加索一带的贵族,他们镇守着内城” “不过在外城还有一支全部由犹太教徒组成的步军大队,士兵来自各个部族,其中有阿兰人、达契亚人、阿瓦尔人,也有哥特人、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他们的统领叫尼尼斯,是家父的义子,同样来自迦太基” “这支军队才是保证家父安全的唯一依仗,因为他们都是家父亲自施洗过的教徒,如果布兰斯对家父不利,这支部队也会很快叛变” 孙秀荣心里一凛,半晌才问道:“汗国境内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所罗门不虞有他,说道:“北高加索一带,至少有五万户虔诚的犹太教徒家庭” 孙秀荣也露出了微笑,“太好了,有了这么多犹太教徒的加入,我国拿下整个汗国指日可待!你先下去休息,看我国如何大破柯蒂斯” 所罗门一听便说道:“在下可以劝说柯蒂斯向大王臣服,无须再动干戈” 孙秀荣说道:“不可能了,我派出去了劝降使者,却被柯蒂斯杀了,双方之间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所罗门还想再说什么,孙秀荣又说道:“放心吧,一旦击败柯蒂斯,半岛上的犹太教徒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的,你也是知晓的,在我国境内,本王对所有的信徒都是一视同仁的” 等所罗门一走,韦应物赶紧问道:“大王为何如此说?我军并未向柯蒂斯派出使者啊” 高郢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拿下科萨汗国,还需时时提防庞大的犹太教徒,有这些教徒在,亚当父子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想要安安稳稳占据汗国,就必须大幅削弱犹太教徒” “不过大王”,高郢问道,“就算我国在半岛大败柯蒂斯,但是在北高加索一带还是有大量的犹太教徒啊” 孙秀荣说道:“这确实是一个关键,其人数众多,又从小受洗,显然是不会轻易就范的,本王心中虽然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但依旧有些踌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科萨攻略(14)陶鲁斯决战( 柯蒂斯也很奇怪。 这几日,秦军竟然坐视他将整个半岛的大军都汇聚到陶鲁斯,这里的陶鲁斯指的是位于巴赫堡与比洛赫斯之间的一个小堡,后世克里米亚省省府辛菲罗波尔所在,此时是阿兰人大酋王帐所在。 此时的陶鲁斯是一处水草丰美的大草原,阿兰人大酋的王帐就依着陶鲁斯山脉而设,柯蒂斯能将半岛上草原资源最丰富的山坡北麓草场全部给了阿兰人,显示了他对阿兰人的信任。 是的,虽然柯蒂斯出自哥特部落,但他却始终对同样来自欧洲腹地的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保持着警惕,而对也是来自欧洲腹地,但却一直是游牧部落的阿兰人情有独钟。 阿兰人虽然还是信仰者多神教,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与哥特人世代联姻。 孙秀荣的卫尉军三大营除了三个轻兵营留在切尔松尼斯港,剩下的全部来到了陶鲁斯,而对面的柯蒂斯手下的人马更是蔚为壮观,他在几日内竟然汇聚起了近五万青壮! 其中,来自哥特部落的有五千重骑兵,一万重步兵; 来自巴伐利亚、萨克森部落的有一万步骑兵,其中骑兵有三千,轻重步兵有七千,当然了,作为半岛的掌控者,柯蒂斯显然是不会让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做大的,这三千骑兵实际上大半都是能骑马的步兵; 来自达契亚部落的步军一万,他们都是农军,一个人数约莫几十户的村落形成一个庄园,庄园主就是贵族,战时也是百夫长; 来自阿兰部落的轻骑兵一万,整个半岛的阿兰人户数也就一万上下,看起来阿兰人是准备拼命维护柯蒂斯了。 据说还有五六千匈人轻骑兵正在路上。 而对面的秦军没了三个小营的轻步兵,人数正好在一万五千左右,柯蒂斯的部队依旧是秦军的三倍! 在以前匈人帝国阿提拉时代,匈人骑兵在陶鲁斯半岛受到了顽强的抵抗,战后自然遭受到了匈人的残酷报复,公元五世纪末年,这里的人口十不存一,大一点的城堡也被匈人拆毁,然后将整个半岛当成了牧场。 人类总是顽强的,三个世纪过去后,这里的人口通过繁衍、移入竟然又恢复到以前的盛况,之所以有此景象,科萨汗国相对温和,罗马帝国与大食帝国长期对立也有不小的关系。 如果此时黑海北岸再度崛起一个像匈人帝国那样的“残暴帝国”,半岛是不可能有此盛景的,而后世的蒙古人则完美地继承了匈人帝国的风采,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大秦国虽然在欧亚大草原崛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从来没干过灭族、屠城那样的勾当,对于这一点,半岛的人显然都听说过,于是,在没有“后顾之忧”(屠城)的情形下与他们决一死战绝对是上策。 真实情形是这样吗? 双方隔着一道低矮的丘陵摆开了阵势,那到丘陵只有二三十米,由于长期放牧,上面只有灌木丛和草原,策马就能冲上去。 丘陵以东,柯蒂斯既兴奋有紧张。 兴奋的是前面居然发现了大秦国国王孙秀荣的大纛,如果己方能够利用这千载难逢的人机会击败孙秀荣,然后将其驱逐出去的话(他并没有狂妄到准备将秦军歼灭的地步),自己还有可能取代科萨人在里海、黑海的地位! 紧张的是,据说凡是有孙秀荣出现的地方还从未打过败仗! 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从未与秦军大规模交手的势力来说,不奋起一搏,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而在他的对面,孙秀荣大大咧咧策马冲上了丘陵,举着望远镜就对前面密密匝匝黑压压的哥特人大军仔细查看着。 实际上,这就是他惯用的手段了。 由于秦军威名赫赫,如果他将五个大营一股脑都带到了半岛,莫说柯蒂斯了,就算柯蒂斯与布兰斯联起手来也不敢有过分的想法。 但如果只有两三个营头,万余人,虽然有火器加成,但对于敌对势力来说,终究有战胜的希望不是? 故此,虽然明知是陷阱,但一个个都乐此不疲地扑上来准备“决一死战”,唐军、回鹘军、大食军、吐蕃军概莫如是,从未例外。 由于通讯和地理相隔的因素,这个时代所有的势力都只能通过道听途说得知异势力的消息,于是,畏惧与希望始终交织着存在,此时,就算孙秀荣遇到的是罗马人和法兰克人,还是他们历史上优秀的君主君士坦丁五世、丕平三世,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那是因为,战争,本就是实力与冒险并存的活动,何况己方还在明面上占优呢? 而在孙秀荣的眼里,眼前的哥特人大军却并不简单: 位于中间井然有序的显然就是柯蒂斯的本部了,他们都有铠甲,约莫三成还有板链甲、锁子甲这样的铁甲,手中的武器也在眼光下熠熠闪光。 对于所有掌控陶鲁斯半岛的势力来说,刻赤(潘缇卡彭)附近丰富的铁矿资源都是必须掌控的重点,这一点,从遥远的博斯普鲁斯王国开始就是了,有铁矿、有陶鲁斯山脉茂密的森林资源,有广袤的农田和草原,唯一与大陆相连处又是一处沼泽纵横的地峡,两三万平方公里的领地,温暖湿润的气候,这样的地方确实是称霸之基。 后世的克里米亚汗国占据着此地就能与沙俄帝国、波兰-立陶宛王国对峙几百年,还不断越过地峡北上掳掠大量的白人奴隶,而实际上他们能够有效控制的地盘也就是半岛而已! 在哥特人大阵的左侧,靠近陶鲁斯山脉的地方就是阿兰人的大军了,全部是骑兵,此时已经是夏末秋初了,正是战马最为膘肥体壮之时,而春季诞下的幼畜也基本上长大了,牧户们的食物也不缺乏,一个个也是精神抖擞着。 阿兰人,是来自欧洲本土的游牧部族,与从亚洲过来的游牧部落相比,他们在武器上更多样化一些,弓箭、标枪、盾牌、骑刀、长枪都有,也大致分成了好几队,说明他们并不是乌合之众。 而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达契亚人组成的步军大阵显然也受到了罗马步军的影响,基本上都是短剑加盾牌的组合,处在最前列的则是拿着巨斧、大剑等日耳曼人传统兵刃。 四万多人,密密匝匝铺在前面,一眼望不到头,这样的阵势,对于柯蒂斯来说还是生平第一遭,虽然人多势众,但战力真正如何,他也不知道。 此时,孙秀荣身边站着四个人: 亲卫营都尉曹令忠; 按察使苏希杰; 行军司马高郢、韦应物。 孙秀荣指着前面的敌人说道:“依你等来看,我军如何行事最好?” 曹令忠,这位真实历史上大唐都护府最后一任北庭节度使是正经的府兵出身,还是后来河西曹家的家族,统带孙秀荣的亲卫营也有两三年了,他率先答道:“大王,敌人看似无边无际,不过以职部来看,最有威胁的还是中路的哥特人大军” “我军以主力正面进攻这一路,两侧用少量军力牵制,只要尽快击败当面之敌,其两侧的军队将不战而溃......” 这自然是纯粹武将的分析了,他这么说也没错,以秦军眼下的能力,若是一个大营正面进攻,另外两个掩护侧翼,也能受到类似的效果。 韦应物说道:“职部倒是觉得,既然敌人都是密密匝匝凑在一起,不如先隔着这倒丘陵使用弩炮,让其先乱,然后在大举进攻,必定一战而胜之” 高郢也说道:“职部也附议,将火炮的炮口仰角调到最大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了苏希杰。 作为一个西突厥余部的后裔,苏希杰能够长期待在仁勇都/按察司的高位上,并不是他又多勇猛,或者多缜密,能够在每一次行动中做到算无遗策,当然了,这样的能力他也具备一些,但显然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与宇文邕奴一样,对人心的体察才是孙秀荣所看重的,对于这一点,苏希杰心知肚明。 于是,在刚才孙秀荣问向几人时,苏希杰就在暗自琢磨:“论起真实实力,哥特人比起大食人差远了,甚至科萨人也比他们强,否则以其人数之众也不会偏隅于半岛一地,而不是称霸黑海、里海一带了” “于是,以秦军的实力,击败他们不在话下,但大王想到的肯定远不止这些,眼下抛去阿兰人,日耳曼诸部、达契亚人的核心恐怕全数在此了,如果此战最后打成了击溃战,这些人又逃到了各自的领地,难道我军要一个个杀过去?” “显然不可能,但想聚而歼之,我军的人数又不够......” 于是他说道:“大王,此战如何进行,以职部愚见,还是要提前想好对眼前诸部的定位” “定位?”,曹令忠、高郢、韦应物都看向他,这个词他们显然也听过,但出身大唐的他们终究未能融会贯通。 “是的” 孙秀荣露出了些许微笑,“哦?那依你来看,我等该如何定位?” 苏希杰说道:“以职部来看,眼下半岛诸部都称得上当地的土著,但都勉强以哥特人为主,为何?据说是因为哥特人在种地、制作器具、营造诸方面都擅长,从而能够养活率先养活一支常备军” “余下诸部中,达契亚人擅长种地,巴伐利亚人擅长制作器具,萨克森人勇猛,作为兵卒最佳,至于阿兰人、匈人,都是游牧部族,自然擅长骑兵之术” “这几个部落都在半岛共存至少两百年了,显然柯蒂斯家族将他们捏合的不错,但捏合是一方面,彻底服从又是一方面” “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以柯蒂斯家族为首的哥特人除了有一支相对于其它部落强一些的常备军,就是有效地利用了宗教因素了” “哥特人本是信仰多神教的,几百年前抵达半岛后当即全数皈依了基督教,随着科萨汗国的兴起,又改宗犹太教,也就是说他们始终与周围最强大的势力信仰保持一致,进而得到了大势力的信任” “但眼下科萨汗国本身风雨飘摇,这一个因素也就不存在了,但眼下为何这些部族依旧愿意围在柯蒂斯周围,自然是因为害怕一旦柯蒂斯战败,我国进入后会改变当地的秩序” “于是,击败他们,但又不能打成击溃战,让其纷纷逃回原地就成了关键,我的意思是,各部的千夫长以上的大酋自然留不得,但也不能将其大部歼灭,我国眼下缺的就是人口,何况他们还是松散的联盟” “直接说出你的意见”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科萨攻略(14)陶鲁斯决战( “是,大王,职部的意见是,将三大营所有的骑兵抽调出来,这便有七千五百人,以五百人为一队,这就是十五个队,拿出十个小营去攻击阿兰人......” “先攻击阿兰人,为什么?” “大王,阿兰人都是牧户,而我国最不缺的就是牧户,失去他们对于我国并不算什么,但哥特人、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达契亚人大多都是农户,也是我国最缺的,能够迫使他们投降最好” “于是,十个小营围住阿兰人,都是轻骑兵,另外五个小营都是重骑兵,看住哥特人即可,然后我军步军主动向哥特人步军进攻,以陌刀兵、重步兵在前,一个冲锋击溃之即可” “此时,如果哥特人的重骑兵前来支援,我国的重骑兵则上前迎战,至于剩余的部队,他们都是步军,就算溃散了也跑不远,我军骑兵能够冲上去截住,然后虞侯军在出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必他们也会很快投降的” “歼灭阿兰人骑兵后,哥特人的重骑兵、重步兵估计也很快会投降,之后,我等只要覆灭柯蒂斯家族,余者放过,让其继续担任农夫、匠户就好” 孙秀荣看了看诸人,笑道:“都想差了,陶鲁斯半岛,面积并不大,北面有地峡,四周都是大海,就算从地峡少数能通过的地方逃到北面,那里也是马扎儿人的地盘,而马扎儿人与我国的关系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苏希杰、曹令忠、高郢、韦应物都看向他,“大王,您的意思......” 孙秀荣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我等是不是有些太过自傲了?人家也有四五万大军,依旧是我国的几倍,岂能轻易言胜?韦应物说得好,既然隔着一座低矮的丘陵,就开始炮火准备,一个小时后除了炮兵以及三个护卫炮兵的小营,剩余人马全体上马杀出去” ...... “轰......” 秦军的火炮轰击开始了。 前面说过,卫尉军的火炮有六十门,弩炮有三十门,这一次,孙秀荣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让哥特人好看,一百八十门火炮,九十门弩炮全部轰响了! 与此同时,孙秀荣只留下自己的亲卫营,三个轻骑兵营在原地护卫,苏哈的阿斯兰营开始开往北面,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开始开往南面,而孙孝恪的博格达营则在原地严阵以待,等待炮火轰击结束后从正面突击。 战斗是在上午打响的,虽然对秦军的“天雷地火”早有耳闻,但真正听到后那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哥特人除了惊骇,队伍并没有太过慌乱,不过当大量的不同分量的黑铁球开始从天而降,并在队伍里大肆肆虐,以及震天雷在半空中、人群中、地面上炸响时,从未见过这种景象的哥特人彻底慌了。 他们比孙秀荣预计的还要不堪,别说一个小时了,不到半小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向后退,对于阿兰骑兵、达契亚/巴伐利亚/萨克森轻步兵来说,向后退自然容易,无非转个身而已。 他们本就是大致凑在一起而已,但对于摆好了阵势的哥特人来说就没有这么容易了,他们都穿着重甲,摆好了大致严整的阵势,如果没有严密的指挥,这支重甲大队很快就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呜......” 在极度混乱的情形下,柯蒂斯也没有想到让两侧的轻骑兵越过矮丘过来阻击秦军的炮击,此时,估计阿兰人、达契亚人也不会听让他的。 于是,他只能下令让部队往后撤。 等到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终于撤到距离矮丘有两三里的地方,过了秦军的炮弹和震天雷的打击范围时,孙孝恪带着博格达营已经从正面开过来了! 孙孝恪,这位孙秀荣的义子,实际上只比孙秀荣小五岁,今年也三十七岁了,作为五大将军之一,事实上的卫尉,他在孙秀荣心目中的分量很重。 这位以前被盘踞在伊犁河谷、西突厥右厢最大的部落胡禄居部掳走,进而成了胡禄居部大酋索侍斤的奴隶的弓月少年自从长期跟着孙秀荣后,似乎一切都很符合他的期望。 在孙秀荣心目中,历史上义子反客为主的事件屡见不鲜,不过大致来说都是因为义子(或侄子)太过突出造成的,比如唐末后唐的李嗣源之于李克用,李从珂之于李嗣源,西晋末年石虎之于石勒,冉闵之于石虎,都是如此。 李嗣源、石勒、石虎都是雄主,但他们一死,立即天下大乱,功勋卓著的“义子群”在其中居功甚伟。 孙秀荣自然不想见到这一幕,故此,他选择的义子无论是在勇猛还是聪慧上都不是出类拔萃的,不过都是领略秦军规制和操典最深刻,执行力最强者,也是最忠心者。 孙孝恪、苏希杰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苏希杰虽然不是他义子,但他也是最早跟着他千里奇袭怛逻斯的少年兵之一,眼下一个成了军中大将,一个执掌着情报机构,如果外人稍微用心一点的话,都会知晓孙秀荣的用人标准。 但这并不意味着孙孝恪、苏希杰不强,孙孝恪不强只是相对于马璘、白孝德、高鞠仁来说的,苏希杰不强,也是相对于宇文邕奴来说的,在秦军一众将领里,由于严谨操典的存在,加上远、中、近三程武器的使用,想要大败亏输很难,但想要审时度势,以极小的代价获得大胜也不容易,那也需要有“名将之资”的指挥才行。 孙孝恪就是这样的人,在秦军武将序列里,他肯定不是最强的,但显然在前十之列,这就够了。 作为孙秀荣的义子,他的婚姻也是孙秀荣安排的,他娶的是南弓晓月的堂侄女,显然他是让孙孝恪作为拱卫王族核心力量而存在的。 孙孝恪带着博格达营从矮丘中间的缺口处冲了出去。 以前说过,卫尉军的军力布置是: 以五百人为一个小营; 两千五百骑兵,其中重骑兵一千,轻骑兵一千五百; 两千五百步军,其中重步兵一千(含五百陌刀兵),强弩兵一千,轻步兵五百; 炮兵五百。 眼下各营的轻步兵都留在切尔松尼斯港,又都留下一个轻骑兵营护卫炮兵以及孙秀荣,于是跟着孙孝恪冲出去的也就是两千骑兵、两千步军! 一般来说,在冲击敌人大阵时,首先自然要用重骑兵,重步兵次之,然后轻骑兵在两侧迂回、包抄。 但眼下敌人已经退出去很远了,如果这时让重骑兵一直以极高的速度在前面跑着,等到抵达战场其气力的消耗自然也很厉害。 于是,孙孝恪就反其道而行之,他让一千轻骑兵、一千强弩兵在前冲锋,而让重骑兵、重步兵(都骑着马,也能当骑兵使用)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 很快,距离哥特人尚未再次布置好的阵型只有约莫两三百米了,两千骑兵全部拿出了强弩! 一大拨弩箭飞上了天空! 然后以两人为一组,一人端着弩身,一人拉着弓弦,再次将弩弦上好,又开始了第二轮射击!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对面的哥特人大队尚未整理完毕,还处于乱哄哄状态时方可,而每一次的弩箭抛射又会加剧敌人的混乱! 第三轮弩箭施放完毕时,后面的重骑兵终于赶到了,轻骑兵和强弩兵赶紧让开了位置。 孙孝恪亲自掌管着一队重骑兵,此时他距离前面依旧乱成一片的哥特人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 “呜.......” 身边的亲兵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一千重骑兵一手虎枪,一手短弩,排着整整齐齐的阵势朝着对面猛冲过去! 在孙孝恪带着重骑兵冲锋时,五百陌刀兵、五百虎枪兵已经下了战马,然后排成两个大阵朝着敌人的重步兵扑去! ...... 阿什利,阿兰人的首领,他是首先带着大军撤退到秦军炮火轰击范围之外的。 在孙孝恪带着重骑兵冲过来时,他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敌人眼下都越过矮丘冲了过来,那矮丘后面岂不是空了?” 于是,他派了一个人去通知柯蒂斯,自己让另外五千人继续待在原地,而自己则带着五千精锐跑到了陶鲁斯山脚下,然后再往北走,不过他的猜想显然错了,他很快就碰到了也准备从那里绕到矮丘东面的高庭晖博格拉营! 与孙孝恪不同,由于是遭遇战,高庭晖连弩箭都没有施放,便带着一千重骑兵杀了进去! 此时,阿兰人普遍装备的是短刀、盾牌,前锋手里有标枪,这些武器对付一般步军尚可,遇到穿着棉甲、拿着虎枪、短弩的秦军重骑后很快就陷入了一边倒被动挨打的局面。 高庭晖自己就是秦军中仅次于高鞠仁、喻文景的猛将,他亲自带着的一个五百人的小营直直地朝着阿什利的大阵插了进去,并很快就从大阵的另一头冲了出来! ...... 而苏哈带着的阿斯兰营则从北面绕过了矮丘,并对上了已经乱成一片的达契亚人步军大阵! ...... 与孙秀荣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整场战斗只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在一处临时营帐里,高郢正在向他汇报。 “大王,哥特人的能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弱一些,难怪他们拥有这么多的人口也只能向科萨人称臣,当孙孝恪将军从中路突破哥特人的重骑兵、重步兵大阵后,柯蒂斯就投降了” “而在另外一端,阿兰人倒是准备奇袭我军后方,不过被高庭晖将军轻易击破,阿兰人的首领阿什利也当场被杀” “苏哈将军对上的达契亚人、巴伐利亚人、萨克森人步军,战斗尚未开始他们的首领就出面请求投降” “这一战,我军的损失微乎其微,敌人死伤也不多,加起来也就两三千,大多都是一开始的火炮轰击造成的,剩下的人也没跑,全部投降了” 孙秀荣点了点头,虽然以极小的代价就拿下了柯蒂斯的主力,但他心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科萨攻略(15)白城(上) 随着柯蒂斯主力的覆灭,陶鲁斯半岛落入秦国手里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大王” 正在向他汇报的是苏希杰。 “由于土地大部分都在贵族手里,如果我们将俘虏全部放回去,这半岛的状况与之前不会有太多分别” “他们的意思是投降我国,然后每年向我国上缴一定的赋税就是了,按照他们之前与科萨汗国的惯例,自耕农需要将四成粮食上缴给官府,奴隶则是六成,然后科萨汗国在从哥特人收上来的赋税里拿取一成......” “一成?这么少,这么说半岛贵族家里的粮食还是很多喽?” “不能完全这么说,半岛没有雇佣军,职业兵几乎都是贵族家庭里专门当兵的,柯蒂斯是按照他们庄园的大小核定需要常备当兵的人数,每家一到三人不等,职业兵的装备、马匹、粮草都需要自带” “不过,拥有庄园的多半拥有奴隶,而且柯蒂斯也施行了类似于科萨汗国的包税制,将自耕农的赋税包给了他看中的庄园主,于是,每个庄园主所出的职业兵实际上都拥有至少十人的扈从” “大的拥有百人之多,他自然就是百夫长了,而其它的百夫长则需要由柯蒂斯家族指定,至于千夫长,则都是由柯蒂斯家族的人,或者是家族的亲戚担任” “其它诸部类似,与哥特人不同的是,柯蒂斯只需要让各部的大酋长上缴赋税就是了,而这些酋长并不是一直由某个家族担任的,而是五年一换,虽然有些家族在长期经营下已经更换不掉了,但至少要在内家族内部换一个人出现才行,比如阿兰人”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这样肯定不行,眼下科萨汗国尚未最终征服,如果现在就在陶鲁斯半岛大开杀戒,肯定是不行的,这样,立即在出身奴隶、自耕农里招募年岁不超过二十岁的俘虏” “让其全部加入我军,然后将俘获的武器全部发放给他们,你调查过没有,这样的人有多少?” 苏希杰想了想,“这里的人十五岁就成年了,超过二十岁者基本上成家立业了,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舍不得让其出来当兵的,除了哥特重骑兵、重步兵,其余诸部多的是这样的人,我估计至少有三成” “那好,全部抽调出来,组成三个正规营,留苏哈的阿斯兰营在这里训练、镇守,让其贵族上缴一成的粮草到陶鲁斯来,对了,所有的武器、甲胄、马匹都不能带走,都要留给这里的少年兵” “那剩下的人......” “全部放回去,不过先扣押在陶鲁斯,等到苏哈的三个正规营筹建完毕后再放回去......” “全部放回去?” “是的,包括柯蒂斯,不但全部放回去,还暂时不要取消奴隶们的奴籍,等到彻底解决科萨汗国后再说” “属下明白” ...... 所罗门、陶鲁斯半岛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北高加索。 里海西岸,科萨汗国首都,白城(马哈奇卡拉),这座在此时里海附近最大的石质城堡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在此之前,科萨城(斯塔夫罗波尔)的守将、布兰斯的外甥苏乌特再次出城与白孝德大战了一场,这一次白孝德没有再给他机会,集中七个正规营的骑兵与其决战,最终全歼了苏乌特的骑兵,并杀死了苏乌特。 科萨城失陷! 所谓科萨汗国,实际上是一个以北高加索(高加索山以北,马内奇低地以南)二十万平方公里领土为腹心,以高加索山北麓、阿提拉河下游为主要牧场,以哥特人、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保加尔人为藩属的松散联盟。 犹太人大举进入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政体上大的变化,无非是进一步加强了商业在汗国的地位,进一步明确了包税制在汗国的做法,并利用充足的财政修建了更多的城堡而已。 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大秦国这样的对手,就算同时面对罗马人、大食人这样的强劲对手也还能支撑几百年,但现在不得不提前退出历史舞台了。 白城,是他们在北高加索最后的一个城堡了。 说起来,柯蒂斯的陶鲁斯半岛应该是布兰斯最后的希望了,陶鲁斯一下,五十岁的布兰斯便知晓大势已去。 不过,他并不甘心。 他手里还有两万步骑,城里的粮草也还能再支撑一年。 而且白城与杰尔宾特相比,更加高大厚实,城里也还有好几万青壮可随时参与到守城战中来。 不过,他想要扭转战机的关键并不在于白城能否守住,而是大秦国内部是否会发生变故,但他能想到的显然孙秀荣也想到了,他最在意的大食人彻底退出了波斯,而罗马人看起来也并不想插入到汗国的事务中来。 至于他寄予厚望的周围诸部在柯蒂斯、思迪摩投降后,大抵是不会再与他一条心了。 “天哪,我,葛萨部最杰出的人物,上帝的选择,好不容易终结了阿史那氏的统治,竟然不到二十年就要终结?难道阿史那氏的命运不该在自己手里终结?” 作为科萨汗国最后终结阿史那氏名义上统治地位的人,二十年前地位还在鲜卑系的腾吉斯之下的人,布兰斯显然并不简单。 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欧亚大草原的游牧部族一样,鲜卑系(匈奴人、鲜卑人、契丹、蒙古人)的游牧部族比起突厥系(突厥、鞑靼、乌古斯)更厉害一些,赫赫有名的匈奴、蒙古就不说了,就说同属于鲜卑系的柔然。 柔然贵族是从拓跋鲜卑里分离出去的,在鲜卑系游牧部族里并不如上述诸部,名气也没有他们大,但他们被突厥人击败来到欧洲后却一度占据了罗马帝国的潘诺尼亚行省(匈牙利、罗马尼亚、乌克兰、斯洛伐克),还成立了阿瓦尔汗国。 虽然该汗国也没有支撑太久,但在潘诺尼亚待过的游牧诸部里依旧是耀眼般的存在。 布兰斯的葛萨部作为依附于蓝突厥的回鹘内九姓之一,实际上还是属于黑突厥,他能够在与鲜卑系的都播大酋腾吉斯的争斗中逐渐占据上风,并将其驱逐出去,还彻底颠覆了阿史那氏的统治,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手段。 突厥系部族,对于宗教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布兰斯选择皈依犹太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为了拉拢盘踞在克里米亚半岛的柯蒂斯家族,也是为了在罗马人、大食人之间左右逢源。 如果他没有选择犹太教,他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就能获得像亚当这样实际上控制着罗马帝国行省迦太基(突尼斯)的犹太教豪族代表人物的支持,进而通过武装军队在与腾吉斯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但是,也是因为他手段灵活,从而造成了他掌控的军队不如纯粹鲜卑系那样耐战。 如果此时依旧是来自都播部落的腾吉斯掌权,科萨汗国的财政状况显然不能与现在相比,但肯定是一个武备充盈的汗国。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放在此时也不例外。 孙秀荣想差了,所罗门的投降,并没有让留在白城的亚当身陷险境,因为此时的亚当已经与布兰斯深度绑牢了,亚当是一个极为虔诚的犹太教徒,还是汗国的大拉比,不可能通过出卖汗王来让自己苟延残喘。 但是,亚当不出卖布兰斯不意味着他不能找布兰斯商议出路,与城俱焚显然也不是犹太教徒的信条。 八十岁的亚当穿着一身白色亚麻布长袍,带着大拉比的帽子,拿着权杖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内城的大门口。 布兰斯放他进来了。 布兰斯不但放他进来了,还亲自到内城门口迎接。 对于亚当,布兰斯还是心怀感激的。 “在罗马帝国,犹太人也郁郁不得志,还颇受压迫,但亚当不仅在那里站稳了脚跟,还先后在其色雷斯军区、迦太基军区成为总督的主要助手,还是以犹太教徒的身份成为助手的,这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当然了,手段灵活、柔软的布兰斯也知道,亚当凭借的也是“柔软”。 布兰斯今日也是一身由亚当亲自为他设计的犹太教国王服饰,他搀着亚当朝着王府走去。 虽然只是一个汗国,但在亚当的主持下,布兰斯的汗宫还是非常壮观的,他待客的大殿约莫半亩大小,高约三丈,穹顶式建筑周身雕刻着犹太教的圣人、圣迹画像。 亚当坐下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画着的摩西出埃及记图像,这进一步坚定了他“这是上帝耶和华在考验犹太人”的想法。 “我尊敬的国王” 亚当首先说话了。 “尊敬的大拉比,请讲” “我们的敌人太可怕了,他们竟然能够在进攻我国的同时,与大食人、陶鲁斯人开战,显然之前想好了一切对策,眼下汗国只剩下一个城堡,最后一支忠于国王的科萨骑兵也败于敌手,老朽虽老,但依旧想知道国王的真实想法” “知道了又如何?对于我这样的人,敌人是不会放过的,除了依托城池与敌人拼命到底还有何出路?” “不然”,亚当轻轻地摇了摇头。 “哦?”,布兰斯虽然手段柔软,但并不意味着他聪慧过人,他实在想不出在眼下这种局面下除了死战到底或者投降外还有什么出路,如果亚当接下来要劝他投降,他会毫不犹豫拔出他的特制突厥刀将他那颗须发皓然的头颅砍下来。 “我有一个保全国王家族的法子,就怕国王不同意” “保全我的家族?”,布兰斯暗忖,“嗯,他的意思是只要自己一死,家族就能得到保全?怎么可能,我的三个成年儿子,鲁本、西蒙、利维敌人显然是不会放过的,于是便只有几个年幼的儿子了,他的意思是偷偷藏下一个,然后带到外面抚养?那不可能,除非将王城所有的下人都屠杀干净,否则消息始终会泄露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科萨攻略(15)白城(中) “陛下可知道陀拔思单国?” “自然知晓,你的意思是......” 布兰斯似乎抓到了什么,“陀拔思单国原本是在里海正南,厄尔布尔士山北麓的,秦国介入后,占据了那块土地,而让陀拔思单国的国王带着依旧愿意追随他的臣民迁到了阿什哈巴德一带......” 于是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人家陀拔思单国的国王拓跋鲁以前就与碎叶军交好,事后才会得到那样的处置!” 亚当点点头,“是的,我尊敬的国王,不过万事没有绝对,自从碎叶军,后来的大秦国如同星辰般崛起后,我便仔细研究其国王在对待国土、部族上的一些大事” “哦?” “以他们的能耐,拿下整个波斯也不在话下,不过其国王好像并不在意,对了,吐火罗也是如此,现在看来,在他心中,应该有一条线,如果老朽猜得不错,那条线应该是就是阿姆河” (阿姆河,后世的阿姆河,大唐的记载是乌浒水,但在一些部族眼里已经称为阿姆河了) “这里有什么讲究?” “自然有的,这条河流作为波斯人与北方游牧部族的界河至少有几千年了,与河北相比,河南基本上是作为波斯腹地存在的,那里也有大量的人口,根据商人的说法,大秦国眼下不到一千万人,但波斯境内就有一千万人” “这不是问题吧”,布兰斯反问道,“大食人丁口更少,还不是一样占据了此地?” “不”,亚当摇摇头,“这不一样,在以前,现在的巴格达地区乃至波斯湾南部部分区域是罗马人、波斯人反复争夺的地方,你将其称呼为波斯地区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大食人就接受过波斯人的长期统治,对于波斯语、波斯人乃至其风俗习惯并不陌生,两地人口样貌也相差无几,故此大食人进入后并无太大的阻碍,何况眼下的黑衣大食兴起完全靠的是来自呼罗珊的士兵和官员” “大秦国的人口来源复杂,但其国王是唐人无疑,他长着黄皮肤黑头发,说着唐语,他每征服一地,首要的任务就是将该地的少年纳入碎叶军,然后将其家属迁到一个叫做博格拉部的嫡系部落” “我以前实在诧异,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要壮大丁口,将征服部落的人都作为奴隶也就是了,但后来他们获得敖德萨以北的地方后依旧是如此行事,老朽顿时明白了” “哦?” “大秦国,作为一个地域极为广阔的国度,最大问题就是本体部族不突出,唐人并不多,根据商人的消息,该国的唐人,或者将所有的黄皮肤黑头发的部族全部纳入进来,也只有四成左右,大多数还是操着突厥语的部族” “如果他将非唐语系部族全部当成奴隶也就罢了,那至少能让这个国度能撑过上百年,但他竟然让这些部族享受与那四成人口一样的待遇,这就万分危险了,陛下你是知道的,一个部族想要强大,无非两个” “一个是青壮,一个是财力,由于一样的待遇,他们的财力就没有问题,于是,一旦时机合适,这些六成人口就有可能对那四成人口形成压制” “但这些年来,大秦国不但没有出现这种事情,连苗头也无,有人说是其国王雄才大略,威望又极高所致,一旦其国王不在了,国家将立即分崩离析”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以前,阿提拉时代的匈人帝国何其强大,不过一旦阿提拉死去,帝国立即烟消云散,连匈人也不出百年就消亡了,只剩下几个小部落苟延残喘” “但眼下我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那些商人提供的讯息,终于大致明白了一件事” “大拉比快说” “第一,他将部族里有两个男童以上的家庭全部并入博格拉部,并将其中一个男童纳入碎叶军,然后向其讲授唐语,一旦纳入碎叶军、博格拉部,这些家庭的身份地位就截然不同,于是就在王国形成了榜样效应” “第二,在一个地方稳固下来后,他们就会大量建造城堡,他们拥有能够大量烧制砖瓦的手段,外面包砖,里面夯土的技术运用的极为成熟,还有,他们应该发明了一种成本极低用来黏合砖瓦之间缝隙的黏合剂,按照商人们的说法,唐语叫做‘水泥’,遇水即化,一旦凝固则坚不可摧” “于是,他们的城堡就能以极低的成本在最短的时间里建起来,建成后,他们最看重的是两处,一是军营,第二个就是学校,上帝啊,他们竟然在境内实施了普遍教育,而在其它地方,就连最重视学校的罗马人那里也只有极少人有机会进入学堂学习” “而罗马人的学校就是修道院,如果没有修道院,他们只会在更小的范围内办学” “于是又有另外三成的人被纳入到了彻底效忠国王的范畴,陛下,一个国度,虽然部族繁多,语言不同,不过有六成的人能够或者将来能够讲同一种语言,还能效忠他们的国王,这个国度显然稳固下来了” “这是因为,大秦国的官府里面的官员、吏员来源就两种,一是军队退伍的,而是学堂里出类拔萃者” 布兰斯似乎若有所思,又有些不耐烦,“大拉比,我知道这些都是好事,但这又与眼下我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亚当柔声说道:“大有关系,现在说到大秦国通过这两种手段基本上稳固了国内,又因为自身人口不够而不愿意深入到阿姆河以南,对于征服的部落贵族也不会赶尽杀绝” “他们十分看重大食国,否则也不会反复在波斯上做文章,以前用易卜拉欣家族、胡拉米教徒、密特拉教徒来平衡哈里发曼苏尔,这些人都不顶事后又将早已失国多年的波斯王族后裔抬了出来” “但此时距离波斯亡国接近百年,早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想要一个波斯人早已忘掉的普尚家族再出来立柱谈何容易?虽然曼苏尔被秦人抓到并签订了某种秘密协议,但如果还是普尚在波斯王位上,一旦大秦国稍有变故,曼苏尔还是会向波斯下手的” 布兰斯此时终于明白了,“大拉比的意思是我等可以投降,但要允许信奉犹太教的我国部分民众尽数迁入波斯境内?这......” 亚当点点头,“陛下果然英明,就是如此,依着普尚的能耐,他完全不能在伊斯法罕坚守十年以上的,除非还有强大的外援” 布兰斯面上显出了一丝奇怪的微笑,“这外援难道就是我们?” 亚当不以为意,“是的,普尚王国想要安安稳稳做下去,除了大秦国的支持,就是需要真正的强援,大秦国不可能时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到底怎么做?” “在伊斯法罕南面近千里靠近海湾的地方有一个港口叫做布什尔,那是一个由犹太人占据多数的港口” 此时,布兰斯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松弛,他是明白以前黑衣大食在波斯的状况的,由于科萨汗国的存在,大食人对于异教徒中的祆教徒、景教徒、基督徒都是不假颜色,但对于犹太教徒还是网开一面,故此,亚当的说法还是可信的。 “在布什尔西北约莫三四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叫做波斯波利斯的城堡,千年以前的波斯王国的都城,萨珊波斯崛起后,那里又崛起了一座新城,叫做设拉子,无论如何,那里是波斯南部除了伊斯法罕以外最重要的地方” “如果说呼罗珊是黑衣大食崛起的基础,那么设拉子就是以前的白衣大食崛起的基础,那里有大量的追随倭马亚家族的波斯人,而在阿拔斯家族崛起后,掌权的哈里发也不可能将所有依附于倭马亚家族的贵族全部赶尽杀绝” “当时在并波悉林的指挥下,没出几年就征服了整个波斯,然后按照阿拔斯家族的意思将所有忠于倭马亚家族的贵族成年男丁全部杀死,将女人贬为奴隶,未成年者则全部赐给曼苏尔的弟弟” “他弟弟的封地就在设拉子?” “是的,眼下普尚虽然接管了大半个波斯,但设拉子省还是掌握在以前白衣大食贵族后裔的手里,而在当时为了惩罚那些白衣大食贵族,阿拔斯家族在布什尔港开辟了大型奴隶市场,而这个市场的实际经营者就是犹太人” “普尚接手后肯定也知晓这一点,一来白衣大食后裔与黑衣大食不共戴天,二来犹太教徒将此地经营的时分稳固,他很是放心” “二来,此地接近巴格达,能够快速支援伊斯法罕,如果大秦国答应我国部分人员迁到设拉子一带,必定能够给普尚以极大支持,那样的话,大秦国就能腾出手来经略第聂伯河流域了” “可我国不像陀拔思单,人口众多,从白城出发去设拉子有几千里吧,走到那里至少要一年半载,秦军显然是不会让我等拥有武器的,沿途的风险实在太大” “不然”,亚当摇摇头,“我仔细询问过陀拔思单的迁徙情形,他们走时也没有携带武器,抵达阿什哈巴德后碎叶军才将武器还给他们,沿途还有碎叶军押送,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普尚,他现在能够掌控的只是几个大城堡,境内其它地方实际上还是听从秦军的,而曼苏尔自从狼狈回到巴格达后虽然在冰面上维持了帝国的统治,但实际上威望一落千丈,不可能在此时冒大不韪再次出兵进入波斯境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科萨攻略(15)白城(下) 昭襄四年(762年),秋意浓。 高加索山北麓,捷列克河以南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金黄、翠绿、洁白、湛蓝、玄青无情地交织着。 这是一片得天独厚的大草原,而白城就在她的东边腹心位置,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背靠大山、大草原,面临大海,不可谓不得天独厚,以前的波斯人是这么想的,后来的科萨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正行走在这片大草原上的孙秀荣却不这么想。 “一个汗国,竟然将都城建在完全没有纵深的海边,他不灭亡谁灭亡?” 萨珊波斯占据此地时,曾在高加索山北麓修建了连接黑海、里海的道路,生平第一次,孙秀荣坐上了一辆敞篷马车,正斜躺在马车上观赏四周的景色。 这是一辆融合了时下大秦国所有高端科技的马车。 车轮是用从天然沥青中提炼的东西与树胶、鱼胶混合制成的粗胶,一种已经极度接近后世橡胶制品的东西,用其替代时下通行于整个世界的木质车轮自然是最伟大的黑科技。 四个车轮,前面两个可以转向,两匹驮马可以轻松愉快地拉上一吨重的东西连续行走五十里才歇一下。 如果是载人,则可以分成三排,每排可以四人,加上驭手,一共乘坐十人。 这就相当厉害了,代价不过是你需要修建一条有排水沟、两侧有树木遮护泥土、泥土中掺杂了碎石子的道路而已,然后必须根据驮马的平均耐力每隔五十里修建一处驿站而已。 港口、驿站、道路,这才是与军队、工坊平起平坐的东西,在孙秀荣心目中,前者的地位并不亚于后者。 这辆马车显然是专门为他们的国王特殊制作的,整个车厢所需的绝大多数材料都是木、铁混合的,座椅也使用了后世“沙发”的概念,在蒙上用亚麻布与丝绸混合制成、绣有龙凤呈祥图案,从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上取下车盖盖上后,在里面既能坐卧休息,还能召开一个小型的会议。 在后世的俄罗斯,其有两个大粮仓,一个自然就是乌克兰了,另外一个就是北高加索,没有办法,谁叫这里的纬度最低? 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就算全部是黑土地,想要大量出产粮食那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行的。 一想到这里,孙秀荣不禁有些眉开眼笑了。 “有了乌克兰、北高加索在手,就能以雨季为主,以灌溉为辅,大兴农业了,而不是像波斯、埃及那样只能进行大量灌溉才行” 而在北高加索的北边,马内奇低地与伏尔加河之间,那是养育了后世二十万户土尔扈特牧户的卡尔梅克共和国所在,自然也能饲养大量的牲畜。 再往北,想要好好经营那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行。 “人口,从木鹿城过来的百万丁口应该在路上了吧” “他们都是波斯人、大食人,只不过是倭马亚家族的效忠者罢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左边喊道:“韦应物!” 二十三岁的韦应物与孙秀荣一样,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欣赏北高加索大草原的优美景色,腹内也在酝酿着一首他自认为可以冠古绝今的大作,听到大王的声音后赶紧策马凑近了马车。 他现在是孙秀荣两位行军司马之一,还是今日的轮值参军,也就是后世俗称的首席大秘。 “上车” 韦应物知道有新的命令要下达了,赶紧下马上车,在孙秀荣的斜对面坐下了,在他们中间有一张小方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具备。 “立即发出飞骑,通知咸阳郡王,就说我同意了他的作战方案,立即对吐蕃国故象雄国展开攻击,然后将其民众全部掠到我国境内,眼下占据着象雄故地的牧户主要是吐谷浑人和苏毗人,应该问题不大” “迁到我国,我国何处?”,韦应物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是哪里?自然是疏勒镇,然后沿着疏勒镇到识匿镇的驿站押送到乌浒水边的识匿港,用大船运到北高加索!” 韦应物心里一凛,不过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我国虽然武功赫赫,但占据之地多为胡人面孔,那吐蕃之人,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羌人、苏毗人,虽然也属胡人之列,但至少在面目上与唐人类似,眼下已经从木鹿城弄来了另外二十万户波斯人,虽然我国有的是手段让其彻底皈依天道教,但终究要花费时间才行” “吐蕃人就不同了,如果顺利击败象雄故地的吐蕃军队,一来可以大幅削弱吐蕃国的实力,二来还可以大大增加那个,咳咳,大王嘴里一直说的那甚‘东方面孔’” “不过,吐蕃人在象雄故地最多也就两三万户,全部弄过来也没多少人,想要大量的丁口,还需要从大唐弄啊,可是......” 偷偷看了一眼孙秀荣,暗忖:“大王一直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桩的,不过眼下史思明叛军依旧占据着洛阳以及整个河北道,还正在攻打长安,我国想要从那里弄来丁口,一来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二来临近长安之地也没有多少丁口了呀” 果然,只见孙秀荣说道:“既然我国已经同意布兰斯带着部分犹太教徒前往设拉子,并与普尚国王议定了租赁布什尔港,就要大大利用此港,听说以前的大食人、犹太人、波斯人没少坐船去大唐广州” “这样,据说由于叛军肆虐黄河以南大部分地方,大量的中原民户都逃到了岭南之地,岭南,本就是山地为主的地方,岂有足够的耕地供其耕种?让李思慕去那里专门组建一支船队,广募熟悉沿途海况的水手,从广州开始,沿途招募可以到我国的民户” 孙秀荣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此时,除了陆上通道,还有海上通道可以直抵波斯,不少佛教徒去天竺朝圣、取经,历史上怛罗斯之战后部分被俘的唐军士兵回国都是走的水路,此时,只有大食、波斯商人走这条航线。 “大王” 韦应物有些按捺不住了,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 “说” “是,大王,职部以为,对于唐人,自然要以招募为主,不过对于真腊、骠国、罗越国、佛逝国、天竺、狮子国等地,就无需如此了,每到一地,上岸劫掠俘获就是了” (真腊,此时占据泰国、柬埔寨、越南南部一带的国家;骠国,此时占据缅甸的国家;罗越国,此时占据马来西亚的国家;佛逝国,此时占据苏门答腊岛的国家;狮子国,即斯里兰卡) 孙秀荣斜睨了他一眼,暗忖:“此人是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文人,难道心里就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想法?怎地就没有仁恕之心” 不过一想到他曾经在李隆基身边做过侍卫便明白了。 “这是大唐的士子啊,与后世宋明时代终究不同” “也罢,就依你的,让李思慕瞧着办就是了,在主要的地方建设据点,就如同海上驿站一样” “是,大王” ...... 愈发接近白城时,孙秀荣的心情也愈发阑珊。 自己筹划许久,呕心沥血、殚精竭力数十载就是为了今日,原本以为要轰轰烈烈打上个几年才行,没想到也就一年多时间就完成了。 “无敌就是寂寞啊” 见到白城那灰白色城墙在视线中出现后,他伸了一个懒腰,不无惆怅地叹道。 ...... 数日后,布兰斯父子、亚当父子(大秦国释放了所罗门)以及所有愿意去波斯的犹太教徒,大约三万户,十余万人,加上原本就在白城的两万士兵,在纳伦晓风五千骑兵的押送下开始沿着陆上道路朝着波斯走去。 当然了,他们是不可能携带兵器的,按照孙秀荣的说法,“等抵达设拉子,自会将马匹、武器还给他们” 让白城的两万精锐跟着南下,这也是应有之意,他同意亚当的提议,让犹太人到波斯靠近大食国巴格达地区的地方建立一个附属于波斯王国的小国,为的是让波斯王国能够在大食帝国的侵略下站稳脚跟,而不是让其与波斯人争霸的。 以犹太人的精明和能耐,加上科萨人的骑射之术,远比一个单纯的波斯王国好得多。 ...... 这年冬季,陆续有消息从各处传来。 此时,孙秀荣还在白城盘桓。 “大王,大王子、荔非守瑜汇聚两万精锐,翻越昆仑山,击败了吐蕃人设在象雄故地的万户府人马,按照您的意思,将其中的吐蕃贵族尽数杀死,而将所有的奴隶除籍,并将大约两万户吐谷浑、苏毗牧户以及大量的吐蕃奴隶迁到了疏勒镇” “大王说的不错,能在冬季忍受极寒行走者,舍吐蕃人其谁?眼下他们正行走在疏勒镇与识匿镇之间的驿道上,大王子一早在沿途驿站储备了粮草,让其每日吃一顿饭,就是这样他们也能行走至少五十里,实在叹为观止” “而在吐蕃国的东边,原本他们是接受了大唐的邀请,让其与唐军共同夹击叛军的,不过荔非守瑜在象雄之战结束后竟然沿着祁连山西麓南下几千里,在青海湖附近切断了听闻象雄故地战事后仓皇撤退的吐蕃大军” “当时大唐的陇右节度使是李晟,他与荔非守瑜配合,完败吐蕃人,俘获几万人,这些人成了荔非守瑜的战利品,眼下大唐收回了敦煌郡,而我国收获了几万丁口” “荔非守瑜抵达敦煌郡后,将那里的汉人、吐蕃人、羌人一股脑全部迁走了,只给大唐留下一座空城,大王子派人过来询问,这些俘虏还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全部迁到北高加索、第聂伯河流域来!” “是!” 第七卷“淼淼科萨海”到此结束。 第一章 大秦帝国(上) 763年一月一日,对于大秦国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日子。 白城。 四十二岁的荔非守瑜今日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起身了。 以前布兰斯的汗宫占地约莫三百亩,分为前后两部分,后面那部分自然是后宫和花园,前面较小的部分则是以亚当这位大维齐尔(宰相)为首的百官日常办公的地方。 科萨汗国的核心部族终究是来自漠北的,他们来到欧洲后,并没有采取时下罗马、波斯将王宫与政务系统分开的做法,而是仿照中国的做法放在一起。 奇怪的是,荔非守瑜今日穿了一身正二品文官的袍服,还拿着一卷东西。 对于官服,孙秀荣并没有标新立异,而是完全采取了大唐的做法,而最高的实职文武官员全部是正二品,正一品、从一品同样是留给太师、太子太师这样的荣衔的。 拿下科萨汗国后,迄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整个科萨汗国境内正处于慢慢稳固的阶段,故此,王国的临时都城还是设置在白城。 像荔非守瑜这样的高级官员,他们自然占据了以前汗国高官勋贵的宅邸,令人惊讶的是,科萨汗国宰相亚当的府邸竟然被孙秀荣赐给了他! 说起来,时下的荔非守瑜依旧是年富力强的阶段,继续担任方面大将镇守一方才是正经,但看着他现在的穿着,显然是要转为文官了。 出将为相,自然是每一个中国人最高的梦想,荔非守瑜也不例外。 说实在的,他今日在凌晨四点便起床了。 原因只有一个。 从今年起,王国便要改成帝国了! 大秦帝国要成立了! 而他荔非守瑜,则要替代封常清成为帝国的首任宰相——尚书左仆射! 他手里拿着的就是帝国第一个早朝需要向文武百官宣布的大事,当然了,这里面的大事几日前已经被包括孙秀荣在内的几位关键人物一早定好了的。 荔非守瑜的宅邸就在汗宫的斜对面,走几十步就到了,等他来到大门口时,那里已经聚起了一大堆人。 马璘、白孝德、封常清、居内什、宇文邕奴、李继勋、贾耽、姜公辅、岑参、王昌龄、席元敬等人都在,见到荔非守瑜后都弯腰行礼。 “拜见宰相” 荔非守瑜笑道:“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想不到诸位比我还心急,也罢,进去吧” 别人不说,马璘、白孝德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大将见到荔非守瑜后都是恭敬有加,剩下的人自然都不敢造次了,虽然荔非守瑜这几年参与的大战事并不多,但一旦孙秀荣领兵在外,全部是他在家里镇守,这里面的考量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如果荔非守瑜像马璘、白孝德那样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并立下大功,他就是真正“功高震主”了,于是,虽然亲近,但并没有立下多大功劳,马、白两人虽然不如他亲近,但却立下了赫赫战功,平衡之道,此之谓也。 要知道,历史上的荔非守瑜在李光弼手下可是一位有名的战将,一人射杀了几百名叛军后力竭而死,能开五石力强弓,一身气力除了高鞠仁就再也没有人比得上了,若他能够像马、白两人那样领兵在外,取得的功劳不会比他们小。 在荔非守瑜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一处大殿——以前布兰斯会见大臣的地方。 与布兰斯以前的布置不同,眼前的这处大殿布置的却是有些出人意料。 一张大号的椭圆形大桌子,大桌子约莫十五米长,每一侧可做十人,后面还有两排椅子。 大殿是坐北朝南的,大桌子的最北端自然就是孙秀荣的座位了,在其左后方、右后方有一张小桌子,右后方的小桌子有两把椅子,那显然是为他的秘书准备的。 左后方的小桌子大一些,有三把椅子——多半是为孙秀荣三位成年儿子准备的。 大桌子是用高加索山的山毛榉树制成的,上了暗红色的油漆,椅子也同样如此,只有孙秀荣那把椅子既高一些,还漆成了明亮的金黄色。 座椅上都有铭牌,都对号入座后,三十余人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此时,荔非守瑜端坐在主位左下首第一位,而他的对面坐着的却是以前的工部尚书席元礼——那个身材矮壮、来自剑南道的府兵。 荔非守瑜的下首是马璘,而席元礼的下首却是白孝德。 显然,这四人是将来帝国位居前四的高官...... “哗啦”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大殿北侧小门的珠帘打开了,出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宦官,正是长期担任大秦国内廷总管的鱼令徽。 都说环境影响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放在鱼令徽身上也同样如此。 在真实的历史上,鱼令徽在其义父鱼朝恩的宠溺下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能在朝堂上羞辱高级官员,但到了孙秀荣这里却变成了一位能干、忠瑾的宦官。 “都到了?” 与他的义父鱼朝恩一样,鱼令徽白白胖胖的、平日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见到诸人后便弯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既显示了他的特殊身份,又不让文武百官听起来突兀。 荔非守瑜一愣,不过还是站了起来。 “鱼公公,皇上......” 鱼令徽瞥了一下大桌子上的诸人,笑道:“就快到了,各位请稍安勿躁” 说完就站到了金交椅的后面。 随着鱼令徽的到来,大殿里刚才好热烈的气氛一下就降了下去,不过这种气氛并没有维系多久,随着珠帘的哗啦声再次响起,从里面走出来四个人。 四十三岁的孙秀荣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起身后依次跟着长子孙钊渟、次子孙钊渐、三子孙钊永。 荔非守瑜见状,赶紧走到前面就要跪下,孙秀荣将他拉住,骂道:“我将大殿设置成这个状况就是为了不让大家动辄跪倒,你倒是跪了,又让其他人跪在那里?”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笑起来,孙秀荣再一挥手,众人赶紧再次各就各位。 此时,原本站在后面的鱼令徽走到前面,手里也多了一道诏书。 “奉天承运诏” “......” 这道诏书自然是将孙秀荣出身何处,有何功绩,为何要在遥远的西方立足称帝,将来有何打算,云云,当鱼令徽念完诏书后,荔非守瑜带领众人站了起来,弯腰施礼道:“臣等恭贺陛下就任大秦帝国皇帝位,吾皇万岁万万岁!” 孙秀荣摆摆手让他们坐下了,说道:“朕能有今日,自有奉天承运之命,但如果没有诸位披肝沥胆,或奋不顾身于疆场,或孜孜以求于政务,也不成,眼下既然成立了大秦帝国,这规章就与以往不同,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赶紧站了起来,他拿起了那道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从此时起,有着如此开头诏书就提前几百年出现了,并永为定例。 “........” 又是一大堆用华丽的古文辞藻写就的大秦帝国成立后有何要设立新的机构,任命新的人员,以及机构、机构之间如何运转的文字。 “......” “将国土分为三大区” “每个大区设置总督一员,都督、布政使、按察使各一,都督统领辖区各军,布政使署理辖区政事,按察使办理辖区刑名牢狱诸务” “原北庭、安西为一个大区,名为东京辖区,改高昌城为东京,晋咸阳郡王为齐王,兼任东京辖区总督,下设安西、北庭二省,晋开国候苏哈、云麾将军苏哈为开国公、镇东大将军,兼任东京辖区都督一职,统领辖区各军” (高昌,后世吐鲁番) “委任开国候姜公辅为布政使,委任孙孝瑾为按察使” 此话一出,诸人不禁都寻思起来,“原本以为大王会疏远大王子的,但眼下还升了齐王,而苏哈出自弓月部,显然就是为齐王准备的,难道大王是在故意考验齐王?” 都不禁偷偷瞧向孙钊渟,只见他倒是神色如常。 “原伊犁州、碎叶州、昭武州、识匿州、基马克州都改为省,合为一个大区,改康城为中京,晋平阳郡王为魏王,兼任中京辖区总督,委任开国公、怀化大将军孙孝恪为都督,岑参为布政使,孙孝肃为按察使” (康城,后世撒马尔罕) “新设第聂伯省,管辖第聂伯河两岸领土,新设阿提拉省,管辖阿提拉河两岸领土,新设萨日德格省,管辖萨日德格河两岸领土,将前海北州并入萨日德格省” (阿提拉河,后世伏尔加河;萨日德格河,后世乌拉尔河) “新设高加索省,管辖高加索山以北、沙克尔以南领土” (沙克尔,后世伏尔加格勒) “新设大不里士省,管辖黑海以东、里海以西原波斯领土,将巴统特别府并入大不里士省” (大不里士省,后世伊朗大不里士省+土耳其卡尔斯省+格鲁吉亚巴统省) “将马扎尔改为西京,并定为国都,兼第聂伯省省府,第聂伯省、阿提拉省、萨日德格省、海南府、大不里士省、巴库港合为西京辖区,由中央直接管辖” (马扎尔,后世乌克兰扎波罗热) “晋苏肯为开国候、镇西大将军,兼任西京辖区都督,任命开国公、怀化大将军席元礼为布政使,白解忧为按察使” “晋泾阳君王孙钊永为凉王”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各自琢磨起来。 “长子封了齐王,他在最东面,倒也有道理,次子封了魏王,他居于中间,也是应有之意,我国是大秦帝国,显然是不能封秦王了,但没有了秦王,还有赵王、楚王、燕王、韩王可封,但三子只封了凉王,却又留在陛下身边,这......” 第二章 大秦帝国(中) 荔非守瑜接着说道:“我国大体在西方,四灵中,东有青龙,西有白虎,北有玄武,南有朱雀,故此,请示陛下后,西京又可称虎踞城,东京又可称盘龙城” “政体上,与之前大体相近,设置尚书省,分左右仆射,经皇上批准,由在下以大都督名义领尚书左仆射,兼任兵部尚书,并督领吏部、刑部” “由马璘领尚书右仆射,兼礼部尚书,并督领户部、工部” “任命居内什为户部尚书” “任命宇文邕奴为吏部尚书” “任命封常清为刑部尚书” “任命李继勋为工部尚书” “新设督察院,掌管纠察、审计之职,设左都御史一名,任命席元礼为侍中,兼任左都御史” “任命白孝德为侍中,兼任理藩院总理” “设置军机处,两名侍中轮流在军机处值守,对于尚书省呈报需要陛下阅示的奏章,先由军机处审阅” “侍中对奏章有疑问的,可与尚书省商议后进行更改,尚书省坚持己见的,仍可由侍中上报,由陛下仲裁” “任命高郢为左给事中,韦应物为右给事中,负责军机处日常事务” “任命南弓熏为卫尉,兼博格达营都尉,督领博格拉营、阿斯兰营,任命羽坚为博格拉营都尉,貊歌乞力为阿斯兰营都尉,卫尉军负责皇城守卫” “任命纳伦晓风为中尉,兼任墨尔根营都尉,督领貊歌营,任命曹令忠为貊歌营都尉,改亲卫营为羽林卫,任命聂叙魏龙为羽林卫副尉” “我说完了,陛下”,荔非守瑜看向孙秀荣。 孙秀荣点点头,“很好,既然国体已定,接下来就是国旗、国玺了,马璘,你是礼部尚书,就由你来说说吧” 马璘赶紧站了起来,此时,从大殿外面走进来一人,此人手里举着一面大旗。 只见那面大旗长约两米,宽约一米,底色湛蓝,前后左右都绣着不同颜色的图案,此时,有着大唐背景的官员一看便知: 大旗的右面绣着青色的蟠龙,左面是白色的猛虎,上面是黑色的龟蛇,下面则是火红色的朱雀鸟,中间是金龙。 大旗四周的旌齿则是绿、白、黑、红、五色交替错列。 马璘对着这面大旗说道:“根据陛下与左仆射、左都御史、理藩院总理的商议,决定以天道教为国教,天道,道法自然,好似蓝天一般亘古不变,均为至理,故国旗以蓝色为底” (当然了,此时的游牧部族大多信奉萨满教,笃信长生天,蓝色也是贵色,比如突厥人的蓝突厥,就来自“长生天的恩赐”) “至于其余诸色,乃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色,以及四方、正中护国神灵,白,金之本色也,主素洁、杀伐;青,绿也,木本是也,主生机、明快;红,赤也,火本是也,主酣畅热烈;黑,水之本也,主深沉宁静;黄,土之本也,主平和安顺”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黄龙,五方神兽是也,护卫一方平安” “至于国玺”,孙秀荣此时站了起来,而鱼令徽手里也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用金黄色包袱包裹的物件儿。 “诸位都知晓,朕多年前先后得到了两枚极品宝石,千年一见的极品桃花石,在以前,西域乃至以西大草原流传着‘极品桃花石,得一枚可成一方诸侯,得两枚则能定鼎天下’的谶语,承蒙上天眷顾,让朕的大秦国成为这个命定之国” “而在西方,无论是以前的波斯王国,还是当今的罗马帝国,都称呼来自东方的命定之国为桃花石帝国,朕以为,昔日大月氏在河西时便与战国七雄之秦为伴,在彼等语言里,秦之发音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桃花石,然后大月氏又将这个称呼带到了西方” “如今朕顺天应命,承继大统,此乃天道使然,不可违逆” 当然了,这里面自有孙秀荣胡诌的成分,因为他也知道,想要现在的人一下成为那所谓天道教的真正信徒,至少还有百年以上功夫不可,何况,此时的人们虽然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但终究畏惧于神秘事物。 于是,将“西域草原的传说”、“桃花石”、“天道教”糅合起来也是应有之意。 正如历史上所有帝王出生的场景都异于常人那样,有些事情只要传开了,以他们的见识,最终奉为至理、深为笃信也极有可能,否则,所谓“天命所归”如何解释? ...... 大秦帝国立国的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没有祭天,也没有纷繁复杂的登基大典,开了个会就结束了,并很快进入真正朝会的阶段。 这一幕,让出身大唐的官员很不习惯,不过他们的皇帝平素的所言所行都迥异于常人,眼下如此安排倒也颇符合他一贯的做法。 不过白孝德却在想:“以前在担任霫部大都督时,他还能在红山大会诸部,并亲自下场祭天,眼下却省却了这一环节,虽然他常说‘天道天道,存乎于心,不拘形迹’,但为何前后的差别如此之大?” 虽然如此做想,但朝会却还在往前推进着,荔非守瑜到底是与孙秀荣一起长大的,他的父亲是荔非部羌人,母亲是粟特人,世代都是废太子杨勇的奴仆,身上倒是没有那么多羁绊。 他继续说道:“我国初立,眼下有几件大事需要尽早做出决定” “今日是我国的大喜之日,也不能事无巨细全部拿上来研讨,但有几件却是绕不过的” “其一,既然选择了将虎踞城当做京城,那就要大力兴建,按照之前陛下的要求,我等已经在虎踞城两岸三百里范围内利用开辟农田、疏浚河道、修建灌溉渠道、堰塘的时候顺便将其中的黏土制成了砖瓦” “不过当时战事刚刚结束不久,首要任务是稳定人心,故此,只是简单烧制砖瓦,并没有细细研讨需要建设多大城池,建设何等模样城池,大致规制如何,比如需要建造几重城池,容纳多少丁口,街区如何划分,等等,此时微臣与右仆射、左都御史、白总理有过商议......” “说来听听”,孙秀荣点点头,说道。 荔非守瑜看向席元礼,说道:“元礼长期担任工部尚书,也最清楚,就由你向皇上具体说明吧” 席元礼说道:“皇上,在此之前,微臣先说说我等手里拥有的劳力,在这次攻略科萨汗国的战事中,我国共收获了波斯丁口二十余万户,战事结束后,这些人有一半已经迁到北高加索,一半迁到了第聂伯省” “微臣从中抽调了三万壮劳力” “还有,从剌夷城、沙布尔城等地迁来的胡拉米教徒、密特拉教徒总计约莫五万户已经迁到了陶鲁斯半岛,微臣也从中抽调了一万壮劳力,当然了,他们是自愿的” “大王子俘获的三万户吐蕃人此时刚刚抵达乌浒水的识匿港,按照陛下之前的规划,这些人将全部迁到虎踞城附近种地,但想要抵达虎踞城恐怕至少还要一两个月” “但这次也俘获了大约三万名大食俘虏,自然要全部投入到虎踞城的建设上来,如此一来,我等就有了七万左右的壮劳力” “陛下身边的卫尉军、中尉军接近三万人马,陛下驻跸何处,他们的家属也跟着迁到该处,这便是十五万人,加上随从、奴仆等,二十五万人是有的” “加上皇宫、中央、第聂伯省、郡县衙署所需官吏、仆役,一万人是有的,加上家属等,又是五万人,根据陛下之前的规划,该城要建成工坊最大之地,眼下怛逻斯城的工匠最多,也就两万人,虎踞城至少有两万户才成,这就是十万人” “除了卫尉军、中尉军,作为一个横跨万里的大国,国都肯定需要大量的驻军,三万人远远不够,至少要增加一倍......” 孙秀荣问道:“你的意见呢?” 荔非守瑜与马璘对望一眼,说道:“陛下,微臣建议增加中尉军,倒不一定都按照大营的规制编制,按照三千五百人的小营编制即可,可从新迁入的波斯二十五万户、吐蕃三万户以及准备并入博格拉部的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以及以前的北高加索诸部中招募” “按照十个小营的规模编制三万五千人,同样招募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非家里独子者,并让这些家庭全部迁到第聂伯河下游两岸” “准了!” 荔非守瑜继续说道:“至于商户,由于虎踞城正好位于第聂伯河下游,附近既能大量开辟良田,又有现成的大量牧户,而第聂伯河、阿提拉河、科萨河下游都有广袤的三角洲沼泽地” “最远处的幽暗森林里有大量的木材、蜂蜜、树胶、颜料、漆料、药材可用,草原上也能提供大量的牲畜肉食、皮毛、战马、驮马,第聂伯河两岸可以很容易开垦几千万亩良田,等大量移民一到即可出产大量的粮食,沼泽地有大量的貂儿、鸟儿可用” “由于都城设在此处,这里显然会成为我国最大的商贸中心,虽然不能与长安东西两市的规模相比,但上万家各种商家入主还是可以想象的,眼下我国与波斯、罗马交好,除了我国商户,还能吸引他们的商家过来” “再者,法兰克王国镇守多瑙河流域的王子查理向往我国,也会吸引他们的商人前来经营” “商人、伙计、护卫,每一家至少十人,这就是十万人” “加上新编的十个小营,总数当在五十万以上,也就是说,新城需要至少满足五十万人的衣食住行方可,加上往来流动之人,最少也要能满足六十万人所需才行” 席元礼此时接过话茬,“陛下,微臣已计算过,既然一开始有这么多壮劳力,干脆建大一些,在两岸各建一城,每座城池方圆二十里,这就是四十里” “城墙用长五十厘米、宽三十厘米、厚二十厘米的大青砖包制,高约十五米,平均宽度四米” “分为外城、内城、皇城三重......” “两城都设皇城?” “非也,陛下,在此地的第聂伯河之间有一处南北长约十里,东西宽约两里的大岛,原本是马扎尔大酋思迪摩大帐所在,正好建造皇宫,也能安置眼下的卫尉军、中尉军” (大岛,后世的霍尔蒂恰岛) “大岛与两岸之间用石桥连接,因为有大岛的存在,便可以用堵塞一端的法子先行建造一侧的石桥,建好后再引入河水,然后堵塞另一端如法炮制,当然了,最安全的法子就是不建造石桥,大岛与两岸之间的联系完全用船只来进行,陛下,您看......” 孙秀荣暗忖:“不建造石桥自然是好,不过一旦东西两处城堡陷落,大岛上的皇宫便成了真正的死地,不过,既然已经来到此地建国,再想这么多也无济于事,建就建吧” 便说道:“建吧” 席元礼点点头,“实际上微臣仔细测算过,按照外城二十里、内城八里、皇城六里的周长计算,单论城墙这一样,就需要需要二次闷烧的大青砖一千万块以上,微臣之前已经在虎踞城附近开设了砖窑一百口” “每口两日可烧制一批两千块,一百口就是二十万块,一个月则是三百万块,一千万块三个月也就够了,眼下那里制备的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余力烧制城里房舍所用的小红砖、黑瓦等” “在疏浚河道、修建渠道时已经有意将适合夯制的黏土粉碎、晒制、储存,单论城墙一处,微臣也仔细测算过,需要土方大约三百万,眼下已经制备了一半,此处无须大量技工,妇孺都可以干” “大量移民到来之后,男丁自然开荒,妇孺老弱则可准备夯土细粉,估计一个月就可置备齐了” “虎踞城所在第聂伯河上下两百里范围内还有大量的水曲柳、柞木、松柏树、芦苇、河草等,根据陛下一直告诫我等的,河边只留下一里左右的树木即可,剩余成型者皆可砍伐,主干作为建造城池房舍、家私的材料,枝叶则可用来当做烧窑的燃料” “我等还可与开荒一同进行,将其砍伐的木料用在建设上” “总之,建成之后,可最多满足百万人口居住,还能驻扎十万包括战马的大军,在三座城池中设有可满足百万人口一年所需的大仓各一” “在石桥的上下游设置大型港口,大宗物资都用船只往来运输,从第聂伯河到科萨河,再到阿提拉河、里海,十分便捷,对了,阿提拉河与科萨河之间的运河改建也会同时进行” “在寻常时分,就用船只往来调运,在封冻的冬季,则用马拉的冰船” 说着,席元礼呈上来一幅绘在白色绢布上的城建图。 孙秀荣接过这幅图,看着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前四川府兵,暗忖:“元礼以前只是一个铁匠,不过按照大唐府兵的规制,府兵实际上什么都懂,元礼无非是更擅长一些罢了” “这些年,我让他赶鸭子上架,生生地从一个孔武有力的府兵变成了一个能用后世单位绘制、计算的工程行家,还真是让人感叹啊” 第三章 大秦帝国(下) 不过席元礼却指着不远处也在座的堂弟、出身于天山大学、原工部侍郎现西京辖区布政使席元敬说,“这不是微臣绘制的,微臣虽然粗通计算,但绘制如此详图却是不会,这是元敬的大作” 孙秀荣不禁莞儿,笑道:“朕说呢,怎地元礼一下就能拿出如此大作?原来是元敬的手笔” 他将席元敬调到西京辖区担任布政使并兼任第聂伯省的刺史,实际上也是有此考虑的,没想到人家早就想到他前面去了。 他又看向居内什,“截止到去年,我国具体情形如何,有多少丁口,有多少盈余,如今可有详细数字了?” 居内什答道:“有了” “陛下,东京辖区、中京辖区都有详细的数字,但新设的西京辖区则是大致的数字” “东京辖区,也就是以前的北庭省、安西省以及拔汗那省,共有户四十余万,丁口两百余万,截止到去年年底,计有银币结余两百余万枚,粮食结余两百三十余万石,有二十个正规营,约七万人上下” (北庭省,后世新疆省天山以北区域;安西省,后世新疆省天山以南区域;拔汗那省,后世费尔干纳盆地) “在轮台、高昌、浩罕城设有完整的工坊体系,也就是有冶铁、铁器、木器、皮具、兵器、服饰等全门类工坊” (轮台,后世乌鲁木齐;高昌,后世吐鲁番;浩罕城,后世浩罕市) “该辖区没有大学,建议在高昌或者浩罕城新设一所大学” “同意,就设在龟兹镇吧,正好在中间位置” “是,陛下。中京辖区,计有伊犁省、碎叶省、昭武省、识匿省、基马克省五大省,有户近六十万,丁口近三百万,截止到去年年底,计有银币结余五百余万枚,粮食结余三百五十余万石,同样有二十个正规营,约七万人上下” (伊犁省,含伊犁河流域、热海附近区域;碎叶省,含碎叶川、巴尔喀什湖附近区域;昭武省,河中诸国;识匿省,后世塔吉克斯坦河谷地带;基马克省,后世哈萨克斯坦中玉兹地区) “在怛逻斯、康城设有完整的工坊体系” “有康城大学,是由阿利施大学迁徙而来,建议在怛逻斯新设一所大学” “同意” “是,陛下。西京辖区,计有海南府、高加索省、第聂伯省、阿提拉省、萨日德格省、大不里士省五省一府,有户约一百余万,丁口近六百万,截止到去年年底,海南府历年积存全部消耗在几场战事里,没有任何结存” (海南府,里海以南陀拔思单地区;高加索省,后世北高加索+卡尔梅克共和国;第聂伯省,后世乌克兰+摩尔多瓦;阿提拉省,后世俄罗斯顿河以北、伏尔加河以西的广袤地区;萨日德格省,后世乌拉尔河下游地区,大致与哈萨克斯坦小玉兹地区重合) “眼下海南府的萨里设有完整的工坊体系,建议在虎踞城、科萨城、维琴察城、沙克尔增设新的全套工坊体系” (虎踞城,后世扎波罗热;科萨城,后世北高加索斯塔夫罗波尔;维琴察,后世乌克兰文尼察;沙克尔,科萨汗国夏都,后世伏尔加格勒) “目前没有康城大学,建议在西京、白城各设一座大学” 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几个提前与孙秀荣商议好的,故此听过之后孙秀荣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 “我国总共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军队,有多少盈余?” 居内什回道:“总共有户两百余万,丁口千余万,不过在上次战事里又收获了大量的人口,微臣等会儿就要说到此事;计有结余大秦银币千余万枚,粮食近千万石,大多储藏在高昌、怛逻斯、康城三地” “共有军队三十六万左右,其中东京辖区、中京辖区各有七万左右,西京有二十余万,占总人口不到半成” “我国原本有六个完整的水师舰队,每个舰队两千人上下,最近海南府又新建了三支舰队,巴统港新建了一支,眼下一共有十支舰队,两万余人” “实际上一支舰队一千人就够了,我国从一开始就高配了,多出来四支舰队后平均每支舰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这就是一万五千人” 荔非守瑜说道:“这十支舰队大致分布是,里海三支,分别设在白城港、巴博勒港、阿特劳港,黑海七支,其中巴统港两支,卡法港一支,切尔松尼斯港一支,敖德萨港一支,虎踞城两支” 孙秀荣点点头,“军舰还是太少了” 工部尚书李继勋说道:“陛下,有了虎踞城、卡法港、切尔松尼斯港,均可在那里新设大型船坊,可在未来三年内新设二十支舰队” 孙秀荣点点头,他说道:“同意在虎踞城、白城新办大学,同时在虎踞城新办一座军校,在维琴察、虎踞城、科萨城新设完整工坊,另外,新来的移民如何安排,户部有了预案吗?” 居内什答道:“微臣正要说此事” “按照陛下的指示,今后要大力建设以虎踞城为中心,包含陶鲁斯半岛的第聂伯省,前不久,除了马扎儿人答应的五千户牧户,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也分别答应了五千户,这就有一万五千户,微臣准备将其全部放在虎踞城西北的大草原上” “马扎儿人称其为顿涅茨大草原,不知何意,但那里确实大量出产极易开采的煤炭,煤炭成色也相当不错” “在上次战事中,我国需要接纳的移民计有,木鹿城的呼罗珊移民二十余万户,剌夷城、沙布尔城、塞姆南城、沙赫鲁德城的胡拉米、密特拉教徒共约五万户,大王子从吐蕃国俘获的吐谷浑、苏毗人三万余户” “还有,海南府......” 孙秀荣打断了他,“算了,还是将其称为陀拔思单省吧,以前由于是进行科萨攻略的前哨基地,故此设立了特别府,眼下大为不同了,还是设省为妙” “是,陛下。微臣与两位宰相、左都御史等商议过后,初步决定如下” “将五万户密特拉、胡拉米教徒,三万户吐蕃人,以及二十万户呼罗珊移民中的五万户全部迁到以虎踞城为中心的第聂伯河下游,主要在西岸一带和陶鲁斯半岛” “萨日德格山地广人稀,主要是牧户在那里,微臣建议将十万户呼罗珊移民迁到那里” “将五万户呼罗珊移民迁徙到阿提拉省,主要分布在以沙克尔城为中心的阿提拉河上下两百里范围里” “与萨日德格省相比,海南......,咳咳,陀拔思单省的人口就有些多了,狭小的地方挤了约莫二十五万户,微臣建议迁徙出去十万户,其中五万户迁徙到第聂伯省,依旧以虎踞城为中心分布” “如此一来,虎踞城方圆三百里范围内就有必须依赖我国而存活的波斯异教徒三万户、三万户吐蕃人、大唐幽州移民五万户,以及五万户呼罗珊人,加上马扎儿人、卫尉军、中尉军家属,可望在短时间里在虎踞城方圆三百里范围内形成东方、西方部族各半,丁口超过百万的人烟稠密地带” “加上迁徙到此的已经纳入到博格拉部许久的三万五千户突厥、基马克、弓月牧户,以及刚刚放入顿涅次大草原不久的一万五千户新纳入的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一共就有五万户牧户在以虎踞城为中心的五百里范围的大草原上游牧” “这里的草原远比河中、漠北优异,草类丰富,一亩地能够养活的牲畜也比河中、漠北多,可在顿涅次大草原设置新的国营牧场......” “很好”,孙秀荣又接过看了话茬,他暗忖:“顿涅次一带既是煤炭资源极为丰富的地区,又是后世哥萨克骑兵的老巢,饲养战马再是合适不过” “在顿涅次除了设置牧场,还设立一所骑兵学校吧,虎踞城的学校就专门培养步兵、炮兵和海军,另外,还要在顿涅次设置郡所,就叫顿涅次郡吧” (顿涅次郡,后世乌克兰顿涅茨克-卢甘斯克一带) “五万牧户,首先将其家里有不止一个儿子的牧户抽调五千户出来,让其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尚未成婚者全部进入骑兵学校学习,学制三年,学成后全部纳入中尉军,就叫顿涅茨营” “从第四年起,其它地方牧户子弟中的优秀者也可按此办理,不过规模就不要那么大了,每年以招收三千人为佳” 荔非守瑜赶紧点点头,“是” 他又说道:“陛下,如今卫尉军、中尉军各营的名字都各有寓意,眼下我国已经拿下了科萨汗国,是否将顿涅茨营改成科萨营为佳?如此一来,原科萨汗国境内的部族也知晓我国胸怀宽广......” “不妥”,席元礼反对道,“陛下,我国刚刚拿下科萨汗国不久,正要让其下辖百姓忘掉科萨汗国,记住大秦帝国,如何能让其加深对‘科萨’二字的记忆?”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其他人,“你等以为呢?” 半晌,还是宇文邕奴说道:“刚才左仆射、左都御史所说都有理,不过以微臣愚见,陛下显然是要将这个大营当做一个纯粹的骑兵营来看待的,若是使用顿涅茨营这个名字,则失之于单薄” “若是使用科萨营的名字,又太过惹人耳目,既然他在虎踞城附近,不如就叫虎踞营,或者白虎营,白虎,守护西方的神兽,又是拱卫帝都的中尉军,用此名最佳” 孙秀荣笑道:“邕奴所言极是,就叫虎踞营吧” 又说道:“眼下帝国初立,各地都大兴土木,花费甚多,就将康城的结余全部转到虎踞城使用” “是” 第四章 北面形势 大秦帝国成立后,原本在俄南草原游牧的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不得不将自己的大本营向北撤退了。 马扎儿人的首领思迪摩将自己的王帐迁到了后世乌克兰波尔塔瓦地方,这里的野猪特别多,还异常凶悍,竟然连闻名遐迩的俄国草原狼都为之奈何,不过作为猪类,再是凶悍也奈何不了人类,马扎儿人大举北迁之后,进一步改变了他们的习惯。 他们正从一个大部分继续从事游牧的部落向游牧、养殖、耕作发展了,就好像他们在真实历史上被佩彻涅格人驱赶到后世匈牙利,并成为现代匈牙利人的祖先的过程那样。 所谓养殖,自然就是大肆捕捉野猪,然后将其圈养起来,等到合适时机再将其宰杀吃肉罢了。 波尔塔瓦,这个历史上的养猪之城终究没有辜负其名,不过是从哥萨克手里转到马扎儿人手里罢了。 思迪摩显然是从大秦人崛起的踪迹上悟出了什么,并没有继续以游牧为要。 此时,当大秦国成立第聂伯省后,在第聂伯河东岸,只占据了靠近河岸的地方,广阔的内陆还辽阔的很,足够他们三万余户马扎儿人生活。 但思迪摩也现实的很,由于大秦国在第聂伯河上游设置了基辅郡,便将其部落压缩在第聂伯河以东,基辅以南,佩彻涅格人以西的地区动弹不得,倒是老老实实做起了大秦国的附属国。 思迪摩心甘情愿,并不代表着另外两个部族也是如此。 在顿河(顿河是安特人的称呼,科萨人则是称呼科萨河,此时再改为顿河)以东,阿提拉河(伏尔加河)以西的广袤地区,大致是后世俄罗斯沃罗涅什、库尔斯克、梁赞、图拉四州之地,佩彻涅格人的首领葛楚思让出了他之前的王帐萨拉堡也即后世萨拉托夫。 他同样向北迁徙到了后世沃罗涅什地方,在这处面积几乎是马扎儿人两倍的地方管辖着数量依旧高达五余户的佩彻涅格人。 当然了,佩彻涅格人既然没有在此时做出一番作为,显然也是有着自身的原因的。 与此时大多数部落一样,佩彻涅格人也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眼下他们的次级部落就有八个,最大一支就是号称“巴什基尔”的葛楚思所在的部落。 巴什基尔,后世是俄罗斯乌拉尔地区最大的游牧部族之一,影响力与鞑靼人、卡尔梅克人(土尔扈特人)并驾齐驱,强大的哥萨克就是在与这三个游牧部族的战斗中不断发展壮大的,没有这三部,也就没有凶名赫赫的哥萨克。 巴什基尔,是佩彻涅格人内部的称呼,而在突厥语里,他就是貊歌息讫! 是的,与科萨部就是从回鹘内九姓中的葛萨部分离出来的一样,巴什基尔人就是从貊歌息讫部中分离出来的,他们同样尊崇的“乌德汗”也就是貊歌息讫部从柔然时代就传承至今的大汗(乌德鞬山西部的大汗)。 而此时,广袤的巴什基尔大草原(沃罗涅什大草原)的所有牧户都从北上的商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貊歌息讫部迄今最伟大的汗——貊歌长风汗的儿子貊歌乞力眼下已经正式成了大秦帝国皇帝孙秀荣的大女婿,就在一个月前,貊歌乞力正式迎娶了孙秀荣的长女、前芷阳郡主后芷阳公主孙昭容。 由于这个缘故,虽然只是阿斯兰营的都尉,但貊歌乞力还是得到了一个开国候的封爵,这在二十出头的秦军将领里还是很罕见的。 自从编制了新的虎踞营后,卫尉军、中尉军就各有三个了,貊歌乞力不仅担任着阿斯兰营的都尉,还是整个卫尉军的都虞侯,显示了皇帝陛下对他这个英俊潇洒但英武不凡的女婿的信任。 成立大秦帝国后,再用昭襄年号就不妥了,于是孙秀荣干脆使用了“天道”的年号,虽然平直,但胜在通俗易懂。 时间很快来到了天道元年(763年)的秋季,在秦军的威压下,在尚书省行之有效的指导下,在第聂伯省、阿提拉省有条不紊的布置下,以前科萨汗国管辖范围内的地盘有惊无险地了越过了他们的过渡期。 在这段时间内,大秦国也没有闲着,前面说过,他们在北面以后世莫斯科、基洛夫、彼尔姆为主的核心地带一早进行了布局,到了此时,距离他们的布局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 在这一地带,生活着数量庞大的斯拉夫人最大的一支维亚吉奇人,原本高鞠仁在这三地分别设置了三个维亚吉奇营,到了此时,这三个营早就成了训练有素的大秦帝国正规营。 这还不算,在西北方向,由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天气转冷,大量的维京人纷纷南下,加上一部分维京人已经成了斯拉夫三部之一的瓦良格部的主人,更多的进入后世俄罗斯诺夫哥罗德地区,占据了以四大湖(拉多加湖、奥涅加湖、楚德湖、伊尔门湖)为依托的有名的诺夫哥罗德地区。 诺夫哥罗德大公国正在提前形成,有着维京人善于冶炼铁器、善于制作船只、善于种地、打仗的加成,这一部分斯拉夫人很快强大起来。 在与东斯拉夫人另外两支安特人、维亚吉奇人的争斗中他们都大占上风,与条顿人、维斯瓦人的争斗也不落下风,若是没有大秦人的介入,他们很快就会在基辅、莫斯科另外组建两个大公国,并为沙俄帝国的最终形成奠定基础。 但大秦人的出现阻碍了这一切。 首先,高鞠仁几乎将所有的安特人、维亚吉奇人都拉拢在秦军的麾下,与凶残野蛮的瓦良格人(所谓瓦良格人,实际上就是维京人,后世的俄罗斯人实际上是日耳曼人+斯拉夫人+蒙古人的混血种)相比,大秦人无疑要温和得多。 于是他们的选择也很简单。 故此,到了此时,几乎所有的安特人都成了帝国第聂伯省的民户,而维亚吉奇人也逐渐向莫斯科、基洛夫、彼尔姆三地靠拢,大秦国留在那里的将领、大诗人岑参的儿子岑佐公此时已经成了这三地的最高长官。 岑佐公娶了彼尔姆人的大萨满,叫伽罗(彼尔姆语,久旱逢生的白杨之意)的女人,而伽罗也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那自然是当下大秦帝国齐王孙钊渟的种,但岑佐公却视为己出,将其名为“岑寂罗”。 岑佐公的文人手段,加上秦军的强悍,很快就稳定了从莫斯科(因在附近生活的维亚吉奇人的一支而得名)到基洛夫、彼尔姆一带,还分别多招募了三个正规营。 这一情形,南面的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自然知晓了,这也是他们能够心甘情愿地听从大秦帝国的招呼老老实实以附属国的名义接受帝国管辖的原因之一。 六个正规营,这已经是大秦帝国在幽暗森林的极限了,由于在莫斯科附近就要直面强悍的瓦良格人,岑佐公干脆将大本营迁到了那里,而在得知同样强悍的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归附大秦帝国,以及受到了此时已经来到后世波兰东部、立陶宛一带,并成为条顿人新的统领的高鞠仁的威胁,瓦良格人便收起了自己的雄心,再次退入到四大湖区域。 基辅大公国的时代显然是要推迟了。 没了基辅大公国,自然也就没了后面的瓦良格王朝,进而罗曼诺夫王朝,而在波兰人的两大祖先之一的维斯瓦人被高鞠仁肢解后,波兰-立陶宛王国眼看也要泡汤了。 可怜的斯拉夫人,他们的历史进程生生地被打断了。 没了这两个王朝,乌克兰,必将牢牢地成为大秦帝国的领土。 这才是孙秀荣最想看到的。 但此时的瓦良格人在得到大批东进、南下的维京人的加持,以及俘获了了大量的斯拉夫人的情形下,依旧是眼下仅次于维斯瓦人、波美拉尼亚人、波西米亚人、塞尔维亚人的欧洲第五大斯拉夫部族,并且还在愈发壮大。 在维京人船只的助力下,他们已经能够坐船抵达波罗的海任意一处,对沿岸的其它维京人、日耳曼人进行抢劫,原本他们还能继续朝南进发,一直到基辅,有了大秦帝国的阻碍,他们便加大了对波罗的海沿岸的洗劫力度。 于是,“瓦良格人”一时便取代了凶名赫赫的“维京人”成了欧洲大陆位闻之色变的海盗集团的代名词。 对于马扎儿人的首领思迪摩、佩彻涅格人的首领葛楚思、保加尔人的首领步六孤戴青来说,他们加起来还有十余万户牧户,事情还远远没完。 人啊,在面临险境时自然会改变思路。 于是,这三家便一改以往互相攻伐的作风,进而暗地里勾连起来了。 由于保加尔人(后世俄罗斯鞑靼人的祖先)孤悬于外,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又紧挨着,这两家自然先一步联络起来。 这两家之间的界河基本上就是顿河、顿涅茨河,这之间,位于顿涅茨河上游、后世比尔哥罗德,眼下被马扎儿人称为比尔堡的地方正好是双方交错的地方,于是便成了两者秘密联络之地。 对于这一切,刚刚正式称为帝国大驸马、卫尉军都虞侯的貊歌乞力自然知晓,他也向老丈人孙秀荣进行了汇报。 孙秀荣听到后只说了一句话。 “随他去吧,我国在虎踞城就有六个大营,随便出动一半就能将任何一部灭了,朕设置理藩院本就有些勉强,如果彼等真的犯上作乱,正好给我等出兵讨伐的口实,将其彻底纳入郡县管理体系” 而取代了条顿人头目奥丁的地位后,高鞠仁一开始就以其武力压服了后世格但斯克-加里宁格勒-考纳斯一带,但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在此时,波兰东部一带,除了条顿人,还有斯拉夫人、波罗的海人(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的祖先)。 他们虽很原始,但也是凶蛮的存在,他手下只有一半正规营,加上大约一万户愿意追随的维斯瓦人、安特人,想要依靠这点人马就彻底稳固那一带谈何容易? 何况,在得知哥舒迷奴的下场后,身为秦军第一勇将的高鞠仁胆寒了,在大秦帝国立国后,他亲自来到白城,匍匐在孙秀荣面前请求宽恕,孙秀荣最终还是宽宥了他,还让继续待在条顿人的地盘。 “高鞠仁,终究是唐人,还是经受过碎叶军洗礼的唐人,在大秦帝国的锋芒抵达波罗的海之前,先在那里折腾一番对帝国没有坏处” 第五章 移民的故事之一:吐谷浑(1) 青藏地,原本有四大部落——吐蕃、象雄、苏毗、吐谷浑,余者各类羌此时皆弱小不足为虑,大者几乎都迁到了大唐陇右、朔方一带。 吐蕃人征服象雄、苏毗、吐谷浑三大部,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当然了,将其平民全数收为奴隶也是应有之意,但对于其贵族阶层则是攻心为上。 不过,随着后来象雄人、苏毗人不断叛乱,吐蕃王大怒,将两部贵族也悉数贬为奴隶,并作为每年祭祀的牺牲来使用。 吐谷浑倒是例外,于是,历任吐蕃王都会将原本在青海湖以东、祁连山西麓的吐谷浑部落大批迁徙到象雄故地(后世阿里地区)、苏毗故地(黄河源头以南、唐古拉山以东),来压服当地的象雄人、苏毗人。 而将一部分象雄人、苏毗人全部编入嗢末军,还是最低阶的嗢末军,用于对大唐作战时的消耗。 秦军最后一次同吐蕃人作战,便是越过昆仑山攻击吐蕃王国设在象雄故地的象雄万户府,到了天道元年(763年)时,这里的象雄人还有十余万户,不过分布在绵延达一千多里的昆仑山南麓的高寒草原上,依旧是地广人稀。 孙秀荣让自己的长子孙钊渟管辖东京辖区,显然是做对了。 与他的其他儿子甚至自己相比,他这个儿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狠手辣,得到要进攻象雄万户府,并“尽收其民户”的命令后,他带领一万骑兵从胡弩镇出发,而荔非守瑜则带着另外一万骑兵从且末出发,沿着且末河(车尔臣河)越过了昆仑山与阿尔金山之间的山谷抵达了象雄万户府的最北端。 荔非守瑜这条行军路线与后世卫拉特四部中的和硕特部大汗固始汗从天山千里跃进藏地十分相似,但固始汗带了四万骑兵,还要跨越茫茫沙漠,附近还有叶尔羌汗国的军队,实际上比荔非守瑜还要困难得多。 依着吐蕃人的条件,是不可能处处设置军队防御昆仑山、阿尔金山防线的,他只能将常备军设置在象雄故地,也就是后世阿里县城附近。 于是,孙钊渟、荔非守瑜一东一西两路大军丝毫没有费力地朝着万户府席卷而来,他们只带了少量粮草以翻越大山,之后便是以战养战了,很快就横扫了整个象雄故地,等到两路大军抵达万户府后,他们的部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解救了了大量的奴隶导致人数增加了一倍。 于是,最后在万户府石头城附近的决战就乏善可陈了,秦军轻易击败了吐蕃王设置在那里的如本(万夫长)、前象雄王国两大王族(琼布氏、聂叙氏,最后一任象雄王是聂叙氏,吐蕃王利用琼布氏来压制聂叙氏)之一的琼布氏后裔琼布赞婆带领的以吐谷浑军队为主的常备军。 此时的象雄人一部分都被迁到了藏人腹地雅鲁藏布江流域,一部分迁到了吐谷浑人的领地,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则是四大部落之一的苏毗人,他们才是象雄故地的奴隶主体。 孙钊渟抓住了琼布赞婆,然后以聂叙女婿(他娶了孙秀荣的拜把子兄弟、象雄王国聂叙氏后裔聂叙丹樨的女儿聂叙昭琳)的名义将以琼布赞婆为首的象雄贵族、以拉鲁氏(代表人物拉鲁多吉,已经被刚出茅庐的孙秀荣在喀喇昆仑山口杀死)为主的吐蕃贵族尽数杀死。 在进军象雄的过程中,秦军所到之处犹如蝗虫一般,但凡有抵抗者则部分男女老幼尽数杀死,然后劫其牛羊马匹青稞作为给养,最后象雄万户府十余万户被他们杀死了两三万户,俘获了三万余户,跑了四万余户。 由于吐蕃王国人丁本身就很单薄,此战过后,吐蕃王想要重整象雄故地旗鼓没有个一二十年就很难做到了。 孙钊渟俘获的三万余户中,约莫一半是苏毗人,他以聂叙氏女婿(聂叙丹樨是最后一任苯教教主)的名义将其全部除籍(他有这个名义才有效,否则他们是不会认的),然后从中拣拔了三千少年兵,一路向西走,一路训练,押着一万多户吐谷浑人、吐蕃人奴隶倒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疏勒镇。 然后他们就在冬季开始沿着大秦国开辟出来不久的疏勒镇(喀山市)到识匿镇(泰尔梅兹)之间的山间驿道继续行军,也亏得藏人都有着强悍的体魄,等他们抵达识匿镇后,路途中因为生病、劳累而死的只有千余户。 到了识匿镇后,他们就可以乘坐乌浒水上的船只西去了,此时,正好是春暖花开时分,南风、东风交替进行,船只或顺风,或利用侧风,很快就抵达了里海! 大秦国进行人口迁徙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更是远远超过了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别的不说,就说在后世大清彻底征服准噶尔汗国后,为了稳固北疆一带,将黑龙江的索伦人大量调往那里,那些人从出发开始到抵达目的地就花了两年之久! 到了里海,他们就可以乘坐大秦国时下最大的船只——马船了,一艘大型马船可以装载两百匹战马,如果装人的话则可以达到千人,或者两百户,三万户,也就是三百艘马船的事,而时下的大秦国别的没有,为了筹备科萨攻略,他们建造了大量的马船! 于是,从克孜勒港出发后,船只乘着此时已经极为强劲的东南风横跨里海直抵阿提拉河,最后自然是沿着阿提拉河与顿河之间的运河进入到顿河! 等他们抵达黑海的赫尔松港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当年秋季,自从他们离开象雄故地到这里,时间正好过去了一年! 一年,如果大量时间是在陆地上行走,依着此时吐蕃人强悍的个性(佛教尚未深入人心,依旧是苯教做主,参考葱岭高原的马贼),谁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因为在俘虏队伍里,还有部分出身于吐谷浑王族慕容氏、白氏的青壮常备军,孙钊渟出于爱才考虑并没有将其全部杀掉。 吐谷浑的王族一开始自然是自称慕容氏的,但到了后来,大部分已经改称“伏氏”了,从慕容氏里又分化出了伏氏、白氏、赫连氏、达奚氏四大部族,时下达奚氏已经被孙秀荣所灭,赫连氏迁到河套地区后也几乎被第一次东进的孙秀荣所灭,于是只剩下了伏氏和白氏(当然了,在鄂尔多斯、大同一带还有慕容氏后裔)了。 伏难,一个正经慕容王族后裔,今年四十岁,生得五大三粗,极为雄壮,不过他虽然号为慕容王族的后裔,但到了他这一代,距离他的祖先慕容吐谷浑进入青海已经过去近五百年了,就如同汉高祖的后裔刘秀已经是种地的农民了,伏难也只是象雄万户府的小贵族,一个百夫长(吐蕃人嘴里的玛本)而已。 而他们吐谷浑人的首领则是一个叫白喧儿的白氏王族后裔,一个真正的猛将,三十左右,孙钊渟虽然打败了吐蕃人,但并没有让白喧儿屈服,最后还是荔非守瑜赶到后将其击败才最终让其投降。 荔非守瑜,是大秦军里少数能开得动五石力大弓者,在真实历史上更是被李光弼赞誉为“当代养由基”者,还能使得动二十斤重的大铁枪,自然能让白喧儿这样的猛将心悦诚服。 当然了,无论是伏难,还是白喧儿,他们真正心甘情愿臣服的并不是孙钊渟突然转了性子,对其实施了怀柔之策,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白仙儿的女人。 白喧儿的妹妹,今年才十六岁,不过却是整个象雄如本(吐蕃国有五大如本,藏地、苏毗地、象雄地、吐谷浑地、康地(以昌都为中心,包括后世云南丽江的广袤地方),就是五大万户府,实际上自然不止一万户)的大祭司! 所谓大祭司,有些类似于祆教的圣女。 这一次,孙钊渟倒是没有冒冒失失将其占有,他也知晓,如果将白仙儿糟蹋了,三万户吐蕃人必定会沸反盈天! 苯教的信仰,依旧充盈在象雄故地,并且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白仙儿,生得美若天仙,在一众有着明显高原红的吐蕃人脸上,她的白皙面孔显得更为明显。 当然了,若不是荔非守瑜得到了孙秀荣的命令,让其看住孙钊渟的话,孙钊渟没准也会将其收入房中的。 孙秀荣将荔非守瑜放在孙钊渟身边,显然也是有这个用意的。 孙钊渟,不怕白孝德,也不怕马璘,更不怕从小在一起的宇文邕奴,就怕寻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荔非守瑜! 这些人,若是在陆地上行走,哪怕是有心人利用白仙儿的名义造反,也够秦军喝一壶的,但若是在船上,他们想要造反的心思就淡了许多,特别是来到里海这样的大海上后便更是如此。 在押送吐蕃俘虏的一众秦军中,有一人我等以前见过。 锅钦,对了,就是那位曾经在马鬃山与碎叶军打仗的苏毗人嗢末军,投靠碎叶军后被分到高昌种地,眼下为了押送如此庞大的吐蕃俘虏,特别是有着大量苏毗人的俘虏队伍,像锅钦这样的人就派上用场了。 时下大秦帝国有着近四十万常备军,但要遮护东西宽达八千里的国土,这点军力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孙秀荣又将前世大夏国那一套捡了起来。 虽然大秦帝国与大夏国一样,都没有劳役,但兵役还是有的,除了实际上属于募兵制的常备军(正规营),还有大量的民兵,也即,每一个民户家庭,无论出身何处(农户、牧户、匠户、商户、官吏),都要派出一人服上三个月兵役。 与以往包括大唐在内的所有朝代不同的是,大秦帝国的兵役实际上只需要三年轮一次,也就是说每年只有三成的人需要服兵役。 并且,服兵役时也不需要自己负担粮食、武器等费用,全部由国家开支。 他们,也被兵部称为“府兵”,真实的内容显然与大唐相差万里了,这样的府兵虽然带着强制性特征,但秦人没有不服从的,在农忙时节,府兵也会轮流分出人马下乡协助家里承担了府兵义务的民户,也不会对农活、牧活影响太大。 前面说过,大秦国时下有户两百万,符合服兵役条件的至少有一百万户,也就是说,除了那四十万常备军,还有至少三十万府兵。 这才是大秦帝国的真正实力,在最为严峻的条件下,受过良好训练的府兵很快会增加到一百万人! 一百四十万大军!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势力能与之抗衡。 这一点,自然是包括大唐在内的诸方势力所不知晓的,在他们眼里,永远只盯着那四十万常备军。 但伏难、白喧儿却知晓了,在孙钊渟、荔非守瑜南下的两万骑兵中,真正属于常备军的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是府兵! 而这些府兵虽然每年只有三个月的训练时间,但真正打起仗来一点也不含糊。 这才是白喧儿、伏难胆寒的。 加上船只的加持,一路上,伏难,他的儿子,同样是吐谷浑猛将的伏生,吐谷浑第一猛将白喧儿都老老实实听从秦军的指挥,一直到赫尔松。 第六章 移民的故事之一:吐谷浑(2) 伏生,一个年轻英俊的吐谷浑人,刚满二十岁,是整个吐谷浑部族仅次于白喧儿的猛将。 说是猛将,作为青藏高原来说,一个强健的体魄那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能在海拔高峻的高原上纵横驰骋,到了低地也不会为醉氧所困,那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吐蕃人为何能在青海地屡次大败唐军,连薛仁贵这样的名将也大败亏输?而有着“哥舒夜带刀”美誉的哥舒翰虽然是在与吐蕃人的战争中声名鹊起,但也只能在边关要隘大量设置城堡才能维持与他们的均势? 除了苯教,铁器(吐蕃人自己就会冶炼),最大的加持因素自然就是那稀薄的空气了。 唐军上了高原,需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来适应当地的气候,若一开始就投入大战,显然是不会讨好的。 但吐蕃人一旦离开了高原,想要占住平地,显然也并不容易,这从他们占住新疆地、河西地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没多久又失去就可见一斑。 为何? 别的不说,醉氧也是因素之一。 但对于从东北迁过来的吐谷浑人后裔来说,他们似乎是一个异类般的存在,五百年后,他的身体构造已经完美地既能适应高原的“缺氧”,又能适应平地的“醉氧”。 这才是唐末在燕北一带,白氏、赫连氏能与东迁至单于都督府的沙陀人一争雄长的主要原因。 伏生、白喧儿就是这样的人。 伏生,身材中等,面容瘦削,与白仙儿一样,他的脸上同样也没有高原红,两个黑黝黝的大辫子搁在胸前,看起来眉清目秀,实际上却是白氏最厉害的武将。 说他是猛将,因为他也是秦军花费了一些代价才擒获的,降服他的人并不是荔非守瑜,而是一个叫做阎朝的秦军将领。 阎朝,是河西望族阎氏后裔,而河西阎氏却是隋炀帝拿下敦煌郡后,为了降低江南大族对朝政的影响力,将大量的江南望族迁到此地的大姓之一。 若是没有秦军的介入,再过十余年,阎朝会以沙州刺史兼豆卢军军使的身份与吐蕃人展开长达十年的沙州城攻防战,但眼下像他这样的河西人,包括曹令忠、尔朱崇一干都加入了秦军。 阎朝能够与吐蕃人相持十年之久,显然不单单是勇武的因素,他能够降服伏生,则是用上了智慧。 当然了,光凭智慧是不能让吐谷浑人心悦诚服的,在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武力来的牢靠一些。 作为秦军的虞侯军,阎朝的力气显然不是最大的,但他与荔非守瑜一样,也“擅射”,也能百发百中,虽然他手里只有一张七斗力的骑弓,但在与举着二十斤重狼牙棒的伏生的骑战中却能先后两箭射中他的双臂,从而轻易将他擒下。 从荔非守瑜、阎朝的经历来看,故人常言的“善骑射”有多重要就可见一斑。 赫尔松,自从秦国从马扎儿人手里拿到后便进行了大力兴建,此时的赫尔松是一处直接面临黑海的大港,而不是后世那样距离大海还有几十里地。 阎朝,今年才二十余岁,与伏生一样,也生得一表人才,他作为训练那三千苏毗少年兵的军官之一,对于队伍里那位依旧有好几个婢女伺候的白仙儿十分好奇。 但白仙儿对他却从来不假辞色,对出身于奴隶的锅钦倒是和颜悦色,这让阎朝有些恼怒,当然了,作为这支军队的都虞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分量,虽然如此,依旧掩饰不住他对她的向往。 阎朝的表现,让俘虏队伍里的伏生怒火中烧。 作为慕容鲜卑的后裔,伏生对于白仙儿也是仰慕已久,若不是白仙儿是教里终身不嫁的大祭司,他肯定是会全力追求的,依着他伏家与白家的关系,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除了阎朝,在这者三千人以苏毗人为主的少年兵里,还有一人深得白仙儿的青睐,他叫娘思落,原苏毗女王的后裔(苏毗国,就是唐僧取经的女儿国,因为带有母系氏族社会的特征,国王一直是女的),后来自然成了奴隶。 在苏毗国,娘、工、韦是三大姓,而娘姓是王族姓氏,这显示了他们社会的特征,以及苏毗人与汉人的关系。 一年前,娘思落只不过是象雄故地高寒草原上一位十七岁、生得又矮又瘦,面目黝黑,脚上还带着脚镣的牧奴,一年过后,他的面目依然显黑,但却高大、英挺了许多。 他能够从少年兵中脱颖而出,那是因为他曾经是锅钦的主人,而恰好是一个对锅钦不错的主人。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一个人突然转变思想真正拥抱孙秀荣的天道教谈何容易,连以前的碎叶军能收服锅钦他们也是利用了聂叙魏龙的身份,否则,就算你施放了他们,他们多半也不会对你感激涕零的。 教义,已经融入到他们的血缘里去的。 由此可见,孙秀荣结交聂叙丹樨进而收养他的一对儿女简直太明智了。 否则,你遇到吐蕃人,就只能硬桥硬马与之厮杀到底。 但眼下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在本教教义里,里面也有许多神祇,而在聂叙魏龙这位现任“教主”有意无意的宣导下,孙秀荣已经成了冈底斯山最大的那座大神在人间的几个化身之一,并已经传到了藏地。 这让吐蕃王十分恼怒,于是他便加快了藏传佛教在藏地的传播,这一幕,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 十六岁的白仙儿刚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 虽然在船上比较保险,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难免会有疫病发生,以前由于是在冬季,疫病只在小范围里传播,但进入春夏后,疫病便多了起来,若不是秦军早有准备,这三万户最多只有一半人口能顺利抵达虎踞城,这一幕显然是孙秀荣不愿意见到的,于是,虽然都是乘坐船只过来的,但秦军也在船上采取了严格的措施。 船上通风良好,只能待在自己的舱室,严禁聚集就是措施之一。 作为苯教的大祭司,生系三万户所望,显然是有较好的条件的,白仙儿乘坐的那艘马船除了她以及她的侍女,便只有少量秦军了,锅钦、娘思落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跟着船队漂洋过海来到第聂伯河后,锅钦就生出了不想回到高昌的想法,虽然高昌已经比他的家乡那曲好很多,但与第聂伯河流域相比就差的太远了。 自从船只进入了阿提拉河开始,跃入他眼帘的除了绿色还是绿色,再就是那幽暗、宽阔的河水以及两岸散发着腐臭味的黑土地了。 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农夫,锅钦知道那种味道的价值。 但他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更不敢得罪齐王,只能在任务完成后乖乖地从陆路骑马回到高昌。 除了气候、土地、绿色,他也不想离开大祭司。 作为一个前不久还是炮灰的嗢末军,他显然是一个虔诚的苯教徒,大秦国能得到天下,他也认为是教主聂叙魏龙以及大神在人间的代表的缘故,由于吐蕃国本土的苯教教主很久都没有人担任了,实际上各如的大祭司一定程度上替代了教主的角色,当然了,这也是吐蕃国王希望看到的。 虽然吐蕃国王贵为青藏地的主人,但还是恪守着教主必定从象雄故地遴选出来的传统,原本琼布氏是能选出一个教主的,但他们却不是最近一个血祭祭司的传人,只有聂叙氏才是,没有办法,这一点连吐蕃国王也不能绕过。 锅钦自然知道,大祭司能让自己在这艘船上来值守,除了自己他也是苯教徒外,老实本分才是主要原因,但对于他来说,当他第一眼看到大祭司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在同样年纪做了牺牲,身体还被做成了法器的妹妹。 在对面那艘船上,伏生、白喧儿恶狠狠地盯着锅钦,当然了,他们虽然十分厌恶甚至憎恨锅钦,但也知道像他那样的人就算已经是秦军府兵了,也不会对大祭司不敬,但那艘船只的头目,三千苏毗少年兵的都虞侯阎朝就不同了。 阎朝看向大祭司时眼中饱含的热切和垂涎是伏生和白喧儿所不愿看到的。 但阎朝并不在意,此时的他正坐在船首舱里,舱室的窗棂半开着,于是他能透过窗棂看到窗外的景色,但窗外的人却看不到他,伏生和白喧儿两人的神态他瞧得一清二楚。 “皇上啊皇上” 阎朝喝了一口用第聂伯河的河水、陀拔思单的茶叶烧制的茶水,这心里也不免寻思开了。 “为何要将慕容吐谷浑的后裔保留下来?为何不将他们的子女玉帛全部赏给我等汉人?千百年来不一直是这样做的吗?就算不赏给汉人,赏给苏毗人也好啊,那样的话,就可以重选大祭司.......” “对了,什么大祭司,既然都是我国的俘虏,一股脑信仰天道教就是了,不信的一律杀死,看谁敢不信!” 虽然这样想,但作为敦煌郡豆卢军的虞侯,他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齐王的下场,虽然眼下明面上看起来并没有贬斥,但眼下皇帝陛下却将都城定在了虎踞城,而齐王管辖的东京辖区距离这里有八千里之远! “八千里......” 阎朝不禁呆住了。 “齐王就是这样,何况我等这样的人?” 阎朝长叹一声。 船队抵达赫尔松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虽然秦军现在对于第聂伯河虎踞城以下的航道十分熟识了,但在此时依旧不敢在夜晚航行,故此,今晚就必须在赫尔松住一晚了。 庞大的船队将赫尔松码头塞得满满的。 白仙儿在侍女的服侍下走出了舱外,此时,由于大秦国的经营,原本附近出臭气熏天的味道已经淡化了许多,两岸也开辟出了大量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时值秋日,在夕阳的映照下,黑土地里金黄色的麦穗闪耀着令人愉悦的光芒,而微风吹过的麦浪散发出来的麦香味也让人陶醉。 前面说过,赫尔松附此时是第聂伯河三角洲,河南除了少数平地便是广阔的沼泽地,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此处到了秋季,沼泽地上就会开满各色花朵,蝴蝶、鸟儿也在做最后的穿梭飞行。 当然了,既然是沼泽地,就意味着这里并不是大型猛兽的猎场,而是像紫貂、火狐这样小型食肉动物的天堂。 在蝴蝶、鸟儿、花儿间,不时可以见到紫色的、白色的貂儿以及浅红色狐狸的身影,后者此时是浅红色,到了冬季就会变成火红色,也算是赫尔松一景。 而在此处的第聂伯河河面,宽阔、幽深、波澜不惊,由于两岸都是黑土地,映照得河水也呈黑色,在河对岸,赫尔松城附近,则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农田,间或有三两处村舍,村舍也掩映在桦树林中,而经过第聂伯省刺史席元敬亲自督造的新赫尔松城那青色的、带着大唐风格的庄严厚实的城墙交融在天地间,与两岸的景色交织在一起,丝毫没有违和感。 见了这样的景色,习惯了象雄故地高原荒凉、大部分时间只有黑白二色的白仙儿不禁呆住了。 “公主” 此时,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了,这吐蕃语十分生疏,带着几分轻佻。 第七章 移民的故事之一:吐谷浑(3) 一听这声音,白仙儿就知道是谁了。 “都虞侯......” 她没有抬头,不过还是称呼了一声。 这让阎朝很是不爽,暗道:“你以为你是谁?还以为是在象雄国?还是万人敬仰、一呼百应的大祭司?” 正想低声喝骂几句,突然见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而映照在夕阳下的脖颈白皙里透着微红,十分惹眼。 阎朝心里一动,便压住了心里的怒火,禁不住抓住了她的右手,一边端详着一边说道:“仙儿,等到了目的地,你就辞去这大祭司之职吧,我国信奉的是天道教,与苯教相去甚远,也没有那些个禁忌,信仰本教者,男可婚女可嫁,可巧了,本将尚未婚配,不如嫁给我好了” 白仙儿身体继续颤抖着,不过此时她已经手抽了回去,面上也显出了红晕,并且不再在低着头了,而是抬头看向阎朝,“都虞侯,请自重,我是苯教五大祭司之一,自从担任这个职位开始,我就不属于我自己了,而是属于本教” “我担任职位之前还发过血誓,但凡有违本教,将会五内俱焚而死,还会牵连到所有家眷,后世也永在九层炼狱受刑,不得翻身!” 阎朝虽然胆大,听到此话不禁也吓了一跳,一想到自己的身份,赶紧说道:“咳咳,大祭司,是在下鲁莽了” 白仙儿的脸上此时显出了一种诡异的神色,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祭司这一生,除了我父亲、兄长接触过我的身体,并没有第二个男人接触过,一旦接触,血誓立即生效,已经晚了!” 她在说这话时,吹弹可破的面上似乎显出了无数条血管,白皙中瞬间出现了一道道湛蓝,这让阎朝更加心惊胆战了,惊惧之下,他拱了拱手就匆忙离开了。 “啊......” 原本他是住在船首舱,而白仙儿和她的侍女是住在船尾舱的,阎朝尚未走进船首舱,他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一开始是一声,然后是一阵,叫声极为尖锐、凄厉、激远,时断时续,就好像被某人捏住嗓子叫出来一般。 阎朝的脚步有些踉跄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猛地转过身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呆若木鸡! 只见白仙儿还在原地,不过她的身体在快速扭动着,在她的周围,是她的八个侍女,那些同样来自象雄故地,从不同部族贵族家里遴选出来的少女,同样快速扭动着、叫着,脸上也同样呈现出异样的色彩! 叫声很快得到了回应,一开始是这艘马船前后左右的船只上传来了同样的叫声,然后越传越远,最后停在赫尔松港里的三百余艘马船都叫了起来,叫声里有男有女,还有老人、孩童的,瞬间就汇成了一股声浪快速传了出去! 在船队的最外围,一艘马船上,一个年轻军官正凝神听着这叫声,只见他身材高大健硕,面容俊朗,年约二十出头,再看时,只见他这艘船是船队里少数没有安置移民的船只,是真正的马船,也就是说,船上真有两百匹战马、两百名骑兵,可随时投入战斗。 雷进,雷万春第三子,雷万春在幽州战死后,南霁云收养了他这个儿子,并将他放到康城军校学习,毕业后顺利加入秦军常规营,历任队正、校尉、副尉,眼下正是以副尉名义管辖着这支全部由吐蕃少年组成的少年兵。 像他这样的马船还有一艘,也就是说,在这个新设立的正规营里,只有四百人不是来自吐蕃少年,而是来自大秦国刚从军校毕业不久的将士。 在他身边还有一人,面相稚嫩,估计还不到十八岁,但身形却极为粗壮,雷进甫一听到这奇怪的叫声,便看向了此人。 那人的面色也变了几变,最后才说道:“副尉,不好了,这是苯教里的祭司在召唤信徒,以往只是在进行血祭时使用,是大祭司在血祭仪式开始时,通过自己的声音来引领信徒一起舞蹈” 雷进的神色顿时松了下来,“这么说,是苯教徒的一种仪式而已,不过怎地一路上从未听见过?” 那人说道:“我也不大清楚,按说这种声音只会在进行祭祀仪式时才出现的......” “副尉,你看!” 他突然停住了,雷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几乎所有的马船上中间桅杆上的瞭望台都出现了瞭望手挥舞手中旗帜的景象,熟知旗号的雷进很快就分辨出了那旗号的意义。 “船上出现紧急情况!” 他赶紧举起了望远镜,这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那些原本是俘虏的吐蕃人一个个带着奇怪的表情聚在一起走向船上的少年兵,而那些少年兵中有部分人也跟着他们在行动,只剩下少量少年兵以及船上的水手正拿着武器聚在一起,神色严峻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俘虏! “如何破解?” 雷进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不禁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领口,那人也是面带苦相,“副尉......,咳咳” 雷进这才见他放开,不过却继续吼道:“怎么办,你倒是说啊!” 那人面上显出了豆大的汗滴,眼看一场大祸事就要出现了,他突然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铜号和腰鼓——原来他是一个旗鼓手。 “副尉,您的声音低沉、激越、悠远,不如也大喊起来,我等跟着一起喊,然后以号声、鼓声继之,或许......” 原来此人叫乞伏归仁,喻文景的庶子,刚从军校毕业,今年才十八岁,因为他母亲是迁到唐境的吐蕃人,故此懂得吐蕃语,并知晓苯教的一些东西。 “嗷嗷......” 话音未落,雷进赶紧大声吼叫起来,他这一喊,马船上两百骑兵也跟着喊了起来,然后是另外一艘马船上的两百骑兵,吼声刚一结束,以乞伏归仁为首的旗鼓手他也吹响了铜号,擂起了战鼓。 当号声、鼓声响起时,不远处的赫尔松城里也响起了钟鼓声,那里的钟鼓声明显比他们的声势大得多(钟鼓楼的大钟重达千斤),没多久,钟鼓声就盖住了港口里几万人的叫声! 再看时,那些正一步步逼向水手的苯教徒脸上奇怪的神色慢慢松懈下来了,等他们走进水手身边时一个个竟然瘫倒在地! 雷进松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后怕地说道:“归仁,赶紧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就在赫尔松港的叫声、吼声、钟鼓声大作时,在距离港口约莫二十里的地方开来了一支分舰队,舰队里也有一艘特别高大的马船,听到这声音后,船舱里走出了三人,两女一男。 那男的竟然是当今大秦帝国皇帝孙秀荣的羽林卫都尉、前魏龙国国王之子聂叙魏龙,两个女的都生得美丽大方,一人约莫十七八岁,面目与聂叙魏龙有些像,正是他的妹妹聂叙昭琳,如今已经许给了孙秀荣的长子孙钊渟为正妻。 当中那位显然身份高贵,约莫十五六岁,完全一副汉人模样,听到这声音后便问道:“怎么回事?” 聂叙魏龙赶紧回道:“公主殿下,差一点酿成大祸,前面那声音是显然是大祭司弄出来的,后面的则是我国军队的吼声,但真正压住那叫声的应该是赫尔松城的钟鼓声,与萨满教一样,苯教徒在举行大的祭祀仪式时,会让大祭司领舞,但苯教的传统与萨满教颇有不同,大祭司是用声音来控制信徒与她一起舞蹈的” 原来此女是孙昭若,孙秀荣与静乐公主之女,帝国的三公主,云阳公主。 瞧这架势,作为“苯教教主”的聂叙魏龙显然是前来迎接这三万户吐蕃俘虏的,而云阳公主是作为皇室的代表前来的,也早就知道了大祭司白仙儿的存在。 孙昭若听了此话,浑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兴奋地说道:“以前父皇说过,漠北诸部普遍信仰萨满教,他老人家虽然创立了天道教,一切道法自然,对于萨满教也很熟悉,但对于萨满教中种种行为却没有全部参透” “据说当对萨满教的教义参透到一定程度后,会真正感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当大萨满、萨满濒死时,他的灵魂也会感染到他的接替者,于是就会在部落里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前一个好端端的人会突然怪异起来,他或她之前从未修习过萨满仪式,但会突然做出一些奇怪的类似于萨满的动作” “于是接替大萨满之职的人很快就会遴选出来” 聂叙魏龙点点头,“这或许就是殊途同归......” 正说着,另外一艘军舰逐渐靠近了该船,最后两艘船靠在了一起,从那艘船上走过来一人,正是帝国的按察使苏希杰,苏希杰走到孙昭若跟前,然后弯腰施礼道:“公主殿下,发生这样的事,微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孙昭若笑道:“苏叔叔也知道是苯教在作怪?有这位教主在又怕什么?” 苏希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聂叙魏龙很快接过了他的话茬,“公主,按察使,若不是赫尔松城以最快的速度敲响钟鼓楼的钟鼓声,还真不一定压得住那叫声,若是那样,后果不堪设想,我国好不容易将那些吐蕃人弄到这里,若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希杰点点头,“幸好镇守赫尔松港的是喻文景,他出身于乞伏羌,而乞伏羌是一个羌人与吐蕃人深度融合的部落,料想喻文景也懂得一些苯教的东西,换做其他人,恐怕真的会出事” ...... 确实是赫尔松港的镇守使喻文景当机立断让城里刚刚落成不久的钟鼓楼弄响了钟鼓声,弄响之后他立即带领一千骑兵冲到了港口! 第八章 移民的故事之一:吐谷浑(4) 马船上。 孙昭若、白仙儿、聂叙昭琳三人坐在船舱里。 “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仙儿自己也有些恍惚。 但她知道的是,眼前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大秦帝国的三公主,一个则是象雄国末代国王、真正的苯教教主聂叙丹樨的唯一女儿,按照苯教的传统,教主的儿子将自动成为下一任教主,这是创教者在第一次血祭时立下的规矩,永远不可变更。 而他的女儿也将自动成为首席大祭司,当然了,她如果不愿意担任大祭司,则可以挑选别人担任。 所谓血祭,其另一面就是血亲,同样永世不能变更! 而正在盯着白仙儿看的孙昭若却在想着,“父皇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怪,一切不合常理的景象出现,都是因为长期训练、思虑之下的自我暗示,比如像苯教的舞蹈,由于信徒长期被灌输某种教义,经年累月,一旦大祭司或者其它教里的高阶职位者做出某种暗示,信徒们就会下意识按照平素模仿的那样行为” “而作为白仙儿自己,何尝不是被她师傅灌输的?长期进行教义的训练,潜移默化,等自己接受到某种暗示,比如,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体也会发生某种反应......,对了,父皇叫做条件反射,并不是某种神秘古怪的东西” “至于萨满教那种普通教徒奇怪的反应,虽然都在说此人平时看起来也很正常,也没修习过萨满教义或者仪式,但显然他或者她在平时是一个萨满的追随者,虽然没在语言上或者行动上表现出来,但多半会在内心历练过一番” “一旦得到萨满即将死亡的消息,他或者她自然会在心内做出强烈的暗示——自己就是下一任萨满!进而会产生奇怪的举动,当然了,这一切举动都是在自我暗示后的行为,等他清醒过来后并不知晓” 又想到,“所有的宗教何尝不是如此?笃信,到修炼,到自我暗示,到信以为真,到要求别人,都是一条道上的啊” “那父皇为何要创立天道教?嗯,恐怕也是逼不得已,此时的人们大多相信鬼神或者上帝什么的,陡然让其抛弃这种信仰显然是不行的,需要一代代的人们努力方可,但正如父皇所说的那样,你再努力,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终究是一小部分,而大自然的威力却永远厉害得多” “于是,这一代代的努力是否有效也很难说” “相对来说,像吐蕃地这样真正的高寒之地,人类在狂野的大自然面前实在太过渺小了,于是,那里的人信仰起宗教来就更加虔诚,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慰藉,难道这不是另一种自我暗示?” 想着想着,孙昭若不禁像白仙儿一样有些恍惚了。 半晌,还是马上要成为齐王妃的聂叙昭琳说道:“仙儿,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接下来......” 白仙儿说道:“大祭司,我已经破了戒,不能再担任大祭司了,何况有您这位真正的大祭司在,按照我师父所说的,将自动卸下大祭司一职” 聂叙昭琳说道:“这样吧,还是从你的侍女中挑选一位吧,暂时不要称为大祭司,只称祭司,由教主亲自做她的师傅” 白仙儿跪在聂叙昭琳脚下说道:“全凭大祭司做主” 聂叙昭琳问道:“既然如此,那今后?” 白仙儿说道:“我跟着我哥哥一起过吧,来之前,听锅钦说过,每家会分到至少五十亩肥田,还有建好的房舍以及官府供给的种子、农具、牲畜等,大秦帝国农户的赋税是三成,远比吐蕃国的低” “吐蕃国平民的赋税就是五成,还要服兵役,奴户则要上缴七成,与之相比,大秦帝国对于子民们太过恩宠了” “又听说,由于官府提供了房舍、种子等物,头五年每户需要缴纳四成的赋税,五年之后再转成三成,这也很厚道,在吐蕃国,无论是民户还是奴户,他们只能住在地窝子里,要改变现状的话,这一世就不用想了,需要笃信本教,然后老老实实为主人干活,下一世才有可能转变身份” “而在大秦帝国,如果少年兵们说的是真的,那在这一世就能过上好日子,据说,这都是天道教的功劳......” 聂叙昭琳正要说什么,看了看孙昭若又止住了。 孙昭若笑道:“确实如此,我国的天道教,不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宗教,我教也尊崇无所不知的天神,相信一切都是天神有意创造的,而皇帝,也就是我的父亲是他人间的代表,所谓天子是也” “天道教认为,人世间万事万物的萌发、生长、旺盛、衰败、凋零都有天神一早就设定好的规律,而作为他的子民,人间的人类有义务,也有可能将这些规律找出来并遵循这些规律来行事,这才是道法自然” “世界终将毁灭,只有与天子授权的代表签订过拯救协议的人才能得到拯救,然后进入天堂,享受永久的幸福” 见白仙儿陷入了沉思,孙昭若又说道:“我研究过苯教教义,虽然有教主和大祭司为你开脱,但你已经不可能回到民间了,这样吧,跟着我修习天道教吧,作为我的学生” 白仙儿眼神有些疑惑,“作为您的学生,而不是侍女?” 孙昭若笑道:“当然了,我平素有些懒,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帮我干活,不过你从十岁那年起就是祭司,显然也没真正干过什么活,于是就只能成为我的学生” 孙昭若真正想的却是,“据说在吐蕃地,只有象雄故地有大祭司,其它各地都是普通祭司,白仙儿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若是放在民间,也不知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只有放在宫里才放心,让其修习我国小中学堂的教材,再慢慢感化吧” “等这些俘虏分了田地,过上了好日子,然后其适龄孩童不是加入少年兵,就是进入学堂,并接受天道教的洗礼签订拯救协议,相信会很快扭转他们这种可怕的信仰” “与基督教、大食教、多神教相比,他们这种宗教实在太过可怕,必须尽早安排妥当才行” 而在另一处船舱,苏希杰、聂叙魏龙、喻文景、雷进等人正在讨论阎朝的事情。 喻文景的庶子乞伏归仁正在汇报。 “事情就是这样,阎朝,长期在沙洲担任虞侯,而沙洲附近不是粟特人就是吐蕃人,他又是虞侯军,自然学会了吐蕃语,这才让他带着少量正规营以及少年兵担任白仙儿的护卫乘坐一艘马船”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由于白仙儿实在太过惊艳,让他有些意乱神迷,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拉起了白仙儿的手,而在苯教教义里,大祭司宛若白莲,神圣不可侵犯,一旦与除开自己父兄之外的男人接触,就是犯戒” “在苯教里,犯戒有两个后果,一是大祭司本人要作为牺牲进行血祭仪式,以洗涤污秽,净化本教,二是在苯教教主的赦免下贬为平民,当然了,这件事显然也不能让广大信徒知晓,一旦大祭司沦落凡尘,就算得到了教主的赦免,也会受到狂热信徒的攻击” “就没有其它路可走了?”,苏希杰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暗忖:“白仙儿一旦不担任大祭司了,信徒们肯定会众说纷纭,纸终究包不住火,总有泄露的一日,若是那样,他们在狂躁之下谁知晓会干出什么事来” “有”,喻文景说道,“那就是教主认为她这个大祭司不合格,免去她的职务,然后任命新的祭祀,但她只能在那八个侍女中选择,而那八个侍女显然是知晓缘由的” 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聂叙魏龙说道:“还有一个法子,让她跟着我妹妹去高昌吧,我妹妹是公认的真正大祭司,是王族后裔,是可以成婚的,让白仙儿跟着去,那八个侍女也跟着,到了齐王府,见不到外人,周围又没有什么苯教徒,等过个卅年五载,这里的情形稳定下来了就好办了” 苏希杰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喻文景自然知晓它的含义。 “仙儿美貌如仙,放在齐王府,别人不敢说,难道齐王就不会.....,不过也不怕,都放在深宫大院,就算有不好的消息也不会传出去” “再说了,经过了幽暗森林伽罗的事,相信齐王应该有所收敛吧” 聂叙魏龙继续说道:“按照苯教的传统,白仙儿就算成了平民,也只能嫁给那个摸过她的男人,也就是阎朝” 苏希杰点点头,“就让阎朝送她们回去吧,这一次就走陆路,坐马车,阎朝手下还有锅钦等人,应该问题不大” 喻文景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公主殿下对白仙儿有些意思,如果她要将仙儿留在自己身边又当如何?” “这......” ...... 最终,白仙儿还是留在了这里,不过在苯教教主聂叙魏龙举办的一次大会上,以白仙儿修为尚不到家的理由免去了她的大祭司之位,让其跟在跟在自己身边继续修习,也没有选择那八位侍女中的某位继任大祭司,而是在聂叙丹樨留给自己的侍女中选择了一位。 而三万户吐蕃人很快就抵达了虎踞城,并在第聂伯河两岸三百里的范围内与已经来到此地的三万户波斯胡拉米、密特拉教徒、三万户大唐幽州移民形成了三个郡,九个大县。 三个郡的大致范围是:东到后世的顿涅茨克,西到后世的尼古拉耶夫,北到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南到陶鲁斯壕沟(彼列科普地峡),每个郡设置六个县,每个县五千户,唐人、吐蕃人、波斯人掺杂在一起。 三郡九万户近五十万人拱卫着刚刚落成不久的城堡,这让刚刚搬进虎踞城正中间那处第聂伯河之上的那处大岛上的孙秀荣还是十分满意的。 第九章 虎踞城(上) 天道二年(764年)秋,第聂伯河下游两岸熟了。 扎波罗热,不不不,他现在叫虎踞城,或者叫西京城,刚刚落成不久,正以雄伟、盎然之姿横跨于第聂伯河上。 整个城池分为三个部分: 东岸的是东城,西岸的是西城,中间的河心岛,也就是后世的霍尔蒂恰岛,现在被改称为龙盘岛的岛上则是大秦帝国的皇宫,帝秦紫禁城是也。 东西两城都是方形的格局,设有四座城门,每座城门后面则是长约一百米,宽约二十米的内马面墙,可以一次性投入一千精锐骑兵,或者两千精锐步军,作为外出出击之用。 两城的周围都引入了第聂伯河的河水作为护城河,护城河与城门连接处设置有吊桥。 由于龙盘岛的存在,大秦帝国就能截断一处河流,然后在岛屿与大陆最窄处进行正式桥梁的建设,眼下两座分别连接东西两岸的大型石桥已经建好了,石桥采取了混凝土墩柱与中国传统石拱桥相结合的形制,桥面是平的,宽约十米,可以并排通行四辆载重马车。 城池完全是中式建筑,城墙外层包砖,还是闷烧的大青砖,中间夯土,在第聂伯河两岸,有的是优质的黏土,城墙普遍高十五米,平均宽三米。 城里的布局、风格也是典型的中式,飞檐、青砖、碧瓦,十字大街,带有浓郁中式风格的古朴、整肃。 在城池的正中都设有高大的钟鼓楼,每当整点钟鼓声响起时,三座城堡里的居民都听得到。 东西两座城池都是按照周长二十里建造的,中间有十字大街,将整个城堡分成了四大部分,每一部分里也用十字街分成了四个坊区,正中间则是衙署、钟鼓楼、部分驻兵所在,也相当于城堡的内城。 两城的钟鼓楼都在二十米左右,在用上混凝土后,可以方便地布置旋转楼梯而上,龙盘岛上紫禁城正中也有一处钟鼓楼,不过他的高度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六米! 此时,四十四岁的孙秀荣正站在钟鼓楼的最上层,沐浴着午后的暖阳和不时袭来的北风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城池。 整个紫禁城的周长约莫八里,宫城位居正中,四周则是军营,他的三个卫尉营:博格达、博格拉分驻南北,阿斯兰营分驻东西。 在靠近第聂伯河的地方,设有大秦帝国中央官署,东侧以勤政殿为主,也是礼、户、吏三部衙署所在,加上督察院、按察司,也是尚书右仆、礼部尚书马璘的衙署所在。 西面以武德殿为主,也是兵、刑、工三部衙署所在,加上理藩院,也是尚书左仆射、大都督、兵部尚书荔非守瑜衙署所在。 在皇宫里,内务府也一分为二,设有两处衙署,分别由内廷总管、副总管进驻办公。 在东城,设有大秦帝国综合军事大学,目前校长是由中尉、墨尔根营都尉纳伦晓风兼任,每年招收步兵、骑兵、炮兵、海军四类学员一千,当然了,在东边的顿涅茨克大草原上,还有真正的骑兵学校,那主要是培养低级军官的。 在西城,设有帝国最大、专业最多的大秦大学,每年计划招收各类学员两千,目前校长由第聂伯省布政使、毕业于原都城阿利施天山大学的席元敬担任。 在东西两城的外围,一眼望去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微风吹过后,麦浪此起彼伏煞是好看,阵阵麦香沁人心脾。 在虎踞城的周围,方圆五百里的地方,已经迁入了五万户波斯移民、五万户大唐移民(来自陀拔思单)、五万户密特拉+胡拉米移民、三万户来自吐蕃的吐谷浑、苏毗移民,一共是十八万户,接近百万人。 抵达虎踞城附近后,户部出动大量的人力将其混编在一起,以一百户为一村,一千户为一乡,五千户为一县,六县为一郡的大致安排布置在广袤的黑土地上。 如此一来,在虎踞城的周围就有三十六个县六个郡。 加上以前以第聂伯河西岸的安特人、达契亚人、罗马人为主,以利沃夫、维琴察、敖德萨为主的三大郡,整个以虎踞城为中心的第聂伯省(后世乌克兰)就有九个郡,近四十万户,两百万人! 这如果加上第聂伯河东岸的马扎儿人以及迁徙到顿涅茨克大草原的博格拉部牧户,总数接近两百五十万! 两百五十万,已经与之前整个科萨汗国能够控制的人口相提并论了,也与时下依旧以汗国自居的保加尔汗国(保加利亚)、阿瓦尔汗国(特兰西瓦尼亚)加在一起的人口差不多了。 加上布置在该省的十四万正规军,单单该省的力量就足以应对来自北面接纳了维京人当领袖的斯拉夫瓦良格部、波兰人的祖先维斯瓦部、东面的佩彻涅格部以及西面的保加尔汗国可能出现的攻击了。 而孙秀荣亲领的六个卫尉军、中尉军,一共三万多人,本身就是最大的一支机动力量,虎踞城落成后,他又从新来的吐谷浑、苏毗、马扎尔、胡拉米、密特拉、波斯人中拣拔了部分年轻人,新增了四个大营,两个列入中尉军,两个列入卫尉军,如此一来,拱卫都城的军队就增加到五万五千人! 也就是说,一旦孙秀荣亲自带队出征,可以留五个营头镇守虎踞城,而可以带出去五个大营。 五个大营,那也是接近三万人的实力,还是拥有火炮、弩炮的准现代部队,就这一支部队就够周围势力喝一壶的。 按照之前同移民的约定,由于提前为他们修建早房屋,提供了耕牛和种子,在每户分配了五十亩黑土地后,头三年的收获需要上缴三成作为偿还房屋、耕种子所值,实际上的赋税只有两成,另外一成作为对国家的补偿。 就算如此,大秦帝国的赋税在整个欧洲也是较强的,在周边依旧普遍施行了农奴制的情形下更是如此。 另外,帝国还从东京辖区、中京辖区抽调了大量的工匠入住虎踞城,东西两城各有大约一万户进入,依托周围丰富的、极易开采、品位高的铁矿(第聂伯河西岸)、煤矿(顿涅茨克)、锰矿(尼科波尔)、优质黏土矿(虎踞城附近)、森林资源(方圆五百里有丰富的橡树、柞木、山毛榉)进行全品类的、以煤钢复合体为中心的大工坊建设。 虎踞城落成后,欧洲、大食世界的犹太商人便纷至沓来,纷纷在城里设置商栈,到此时,加上帝国的商人,在东市(东城,单独有一个坊区)、西市(西城,单独有一个坊区)已经有上万户商家入驻。 来自第聂伯河、顿河、阿提拉河大草原上的优质皮毛、牲口,第聂伯省的粮食、铁器套件、服饰套件、洗涤套件、兵器套件,北面幽暗森林的蜂蜜、木材、树胶,黑海上的海产品,来自里海的食盐,来自中京辖区的棉布,来自陀拔思单的丝绸都在这里交易。 丰富的物品,合理的价格,这里成为整个欧洲的商业中心指日可待。 在虎踞城还设有大型船坊,新的舰队、商船正在紧锣密鼓施工中。 另外,自从虎踞城落成,按照孙秀荣的规划,各个郡县的城池也在按计划施工中,等他们全部落成后,这首要的设施就是学校,他准备不惜代价要将各部族的适龄孩童全部纳入有着大秦鲜明风格的教育体系。 汉语,或者唐语,已经以法典的形势颁布为帝国的官方语言,由于虎踞城附近有着大量的大唐幽州移民,幽州话也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取代长安话成为帝国官方语言的标准形式。 如同巴格达城的落成对于黑衣大食的意义一样,虎踞城的落成对于孙秀荣同样重要。 到了此时,一切似乎都在尘埃落定,他可以以该城为中心徐徐规划他的欧洲攻略了。 他殚精竭力、费尽心思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已经四十四岁了,必须尽快做出大的规划了。 在他的身边,前大唐大太监鱼朝恩的族人、义子、大秦帝国内务府总管鱼令徽正站在等着他的吩咐。 “通知六部尚书、理藩院、督察院、按察司、第聂伯省的人到......” “到勤政殿开会,让其在一刻内赶到” “是” 没多久,这座钟鼓楼上便传出了一阵奇怪的钟声,时下并不是整点,显然不是用来报时的,钟声抑扬顿挫,带有只有内行才听得懂的节奏和声调。 这便是孙秀荣的一个新的尝试了,他准备用钟声、鼓声来传唤他的大臣们前来开会,这一次是在虎踞城落成、入住后的第一次尝试。 没多久,早就换上了粗胶轮台的四轮高级马车一辆辆出现在东西连接紫禁城与东西二城的桥梁上,等孙秀荣从三十六米高的钟鼓楼下到勤政殿时,大臣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方式还不错” 这一次,他的儿子们都不在,只有他一人高坐在龙椅上。 议程早就提前发下去了,大臣们落座后每人手里都有一张,两侍中之一、今日份轮值侍中、大将军白孝德站了起来。 “大秦帝国第一次朝会正式开始!” “第一项议题是......” 第十章 虎踞城(中) 四十二岁的苏希杰拿起了一本小册子。 “这是按察司最近三个月汇总的讯息” “首先说大唐那里,没有想到啊,那史思明越打越强,他自己坐镇洛阳,让长子史朝义去攻打长安,竟然再次一鼓而下,皇帝再次逃亡,最后不得已让老将郭子仪再次出山” “这一次,大唐没有拒绝吐蕃人的助战请求......” “哦?难道他就不怕我国再次越过昆仑山攻击其象雄万户府?” “这次他真不怕了,自从上次我国奇袭象雄故地的事件发生后,吐蕃人似乎放弃了该地,而是加强了雪山南麓的泥婆罗、天竺等国的侵略,看起来彼等似乎要好好经略那里了” “另外,彼等将原印度河上游操着吐蕃语、象雄语的人口全部迁到吐蕃地,苏毗地,如此一来,彼等的人口依旧能保持在两百万左右” “叛军再次攻陷长安后,大唐原来布置在西海附近的节度使李晟也被抽调回到了陇右,如此一来,吐蕃人便再次占据了兰州等地,再次隔绝了内地与河西的联系” “吐蕃人聚起了大约五万人马,已经抵达了秦州附近,加上郭子仪的人马,总数达到十万之多,看起来彼等是要在长安附近打一场大仗” “李光弼呢?” “他?整个河北道还需要有人来警戒,他不可能动” “对了,为了应付关中地区的战事,大唐将汉中、蜀地、襄阳的人马抽调到北面,造成了蜀地极为空虚,这让吐蕃人有了可乘之机,彼等表面上是想援助大唐,但暗地里却大举进攻蜀地北面的党项故地” (党项故地,也即四川以北的康巴地区) “以及南诏地区,获得了大量的人口” “这么说,这吐蕃还是打不死的小强?” “小强?陛下,这是何意?不过彼等却是很强,堪称不折不挠” “南诏地区在夫蒙灵察战死后形势便急转直下,当地人再次崛起,这一次他们显然是准备与吐蕃人联盟来维持自己的政权了,他们竟然让出了剑川城” (剑川城,后世剑川县) “要知道,剑川城距离南诏人的老巢阳苴咩城只有一百多里!” (阳苴咩城,后世大理市) 孙秀荣沉默了,暗忖:“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吐蕃人竟然还如此强劲?如果让其与南诏人联合起来占据了整个云南就不妙了,罢了,彼等不是还有一个盖世名将韦皋嘛,也不知现在出山没有,等他一出,整个西南就安靖了” 苏希杰继续说道:“在北面,契丹人似乎越打越强,但其东有渤海国,西有回鹘汗国,自从陛下舍弃霫部后,该部除了占据了此地以及尽有奚人之地,在东面依旧只能以速末水为界与渤海国对峙” (速末水,后世松花江) “不过在耶律涅里的带领下他们还是拿下了安东之地,史思明只收复了营州” (安东,后世辽宁省辽河以东部分,营州,后世卢龙县到朝阳市一带,也即辽西走廊一带) “至于回鹘人,自从陛下离开了,原本是其一统漠北的大好机会,不过随着契丹人的崛起,加上北面辖嘎斯的日益强大,以及境内叶护、移地健二汗并立,便只能固收以前的领地” “而在我国北庭省以东倒是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哦?” “在蒲类海到黄河一带,原本是大唐覆灭东突厥后队南迁回鹘、契苾等部落的安置地,不过在我国在那里先后与其以及唐军、吐蕃人连番大战后,丁口极为凋敝” (蒲类海,后世巴里坤湖) “而在蒲类海一带,则是与我国亲善的沙陀人,在最近十年,彼等倒是越做越大,得到大量小部落的依附后,其部发展成了一个超过五万户的大部落,将西起蒲类海,东到黄河的大片荒漠草场悉数占据” “其自然继续向我国示好,不过如此强大的部落,显然是不会安分的,大唐见状,便嫁了公主,郭子仪的五万部落,就有他们的一万精骑,这一次,估计史朝义会吃不了兜着走” “史思明虽然还是只能占据以前安禄山在时的领地,但对付契丹人还是很有一套,故此,两者依旧能依着边墙一带相安无事” “等等”,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吐蕃人、沙陀人、唐军、叛军在此在陇右、关中一带纠缠,难道我国就不能做点什么?” 半晌,他对荔非守瑜说道:“你是左仆射,兵部尚书,又长期镇守北庭、安西,是怎么看的?” 荔非守瑜答道:“陛下,我国什么都不缺,就缺人口,故此,微臣建议,让都督苏哈带领十个正规营出动,其一,既然从敦煌郡到凉州一带都被吐蕃人切断了,便可以动员其全部迁到我国境内” “其二,若是彼等不愿意,就可以打着救援大唐的名义抵达凉州附近,吐蕃人、沙陀人如此积极,显然不是大义凛然,而是为了财帛子女,等其回师时......” “可沙陀人是我国的盟友” “那就采取第三个策略,吐蕃人以前占据河西期间,与沙陀人的关系也不行,如此就可以提前联络沙陀人,等其返程时夹击吐蕃人,彼等有五万大军,跟在其后面等着接受俘虏、缴获物资的至少也有同样的数目,加上其俘获的唐人,只怕有几十万” “与沙陀人夹击吐蕃人,击败后将吐蕃人、唐人一股脑全部弄到我国来,如此一来,既能减轻我国东边边境的压力,也间接支援了大唐,根据职部的消息,由于北方战乱不已,大唐已经有意识地从江南等地往北迁徙人口” “此战过后,吐蕃人元气大伤,最少十年不可能再次从西海出来了,如此大唐就能以全副精力来对付叛军,以郭子仪、李光弼、李晟三人的能耐,应该问题不大” “好吧,这一次,就让齐王亲自领兵出征,会后即可拟旨” “是” “再说大食,自从败于我军之手后,曼苏尔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真正稳定国内形势,这一次他没有再招惹波斯人,而是大力拉拢以前彼等瞧不上的库尔德人,以及再次进入埃塞俄比亚俘虏黑奴,国力在慢慢恢复,短时间对我国并无威胁” “何况我国自从从波斯国手里得到布什尔港后,已经在那里建起了一支分舰队,彼等商人是时下往来大唐一带最多的,曼苏尔有相当一部分财力都是从那里得来的,想必也会掂量掂量” “顺便汇报一下布什尔港的经营情况,我国占据那里后,按照陛下的计划,招募了一些大食、波斯水手,并顺利抵达了大唐的广州一带,也带回了一些人口,不过船只少,海况复杂,航行一趟,一般情形下只有一半船只能够返回,这...成本实在太大......” “你的意思?” “根据李思慕报回来的消息,那天竺国号为一国,实际上国内有无数部落,往往拥有一城就能自称国王,沿海一带也有很多人,虽然类似昆仑奴,不过作为奴隶还是可以的,微臣斗胆建议在天竺西海岸设置一个据点,然后或上岸劫掠,或从其领主手里购买,也能获得大量人口” “然后用船运到布什尔港,那样的话损失就少得多,需要唐人的话,还是从陆上考虑的好” 孙秀荣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我国要掺入阿三的血液?不行,万万不行,不过弄一些过来作为奴隶还是可行的,也罢,就这样吧” 便说道:“也罢,就按你的意见办,不过,往大唐的航线不能断,除了唐人,沿途诸国除了天竺以外也能获取人口,可在南诏以南的蒲干国设置据点,那里有大量合适建造大船的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制作” (蒲干国,后世缅甸) “是” “再说罗马国,自从彼等收复埃尔组鲁姆后,其皇帝君士坦丁五世龙颜大悦,又封了其镇守特拉布宗的女婿塔里斯科特斯凯撒爵位,让其统领亚美尼亚总督辖区” “而在北面,他亲自带领五万大军北上,击垮了保加尔汗国,将保加尔人驱逐到多瑙河北岸,于是,大量的保加尔人涌入到特兰西瓦尼亚和我国的摩尔多瓦郡,陛下您看” “好事,接纳啊,将其安置在第聂伯河、顿河、阿提拉河中上游地区,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是,还有,自从围攻特兰西瓦尼亚的阿瓦尔汗国失败后,占据贝尔格莱德堡的塞尔维亚人实力大减,君士坦丁五世击败保加尔人后又挥师北上,塞尔维亚人不得已只得向其臣服,每年提供兵役和一定数量的黄金” “还有,上次败于我军的巴伐利亚大公泰西罗三世回到其领地雷根斯堡后励精图治,几年后再次领兵杀入慕尼黑,将法兰克王国设在那里的伯爵杀死,并再次占据了慕尼黑和萨尔茨堡,重新建起了以慕尼黑、萨尔茨堡、雷根斯堡三角地带为核心的巴伐利亚大公国” “这还不算,他还挥师北上,占据了斯图加特,直面法兰克王国设在特里尔的大公查理王子了,如此一来,法兰克王国又要花费巨大精力来对付该国了,泰西罗三世成功后刺激了易北河以北的萨克森人,彼等也不断越过易北河挑衅南面的法兰克人” 孙秀荣点点头,他微笑道:“该说高鞠仁了吧” 苏希杰回道:“微臣正要汇报,自从高鞠仁抵达条顿人的地盘后,这几年那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条顿人,瓦良格人也是如此,这是微臣汇报的重点,马上汇报” 第十一章 虎踞城(下) “高鞠仁带着大约一万户安特人、维斯瓦人,以及半个正规营抵达条顿人的老巢,一个靠近苏维汇海叫做格但堡的小堡” (苏维汇海,后世波罗的海;格但堡,后世格但斯克) “得知条顿人的首领奥丁死于我军之手后,位于维斯瓦河以西又一条大河瓦尔塔河流域的一个叫做波兹南堡的波美拉尼亚人首领皮亚斯特哪里知晓端地,立即计划趁火打劫,他出动了大约一万青壮,还有大约同样数目准备用来看管俘虏和缴获的老弱” “此时高鞠仁已经从条顿人、安特人、维斯瓦人中拣拔了大约三千人,加上以前本属于我国的老兵,一共有四千五百人,他分成了三个小营”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便到了条顿人最西面的边境,属于维斯瓦河下游,一个叫做比得哥煦的小堡,在那里,高鞠仁带领一千五百老兵,一千五百新兵,一马当先,冒着敌人如蝗的标枪,以三百重骑兵率先杀入波美拉尼亚人的步军大阵” “波美拉尼亚人的战阵显然是借鉴了罗马人的阵势,都是盾牌和短刀,长枪都很少,高鞠仁先是一拨抛射的弩箭,然后策马直入,陛下,您是知晓的,我军一个普通正规营就有五百人的重骑兵,骑兵、战马都是全身甲胄” “波美拉尼亚人没有骑兵,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在战马的冲击下立即四分五裂,他们最为倚重的就是大约两千有着甲胄的罗马式刀盾兵,剩余的都是胡乱凑在一起拿着各式武器的农夫、渔夫、猎户” “那两千人的大阵一破,高鞠仁剩余的一千骑兵以百骑为单位四散追杀,当日的战事从下午开始,一直打到黄昏时分,皮亚斯特大败,本人也受伤被俘,最后高鞠仁歼灭波美拉尼亚人约莫一万,俘虏四五千” “高鞠仁让新兵将俘虏押回格但堡,自己带着三千人继续西进,一路走一路扫荡,最终打到波兹南堡,击毁了该堡,将皮亚斯特家族上百年的积蓄洗劫一空,又俘虏了大约上万人,然后将波兹南堡烧了,押着缴获和俘虏浩浩荡荡回到格但堡” “此战过后,高鞠仁在条顿人心目中不亚于天神,因为条顿人、波美拉尼亚人已经在维斯瓦河下游两岸地区争斗了几百年,始终平分秋色,没想到一朝就分出了胜负” “此后,高鞠仁将都城从沿海的格但堡迁到了维斯瓦河下游的比得哥煦堡,那里正好好位于条顿人与波美拉尼亚的中间,对了,他在离开波美拉尼亚人之前,杀死了皮亚斯特,又扶持了皮亚斯特的对头担任部落首领” “他同那人签订了盟约,波美拉尼亚人每年向条顿人纳贡,无非是每年支付多少粮食和黄金,波美拉尼亚人虽然也是斯拉夫人的一支,但显然是斯拉夫人中较为强悍的,他们除了种地、打鱼,也不时坐船出去抢劫” “至于那些俘虏,高鞠仁全部赏给自己从我国带来的老兵,并设置了一个个庄园,让其为那些老兵种地、做工,还别说,这些野蛮的部落还真吃这一套,他又提拔安特人、维斯瓦人担任地方官和将领,以压制条顿人” “没几年,他就稳定了维斯瓦河中下游方圆四五百里的地方,拥众大约十万户,组建了四个正规营,但他并没有在各部中建设学校,推行唐语,他大致是将那里的土地分割成一个个郡县,让其老兵担任城主,并世袭” “老兵们拥有一定的常备军,除了那四个营头,有战事时,老兵们则带着常备军到比得哥煦堡汇聚,听从高家统一的指挥” “前不久,在罗马的教皇派人来到此地,高鞠仁当即举族皈依了天主教,还让所有的老兵也加入,并在境内设置了三个主教区,均由自己的老兵担任主教,由教皇派来的人担任副手” “在其北面,此时出现了两个较大的部落,一个自然是我等熟悉的瓦良格部,在连续败于我军之手后,瓦良格部缩到了他们的老巢,一个大湖叫做伊尔门湖附近的罗夫哥罗德堡的地方” “此时,似乎西北方向的日耳曼人内部出现了大旱或大寒,在那极北之地待不下去了,彼等纷纷南下,瓦良格人接纳了他们,在诺夫哥罗德周围还零散分布着各个小部落,比如其安特人、维亚吉奇人、楚德人等,这几年,瓦良格人的势力渐渐恢复了” (楚德人,后世爱沙尼亚人) “来自西北的日耳曼人似乎在锻冶之技上颇为擅长,还在条顿人之上,故此他们很快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力,前不久他们再次出发,不过这一次并没有继续南下,他们显然意识到了我军的强大” “而是西去,将楚德湖附近的区域全部收入囊中,然后又南下攻击夹在他们与条顿人之间的一个叫做立陶宛人的大部落,立陶宛人都是农户,也有很多城堡,但在军事上显然不是瓦良格人的对手” “其首领抵挡不住,便向高鞠仁求援,高鞠仁自然坐地起价,又与其签订了纳贡条约,然后让立陶宛人的首领假装战败,并不断向西逃亡,最终在靠近海边,一个条顿人自己的叫做克柯尼斯堡的小堡附近停了下来” “此时,高鞠仁带了两个正规营切断了瓦良格人的退路,又用一个正规营深入到立陶宛人的腹地,将留在那里看守俘虏和缴获的瓦良格人击败” “柯尼斯堡一战,高鞠仁再次大获全胜,不过这一次他的部队也出现了较大的伤亡,但战果是辉煌的,他们俘虏了瓦良格人的首领以及他的成年儿子们,由于瓦良格人的部落实在太远,高鞠仁除了将俘虏纳为奴隶,让其在田地和矿场劳作,将其贵族全部杀死,并没有乘势远征瓦良格部” “此战过后,高鞠仁的名声大振,‘来自东方的恶魔’响彻整个苏维汇海,他成了真正的尼德霍格,也就是苏维汇海附近的人心目中的凶神,连不断坐船南下到苏维汇海南岸劫掠的维京人也避而远之” 孙秀荣皱起了眉头,他想到了高鞠仁的成功,但没有想到其竟然在短时时间内就取得如此大的成就! 要知道,波美拉尼亚人是后来波兰王国的核心部族,其首领皮亚斯特家族也是一开始的波兰国王,而瓦良格人则是基辅罗斯的核心,立陶宛人则是后世立陶宛大公国的核心部族,至少在十世纪以前都是人多势众的存在。 但彼等竟然被高鞠仁都轻易击败了! 不过,他看到了苏希杰脸上的一抹喜色,便问道:“俗话说这世上事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看你这模样,恐怕高鞠仁也遇到了麻烦吧” 苏希杰点点头,“确实如此” 孙秀荣暗忖:“高鞠仁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他能有什么麻烦?眼下波美拉尼亚、条顿、立陶宛、瓦良格诸部都是原始蛮荒部落,都以强者为尊,像高鞠仁的杀伐果决之人正是他们合适的领袖,也不会轻易造反的” 又想到一事,“高鞠仁在历史上只是一笔带过,不过他可是与冉闵齐名的人物,怎会这样?难道是......” 于是他问道:“他病了?” 苏希杰答道:“陛下明见万里,确实如此,实际上他以前就有哮喘之疾,当时还年轻,症状并不明显,不过随着年纪增大,这症状百年愈发明显,非但如此,他这病症似乎能传染别人,他的长子才十岁,几个嫡系手下都得了此病......” 孙秀荣点点头,“这哪里是哮喘,明明是伤寒好吗,这种病症在我国也无法医治,只能调养以增强免疫力,按照张仲景的法子或可延缓一二” 便说道:“他既然依旧向我国称臣,就不能不理,若是骤然死去,维斯瓦河两岸又会回到从前,这样,让礼部太医院派出医官数名,加上足够的药材,去代朕去瞧瞧他,能治的尽量医治” 又说道:“苏希杰,会后你亲自去一趟,带上凉王” 苏希杰心里一凛,“......” 孙秀荣继续说道:“貊歌乞力!” 此时,貊歌乞力已经是阿斯兰营的都尉,又是他的大女婿,听到后赶紧出列,“微臣在!” “你带上一个纯骑兵营护送凉王、按察使前去” “是” 苏希杰犹豫半晌,还是问道:“陛下,我等这次去是......” 孙秀荣说道:“若是高鞠仁突然病逝,就册封他的儿子继任条顿国的国王,但是由凉王监国,然后你这个骑兵营就留在那里护卫国王” 苏希杰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赶紧应道:“明白了” 孙秀荣又道:“若是高鞠仁挺了过去,并看出来明显痊愈了,就撤回来,不过不要撤回虎踞城,而是撤到第聂伯省最北面的郡城利沃夫就是了” “是” 利沃夫,距离比得哥煦约莫千余里,骑兵快的话三日也就到了。 第十二章 凉王北行(1) 凉王,孙秀荣与静乐公主独孤若云之子也,放在巴统港历练几年后已经从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变成弱冠之年、敦厚儒雅的年轻人了。 貊歌乞力,二十五岁,原回鹘汗国乌德鞬山西部叶护貊歌长风独子,眼下已经是孙秀荣长女孙昭容的夫婿,帝国驸马,又是卫尉阿斯兰营的都尉。 韦应物,大唐的诗人阴差阳错成了大秦帝国皇帝的散骑常侍之一,如今更成了大秦帝国前往藩属国条顿国实际上操办一应礼仪事务的官员。 虎踞营,也就是大秦从第聂伯河、顿河周围诸部纳入到博格拉部的牧户中拣拔人才进入设置在后世顿涅茨克骑兵学校学习的那个纯骑兵营,入学时都是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如今最小的也有十八岁了。 为了彰显帝国煌煌上国风范,这支三千人、全部由翩翩、骁勇少年组成的纯骑兵营自然要好好装扮一番。 这两年,帝国的工坊自从有了陀拔思单这个气候温暖,河流终年不会封冻的风水宝地,加上从厄尔布尔士山上流下来的河流都是中小型规模,河道稍加疏浚后就能很好的利用起来。 于是,水车、风车、水力锻锤都用了起来。 当水力锻锤利用起来后,皇帝孙秀荣也开始了对其军队装备的二次革新。 此时,在欧洲,在大食,甚至在波斯,更为适宜的板链甲已经开始出现了,所谓板链甲,就是身体需要大量活动的地方是锁子甲,而不需要大量活动,但又至关重要的地方则是整块的板甲。 对于此时的欧洲、大食来说,做成板链甲不成问题,但是做成后的分量就不能控制了,一整套上好的板链甲至少有六十斤,没办法,为了保证甲胄的强度,只能将铁板、铁环做厚。 而对于像大秦这样掌握了代差几有八百年的淋钢法的冶炼秘技,以及唯一掌握了锰这种能够强化钢铁强度的矿物的帝国来说,事情就简单许多,适合的碳含量,添加锰料之后,会进一步降低甲胄的重量。 饶是如此,一整套板链甲三十斤分量还是有的,不过这对于骑兵营来说不成问题。 头盔还是宽檐铁盔,护颈是锁子甲,里面衬着布面,否则到了冬季甲胄就会与皮肤粘连在一起。 半个胸部都是整块铁甲,但腰部却是锁子甲,板甲通过与锁子甲的连接挂在肩上,也不十分费力,下身则还是棉甲制式。 这只是大秦帝国的一次尝试,实际上用棉甲的方式也能做到这样,但棉甲想要防护力达到顶级,就必须在里面加载棉片,那样的话在夏季是不适用的,虽然秦军有远程武器的优势,但总有贴身肉搏的时候,这时候像板链甲这样的甲胄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至于鳞甲(对所有用小甲片一块块缀连在一起的甲胄的称呼,鱼鳞甲、山文甲、明光甲都是如此),一来缀连甲片只能用并不牢靠的绳索、牛筋等物,若是用铁线,一来成本巨大,二来又会增加分量,故此,加上甲片之间依旧存在弱点,故此孙秀荣一开始就决定不采用这种样式。 同样地,对于锁子甲来说,有两种串连方式,一是用一个个小铁环缀连起来,二是用细铁丝互相勾连而成,第一种需要大量的小铁环,对于此时的技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第二种倒是简单方便,欧洲人眼下就大量使用。 但是这种方式太依赖铁丝的强度,没有上好的铁料、合适的添加剂、能够批量生产的工艺(水力锻锤、水力拉制),缠绕在一起的铁丝很快就会由于疲劳失去其应应有的强度。 但对于有着无敌黑科技的大秦帝国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用细铁丝勾连、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块,在关节处再用小铁环串连,最终的锁子甲的防护效果介于板甲和以前的锁子甲之间,既增强了防护力,还不妨碍活动,成本又低得多。 锁子甲与板甲之间也用小铁环勾连,同样牢靠无比。 饶是如此,这样的甲胄相比单纯将甲片缝入布料的棉甲来说依旧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眼下也就是这一支部队试着装备了,是否大面积推广,那还得看看效果再说。 出使大队是从紫禁城出发的,为了安抚马扎尔部落,除了草原、煤炭资源最为丰富的顿涅茨克地区掌握在帝国手里,第聂伯河东岸的大片土地还是让给了思迪摩,也就是后世的哈尔科夫-波尔塔瓦-切尔尼戈夫一带。 没办法,如果你的吃相太过难看,必定会受到反噬,对于大秦帝国来说,马扎尔部落属于较为亲近的部落,而佩彻涅格部落、保加尔部落则是需要防备的部落,如果连马扎尔部落这样的部落就逼迫太甚,显然是会适得其反的。 大队里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大秦凉王”,一面是“大秦驸马都尉”,加上队正以上大大小小的旗帜,自然是旌旗招展,帛帜飘飘,煞是威风。 大队走过了西桥后便进入了西城。 当时修建东西二城时,帝国的工匠也效仿了长安城的做法,将中间的十字大街修得异常宽阔,虽然没有长安城的朱雀大街那样动辄几百米的程度,但一百米还是有的,故此,当浩浩荡荡的大队伍迈入那里时,大街并不显得挤迫。 队伍中,除了凉王孙钊永、驸马都尉貊歌乞力、礼部鸿胪寺少卿/散骑常侍韦应物,自然少不了提前打探、安排一切的按察司人员。 身为黑海里海附近按察司最高长官、大将军白孝德长子白解忧也在其中。 诸人中,孙钊永刚才说过了,敦厚儒雅,颇有文人士子之风。 孙秀荣能将他的大女婿貊歌乞力派出去,并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女婿,而是他生得高大英俊,至少在长相上颇有吕布之风,并且在武力上是帝国时下仅次于高鞠仁的猛将。 貊歌乞力是白孝德之后第二个使用一长一短两支铁枪的将领,由于年纪关系,估计他的真实能力已经在白孝德之上了。 这与高鞠仁一长一短两支大铁椎又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了,既然是长枪,那自然还是以招式、速度取胜,而高鞠仁的大铁椎由于分量沉重,显然是需要极大的力气和耐力的。 在孙秀荣的心目中,估计也是要告诉条顿、立陶宛、波美拉尼亚诸部,不光是高鞠仁像尼德霍格(位于天、地、人之间的死神,吞噬一切),咱大秦帝国这样的人物也多的是。 包括那韦应物,虽然才二十多岁,不仅熟知典籍,满腹经纶,年少时还是韦家送到李隆基身边担任侍卫的少年之一,一手剑法能与李太白并驾齐驱。 白解忧就不用说了,长期在秦军、按察司历练,既剽悍迅捷,又英武豪迈,还不失一颗赤子之心,正是孙秀荣希望的按察司大员模样,在他心目中,按察司的人如果全部是阴狠毒辣的也不行。 出了西城后,帝国建有一条“大秦直道”,大致是西城--卡巴斯郡(后世卡夫巴斯)--维琴察郡(后世文尼察)--利沃夫郡(后世利沃夫),之间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县城、乡村掩映在一片片森林、农田里,还有无数的桥梁缀连其中。 这都是在最近一两年完成的。 抵达卡巴斯郡后,西京辖区都督苏肯、第聂伯省的布政使席元敬出城迎接了,从这里开始,他就要陪着出使队伍一直到利沃夫,凉王显然还接到了孙秀荣给他的“体察沿途风土人情以及吏治、军治”的任务。 卡巴斯郡是帝国新设的郡,军民都是移民,自然无甚大问题,离开卡巴斯郡后,敖德萨、维琴察、利沃夫都是以前罗马人早就建了城堡的地方,居民也以达契亚人、罗马人、匈奴人(自认为)、安特人为主,天主教、大食教、萨满教纠缠在一起,情形还是十分复杂的。 这几年三郡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真实情形如何,还是要细细体察一下的。 几日后,队伍抵达了乌曼县,乌曼,就是后世乌克兰的乌曼市,不过这个名字还是十七世纪哥萨克取的,现在自然没有,不过作为带着大夏帝国记忆的孙秀荣依旧在他的地图上标为乌曼。 乌曼县隶属于维琴察郡,不过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号称匈奴后裔的阿提拉帝国解体后依旧认为自己是阿提拉子民的人群。 这些人长相有些类似于突厥人,介入欧洲白人与东方人之间,到了此时,距离阿提拉帝国覆亡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以前单纯的游牧部落也变成了半牧半农的部落。 也就是此时的乌克兰大草原足够大,资源足够丰富,容得下各式各样的部族在此游牧、垦殖,若是放在大唐北部的漠南、漠北草原,那是不可能的。 在如今的西方世界,罗马教廷“开疆拓土”的雄心远比东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强,再是蛮荒的地方,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此地以前虽然是三不管地带,但显然已经有“组织”了。 一座木制的尖顶教堂是头一个跃入使团眼帘的乌曼县建筑物。 然后,从中式的城池里飞出来几骑,为首的一位竟然完全是东方游牧部族模样,扎着发辫,满脸横肉,披着东方式的长袍的汉子,而在他的身后,却是一位瘦瘦高高戴着礼帽,穿着黑袍的西方人,那自然是一位教士了。 见到那整齐、肃然、异彩纷呈的出使队伍,这两人赶紧下马拜见。 不过,苏肯、席元敬见了却是眉头一皱,知晓底细的白解忧自然知晓。 维琴察郡的郡守兼镇守使尔朱崇未到! 孙钊永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准备与那两人说说话,他们是当地匈奴人和天主教团的代表。 “哒哒哒......” 正在此时,从远处又飞来几骑,霎时,一个彪形大汉从马上飞身而下。 正是尔朱崇! (尔朱崇,大唐北庭都护府将领,在真实的历史上与曹令忠等人一起对抗吐蕃人长达几十年,加入大秦后,曾是帝国第一个纯骑兵营的都尉,参与过攻击沙克尔(伏尔加格勒)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