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德芳不当八贤王》 第一章 我是赵德芳,不当八贤王 宋,乾德六年,岁属丁卯,时为腊月。 初立不过数年的宋国京师汴梁显得有些压抑,连平日里最喜欢高谈阔论的一帮穷酸措大也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没有人愿意触犯暴怒的大宋创立者,一条盘龙棍打遍天下英雄,如今被群臣尊为“应天广运仁圣文武皇帝”的赵匡胤。 这其中包括赵德芳。 如果有选择,赵德芳宁愿这几年也不要见赵匡胤,他如今这个身份的父亲。 安静的别院里,整个院子没有别人,才不过九岁的赵德芳蹲在地上,面色似喜似悲,注视着挖好的坑里的一具尸体,那是他的前身,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身体。那具身体已经死亡了,他的意识侵占了被吓死的少年赵德芳的身体,他换了一个身份在距离现代社会一千多年前的北宋初期又活了。 根据脑海中残存的意识,赵德芳迅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他,赵匡胤的儿子,昨天夜里触怒了本就心情不好的老爹,被扔到别院禁足,在此之前,他专心照顾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一个印象里特别可爱的小不点儿。 她病了。 而且根据现在的赵德芳的见识判断,应该是感冒加上呼吸道感染。 情况很危险。 但是他能治。 就在赵德芳身边,还有一辆发动机已经损坏的皮卡,上头有一车厢的常用药物以及器具,那是他顺路给工作的乡所在的诊所携带的药材,里头就有治疗感冒和呼吸道感染的药物。 他是乡里的工作人员,和诊所里的几个人关系都很不错,没少见他们诊断一些比较常见的病例,知道如何对症下药,可难点在于,此时他不敢去见赵匡胤。 古人不会是傻子,赵匡胤更不是傻子! 他是一定会从细节看出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换了一个人的。 何况,那些药材的来历该如何解释呢? “见,一定会露馅;不见,根据被和谐的那本回到宋初收周后的小说里写到的,宋太祖的第二位皇后所生的小公主肯定会活不到成年,很可能就是这一次,”赵德芳心里猛然一揪,既有原来赵德芳存留的深深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疼,也有他现在的灵魂的难受。 年过三十的他,也到了喜欢孩子的时候,何况记忆中的小公主那么可爱,那么的对他依恋,他们的母亲王皇后走了后,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本来就是这世间最亲的三个人之二了。 “必须见!”赵德芳迅速拿定了主意,他想道,“不见宋太祖,此事也必定会露馅,他不会让小儿子永远禁足下去。以他对儿女的宠爱,他会接受成熟起来的赵德芳,而我要做的,就是拿出能让他接受的解释。” 怎么解释呢? 赵德芳很快就找到了说法。 他先整理了自己带来的遗物,有治疗各种常见病症的药材,他按照记忆中小公主的症状选两种口服药,犹豫了一下,又选用肌肉注射药物三种,取一个帆布袋,在里头又装了静脉注射药物,起身迅速检查了一下其余物品。 物品倒不多,但足以令赵德芳稍稍的欣喜。 土豆半袋子,这是从家里带去单位自己做饭的,他讨厌乡里的食堂。 各种水果大约有几十斤,这是两个姐姐给他买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装玉米,底部存留玉米小一斤,可作为种子。 此外还有他自己买的两三个红薯,给乡府院子门卫大爷捎的白酒几十斤,弟弟给他买的工兵铲一把,妹妹送给他晚上当零食吃的小零食十来斤。 “药物能救命,高产作物能种田,”赵德芳心中迅速盘算好了,“从诊所听来的见到的一些基本的医学方法可以汇编成大宋的《赤脚医生手册》,如果能得到太祖的支持……不,先让太祖熟悉新的赵德芳,先救小公主。” 他在知道自己就是赵德芳之时,心中就明白自己除了上位没有退路。 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太祖两个成年的皇子,赵德芳无故暴毙,赵德昭被活活吓死,或许是直接害死,那是赵光义荣膺高粱河车神前后的事情好像。 活着,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地活着,对赵匡胤可以撒泼耍赖,对赵光义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赵德芳拿出工兵锹准备掩盖自己原身,心头再想道:“记得赵德芳触怒赵匡胤的原因有二;第一,灭掉后蜀的几个大将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被发现之后,太祖要处理,赵德芳居然没有自己的态度,这恐怕是被迁怒;第二,太祖最宠爱小女儿,见女儿病情加重,自然要迁怒……嗯?不对!” 他立即停下手里的事情,拄着工兵锹迅速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过了一遍。 他还记得很清小公主的病是冬天气候干燥,加上自身的免疫力降低,从而引起高烧与感染,御医尽皆对此束手无策,赵匡胤安能对此迁怒于儿子? “大宋建国也快八年了,随着宋军的节节胜利而储君人选已成为头等大事,宋太祖虽有两位儿子,但赵德芳是大宋开国太祖赵匡胤、开国皇后孝明皇后的嫡子,换句话说,赵德芳才是最有资格的皇位继承人。但他太弱小,在权利斗争这个修罗场里边儿,太祖恐怕是……禁足?是保护!”赵德芳当即便明白了。 看来,暴风雨已经不等他缓缓长大、慢慢茁壮成长了。 也不等太祖为幼子撑起一面足以挡风遮雨的雨伞了。 “除了君临天下,赵德芳无路可走,没有赵光义,还有赵德昭,这兄弟两感情可相当之不好。”赵德芳摇头不已,“不能寄希望于讨好赵光义,也同样不能寄希望于交好赵德昭,我赵德芳与一母同胞的小公主,只有成为主宰大宋的人,才可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前进! 第一步去见赵匡胤! “该面对的就必须面对才行。”赵德芳当即抄起工兵锹准备填埋。 下一刻,他蓦然住手。 不,不可就此填埋。 “赵匡胤必定会派人来查看的,到时反而更麻烦,”他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矛盾之至的笑容,轻叹道,“何况我来到大宋,须当有一副棺材才行。” “还得送回老家的!”赵德芳这样想。 忽然,门外有人低喝道:“是谁?” 有人远远道:“是我,王继恩,官家召二皇子急见!” 第二章 曦曦 赵德芳将袋子提在手中,又取一支体温计装在袖中,再选用酥梨一个,苹果一个,橘子数个,香蕉十来个。 “对了,那小说里说过,唐宋时代是没有苹果的,好像只有在宴席上作看的蘋果,这里有红富士,不知可否种植,但这几个红香蕉是可以用果核种植的。”赵德芳又想起一件事。 至于那皮卡,估计是不能发挥其本来作用了,尽管他记得书上说过石油是可以用简单的物理分馏分离出汽油和柴油的。 总不能让皇嫡子开着皮卡在大宋的街头兜风吧? “危急时刻可用来逃命,比如夺嫡失败之后,带着小公主冲出开封城,一脚油门到西域。”赵德芳想到这脸上也浮现出好笑的笑容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袋子快步走到门口,门外正好传来王继恩的声音。 王继恩温和道:“二皇子,官家召你去见,奴婢带人来请你。” 赵德芳沉声说道:“我听到了,你们等一下。” 他心中在想这个王继恩,小说里说这是最后断送赵德芳登基的机会的人,赵德芳心中倒是没有留下太多此人的恶行,只记得生母孝明皇后告诫他,王继恩外表恭顺,内心却极度贪婪,将来不可重用他。 吱—— 门开了,赵德芳身体虽还小,但是王继恩带来的人打着火把,他们反而瞧不见院子里的景象了。 “二皇子,官家等急了,咱们快走吧。”王继恩瞧一眼赵德芳手里的袋子但却没任何反应。 有反应也不表现来。 赵德芳点点头,说道:“正要去见官……我爹爹,”他转身看着站在门外另一边的禁军将领,无论赵德芳原主还是如今的赵德芳,都无法理解北宋奇奇怪怪的军制,但他确定那个身材雄壮,恐怕能到姚明耳垂的中年将领,确定此人是太祖选给他的可信任的人,遂吩咐,“将军雄壮忠勇,我甚为钦佩折服,此院内有些许干系,非官家与我亲至,任何人不得进入,还请将军用心。” 那猛将连忙叉手,双手俯额道:“某呼延赞,不过小小的骁雄军副指挥使,安敢称将军。” 呼延赞? 赵德芳欣然笑道:“我观将军雄壮,又闻十分勇猛,为将么,那是迟早的事情。” 呼延赞感激:“某愿亲守别院,不许旁人进出,以待官家、二皇子。” 赵德芳微微颔首:“我必有报答。” 王继恩十分惊诧,他可知道二皇子是个什么人。 小小年纪有洒脱之意,官家常以此为苦。 “竟懂得拉拢将校了,官家当欣慰之至了。”王继恩忽的有一些拨云见日的快慰。 他带来的禁军班直在前面引路,自陪同赵德芳走在后头,落后赵德芳半步,半晌轻轻道:“二皇子只怕不知官家这半日来心疼了多次呢。” 赵德芳偏过头看了看他,一笑道:“老子与儿子,哪里来的什么隔夜仇?我也经历了一些事,能理解爹爹的心意,小曦曦怎样?” 王继恩叹道:“只怕是……难捱!” 赵德芳脸色一沉,哼得一声道:“这些御医怎地都……” “二皇子慎言,此事……须怪不得那些人。”王继恩骇然道,而后迅速道,“官家也疑心,还曾疑心是纳后之日在即,宫中奴婢……” 他言语吞吐,赵德芳恍然想起还有一件事。 赵匡胤结发之妻贺氏,在前朝就去世了,她也是还没成年早夭大皇子、三皇子和二皇子赵德昭的生母,此外还有三个女儿活下来,如今也都快成年了。 后来赵匡胤又娶赵德芳与小公主的生母王氏,也就是大宋的开国皇后孝明皇后,王氏很贤惠,可也是命短,抛下小儿子赵德芳小女儿小曦曦,也抛下了命苦的宋太祖。 现如今,宫中既不可少了皇后,两个孩子也不能没有人照顾,何况,皇嫡子赵德芳在晋王赵光义,成年的赵德昭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的势单力薄,赵匡胤遂选广平县公、检校太师、推忠宣力保义功臣,忠武军节度使宋延渥之长女作为皇后,准备在新年过后改元之后便迎娶。 这位宋延渥可了不得,他祖父是后唐天德军节度使,他的父亲是后晋房州刺史、汜水关使,他的母亲是后唐庄宗之女,封号为义宁公主。 这还不算贵,宋延渥的原配夫人是后汉高祖刘知远之女永宁公主,大宋开国后又追封曹国夫人。他的继室乃是乾德五年去世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信军节度使、中书令、追赠太师的李洪义的女儿,李洪义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皇后昭圣皇太后的弟弟。 “赵德昭反对此事,赵德芳赞成此事,书上说,这位宋皇后也很可怜,被赵光义那厮欺负的连个正规的封号都没得,她跟赵德芳相差近十岁,关系也最好,那无论从感情出发还是从利益出发,赵德芳赞成此事是理所应当的了,不过这小子似乎跟赵德昭吵过架,还说出过‘有本事,你去与爹爹那盘龙棍说话’这种孩子话。”赵德芳心里想。 心里乱糟糟想着这些记忆中的事,赵德芳脚下不停留,没有接王继恩的话题,一路疾行到了小公主的寝殿内。 其实小曦曦还不是公主,要经过册封才能成为大宋的公主。 就连三个姐姐都还没册封,小曦曦要想当上公主还得十来年。 王继恩忙往前疾行两步,护送的军卒一闪开,他并不尖利,反倒有些温和的声音轻轻道:“官家,四皇子来了。” “四哥儿来了,嘟嘟,你二哥哥来了,爹爹叫他来了,不疼,乖。”殿内有个声音慌忙道,而后殿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一张四方脸,一身正红燕居服,头发用一根玉簪扎起的老男人…… 嗯,太祖。 赵德芳提着袋子前进两步要拜,口中称:“德芳……” “少废话,快来。”老男……赵匡胤不耐招手。 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一个虚弱的,温柔的,轻轻的小不点的声音问:“二哥哥,咳,是二哥哥来了吗?曦曦好痛哦,二哥哥要给人家呼呼来了吗?” 赵德芳蓦然的心中一紧,一股无法遏制的感情涌上心头。 第三章 猛爹 他原本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穿越之初想的是有他们照顾家里也就能减少他的失踪而产生的难过了。 可殿内那个小不点儿这么一声呼唤,顿时引发他对家人的思念,这条身体对一母同胞的妹妹的担忧,他眼眶登时一热,大声道:“曦曦不要怕,我,二哥哥有神药,立马就能好了病的神药。” 随着这句话,赵德芳一个箭步窜进门去,可他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孩,高大的门槛挡了下,他狼狈不堪地俯冲滚了进去。 赵匡胤黑乎乎的脸上本来有惊愕的神色,他见王继恩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不懂,但又示意他看幼子手里的袋子,这一看,赵匡胤大吃一惊。 禁宫中戒备森严,他又亲自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去探视幼子,看守的呼延赞更是他亲手挑选出来准备给幼子培养的猛将,对他的均令那是从来不打折扣执行,那这小子从哪里得来的完全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材料的一个袋子? 这里是禁宫,那可是别院! 别说有人了,里头几只老鼠他都一清二楚的啊。 但赵德芳这一狼狈不堪的滚进来,他登时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来了。 “四哥儿,做事不要这么慌。”赵匡胤呵斥。 赵德芳好似充耳不闻,小手在伸过来的老爹的手里一撑,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榻前,往地上一坐,把袋子往怀里一放,伸出双手捧着从被子里伸出来的一双小小的手儿,小手手儿那么无力的,特别烧的放在他的手心里,侧躺在被子里的小不点儿,她的脸蛋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头发乱乱的,小嘴巴干干的,还咳嗽着,脸上却带着宽心他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道:“二哥哥,曦曦好痛的,但是不要紧,二哥哥给人家呼呼一下,就呼呼一下,人家就好了。” 赵德芳两股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妹妹守在他病床前,父亲和弟弟在远处一直焦躁走动的场景。 他还想起他们生病了,他也听到他们这么安慰他的话。 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生母孝明皇后带着他们兄妹入主禁宫、抚育他们兄妹慢慢成长的往事。 这世上,除了那后面的黑脸老男人,他们的老爹,就只有这么一只小不点儿和他最亲了。 “二哥哥,不能哭哦,人家都不哭,痛痛也不哭,二哥哥乖哦。”小不点儿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因为探出身,一眼就看到二哥哥腿上的袋子,连忙又咳嗽几声,惊喜道,“二哥哥给人家带好玩的吗?等人家好了,和二哥哥一起玩哦,人家很快就能好的。” 赵德芳一把擦掉脸上的眼泪,捧着小不点儿的小手手儿在脸上轻轻贴一下,一边哭一边笑着说道:“这个可不是玩具,这个是治好痛痛的药哦,但是有点苦,打针还很疼,曦曦害怕吗?” 小不点儿摇头道:“二哥哥不怕,人家就不怕痛痛。” 赵德芳二话不说,打开袋子先取出两粒南极雪。 赵匡胤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见那药雪白微小,虽惊讶其精致,但也不为意地道:“此物既小又不知来历,能济得甚事?” 赵德芳回头,从肩膀上看着老男人。 赵匡胤竟觉着从这小子眼里看到了无情的嘲讽鄙夷。 龙爪一探踹了下,赵匡胤下巴一抬:“真管用?” 赵德芳再次深呼吸下,直问道:“爹爹信我吗?!” “当然,”赵匡胤便问,“真有用?” 赵德芳想了一下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也极其隐秘,待曦曦好之后,我再向爹爹禀报。然,此物我也不知到底如何,须先行试验。” 而后便手中一空,赵匡胤弯腰一把抢走两粒药片儿,拿着看半晌,问:“嚼着吃?” …… 赵德芳无奈:“爹爹是大宋的官家……” “还是你们爹。”赵匡胤皱眉,“不过,我又没发烧,只怕会无效。” 他想了一下,刷刷几下脱掉外袍,回头道:“王继恩,去取冷水来。” 你干啥? 赵德芳瞠目结舌,只见赵匡胤小心把两粒药放在案上,只穿着一条裤子,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外。 王继恩劝道:“不如奴婢来……” “四哥儿岂会害我,他是我的儿子。”赵匡胤吩咐,“取一桶冰水,快些个。” 赵德芳本打算自己亲自试验,没想到这…… “记得他有一个哥哥,那就是赵二?赵二真的二。”赵德芳叹服,只好回头先取体温计。 刚拿出,赵二……他那爹又过来一把抢了去。 “爹,这个是测量体温的。”赵二的儿子也只好再次无奈了。 赵匡胤总觉将信将疑,但也只得把体温计还给儿子。 赵德芳一边安抚着睁大眼睛好奇瞧着他的小不点儿,一边拿着体温计放在她臂下,并趁机观察了一下曦曦的病状。 病毒性感冒,呼吸道感染,扁桃体发炎。 这时候,门外哗啦啦一声。 赵匡胤举起木桶兜头浇下,然后,就很…… 他就很疯狂地往外一坐,还吩咐王继恩拿扇子:“好好扇一扇。” 爹是个好爹,就是太二了。 赵德芳啼笑皆非想起了一个书里的故事,说是赵光义生病了,不吃药,赵匡胤二话不说自己先吃了一顿然后哄弟弟吃一顿,本以为是假的,如今看来? 这么二的事情,赵二绝对干得出! “曦曦不用怕,二哥哥在这呢一定会好好的,乖。”赵德芳一想,连忙取一个酥梨,叫侍候在一侧的宫女取清水,洗干净,左右找不到小刀,正着急时,忽的想到他可是天生神力,遂一把捏了下去。 酥梨真被他一把捏成几瓣儿了。 老赵家还是有二的基因的! “好呲嘛?”小不点儿好奇道。 赵德芳拿了点喂一口,小不点儿咬了一点点,然后赞美道:“好好呲哦。” 但是吃两口后她就吃不下去了。 吞咽有点痛痛呢。 “放着后面呲,先呲这一个。”赵德芳又拿出一点果冻。 身后呼呼的有人,不用看,二爹……他亲爹。 “怎地还不发热?”赵匡胤奇怪。 赵德芳看看那身板儿,他只想让此人出去。 第四章 太祖的心思 阿嚏—— 赵德芳盼望着,盼望着,盼望到他那爹打喷嚏了。 赵匡胤二话不说,拿起一粒药目视小儿子。 赵德芳点头:“吃一个。” 赵匡胤丢进嘴里嚼两下:“倒是很苦涩,这能有用?” 他又打了几个寒颤。 赵德芳拿出肌肉注射器。 赵匡胤凑过来看一眼:“此物怎么用?” “打针,屁股上打针。”赵德芳言简意赅。 赵匡胤立马往地上一爬。 就知道…… 但是先皮试。 一针扎下去,赵匡胤毫不在意。 但是当赵德芳轻轻地给小女儿皮试的时候,赵匡胤的声音都变得很颤抖,死死地互相握着自己的手道:“你慢点,你轻点,你少用蛮力!” 赵德芳忍无可忍,但是决定一忍在忍。 “怎的不给我……那个测,测啥?”赵匡胤目视着体温计。 赵德芳叹道:“爹,你那身体素质,能跟小不点的体质相比吗?” “也是,那要怎么办?”赵匡胤询问,“刀子砍?” …… 这是个狼灭。 “我也才跟着人家学了半天,不太懂这个。”赵德芳若无其事地说道,“但人家说了,这是感染发炎,与外伤感染不太一样。” 赵匡胤脸色一沉,果然有人在别院。 “暂且不必找,他死了,此事,此事应当尽量少人知。”赵德芳心情低落道。 赵匡胤想了一想,当即下均旨:“叫呼延赞好生看护着,不准有耗子进去,不准有蚊子出来,快去。” 这时,皮试的效果出了。 不过敏! 赵德芳大喜之下,立即先取了一针,赵匡胤既然趴了,那就给他来一下吧。 而后用皮试剩下的半针给曦曦注射好,赵德芳选用的是安痛定、地塞米松和小柴胡,配合一半复方氨酚烷胺片口服,曦曦特别信赖他,躺在二哥哥怀里眼睛都不眨一下,乖乖打完针,好好吃完药,很快大眼睛惺忪,有点儿沉沉欲睡了。 赵德芳俯身贴着小曦曦的额头,先感受体温,而后再测量一次,这药效太猛,竟很快将三十九度的高温镇压下去。 赵匡胤坐在一边看着,他已悄悄将宫女内侍全赶了出去。 在他眼里自己的四哥儿成熟了,举手投足有一些大人的气象了。 “应当是那个神秘的,能潜入禁宫的家伙教授,此人到底是什么人?”赵匡胤心中想法许多,惊怒都有,更多的却是对幼子的惊奇。 这是他的亲儿子,可忽然怎地感觉有一些陌生? 他是开窍了? 或者…… 赵德芳知道,以太祖皇帝的城府与智慧,他怀疑是肯定会怀疑的。 但他想不到穿越,自也就想不到自己的幼子死而复生了,那就让时间来消除这一切吧。 父子两一夜无话,赵德芳许久不听人声回头一看太祖,他那亲爹靠着床榻早睡着过去。 赵德芳迟疑了一下,伸手试试他爹的体温,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再试一下鼻息,心情顿时为之一松往后便栽倒,老天爷,他们都恢复得很好了! 赵德芳取来被子给赵匡胤盖好,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床。 天快亮时分,赵德芳伸手先摸摸小不点的额头,完全退烧了。 又摸摸脖子,扁桃体发炎也已好了。 再伸手摸摸小家伙胸膛,心跳已经平稳有力。 王继恩悄悄走了进来,轻轻呼唤道:“官家,官家,该上朝去了,今日是大朝。” 但他瞧见太祖身上的被子,脸上浮现出赞同的笑容,看待赵德芳的眼神也更多了些喜意。 太祖一跃而起,看一眼身上的被子,眼睛笑意闪过,穿好外衣后,他亲自过来探察,贴着小女儿的额头,又摸摸小不点儿脉搏,笑吟吟说道:“四哥儿办的很好,你也要多加留意。” 赵德芳不在意地道:“爹爹是一国之君,最起码这禁宫还是周全的。” 这话就让赵匡胤惊喜了,这都看懂了? “好,长大了。”拍拍幼子的头顶,赵匡胤吩咐,“你在这歇息,下朝后爹来,嗯?” 懂的。 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嘛。 “他是后来人,带来了我们不曾见过的车,我会开。带来了亩产超过稻米数倍,且不挑土地的作物,我会种。带来了我们不认识的药物,很有限,能救命。”赵德芳沉声说道,“且,还带来了三句话,其一‘太祖传晋王,晋王庙号太宗’,其二‘终宋一朝不复有燕云故地’,其三‘太祖子嗣无可为天子’。” 赵匡胤骤然变色,王继恩匍匐在地面。 “我问起与二哥如何,他只是叹息,说什么‘开宝九年’,还说什么‘令嫂别居,号开宝皇后’。”赵德芳说道,“他说什么,想活命,唯有靠太祖,太祖享国越久,你小子活的越长。就这些。” 赵匡胤暴怒,但不得不信。 开宝,那是他亲自定的下一个国号,此事唯他与几个人知道,幼子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这些事情的。 赵德芳坦然面对太祖之暴怒,他知道这有挑唆太祖与晋王之关系的嫌疑。 但他更相信太祖会选择相信儿子的实话,因为太祖如今已经开始为幼子布局掌握身后之局了。 “四哥儿,你敢发誓吗?”赵匡胤怒极但也理智至极,他必须搞清楚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而不是想办法搞清楚这是真事还是谎言。 赵德芳举手郑重地立誓:“若有假,赵德芳不为人子,不入祖庙……” “好了。”赵匡胤立即阻止道。 他走来走去好半晌才吩咐:“别急!” 赵德芳答道:“此人教我许多,都须一一验证,况且既知此事,那便是一件往事,小心应付就是,我朝如今征伐天下一统四海在即,怎可因不知是否可当真实的传言而废弃定鼎天下的大业呢?!” 赵匡胤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而责道:“既知此大不敬,可见禁足是有效果了。”而后转身走,走到门口才叮嘱,“孩子,此事不可向别人提起!” 赵德芳答道:“不好让别人知道。” 太祖一笑,把这话当成幼子的肺腑之言。 不可说,那是谁知道谁死。 不好说,只是怕影响他与赵光义的关系。 “这般话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且看验证的效果。”赵匡胤大步出门,忽的打了个冷颤,他其实已经信了八分。 那药是真的。 何况…… 他愿意认这是真的。 第五章 那就拼爹吧(上) “二哥哥!” 阳光照射在室内,昏黄的光影躁动着浮沉,小不点儿从被子里探出手儿,抓了下趴在身边打盹儿的二哥哥。 赵德芳立即惊醒,爬起来一看,小曦曦的脸上还有些微苍白呢,但是大眼睛恢复了好多的神采了,而且体温也降到了正常的水平。 “在这,二哥哥在呢。”赵德芳连忙拉起小曦曦的小手儿,柔声道,“还早呢,再睡一小会,感觉痛痛吗?还要呼呼吗?想吃饭饭吗?” 小不点想了下说:“好神奇,都好多了,二哥哥,这里都没劲了,肚肚有点饿。” 那就是好了! 赵德芳喜道:“肚肚饿说明痛痛就要好了,先吃点饭饭然后还有更好吃的呢,等下再吃好不好呀?” 小曦曦嗯的下,摸摸二哥哥的脸蛋,抱歉道:“都瘦了,二哥哥都瘦了,人家有听说,爹爹说你了,不要紧,这个不要紧,等人家啥都好了,就跟爹爹说,二哥哥又没出错,不用说,二哥哥不用说,啥都能叽道,哼哼,都叽道。” 赵德芳连连点头道:“对对的,二哥哥啥都会叽道。那,再睡一会儿,二哥哥去熬粥,好不好?” “不要,忽然不饿啦。”曦曦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舍得他离开自己。 赵德芳笑道:“就一会会儿,马上就可以有好吃的了。” 小不点忽然发现,门窗怎么都开了呀? “这个叫保证通风,快把被子盖好,小心又复发。”赵德芳跳到地上,笑嘻嘻说道,“二哥哥去煮粥,马上就回来,爹爹说过了,以后要二哥哥照顾曦曦哦,哪里都不用去就陪着曦曦长大的那种。” 小不点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德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欢呼了一声,但是小手拉着他的袖子还是不肯让他走。 这—— 赵德芳一拍脑壳:“差点忘了这身份,”他温和吩咐,“哪位在?快去取一点米粥,不要菜,小曦曦要吃饭啦。” 门外走进两个宫女来,躬身欣喜道:“恭贺二皇子,恭贺小娘子,奴婢这就去取粥。” 赵德芳说道:“要记得多煮一会儿的,再备好一点,官家下朝后也要吃一些。” 远处传来赵匡胤的笑声,他说道:“禁足才半天时候,这小子长大许多,我心甚慰哦。” 有一老者道:“为官家贺喜,二皇子出阁,已可替国分忧;四皇子年少英俊,体谅官家,诚可贺也。” 赵匡胤笑道:“开平公,同喜。” 赵德芳连忙出门,这人可怠慢不得。 哪想刚起身,门外走进两个人,同样的身材高大,一个穿着紫袍,怀里还抱着朝板,赵德芳险些撞上他的时候,此人轻轻一闪既让开赵德芳又在他肩头轻轻一推稳住他的脚步。 高手! 赵德芳顺势拜谢道:“德芳见过开平公,”然后束手立在一旁,说道,“爹,曦曦将近好了。” 赵匡胤快步过去俯身一贴脸,立马慈父道:“小嘟嘟好了,爹爹最开心,吃过饭了吗?想吃什么饭?想吃果子吗?” 小曦曦大名赵露曦,太祖最宠爱,一旦惹得不高兴,便立马揪着太祖的胡须,往他脸上嘟嘟口水,太祖很乐此不疲,因此只准自己叫小女儿小嘟嘟。 曦曦抓一下爹爹的胡须,不满地咕哝说道:“人家刚刚好,啥都木有呲,二哥哥说啦,要等爹爹回来一起呲饭,爹爹呲了嘛?呲的啥?” 当爹的眉开眼笑:“木呀,爹爹也木呲,嘟嘟呲啥呀?” 赵德芳眨眨眼,这么大的人了在你岳父面前不嫌害臊吗? 他一瞧宋延渥,竟看到此人目光湿润,大有点哭给你看的架势,不由心中一惊:“这是老戏精,演技了得啊。” 可他没想到宋延渥泪如雨下,扑的一下跪在地上,近乎嚎啕道:“官家,臣为官家贺,也为自家悲,臣那可怜的小女儿,她,她……” 赵德芳心中一惊,连忙看一眼亲爹。 赵匡胤抱起小不点儿,坐在榻上好笑道:“我说开平公怎地跟过来呢,原来是有事。” 宋延渥哭道:“官家圣眷隆恩,臣万死难报,只求官家开恩,准御医妙手施救,臣一家定当……” “好了好了,你我既是君臣也是自家人,”赵匡胤沉吟片刻,目视赵德芳,问,“四哥儿,你瞧怎么样?” 宋延渥转过身又叩头如捣蒜,赵德芳怎么办啊? 他只能也跪下一顿磕头。 宋延渥忽觉不对劲了。 “嗯?是四皇子么?”他调头就哭,“官家……” “真的是这孩子。”赵匡胤笑道,“此中隐情,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得了仙家妙药,此事你可去问王继恩。” 王继恩忙从外头滚了进来,是真的滚进来的。 “开平公,真是四皇子,就,就那么一点药,接着就好了。”王继恩赔笑说道,“此事着实非是常人所知,奴婢也纳闷得紧。” 好! 宋延渥屁股一扭转过来又磕头。 赵德芳趴在地上叹息道:“开平公!德芳定竭尽全力,只是……” 宋延渥二话不说使劲儿磕头。 赵德芳怒道:“三外公!” 宋延渥一愣,赵匡胤惊喜。 赵德芳叹道:“大娘娘命苦,抛下二哥与姐姐们,早早就走了。娘亲也命苦,撇下我父子兄妹,也成为了永远的思念。如今爹爹壮年少妻,将来老年少伴儿,我与曦曦年幼更需要照应,大宋也需要贤良淑德的娘子来母仪天下,宋娘娘入宫,那便是大宋朝的国母,赵德芳的娘娘,开平公便是我们的外公,今竟如此行礼,让德芳怎生见世人?!” 这番话,说得赵匡胤心里发酸,眼睛通红,抱着小女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曦曦不知其苦,就很呆萌的看着二哥哥,又看着那个穿紫袍的大官儿,然后伸出手,拍着爹爹的头发,小声安慰道:“爹爹不哭哦,二哥哥那么懂事,不哭哦,要乖哦,而且呀,爹爹看人家,人家都不哭的,一点都不哭的。” 赵匡胤心中酸楚,忽的见窗外树影婆娑,他呆了一呆,蓦然想起那是亡妻在建隆元年亲手植,那时德芳才两岁,曦曦还未生,那时候夫妻和睦,虽创业艰难,可那日子多么美。 他一把捂着眼睛,老泪纵横。 第六章 那就拼爹吧(中) 赵德芳亦哭,忽的又听赵匡胤道:“想当年义气投军,到后来黄袍加身,俺始终想着从一而终。如今虽贵为国君,可发妻早去,爱卿又去,俺人到中年,又险早……呜呜,四哥儿,你去会同王继恩,咱办个家宴,今夜爹当痛饮一场才罢休。” 赵德芳倒也没想别的,随口道:“叫王公公去办就好,我这就让人去请二哥,三个姐姐要要请到才行。”但又不忿道,“也不知整日算甚么,这么大的事情,竟一个也不过来,哪有这么当儿子女子的。” 赵匡胤放下手,不从手缝里看着幼子了。 他笃定赵德芳是真心要请赵德昭兄妹四个人,这倒令他心里欣慰了十分。 发妻与他才是真的夫妻情深,十数年日子,又留下四个儿女,要说他不偏心赵德昭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赵德昭不能有天然的合法性,若扶持他那就是与天下文臣作对,与文人作对,与千百年的“嫡庶有别”规矩作对,他唯有培养赵德芳,可心里对赵德昭还是十分愧疚的。 眼下看到赵德芳虽与二哥儿争吵,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哥哥,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便觉快慰。 这孩子厚道,与他本性最相符。 于是,赵匡胤顾谓宋延渥:“德芳最肖朕,与他娘亲一样的,朕最喜欢这个孩子了!” 宋延渥会意,擦着眼泪说:“四皇子着实还小。” 而后才说道:“官家为四皇子计,也该当保重龙体,不让那些人气坏了。” 赵匡胤遂问道:“四哥儿先莫忙,我看你如今成长了许多,有一事要考较你,你要想好了再说!” 赵德芳当即明白他们要问什么事,今日大朝之间恐怕又因为征伐后蜀的三个将军贪墨军饷坑杀降卒有关。 赵匡胤果然问此事:“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三人,那也是四哥儿熟悉的,他们还为你们兄弟二人送回来些许耍货子过,你如今……可还要为他们求情?” 宋延渥定定地目视着赵德芳,这可是真考较。 因为赵德芳无论如何回答,他都恐怕要被他至尊的爹责备。 赵德芳想了一想,点头确定地道:“德芳依旧要为三位将军求情。” 赵匡胤稍稍有一些失望,宋延渥也微微摇下头。 不该! “只不过,以儿子之见,三位将军罪不可恕,然爹爹可法外开恩。”赵德芳竖起手指来,缓缓道,“其一者,三人诚有罪。贪墨军饷,乃是打击我正义之师军心,罪当杀;坑杀降卒,乃是激起后蜀军民愤慨,既不利四海团结在以爹爹为中心的大宋朝廷周围,开辟远迈汉唐的新时代,又不利于南唐、北汉、契丹,乃至于西北党项部族归心我朝。如今之天下正是英雄奋勇一统四海八荒、结束唐末至今豪强割据之乱世的最好时机,此时当集权。然,文人者,之乎者也之流也,如今王全斌等人肆意妄为,给了这些人插手军政之机,必然要与武将群体陷入争权夺利之内讧,此可谓为文人延误战机提供了不可假手他人的军权旁落的最好时机,因此罪当诛。” 赵匡胤惊喜不已,脱口道:“可是那……那人教你的?” “不是,他不愿意说那些,也无力说那些,儿子只听得只字片语,得知如今天下大局,因此自己琢磨的。”赵德芳起身,取一杯冷水,蘸着在地上画出并不规则的地图,指着川蜀地说道,“秦得川蜀而并吞六国,汉得汉中而蓄养实力,唐玄宗避难剑门,由此可见此地对我们的重要程度。蜀地不可废,蜀人不可欺,善待之,则为我强大后援,以天府之国物资,足以助我一天下统四海,如此看来,王全斌三人该杀,且应当速杀之。” 宋延渥闭嘴不言,再三看着赵德芳心中震撼之至。 那人? 那是什么人?! 四皇子…… 长大啦! 赵匡胤沉吟片刻,眼中一片雪亮。 他再问:“那又为什么要为他们求情呢?可是我儿顾念旧情?” “有,但不全。”赵德芳坦然承认,“王全斌,乃爹爹旧部,素来忠心耿耿,这些年,许多人已经是早已忘记了我娘亲待他们的恩情,眼睛里只看到下一位皇后会否诞生皇子,唯有王全斌等人,每征战,必为我们兄妹二人带回来小玩意儿,公事为公事,私谊归私谊,我兄妹落难之际,他们能奋不顾身照顾有加,如今他们有难了,我怎能忍心落井下石呢?” 但他立即又说道:“此两者外德芳还有见解,爹爹与外公定要斧正。” 赵匡胤本不是很在意,能说到这些理由,尤其是前者已经足以令他开心至极了。 “四哥儿你说,说错了也无妨的。”赵匡胤贴贴小女儿的小脸儿,夸赞道,“嘟嘟呀,二哥哥的话你可听懂了?” 小曦曦摇头:“人家好笨哦,不明白。” “小嘟嘟才是最聪明的,谁都比不上。”赵匡胤笑道,“爹爹也比不上那种。”再示意,“你细说。” “是,以我之见此事还当考虑到唐末至今武人善专传统,虽说如今中原已平定,然战乱依旧频频、武将们依然掌握着巨大的军事实力,一旦重罚王全斌三个人,乃至是抄家灭族,试问那些与他们有同样罪过,甚至是更过分的军事将领,他们会怎么做呢?”赵德芳徐徐而叹道,“不论是出于恐惧还是有私心,他们定离心离德,甚至是引狼入室。如今之武将应当缓缓图之,而不可操之过急。” 赵匡胤瞠目结舌。 宋延渥心头震动但也顾及自身,他明白自此以后赵德芳便不可当做小儿看待了。 他所说,正是官家心所想。 “可罢其官职,去其奖励,然而,在此之前应当找到替代他们的自己人,统其兵,代其职,守其位。然后诏令六军奋发,赐衣物,赏金银,慰问受害者,奖励有功者,最后——”赵德芳犹豫再三才确定,“选拔蜀地有勇略之将,高其职而虚其位,忠信之人可暂代将军之职。将蜀地军就地整编,打乱编制编入我军之中,将我军驻守蜀地之军之中,安插十之三四当地军卒,如此,可腾出工夫消化军心民心,而后才为我所用。” 这不是哪本书上说过的,这是赵德芳自己的智慧。 他可是极其推崇“诉苦大会”这种就地整编的伟大策略的人。 第七章 那就拼爹吧(下) 赵匡胤注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儿子,半晌才喟然赞叹:“四哥儿俨然可为上将矣!” “儿子太小,威望又不足,何况这些话,说来很轻巧,做起来可难了。”赵德芳摇头说道,“此所谓书生之言,书生者,自觉才大而实际上才疏学浅,为臣且不足,遑论为上将。爹爹治军素来以仁厚为精髓,然仁厚之道,在乎公平。没有伍长之勇者,不可为伍长;没有参赞之才者,不可为参赞。军国大事何等的要紧,岂可因一时之见,而夺沙场之功,至于如何处罚犯罪之将,儿子就不好再说了,他们既是爹爹的亲密战友,又是朝廷的忠臣良将,其中取舍之道,非小儿所能知者也。” 赵匡胤定定地注视着幼子,半晌才说道:“今天的家宴你要和你二哥好生谈一谈。” “不可!”赵德芳当即拒绝,“二哥为人忠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必不可说服。何况,为兄之道犹如将领,做弟弟的应该维护他的威严。何况在爹爹的面前说这些事情,以我们的身份本就有矛盾,再添一把火,那岂非兄弟阋墙之首?纵然二哥厚道不怨愤,可他的老师,朋友,他们焉能不为二哥谋划?哥哥始终是哥哥当弟弟的应该明白孝悌之义,而不能只等着哥哥为弟弟退让,那是最愚蠢的弟弟。” 赵匡胤长叹一声再不说话了。 他心里其实想的是,如果赵德芳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那就好多了。 赵德芳准确把握到赵匡胤的心思了。 有些话或许不当讲,但他必须讲。 “每片树叶都有不同,何况为人哉。二哥少我的应变,我缺乏二哥的耿直,我们与爹爹一脉相承,却又各自不同,这才是兄弟,哪里有完全相同的兄弟?”赵德芳说道。 这话是他母亲孝明皇后说的,是赵匡胤知道的,所以这话一说完赵匡胤心中再无疑虑,这就是他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儿子。 他当即向宋延渥道:“我有子如此,再无所求。” 宋延渥反倒忧虑起来了。 “今天的家宴,我与二哥要说的只有一个事,便是那宋娘娘入主大内的大事情。”赵德芳说道,“我娘亲进了赵家的门,二哥和姐姐他们,心中也定是不舒服的。毕竟谁愿意让另外一个女子夺走自己的母亲对父亲的全部所有呢?但父母为儿女步步打算,儿女也当为父母感知温暖,逝者长已矣,会放下,才会有舍得,大娘娘永远是赵德昭的生母,是赵德芳的大娘。我娘亲也永远是我的亲生母亲,也是他赵德昭的娘娘,这一点不可改变,也无法改变。同理,宋娘娘到来,也该有如此的身份与地位,二哥不承认,那也只是他心中的一个烦恼,他先放不下,旁人又怎能先放下呢?!” 这…… “回来后,我会请二哥带我们兄妹六人,一起去大娘娘和娘亲的面前,细说今日之事,大娘娘宽厚待人,我娘亲早告诉我们,我娘亲也是宽厚之人,她们若见到我们兄弟和睦,也当回含笑祝福。”赵德芳面不改色夸赞。 实际上,王皇后固然宽厚,但也算不上把赵德昭兄妹四个视若己出,那兄妹几个人也是绕着走的,这不是谁性格宽厚就能决定性质的事。 赵匡胤自然知道妻子们都是什么德性,故此一笑了之,倒是看着赵德芳的眼神,终于多了那么点…… 应该说不复杂,是一种“我家小子很有才”的想法。 但这还不够! 他故意问道:“你四叔今日还提过,若你宋娘娘进宫后有又了子嗣……”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哥能容我,我竟容不得自家兄弟么?”赵德芳信心十足,这时,小曦曦拐哒拐哒出溜下卧榻,还有点咳嗽,晃晃悠悠的走到哥哥身边来了,她伸出小小的小手儿,想要摸摸哥哥的肚子,小嘴儿软软糯糯地说,“哥哥又要出门嘛?” 赵德芳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拉着小曦曦坐在自己的怀里,贴着她温温的小脑瓜,闻到很好闻的味道,于是情不自禁大大的啾的一口,笑呵呵的说:“很快就回来了,等曦曦身体好多了,哥哥陪你出去溜达,人家说,要想身体好,就要多锻炼。身体棒棒的,免疫力才能高。” 小曦曦不懂这,但是很信任哥哥。 “嗯的,和哥哥去打拳,爹爹有教人家学习过。”小不点细声细气说着,扬起脖子,很不舍,很眷恋地叮嘱着,一定要早点回来,最重要的事是,“不用给人家带礼物,人家不喜欢礼物,要哥哥早早回来。” 明白! 赵德芳的目光又落在太祖的肚子上。 大肚腩,里头装的都是油。 “咳,看我干什么?”赵匡胤恼道,“不要以为你听人家说了几句话,你就比乃父懂得多。” “是是是,爹爹懂得最多,唯独不懂的节制。”赵德芳顺从地答应着,捎带着夹带点私货。 同时,他有给宋延渥递个眼色。 宋延渥会意,也劝道:“官家,四皇子说的是……” “我岂能不知,只是人生百年,酒吃不得,肉吃不得,那还有什么味道。”赵匡胤大为恼火,眼珠一转道,“四哥儿,那些神仙物什儿,你打算怎么用?” 怎么用? “救命的留着,我也学了些学问,试一试能否找来郎中,研究出可用的替代药品。至于农作物,”赵德芳皱皱眉,“我倒是想请二哥帮忙推广,只是太少了,过两年多些……左右天下人吃饱了,称赞的是咱们赵家,二哥去推广与我去推广有何区别?都是为爹爹出力。” 赵匡胤老怀大慰,不由道:“你二哥若是能也这么想那该多好。” “子不教,父之过,哪有教不好的儿子。”赵德芳依旧是无限信任自家人的表露。 他知道,为今之计最好不要给自己创建什么人设,但应该透露出该有的智慧。 智慧,并不是只是聪明。 赵匡胤少说还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抱住这个猛爹的大金腿,逐渐让自己成长起来,那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目前看来,赵德昭的劣势太大了,只要我自身不出错,我就是大宋王朝第二代最合法最合情最合理的继承大统者。该吃的亏就吃,该放的好处就得放掉,只要抱住太祖的大腿,赵德昭奈何我不得。”赵德芳心想,“至于赵光义这厮……那就更应该和他拼爹,我爹是皇帝,他爹是因为我爹才追赠的皇帝,他拿什么和我比?” 不浪,先拼爹! 第八章 荣享三公之礼 赵德芳出宫去了,赵匡胤闲来无事索性打算去赵德芳禁足的小院子里看一下。 他抱着最宠爱的小女儿,后头跟着十来个宫女,信步走在熟悉无比的宫内,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宋氏女入宫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德芳很赞成,这便少了一个最大的阻挠,德昭……”太祖摇摇头哈哈一笑,“德芳有胸怀天下之志,岂能容不得他的二哥,这事好得很。” 只是他又想起宫内还有一位令两个儿子都很头疼的女人,尤其赵德昭最是讨厌她。 太祖遂吩咐:“费妃在哪里?怎地几日不见她来过?” 费妃,即花蕊夫人,楚王、后蜀后主孟昶之妃,孟昶国灭入汴京,七日死,费妃遂入宫,今为太祖后妃,有人说宋氏女没有出现之前她是最有可能当皇后的,这话听了笑一笑还行,但若真当真那真是大傻。 费妃也知自己的身份,故此经常居于深宫很少见人。 至于赵德昭讨厌她的原因,是因为汴京民众都传说,说什么太祖为了得到这个女人,害死了后蜀后主孟昶,此事还被他灌输给赵德芳,兄弟两人很少愿意见费妃。 但太祖心里很清楚,赵德昭讨厌费妃的原因,在于费妃经历了国破家亡的事变,本身又是个极具才学的女子,她不得不表现出来的在立储一事上的态度十分明确,那就是“立德立嫡”,这妨碍到赵德昭的利益了,更妨碍到赵德昭的班底的利益了。 “德芳不该讨厌她,她也是手握一定实力的妇人,若不然,朕何止为一美貌妇人而折大义?”太祖心中想,而后生出一计,笑道,“嘟嘟呀,还记得那个费娘娘吗?” 小不点儿抓了下脸蛋儿,肯定道:“记得哦,会做好多好呲的,爹爹要去找她嘛?人家也要去!” 太祖大笑道:“只怕会引人家烦哦,这样吧,爹爹叫她过来一趟,往后呢,嘟嘟想吃好吃的,也可以让人带着去找她,好不好?” 小曦曦嘟着嘴有些不愿意:“二哥哥又不去!” “回去的,你二哥哥如今可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的。”太祖贴着小女儿稚嫩的脸蛋儿,目光里有神光,轻笑道,“你们去叫费妃来这里,便说今日有家宴,有几件要紧的事情,朕要让她去做。” 侍女连忙去办,太祖安步当车来到禁宫门外,见那雄壮如山的呼延赞按着剑柄昂然挺立,遂笑道:“真是好壮士!” 呼延赞加手附额恭敬道:“官家万寿,小娘子万寿。” “你很好,”太祖吩咐道,“德芳很喜欢你,往后你就守在这里,德芳有吩咐,你不必请示三衙,往后要寸步不离跟着他,朕自有封赏。” 呼延赞默然不语,这是让他给四皇子当亲随呢。 这当然是好事,但他这个大老粗也知道四皇子如今的局势。 且不说晋王赵光义,二皇子赵德昭,就连侍中、京兆尹赵廷美也比赵德芳更有优势。 他年龄太小了! 但,呼延赞也知道四皇子最大的依仗和靠山。 官家最偏爱这个儿子,这个优势比任何人都要更为有利! “我乃沙场将,奈何夺嫡之事……逃恐怕是逃不掉的了。”大老粗心里悲叹之至。 不过如今他倒是对四皇子有一些好感,二皇子与他也很熟悉,但二皇子身上根本没有四皇子那种莫名的令人想于他结交的气质。 “你等进去过没有?”他正沉吟间只听太祖询问道。 呼延赞忙道:“小将奉命看守,除官家与四皇子亲至,任何人不得进去。” 那也就是没有了? “哈,你倒是学了些话术,不过不太像,好好的耿直将军学那些文人作甚?!”太祖好笑道,“好了,开门罢,”而后道,“你也跟进来瞧瞧。” 这下呼延赞魂不附体,他看到院子里停放着一具尸体,这可是鸟儿也飞不进去的禁宫! 太祖心中暗笑,他要的就是呼延赞知罪。 “四哥儿有大德,此人拼死来相助,凡夫俗子焉能知晓,好了,此事不要与外人提起,更不可能让……唔,不要告诉晋王他们几个,嗯?”太祖沉着脸吩咐道,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了。 这些好宝贝决不能交给赵德昭,这孩子…… “嗯,是那些教师教唆,德昭不肯与德芳亲近,他若是得了神器……这些神器,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太祖心中想,“德芳且年少,我还有十年光景布置,若到时德芳有钱粮在手,以宋家几个相助,晋王……光义也不得不臣服。” 他心中忽起了一阵莫名的担忧。 德芳,该不会记住那人的教导,以他三叔为仇敌吧? “夺权是夺权,情谊归情谊,可不能自相残杀。”太祖心中忧虑道。 小曦曦不知端倪,她黑漆漆的眼睛瞧着躺在泥土中的那个大人,心里十分可怜他,想了想,她悄悄说道:“爹爹,他好可怜呀,都木被子的。” 赵匡胤心里一动,温和地笑道:“是呀,不过,这个人可是咱们的大恩人,要不是人家,嘟嘟这……这次爹爹恐怕要没有任何办法了。” 小不点儿连忙和爹爹打商量说:“可不可以把人家的被被送给他?” “没用的,他睡着啦,不会醒来了。”太祖一看就知道对方早已断气了,心中有一些潸然,强颜一笑,道,“但是呢,咱们要记住人家的恩德,”不但是教德芳懂得了许多道理,最要紧的是救了自己的孩子的命,这是最大的恩情,他说道,“他算是你二哥哥的老师,嘟嘟,你去代爹爹给人家磕个头,咱们家要好生安葬他。” 小不点儿拐哒拐哒走上前去,仔细看了很久,很小心的,很小声的,小手手儿放在身后,互相拉着,弯着腰轻轻跟对方说道:“睡觉觉了吗?很困的吗?不要紧的,人家很小声很小声的哦,嗯,爹爹说要给你磕头,你不要起来哦,好好睡觉觉就好了,就这么睡着就好了,一会会人家叫你起来,好不好呀?” 太祖目光如暖阳,看着小女儿代替自己和德芳,很严肃地三跪九叩之后,轻轻道:“待德芳得了大宝,你也是一代帝师,俺一家也对得住你了。” 呼延赞心中一震,深深看了那具尸体一眼。 “准备一副好棺椁,朝廷是不许封赏他的,朕自行封赏,以三公之礼好生安葬他,安葬在哪里,你听德芳安排。”太祖吩咐道,“此事你会同王继恩去办好。” 呼延赞哪里能明白,这是官家酬谢这位不速之客的救命之恩。 以及…… 救国之恩! 第九章 二哥,你真是个棒槌! 赵德芳一出宫墙,登时便闻市民叫卖之声扑面而来。 北宋的边梁风貌,如徐徐拉开的一张《清明上河图》在他眼前舒展开。 好热闹! 赵德芳不由赞叹道:“盛世繁景仿佛已然到来了。” 王继恩跟在身后,目光不住在那个袋子上来回打量。 他最知道太祖的心思,故此对四皇子倒也算得上殷切备至,只是此前这位四皇子待他一直不冷不热,他心中十分懊悔。 甚至于他想提醒四皇子注意那些宫人都没有机会,那可是晋王派到宫里的人。 如今,他听赵德芳这么说,连忙奉承道:“自是官家洪福。” 赵德芳笑道:“爹爹再洪福齐天,也需贤臣辅佐,小曦曦生病,她也是束手无策的,由此可见皇帝也有无奈之时候。” 王继恩心中一喜连忙笑道:“官家也常念汉太祖高皇帝之‘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而后伸手道:“此物甚重,奴婢来拿罢。” 赵德芳见他面色多有期待,遂一笑,取那袋子递给他,笑道:“也只有王大官这样的妥善之人才好拿着药物。” 王继恩笑道:“奴婢就是稍微心细点。” 他拿着袋子小心地抱在怀里,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并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宋延渥出宫来一路无话,此刻才小声提醒,道:“四皇子,可知二皇子与宫人也不好过多的交往?” 那自然。 赵德昭已经出阁了,他若是多和太祖身边的内侍们往来难免要被人质问他想干什么。 赵德芳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小。 “无妨,倒是有些内侍真不好往来,”赵德芳话里有话说,“谁知他们是谁的人呢。” 宋延渥立马闭嘴,他当然知道这里说的是晋王赵光义。 可官家都不说什么,他一个外臣怎好挑拨天家的亲情骨肉? 三人后头跟着一个大内军使,那是奉命来保护赵德芳的,赵德芳还记着那军使名叫高琼。 高琼瞪大眼睛跟在后面,目光不住在赵德芳后背打量,王继恩都落后十数步了,他竟还跟在三步以内,王继恩心中大怒,听到赵德芳的那句“有些内侍不好往来”时,心中越发欢喜,这性子越发沉稳想法越来越多的四皇子,如今自然要比晋王对他的吸引力大一些,他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王继恩快步走上前,扯了下高琼,道:“高军使,贵人说些话,你我怎好窃听?” 那高琼勃然大怒,按剑大喝道:“何为窃听?某奉命保护四皇子,自该寸步不离,你这竖阉安敢饶舌?” 王继恩面色当即一片紫红,胸口快速起伏,他瞥见赵德芳回头不悦地看了高琼一眼,又歉意地冲他点点头,心中一激荡,脱口道:“高军使,你虽是晋王殿下近侍,但别忘了你这一身控鹤服乃官家所赏,你是这般侍奉四皇子的吗?” 哦? 赵光义的人? 高琼怒喝道:“这是什么话?某乃是天子亲军,你是说某侍奉天子有二心吗?” 这话倒也没什么错,什么这王的人那王的人,都是皇帝的臣子。 可高琼按剑逼着王继恩眼看着就要怼到他身上,这就有些过于嚣张了。 更何况高琼紧接着又冷笑着骂一句:“前叫张德均,后叫王继恩,你也配指责高某?” 王继恩气得浑身发抖。 可他竟没法训斥高琼。 “晋王的人如此跋扈,连天子近侍都不放在眼里,这恐怕不仅只是太祖善待兄弟的缘故,”赵德芳目光微冷,心下想,而后,停下脚步淡漠道:“王大官不要大呼小叫,你是官家身边的内侍,不可失了自己的分寸,折了官家的脸。你到我身边来跟着。” 王继恩胸膛一挺大声道:“奴婢谢四皇子恩典,只是这高琼……” “无妨,三叔一向自在惯了,在爹爹面前也经常如此,他的人待我们这些人跋扈一点算什么,爹爹是长兄,自该让着三弟;我是爹爹的儿子,你是我爹爹的近臣,让一让三叔的心腹,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度点。”赵德芳说道。 高琼依旧没听出这话里的杀机。 他按剑走上前来,一边警惕着宋延渥一边笑嘻嘻地说道:“还是四皇子说得再好不过了,四皇子放心,高某……你干什么?” 赵德芳突然出手,一手掐住高琼的手腕,用十成力气迫使他松开右手,一手抓住剑柄一掣,长剑落入他手中。 宋延渥大吃一惊,此刻可不是和晋王起冲突的时候! “三外公,你说,我若是杀了此獠,三叔会说什么呢?”赵德芳迅速后退一步,但手中的铁剑却极其灵巧地钻进高琼的铁甲甲片,紧贴着他的肌肤停在他胸口的位置。 这一下兔起鹘落,高琼既不料赵德芳力气如此之大,更不知他武艺高明如此,更有冰凉的剑锋贴在他的皮肤上,眨眼间便能要了他的命,他又见赵德芳面带微笑,目光中却平稳冷漠,心中便知他若动一动,这小儿定会宰了他。 宋延渥连忙劝道:“不过是一介莽夫……” “能被晋王推荐到大内来,必然是三叔信得过,跟了他老人家很久的老人儿了,怎可一点规矩也不懂?若他是一介莽夫,三叔举荐他做什么?若他不是一介莽夫,三叔意欲何为?”赵德芳冷眼瞧了那些大内军卒一阵儿,冷然道,“瞧,我身为天子嫡子,对一个小小的军使出手,且他犯错在先,你瞧这些人,嘿嘿,好得很。” 一时之间后头两百余军卒跪了一地。 赵德芳这话诛心之至! 可就在赵德芳动手的刹那间他们竟敢一起扶着刀鞘试图拔刀,这是什么行为? 晋王或许会称赞他们忠心可嘉,可天子会如何看待他们的行为? 高琼眼珠一转连忙叫道:“错了,你错了,啊,四皇子错了,他们,他们是为了保护四皇子的安危才这么做的!” “哦?”赵德芳目视跪在地上的军卒,一时换了笑脸,笑吟吟说道,“那这么说来,诸位忠勇可嘉喽?” 军卒们齐声叫道:“愿效死力,在所不辞!” “那很好,高琼窃听我与我外公的私话,其心可诛,其行可杀,你等杀了他。”赵德芳收剑后退,“动手罢。” 军卒们尽皆目瞪口呆。 “这就是忠勇可嘉的大内侍卫?”赵德芳愤而掷剑,厉声道,“呵——” 正此时,一行人飞奔到面前,一个身材高大但肥胖的青年,气喘吁吁大声呵斥道:“德芳,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内岂容你撒野?” 宋延渥一惊,目光在赵德芳面上一转,心中更冷了半截,暗想道:“二皇子何其愚蠢,何其愚蠢哪!” 第十章 这也是难题? 不错,来者正是二皇子赵德昭。 不但有赵德昭,还有他的两个三个胞妹。 此外,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德芳,何故责难高军使?”那人面目十分俊美,穿着一身紫罗袍,自赵德昭身后闪出来,大声阻拦道,“纵然有不对,你且年幼,无权无职的,怎可处罚军使?咦?这不是开平公么,你也在这里。” 说着那人上前便试图将赵德芳拉过去。 赵德芳目光森冷,目视着来人的爪子,冷冷道:“你若觉着我会因为母亲而敬重你,你可以试试。” 而后抓起长剑,倏然直奔来人的小腹刺了过去。 那人吓得连忙往远处逃,大叫一声道:“你莫不是疯了?” 赵德昭站定,也叫道:“德芳,那是你舅舅!” 来人叫王继勋,乃大宋开国皇后的一母同胞弟弟,大宋的国舅爷。 赵德芳自然认得他,但也正因为认得,因此十分厌恶这个家伙。 此人模样俊俏,但性格极其残暴,更是个不学无术的王八蛋。 赵德芳还记得生母病重的时候,这怂货三天两头跑进宫哭着要官位,求了个官职,次日便传来此人为非作歹的消息,先皇后生生被这个混账气得好几次气都上不来了,那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王继勋见又赵德昭给他说话,当即又喝道:“德芳……” “你再敢说一个字,我替母亲将你逐出王氏族谱。”赵德芳剑指王继勋厉声叱道,“似你这等人面兽心之徒,可怜王氏一门教你连累至此。母亲贤良淑德,自不会干涉国事,然,王氏家事还是有资格管的,我身为嫡子,替母亲做一回主,乃至清理门户有何不可?你胆大再敢说一句?” “呵,哈。”忽听那三个女子里,约莫十五六的一个冷笑道,“四皇子好大的威风,舅舅叫你住手你不住手,哥哥叫你住手你也不住手,爹爹来叫你住手,恐怕你也会……” “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愚蠢。”赵德芳冷淡道,“怎么,给自己找夫婿,连妹妹生病了也不肯来看一眼?” 赵德昭忙道:“我们这次就是来……” “你消息可真够快的。”赵德芳嘲笑道,“罢了,方才我且与爹爹说起你,你是忙得很。如今一见面,三叔的门下走狗也成了你的狐朋狗友,妄为你说那许多好话,你且去,我……” “胡说!”赵德昭脸涨得通红,立马问宋延渥,“开平公,你瞧这德芳……我也说不得他两句,他是越来越浑了!” 宋延渥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官家为什么宁可拖着立储,哪怕被晋王得了也不肯让赵德昭近水楼台了。 此人在外头倒是果真喜怒不形于色,但对待自己人便暴露了本性了。 他摇着头便要带赵德芳离开。 岂料赵德芳哈哈大笑,将长剑拍了拍高琼的脸颊,不等高琼羞怒,他笑着说道:“瞧,为你说话的有多少。” 他缓缓走动了几步,回头从肩头上瞧着高琼笑嘻嘻地,道:“我本打算让你等跪在这里,专门等三叔到了再说。这下好,王家不肖的蠢材也来了,二哥也到了,我也责罚不得你们‘僭越’之罪,也追究不得你们‘吃里扒外,以下犯上,图谋不轨’之罪,这样吧,你们也不要跟着了,我怕半路被你们杀死。” 高琼这时候才猛然醒悟,他这是在官家最宠爱的小公主刚刚病好,尤其传言说有人故意暗害的前提下跟赵德芳起了冲突,这可是…… “罪臣知错,愿受责罚。”高琼索性便往路上一跪,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 “哈,我哪里敢责罚你,你们自去福宁殿外,官家自会处置,”赵德芳以铁剑拍打高琼的肩膀,再次警告道,“是生是死,那都是天子的恩德,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看你们的福分了。然而,我这人很不喜欢屁股后面跟一长串居心叵测的歹徒,三步之内,你跟着做什么?穿我的鞋子?你爱穿小鞋,直白说,我可送你一百双,够你穿到下辈子。这番话你可牢牢的记住了?” 赵德芳说完立即向王继恩使了个眼色。 王继恩会议,招手叫来两个小内侍,吩咐道:“四皇子所言,你等可都记住了?” “是,高琼僭越、众军叵测,奴婢们记住了。”那两个一起说道。 这是还没被赵光义收买的人。 赵德芳冷淡瞧了王继勋一眼,目光落在赵德昭的脸上。 他本想警告赵德昭几句,你已经跟晋王往来的让太祖十分讨厌了! 宋延渥一看,立马想起赵德芳在大内的表现。 不可让他前番说得好听,如今却与二皇子起冲突。 宋延渥立即错开赵德芳的注意力,同时也算是一个考量。 他拱手,而后整理好衣袍,直挺挺便跪在地上,双手脱下官帽,沉声道:“既今日遇到,老臣有一桩案子正要请四皇子取舍。” 赵德昭不及言语,那三个小女子嗤笑道:“开平公眼见要当国丈了,何事要如此郑重其事?” 宋延渥不理,恭敬地拜服在路上,平和地说道:“老臣听人不止一次说,孝明皇后之弟,右监门率府副率王继勋仍行脔割奴婢之事,屡教不改……” 王继勋大骇而怒骂道:“宋延渥,你不要胡说!” “……然,群臣黎民无不感念孝明皇后之仁慈圣德,由是不以告发。只此事着实有伤天和,老臣请四皇子做主,以先皇后之法令,处置为非作歹的王继勋,以正超纲纪统,以全天子明德,以敬先皇后圣明。”宋延渥说罢,匍匐于地再不做声。 赵德芳心头震怒至极。 脔割奴婢,可不只是残暴那么简单。 那是在吃人! 赵德昭呆呆听宋延渥说完,忽然轻轻哈的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好啊! 这下看四哥儿怎么解决! 他总不能“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杀了? 这难题—— “却看他怎么处置。”赵德昭索性袖手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了。 那王继勋怒火万丈,大步走过来试图动手。 “拿下。”心中震撼万分的王继恩忽听赵德芳声音稍有些嘶哑地喝令。 什么? “此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外公去世的早,王氏一门如今只留下这么一个不肖逆子,而我只是皇子,并无职权,只能以家法处理。”赵德芳紧握着铁剑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缓缓说道,“开平公告发,自还须验证。我会奏请官家查证,一旦证据确凿,我代母亲处理这个……这个弟弟,将此人拿下,先拘押在大内天牢。” 第十一章 龙生九子各不同 他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如何处理必会成为一个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但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很难吗? 秉公执法,仅此而已! 然而,高琼所部那一群人却没有一个站起来的。 他们自认为是罪人。 那么…… “王大官,你去捉拿他,他若敢反抗,”赵德芳猛一挥剑,“我将他就地正法!” 王继勋暴怒如狂,竟转身飞奔试图离开。 嗖—— 铁剑擦着王继勋的脖子飞过去,正扎进青石板之间的缝隙,距离王继勋不过三五步,待他正要越过时,只听赵德芳在后面冷冷地道:“有罪而不伏法、于大内夺路而逃,该定什么罪?” 宋延渥大声说道:“当腰斩!” “凭此一罪,可杀之矣!”赵德芳喝道,“吹号角,叫大内并左右监门率一起捉拿王继勋。” 赵德昭大惊失色,脱口呵斥道:“圣人云……” “圣人还云‘孝悌之义’立身根本,若开平公所言属实,王继勋既伤先皇后之贤明,又折王氏一门之忠义,再伤天子圣贤,实乃动摇国本之逆贼,人人可得而诛之。”赵德芳厉声喝道,“爹爹立国才不过数年之久,你我乃是人子,自该为赵氏某,为大宋谋,你还不动手,难道让高琼戴罪立功吗?” 赵德昭目瞪口呆。 不是你惹的事吗? 为何要二哥去抓人啊? “我还这么小,二哥要我身处险境吗?那好。”赵德芳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赵德昭气得险些倒栽在大内门口。 好话都被你说了,得罪人都叫二哥去? “二皇子,此乃国家大事,岂可袖手不理?”宋延渥低声提醒。 赵德昭尚未来得及说话,那绿裙少女喝阻道:“二哥,人家是德芳的舅舅,与咱们可没有干系!” 赵德昭左右束手无策,只好叫苦道:“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他却不知,王继恩心中已完全将他排除在可以荣登大宝的备选名单之外了。 幼稚如二皇子,也相当储君? “奴婢在此,岂容外人伤了四皇子!”王继恩拂尘一扫大步上前,只几个追赶便抢在赵德芳前头,然而,王继勋此时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呆呆看着那铁剑许久,猛然回过头,瞪着赵德芳叫道,“四哥儿,你连个体己人都不需要了?” 体己人?就你? 赵德芳深深吸了一口气,拂袖道:“你是我舅父,就算你十恶不赦那也是我舅父,改不了。但你为非作歹,一旦查实后,那是既伤我娘亲的贤明之名,又伤我爹爹的圣明之名,更伤我大宋一统天下之本的行径,我岂能因私废公?” 他眼睛一转说道:“二哥,你带着他去见爹爹,我要随开平公去办些事情,晚上家宴时,我自会为今日冲撞你的事情陪酒道歉。” 赵德昭默然无语。 那三个少女却齐声喝道:“四哥儿,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你们疯了吗? “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听奴婢一句劝,还是快点去见官家,莫要在这冷着。”王继恩站在王继勋不远处戒备着,一边回头劝说道。 那三个少女倒是对王继恩颇有些尊重,闻言哼哼几声再也不说话了。 王继恩又道:“二皇子何不……” “嗯,知道了。”赵德昭深深瞥了一眼宋延渥,话里有话道,“四哥儿,曦曦还不知好没好彻底,你可莫要在外头闲逛,外头再好毕竟也不如家里。” 赵德芳一笑,拱拱手过去拉起宋延渥,冷冷瞥了一眼王继勋,摇下头当即便去了。 高琼一行人跟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他们至此才知道,这四皇子到底是官家的儿子,那心里的收拾他们的法子可多着呢。 “二皇子!”高琼试图找赵德昭求救。 赵德昭又不是大傻子,收拾晋王府的人自然也合乎他的利益。 “四哥儿既让你们去跪着,你们便去跪着就是了,三叔怎会不来为你们求情。”赵德昭鼻孔里哼的一声,拂袖扬长而去。 他带来的一众随从登时却为难了。 这王继勋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三个少女互相看了看,连忙也跟上赵德昭的步伐。 “二哥,德芳太过分了,我瞧着他对二哥越发不敬重了。”绿衣少女道,“此番定要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状去!” “不必,论长幼,我自是哥哥,然若说尊卑,德芳是嫡子。”赵德昭稍稍踟蹰了一下,冷眼看了那个红裙少女一眼,那不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是孝惠皇后嫁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侍女生的,不知怎么的,她智商似乎一直就跟不上旁人。 最麻烦的是她偏以为自己很聪明,他的两个亲妹妹很多时候也会被她的糊涂话给挑拨了。 “三姐儿,德芳的坏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要少听大姐儿二姐儿编排,记住了?”赵德昭不轻不淡地批评,“德芳再不好,那也是我们的弟弟,先皇后……先皇后至少是养育咱们几个长大的母亲,就算他成年以后……毕竟也还是我们的弟弟,你不要听旁人的胡说,知道吗?” 红裙少女咕哝道:“我就是看不惯他……” “那你就想让三叔得了便宜。”赵德昭脸色一沉冷然道,“怎么着,与三叔家的德崇弟他们往来的多了,你竟觉着他们才可亲,是不是?” 赵德崇,赵光义的长子,今年才四岁。 赵德昭这话显然说的过头儿了,红裙少女虽不喜欢赵德芳,但也不至于喜欢赵光义家的,但她最近与晋王府来往的确太亲密了。 要知道,晋王妃可是符氏女,符氏女是什么人? 那是魏王符彦卿的女儿,符彦卿如今居住在洛阳,手里是没有兵权了,可符彦卿要想做点什么事还需要兵权? 符氏女还有个姐姐,正是西宫周太后。 符彦卿还有几个弟弟,二弟符彦琳如今正当着金吾上将军。 有了这些裙带关系,三姐儿老是去晋王府走动,别说赵德昭,赵匡胤恐怕也讨厌得很。 赵德昭一言,让三姐儿错愕地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仁厚宽大的二哥儿。 她不过是去与晋王妃越国夫人多走动了一会儿,怎么就…… “我不去就是了。”三姐儿咬牙恨道,“但是德芳跑去跟开平公走动,这算怎么回事?他就那么愿意让宋氏女进宫吗?” 赵德昭兄妹四人再也没有话可说。 说什么都好,唯独说起这个他们就恼火。 可谁敢说什么? 大宋需要一个女人来母仪天下,官家也需要又个贴心的女人照顾着。 他们还能说什么? 故此,这口气也就撒在赵德芳身上了。 赵德芳还真就不在乎。 第十二章 宋氏 “四皇子,官家面前你可说过。”宋延渥提醒。 赵德芳摆手:“三外公不必在意,爹爹什么都知道,他可不希望我当一个唯唯诺诺的储君,更不希望我对二哥只有退让妥协。” 宋延渥不解。 “爹爹知道我这个性子,我若是一味的退让妥协,必代表着将来要……嗯,亲兄弟之间,有什么便都放在脸上去,那样才保险。”赵德芳随意问道,“宋娘娘可在京师么?” 宋延渥愕然。 她不在京师还能去哪里? “要小心一些。”赵德芳提醒说道。 前头引路的王继恩警惕之至,如今可只有宋延渥的卫队十数人跟着。 “此番回去后要请官家为四皇子多配备几个扈从了,前几年官家出宫还被次杀过,四皇子还小,”王继恩踟蹰了一下,“然而国舅公那边……若真要查实了,那可是腰斩弃市的下场呀!” 他想提醒一下赵德芳,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一时脚下没注意竟被一个泥坑差点儿绊了一个跟头。 赵德芳笑道:“你多虑啦,开平公之意,乃是将此事闹大,他也分担些干系,只不过,我这个舅舅着实太差劲了,我早有警告他的想法,你不必在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既坏国法,又败王氏家规,该惩罚的自然要惩罚,若不然怎生显示我大宋以仁义得天下,以仁义治天下?你若是知道他的罪行,只管实实在在向爹爹汇报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过几天,我自去向我娘请罪,我记得,她老人家当年得知谁家饥寒交迫,总要抚摸自己的衣衫碗筷,劝爹爹约束自己,约束我和二哥不可放纵,她是最讲道理的。”赵德芳轻叹一声,“只可惜,王家只剩下那么一个败类了,若不然,真该将他……” 王继恩有喜有忧,他自然希望赵德芳成为一个可以为他继续提供庇护的君主。 可若是残酷到六亲不认那谁还敢给他当心腹? “不,不可这么想,官家没得选!”王继恩慌忙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口中道,“先皇后可真是,真是,那可是一位贤明的女圣人!” 赵德芳一笑,这话是恭维。 他说道:“过些天,你若是有空,可陪同我去拜见,我也有许多话想与她老人家说一说了。” 王继恩喜悦压过了恐惧,于是越发陪着小心,又提起宋家的那位娘娘,他特别提醒说道:“官家初见时还曾以为是孝惠皇后先皇后一起复生了呢。” 赵德芳付之一笑,他哪里不知道,赵匡胤是从宋氏女子身上看到了结发妻子的影子。 她们一样的出身名门,一样的属于长女,一样的深明大义。 “说到底,爹爹还是念着大娘娘与娘亲的。”赵德芳说道。 说着话,赵德芳一路贪看风景,不多时,沉默多时的宋延渥说道:“四皇子,已经到了。” 赵德芳只见面前一座府邸,虽算不得堂皇,然的确富贵,朱红的大门,门口陈列着仪仗,有挂着狐狸尾巴的画戟,有铜骨铁胎的弓箭,那是所谓的开府仪同三司的象征,等同于史书中的“假节钺”这样的大权。 “当世之贵,莫过于魏王与开平公,这样的仪仗只怕宰相也比不了的。”赵德芳赞叹道。 宋延渥不知他的准确的意思,但见他背着手仰面看着门楣,心中突的便是一惊。 这话……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三外公不必多虑,我的意思是,自大唐末年至今,乱世让黎民流离失所,让外邦欺压中原,俱往矣,”他一挥手道,“如今我朝名将辈出,三外公贵则贵矣,但那都是战场上拿来的荣耀,当史书铭记,青史上永垂,既显示我朝顺天应命,又为后世子孙立下学习的榜样,”而后才告诫一句,“然我观王氏,何尝又不是曾经有功于朝?如何打破富不过三代的规律,这又是我大宋立国之后重点考虑的问题。” 他年纪最小,却说着这样深远的话题。 宋延渥一时惊奇不已。 “四皇子请,王中官请,外面有点冷。”宋延渥快步上前命人打开大门。 以开平公府邸的规格,自然是分设前后大小门的,前门又分为大门小门,中间的大门非贵客不会开启,赵德芳的身份自然要让宋延渥打开大门迎接。 赵德芳指着旁边的小门,对王继恩笑道:“往后我们来,可就不用这么劳师动众了。” 王继恩也笑着道:“是啊,一家人,哪里用说两家话哩。” 一时间宋府上下俱来迎接。 赵德芳进门只见满地站着一大群衣衫分明的人物,有的穿绫罗绸缎,显然是宋家的主人,有人穿着布衣,扎着手弯着腰站的跟恭谨,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得过于热切。 这就是这些大家族的底气。 他们的奴仆也不用对一个皇子太过热情。 “这是他们的存身之道,四皇子不必在意。”王继恩生怕赵德芳生气遂说道。 赵德芳拍了拍王继恩的前臂,低头先看路,而后沿着台阶走进了前院儿。 王继恩心中如吃蜜糖,连忙殷勤地在前面引路,伸出手扶着赵德芳,他不惧让人看到他对赵德芳近乎于半个天子的恭顺甚至有些巴结。 “见过四皇子。”宋府的人齐声问好。 赵德芳点头:“此来唐突,惊扰了诸位,请起。” 众人不敢直起腰来,又问道:“为天子祈福。” “爹爹很好,”赵德芳笑道,“诸位有心了。” 而后,才有人目视宋延渥。 怎么把这位请到家来了? 宋延渥吩咐:“你们自忙去,”但他明确说,“四皇子得天眷顾承受神药一剂,宫里头的小娘子病情已经全部好了,老夫请四皇子为你们小娘子瞧病,不必大惊小怪。” 宋府的人面面相觑,但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欢喜的笑容。 “小娘子真是有福的人,多谢天子,多谢四皇子。”几个年老的连忙再一次施礼说。 赵德芳随着宋延渥进了二院,二院里站着一群妇人女子,当中几个年长的三十许年幼的才不过襁褓之中,瞧她们的神色,显然早已知道了赵德芳要来的事情。 “四皇子有礼。”那三十许的妇人欠身问好。 赵德芳连忙避开这一礼,规规矩矩叉手躬身,答道:“陇西郡夫人有礼,请以加礼待,折煞德芳也。” 那妇人正是宋延渥的正妻,如今朝廷已经为她加到了陇西郡夫人的诰命身份了,这也是为了让宋氏女进宫之后娘家越发显赫起来。 陇西郡夫人比起宋延渥的原配后汉永宁公主,她的出身也不差,她父亲是乾德五年病逝的保大军节度使,赠太师的李洪义。这位李太师还有个姐姐,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皇后李三娘。 对了,她还有个大伯,如今在朝廷担任左骁卫上将军。 第十三章 太祖旧臣 咳—— 陇西郡夫人忽的轻咳一声,脸上本有些红润一时全都消失了。 宋延渥悄悄叹了口气,余光瞥到赵德芳眉头一皱,心顿时提了起来。 这次,他并非是请赵德芳来看那个可怜的五女儿的,多少郎中都看过了,他纵然比较宠爱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可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她病的太重了。 他的目的是想请赵德芳帮忙看一下夫人的病情,随着天气的变化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让人担心能不能熬过这几年了。 那么…… “三外公,你的意思我懂了。”赵德芳摇头,“既然来了,就不能不管。不过,我毕竟医术有限不能确凿的判断,只怕是……” “无妨,沙场之人早已看淡了生死,成则成绝无怨言。”宋延渥神色颓败。 赵德芳在人群中一找,没有找到十六七岁十七八岁的女子,便知道宋氏并没有再人群当中。 他又往陇西郡夫人脸上一瞧,仔细一听她的呼吸,心中根据在诊所见到过的病人,大约判断出她得得并不是什么大病。 呼吸道有点发炎,吃点药就好。 先去看病重的那个小娘子才行。 陇西郡夫人遣散众人只留下三个女儿,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二三岁,还有个十来岁的,模样都清秀,正好奇地打量着赵德芳,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看起来心中都有沉沉的负担。 宋延渥家教不错,姊妹几个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这是三娘子吧?!”赵德芳瞧了一眼胆子最大的那个小姑娘,她眼睛有些红肿,面颊苍白颧骨甚至都凸显出来了。 宋延渥点头:“是三姐儿。” “她如今若不赶紧吃药,只怕也要和郡夫人一样拖成大病。”赵德芳索性敞开了供应,与宋延渥说道,“片刻我请王大官亲自去我院子里取药。” 王继恩心中轰的一下,既高兴又恐惧。 四皇子有了神药的事情,他只知道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若是亲手触碰过,那他可真的就牢牢地打上了四皇子一系的烙印了。 宋延渥同样如此,求赵德芳拿出只怕世上少有的神药,本就是拿了天大的人情,除非是将来宋氏女有了皇子也要争夺皇位,否则他个人只能无条件从此支持四皇子。 如今人家又一连给出了…… 不! 这不是给药这是给宋家至少三条人命! 宋延渥心中彷徨稍稍一浮现,而后便不管那么多了。 他女儿入宫之后就算诞生了皇子,那也没有赵德芳更有合法性。 他是开国皇帝与开国皇后唯一的嫡子! 他更是官家最宠爱的一位皇子! 文臣集团如今隐隐也有借着扶立储君的机会确立“以武立国,依文治国,以孝治家”的传统,赵德芳无疑是他们心中最好的储君人选。 只是,长此以往加上四皇子如今已经展现出对朝廷大局的阅读能力,一旦他的驾驭能力有所提高,他必然会与晋王起冲突的。 到时候宋家恐怕将不得不面对晋王的排挤打压,而一旦晋王夺位成功…… “宋家既然被选定为国后娘家,那也没得选择,唯有一路相助四皇子上位,官家,嘿。”宋延渥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他笃定,官家一定会想办法派人来现场。 不为别的只为让今日之事多个见证。 “官家待这位嫡子,真可谓……嗯?”宋延渥忽的想到民间的一个传说,不由得心中巨震。 赵德芳今年几岁了? 满打满算九岁整! 但京师的民众之间竟有传言,说什么四皇子实则已经十二岁了。 这原本是可以付之一笑的闲事儿,然而,随着四皇子的觉醒一般的一番操作,这个传言似乎,似乎,似乎是有人已经开始布局拆四皇子这位天家嫡长子的台了! 宋延渥脚下迟疑了片刻,他想到了如果这个传言被传得太大的话是什么后果。 如果赵德芳是九岁的小孩子,算时间他就是孝明皇后的唯一的嫡子。 但若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可就是…… “那时候,孝明皇后可还没有嫁到赵家,而孝惠皇后却没有再生养的能力,那么,四皇子就只能是当时还是周臣的官家的……侧室所生子,乃至于是与三娘子一样同样属于孝惠皇后的侍女所生的孩子,他的合法性自然会消散殆尽。”宋延渥心中骇然,谁干的? 联想到今日所遇到的国舅王继勋,他心中逐渐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网络。 “如果这是……是那些人精心布置的阴谋,那么,小公主的病,只怕也不仅仅只是风寒受冻了,这……”宋延渥目光一紧,他似乎预感到随着女儿的入宫,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在立国不久的大宋内廷掀起一场浩劫了。 晋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已经等不及了吗? 赵德芳迈步走进了三院里面,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 正对着大门的屏风背后有个虚弱的小女孩声音轻轻道:“大姐姐,有贵客到了吗?我,我怕是不能见人家了。” 一把温和道女子声音柔声道:“是四皇子来看你了。” “哦,是四皇子呀,唔,咳咳,我,我知道,他是来看你的,是来看你的。”那女孩说道,“不要紧,这个不要紧,你,你快去洗漱,人家不要紧。” 呜的一声郡夫人哭出声来。 几个女孩子也呜咽着捂着脸哭出来。 赵德芳心头恻然,目光往窗子上一扫,见一道影子起来,那女孩说道:“快去,大姐姐快去洗漱,不要让,不要让人家看笑话,我不打紧,真的不打紧,咳。” 这边正说话,门外有人忽然高声道:“开平公,开平公,开下门,我来给孩子送点好吃的。” 宋延渥与赵德芳同时往后看去,赵德芳还有些疑惑宋延渥却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藏用公来了。”他低声提醒。 赵德芳微微一思索,当即知道了来人是谁。 高怀德,检校太尉,大宋开国名将。 他还有一个身份,赵德芳的姑父。 “哟,藏用也来了?”又有人笑道。 高怀德奇道:“国华,你也来了啊?” 好嘛,太祖旧臣之中最狠的两个都来了。 第十四章 太监军神 高怀德,字藏用,善战之名不必说它,此人还善于音律,最离谱的是他都是无师自通。 比他毫不逊色的大宋开国名将自然是有的,曹彬便是其中之一。 曹彬,字国华,十分朴实无华。 但他的事迹可从来都不朴实无华。 这一次攻灭后蜀的过程中,曹彬是唯一一个不欺压蜀地民众、不苛待后蜀降兵的大宋军官。 因此,王仁赡等人回朝后被有司知罪,今日大朝确定罢黜几个攻灭后蜀的大将的官位,曹彬是其中少有的不但没有受罚反而被嘉奖的官员。 就在方才,被加授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的曹彬去宫中拜见太祖,他认为所有的将军都受罚,唯独他加官进爵这对别人起不到警戒的作用,遂想推辞这次的加封。 太祖正与费妃带着小曦曦玩耍,当时就对他说了一句话。 太祖道:“你立了大功,却不夸耀你的功劳,王仁赡他们怎么能比得了呢?” 这话还可以听,但接下来的一句话足以令曹彬死心塌地。 太祖又说道:“不欺其主者,当今只有国华你一个人。我重用你,正是重用了为国家的大才啊。” 要知道,当初太祖还是后周都点检的时候曹彬可从来都没有亲近过他,一直都是公事公办,虽然后来太祖得知他是因为自己的姨妈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嫔妃,他又是后周的内臣,因此于公于私都不能亲近外臣,因此还夸赞过曹彬是个厚道人。 可他毕竟不是太祖的近臣。 今天有了这句话,曹彬再无疑虑。 只不过,当他看到高怀德的时候,就知道他今天拿了太祖的一句足以流传青史的评价,也揽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四皇子。 “藏用兄,最近怎地不见去打猎了?”曹彬拱手笑道。 那高怀德披着狐裘,狐裘下钻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已经四十余岁的高怀德面色慈和,拍拍小女孩的脸颊笑道:“灵儿先见过国华公。” “好,小儿女也都长成了,我辈甚慰。”曹彬旁敲侧击地提到小字辈儿,笑着说,“官家方才还提起大长公主,小娘子病体康健了,官家高兴得很呢。” 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她是高怀德与燕国大长公主的女儿,燕国大长公主与建隆元年受封大长公主,再嫁高怀德,第一个孩子就是她了,闺名高婉灵,高怀德十分宠爱。 高婉灵笑嘻嘻地施礼,然后打量着宋家的大门,她可记得家里从来不和别的将门往来呢。 今儿这是怎么了? “已有大长公主几分样子了。”曹彬赞叹说。 高怀德比他年长五岁,又酷爱打猎,又同是开国名将,往来虽不多,两人可都是历经三朝的老狐狸,彼此哪里会不懂今天来的主要用意。 天子在给四皇子公开铺路了。 高怀德笑道:“此事我也是方才才知道,官家让秦翰来询问,长公主的身体也一直都不好,我正要请四皇子得空过去看一下,长公主也想念这个侄子的很。” 懂了。 “好,看过开平公,正要去拜访长公主。”曹彬说。 两人身后一道黑影一闪,一个内官站在了门口。 “秦大官。”宋延渥一步一步挪了出来,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无奈道,“藏用,国华,你们怎么来了?” 高怀德笑道:“五娘子出生那一年,大长公主还曾来看过,她很惦念这个孩子,听说生病了?四皇子可有法子吗?” 宋延渥不答,又看着曹彬。 曹彬无奈道:“开平公,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才从宫里出来!” “太急了。”宋延渥不由有些埋怨。 哦? 那两人快速对视一眼,他们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宋延渥的意思。 他看好四皇子。 这可是下朝之后就去了大内的狐狸,他只怕已经闻到了什么味儿。 “四皇子如何?”高怀德凑近了一些问。 宋延渥踟蹰了很久,将赵德芳建议对王仁赡等人的处理意见详述了一遍。 曹彬掐着胡须愣住了。 高怀德眼睛一亮,脱口喝彩道:“足可以与二皇子媲美了。” 可…… “见过再说吧,多日未见也不知四皇子如今怎样了,只不过,官家说他得了什么神药,这是怎么回事?”曹彬大为不解询问。 宋延渥笑道:“子不语。” 哦? “天命,所归乎?”曹彬知道“乱力怪神”,更知道宋延渥这句话后头表达的“天命所归四皇子”这样的意思。 那这么看来你家女儿入宫之后也不想…… “四皇子名正言顺,唯一最少的就是年纪了,但若是官家肯照顾身体,这有什么为难的?!”宋延渥大胆试探,问,“那么两位之意……” 高怀德不肯就此出头,曹彬更是个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表态的将军。 两人一起道:“看官家安排就是了。” 进了内院,赵德芳在廊下迎接,长揖拜见两人,口称:“德芳拜见大姑父,见过国华公。” 高怀德仔细打量着赵德芳,是有日子没见他人了,如今瞧来茁壮许多,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高怀德总觉这小子有一些成年人的气度了。 他施礼不慌不忙,更没有小字辈那种拘束,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站在他们的面前。 “好,四哥儿做得很好。”高怀德笑道,“方才秦翰说,你得了什么神药?你姑姑这几天身体也略感不适,过会儿你也去瞧瞧。” 赵德芳笑道:“是,正要拜见大姑姑。” 曹彬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与官家那一家子并不熟悉,平日接触二皇子也只是点头之交,没想到这赵德芳看起来比赵德昭还要成熟一些。 他是在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们这两个老将! 这时,屋内走出个年轻的女子,雪肌冰骨端庄秀丽绝伦,看一眼赵德芳,轻轻向着两个老将一礼,站在廊下便不说话了。 她就是宋氏长女,即将入住大内的大***。 赵德芳躬身见一礼,从王继恩手里接过包袱,告个罪正要进去,忽然想到高怀德方才说“秦翰”二字,心里登时一动。 他对太监那个职业没兴趣,但对太监那个群体中出过的一些人物还是比较关注的。 没办法,点娘武侠频道到处都是《老子是太监》之类的带外挂作品。 因此,他对秦翰这个名字到越算了解,这是个太监群体中的异类,而且是极其异类的异类。 据说,史书记载此人清廉勇武,是宋初内侍当中极有能力的那种牛人,带兵打仗很在行。 《回到宋初收周后》那本书里也写过这个人,太平兴国年间大宋战神·高粱河车神·光义驾着驴车狂奔数百里的时候,正是秦翰带着小股部队绕到辽军背后直接威胁辽军的后院子,这才让车神有了喘息之机,终于逃回了汴梁。 “这么说来,这个秦翰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当细察之。”赵德芳觑了眼跟在高怀德身后,与王继恩互相拱手,看样子十分相得的那个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真如一堵墙一样的太监。 秦翰低着头,没看到赵德芳的目光。 王继恩却看到了,心里不由一紧。 四皇子注意到秦翰了! 第十五章 学医救得了宋人 赵德芳并不歧视太监。 但他歧视一心想要当太监的正经人,尤其是吃饱了穿暖和…… 嗯,就是键盘侠公蜘狗。 故此他对王继恩和秦翰都没有什么态度,他们做对了事情那就是好人。 “据书上描述,秦翰一生所中五十伤口,除了进宫那一刀,其余四十九道伤痕全部都是在战场上得到的,这样的人物,不能不佩服地赞美他一句‘真爷们’!”赵德芳心中想着,回头道,“王大官,你琢磨一下,片刻快马取我那院子,比照这上面的标识取两份过来,我去看望大姑姑。” 王继恩有喜有忧,四皇子将此事交给他,那当然是对他的看重。 可他想跟在四皇子的身边,却又想亲自去做那么要紧的事情。 怎么办? “是,秦内侍身手了得,为人也妥当,奴婢叫他亲自去做。”王继恩心中快速拿定了主意,站在外头没跟着进去,口中道。 赵德芳进门后,奇怪地回头看了看王继恩,笑着说:“你干嘛不跟着进来?!” 啊? “昨晚为爹爹和小曦曦肌肉注射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看到的,你须来帮我。”赵德芳目视秦翰道,“秦大官,你也来。” 秦翰心中惊喜,黑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是,奴婢为四皇子和王大官打个下手。”秦翰道。 这一番本该没什么意味的对话却让高怀德心中大喜。 四皇子这个人本性最像他娘亲,虽然年纪小,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界线弄得很清楚,这不是不好,但是要想当储君,就得更有明知对错还能驾驭各种人才的手段。 “这孩子如今已然有几分手段了。”高怀德喜悦万分。 他内心自然是支持赵德昭的,毕竟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当年承受过孝惠皇后的恩情最多的老臣。 可他更清楚若是扶持赵德昭,只怕晋王和四大王赵廷美会更有优势。 相反,支持赵德芳,或许还能保存赵德昭那一脉的富贵呢。 “开平公,咱们就在这里等,啊,你们去忙你们的。”高怀德可不敢让未来的皇后在这里站着陪同他们这些臣子。 宋氏女一笑,飘若惊鸿也跟着进了屋子。 但屋子里所见的一幕令她轻轻莞尔。 五娘子还小嘛,住的也是靠窗的火炕。 火炕比较高,赵德芳站在旁边根本看不到炕头上的病人,他努力的踮起脚尖,却只能和五娘子面对面互相看着。 这孩子也好说话,他二话不说卷起袖子从旁边拽了一个凳子过来,跳上去踮起脚尖,这下可看清了。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都想把这厮从凳子上拉下来去。 咱们是皇子须得注意仪态啊! “感觉哪里疼?”赵德芳开门见山。 五娘子眨着大眼睛,这是个清秀地小姑娘,和小曦曦一样,大眼睛,小脸蛋,雪白到苍白的肌肤,只是头发有一些干涩,怯怯的在被窝里抓着被角,轻轻压抑着咳嗽的惯性,紧张地打量着赵德芳。 听他这么问,五娘子眨眨眼,小手指了下自己的喉咙,然后虚弱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至少是发炎,不知还有什么伴生病呢,”赵德芳毕竟不是专业的郎中,遂回头问站在一旁的陇西郡夫人,道,“可有五娘子的病历?” 病历? 郡夫人一想便明白了,连忙让二姐儿去取郎中开的方子。 这就触及到赵德芳的知识盲区了。 不料王继恩笑道:“这些郎中御医开的方子可不好辨认,奴婢来看看。” 赵德芳大喜,只听王继恩很快道:“胸气郁结,痰雍阻塞……” 大概能听懂,就是说胸闷气短痰多是不是? 他测量了一下体温,高烧三十九将近四十度。 “不管有什么问题,得先把体温降下来,再开点消炎药看。”赵德芳仔细对照了一下他所见过的症状,当机立断先用了解决要命病的药物。 五娘子很勇敢,呆呆看着赵德芳,药送到嘴边,偏头一口吃下去,都没皱眉头。 但肌肉注射针拿过来,她就有些紧张了。 “不用怕,昨晚还给官家来了下,曦曦也没有害怕。”赵德芳轻声安抚,打针很怕这是人之常情。 但等他打针的时候,才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和医学认识有了最绝望的感官。 五娘子的体温烧成这样了,火炕居然还…… “这都能烙饼了,难怪会有那么多伴生病况。”赵德芳回头吩咐,“夫人当记着,如痰多这类的情况,多半要保证保暖的同时,还要把通风做好。” 郡夫人连忙应是:“这下记住了。” “三娘子也有点儿发炎,正好,我师哥小孩,不必顾虑那么多,你过来趴下。”赵德芳招手。 三姐儿还有些赧然,她毕竟是美少女而不是小女孩。 “五娘子的病情还需要静养,不过,需要把营养跟上去,”赵德芳摸摸五娘子发黄的头发,微笑道,“保证每天的主食摄入,同时还要有一定的肉食,蔬菜,最好多一点水果。尽量不要吃冷的,可多一些猪肉。” 这句话让宋家一群女子闻之而色变,猪肉那能吃? “我知道,这年头富贵者不吃猪肉,那是因为你们不会做。”赵德芳在大娘子,哦,也就是未来的宋皇后摁着的三娘子的屁股上扎了一针,随口道,“羊肉这物什,好吃,但上火。尤其不会吃的时代,吃多了对身体并不好,回头我让王大官派人给你们送几个方子来,须知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习惯,给三娘子,五娘子,每天若多给一碗玉米排骨汤,最直观的改变,就是他们的头发不需要太精细的打理,也能乌黑亮丽。” 郡夫人奇道:“何为玉米?” “一种很好吃的食物,过两年就多起来了。”赵德芳眨眨眼,看着好奇地注视着注射器的未来的皇后,笑嘻嘻问道,“娘娘也要来一针吗?” 宋氏女愕然。 这小子胆子好大,而且…… 他竟主动与我亲近? “救命的物什,还是留着比较好。”宋氏女皱皱眉,索性也不客气地批评,“四皇子怎地这么不注意,用过的宝物就此扔掉,岂能对得住……呃……” 她颇有些尴尬了。 这透明的管子哪里来的? 那细细的针头又是怎么打造的? 还有那透明的瓶子,那里头冰凉的药液。 这都是怎么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娘娘往后问爹爹就是了,来,吃个这个。”赵德芳从袖子里拿出两个苹果,顺手掰开成四瓣儿,一人分了点,而后道,“啊,二娘子,你这脸上的青春痘可要注意……” 得益于爱美的二姐,赵德芳前世可没少接触这些女子所用的物品,扯起来倒也有一些内行。 可他的话落在门外那三个老者的耳朵里,味道顿时就变了。 第十六章 且做两相欢 赵德芳提起了几种只要有材料就可自制的化妆品,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故此外头都听得到。 曹彬目视宋延渥,低声道:“可是官家的意思?” 宋延渥把握不准。 四皇子既然在他们面前直言不讳提起这些方子,按照官场的潜规则看,那就是提醒他们可以用这方子去挣钱。 然后呢? 四皇子作为“赠送”方子的当事人,所产生的收益是不是应该分他一部分啊? 若是不给钱,那你们在四皇子当储君的问题上出点力气也行。 一句话,这方子可以作为把他们拉到四皇子的战车上的一根绳索。 那么,要不要接这条绳子? 宋延渥不知道。 “待会儿问一下王继恩,只不知这老小子会不会告诉咱们。”高怀德明确表了态。 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官家在安排的。 什么神药,只怕是官家想办法弄来让四皇子拿出来收买人心的。 什么配方,肯定是大内想办法找到的。 还有这侃侃而谈的姿态,那要不是官家亲子教育他一个九岁的小皇子能说的那么清楚流利? 却不知,王继恩此时笑的心里一开了花儿了都。 他笃定这一切都不是官家教的,只能是四皇子自己开窍儿啦。 好! “……这个很简单,传出去人家都会,毕竟,取鸡子清若干,加一些七白粉,寻常大户人家都能办得到,因此,若是想保密,那就得再加一些别的物什,比如珍珠粉,再或者,注册一个别家模仿不来的商标,再把产品分成几类,最好的自然添加诸多香料,再差的也有祛痘美白效果,可谓既良心又赚钱,我看这个法子挺好的。”赵德芳笑道。 宋氏女奇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德芳一张嘴,她立马摆手:“罢了,你又要说回头问你爹爹,可都是官家教你的么?” “娘子,这可不是官家教的,四皇子天资聪慧,有天人只教了他一早,四皇子便掌握了这些,奴婢可保证,此言十成真实的。”王继恩赔笑。 …… 三个老头儿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王继恩既敢在未来的皇后面前打包票,就意味着这一切的确不是官家的安排的。 那…… “天人又是谁?”宋延渥心头浮现出大大的疑问,“早间听他们说什么……他们说什么来着?” “咦?五娘的高烧退下去了。”三娘子趴在炕头上,大约还在回味那令人龇牙咧嘴的疼呢,忽的伸手在睁大眼睛,看着赵德芳说这个说那个,忽然无声地咧开小嘴巴一笑,眨眨大眼睛,又认真倾听着的五娘子的额头一抚摸,惊喜道,“真的很有用啊。” 郡夫人连忙过来,抱着小女儿往脸上一贴,又惊又喜道:“果真好厉害!” 但她却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额头一时间虚汗如雨。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这些日子来也没少受罪哟。 赵德芳一看,笃定那是脾肺虚弱的表现。 这个好办,只要没有太大的损伤,中医是可以补救好的。 但前提是营养必须跟上运动必须加大。 赵德芳紧皱眉头想起了自己。 史书上记载的赵德芳是活到了二十岁了,可既然他都能换一个灵魂为什么不能换一条命运?! “我也得加强锻炼,因为是魂穿,这身体没有那么多疫苗,一场据说古代三五年就有一次的瘟疫都能要了我的命,还有那些现代药材的研究和用中药替代的研究也必须加强,《赤脚医生手册》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的命,身处权利斗争漩涡中的我,只怕得想点办法用更高级的法子保证安全才可以。”赵德芳仔细思考着,心中定下了三个目标。 是所谓:“第一,抱紧猛爹的大腿赶紧积累实力准备对冲赵光义那个憨批;第二,得照顾好小曦曦和我的健康与安全,今天回去后,得想办法把广播体操之类的都回忆起来,再想想办法把……嗯,这个时代可没有奶牛,因此也没有我熟悉的牛奶——那得想个办法找出替代品来,牛奶,肉,果蔬,加上合理的运动量才是保证身体健康免疫力提高的重要措施。至于这第三,目前我可没有实力在军事和经济上跟那两个对手作战,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政治上的大宋最合法最合理的继承人身份。巩固我这个身份,而后利用那些经济作物提高影响力,增强自己的实力,逐步积累属于我的力量才行。” 一念及此,赵德芳眉头微微一抖动。 门外的三个老将以及…… 不,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有可能成为自己的班底的人员,或者是家族势力。 “还需要继续争取。”赵德芳微微叹息。 很快,药效让宋家看到了五娘子彻底好转的希望,更看到三娘子居然已经不走两步就气喘咳嗽了。 宋延渥信息之际,目光落在大女儿的脸上。 他看到,这个长女一直在观察四皇子。 “看起来,四皇子的确比较愿意亲近我女儿,这是个好兆头,但要想加固关系,还需要往后多次走动。”宋延渥想到这,立马询问道,“明日还要用药不?” “肯定要,我在留下一点口服药,晚上睡觉前给她们吃下去,郡夫人吃这个就行。”赵德芳放下一点阿莫西林,而后起身道,“我得去拜望大姑姑了,明日一早若是感觉好一些了,不如进宫去,既是走一段路看一下表现,也是为官家祝贺,毕竟,今夜有一场家宴,二哥那边……嗯?” 宋延渥笑道:“好,明日内子带着她们进宫去拜谢官家。” 宋氏女俏脸红晕连忙转身离开,心里倒是多了些放心。 她可知道二皇子很是讨厌她,那是一种公然表现出来的讨厌。 “不忙,先等一等,再等等看。”赵德芳还想再看看这个也很怯怯的小丫头在好一点,他还带着点别的药品呢,等她的高烧退下去之后再看看还需要留下点什么药。 这时,高婉灵走过来,很熟练地拉了一下赵德芳。 她跟赵德芳可不陌生,经常进宫的她可是被许多老臣名将认为将来很可能会受封郡主的天子的外甥女儿。 “表兄,忙完了?”高婉灵眨巴着眼睛问。 赵德芳奇道:“你要闹起来海关我忙完没忙完?” 高婉灵挑挑眉,悄悄跟他说了一句话。 第十七章 终身之事 就在几天前,太祖召燕国大长公主进宫,专门与她商量起小儿子的婚事。 大长公主回家后,与高怀德提起了此事,高婉灵在旁边听到,人小鬼大的小丫头还专门打听了一下预选的几个家庭。 “二表哥是不可能再纳妃的了,太子太保王溥的女儿是他的正妻,乾德三年又纳了保信军节度使陈思让的女儿为妃,估摸着近几年不大可能再给他讨老婆了,四哥哥,你知道舅舅为你找的是谁家的吗?”高婉灵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问。 赵德芳默默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就我这年纪找个老婆…… 你就是把刘天仙找来我能干什么? 不过,乾德三年二哥就有两个老婆了? 这小子禽兽啊? “嘿嘿,我都打听了,舅舅想让你与那判右金吾街仗事的右卫大将军焦继勋家的女儿成亲,那老头吝啬得很,竟不肯花钱在修缮衙门事上,人家都嘲笑他不知道享受,而且,此人武艺高强,爹爹也很难打败他,”小丫头幸灾乐祸,道,“四哥哥,你完蛋了!” 哦? 赵德芳闻之却大喜。 勤俭质朴的老将? 他已经知道宋初的这些武将们行为有多奢侈了,记忆中老爹回到宫中偶尔也会埋怨“众卿着实太奢遮了”之类的,他的记忆中很少有简朴的老将。 这焦继勋他隐约有一些印象,记着好像是一个曾经跟周太祖郭威干过架结果输了投降的猛将。 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嘻嘻,娘亲却说,焦继勋太明显,恐怕会被人嫉妒你,于是提议先定魏王之兄,前朝太宁军节度使付彦超之长孙女为妃……”小丫头叽叽喳喳说道。 赵德芳头大如斗,辨别了半天才明白说的是什么人。 魏王,符彦卿。 这是个五代以来绕不过去的人,可以这么说,比起符彦卿,什么高怀德曹彬的那点历史可以扔进垃圾篓里了。 就连宋延渥家,也决计比不上符家,你只用知道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的三位皇后中符彦卿的女儿们占了俩就该明白这是个什么家庭了。 付彦超是符彦卿的大哥,早在大宋开国之前就死了,因此比不上符彦卿家魏王府。 但那也是名将符存审的儿子,付彦超的孙女也是符彦卿的侄孙女。 “还是前朝两位皇后的侄女,这……哦,对了,她还是晋王妃的侄女。”赵德芳就想问问这个姑姑,你是赵光义派来搞我的吧?! “还有呢,娘亲还说,若不成的话,前朝世宗皇帝的嫡女,年岁也刚好,她哥哥是郑王,她娘亲是大符皇后,将来也定是要封郡主的,她也很合适。”高婉灵又说。 谁? 赵德芳打了个激灵。 真有个柴郡主。 但他和那小丫头八字相克,明明坐在一起说话很正常,可就是经常想不到一起去。 郑王,也就是后周末帝柴宗训,大宋开国之后封郑王,如今与小符皇后都住在房州。 但柴郡主却住在京师,太祖念着周世宗的恩情,对他的子女都颇为照顾,柴荣的几个儿子,长子封郑王,其余几个儿子战乱中很多都被后周重臣收养,太祖得知此事后哈哈一笑,也毫不在意。唯独对这位柴郡主太祖很看重,不但把她留在了京师,且吩咐与皇子们一起学习,那小丫头就住在宫中,前些天还来看过赵德芳,是个腼腆沉稳的小姑娘。 “我得谢谢姑姑去,她这都乱点的什么鸳鸯谱。”赵德芳心里大约已经明白,猛爹给他找的老婆,大约就是焦继勋的女儿了,因为他知道,焦继勋如今正奉命在关中暗中布置迁都的事情,这是为了避开在边梁经营太久的晋王势力而布下的棋子,总要有一个形式上的关系才能留下这个敢和周太祖郭威干架的猛人才是。 高婉灵拉着他的衣袖,想了下,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跳上去往这个四哥哥的背上一趴,小短腿忽闪忽闪几下:“啁,给你看夫人去。” 宋氏女脸色稍微有些发黑,顺带瞥了高怀德一眼。 这年头,表哥表妹什么的…… 不过,大长公主竟开始替四皇子和晋王府缓和关系了? “她毕竟见识有限,恐怕此事一厢情愿了点。”宋氏女心想。 让她欣慰的是赵德芳对她的亲近似乎并不只是考虑到他的利益,倒有一些真心想把他那个爹托付给她的意思。 若不然,这厮能跟她开玩笑让她也打一针么。 赵德芳拍了高婉灵的小屁股一下,这小丫头跟他关系最亲近,甚至连“二表哥这个小老头儿着实欠打”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经常跑进宫找他玩,也跟小曦曦关系最好,有点好吃的还都互相惦记着。 这是孝明皇后给儿子留下的一点人脉。 “先下来,一会背你回去,不然把你背到谁家许给人家的小公子当老婆。”赵德芳威胁。 高婉灵耻笑:“仔细我打破他们全家的皮!” 高怀德哈哈大笑,说道:“四哥儿,你可要看着给这孩子选个好人家,我是管不了啦。” 宋氏女心中稍微一放松,站在廊下又思虑起此事。 她不得不考虑这些,进了宫这可就是她的义务了。 “焦家的女儿,唔,记得焦夫人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儿,想必女儿容貌定不差……”她倒先开始算计起来了。 又片刻,赵德芳观察五娘子的症状已经好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些红润,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道:“汤药先停下,三天之后好转了,可服用点儿健脾开胃的,其余的都不要用了。” 郡夫人点头:“三姐儿她怎样?” “没什么大碍,只要消炎其余的都好办,要记着营养均衡,而后多一些运动。”赵德芳挠头,“我毕竟是个外行,只知道用药。此番回去后,还当每日向王大官请教。” 王继恩连忙笑道:“奴婢知无不言。” 他心里可得意,这若是真教一些本领,他也算半个…… 帝师? 好得很! 他又请求道:“不如奴婢也帮五娘子瞧瞧?” “差点都忘了,你快来看看。”赵德芳连忙让开炕头。 王继恩又是号脉又是望闻问切,又会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几个郎中,诊断了片刻后,一致认定:“四皇子神药的确高妙。” 赵德芳遂放下三成担忧。 他前世今生都是个心善的人,见不得生命的凋零。 这么好的小丫头,与小曦曦一样,她们都该茁壮成长才是。 《赤脚医生手册》该尽快编纂了。 第十八章 李煜不是鱼,谁吃都是吃 赵德芳进门的时候正是晌午,出去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了。 但进门之时五娘子虚弱的厉害,多少郎中一致认定已经没有办法了。 出来的时候,五娘子已经能够自己起来靠着枕头,小口小口地喝水。 赵德芳一直会记着这个坐在炕上,小脚丫脚指头一伸一展,总是在水杯上方看着他的小姑娘。 有生命力的人,真好! “开平公留步,如若照顾得当,五娘子两三日便可痊愈,往后若不愿再犯,就只有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一途。”赵德芳知道,宋家是大户人家,规矩严,小女子七八岁就得开始学什么规矩,遂劝道。 宋延渥点头称是:“神药有时穷,总还要身强体健才最好。”想想询问道,“过些日子寒舍有几顿夜宴,都是一些故交,当会来府中祝贺,四皇子可来?” 高怀德与曹彬都觉着赵德芳应该来,却不料赵德芳笑道:“人多时,我就不来了,等人少之时,我常陪娘娘回来看一看。”说完以家礼拜别,走下台阶,回头目视高婉灵。 高婉灵欢呼一声,嗖的一下窜到背上,摇头晃脑道:“等来年开春儿,四哥哥带我去摘花儿,你戴上牡丹花最是好看。” 别介! 我谢谢你了! 赵德芳前世一生直男,最厌恶男子擦脂抹粉。他记得单位有一个追星族,没事就买一些什么香水之类的,把他这个原本并不讨厌男性化妆品的都惹得恨屋及乌起来。 他也知道宋代男子有鬓角插花,最好衣服熏香的传统。 可他不喜欢。 干干净净的一张面孔,整整齐齐的一身衣服那就是仪容仪表。 何况,这时代的衣服衣带当风,足以展现服章之美,足以体现礼仪之大,何必要傅粉涂脂、带花香满衣? 但他油然发愁起一件事情来。 车上带了一点洗浴用品,简单的洗浴露,一桶,超市买一送一还附带了一小瓶,大约能用一年。洗发露,这个还多点,打折么,买了三瓶花了七十块钱,人家还附送牙刷一套,大约有十二个。 此外,洗衣粉一大袋,透明皂三块还是五块的,忘了。 “还有些什么用品来着?回去好生点察下,”赵德芳忧虑,“然这些毕竟有用完的时候,我又没有带大百科全书来,要怎么制作?” “贵族很可能有替代的物品,但很可能比较复杂吧,我哪里耐得住那种等待?!更何况,都说宋代商品经济十分发达,若不能把这些转化为经济,那活该被赵光义抢了江山。”赵德芳心中琢磨。 背上的小丫头吃吃哈哈不时发出铃铛般的清脆的笑声,比起这些没心没肺的同龄人他都觉着自己有点太小老头了。 “快走,哎呀就这么一点路,不坐车,快走,到了让娘亲做点酸汤冷淘给你吃,可好吃了。”高婉灵嘴馋,立马问起来,“那个果子是什么?” 宋娘娘没有吃,将自己的那一瓣送给了眼巴巴看着的高婉灵,这下可把她吃顺嘴了。 赵德芳点头:“回头种出来肯定送你一屋子。” 高婉灵讲条件:“要大大的那种才行。” 两个老将牵着战马,与两个内官走在一起,有冷风袭来,倒也令人神清气爽。 高怀德笑道:“官家太宠着灵儿,我瞧她长大了恐怕要更无法无天。” 曹彬呵呵一笑不说话。 王继恩心里想了一句话:“若四皇子继承大宝,高家的女儿恐怕比那三位大娘子还要尊贵,”嘴上却说道,“四皇子举止有度,小娘子长大些自会受一些教导。” 这话很讨巧。 高怀德扯开话题,谈起当年战场上的事情,无意中提起了大宋如今要面对的两个强敌来。 他忧虑地道:“国华,开过年,官家只怕要准备北伐,北汉虽不足虑,然与契丹乃是父子之国,打北汉则必引来契丹铁骑,一旦南唐又来攻,只怕到时候你我之辈又要披甲上阵,你心中可有对策?” 曹彬道:“则平之先南后北之策略,如今已见成效。要攻灭北汉,必先与契丹做一场,这毋庸置疑。但南唐到底有没有能力北上,这且是两说的,我倒是看南唐没有那个魄力,李煜,呵,只会写两句‘晓妆初了明雪肌’,为守成之君尚且不足,更别谈进攻。” 赵德芳闻言回头瞧了瞧两个老将。 “军阵之势,晚辈本不该多言,然,我军先破后蜀,又击北汉,如今军容鼎盛,正是志满意得之时,”赵德芳恳切说道,“如今,既要面对有虎狼契丹支持之北汉,又要防备十数年休养生息之南唐,诚可谓四面出击。兵书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我朝之军力,尚且远远未到十倍于敌人的地步呢,更何况国力。两位长辈乃军中宿将战阵高手,如今如此轻慢南唐,晚辈实不知胜负如何,只一言请教。” 两位老将惊道:“四皇子所言甚是!” 高怀德旋又赞叹不已:“四哥儿可以为上将矣。” 赵德芳不见半分得意,他不知历史上北宋如何灭亡南唐,但他知道是通过战争手段实现统一,既战则必有伤亡,这般轻视南唐实非国朝之福分。 那曹彬更问:“四皇子有何疑虑?” “我只是在想,南唐既如此不堪,如何依旧能支撑至今?李煜既如此不中用,南唐为何又有那么多军民能抵御我军数次征伐?!”赵德芳请教,“它也是一国,既享国十数载,能在犬牙交错的中原战乱中延续至今,我想定然也是有懂天下大局的高手,必知道北汉也好,南汉也罢,定知晓‘唇亡则齿寒’之理,南唐契丹岂有不知之理?!我们如今这般轻视他们,此与国与家是祸是福,请二位长辈教我。” 总结起来只有两句话。 如今天下列国鸡蛋与大宋的虎视眈眈,他们是极有可能联手的。 这其中还有契丹那头恶狼,那可是曾经入主中原,乃至早已被国人视之为北朝的国家。 在一个便是南唐国主李煜既然不行,为什么大宋攻打南唐数次都没能将其灭亡? 赵德芳归纳:“李煜虽多才多艺,然非人君之相,南唐更是无力与我朝抗衡。然,南唐不是糖,李煜不是鱼,谁想吃,须有好牙口才是。国之大事在谋算,在知彼知己,只看李煜的德行,只怕是看不到南唐的战争潜力的。” 二老将一起拱手,竟躬身齐声说道:“定当为官家贺,官家有子若此,何忧之有哉?!” 第十九章 燕国大长公主! 高婉灵可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她只听着赵德芳说的认真两个老头听的欢喜。 “四哥哥,你在说什么?”高婉灵偏过头抱着赵德芳的脑瓜问。 赵德芳道:“说的是一个离咱们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不像国主的家伙,带着一群人阻挠咱们大宋一统天下。” “那就扫了呗。”高婉灵理所当然道。 赵德芳笑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哦,唐失天下而群雄共逐之,国祚为朱温所夺,经十国历五代,前有李克用以沙陀首领入主中原,后有石敬瑭无耻卖幽云十六州,我中华版图犹如沙粒,这里有人称王,那里有人称帝,纷乱之久,堪比东汉之后的两晋。我朝国祚传子周太祖,有人说这是天命之所归,然,天下群雄,哪一个认天命人心?不过是兵强马壮者自为天子罢了。时至今日,咱们大宋的国祚仍未实现统一,前有契丹人虎视眈眈扶持北汉帮助南唐,后有后蜀及南汉如芒在背,这些地方哪一个不想一统天下?咱们若是想扫平他们,光靠嘴上说说可不行的。” 高婉灵茫然。 以国朝的兴盛难道还不足以扫平天下么?! 高怀德趁机问道:“四哥儿之意若何?” “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想扫平天下,须先壮大自己才行,我听先生说,国朝如今还算不得强壮,因为西边有五代以来残留的军阀观望中原,又看到蜀地接二连三的叛乱,可见国朝内部还没有稳固下来呢,”赵德芳趁机夹带私活,说道,“所谓内圣而外王,又有‘攘外需先安内’的说法,更何况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儿,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都为爹爹头大,再想想打天下已如此难办,守天下不知更难到了什么地步,这皇帝,可真不是个轻松的工作。” 高怀德哑然失笑,自官家上一次一杯酒收了许多节度使地兵权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种暗戳戳桥大人的话了。 “你看天下列国哪一个当先灭掉?”曹彬忽然问。 赵德芳直言:“自当先灭了契丹。” 哦? 这倒是个新鲜的提法了。 “契丹在,北汉南唐就能凭借战略转圜旷日持久地与我们消耗国力。”赵德芳笑道,“不过,契丹历经百年发育,如今正是人才鼎盛之时,要灭亡他们,军事上作战只怕难得很,政治上,他们也在诸部汉化,用的也是与我朝差不多的制度,生命力很强。最好的法子,也就只剩下经济战一途,哦,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两位前辈不必当成官家的说法。” 他看到曹彬的脸色都为之而变了才有这么一句。 高怀德看出来了,赵德芳是有许多的想法。 “然散而不乱,还差得远呢。”曹彬直言不讳。 赵德芳笑道:“我才多大啊。” “是啊。”两位老将不约而同都叹一口气。 说话间,过了人并不多但店铺林立的街市到了高府,高怀德功大,在他面前大长公主可没有什么优势科研,反倒显出几分人情味儿。 赵德芳背着高婉灵站在台阶一侧,高怀德与曹彬相视而笑。 四皇子果真是与以前不同啦。 “请。”高怀德侧身笑道。 曹彬哈哈一笑迈步走上台阶,余光却在赵德芳脸上打量。 官家是个很厚道的人,四皇子不知有他的几分德性? 赵德芳没有想过许多,他本就是个乡政府里的办事员,礼让别人都形成习惯,赵德芳本人也是个年纪小但懂礼数的小孩儿,何况,他的确认为这些打天下一同四海的前人的确有可敬处,故此哪里还会有半分自矜身份的想法? 三人进了门,老小仆役们都来拜见。 高怀德问道:“公主呢?” 早有仆役报至内堂,高怀德问罢,里头走出个大手大脚圆脸高个子的妇人,没有十分贵气,但也有七分咸淡,毕竟老赵家可不是泥腿子出身,家教一直都还好。 “大姑姑,德芳拜见大姑姑。”赵德芳连忙弯下腰。 大长公主笑道:“德芳能出宫了,看来小曦曦的确好多了。”而后脸一沉,责备道,“你四哥哥何等身份,怎么背负你满大街让人看笑话?下来!” 自古母亲都一样,话不投机就找棍子。 高婉灵连忙踹了两下小短腿,偷偷说:“四哥哥快跑,莫让娘亲责骂咱们。” 赵德芳笑道:“那是怕你被人家小看了,”而后道,“大姑姑不用管她,这年纪正该活泼好动,我反倒不喜欢小小念级就那么一板一眼的孩子。” 大长公主笑骂道:“你是要把她惯到天上去。” 遂再也不管。 她只怕赵德芳不喜,如今看来这孩子是真宠爱这个小丫头那当然就可放心了。 两边见过礼,大长公主早得到了宫内的提醒,知道宫内发生的一切事,便问赵德芳:“德芳何来神药?” 高怀德笑道:“那当然是官家赐下的。” “不是,我问过宫里来的人了,官家对此也毫不知情。”大长公主皱眉,道,“德芳,可不能受什么江湖妖道之类的蛊惑,宫中,更应该小心,你能明白吗?” 这话说的很隐晦,但在场的几个人也就高婉灵不懂。 赵德芳感激地道:“是,姑姑说的是。不过,对方可不是什么妖道,爹爹查清楚以后,自然会和姑姑说的。姑姑身体不爽利?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地……” 大长公主点点头说道:“你能把查来历的事交给官家,可见的确长大了。好孩子,千万要记着,你太小,虽聪明,可毕竟……懂吗?” 这是提醒赵德芳小心被赵光义赵廷美他们利用了。 这更是预言赵德芳肯定会遇到那两个家伙的对策。 赵德芳心里明白这既是因为大长公主原本就喜欢他,也是生母留给他的人脉资源。 当年,孝明皇后对待当时还在世的昭宪杜太后,陈国夫人耿夫人十分孝顺,与大长公主的关系十分要好,再加上大长公主本身也是传统的“传子不穿弟”的坚持者,自然得不到赵光义与赵廷美的待见,至于赵德昭,那也是个骚操作一大堆得罪了大姑姑还不自知的半脑子,她自然对赵德芳最为亲近。 赵德芳伸出手拉了拉大长公主的袖子,颇有些濡慕地说道:“姑姑也当保重身体,这几天还咳嗽么?!可不要学爹爹那么喜欢吃酒,肉也要少吃。” 他说的是羊肉,大长公主喜欢吃这个。 大长公主摸摸赵德芳的脑瓜子,又在高婉灵脸上掐了一下,笑道:“好孩子,想吃点什么?” 赵德芳哑然失笑,正要先给大长公主瞧病,却听外头脚步声急,有人高声道:“晋王妃,越国夫人前来探访燕国大长公主!” 赵德芳目光一凝,赵光义好快的嗅觉! 却听大姑姑哼的一声冷冷道:“盼着我那么快就死?老三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二十章 ?可惜红颜太薄命 燕国大长公主与赵光义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一是理念上的冲突二是自小不亲近。 作为大妹,燕国长公主可谓是跟着赵匡胤长大的,兄妹感情很亲近。 相应的,赵匡胤外出作战的那些年,家里大大小小虽不至于说心惊胆颤,但在五代十国那种乱世里,一家老弱小孩毕竟还是在心惊胆颤中度过的。那时候,燕国长公主虽不是赵家长女,但是长女病亡后,她就是里里外外照顾一家人的第二人。 她首先帮助孝惠皇后打点赵家在京师的一切所需,又帮衬着孝明皇后在太祖享国前后的那段时间侍奉昭宪杜太后,抚养赵德昭等几个孩子,大宋立国后,她又作为带头安抚跟着太祖平定天下的那些功臣们,可谓是威望之高,即可与孝明皇后相比肩。 这原本也是赵光义必须照顾的重点,可谁让她立场坚定地坚持皇储当“立嫡立长”的传统呢。 若说是承平盛世,一个长公主的意见说忽略那也就忽略了,没什么打紧,可这是大宋初创早期,长公主的发言权很重。 而且,她可是参与了赵宋建立太庙、追封先祖的大事的人。 远在唐朝时,赵家的先祖,大宋开国后追封为僖祖的赵朓是为永清、文安、幽都三县县令,作为官宦人家,自然是立嫡立长的家规,这可是赵宋太庙的始祖啊,留下的规矩自然也是赵家的规矩。而后顺祖赵珽,而后翼祖赵敬,这是长公主没有见过,但承担了他们留下来的家族与家规的见证之人。 其后,宣祖赵弘殷,也就是太祖与长公主的父亲,那可是后周显德三年去世的人物,更是后周朝廷封为天水县男、追赠太尉,武清军节度使的战功赫赫的狠人,长公主自然见过,也自然见证了宣祖立嫡立长的家规。 于国而言,长公主封燕国长公主,须知僖祖、顺祖、翼祖的陵寝可都在幽州,燕国公主这个封号其中的分量就可想而知,她坚持立嫡立长的立储原则,且不说有多少人跟随着,单就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态度了。 有时候甚至可以说,燕国长公主就是站在赵光义与赵廷美被确立为皇储的道路上的第一道雄关。 正因如此赵光义也好赵廷美也罢,他们自然不愿意亲近这位姐姐。 赵德芳看着满面怒气的大姑姑,想了一下劝说道:“三婶娘既然来了,也没有不见得道理。何况怎么说都是咱们家的家事儿,总不好闹得家人不和,还是见一见才好。” 长公主摸摸赵德芳的脸颊哼的道:“见自然是要见,只是不能给她好脸子,”而后正色道,“四哥儿,你可不要小看她,这女子本就是魏王的女儿,还有两个当过皇后的姐姐,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想什么的?你也要少往晋王府走动,知人知面,何曾知心,防着!” 高怀德曹彬相顾无言,这些事他们可不敢插手。 赵德芳笑道:“侄儿自省得,大姑姑且住,侄儿自去迎接她们。” 长公主瞥一眼两个老将,讥讽道:“瞧把你们给吓的,多大点事嘛?!罢了,你们自去吃酒,我且与侄儿见一见越国夫人。” 赵德芳不好再说话,只好背着不肯下来的高婉灵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外头进来一群人,七八个侍女,十七八个打扮成女官的女子,她们簇拥着三五个诰命夫人,一起簇拥着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穿着一身正规的礼服,素色,也别无许多首饰,倒也算得上贵而简朴,正双手抱腹换换拾阶而上。 晋王妃,越国夫人,原本的历史上追封懿德皇后的女人。 她面容算得上清秀绝伦,身段有一些孱弱,眉目中满是愁容,走动间虽规矩,也免不了多了些迟缓,也是个病魔缠身的女人。 赵德芳急忙抢出门来,站在一边躬身口称:“三婶娘恕罪,德芳迎迓来迟。” 越国夫人显然知道赵德芳也在,微微点下头,走上台阶后,站在门槛外,才柔和问道:“四哥儿,曦曦可真的全好了么?开平公家的五娘如何?” 赵德芳恭谨地道:“三婶娘记挂之情,德芳定带回给曦曦。她好了,开平公家的小娘子也好的多了。” “那可好,”越国夫人清秀的瓜子脸上浮现出一点放心的笑容,缓缓道,“你三叔说了,此番多亏你得了什么神药,那可要收好,都是救命的物什儿,寻常不要乱用才好。” “是,”赵德芳回头无奈,请求,“闲下来行吗?若是三舅舅看到你这样,不打坏你的小屁股!” 高婉灵得意洋洋:“我不会跑啊?三舅母,你身体可好一些了?” 赵德芳自然不会忘了基本的礼数,越国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但这一次他没问,越国夫人也没有见怪,只是看到赵德芳随着高婉灵一问,面色有一些纠结,还有些惋惜,心中便好笑,道:“老样子,还能好到哪里去。德芳,你叹什么气?我又不要你的药。” “三婶娘哪里话,自家人,德芳怎肯吝啬,”赵德芳瞥两眼站在她身后的那些诰命夫人们,那是来示威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口中道,“只是有些话德芳不好讲,说来只怕三叔会责怪。” 越国夫人呵呵轻笑着,摆手道:“德芳长大了,”而后才不以为意地道,“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自家人哪里有那些规矩,好说不好说,待会儿你直说就是了,走罢,先见了姐姐,她怕是又要误会了。这次,我只是自己来的,与你三叔可没有干系。” 她跨步走过门槛儿,直看得高婉灵十分眼热。 她赞道:“三舅母真是仪态万千,我还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看的走路哩。” 越国夫人脚步一顿,片刻才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先皇后风采,比起大嫂来,我这算什么。” 这既是好话,也是自矜。 孝明皇后是将门出身不假,可若是和符家比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谈论仪态还真就没有比得上符氏女的,最起码越国夫人从后周大符皇后小符皇后两位手中可学到了不少宫廷礼节。 不必说别的,她裙下佩戴的环佩,在她跨过大门的时刻竟不闻半点响声,这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夫人能够做到的。 宋延渥家的陇西郡夫人也做不到。 赵德芳以很欣赏的眼光看待,只却听那群诰命夫人中有人低声赞唱道:“越国夫人真是仪态将全天下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这话声音不大,但却传到越国夫人耳朵里。 她香肩轻轻一抖,脚下微微一顿,也没有回头,也没有斥责,只脸色微微沉郁了许多。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在燕国长公主的家里这么说来。 第二十一章 小儿看世道,胸怀帝王心 长公主在屏风后待客厅门外的台阶下迎接。 她对赵光义很有意见,但对越国夫人总体还是以欣赏为主。 符氏女也很苦命,虽奇贵无比,但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如今也不得不卷入立储的漩涡中来了。 “前几日,京师有什么算命的,传出她亲口说过‘我家惯出皇后’这类的话,这虽也是晋王府传出来的言,但与她绝无干系,这是老三那个手段了得的家伙在逼迫魏王府支持他。”长公主心中冷笑,眉目间也不给好脸色,只等越国夫人过屏风来,才和缓了神色,慢吞吞说道,“弟媳何来?” 越国夫人敛衽施礼道:“姐姐见谅,正在待客时,得知姐姐凤体不爽,因此来拜望。” 长公主觑一眼那些诰命夫人们,嘴角一勾,圆乎乎的脸上浮现着嘲讽的讥笑。再瞧一眼背着高婉灵,算不上毕恭毕敬,但却十分霸道地往越国夫人右侧身后一站,隔开那群诰命夫人与越国夫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似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的赵德芳,她心里便起暖意。 他是在隔绝那帮妇人站在越国夫人身后,狐假虎威的给她这位大宋的长公主增加莫须有压力的行为。 “这孩子很好,不过,瞧他与灵儿毫不忌讳的亲近之情,与对待小曦曦如出一辙,可见对终身大事只怕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这倒是令人头疼,不赶紧与手握军权的当朝将门们联姻,这孩子势单力薄,就连亲姑父也不明确支持他,那还能有谁愿意支持这孩子?”长公主心下忽的一阵黯然,“可怜孝明皇后去的太早,撇下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若是她依旧母仪天下,老三老四,二哥儿,他们哪一个敢起僭越之心?那可是个贤明又手段相当了得的好女人。” 越国夫人也察觉到异状,她蓦然回头一看,心下先是不悦。 四哥儿怎得这么霸道,拦着那些诰命…… “我虽不喜欢她们,可毕竟也属于开国功臣的夫人,怎好这么对待之?”越国夫人便要告诫。 却见有红裙纱褙妇人,笑吟吟上前来,敛衽先施礼,而后笑问道:“长公主殿下,凤体可好多了么?姐妹们正在晋王府做客,王妃得知长公主凤体有痒,遂携我等前来探看,可好些了么?” 嗯? 越国夫人柳眉一扬起,这又是令她极其厌恶的表述。 她认得那妇人正是方才进门的时候开口称赞她“仪态无双”的那人。 没记错的话,这位合门祗侯王诜的夫人,似乎多次在人前夸赞过自己了吧? 越国夫人心中忽的一阵没来由的憎恶。 她有些怨恨晋王了。 王诜,是晋王担任开封府尹之后投奔他的人员,此人与众不同处,在于他是前朝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晋王由此看重他。 她也知道这位王夫人屡次在人前夸赞她,尤其在仪态方面过分的吹捧,那定是那个手段了得的丈夫默许的,甚至正是他吩咐的。 可这真的好么? 这一次,她不想再忍受这个王夫人的恭维以及让她难堪的挤兑了。 越国夫人柳眉一掀冷然道:“王夫人请慎言慎行,做客须有个做客的模样儿,王诜乃饱读诗书的士子,莫非并未教过为客之道?莫多言,谨记。” 赵德芳双眉轻轻一扬,说别人他不知道说王诜他可熟悉的很! 之所以熟悉,还是因为他看过一些杨家将的研究。正史中,杨家将和潘美一家可不是仇敌,非但不是仇敌,只怕也算得上惺惺相惜的英雄。 潘美参加过陈桥驿之变,伺候东征西讨,是不愧大宋开国功臣四个字的。但早在周世宗迎击北汉侵犯之时,潘美便奉命镇守关隘,多余北汉大军交锋。到北宋太祖太宗征伐北汉之时,潘美已为当时之名将矣,想必也和北汉的长城柱石杨令公多有交手。 至于后来高粱河车神的一系列骚操作,赵德芳判断,应当是曹彬这位第一名将为契丹所败后,北宋的开国老卒尽皆战死,赵光义担忧驴车跑得慢,更担忧杨家将趁机联合契丹恢复北汉,因此以军事手段做政治目的,将杨令公主动送给契丹人的。 在这个过程中,潘美的确有责任,他毕竟是主帅,但他是太祖旧臣,怎敢在高粱河车神眼皮子底下找死?他只能坐视不理。 而真正促使杨令公战死的,正是那个王诜,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 “不知潘美如今在哪里镇守,如今太祖为我选呼延赞为守卫,想必,潘美这位参加过陈桥驿之变的元老,至少也是会遵守太祖的心意,在赵光义没有登基之前不反对我当储君的,”赵德芳不由得往北方瞧了一眼,杨家将,他馋了。 或者说,他馋杨家将,更馋杨家将统帅的杨家军。 不出所料的话那应该是一支国朝最稀缺的骑兵部队。 “嗯,我还馋西北折家军,西北种家军,多好的资源,我想要。”赵德芳心里垂涎三尺,然而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五代十国的乱世中成立的大宋朝,一方面要倚重这些将门,“一方面,还要削弱他们的兵权,避免再发生朱温篡唐的故事,他们既可能为我,以及大宋的亲密战友,也同时作为集权的大宋朝廷,大宋皇帝的最大敌人。太祖只怕等不到解决这些遗留问题,我……行吗?” 心中这般想着,赵德芳稍稍往前迈出一步,微笑道:“三婶娘,旁人有什么心思,让旁人去做也就是了,咱们听一听,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姑姑身体不是很好,三婶娘凤体也有些不爽利,还是进屋去说吧,小心风寒。” 越国夫人心里一惊,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 他给晋王妃解的什么围? 长公主只是气氛:“德芳太老实了,符氏女诚然端庄厚重,可她毕竟是老三的媳妇,你给人家解围,人家能感激你?” 赵德芳当然知道。 但,一面是他不愿意和一个妇人过意不去。 另一面,他馋杨家将折家将乃至种家军,难道就不馋符家子弟军? “车神的老丈人,未必就必定是车神的左膀右臂,且不说要为自己留一手,但就为太祖争取北伐的力量,我也不能将符家排斥在自己的朋友圈之外。”赵德芳笃定,“晋王妃,可不代表符家,符家也不需要晋王妃乃至于晋王当他们的话事人。” 这时,低着头一直站在一旁的王继恩眼里闪过一抹喜悦的笑意,同时余光瞥见了秦翰黑脸上的一抹喜色。 这两个人精,他们自然看出了赵德芳的目的。 “四皇子已有帝王之心,此乃驾驭群英的帝王之心,当今天下,唯天子独有。”王继恩心想,“这一番见闻,我必为官家仔细陈奏,四皇子长大了,他最配大宋的储君。” 第二十二章 我的偶像是刘皇叔(上) 长公主家并不比皇宫条件差,至少待客厅要比赵德芳记忆中的自己的暖阁宽阔数倍。 “来都来了,先看看吧。”长公主伸出手,好奇道,“也学了些医术?” 赵德芳对望闻问切一概是不懂的。 也不算不懂。 至少他能通过一个人的气色看出这个人大概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侄儿不是很懂,还是让王大官先瞧瞧,侄儿只知道对症下药,却不知症在何处。”赵德芳稍稍有些尴尬。 长公主笑骂一句:“这就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不过,你娘可是饱读诗书的女子,你可莫要堕了她的贤良之名。” 这话…… 反正越国夫人听着很不是滋味儿。 长公主处处维护着孝明皇后的孩子,这原本与她无关,可若是处处针对她那就令人不痛快了。 她也算是个性情开通的妇人,只是屡次面对这样隐隐的嘲讽那也心里会有些不爽之感。 于是,越国夫人也摆出长辈的架势,告诫道:“四哥儿如今也是兄长,须有兄长的样子,可要给德崇哥儿带个好头才是。” 她嫁给赵光义并无所出,为人倒也厚道,夫人李氏生晋王长子赵德崇,如今才是个三岁的小孩儿,越国夫人也算宠爱有加,只不过如今天冷也没有带着来见长公主。 赵德芳一笑,叉手站在长公主一侧,微微而笑,道:“是,德芳谨记大姑姑,三婶娘教诲,定当为德崇弟做个好榜样。” 几个跟来的诰命互相目视,这四皇子怎地与传言中完全不同? 传说中,这位可是一个烈性的小孩子! 越国夫人也怔了一下,今天所见赵德芳与她了解的四皇子有一些令她错愕的不同。 具体也说不上,就这种似乎完全对长辈的话心悦诚服的表现那就不是她认识的四皇子。 这孩子经历了什么事情了? 王继恩赔笑:“长公主不知,晋王妃也很几天没见过四皇子,奴婢却踏踏实实地伺候着四皇子。官家屡次教导过四皇子,今儿个一大早,还与奴婢说,四皇子长大了些,成熟了些,孝明皇后可含笑矣。长公主,奴婢先瞧瞧郎中开的药方儿,为四皇子打个下手。” 长公主笑道:“看来是教导好了。” 她斜着目光就要挤兑越国夫人,赵德芳轻轻拉了她一下,道:“大姑姑,凤体要紧先看病罢,可好?” “刚说你成长了,转眼又小孩子脾气。”长公主目光柔和,回头道,“取药方儿来让四哥儿瞧瞧,我倒要看看,这神药到底怎么个稀罕法儿,官家急急忙忙着内侍来说万事有德芳。” 赵德芳又目视着越国夫人,道:“三婶娘身体不爽,可一并瞧一瞧,侄儿只瞧出心肺虚弱,别的可就瞧不懂了。” 王诜的夫人问道:“可有十分把握?” “这是什么话,俗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哪里有这般强迫郎中的。”越国夫人怫然不悦,道:“四哥儿既有法子,那也趁个便宜。” 说罢,她将手腕伸出,示意王继恩瞧一瞧。 王继恩十分为难。 他当然知道越国夫人的身体十分危险,关键就在于她想要个孩子,哪怕是小女儿也好。 为此,越国夫人听信各种说法儿,能吃的药吃了,不能吃的药也吃了,再加上她幼年时期身体本就不好,连御医如今都没有法子治疗了,他哪里敢冒这个险? 何况…… “王大官,你要仔细诊断。”赵德芳忽然开口,登时给王继恩解了围,他说道,“三婶娘与三叔感情甚笃,一如我爹爹与我娘一样的理儿,你用十成手段,德芳自会在爹爹面前给你表功。” 这—— 越国夫人越发疑惑起来。 这四皇子瞧着是成熟了许多,可脑子好像也坏了。 “古来皇家政权事,最是狠毒无情。小曦曦病重,晋王虽也很叹息,但不掩饰幸灾乐祸之情。我与晋王算不得情投意合,然符家毕竟可以通过我,与晋王府建立起很难中断的联系,这四皇子不可能不知此事。如今,倘若能通过我一个妇人,斩断晋王府与魏王府的关联,那对他们兄弟二人可是莫大的利好,四皇子哪怕不知,官家怎会不懂?!”越国夫人心中起了万千惆怅,直想道,“他将我与晋王,比作官家与孝明皇后,这虽是事实,可……这孩子方才数件事情上俱都有老成之相,你看他执礼时候越发的恭敬,可知城府已更深。然而在这件事上面,他怎地又犯糊涂了?怎地比以前还妇人之仁了?” 不管她心中想到了什么,王继恩只好奉命详细诊断。 他送上自己的诊断结果,赵德芳一听与自己的粗略判断基本一致。 “果不其然,她脸色苍白,眼睛里却有猩红,嘴唇略有些发黑,正是内热又积毒甚多,”赵德芳仔细一想,心中浮现出此前的记忆,“为了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她也算拼了命的。” 有法子解决吗? 有! 排毒养颜胶囊大约是骗人的,但运动是可以排除体内毒素的良药。此外,多吃一些水果少一些羊肉,很快也就回复健康了。 “倒也有法子,不过……”赵德芳微微一皱眉,摇摇头有些不愿意多说了。 车里有一些调理肺阴虚的药物,也有一些排毒的药物,可他不敢给越国夫人带回去吃的。 他可以相信越国夫人的求生欲,但绝对信不过赵光义的狠辣阴险之心——一旦这厮在药物里做一些手脚怎么办?! 越国夫人听他说有法子,心里登时一喜。 她还以为赵德芳说的是她还有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呢。 但紧接着“不过”二字让她心里一冷,本想以为赵德芳不愿帮忙,可转念一想当即明白了赵德芳的踟蹰源于何来。 这孩子压根不相信他那个三叔啊。 “四哥儿不用为难,快给你大姑姑看一下。”她勉强笑了一下示意,心中同时想道,“看来,找机会要去大内走动走动才是了,如若这孩子真有法子,一连用‘神药’救了曦曦、开平公家的五娘子,又治好了长公主的病根,那就定然有法子,且看他到底灵不灵。” 赵德芳等着王继恩瞧完了药方,又仔细诊断过脉搏,再召来府中的郎中仔细询问之后,基本断定长公主有高血压、轻微的哮喘,以及比较重的呼吸道炎症并发症。 “看一下体温,用这个测量。”赵德芳拿出体温计。 到底是太祖的妹妹,长公主拿着体温计翻来覆去瞧了十几遍,一翻眼睛问:“吃下去?” …… 赵德芳就觉着,老赵家的二真不是学来的那是遗传下来的。 第二十三章 我的偶像是刘皇叔(下) “这里头是汞,大姑姑可知?”赵德芳笑道,“只贴身放在臂下,片刻便好了。” 长公主也不避讳,拿着放好后,正襟危坐,问道:“药呢?” 她打定了主意,只要四哥儿拿出来,她就一口给吃掉。 “省得拿回去让老三那个手段阴毒的又做文章。”长公主心想。 赵德芳又问过一些具体的情况,心里暗暗叫苦,原来,长公主不但有高血压的毛病,还有些贫血。 “在诊所,这种情况一般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然诊所有一位老大夫,我记得他给乡里头不少人都开过,具体方子都忘了,只不过,总的原则是,既然顾此失彼,那就从调养总纲开始。”赵德芳心里有了主意。 待看到体温,赵德芳只能先拿出退烧药。 “富贵病,身体素质差,又急切想要儿子,可谓很不好的身体越发每况愈下,只能先治好容易解决的病况了。”赵德芳苦恼至极。 原因就在于长公主任性起来根本不听人劝阻,也很喜欢偷懒。 她年轻的时候那是相当的勤勉,如今成了大宋的长公主却变成了一个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懒人。 医生最怕的就是这种不自觉的病人嘛。 “不过,我对长公主没法子,太祖可有的是法子,有门儿。”赵德芳心里略微轻松了一点。 他笃定只要自己逼着太祖少酒少肉,以他的脾性定然会拉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受罪去。 那好! “嗯,这个,我回去会跟爹爹细说的,”赵德芳反过来又在长公主面前说他那个爹的毛病,“此外,大姑姑不知,我爹爹身体也很不好,年轻的时候打天下落下一身病,如今当了天子更没有人管得了,酒只肯吃烈酒,肉只爱吃肥肉,长此以往……”赵德芳断言,“各种并发症一起发作,我与二哥只怕要留下不孝的骂名。” 长公主果然拍了胸膛:“你说的有道理,那自然要让他遵守。你放心,姑姑说句话,多少还是算数的,你只管有话到姑姑这里来说,我可不怕他。” 不够! “三婶娘,三叔毕竟是弟弟,与四叔一样不好当面说我爹的不是,三婶娘可不必在意这些,若是能……三婶娘也知,爹爹身体康健,咱们赵家的情分才算最深固,若是有闲暇,侄儿请三婶娘与大姑姑一起进宫来,咱们好生说一说家话,总须让爹爹与三叔他们都健康才是。”赵德芳三拜,言辞恳切道。 越国夫人手足无措,此事她怎好插手啊? “无妨,到时候我叫你一起去,但凡有真心,总能让官家爱惜自己的身体。”长公主也觉着这个法子不错,而且,她此刻也反应过来了,晋王与晋王妃自然是同气连枝,可谁说他们是夫妻就不能拉着越国夫人做一些好事?于是,她说道,“他们兄弟几个如今也多了些隔阂……” 啧! 到底是长公主,有什么说什么太洒脱了。 赵德芳心里佩服,嘴上连忙设身处地为赵光义与赵廷美说情,说道:“三叔四叔既是弟弟,又是臣子,怎好不避讳些?大姑姑待侄儿这几个不肖子侄宽厚得很,只待弟弟有一些过分的勉强,侄儿为三叔四叔抱个不平。” 长公主一愕,继而哈哈大笑,指着赵德芳笑道:“这般宽厚,与你爹爹如出一辙。好,便不责怪这两个,你快起来罢。” “四哥儿,你快起来,坐下说话吧。”越国夫人眼见赵德芳拜服于地,言辞恳切并无虚假,心中也有几分触动,她鼻翼轻轻一松,坐姿也稍稍轻松了一些,面上露出带着几分真切的笑容,斟酌片刻才答应,“我自多去看望曦曦,若得空,必力劝官家少吃些酒,”然后才唏嘘叹息道,“只是怕官家不肯听。” “是,爹爹生性宽厚,但喜欢热闹的场面,大臣们也曾有被他成兴逼着吃酒的事情,只旁人不好说他,咱们自家人却说得,”赵德芳起身长揖,道,“拼着被责罚,只要尽到心,爹爹必然能体会咱们的好意,他面上不高兴,心里只怕欢喜得很。” 说着话他余光盯着王诜的那夫人,见她与别的妇人一般一时不发一言心中便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什么时候、什么话能说她心里有一杆秤。 这可不是个二百五! “关系到皇储,她是可以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或者王家的态度的。但若说到天子来,她便一言不发,神色十分恭顺,这女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古人可都不是二百五。”赵德芳心中越发警惕起来。 一时看过长公主的健康状况,赵德芳起身说道:“一是少合理的饮食搭配,二是缺乏运动。自今日开始,大姑姑不要吃羊肉,停半年再说。我这里学到了一些猪肉的做法,此物性温和,比羊肉要好,营养也全面,我且试一试,姑姑若爱吃,我往后常来府上教厨子们学会也就是了。” 越国夫人当即俏脸一沉,很严厉地责备:“德芳一片孝心,此固然可嘉,然,君子远庖厨,你是皇子,一言一行,俱当为皇家典范,怎可深入庖厨,做小人之事?!” 长公主也阻拦:“好孩子,你的心意大姑姑知道,但此事绝技不可。” “那里有不可,我是小儿辈,纵然天不可,人情却可。”赵德芳笑道,“所谓‘君子远庖厨’,我视之,乃义。然,饮食中,牛羊会惨叫,稻麦岂无声?不忍见血肉之惨状,却有‘三月不知肉味’的遗憾,譬如掩耳盗铃般。” 这话才说到这里,长公主与越国夫人一起作色。 “四哥儿,慎言!”越国夫人按着桌沿长身而起,毫不迟疑地斥责,“你若这般说话,我却要行一行赵家的家法了!” 赵宋以什么治天下? 不外乎忠孝节义,此乃儒学纲常的范畴。 赵德芳这番话不要紧,传到外人耳朵里可了不得! 那可是让他和那些儒生们,乃至于朝廷里的文臣们打起来的! 赵德芳微微一笑,目光在那些诰命夫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这些妇人无一不是饱读诗书的女子,若谈论子曰,她们比他能说。 但,赵德芳要的就是她们能说。 他自穿越之后,就没想过要用现如今的儒学来维系赵宋的天下。 无它,只因为他知“大送”王朝的命运而已。 何况,以他的性子必定要与这旧社会的儒生们论一论什么叫做学问。 换句话说,他必定要和那些儒生们来一场青梅煮酒论英雄。 只不过,他如今好比刘皇叔。 那些儒生才是曹孟德那厮。 那就,狭路相逢,先打这一仗吧! 第二十四章 越国夫人教侄 越国夫人是一片好意。 诰命夫人们却急火攻心。 你让他恣睢,你让他胡说。 待那些文臣士大夫都反对他,官家能让他当太子? 开国皇后的嫡子当不成太子赵德昭那个竖子还能当得上太子? 到时候,晋王手握大权岂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有两个妇人急忙道:“这番说辞倒是新奇得紧。” “胡说!”越国夫人厉声斥责,乃至于拍案怒叱,“德芳年且小,才不过八九岁,哪里知道圣人言?他听什么邪魔外道说几句偏颇话儿,怎可当得真?小小年纪,好读书而不求甚解,何怪之有?你等俱是饱读的女子,你家郎君也都是听过子曰诗云的人,敢问你等年少时,可知圣人言何意?今日事,你等不可乱说,若不然,”她长而且大的眼眸抿住,森然道,“官家虽宽厚,晋王府可不是宁可舍得自家孩子吃亏,也不好分教汝等的小家子。到时候,魏王府少不得也得说几句话,你等可记住了?” 七八个诰命骇然起身,俱拜服口称“是。” 越国夫人长袖一挥淡漠道:“时候不早了,官家传来圣谕,我家今夜有家宴,各位请便吧。” 妇人们面面相觑,心中十万个不忿,面子上恭顺至极,俱执礼而缓缓归去,却有人直奔晋王府。 晋王妃护着官家的儿子,李夫人莫不成还要嫌自己的儿子得到的少么? 长公主沉默着,她盯着越国夫人的俏脸瞧了许久。 她是认真的! 不知怎么的,长公主忽的就有一点泪崩的感觉。 “四哥儿,你跪下。”越国夫人神色清冷,招手让赵德芳过来,又吩咐,“姐姐家多得是器械,然,四哥儿乃天子嫡子,我们作难他不得,王继恩,你去取荆条,须教四哥儿吃一些家法,省得往后又口中雌黄,却叫外人竟起了小人之心。” 王继恩低头不敢应声。 赵德芳见状,心中有一万个迟疑,但当机立断,便在待客厅当中跪了,这是在这个时代他作为晚辈必须要做的,若不然那便是忤逆。 只他有话说。 “三婶娘一片好意,德芳心中愧领。只我有一言,”赵德芳平声问,“如今天下依旧四分五裂,天子旨意所到处,不过中原地区。此番平后蜀,定西南,将门诚然有该杀之人,但朝堂之上,文臣愔愔有吠言,此所谓相权几所成也。当此之时,德芳有一问。” 越国夫人扬眉道:“不错,你定要问,这天下,是赵宋的天下,还是要成士人的天下,是不是?” 赵德芳答道:“是!” “你错了。”越国夫人厉声训诫,道,“大宋开国才几年?如今一统四海自是国朝第一要紧事。然而,当年口称‘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之人还有几多,你可一一数过?打天下,靠的自然是这些骄兵悍将,但谁敢保天下平定,南唐国灭,北汉投降,这便是四海承平?那些骄兵悍将,今日是大宋栋梁,明日便可为一国之君,此事你不会不知道。” 长公主彻底无言了。 “可大宋要一统四海就必须依靠这些武人,依靠之,也要驾驭之,如何驾驭?唯有以文臣制衡,方可为一统之用。”越国夫人语气渐渐和缓了许多,从容道,“如今飞鸟未尽,怎可掩藏良弓?因此以文臣制衡,方可力图始终,既全君臣之谊,也全忠义之情。以此而推知文臣之用,四哥儿,你如今便想着要与他们作对,你如今也有了些胸怀,很懂得体谅旁人,那你自己想,你这般作为,那又该是什么?” 赵德芳沉思了很久,低下头心悦诚服。 不错,再好的理想,再科学的计划,也须讲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他心中所想的确比这个时代的人要长远,甚至长远到一千年以后去了。 可这时候还不适合提起这些。 毕竟,大宋还没有一统天下。 毕竟,五代十国那血淋淋的历史还清楚的烙印在宋人的心中。 一统四海,解除骄兵悍将的兵权才是第一等的要紧事。 “君权与相权争斗了上千年,多少仁人烈士至今也未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年纪不过八九岁,所见所想也有限的很呢,怎么能够在那么多人面前那般说话?”越国夫人见到赵德芳完全听进去了,这才微微笑着道,“四哥儿,你一定要记住,咱们家的事情原本便复杂得很,倘若你一时急躁,叫旁人又利用这一点,那便是乱上添乱,你还小,有的是成长的日子,莫要急,”缓了缓她再说一句道,“关于家国大事,你越是觉着应当快些办理的你可越要沉得住气,你记着,如今愈演愈烈的储君之选,那不过是赵家自己的争夺,但若时局大乱,一旦有别人趁机而起,那可就是别家的天下,由不得你了。” 长公主面色惭愧,她已经忘了多久之前和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谈过话聊过天了。 但她能肯定,她从未了解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奇女子——也是无论出身容貌乃至如今身份都很引人注目的奇女子。 “这些话,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说给你听,四哥儿,你必须记着,倘若你的这番话引起了太大的争端,就算是官家也只好舍弃了你,不是官家无情,而是一统四海需要有代价。”越国夫人起身走过去,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赵德芳的后背,再三叮嘱道,“四哥儿,你不能成为那个代价,明白了吗?” 赵德芳再无对她的疑虑。 至少在教导他的问题上,她是尽心竭力甚至超过她的本分的。 “四哥儿的娘亲若还在这,她也定然是这么教育他的。”长公主起身,吩咐道,“家宴还须小半天,先做些吃的,垫一下肚子,快去。” 这是真接纳了越国夫人,若不然她哪里会给她好脸色呢。 “我来吧,大姑姑的确要少吃些羊肉,也应该增加点粗粮。”赵德芳被越国夫人扶起来,心中竟有无尽的欢畅,遂卷起衣袖,拍拍手笑道,“有外人在,我便不做这些事,如今都是自家人,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倒有些赧然,“还得先打针,这个,这个……” 怎地? 长公主见他目光很奇怪,只往自己后腰看,竟还面红耳赤,心中不由奇怪。 赵德芳挠头:“须褪下裤,并下里褌,至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后胯,“这个,男女毕竟有别……” 长公主蓦然哈哈大笑,越国夫人脸上先是一红,而后也莞尔摇起了头来,伸手轻轻一捉,在赵德芳耳垂上一掐,微笑道:“你才多大点。” 赵德芳一时有口难言。 我真的熟了,都快熟透那种。 第二十五章 我赵小四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我就不明白了,越国夫人吃点药就好,为什么会想着要打针呢?”卫央一边拿着针管吸取药水一边琢磨。 越国夫人当然不是受虐狂。 她太清楚晋王是什么人了。 四皇子得了神药,目前看来的确是神药,毕竟那透明的瓶子,这世间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有,那体温计更是神奇,绝非这世间所能有。 这样的拥有,带给赵德芳的只能是被人关注。 晋王若不想什么都不懂,他就必定会亲自去试一试那神药的疗效。 “那也是个为了某些事,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狠人。”越国夫人很清楚,她必须提前为此做出点什么,比如试一试药效,最好确定四皇子的神药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唯有如此,才可以让他消停一点儿。否则,他必会因此而大做文章,乃至于效仿唐太宗与建成太子处中毒的故事。” 于是赵德芳挺觉着自己挺难的。 他作为一个少年人,按说不应该有任何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想法。 可关键正如他不得不想着当皇帝,至少先当储君的道理一样,有些事由不得他的性子。 比如这打针。 作为一个深受网络负面文化毒害的现代青年,他对“打针”这两个字本身就有一些止不住的奇怪认知。 何况,他的灵魂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人。 再单纯的人被两个前女友培训过,那也单纯不起来了。 “大姑姑,你该减肥了。”赵德芳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 长公主趴着正歇息,闻言摸摸自己腰间有一些令人烦恼的赘肉,颇有些羡慕地瞧着越国夫人细致的腰身,赞叹道:“听说你找人问了什么药方,最近服丹颇见效果,那方子管用么?!” 服丹? 赵德芳大惊,当即道:“怎地相信起这些江湖骗子的手段?” “有什么法子,你以为她很容易吗,”长公主冷笑道,“德崇虽很好,可毕竟……他母亲也不是没有出身的女子,你三婶娘若是无所出,谁知将来会闹出什么问题。什么手段都试过,终而自然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些江湖方士上,只盼着果然有用。” 那要有用就奇怪了。 “活着比什么都要紧,三叔毕竟是有雄心的人,他怎肯为了这点家事,而坏自己的大事。”赵德芳直言不讳,“这些丹药最好扔掉去,连闻也不要闻。对了,可曾吃酒?” 越国夫人摇摇头:“早已都戒了。” 那就好。 赵德芳拿起针管,示意越国夫人在榻上趴着,扭头瞧着她的侍女,那侍女反倒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赵德芳。 你怕啥? “四皇子什么都好,只是想的有些多。”侍女嘀咕,“你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是啊,我赵德芳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赵德芳一抿嘴,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捏着针管走了过去。 而后,心神竟一荡,入目之间璀璨的白光,虽只有方寸但如晶莹羊脂玉,令他不由想起往事今生了。 “算了,我赵德芳能有什么坏心眼,放松,再放松。”赵德芳心中想着记忆深刻的那首《改革春风吹满地》,面上浮现出放松的笑容,伸手先一点,而后拿棉签一擦,口中道,“放松。” 虽是提醒,但针管瞬间便扎了进去。 越国夫人轻轻哼的一声,她竟回头瞧了一眼。 “冰冰凉凉的,也没感觉疼,只是有些好玩儿。”她竟说。 这是古人里头的狠人,赵德芳还记得两个前女友打点滴的时候那个惨劲儿。 那是真能把手指头抠进他胳膊里的狠人,只不过对自己不狠对他狠罢了。 “好了。”赵德芳收起针管,而后手里一空,越国夫人竟起来了,伸手拿过针管一看,道,“此物神奇得紧,若是再大些,今年爹爹过寿我送去教他养鱼,只怕好玩得很。” …… “这个,还是别把玩了。”赵德芳连忙要过针管不敢看那一抹雪白,低着头退后两步,将针管装进带来的袋子,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村诊所的赤脚医生给人打完针,手里那个玻璃针管和针头都会放进酒精中或者开水中消毒,下次接着用。 这大宋可没有给他提供无限针管的条件,虽说不卫生,但救命的时候也管不得那许多,只要用过的病人没有传染病,这些物什留着还可以循环使用,救命总比卫生强。 不过,越国夫人说来送礼,到让他想起车上扔着的一点小物件儿,大部分那还是姐姐买来给他用的。 一个不锈钢大茶壶,能装一热水壶的那种,这个可以留着,将来带曦曦出门的时候,给她多带点果汁之类的。 但还有几个口杯,都是塑钢制作,既美观又实用,花花绿绿的瞧着就好玩儿。 此外,好像还有乡长夫人托付他给她娘家老爸捎回去的一副玻璃酒具,老头儿嫌弃太花哨,吃醉酒之后也懒得拿,就一直放在车里后排座位没动过。 “记着似乎叫‘九龙杯’?!这个可以给太祖,不过,不能让他喝酒,每天往里头放点白开水就好。”赵德芳琢磨,“另外还有些什么?似乎有个玻璃烟灰缸?对了,那个菠萝啤酒杯可以拿来送人情——我用宋瓷杯就好了,朴实无华,用不着花哨的东西。” 忽的耳朵一疼,长公主顺手掐住,笑道:“又想到什么了?你还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件,拿来给大姑姑瞧瞧?” 你别掐耳朵咱们就可以商量! “回头我找一下吧,有的话送给你们。”赵德芳没把话说死。 他转过身来瞧着窗外逐渐拉下的夜幕,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消失了,才回头一看,见长公主脸上多了一点红润,越国夫人额头上却有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情知药效发挥了作用,正要叮嘱她们注意,而后去做些饭菜时,外头王继恩和声说道:“长公主,越国夫人,四皇子,官家使人来传唤了,是不是该准备回去啦?” “那还是改天再看罢。”赵德芳灵机一动,问道,“曦曦嚷嚷着要出来玩,要不就后天?明天开平公家还要进宫去谢恩,只怕是没有机会。” 越国夫人不虞有他,但大约猜测到赵德芳要通过公主府这层关系拉进与魏王府的关系,遂点头:“也好。” 长公主更不会有话要说,她心里想的是赵光义接下来会怎么出招。 那可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一行收拾停当,越国夫人本就是穿着礼服来的,长公主换上盛装,赵德芳陪同她们,出门会同睡了一觉的高婉灵,再出府会同送别了曹彬的高怀德,一行逶迤往宫内而行,一路上只见灯火通明。 但毕竟不甚通明,赵德芳不由怀念起自己最熟悉的灯火通明的现代社会来。 他却不知道,太祖此刻还没有准备家宴,他老人家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现代药材,一手拿着一个马勺,对着那个巨大的塑料桶比比划划。 酒! 最让他垂涎欲滴的烈酒! 第二十六章 广文圣武太祖意 “我记着德芳带的什么‘棉签儿’上头有烈酒的味道,此物当是打针所需的。”官家蹲在酒桶前面,只见他喉咙滚滚,目光极热切,自语道,“但这诚然是烈酒,想必定然是能吃的罢?” 费妃早已不震惊了,抱着曦曦站在一旁,心中已料定自此以后赵德芳的地位必然越发温度,心中便欢喜,听官家念道第三遍,便柔声说道:“待四皇子回来问过……” “哼,他定然会说,吃不得,吃不得。”官家怒笑道,而后一咬牙,舀了一马勺,说道,“管他那么多,吃过再说!” 费妃一把没拦住,只见官家扬起脖子,咕噜噜一大口下去,瞬间乎的一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咔嚓一声,竟捏碎了马勺。 费妃大惊。 “无妨,无妨,这烈酒,嘿!”官家紧紧憋住气,半晌才缓缓吐出,赞叹道,“好烈酒!” 腹中一线火,平生从未知! 这才是烈酒! 费妃迟疑了片刻,跪拜道:“四皇子孝心可嘉,官家当保重身体……” “我很好,”官家不由道,“你定又要说,孟昶酒色无度,因此一命呜呼,是不是?烦不烦?” 费妃泪下泣道:“妾怎敢怀念后主,只是此物珍贵,依官家所言,那是救命的宝物,况且一饮而醉,不过片刻的难受,于公于私,又有何益处?” 这话令官家稍微一怔,不由瞧一瞧捏碎马勺掉地上浪费的烈酒,心里一阵惋惜,再三斟酌后,又取一瓢,这次却慢慢啜饮,饮罢赞叹道:“卿言是也,俺素爱饮酒,然不过口头之快。德芳以此物救人,那是功德无量之事,好,不吃了。” 顿了顿,官家又吩咐:“今夜之家宴,你也去参加。” 费妃惊道:“妾怎敢?” “去便去,有什么打紧。”官家放下残存的马勺碎片,提起研究了半天才知道怎么开的盖子,旋转两周后拍着塑料罐子道,“救命的烈酒,烈得好!” 此话是夸赞美酒,也是夸赞费妃。 费妃踟蹰不已,她怕为此而耽误立后的大事。 “日间所定之事,不改。”官家颇有些玩味地道,“至于立后这件事,且看德芳回来时,带来了几家鼓舞。” 正此时,门外有呼延赞沉声说道:“二皇子奉命处置大内,正在福宁殿外候旨;晋王殿下,四大王也已携宝眷到了。” 官家便问道:“内军如何处置?” “俱降俸,留用。”呼延赞回答。 官家面上有一些苦笑,这个二皇子。 他留着张琼这些人做什么? 还不是要就近放着他弟弟?这孩子…… “罢了,命人去传旨,就说二皇子处置得当,朕心甚慰。”官家忽的起了个念头,又说道,“王家的人犯法,自有朝廷去处置。然二皇子不辨忠奸,朕明日便吩咐四皇子会同晋王去处置,德昭身边,只怕出了坏人呐!你去吧。” 呼延赞当即吩咐:“张甲,李乙,你二人去传旨。” 赵匡胤大笑,道:“卿忠心,朕深知矣。” 呼延赞并无言语。 赵匡胤扔下马勺,沉吟半晌断然道:“将长春殿打扫干净,选一个日子,叫费妃入住。即日升长春宫,费妃进,”踟蹰了一下,才敕封名号,“封蜀国夫人,进贵妃。” 费妃既惊又喜,她如今虽号称为妃,实则不过后蜀俘虏,还是名义上放在织造房的俘虏。纵然她色艺双绝,但要想成为拥有正式称号的嫔妃,至少还要跨过县君或者郡君、郡夫人、国夫人等诰命,而后升才人、美人、婕妤,而后要么自充媛一路升级到太仪,若能生下一两个皇子,或许才有机会受封贵、淑、德、贤四夫人,要么年老色衰去当宫内女官。 如今直封蜀国夫人,并越过诞生皇子这一步骤直升贵妃,这虽明摆着剥夺了她册封皇后的一切资格,但这资格本就是空中楼阁,于她而言根本没有着机会。 这可算是一步到位了。 “德芳提议,以安抚蜀地军民为第一要务,此议甚和朕心,此番册封皇后之前,先定好贵妃之位,朕再命焦继勋南下巴蜀安抚民心,再命蜀人为贵妃贺,想必朝野都会赞同。”赵匡胤有一些迟疑,片刻断然道,“就这么定了。” 这里面当然还有平衡宋氏的意思,这一点费妃也看明白了。 但对她一个亡国之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妾谢恩,领命。”费妃心中的烦恼愁思顿去一大半。 岂不料赵匡胤又下旨:“开过年将宝慈殿好生修缮一番,”他手指在曦曦瘦弱的脸颊上掐了下,大笑道,“小嘟嘟也该有个居住的宫殿了,往后你们可要多在宝慈殿留守。” 不让宋皇后带娃,这是为了避免让有些人反对,因为宋皇后入宫后,如果亲自带天子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表达出和四皇子最亲近的态度,这会给赵德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也不能让费贵妃带娃,小曦曦可是孝明皇后的嫡女,纵然还很小,那也该后来的皇后亲自照顾,交给贵妃照顾,无端降低了开国皇后嫡女的身份,那当然是决不能被太祖所答应的! 官家又吩咐:“开春之后,后苑须扩大一些,将观稼殿、亲蚕宫再扩大一些。到时候,让德芳便住在里头,如今开国之初到处要花钱,也不用给他另修宫殿了。” 聪明如费贵妃,自然当即明白过来,这是要让四皇子先从掌管天子与皇后每年祭祀社稷后亲自务农养蚕的地方。 四皇子身份尊贵,又是皇帝的嫡子,让他来主管这里自然体现出皇帝对农业的重视,旁人纵然要挑刺,那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也就为四皇子亲自掌管自己的那些看着平平无奇的新作物种子提供了方便。 “只怕也不妥,德芳毕竟是皇子少不得禁卫照应,后院怎可有禁军。”太祖遂下旨,“收拾一番景福殿,叫德芳在此处居住,一来就近讲筵所,二来便在崇政延和之后,朕也能时时召见,三来北接后苑,正方便提辖农桑,就这么定了。” 这是为赵德芳加课。 宋初皇子们未成年之前,均须在位于大内东侧的讲筵所上学,赵德芳禁足期满自然也要回讲筵所听课,这是个惯例。按照太祖的设计,赵德芳如今要做的,当然只有每日好生上学,他再亲自提点治国之道,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再让他接触政务,逐渐培养为君之道。 但赵德芳透露的消息不能不让太祖恐惧,他只有当赵德芳果真成长了,可以加快培养了。 但培养不能一蹴而就急功近利,只有从小处着手。 提辖内院蚕桑农业,自然是一个不错的着手点。 另外,景福殿靠近他下朝后休息的地方,又在崇政殿北边,有利于他经常去视察学问,更重要的是,这里比较靠近殿中省御膳厨和六尚局,有利于先从内宫着手学着驾驭人才,而且,这里也靠近东华门,赵德芳闲暇时候出门散步,不定就能碰到文臣武将们在路上呈报奏表,也有利于他不出皇宫特意拜访那些重臣而接触这些人。 此外,太祖还有一个安排。 第二十七章 三叔,吃头孢 赵德芳一回到宫内就被打蒙了。 首先是费妃封贵妃,并加蜀国夫人。 这是对蜀地的掌控,赵德芳理解他那个猛爹的政治智慧,用比较小的代价换取比较大的收获那肯定是他能想得到做得出的。 这没什么问题。 但接着竟然是赵德昭处理王继勋以及张琼那帮人的结果,在他看来二哥再愚蠢,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保留张琼等对他这个四皇子有意见的人继续担任大内禁军吧? 可他就这么做了。 “官家召王大官,秦大官觐见,四皇子还请在这里等待。长公主,越国夫人,高驸马,请在福宁殿等候,二皇子,晋王殿下,四大王都已经到了。”呼延赞板着脸传旨。 长公主奇道:“官家又在干什么?封贵妃这等大事,怎可不和群臣商量?” 呼延赞回答:“此圣心独断事。” 长公主立即闭嘴,她想不通的就不会去考虑。 但还有什么? “官家命四皇子提辖后苑,居住景福殿;命小娘子居宝慈殿,叫费贵妃常去走动,册封皇后后,也叫皇后常去照顾。”呼延赞说道。 赵德芳愁的抓头发。 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对这大宋朝的皇宫也是一头雾水。 这个殿那个宫烦死人了。 可长公主对此熟悉的很,一琢磨便拍手道:“景福殿好,景福殿最好,好,德芳,你在这里等,我们去福宁殿等待,我要问一问德昭,他这是吃了谁的请客,留下几个泼才监视你。” 越国夫人神色十分尴尬,这要不是晋王在捣鬼就见鬼了。 一时分散开,等不了许久,进了禁足小院子的王继恩快步走出来,只见他笑容满面,走下台阶才抱起拂尘口称:“四皇子,官家召你进见。” 就这么片刻之间,官家已详细问过今日的一切见闻,王继恩不敢有添油加醋的描述,规规矩矩将赵德芳这半天的表现叙述了一遍,官家听了倒也没过分欣喜,只点头说句:“德芳可提辖后苑了。” 赵德芳还在想皇城的构造呢,进了门,就见一个艳美至极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打扮很得体,怀里抱着安安静静抿着小嘴儿,拿着一个塑料袋玩耍的小曦曦,侧身站在他那个猛爹的身旁。 费贵妃? 花蕊夫人? 人才。 赵德芳拱拱手,规规矩矩拜见,道:“爹爹,德芳回来了。” 赵匡胤笑道:“不错,”然后便追问,“可知你二哥所行事?怎生处置你舅公?” “方才呼延赞已明确告知,此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孩儿当效法母亲,对王继勋执行家法。然家法在后,国法为先,故此暂且不做置喙。二哥所行事,只怕不是他本心,倒也不必指责。”赵德芳答道。 太祖遂笑道:“那也好,国法处置了,你再去处置便好,”而后怒形于色,“王继勋此獠,该杀!其人所行之事人神共愤,朕不杀他,天也收他。然,他毕竟是你娘一母同胞,朕只好再次法外开恩。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往后多提点着些。”最后才赞道,“四哥儿办的很不错,能待你三婶娘那般,自可对你二哥也好,我能放心了。至于让你提辖后苑,居景福宫,你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好了,起来吧,今日是家宴,自在些就好。” 赵德芳垂手站起来,踮起脚尖往屋里一瞧,果然,烈酒被这见到酒就没命的胖子吃了一部分。 “瞧什么?不过吃了一口。”太祖不满道,“这酒,好是好,只是辣的很。”他挺着肚子背着手,自自在在往前走,吩咐,“此物只怕要用粮更多,你可不要把力气投在这里。” 开国以来,天下各大粮仓无不告急,如今又要北伐北汉,又要攻打南唐,大宋的粮食勉强能维持不发生饥荒,若是用来酿造酒,那只怕会造成粮荒,到时候民乱纷扰,官家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上演,故此有此警告。 赵德芳说道:“孩儿不喜欢吃酒,不过,那人说酒精,哦,也就是高度白酒可用在医疗之上,既可减少战场战损,又可减少感染……就是战乱后的瘟疫,有一些用法也告知了孩儿,故此,烈酒制作法只怕也不能放弃。唯有战场上能够存留大量的人,我朝财力物力人力才能碾压他国。提辖后苑事,孩儿自然当勤奋为之,然医学一事,孩儿也愿一力担之。至于酿酒的原料,自出在玉米、红薯之上,此物产量极高,然须肥料堆积,又牵扯到了天下农事,只怕要一些人手才行。” “呼延赞所统领那支部队,你可亲自掌控,此外,王继恩会给你调配一部分内侍,有二三百人手想必也够你一年使用,”出了门,官家亲眼看着呼延赞落锁,才放心地转身继续往福宁宫走去,口中说道,“今日见到了几个老将?宋家如何?” 赵德芳据实回答:“开平公自不必说,姑丈也是孩儿与二哥很了解的,倒是没想到,国华公竟会静极思动出来走一走。” 官家一笑,说道:“北伐北汉,南征南唐,他们自然着急了。你可知,大宋开国以来的功臣当中,有几个获得‘推忠推诚拱卫’之功臣号者有几人?更遑论封爵。国朝日益稳固,则文臣地位渐升,这些武将焉能坐得住。曹彬此人品行忠直,然忠臣未必不可以谋身,不可等闲视之。” 小曦曦听不懂,只看着爹爹与哥哥说的很高兴。 “嘻嘻!”她跟着高兴,小巴掌挥舞着,全然没有把自己拥有大内的宫殿一事当回事儿。 这可是等她长大了,无论封号还是食邑都会在三个姐姐以上的证据! 而且是开国太祖钦封的有宫殿的小公主,尊贵自不可言。 费贵妃心中也欢喜,她自然还记着后蜀主孟昶,但人活着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忘记的,随着日子的好转,她渐渐也忘记了一些前尘往事,如今钦赐参加赵家的家宴,自也带着她不自觉地融入了如今的生活。 只是她不解,四皇子怎地就得了神人的提点,得了那么多好宝贝? 她注视着走在前头彷佛一个大人一般,言谈举止并不幼稚的赵德芳,心中却想到了又一个黑胖子。 四皇子到底还小,他能是那个胖子的对手么? 说话间,寒风大起,赵德芳紧了紧衣袍,习惯性地拉了下官家的衣角,官家哈哈一笑,他又回头看一看费贵妃的穿着,很暖和。 “冷吗?”赵德芳拉起小曦曦的小手儿。 曦曦摇头道:“肥肠暖和。” 暖和就好! 赵德芳想想车里好像还有个暖水袋,遂回头叮嘱王继恩,道:“待家宴结束,王大官往我院里来下,有个好宝贝,灌上开水便可暖被子,你给曦曦送过去。” 王继恩连忙称是,又瞥了跟在后头的秦翰一眼。 说话间到了福宁殿,一进门,便见又一个黑胖子满面郁闷,见面高声道:“四哥儿,你得了神药不是?三叔很不好,吃酒都不管用,快给三叔拿来些。” 此人身材高大,雄壮不亚于太祖,正是晋王·赵·宋太宗·高粱河车神·赵德芳的死敌·广义。 赵德芳回头就走,吃酒了? 好! 给你一颗头孢! 你敢吃吗? 第二十八章 家宴 赵德芳的大方倒真让赵光义吃惊了一下。 这小子莫不是个傻子罢?那若果真是神药便是万金不换的宝贝啊。 他怎会平白拿出来给他? 赵光义的目光落在赵匡胤的脸上,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长公主正在坐塌上扶着床沿起来,目光既玩味又好笑地瞥了赵德芳一眼,而后训斥道:“老三,有这么对待自己的亲侄子的么?” 越国夫人也尴尬,她方才可是把这半日来的经历都告诉了赵光义。 这只怕会让别人以为她方才嘀嘀咕咕说了些不好的话。 于是,她也劝了一句“三郎捉弄小孩子做什么”。 赵光义眼看赵德芳大步走出店门,心里一着急,只好目视赵匡胤,笑道:“四哥儿真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但紧接着他又说,平日里或许没有什么,但此刻在赵匡胤耳朵里却显得那么的刺耳,“既是神药,当该谨慎对待才好,德昭毕竟大一些……” 赵匡胤目视赵德昭,赵德昭神色沉郁,与丰神俊秀的赵廷美并肩站在一起,在他们身边就是那三个女儿。 “老三有晋王府邸,若那人所言不差,他的班底……老四也不差,与二哥儿往来也密切,”赵匡胤心中一沉,他想到了孤苦伶仃的四哥儿,“只有这孩子无人帮衬,人家都对准他来的。” 这么一想味道就变了。 赵匡胤点头:“四哥儿的确拿到一味神药,朕亲自试过。”而后回头道,“德芳,你回来,你三叔与你说笑罢了。” 赵德芳便回头进了大殿。 赵匡胤吩咐:“那神药要紧的很,你只怕掌握不来。” 赵德芳毫不迟疑当即道:“自该是爹爹掌握才行。” “好,朕加封呼延赞为骁雄军第一指挥,神药赐给你,你与呼延赞可要给朕看好了,万不准任何人得了去!”赵匡胤果断左手转右手,顺势又把呼延赞这么一员猛将置于赵德芳的手中。 赵德芳面色不变,拜服道:“神药出,必为圣人来。不过是借孩儿的手奉还给爹爹,如何处置,全凭爹爹乾纲独断。” 赵匡胤心中大喜,这可不是他安排好的。 四哥儿只需在磨砺几年,定可以独当一面了。 “德芳最孝顺,”赵匡胤索性把王家的事情一并接过来,吩咐,“德昭,孝明皇后的娘家弟兄,以旧恶太甚,朕把他交给你自去处置,你会同有司,既要问清楚罪责,也要开脱过死罪,那毕竟是朕的开国皇后的一母同胞。你可记住了?” 赵德昭心中一喜,连忙拜伏在地口中应喏。 不料大女儿撇嘴道:“德芳最孝顺,莫非二哥便不孝顺了?” “一般儿的孝顺孩子,好了,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都各自选座坐下,”赵匡胤回头问,“四哥儿饮得几杯?” 赵德芳板着脸回答:“少年饮酒……” “唔,那就不让你吃酒了。”赵匡胤不耐烦小儿子几次三番约束他吃酒,索性道,“嘟嘟才刚刚好,你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好,叫费妃照顾着,你在我身旁,为长辈筛酒。” 长公主笑道:“我们可不敢吃酒,四哥儿说了,打完针吃酒,那是要命的事情。” 赵光义心中勃然不爽,此事怎没听越国夫人对他提起过? 他不悦说道:“恁得忌讳多——” 笑吟吟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赵廷美劝说道:“三哥,四哥儿不过是个孩子,你既捉弄他,他还你一招,那也可见少年聪慧,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今日是家宴不必闹的大家都不开怀,弟为你筛酒如何?” 赵光义狠狠瞪了赵廷美两眼,顺便问:“张琼行事的确……” 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仔细偷看着赵匡胤的表情。 赵匡胤笑容可亲,在上首坐下来,含笑示意他继续说完。 赵光义遂问道:“张琼行事的确有不妥处,无论怎么说,德芳总归是大宋的皇嫡子,今日冲撞之事……国舅犯法尚且与庶民同,何况区区张琼。不如将他交给臣弟,总须要让他知道规矩。” 赵匡胤责道:“今日是家宴,又不是朝会,何来官家与臣子呢?该罚,三郎吃两杯,谢过罪再分说。” 赵光义心中喜悦,便自取银杯,将金壶之中的美酒满满地斟了三大杯一饮而尽。 赵匡胤拍手叫好,说道:“这岂非正好?就座。” 王继恩笑容可亲出去传膳,赵匡胤才说:“张琼毕竟是猛将,何须太责罚。二哥儿既已处置过了,那就可以了。老三,你对麾下也莫要太过苛责,德芳是个小孩子,纵然人家冲撞了他他有什么打紧?何况,张琼也算不得冲撞皇子,无妨,无妨。” 赵光义心下大定,余光在费妃面上一瞧,拱手道:“方才听说费妃进贵妃,恭贺。” 费贵妃连忙欠身避开,淡然道:“何当殿下贺。” 赵光义哈哈一笑,很熟练地在官家下手西侧第一位就坐,也没有人觉着有何不妥当。 纵然在朝堂里他也是这么站位的。 赵廷美笑容越发和煦,过去在第二位当仁不让坐下,刚坐定,赵匡胤却让赵德昭站着。 “二哥儿,我听说你如今身边少的是定国安邦之才,多得是酒肉戏谑之徒,此事都传到内宫中来了,你可有耳闻?”赵匡胤问道。 赵德昭当场都被问傻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在四哥儿身边留下了张琼,官家便要给他出头吗? “明日,你不要先忙着处理王继勋的事情,我让四哥儿过去,敦促你将身边的作奸犯科之徒驱逐走,而后你再去办事。”赵匡胤指责,“多学一学你三叔四叔,对那些阿谀奉承之徒要多一些警备,你年岁也还不大,不要被他们拉进泥淖中。” 这话说的赵德昭双眼含泪,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身边到底什么人出岔子。 可跟他说话的既是君也有爹,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好的一点是居然让四哥儿前来监督。 他能济得甚事?! 赵德昭心中委屈,忽的又想起身边的人跟他说的话。 有人说:“四皇子年幼,于二皇子能有多大威慑?反倒是三大王,四大王,”这话他信服,因此更信服接下来的一句暗示,“二皇子身边,可未必都是为二皇子办事的人。” 如今再想到官家说的“多学一学你三叔四叔”这句话,他感觉自己顿悟了。 这只怕是让德芳来清理掉那两位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好得很! “是,孩儿明白了。”赵德昭心中便有了三分喜气。 赵德芳走到官家身后侍立,将这电光火石之际诸人的神态心思俱都收入眼底,心中不由一叹:“说是家宴,实则谁不尔虞我诈,谁不勾心斗角?我也太难了。” 这不是自嘲,这是切切实实一句感慨。 他不过昨天还是个最基层的乡镇公务人员,见了县长都毕恭毕敬猜不到人家的心思,今日开始便要与这些青史留名的顶级人物过招,这很难! 第二十九章 六朝门户无英雄 皇帝的家宴吃的是什么? 赵德芳不关注。 他只关注自己忙了多少事。 给这个筛酒,给那个布菜,关键是人家还都一脸的理所应当。 “四哥儿,往后二哥若是不爽利,你可不要舍不得神药哟!”赵德昭举起手中的金杯。 赵德芳微笑:“若能对症下药,爹爹自然会让人送到二哥府上来。” 大姐儿不悦:“四哥儿直说给不给就好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赵德芳笑容不变:“大姐哪里话,神药乃天子仁德所召,德芳岂敢擅专,二哥是最清楚的。” 二姐儿耻笑:“四哥儿如今说话里里外外也透着一股子无情。” 这话赵德芳可不接,只是笑容依旧灿烂,道:“八九岁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多情无情,二姐看上谁家少年郎了?” 二姐儿一滞,赵德芳又道:“还没有出嫁,二姐儿还是多关心关心爹爹吧,他体质本就不好,咱们兄妹几人若不肯团结齐心劝说于他,旁人又怎肯关心呢。曦曦还年幼,也需要陪伴。” 三姐儿怒拍桌案:“德芳,你是在责怪我们吗?” “四哥儿是代朕责怪你们,怎么,不行吗?”赵匡胤停盏不饮,这一番真动了怒气。 他都看到了,小女儿那么小小点人儿,如今规规矩矩坐在他的身边,小手儿洗得干干净净,将自己觉着好吃的菜肴见样取一些,小嘴巴嘟起咕咕哝哝的不知在说什么,片刻间,她面前的专属小婉装满了好吃的,小曦曦很孝顺,很小心地一点点把碗推过来,油乎乎的小手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他一下,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意思很明确——吃这个! 这么点人儿吃饭还惦记着她爹爹呢,那三个如今…… 想想这大半天来,他不派人去叫,人家没特意进宫来做事,便都想不到还有个至少吧她们带大的孝明皇后的女儿,她们的妹妹,就在深宫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想到这里赵匡胤心中怒火就燃烧了,故此他一边关注着赵德芳和赵德昭的交流,一边总想找个机会将那四个不成器的教训一顿。 四哥儿待他们千百个理解,他们在做什么? 联起手来…… 孝惠皇后呀,你的孩子,不如孝明皇后的孩子! 赵匡胤这么一句话,赵德昭慌忙让开席位,站出来走到中间跪下去。 他辩解:“孩儿晌午后便想进宫……” “你呀,你呀,”赵匡胤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个次子如今的表现只可以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貌恭而心不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苦涩的一抹笑容,目视低头只顾着吃酒的赵光义与赵廷美,又看着跪在地上的次子,心中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道,“拼了命来送药的,原本属意乃是你们几个。” 他余光瞥见赵德芳恍如未闻,又过去给高怀德筛酒,心中已越发满意,暗暗道:“这孩子命苦,他娘亲去时最难受的就是他。这一次又被那位神人惊扰心神,虽一日之间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孩子,只怕他心里的苦楚旁人是难理解的。”口中却说道,“那人说,天命所归赵宋,须以精神团结为要务。” 赵光义赵廷美早已瞠目结舌。 赵匡胤心中不由浮现出控鹤军在民间打探来的一个消息,京师有人说,昭宪太后病重的时候,叫他们兄弟三人去榻前,问道:“二郎,你可知前朝是怎么灭亡的么?” 坊间传说他当时回答道:“此天命所归。” 昭宪太后道:“错了,你错了,哪里有什么天命所归,是因为前朝的皇帝年幼,因此你夺了人家的天下。” 根据控鹤军的情报,坊间传言说,官家当即问:“母亲何以问起此事?” 昭宪太后答道:“我只怕你们兄弟打下的天下,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剩下的再没有出现,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大宋的皇嫡子太年少了,若让他当储君恐怕会让大宋像前朝一样很快被别的军阀所替代。 这个消息的来源都不用脑子去想就知道是谁传播的,如今那两人又瞠目结舌—— “三郎,那神人早到京师,等了你七七四十九天,”赵匡胤长叹,“而后,又等了四郎六十四天,你们可知人家的意思吗?” 赵德芳索性学高怀德,闭上耳朵过去往猛爹身边一站权当啥也没听见。 太祖皇帝也不是一个流量明星啊,这演技,这台词,这一时一个说法,天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利用此事坑…… 或许,也应该包括他这个皇嫡子在内的所有人。 赵光义神色一时惊喜,一时恼怒,余光不断在赵廷美脸上打量。 为什么要等老四那许多天?! “最后,人家有等了二哥儿数日,直到昨夜,你们都不来,”赵匡胤狠下决心,指着赵德芳道,“德芳哭求神药,人家才死了在等你们一日的心,那些神药才终归朕所有。” 但他又提醒:“然德芳纯良,人家也给了他许多妙处,此事你等不必知晓,往后也不要插手德芳所为之事,此既乃天意,也是朕独断之事,你三个可知道了?” 那三人嘴里发干,当即齐声道:“只求见那神药一面!” 赵匡胤大袖一挥,断然道:“事实俱在,何必质疑。三郎,明天起,你去将京师那些所谓的相师术士,一概请到你府中,将这几日京师传播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解决掉,此事你知道该如何解决,是不是?” 赵光义打了好几个哆嗦。 “四郎,你也要分担些国事才好。”赵匡胤提点赵廷美,“朕听说,中书舍人李昉,知制诰李穆等人有汇编天下文章的意图,你文采风流,要与这些人多走动着,国朝开国近十年了,也该有咱们赵宋的史书了,你要会同他们,将此事办好。” 赵光义骇然不敢言语。 中书舍人李昉知这些人可都是他的班底,他位列宰相之上,管的事情多,可每件事都有人分担,若想把大权紧抓在手就只能依靠这些班底。 官家如今要让赵廷美分走这些人,那可就等于斩断了他的一条臂膀。 这是为赵德芳这小子铺路么? 但他不敢反对。 太祖是个厚道的人,非大朝很少用朕这个自称,如今说是家宴,可他如今以朕自称本身就表达出不容拒绝的意思,他若是贸然反对只怕晋王是晋王矣权势却要被再行分走一大半。 赵廷美心中犹豫不决。 官家明白他不敢也不想得罪赵光义,便笑道:“往常四郎每逢这等文学盛事,则必定快马一鞭,今日怎么不说话了?嗯?敢是有力所难及之处乎?” 长公主趁机拱火:“四郎是出了名的君子,这李昉李穆之类的,那可都是三郎府邸里的常客,他只怕‘君子不夺人之所好’罢了。” 赵匡胤回头问道:“德芳,你怎么看?” 德芳站着看。 第三十章 孝惠皇后的族人(上) “此等军国大事,孩儿怎可置喙呢?只不过,毕竟也是我朝的一件大事,孩儿以为还是要听一听朝廷诸公的意见,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多听一听人家怎么说,毕竟是有用的。”赵德芳低头答道。 赵匡胤笑道:“也是,须请则平来问一问他的意思。好,此事上朝的时候,朕再做决断,三郎,你要做好随时为国朝编纂开国典籍之重担,知道吗?” 赵廷美慌忙应喏,他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威胁。 这件事你都办不好你还好意思竞争皇储吗?回家去洗洗睡算了! “好,吃酒,”官家笑道,“那神人,既神乎其神,又与国有大恩,朕已命呼延赞置办好神灵一套,德芳,你要以弟子礼,送人家回归仙班,我已经告知了呼延赞,要以三公之礼封诰,朝廷若不准许,你要自己想个法子,人家对你,对你我父子是有救命大恩,咱们不可忘恩负义,明白了?” 赵德芳惊喜不已,忙绕到前头拜服叩谢天恩。 他虽知道人死如灯灭,可那毕竟是他的一部分,官家要封诰就意味着…… 咦? “难道说,如今暂且以三公之礼厚葬,将来我还有机会封自己一个什么……仙君?!”赵德芳心中当即起疑,一转眼,当即想到了太祖的意思,他是要亲眼看到那些经济作物的价值之后才肯给真正的封赏,毕竟他说过朝廷不会同意,若要想太祖坚持封诰,那可就得有不世之功! 足矣! 凭那些经济作物足够将自己的前身扶成一个位列青史甚至得到赵宋封神的待遇了,若是能混成赵宋农神之类的封号,那也算对得住这穿越一回了。 赵德芳当即答道:“是,爹爹是一国之君,不可轻言报答,孩儿不过一个皇子,铭记着他的恩德,想必他也就能含笑九泉,不枉,不枉他来此世间一回。” 说到这,赵德芳心中酸涩难当,一时哽咽着竟落下泪来。 这半晌忙碌着都忘了自己是个穿越之人了,如今稍稍得以闲暇心中对家人的思念便涌上心头。 一想到在这陌生的宋朝从此要立足,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赵德芳心下悲从中来,一时情不能自已。 长公主奇道:“怎地又哭了?” 官家好笑道:“人家教了他半晌,你瞧他这歹势。”而后又赞道,“德芳最仁厚,最像他娘亲,也最肖朕。仁厚好,” 赵德昭心中郁闷,他虽如同天书但也不认为官家说话有什么折扣。 一个至少送神药的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他这几日常来宫中走动,那岂不是成了他最好的助力? 这下好,全成了四哥儿的加分了。 他也哭了。 赵德昭哭道:“想当年,若是也有这样的神药,孝惠皇后便不会撇下孩儿先去。” 赵匡胤大怒:“你在怨那神药来的不是时候?” 赵德昭泣道:“孩儿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既念着幼妹得天眷顾,又将到正月三,故此心中难受,不知所言。” 一提起这个,赵匡胤便哑口无言。 孝惠皇后就是在后周显德五年正月三去世,每到一年的正月,赵匡胤就想起这位贤良淑德的结发妻子,最巧合的是,陈桥驿兵变的当天,正是正月三。 赵匡胤停杯不饮,踟蹰良久才说道:“孝惠皇后出身名门,乃会稽世家。其祖可追盛唐贺知章,古来人才不绝。”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他要表达出对孝惠皇后最一往情深,四哥儿估计要造反。 他母亲可并不比孝惠皇后差啊! 赵匡胤目视赵德芳,徐徐询问道:“四哥儿,你可知你大娘娘的为人家世呼?” 赵德芳拜道:“孩儿自然知晓,若非大娘娘,爹爹只怕还是护圣营里的一个浪荡子而已。” 赵光义险些把就被吃下去。 这话你也敢说? “是啊,孝惠皇后实乃朕的良配,可惜朕福德太浅。”赵匡胤说了心里话,“待朕百年,要与孝惠皇后合葬。” 赵德昭大喜。 众人大惊。 赵德芳却说:“人死如灯灭,葬于何处有什么打紧。只若是如此,待德芳死后,还请诸位帮忙,将德芳葬在孝明皇后身边,德芳自要去陪伴自己的母亲。如此,既不负爹爹与大娘娘的深情厚谊,也可全了赵宋规矩。” 赵匡胤脸色连变,他听出赵德芳是认真的。 这孩子…… 他是不知道开国皇帝与开国皇后不合葬在一起有多难办,还是信心十足有法子让别人闭嘴? 他有看着赵德昭,赵德昭瞠目结舌口不言。 四哥儿疯了?赵德昭就这么一个想法。 你难道听不出官家的意思?这是意味着我赵德昭也会是嫡子啊。 “我听说,会稽贺氏如今过的不甚好,然,国朝北伐逆汉在即,朝廷自不可发书要吴越国放行,更不好让李煜派兵护送贺氏还朝,爹爹身为大宋天子,更不可屈节就交。”赵德芳建议,“不如孩儿与二哥以私人身份,写一封书信,请求吴越国放行,托付南唐护送。待贺氏还朝,须还当封赏。” “当赏何职?”赵匡胤大喜之下立即追问。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同时,他也尴尬的承认,会稽贺氏那边他还真不好给他们下诏书,人家认不认他这个天子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舍弃会稽郡的家产到京师来还是另一说,他若是贸然下诏书人家不答应,反倒坏了大宋的威势。 可赵德芳不说,赵德昭也不好更不敢请会稽贺氏还朝。 因为那样做,他就是跟朝廷里那帮越来越强硬的文臣作对。 但德芳不应该不明白贺氏还朝后,只怕在有心人的蛊惑之下对他的皇嫡子身份发出强有力的冲击。 他不怕? 赵德芳压根不怕贺氏翻天。 给他们再大的封赏也没问题,但若是想在嫡庶之别上搞手脚,那可真是把宋朝的文人逼着站在否定赵宋开国那段历史的位置上。 他更不怕太祖会因为与贺氏的感情最深而立赵德昭为嫡子。 他得首先照顾来之不易的天下,这赵宋天下立国册封的第一位皇后是谁?你若敢否定这段历史,那干脆连你太祖的开国历史一并也否定掉算了。 当然了,强权可以压倒公理,赵光义登基之后不也慢慢地把天下染成了他的颜色么? 可赵匡胤不是赵光义,何况,赵德芳还有个依仗。 第三十一章 孝惠皇后的族人(下) 后人谈起宋朝历史的时候,往往把契丹看做成外国。但在这个时代,中原人称呼契丹为“北朝”,契丹人称呼中原国家“南朝”,在争夺正统这个问题上,契丹人可从来都没放弃过。 “大约在熟悉的萧太后之前,契丹人还是没有放弃过入主中原的野心。有这么一个强敌,太祖何敢放弃开国历史?放弃了合法性的程序,也就等于放弃了赵宋开国历史,他不可能那么愚蠢。”赵德芳心里笃定。 这时,赵光义抗议。 他道:“二哥,追册孝惠皇后且不可得,何况封赏后族?此事只怕很难为朝廷所允。” 赵廷美跟着道:“毕竟不比孝明皇后……” 赵匡胤无动于衷,盯着赵德芳问道:“德芳以为当封贺氏何职?” 赵德芳转过头看着擦眼泪的赵德昭。 赵德芳委委屈屈道:“毕竟不是开国皇后……” “胡说。”赵德芳立即制止了他接下来的牢骚话,淡淡道,“谁说封赏孝惠皇后的族人只是我家事?” 赵匡胤眉头一扬,这孩子也想到那里去了? “赵普名满天下,又深知朕意,故此提出那般封赏,那是平天下的大才所定的大略,顺带着为孝惠皇后的族人谋取些好处。这孩子若是也能看到这一点,朕当尽快立太子。”赵匡胤忽然感觉自己的信条都有些加快。 赵德芳说道:“孝惠皇后的族人大部分还都在吴越国中,如今朝廷不好公然迫使南唐、南汉以及吴越国在我朝北伐的时候背后捅我们刀子,但若我与二哥以私人身份,却大张旗鼓地要求他们送贺氏归朝,且看他们的举措便知他们到底有没有给我们的北伐拖后腿的准备。如此一来,公私兼顾,何错之有?何况贺氏一族归朝,带来的并不只是人口、书籍、以及一部分传统,还有吴越民众对我朝的认识,以及吴越国民的人心向背。再者说,贺氏一来,也可为我们搭上一座通往吴越国的桥梁,到南征之时,这座桥梁未必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如此一举数得的好事,为何不行之?” 赵光义头皮发麻。 一直以为这小子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没想到竟成长的如此之快。 “可这跟封赏并没有什么关系,贺氏入朝后,自可以举功名,从军行,也可封赏几个闲差,但若封赏太厚群臣怎么看?将士们怎么看?”赵光义强烈反对,他甚至更反对贺氏入朝,那可不是小门小户那是一个大家族,一旦贺氏来到京师,赵德昭便多了不知多少人才,这固然会首先威胁到赵德芳的地位,但赵德芳还小,赵德昭的人也可以作为他这个皇嫡子的掩护,可这些人对他赵光义造成的威慑,那可是最直接的。 赵光义反对此事,态度自然要表现的十分清楚。 他甚至拉上高怀德:“驸马都尉当清楚,无战功者不拜将,国恩再大,也断无白身封侯的道理!” “那就封个国公嘛,或者封王也不是不行。”赵德芳一笑,“我娘亲曾与我说过,大娘娘贤良淑德,又最是在爹爹从军做正事的问题上发挥过最大的作用。三叔,倒不是侄儿小觑,若不是我爹爹南征北战,你去单打独斗,能爵封晋王,位在宰相之上?” 赵光义面红耳赤,他自然觉着自己不必官家差。 可这话敢说? “那你也就是默认了,我爹爹若不是大娘娘劝说走上正路子,如今只怕也不过一方节度而已,哪里能顺天应命,立大宋一国,解天下倒悬之乱,安万民渴盼圣人,如婴儿渴盼父母之苦。”赵德芳慷慨陈词,“这一切,自当从我爹爹立志平定天下,辅佐圣君开始。此等大功,非宣祖皇帝、昭宪太后首功而不可,孝惠皇后取次功,自是情理之中。而若再加上交联吴越国,外交上为国朝腾出一方面手的功劳,贺氏怎么没资格封爵?” 赵匡胤笑得黑脸通红,这可是赵普也没有想到的借口! “封爵事,王爵也未尝不可,何惜一公爵?何况如今我朝奉天恩,靖民难,正是要广招人手的时候,孝惠皇后的族人有功可封王,旁人纵然没有这个资格,封侯总可以吧?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我朝难道连他都比不上,吝啬一区区王爵?”赵德芳建议,“爵位可大封,然公职须斟酌谨慎,以孩儿之见,不外乎‘为国取才’四个字,贺氏族人倘若成器,执金吾未尝不可。但若才能微博,那自是朝廷量才度用,非我一小儿可言也,我又不懂朝政。” 赵光义赵廷美面面相觑,这还是那个一腔热血敢为那几个犯罪的老将开脱、甚至不看他们是他赵小四最强有力的支持者的小儿?! 你瞧他面子也占了,更是为国考虑谁也不可说他说的不好,这小儿头角已峥嵘了啊。 赵德昭更是直接傻了。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话还能这么说,还能用这么…… “府上那么多文人,怎么就没一个有老四的智慧。”赵德昭张大嘴巴跪在地上任由眼泪往进钻心里不知该如何评论眼前这个人。 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宋的皇嫡子,他赵德昭当储君的第二大拦路虎,掌握了神药的那个幸运的小儿。 且不说评论这小子,就他所提的事情—— 如何应对? 反对? 傻子才反对,而且敢反对那就等着被猛爹穿小鞋! 那么赞同吗? “我母舅,为何要他来卖人情。”赵德昭心中仿佛被塞了十万只苍蝇,只恶心地连话也不会说了。 但长公主却有话要说。 她冷淡地瞥了一眼赵德昭,嗤笑道:“二哥儿的家事,哪里用得着四哥儿去管。贺氏封王也好封公也罢,与你四哥儿有什么好处?你为人家步步打算,人家把你舅舅当成一把刀……” “大姐,不要胡说!”赵光义大怒。 长公主指着他就骂:“德芳说得好,若不是大哥带你,你不过一个指挥使家里的小子,你也想封王显贵?下作的事情,你赵三郎做得来,我却说不得?四哥儿,你不用为人家那么考虑,当哥哥的不照顾弟弟,步步算计弟弟得了什么,这是多么无耻的人,这是多么无耻的行径?你给人家的娘舅家算什么?人家封了王,那也不会念你一点儿好。” 赵德芳一笑:“我只求问心无愧。” 一时赵德昭放声大哭,赵光义大叫“醉了,醉了”就地撒泼打滚,赵廷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慌得高怀德试图脚底抹油,整个殿内乱成一锅粥。 太祖大怒,掀翻了桌案:“好好的家宴,怎的吃个酒都不顺。”他抱起小曦曦拂袖就走,走到殿外了,才高声说道,“德芳不需要得到甚么,他是朕的嫡子,是朕与开国孝明皇后的嫡长子,是大宋天子的唯一皇嫡子,这就够了。” 那…… “就依德芳之意,会同群臣商议,一旦商议确定,让德芳手书一封,召贺氏还朝。”太祖吩咐道,“此事,旁人不准插手,不准掣肘,德芳一人去办。” 赵德昭噤若寒蝉,赵光义不敢再叫。 这是在家里定下了上下尊卑,只等赵德芳长大,他便是大宋的储君! 怎么办? 赵光义杀机满怀,他也不想再装了。 第三十二章 来自大宋的思念 赵德芳平躺了。 一天的忙碌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思念留给了他。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偶尔去徒步的时候被困在山崖上,那时候的他一定能想尽办法忘却一切的活下去。但若眼前生存危机消失,他的杂念就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比如想念自己的家人。 想必,这半天光景还不足以让那个世界知道自己失踪的事情吧。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赵德芳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母亲在前面呼唤:“儿子,回来。”父亲在后头一口一声答应:“大儿子回来了。” 这在他们家乡叫叫魂。 赵德芳张口叫道:“我在这!” 一霎时,一切幻影皆消失。 他啊的一声惊叫一跃而起,只见月色微白,沿着窗子下的缝隙钻了进来。 这里是北宋,距离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足足有一千余年。 赵德芳抹了一把泪,忽听门外又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呼延赞见他惶然撞开门来,忙叉手沉声道:“四皇子,末将在此!” 赵德芳重重地吁一口气,知道门窗是呼延赞关上的,心里道:“这大老粗可不是个大老粗。”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赵德芳问道,“几时了?” 呼延赞看了一眼天色才道:“方才打更的过去,如今怕不到了丑时初了。” 子丑寅卯……哦,深夜两三点。 赵德芳往灯火下视之,见一副上好棺椁,正成殓自己的身体,心中登时一哆嗦,那躯体虽不很帅气,但也堂堂一表,乃父母所赐,如今眼见着就要入土了,他竟不知该想些什么。 “四皇子,官家有旨,此人安葬在何处,还须四皇子决定。”呼延赞奇道,“大约不该是南方人罢?!” 那当然不是。 赵德芳问道:“将军可知渭州府?”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那个渭州府。 呼延赞点头,他当然知道。 “也不知那边如今是怎样一个情形,你帮我打听一下,若是在国朝控制中,便托人送到渭州,我这里有一副简单的地图,上头就是,就是他的家乡。”赵德芳吩咐,“不需要太过繁琐,只需要葬在那处便是了。” 这倒也简单。 呼延赞建议:“倒不是末将多嘴,自唐末以来,那处本就是历代朝廷很难控制的地方。若四皇子执意要送去,只怕朝廷会多事。” 怎讲? “以此公为饵,吊出那边的军阀态度。”呼延赞低声说道,“那边与咱们可不是一条心!” 赵德芳会议。 但他说:“将军不必担忧,只管托付人送去,不用太风光,入土为安便是。至于西陲么,哼哼,关中八百里江山,河西走廊西去咽喉,朝廷焉能不取?”而后道,“此乃我私事,不可靡费朝廷钱财,免得人家说闲话。自始至终一切花销你都帮我记着,待我年后领了俸禄,一文也不少应当还上。” 呼延赞略略迟疑了一下,悄悄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又说道:“四皇子须当谨慎,官家又调了孝惠皇后的内侄,任景福宫提举,此人与晋王十分要好,又手握景福宫大权,末将言尽于此,四皇子小心。” 贺皇后的内侄? 赵德芳一想,登时想起那个叫贺令图的家伙。 嗯? 贺令图? “原来是这个蠢材。”赵德芳心里笑了。 他记得那本小说上写过,赵光义雍熙北伐的时候,手下就有个大将,就是这个贺令图,据说出身高贵,但却相信了契丹大将耶律逊宁诈降之计…… “不!这蠢材何止是相信人家的诈降之计,他跑到人家的军营里去接受人家的‘诈降’,亘古未有之蠢材。”赵德芳心道,“那书上似乎没有写过,却原来这厮还有这么一重身份,太祖的大舅子。” 不过,他可不小看这人。 太祖皇帝的大舅子,却在太宗皇帝手里得到极度的信任。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试想我一个乡政府的小办事员,既不是县长的亲近,也不是市长的心腹,却能混到他们的心腹人员,那得是多大的本事?纵然是小人,也是本事不小的小人,须不可大意。”赵德芳撇去心中的鄙夷,再三提醒自己,道,“我只是个空有前年见识,还是零散见识的小孩,贺令图是大人,是赵光义手里都能混成大将的大人,我不能小看他,我不能小看他,我不能小看他。” 连提醒三遍,赵德芳才整理衣衫,笑道:“大娘娘的兄长,那也是德芳的舅公,怎可有舅公站着,外甥躺着之道理,我须以家礼拜见。” 遂出门,见一模样颇为雄壮,形容竟很厚道的昂扬男子,穿着绯红色文官官袍,腰里却悬着一柄长剑,颌下三缕长须飘洒,很有几分气质。 赵德芳连忙快步走下台阶,拱手长拜,口称:“小甥德芳,问指挥使安。” 贺令图稍微有些无措。 他是个蠢材,但是是个大事上的蠢材,接人待物可不是蠢材。 赵德芳既口称小甥,却称呼他指挥使,这是扔过来的一个试探。 你是想以贵戚的身份照顾我呢,还是以你的官职监视我? 换句话说,你若是说得好,我待你如自家亲戚,你若是代表晋王或者赵德昭来监视我,那我可就得跟你讲一讲上下尊卑,我堂堂皇嫡子,你纵然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又能如何? 贺令图迅速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当即避在一旁躬身道:“四皇子折煞下官,实不敢当。” 赵德芳笑道:“指挥使既为舅公,又是朝臣,为德芳一人,劳动指挥使夤夜至此,德芳实在愧不敢当。” 贺令图便一笑道:“哪里话,既为舅公,又是朝臣,故此分内之事。四皇子年幼,正缺一场好觉,请入内休息。此处外有下官,内有呼延指挥,可保四皇子无忧。”而后喝令,“天寒风紧夜冷,还不请四皇子早些休息?!” 呼延赞黑脸一沉,不待他发火,赵德芳退后一步笑道:“既如此,外头便有劳贺指挥使了,回家后,请待德芳拜上景思公、怀浦大人。” 贺令图的脸登时黑成了锅底。 景思公,便是贺皇后的父亲,封右千牛卫率府率的贺班,太祖考虑封王封公的就是他,这是会稽贺氏旁支的家主。怀浦便是贺怀浦,贺皇后的哥哥,如今是禁军指挥使,不过是加官,并没有实职差遣,属于拿工资不干活的挂职皇亲国戚。 这两位,前者是贺令图的亲爷爷,后者是他爹,他们虽不敢支持赵德昭,却绝不支持赵光义,由是对贺令图虽然睁只眼闭只眼——大家族的习惯嘛——可明面上该打的打该骂的骂那可绝不客气! 尤其有人拱火的情况下,贺班着实会让人按着贺令图打屁股的! 赵德芳转身进了院子,呼延赞跟在身后,想想问:“四皇子打算做什么?” 睡觉? “思念。”赵德芳说道。 呼延赞不解。 赵德芳叹道:“想娘。” 他一语双关,呼延赞却当成了四皇子思念生母孝明皇后,不由心下恻然。 没娘的孩子着实苦的很啊! 第三十三章 我赵德芳绝对没有险恶的用心 次日一大早,赵德芳打着呵欠整理东西。 呼延赞在门外沉声道:“四皇子,秦大官来了。” 秦翰? 这人是赵德芳大概能经常请教兵法的几个人之一了,赵德芳又本对他颇为敬重,遂叫道:“你们都进来吧。” 今日只怕要搬到景福宫去了,赵德芳还得嘱咐他们几句。 他自己还要去给长公主送礼,还要去收拾赵德昭的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也只有将搬家的事情托付给秦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秦翰低着头不敢看,呼延赞迅速关上门。 赵德芳余光一瞥,见门外数十个壮硕的铁甲军护住了院子,心中惊讶道:“呼延赞很细心啊——看来,对这些历史名将的认识我还停留在片面的只字片语上,呼延赞,可不仅仅只是那个全家脸上刺字的大老粗,”而后,转念又想道,“我何不谆谆教之?” 那两人来到跟前,秦翰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闻所未闻过的东西,只看一眼便不肯再看,呼延赞本要细看拿出来的几样东西,一看秦翰的表现,连忙也跟着低下头去。 这肯定不是大老粗! 细心观察的赵德芳当即有了主意,这呼延赞,呼家将,可不能光把他们当冲锋陷阵的猛将啊,或许,他们本可以发挥出比历史上更光耀的作用! “两位不必这样,往后,我的安全就交给呼延将军了,危机的时候我们还得并肩杀敌,诚可谓生死之托也。”赵德芳笑道,“秦大官也不是生人,正好,我要选几样礼物,你们来帮我看一下。” 秦翰心中喜悦,他接了来帮四皇子收拾院子的活儿,王继恩险些没急红眼,四皇子这般亲近他们,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是,奴婢可做个参考的,”秦翰小心提醒道,“宋家那边……小娘子那边,费贵妃那边,恐怕也……” “是,你不说我都算不来这么多。”赵德芳趁势拉了一张凳子,类似于马扎,这是行军过程所用的,他拍了拍凳子面,“坐下说,送礼可是个学问。” 呼延赞却道:“须先为官家挑选才是。” 看,这能是老实人说出来的话? 赵德芳心中满意至极。 “是,若是不先给爹爹送一个,只怕会打上门来。”赵德芳笑道,“来,我先给三叔选了个,你们看一下。” 什么? 那两人惊奇不已,四皇子给三大王送礼? 赵德芳斟酌了又斟酌,拿出一个挡风玻璃后放置的葫芦娃。 …… 他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肯定自己就是随意的。 “四皇子,这个,这个小儿雕刻倒是好看,不过,材料算得上世所罕见,但雕刻之法算不得上品,”秦翰迟疑道,“这个……” “我打算送给三婶娘。”赵德芳面色肃穆道。 秦翰大惊:“四皇子不可!” 为何? “越国夫人膝下无后,再送这么一个礼物……”秦翰哭笑不得。 对,送这个就扎心了。 赵德芳只好拿出那瓶车载香水瓶子,这还是前女友留在车上的,她喜欢浓郁热烈而又沉稳一些的香味,这玫瑰香露,倒也匹配越国夫人的身份与性格。 “这些礼物里能够送人的,除了爹爹要的那点,也就此物最珍贵了,不过,三叔是一个赳赳大汉,送香水……”赵德芳叹道,“这味道,热烈而不失庄重,三叔若用上,我只怕满京师的红袖招,从此都留恋他的威猛。算了,为晋王府内宅的安稳,只好送给越国夫人了。至于三叔么,他都是大人了,还问我一个小孩要礼物,不像话,想必他老人家也是自矜身份的,故此就算了,你们认为呢?” 可! “这里有一个琉璃盏,大姑姑喜欢饮茶,送给她或许能开发出新的点茶方式来。”赵德芳又拿起那个巨大的菠萝杯,这是他买的,十二块钱,洗干净完全可以送给宋代的贵人,“找块布包好,片刻我便送过去。” 呼延赞斜目而视,合着这么珍贵的礼物你都不准备一个檀木箱子? “我哪来钱买贵重的包装,就这么着吧。”赵德芳又拿起两个粉红色的刻着皮皮熊的塑料外壳玻璃钢水杯,神色复杂。 这是他特意买来准备给大姐的双胞胎女儿,他的宝贝外甥女的,还准备在她们过生日的时候送,没想到如今却送到了宋朝。 “这一对,最是珍贵,摔不坏,也好看,”赵德芳叹道,“罢了,她们是……曦曦和灵儿也是我的至亲么,一人一个。” 呼延赞凑过来看了许久忽的道:“真漂亮!” 男人越爱粉,干架越是狠,这话没说错啊! “这个葫芦娃……这个小孩子,就送给宋娘娘,也算祝福她生的孩子能健康茁壮,比葫芦娃还厉害。”赵德芳拿起那个葫芦娃说道。 这就让那两个完全不敢说话了。 “来,派人把这个送给我爹,上朝的时候,他可以在里头放一点枸杞,泡点茶,大概能装好几斤,省得你们再给他泡茶了。”赵德芳把那个热水壶一样大的保温水杯拎过来。 这…… “你们别看着我,给你们示范一下。”赵德芳左右一找,茶壶里还有冰冷的茶水,于是在保温杯里灌一点,又在两个儿童杯里面灌了点,站起来疯了似的一顿摇晃,而后往地上一丢。 啪叽—— 那两个跟着一个哆嗦。 赵德芳拿起来又往地上一顿乱砸。 那两人看之,竟毫发无损滴水未漏。 开玩笑,那可是八百多块钱的保温水杯,那两个儿童水壶更贵,险些用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行军打仗用得上!”两人齐声称赞。 赵德芳笑道:“可惜太少是不是?” 呼延赞眼睛在玻璃杯上打转。 “这个不能砸,易碎的很呐!”赵德芳忙抱住玻璃杯,挠挠头想了下,钻进纸箱子里又翻了一下,片刻欢呼道,“好悬,总算没忘掉。” 只见他拎着两个盒子,一个正是装玻璃酒具,一个酒壶九个三两容量小杯,这是必须献给官家的。因为酒壶上有一道淡淡的九龙暗刻,后世的人不在乎这世道的人可在乎的很。 此外还有个上面落满了灰尘的纸盒子,上头写“穿上双星鞋,潇洒走世界”几个字。 这还是这辆二手皮卡原主人留下的,里头装着不知不知买来做什么的一盒子玻璃杯,有口碑也有高脚杯。 “这个好看,可搭配香水一起送给越国夫人。”秦翰随手拿起来一个有把手的玻璃杯,翠绿色的盖子,看着就显出一股活力。 第三十四章 我是小儿,无赖怕甚(上) 是吗? “行,搭配在一起,得感谢越国夫人的教诲。”赵德芳找出一对高脚杯,“这个送给开平公,再选三个,送给我那个不成器的舅公。再拿两个,给贺家。” 而后随手拿起两个塞给呼延赞:“你生性不算焦躁,但我观你经常贪功冒进,你拿着此物,遇到战争的时候,多看看这些易碎的物品,谨记着急则容易为人所图,多为国杀敌。” 呼延赞大惊。 “拿着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将来若……还能当个友情的见证,是不是?”赵德芳发誓他没有夹带私活。 可呼延赞不能不脑补出一些画外音。 四皇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就如同这琉璃盏一样。 我当守护之! “四叔那边送什么去?”赵德芳有点头疼。 赵廷美喜欢文学,他总不能过段时间送他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啊。 昨晚见到赵廷美的夫人似乎是一个温婉贤良的女人,对美食也不是太在意,想必也是个喜欢书籍的女人。 那就得投其所好。 “送越国夫人礼物,没送三叔礼物;四叔那边当然也得送四婶娘礼物,不送四叔礼物,正好,这个烟灰……笔洗不错,搭配一对高脚杯,也算聊表我后辈小子的一番心意。”赵德芳叮嘱,“秦大官,你帮我写一个《使用守则》,一是提醒这些琉璃盏易碎须要轻拿轻放,再者就是用法,饮水的是饮水的,洗笔的是洗笔的,不可混淆了。” 那么给秦翰送什么? 送什么都不如送他亲近之意就好了。 “秦大官常在宫中,我便不送你好处了,往后若闲暇,你可常来景福殿,这一些经济作物一旦存量颇多,我朝大军的口粮问题也可从此解决,你帮我照顾这些。”赵德芳送出最大的亲近。 秦翰当即拜服:“必不负四皇子重托!” 于是洗过脸收拾好头发,赵德芳袖子里揣上儿童杯,又提了一点水果,再带了两个口碑,一个透明无暇,一个天蓝可爱,一时往已经搬进去长春宫的费贵妃处来。 赵德芳自然不知道,此时的长春宫,后来在宋徽宗那个文艺二逼青年手里变成了艮岳的一部分。 不过如今的长春宫还只是一个很狭小的宫殿,位于大内西南角,东边就是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西边靠近观文殿等皇家图书馆,是个很不错的宫殿。 费妃既受了敕封,便只要等诰命便可,如今已可以住进长春宫了,原本伺候她的宫女正在打扫卫生,见赵德芳过来,忙往进通报,不片刻,只听一阵笑呵呵的声音,小曦曦先从正殿里出来,小短腿一蹦一跳的,过门槛儿还要宫女抱着,远远看到赵德芳,一双小手手挥舞着,奶声奶气地叫着:“二哥哥,人家在这里呀,说好一会要去看你呢。” 赵德芳加快脚步,窜上台阶接过来妹妹,抱着先亲了亲小不点儿的头发,笑呵呵说道:“等不及曦曦去看哥哥啦,就先过来了。呲了吗?” “嗯,有呲过,二哥哥还要打针嘛?”曦曦悄悄说,“爹爹很早很早的,就来了,都看过,都看过人家,说好晌午要过来。” 然后才问道:“二哥哥呲了吗?” “木,不知道呲啥。”赵德芳一只手抱着小家伙儿,一只手拿出卡通杯,晃了两下笑呵呵道,“好看吗?” “给人家的嘛?”小家伙连忙双手抱过来,因为不知道怎么用,还拿倒了,嘟着小嘴儿咕咕哝哝,自己跟自己说话,说的生气了,小嘴巴嘟的就更高了,气呼呼地,却紧紧抱着水杯,说什么也不松手,还说呢,“好笨的,人家好笨的,还要二哥哥教,不教都不会,都不会。” 明白! “本来应该昨天就给曦曦的,可是事情太多了,又没有准备好,”赵德芳笑道,“走,一会儿就教曦曦怎么使用,这个是装好吃的,装热水,口渴的时候喝的。” 费妃站在门槛外,她始终注意着自己的身份。 皇嫡子来了,她作为贵妃自可以在殿内等,但她可不想给这位忽然成长如大人的皇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德芳抱着曦曦很严肃地见礼,且是以家礼。 费妃一愣,只听赵德芳说道:“娘娘请见谅,此前不懂事,如今已知错矣。” 这…… 若按照规矩,赵德芳该叫贵妃姨娘。 甚至都可以只叫一声费贵妃便可。 “这怎么可以,我,我这……”费妃不知该用什么礼数回答。 赵德芳笑道:“长者便是长者,啊,这里有两个琉璃盏,德芳瞧着最漂亮,与他们的不甚相同,娘娘请笑纳。” 费妃只好逊谢:“那,那就受之有愧了。” 进了殿,里头还在洒扫,赵德芳陪着坐了片刻,就曦曦最喜欢的水杯讨论了半天用法,又就大宋皇帝·赵·猛爹·匡胤吃酒太多不锻炼的问题交流了一番牢骚,眼看着天色不早,赵德芳亲亲吃了水果睡着的曦曦的脸蛋儿,起身道:“说好要给大姑姑送礼,若去的晚了只怕她打上门来。娘娘且歇息,孩儿早去早回。” 费妃道:“且吃过再去。” “不不不,还要给三叔四叔送礼,我若吃过饭再去,岂不便宜了他们一顿么,我去他们家吃饭。”赵德芳摆手,三蹦两跳出了门,溜溜达达顺着道路便往宫外去了。 费妃哑然失笑,拿着两个口碑看了又看,心中既惊奇又喜爱,目光在曦曦的水杯上一看,多少有一些羡慕。 那才是好宝贝! 不仅仅是好看和实用,更是将来的地位的象征。 太祖赐宫殿,赵德芳若能继承大宝,这举世无双的两个水杯的主人,那也将会是他的时代世上最有地位的女子,如今看来也唯有小曦曦和高婉灵有这个资格了。 赵德芳一路出宫,秦翰没跟着,他还得把那个禁足的院子里所有东西都搬到景福宫去,更得等候圣旨,将那副躯体送到某个宫殿里去。 太祖很仗义,既要敕封那个躯体,自要先摆柩于某宫殿,待有司昭告,而后下达文书命沿途照应,才可将棺椁送到渭州。 如今,小朝会就在讨论这些问题,秦翰听回来取茶水的宫人说,朝臣们没有太激烈反对的。 但晋王却没有上朝,说是生病了。 第三十五章 我是小儿,无赖怕甚(下) 赵光义的确生病了,红眼病后悔病欠打的病。 赵德芳依照礼数,先找晋王府蹭饭。 “烦请通报一声,四皇子为三代王送礼。”贺令图引着两百人护送到晋王府,拱手与门卫禁军说道。 赵德芳举目打量,晋王府修的好啊,好就好在他看不出有什么好,只觉着雄伟威严几可与皇城比肩了。 不多时,越国夫人强颜欢笑出门来迎接,口称:“四哥儿,你三叔病了。” “刚听说,无妨,三叔身强体健,吃顿好的就痊愈了。”赵德芳送上薄礼,“给三叔四叔都没准备礼物,三婶娘处却不可少了,”而后偷偷道,“收好,虽不算珍贵,但世所罕见,可莫要三叔拿去送别人。” 越国夫人柳眉一蹙,这孩子该不会…… “这是香水,放在会客厅,千万别带着,最多熏一下衣服,若不然会有害健康,”赵德芳介绍,“这是个水杯,你瞧,是不是透露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机?收好,旁人可享受不起。” 他说的是那位据说很受宠爱的李夫人,但又没有明说,越国夫人只好叹口气收下了礼物。 只是她告诫:“要少些牢骚。” “是,三婶娘自忙,我去看看三叔,他得请我吃饭。”赵德芳说道。 晋王府上下彼此目视。 你还敢来晋王府吃饭? 有何不敢? 赵德芳不但要在晋王府吃饭,他还要问赵光义要人。 躺在卧榻上哼哼唧唧装病的赵光义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四皇子,心里在算计,我若是一跃而起,摁着这小儿一顿打,会不会气死他?却不料,赵德芳进门长揖,道:“三叔,救命啊!” 赵光义哼道:“三叔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哪里能……咦?你惹了什么祸?” 赵德芳叹道:“哪里敢惹祸,只是一路上行来,总觉着后背发凉,想必是什么北汉的刺客,南唐的杀手,侄儿吓得小心肝普通。没法子,只好求三叔,你送我三五百个军卒,要以一当百的那种。” 赵光义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嗯,我是来要人的,三叔,你武艺高明,尚且出行则三五千人来保护,何况侄儿一个小孩子。”赵德芳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大内的高手,侄儿不能要,那是朝廷的。可三叔这里就不用管那么多了,”说到这,这厮理直气壮道,“谁让你是我三叔呢,你不疼我谁疼我?你不给我安排保护的人马,我找谁去?” 呼延赞目瞪口呆,贺令图毛骨悚然。 可赵光义却觉着别扭,这似乎,好像,昨天晚上他撒泼打滚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德性? 可他不能给这小子给人马。 一方面,那是他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另一方面,若是他派去的人保护赵德芳,而这小子走路摔死了,吃饭噎死了,看美人儿美死了,那也能甩锅在他的头上。 “不行,这个要求我不能满足。”赵匡义一口拒绝。 赵德芳笑道:“无妨,回去我就说,三叔嫌弃我太单薄,又经常出门,故此让高琼为我扈从。” 赵光义忽的一下跳起来,呵斥道:“我要去上朝了,四哥儿,你不要胡闹。” 赵德芳笑道:“那急什么,左右不过是贵妃娘娘敕封一事,三叔去了反倒尴尬。” 赵光义一愣,你怎么知道? 昨夜失了先手,又丢了后手,他回家可好生恼火了一阵子。 可越国夫人却对他说过:“三郎明日上朝后,是阻拦贵妃敕封呢,还是赞同贵妃敕封呢?事已至此,须知天威难测,做弟弟的,也该顺从着些,免得让人家笑话。” 这一下,赵光义有点不甘心但也开阔了。 无论怎么黑他,赵光义也是赵宋的开国功臣,他心里是惦记着一统天下的。 “这几天,契丹的使者,北汉的使者,乃至南唐南汉的使者,都在京师里聚集,须不可叫他们看了笑话——贵妃敕封事,皇储预选事,那都是我赵宋的内事,坐下来可以撕破脸对峙,但在对付这些敌人上,我们可不能失了分寸,叫他们看了笑话还倒好,但若叫他们从中利用,那可是大大的不好。”赵光义干脆扯来一张凳子,摁着赵德芳坐下,正色道,“四哥儿,咱们家的事情,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三叔只一句,咱们怎么打都好,唯独不可叫旁人讨了便宜去,更不可能叫那些桀骜不驯的人趁了势。” 赵德芳点头:“侄儿怎敢在军国大事上胡来。” “那你昨日怎敢说文人势太大?”赵光义严厉指责,道,“四哥儿,你还小,不知道前朝之乱怎生可怖,古来武将凌驾于文臣之上者,国从无长久。神明如唐太宗文皇帝,也是要镇压武将,尤其将门阀门的,文臣纵然有一万个不好,他们也不敢公然喊出‘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这样的话,武将可不同。小子,将军可信,可将门不可信,手握重兵的老将,你可以信他们,但不可以信他们的军队,你能明白吗?” 这话发自肺腑,是一个立国将军的切身感受。 赵德芳知道,这不是赵光义作伪,他就是这么认识的。 “是,三叔的教导,德芳铭记在心。”赵德芳恭恭敬敬起身拜服,笑道,“侄儿不过就是个嘴上发发牢骚的人……” “你是皇嫡子!”赵光义神色严峻,冷然道,“你的一句话,可知会让多少人生出妄想?你三婶娘教过,三叔也就不再多说了。只盼你一直记着,乱国者,多得是,但开国之初便乱国者,古来莫过前朝,咱们赵宋的天下,不也是这么来的么?” “是,不过,三叔也忒狡猾,你就说,给人不给人,给人我吃顿饭去找大姑姑,不给人,”赵德芳往地上一蹲,叉开腿一蹲,神清气爽叫道,“我还不走了,我就住在晋王府,吃在晋王府,我还不吃差的,德崇弟弟吃什么我就要吃什么,三叔看着办。” 赵光义怒骂:“这不是耍无赖么?” “我是你侄儿,耍一耍无赖怎地?!”赵德芳发狠,“给人,最好给几个高手,能以一当百的那种。” 赵光义左右无奈,只好叫侍从:“去叫夫人来,”忽然,他伸手提起赵德芳的耳朵,“你不是来送礼么?礼物呢?” “给三婶娘了啊,香水之类的,三叔要来做什么?”赵德芳劝道,“娘炮要不得,伪娘给爷死,三叔,你如今的样子就很好,很爷们儿!” 赵光义:“?哪里学的鬼话?” 第三十六章 他真的头孢就酒了 这一通胡搅蛮缠,赵光义无奈之下,只好命人自府中抽选了七八个军中健卒,一一吩咐道:“大内不比府中,你等当多学些规矩。此外,四哥儿还小,你等当百倍用心伺候,”而后顺手坑了赵德芳一把,“府中虽有你们的俸禄,但四皇子也必有赏赐,记着,他给的,你们拿去花,府中的供奉,孤命人送到你们家,你等可都记着。” 要养这些人的胃口,赵德芳那点俸禄累死都办不到,而晋王府却可以控制这几个人的家小,反倒让他们保持对王府的忠诚。 赵德芳不在乎。 他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有晋王府出来的人跟随保护他,赵光义除非到了最后关头,否则他不能派人刺杀。 这就行了。 毕竟,跟宋太宗这货你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一顿饭宾欢主怨,赵德芳灵魂的口味很不喜欢这时代的饮食,他不是“原汁原味纯天然”食物的爱好者,他就是离开辣子味精就觉着饭菜没味儿的棒槌,但身体却可以接受这时代的饭菜。 一桌不算丰盛的饭菜,赵德芳吃个肚儿圆,擦擦嘴起身告辞:“三叔继续装病,侄儿得去找大姑姑,还得去开平公家里送礼,当小辈的难处,你懂得!” 赵光义哼哼几声,不知怎么的,瞧着赵德芳吃的爽利他就不开心。 赵德芳向越国夫人拱拱手,在邻座挥舞着筷子敲碗沿的一个三岁小孩脸上掐了一把,笑嘻嘻说道:“德崇,不能多吃啊,吃完多走走,别变成小胖子,四哥将来还要带你出去串门,小心人家嫌你吃得多。” 三岁的晋王世子赵德崇小嘴巴一扁:“四哥哥比人家吃得多。” “四哥是大人,”赵德芳比划了一下身高,笑道,“好了,忙去啦,过几天找你玩儿,好玩儿的物件儿多得很,到时候送你。” 而后又叮嘱:“三婶娘谨记那香水可不能让这小子送嘴里去,那是要命的。” 越国夫人余光瞥着坐在下手低着头不语的李夫人,笑道:“我身子不好,这段儿日子也很少让德崇过来。” 啧。 赵光义眉头一皱,起身拉着赵德芳走出饭堂,到屋檐下才尴尬地道:“四哥儿,你是真想让宋氏女进宫么?” “当然,先人已逝今人还要生活。”赵德芳会意,“没法子,三婶娘与李娘娘那种尴尬的气氛,侄儿也体会出来了。三叔若放心,将来我多带德崇弟走动便是,我怎样对待宋娘娘贵妃娘娘,便教他怎么对待三婶娘与李娘娘,”而后挑眉道,“毕竟,他爹是有些风流了,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赵光义怒道:“你长大了,也得面对这样的麻烦——瞧好谁家的娘子了?柴氏女如何?” “三叔不安好心。”赵德芳撇嘴,“我是皇嫡子,怎么可能和前朝的公主成亲。但若是偏室,那还要让人家说老赵家太缺德,拿了人家的天下不说,还那般苛待人家的孩子。” 这倒是。 “我倒没想那么多,那孩子的确好得很。”赵光义拍拍赵德芳的肩膀,“去吧,我得进宫一趟,还有,若想不让柴氏的后人惊恐难安,就少跟潘美家的几个小子往来,记着没?” 传说中,潘美收养了柴荣的小儿子难道是真的? “不然怎么办?”赵光义而后恼火道,“你也说一说你大姑姑,男人家的事情,她老跟着掺和甚么?” 我傻啊? “走了,三叔不要送。”赵德芳挥挥手,雄赳赳地带着又收编的几个人,离开晋王府,直奔宋府而去。 宋家五娘子已经在院子里玩耍了,看到赵德芳,连忙收起泥塑人儿,一溜烟跑进了后院。 宋延渥上朝,接待的自然是陇西郡夫人,她带着三娘子一起出来,用比较正规的家礼拜谢赵德芳。 “好就好,但是要注意,最好配合郎中的药方调养一段日子。”赵德芳叮嘱。 宋氏女接到礼物,大约是出于对赵德芳一个小儿的不顾虑,故此也出来特意感谢,手里拿着自己的水杯。 “娘娘不会玩,我教你玩法。”赵德芳连忙命人取一杯水,在阳光下详说“光线折射”之理,宋氏女本羞涩,渐渐竟听的入迷。 陇西郡夫人喜色满面,她原本还担心女儿进宫后被这个皇嫡子讨厌。 如今看来…… “若不是城府极深,看到了这么做的好处,便是天性使然。”陇西郡夫人偏向于后者。 毕竟四皇子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城府呢! 晌午时,赵德芳又混了一顿免费午餐,正吃得口滑,宋延渥下朝回家来,他在朝廷里并不值守,故此大朝小朝都参加,但却不必留在班房,一下朝就回家。 “纳后之礼定在了二月,与贵妃敕封差前后几天,”宋延渥回到家概述朝会的大略决策,问道,“官家定要封那位送神药的为开国侯,反对的颇多,然最后也定了,封爵潘原县侯,四皇子作何看待?” 挺好。 “侯爵本位列超品,何况是开国侯呢,这挺好。”赵德芳问道,“孝惠皇后的族人如何封赏?” “封王,广平郡王。”宋延渥登时严肃起来。 他担心这是要对赵德昭加强地位的节奏。 赵德芳却知道,这只是太祖对结发妻的深切怀念。 理解! 贺皇后,那就是太祖皇帝的白月光朱砂痣。 “三外公不必担忧,此事当真心实意赞同爹爹决定,孝惠皇后对他而言太重要了。”赵德芳透露,“那些经济作物的管理,什么时候交给二哥或者三叔,才什么时候体现出爹爹的心意有所偏移。” 宋延渥随口一问:“我听说那什么玉米土豆……” “不挑地,肥料足够的话一亩地比如今的粮食作物产量要高数倍,而且,开发价值很大,将来对付契丹人,这就是利器。”赵德芳简单说,“比如酿造酒,尤其高度酒,价格高,成本低,销路广。” 宋延渥眼睛一亮。 “嗯,我不太主张与全面上升期的契丹人打单纯的军事战争,对付他们得多管齐下,经济贸易战,政治文化战,配合稳步的军事战争,须尽快解决这个隐患,收取燕云十六州,石敬瑭那个鸹貔。”赵德芳尽可能多地表现自己的理念。 宋延渥再不多说,吃了一点酒菜,目送赵德芳出门,脸色才缓缓松弛下来。 朝堂上的争吵要比他说的还激烈,更激烈的是官家对四皇子的随从队伍的扩大引起了许多人的警惕,晋王的人抱团反对,一群开国老臣也用沉默表达了不支持。 “赵普他们的态度……有些微妙哦。”宋延渥眯起了双眼。 赵德芳带着人正要到长公主家,高怀德策马而来,远远道:“四哥儿,快回宫!” 怎地? 赵光义进宫刺驾了? …… 他也不怕被武力值天下第一的太祖打死? “晋王,晋王进宫吃了两杯酒,又吃了你的神药。”高怀德冲到近前,一把提起赵德芳拨马便走。 赵德芳大惊:“吃的什么药?” “上头写的叫什么‘头孢’。”高怀德说道。 赵德芳:“……” 憨批! 第三十七章 三大王合伙逼宫,四皇子稳如老狗 赵光义抽的厉害,如今他算是明白“神药”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我后悔啊,二哥,这药太害人了。”赵光义夹带私活,“就那么些许,竟这般难受,这哪里是什么神药?” 赵匡胤哭笑不得。 他刚下朝,在长春宫与费妃陪着曦曦玩耍,就听王继恩一路大叫着跑过来说,晋王不听人言,吃了两杯酒,抢了一粒头孢,然后就抽了。 赵匡胤一跺脚,谁让他去的? 赵光义进宫都没有人特别留意,何况那个原本只是用来禁足犯错的宫女的院子。他一路强闯进去,正见军卒们正在搬运货物,便甩开呼延赞的阻拦,过去四处一找,见那头孢又小又很可爱,心里想:“二哥不也吃了么,无妨。” 只是他不该贪杯,见那白色的塑料桶,好奇之下过去抚摸,要说他也聪明,用蛮力是不敢的,于是试着左右一扭,竟打开了。 武将大都好酒,闻到那浓烈的酒味儿赵光义也受不了,遂取一盏先吃,而后一样脖子,那头孢顺着喉咙,和酒一同滑入了肚子。 赵匡胤赶到时,就见赵光义躺在廊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掐着喉咙,抽得连他这个哥哥都没敢认出来。 这还是老三? “真像个蚯蚓。”赵匡胤无奈之下,只好命人将赵光义抬到屋内,又命呼延赞囫囵将物品全部搬迁到景福宫,自己在旁边陪着,一边宣御医救治,一边忙命人着正在与三高官官商议北伐事宜的高怀德去叫赵德芳。 左等右等,等赵德芳赶到时,御医郎中正束手无策中。 “休问那么多,快救你三叔。”赵匡胤下令。 赵德芳叹口气,他就不明白了,赵家的二是不是祖传的,没见过的东西你都敢这么吃? “四哥儿,你这药,呕——”找光阴趴在榻上一顿吐,吐完了再说,“你这药怪得很。” 还好。 “双硫仑反应。”赵德芳吩咐,“取清水,对了,”他连忙急找景福宫,一路撞进去,翻了下货物,找出一块肥皂,打湿双手飞快搓动,等回到院子里,手上已站满了泡沫,便化一盆水,说道,“为今之计,须尽快催吐,三叔,你把这水喝下去,吐,使劲吐,吐的越多越好。” 赵光义不愿。 “我来。”赵匡胤一屁股坐上去,一手摁着赵光义的额头,一手端着水盆。 呼延赞上前动手,捏着赵光义的颌骨…… “用不着。”赵德芳建议,“掐着鼻子好一些。” 赵光义怒目而视。 “三叔,知足吧,多亏你身体素质好,双硫仑反应不强,也只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现象,若是胸闷气短,”赵德芳建议,“叫人,摆席吧,我坐小孩那桌。” 这下好,赵光义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赵匡胤也不嫌弃,提起来往榻上一放,在赵光义后背上使劲一拍! 嗷—— 赵光义吐得天昏地暗,但这还不够。 赵德芳忍着恶心,吩咐道:“大姑父,你去一趟晋王府。” 赵匡胤大惊:“不是说不要紧么?” 他以为是要通知晋王妃准备棺椁呢,心里自然不愿意。 赵德芳说道:“这还不够,三叔太尊贵,孩儿也没有法子。取德崇的童子尿,要多,而后给他灌下去。” 御医们赞同:“童溺者,味儿咸,性子寒,滋阴降火,凉血化瘀,是为……” 废话多! 赵德芳哪里知道什么医术,他只是为了让赵光义更加恶心。 赵匡胤一听,原来还有理论支持啊? “快去,不要急,你去取我的卷毛赤兔马,路上小心些,不要洒了。”赵匡胤交待,“一定要多些,要趁热。” 呕—— 赵光义吐得翻江倒海。 他感觉赵德芳不是戏弄他,因此倒也不怨恨,只见这父子两人急得打转,心中倒快慰许多,隧道:“四哥儿,童溺真好用?” 看样子,为了活命他还真不在乎。 赵德芳喟然叹道:“那要不管用,我敢给你用?好,再喝点,越多越好,三叔,为了活命,一定要多喝水。” 又是一盆肥皂水喝下去,赵光义只剩下吐泡泡了。 这就差不多了。 赵德芳忍着恶心拿口罩遮蔽,取树枝划拉了一下,找出还没消化干净的头孢,这下才放心。 赵光义脸上的微微红光渐渐散了下去,轻微的头晕与严重的呕吐到傍晚也缓解了。 “三叔,以后还皮吗?”赵德芳蹲在一边拿着热毛巾伺候。 赵光义苦笑:“我只当是寻常之物,那么点东西,这般后劲儿!” 赵匡胤放下心来,拍着赵光义的后背帮他恢复,批评道:“你也不想下,那么点物什,比多少顿汤药都更管用,那是轻易吃的么?” 其实他心里清楚,赵光义这是在试探“神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得想办法弄到手。 这是他的性格。 但如果不是真的,那可就等于皇帝为了皇嫡子造假了。 这要是说出去,正值如今列国使者都在,京师只怕要闹出天大的笑话来。 如果是这样,不要说赵德芳的名声,就连他这个皇帝的名声恐怕都要一落千丈了去。 何必呢。 “我也是好奇,这下放心了。”赵光义立马问,“四哥儿,此物治什么的?” “专治三叔的。”赵德芳没好气地道。 赵光义讪笑:“我又没见过。” 正吵闹,外头有群臣到来,一起要见晋王。 怎地? 赵廷美与赵德昭在搞事情。 “晋王进宫竟中毒,这怕不是有内情,我等求见天子,询问一番怎么了?”带头的大臣面貌清奇,着绯红官袍,高声道,“快去通报,今日不见晋王,我等决不罢休。” 这个时候,这些朝臣们心里最清楚情势的严重不过。 四皇子突然就“得蒙神人教授”,而且是官家在朝堂上亲口说的,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只怕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这个时候晋王进宫突然“中毒”,这里头谁知道有何奥妙。 亲自拦路的禁军几个指挥使连连拱手,口称道:“卢郎中,诸位大臣,晋王正在接受治疗,诸位还是在这里等候为好,这……” 这些指挥使们也都是人精,这个时候他们怎么敢确保晋王中毒就不是意外?让他的心腹在这里等着,那是卖他的面子,但不能让他们入宫,那也是他们食君之禄的义务。 那卢郎中怒道:“既是接受治疗,我等去看一看怎么了?让开!” 一群跟随的文臣,险些与禁军内大打出手。 第三十八章 三大王合伙逼宫,四皇子稳如老狗 火候够! 人群中瞧半天热闹的赵廷美一拉赵德昭,两人越众而出,拱手道:“诸位,诸位暂且安静,卢郎中,你也不要太激动。” 卢郎中怒道:“怎么不激动?好好的晋王,进宫便中毒,岂非大有异常?” “闭嘴!”站在最后面冷眼旁观的几个紫袍官儿一听这话怒了。 何意? 你等是何意? 以为天子要对付晋王吗? 身材高大但消瘦的怒叱之人大步向前,责骂道:“卢多逊,你欲陷晋王于不忠不义不仁乎?” 卢多逊,兵部郎中,曾经在乾德二年、乾德四年两度任知贡举事,位不低,权也重,算是晋王府主要人物。 只不过在这位紫袍官儿面前,他一点也不敢放肆。 那可是用权刚猛独断的赵普! “则平公,多逊情急尔,不必苛责。”赵廷美叹道,“也不知三哥怎的就……” 赵普冷然道:“四大王,晋王时常入宫,天下皆以为常然,何足怪?” 后头跟上来的三人,一个白发白须,神色萧条,乃前任宰相,如今守右仆射者魏仁浦,此人心怀前朝,且公然表露,虽然曾为相,在朝中人缘并不好。 魏仁浦苍然责道:“晋王入宫常有,确不足为怪。至于有什么遭遇,自有天子论处,尔等堵截宫门,咆哮大内,岂不是死罪?!休喧哗,且在这里等着。” 而后目视几个指挥使责问,语气十分严厉:“群臣虽有过,然而你等只顾阻拦,何不去上奏,请天子定夺?守在此处,济得甚事?速去!” 最后才直视着赵廷美赵德昭,责问道:“四大王,二皇子,你二人意欲何为?纠集朝臣,岂非与谋逆类同?” 这老人浑然不惧天子,况群臣乎,他这一番怒责,反倒让叽叽喳喳的群臣们安静下来。 后头那紫袍人才建议:“既如此,我等且在这里等候,想必天子定会尽快召见。只不过,各衙主官都在这里,政事倘若荒废了,诸公却须做好请罪的准备。” 赵普微微颔首:“子平所言甚是。” 他甚为忌惮此公,此人资历可并不比他差。 赵廷美被魏仁浦一番斥责,一时颜面尽失,然他也不在意,只瞧瞧赵普,又瞧瞧第三个紫袍老者,面上哂然一笑。 薛居正,参知政事。 也就是宰相赵普的副手。 他们之间的矛盾…… 有乐子瞧了。 赵德昭忽的心里有些后悔,他是被赵廷美一叫,什么也没想就跟着跑到大内来的。 如今看来,晋王府的心腹们集合起来准备闹事了,他跟在后面,只怕既会让天子不喜,毕竟天子最看重的是兄友弟恭,而且也会让赵普魏仁浦薛居正这些中间派大臣们讨厌。 这可是他最希望争取的一群人! 赵德昭看着群臣们在三位大臣的劝说下渐渐安定下来,卢多逊那帮人虽还在翘首焦躁,但毕竟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了,心中一时顿起退缩的意。 “二哥儿,咱们进去瞧瞧。”赵廷美一把拉住要往人群中缩的赵德昭,笑容可亲,说道,“你我既是天子的臣子,也是官家的亲近之人,与你三叔更是交厚,此行虽有不妥之处,但毕竟是关心则乱嘛,咱们进宫去瞧瞧,也省得卢郎中他们心焦,走。” 禁军敢拦群臣乃至于宰相,可不敢拦挡这两位。 指挥使们一起说道:“三大王,二皇子身份昭然,请。” 那两人回头看着赵普,赵普道:“可。” 这一个字更让赵廷美心中不快,使劲一拽赵德昭,两人举步就要进大内。 忽的在这时,前头拐角处慢悠悠出来个小孩。 赵德昭连忙招手:“德芳,快过来,三叔如何?” 可不就是赵德芳? 他是奉命来收拾这帮群臣,尤其晋王府的那些重臣的。 得知自己的心腹集合起来跑到宫外闹事,赵光义心里既欣喜,又觉着脸上无光。 险些丧命那也是他自找的,算来算去责任只能是他自己,何况,四皇子既对越国夫人有一番恩德,又送了晋王府贵重的礼物,为了表示对晋王三叔的亲近与信任,人家还要了王府的人当随从,可他这个当三叔的晋王在做什么?趁着侄子不在家,跑人家家里去抢了人家的神药,结果因为自己不懂所以才中毒了,这更丢脸。 此事一旦传出去,他晋王的脸面可就丢了两层了! 所以,赵光义面上大怒,当即道:“这是做什么?他们这是做什么?四哥儿,你出去教训他们一顿,都不在班房值守,跑来瞧咱们家的热闹,真是该打。” 赵德芳挠头:“我打不过他们。” 好办。 “贺令图本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带着他同去,”赵光义吩咐,“若他们不肯离去,你便让他们在宫外等着,三叔稍稍好一些,便自去处置。” 赵匡胤始终安静看着,他看得出赵光义心里的小算盘。 赵德芳一旦下重手责罚,那可就不是晋王府那些人的罪责,而是赵德芳刻薄寡恩,不体谅他三叔了。 但若是轻轻放过,皇家的颜面何存? 更麻烦的是,若不狠狠处罚,朝廷的纲纪何在? 朝臣们不守值班房,便与外臣们擅离汛地一般,那是要重罚的! 可以说,倘若让赵光义亲自去处理,那反倒成了一个麻烦的事,但若让赵德芳去处理,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更何况,让赵德芳去办,无形中也代表着天子的意思,等于是把晋王府心腹们聚众喧哗宫门之事盖棺定论。 他若是处理轻了,那就是此事往后谁也不准提,更不准借此机会攻讦晋王府的心腹。 但若处理地重了,那是逼着这些人,乃至更多的朝臣齐心协力帮着晋王夺嫡。 一句话,四皇子虽然能赚,但晋王肯定不亏。 赵光义目视赵匡胤,想要为自己的小算盘再上一道保险锁。 赵匡胤笑道:“德芳难得见那么多人,也好,那就去见一见,把你三叔的意思传下去。” 赵德芳听得出这句话里的暗示。 你不能管,只需要把你三叔的原话传下去。 不行! 赵德芳不干这种亏本的买卖,他就办了一件事。 “诸位晚上好,吃了吗?”赵德芳不理会赵德昭,站在原地拱手团团一揖,神色轻松笑道,“三叔嘴馋,贪吃没见过的,故此中毒了,如今也好了……” “四皇子,晋王既然好了,何不请来与我们相见?”卢多逊喝问,“莫非有什么曲折?” 赵廷美笑道:“三哥好就好,四哥儿,你带我与你二哥去见一见……” 他以为赵德芳会就他的这个台阶,没想到那小子竟依旧不理睬。 第三十九章 三大王合伙逼宫,四皇子稳如老狗 “此中曲折,三叔亲自说才可信,”赵德芳挥手,“让开宫门,请诸公往我那小院儿一聚,正好,官家也在,”他瞧了一眼那几个紫袍官儿,大约认出身材高大的是赵普,其余的不认识,隧道,“耽误了半日,政务只怕积累了很多,泽平公,还请辛劳。” 赵普惊讶之至,他瞧着四皇子迎着晚霞,身材沐浴在紫光中,一揖一笑,既不将赵廷美卢多逊之流的责难与软刀子放在心上,又头脑清澈言辞清晰,心中惊讶道:“小儿辈已然长成了。” 而后又听四皇子让他带着宰辅们转身,赵普的心里直泛起惊讶中带着骇然之情。 这是把他们几个重臣从这些咆哮宫门的大臣里摘出去啊。 这可既是为他们几个着想,又隐隐要剥离他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而后处理那些不甚重要的官员的节奏。 “这若是天子的意思……不,天子以直御下,必不会这么委婉,”赵普这一下真有些不知该赞佩还是恐惧了,他暗自踟蹰道,“我这位子坐着烫屁股,本就想法子试图远离朝堂,避开夺储之争。如今四皇子小小年纪,已现出不俗的手段,我若是再躲,等他长成了,只怕……此时不支持,往后一旦四皇子储君之位稳固,将来登临大宝,这朝廷,还能有我家一个位子?” 但若让他就此支持,那也是做不到的。 “那就只好再装聋作哑,可这次将我等剥离出这些人的队伍,这算是一个恩情,如何回报才合算?”赵普心事重重。 魏仁浦刹那间老眼昏花,大声咳嗽几声,险些靠在赵普的肩膀上。 那薛居正倒是眼睛一亮,笑吟吟瞧了卢多逊等人两眼,拱手道:“微臣失职了,告辞。” 赵德芳一愣,这厮光棍儿得很哪! 他既摆出我就等你爹责罚的架势,又暗示我知道你的好意了,这可就有意思了。 “诸公,请。”赵德芳微笑可亲,让开路,又扒拉开贺令图,目视赵廷美与赵德昭,你二人谁当领头羊? 那两个更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带着晋王府的人去找骂,出力不讨好。 “卢郎中,你请。”赵廷美深吸一口气,把卢多逊拉了出来。 卢多逊脖子一缩,这下知道麻烦了。 “微臣,微臣,那个,”卢多逊畏缩,竟问,“晋王确无事?若晋王无事,我等……” “唔,三叔只是难受,只听你们很关心他,估计很高兴,”赵德芳背着手叹息,道,“但咆哮宫门,逼宫请愿,这罪过不小。三叔说,让我来看看,到底是谁在作死,找出来,打一顿,可问题是,我这么小,怎么打你们?还是你等亲自去领打,请请请,别客气。” 卢多逊挤出一点笑脸,他确定四皇子既这么说那定就是晋王无碍了。 那还去干甚? “微臣有罪,四皇子责下便是,不好打扰晋王休息。”卢多逊回头道,“诸公,我等何不在这里等候处置?” 说完,他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 赵德芳目视赵廷美:“四叔既带着他们来的,那你看着办,刚才还嚷着要见三叔,如今又不见,这不是为难我一个小孩儿吗?四叔,人家欺负侄儿,你帮谁?” 赵廷美整个人都傻了。 这小子也太恶毒了吧? 你这是欲陷你四叔于左右为难的境地啊! 嗯。 就这个意思。 赵德昭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老四还是有良心的,没把他攀扯进去。 刚这么想,赵廷美把他拉了出来,问赵德芳道:“你二哥……” “二哥也没比我大几岁,何况放着四叔在此,哪里有我们两个小孩子下决心的道理,四叔,请,你请,”赵德芳笑容可掬,徐徐过来将赵德昭拉到一边,还提醒,“二哥,国事是国事,亲情是亲情,表兄在此,你怎么也不拜见?” 得! 贺令图本也还算是奉诏来的,这下被自己的亲表弟给缠住了。 赵德昭悄悄拉了下赵德芳衣袖表示感谢,讪笑道:“二哥还糊里糊涂着呢,德芳,舅舅受封广平郡王,你去不去道贺?” 贺令图闭上嘴巴立马扭头走到了一边。 他娘的,动不动提起大人,你们兄弟两个都是夯货! 赵德芳笑道:“当然去,爹爹说,二哥只怕选不好贺礼呢,片刻我带你去看,我选了两样琉璃盏,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宝,你若是觉着合适,咱们一道写上名字送过去,你再搭配些甚么,想来也就足够了。” 赵德昭心里一暖,爹爹还是疼爱我的。 “好,片刻去。”赵德昭轻笑,过去拉着贺令图,“表兄,德芳还年幼,出行安危,可就全托付给你了,小弟先谢过……” “好手段!”那几个紫袍官加快脚步离开后,魏仁浦忽的挺直了腰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这位四皇子不得了。” 赵普淡淡道:“大约是官家教的。” “则平不老实。”魏仁浦呵呵一笑,大袖一甩直接回家了。 他如今可没有差遣和职官加身,今日若不是商议北伐之事他都不会掺和这些事情。 赵普哼的一声,却听薛居正道:“卢多逊之流,的确过头了。” 嗯? 薛居正叹道:“此事是帝王家事,也是朝廷纲纪之所在。朝臣不得诏而奔赴大内,咆哮宫内,天子要处置,三省怎可不也处置?” 赵普一拍额头,心里越发迷茫起来。 大内处置那些朝臣与否那是天子的意思,朝廷如何处置那可是他这个宰相的意思。 “赵德芳这小儿,哪里是把咱们剥离出乱局,他这是又将老夫推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淖!”赵普烦恼不已。 比他烦恼的自然是赵廷美。 怎么办? “不管,只怕是不妥,谁让这里……这小儿话里有话,一口一个四叔,我若是不管恐怕会让旁人越发小看,何况这可是……嗯,三哥的人,的确嚣张的过头了些,正好落一落他们的威风。”赵廷美当机立断,“来,请诸位大臣觐见天子。” 不去? 拖着去! 赵光义本就黑的脸上黑的越发俊俏了。 原本想将那小儿一军,没想到他这么狡猾。 看着跪在地上喜极而泣的心腹,赵光义又一次趴在榻上狂吐起来。 我中毒了。 我无法处置他们。 二哥,你帮我。 赵匡胤已经喜悦的无法再喜悦了,小儿子成器啊。 他做的比老子教的还要好! 这一番斗转星移,将皮球又踢回了老三手里,捎带脚既敲打了老四,又把二哥儿拉到了他那边,还拉着德昭一起给贺家送礼,这番手段,连环成铁锁横江,了不起! 有这般好儿子,还在乎晋王府这些泼才么? “卿等忠心可嘉,朕与晋王都心领了。回去吧,”赵匡胤绵里藏针,“等候朝廷处置就是了,想必不会太重,不必担心。” 朕可以不在乎,赵普敢不在乎? 那帮文臣能不在乎? 聚众逼宫大内,喧哗宫门,谁若当小事,谁就是小事,咱们明天朝堂再见! 第四十章 父子夜谈! “不可多事。”赵匡胤离开时告诫赵德芳道。 赵德芳长揖拜别,答道:“犯了家规,自有家规处置。犯了国法,当有国法处理。” “我儿能明白这些,爹爹就很放心了。”赵匡胤笑道,“好,时候不早,歇息吧。至于市井街坊流传的那些话,你应该当真,却不可当真,我儿明白吗?” 何话? 赵匡胤摸摸赵德芳后脑勺儿,见王继恩已带着旁人走远了,才缓缓说道:“如今市井有传言,道是什么昭宪太后去之前,将爹爹与你三叔,四叔,乃至于你二哥,都叫到榻前,说什么‘兄终弟及,叔死侄替’之类的话,此事你可听人说了?” 金匮之盟? 赵德芳始终怀疑这个东西的存在。 “如今看来,太祖应该是不承认这个传言的,至少这个东西的存在性是要打问号的。”赵德芳心想道,口中道,“祖母持家有方,倘若这么说那也自有她的道理的。” “嗯,你祖母当时的确这么想过,也与爹这么商量。”太祖忽然问,“德芳可记得,昨日爹爹跟你说的话?” 哪一句话? “咱们赵宋的天下,是从柴氏孤儿寡母手里抢来的。”太祖颇有些无奈,喟然叹息道,“不论当时是多么的危急,前朝朝廷里多少野心家虎视眈眈,只等时机得当,便可登临大宝。但,咱们赵家人毕竟是负了柴氏,落得个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的。” 这的确不厚道。 不过有些事情没法用厚道不厚道来评判。 “爹爹若不称帝,中原不只有几人称王,几人称霸,咱们汉人历经唐末以来的动乱至今,盼盛世如久旱之地渴盼甘霖,犹如婴儿渴盼父母,柴荣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可惜他命太短。”赵德芳实说自己的看法,道,“柴荣若在世,爹爹自然是前朝的重臣良将,他也能压得住中原处处充斥勃勃野心的家伙。可柴宗训不行,他太小,一个不小心,前朝只怕又要分裂成数个国家,到头来,苦的还是咱们汉人。更何况,咱们待柴氏并不算差。” 赵匡胤笑道:“我儿能这么想那好得很,记着,柴氏虽远在房州,可还有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小丫头,你也要照顾好她,咱们已经对不住柴家一次了,可不能连人家的遗孤都照顾不周。” 而后才说道:“因前朝之故,你祖母又是个识大体的妇人,她自然担忧咱们赵家的天下,在第二代手里也被旁人夺了去!当时,你二哥年少,你更年幼,而立国之初,外有强敌,内有不臣,为了让咱们赵家的天下不至于二世而亡,你祖母便说,爹爹倘若不能长命,自该将炎宋传给你三叔,此乃为维系一家之天下,不得已而为之的。现如今,炎宋有一统四海之力,我儿也在慢慢长大,这赵宋的天下自然要我儿继承,故此,人家说什么‘盟约誓言’之类的,那也能理解。” 这里头也有太祖的担忧,他本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论能力,论手段,就算从小培养,恐怕也很难比得上赵光义,为了不至于让赵宋像前朝一样二世而亡才有一些纵容之意。 如今不同了,赵德芳连日来的表现,足够让太祖认定这个小儿子倘若用心培养,他可以超过赵光义。 最大的一点,还有赵德芳给他带来的消息。 开宝九年。 也就是说他至少还有九年的时间培养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不要急,有些传言,以前放纵多,如今要弥盖,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你三叔手握重权,你四叔四海人望,你二哥也是路人皆知的炎宋皇子,比起他们来,我儿差距太大,一步一步来,”太祖谆谆教导,“千万莫着急,还有,聪慧是好事,但也要藏拙。天下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爹爹能当皇帝并不是因为爹爹比他们聪明,有时候,哪怕是天子,藏一藏自己的聪明才智,人家才肯心甘情愿地钻进你的彀中。” 明白。 此番既打算以神药来慢慢养望,然晋王既然掺和进来了,此物只怕不足以为依仗。 而农作物的培养以及推广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时间,在这之前就只能通过驾驭人才在传统治国之道的规矩内小心地发展自己的实力。 这就需要在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精英们的教导,太祖无疑是最好的老师。 “爹爹说,此事须当真,因为此事虽不是外头说的那么传奇,但的确是存在的。然不可太过当真的意思就是说,不要因为此事而去想办法打击报复三叔四叔,是罢?那肯定不会。”赵德芳笑了笑说道,“三叔既是炎宋上将,又是自家的人,只可以大势驾驭,不可以小术对付。” “对喽。”太祖欣喜道,“你既要让人家看到你有统帅群臣治理天下之能,更要让人看到你有容人的肚量。你若连自己的亲叔叔,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容忍不下,谁还敢为你做事?” 忽然,赵德芳一拍后颈子:“不是,咱们已经知道开宝九年,为何不延伸到开宝十九年、二十九年?” “傻小子,无论是谶纬之言,还是人家的确是从后世来的,这开宝九年,实则是一个躲不过去的坎儿。你道是为何?这九年岁月,是爹爹要统帅赵宋扫平群雄,要为炎宋开启一个好开头的九年,原本规划的十年之约,要想着法儿在五年内完成,只怕要更呕心沥血了。”太祖轻笑道,“何况,人固有一死,无论你怕不怕,这个事总是要来的,爹爹生于军家,长于行伍,虽不敢生死置之度外,然看管生离死别,安敢将年岁增长,寄托于天命化外?只是所虑者一是炎宋天下二是你们兄弟两人。” 赵德芳肃然起敬。 自古多少帝王将相不问苍生却问鬼神,问的是信口雌黄之事? 宋太祖是个人物! 赵德芳心中这般想,不觉中竟有一些轻松起来。 一个并没有太多隔阂,尤其在一些三观上颇为投契的人总能够让一个穿越之人心里安定一点。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只是刚刚接触才这样。 毕竟古今有别,三观方面的冲突和矛盾将来有爆发的时候。 前提是他没能影响到这位开创炎宋天下的君王,他也没有被古代的社会影响的彻底变成一个北宋的古人。 第四十一章 越国夫人之劝 “我儿也要牢记,这世上的所谓的长生之论,乃至谶纬之术,可用,该用的时候当用,但不可坚信——你道是为何?”太祖挟子缓缓而行,他谈兴正浓,轻蔑道,“你听那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专称赞你‘德行兼备’。岂不知,古来帝王将相,哪有几个君子?雄才大略的帝王,必是杀伐决断的英雄。何为英雄?杀人如麻,尸山血海,这样的人物安能是君子?君子且不是,况所谓神明。其中野心家,便要利用帝王对长生的向往,将帝王的敬畏之心,化作自己手中的一把钢刀,所夺取的,也不过是人间的富贵罢了。” “是,那些自称有长生之术之徒倘若真有长生之术,他们何不自己去练?人生而百年,如草木知一秋,那是普遍的自然规律,何来长生之人?便是冥冥中有人当敬畏之事,如天道,却不知便是一株大树,倘若活过了两百岁,那也是天道最爱惩罚的目标。”赵德芳说道,“人定有一死此乃自然规律,然人的精神可以长存这是文明历史。” 赵匡胤十分赞赏,又拉着小儿子在院子里多转了一圈儿。 “我儿比爹爹聪明,这很好,然,刚则易折,慧难持久,爹爹方才告诫你要懂得藏拙,便是这么一个道理儿,”太祖说道,“你既拉着你二哥去给贺家祝贺,他那边的事情,你也不要管了,我让薛居正去办。你三叔那边,你若是得空,下学之后可多去走动,不是为让你三叔回心转意,到了他那个年纪,又久经沙场,哪里是那么轻易肯回头的人?这须不可有寄托。” 赵德芳笑道:“那是自然,男儿须有雄心,三叔有雄心,那也没什么。孩儿常去晋王府走动并非为了说服三叔放弃他的打算,孩儿尊重他的选择。但三叔毕竟是三叔,何况,孩儿也当让天下人看到,官家的嫡子,是有耐心,有孝心,有仁慈之心,可以在长久的日子里,用旁人难以付出的耐心,去解决夺嫡之争中的自己的对手的,这也是爹爹对三叔四叔的态度。” 太祖无法更满意了。 “那么你二哥呢?”他顺口一问。 赵德芳却肃然作答:“可富贵,不可御权。” 哦? 太祖道:“他若是不愿?” “到时自然有法子,总之,李唐有圣君文皇帝,可他开了一个血腥夺嫡的坏头给子孙后代。赵宋不可以有这样的事情,有矛盾,坐下来谈,只要在维护炎宋一统的前提之下没有什么不可以谈,谈不拢,那就掰掰手腕,而后坐下来继续谈。”赵德芳坦承,“实在谈不拢,那边摁在大内,好生打一顿屁股,孩儿以为,这天家之事,有时候也想老百姓过日子,吵吵闹闹的,一代人也就过去了,一代一代稀释下去,哪里还能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到头来反倒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恼。如爹爹头疼二哥与孩儿的矛盾,孩儿将来恐怕也要头疼自己的孩儿之见的矛盾,哪里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赵匡胤放声大笑,摸了摸腰里,眼睛向景福宫那边瞟了好几次。 好酒,好酒啊,可惜这小子不准他老子痛饮三百杯! 赵德芳哼哼心里话:“你要能喝三百杯五十八渡的白酒你就是酒桶。” 今夜这一番谈话,足以让赵德芳心中的忧虑稍稍减弱那么一分半分。 他开始考虑起赵光义此刻在作甚。 赵光义是被自己的心腹们抬着出宫的,他还得考虑三省一旦处理他这些心腹的话他能从中做点什么。 “今天的事情,你们孟浪了。”赵光义回到家只吩咐一句,“卢多逊留下,你们都散了吧。” 这…… “无妨,德芳不是坏人,往后你们不许以大欺小。”赵光义吩咐,而后又提醒,“都做好外调的准备。” 四哥儿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这么多人为难,可官家必定要出手。 群臣一散去,赵光义趴在软塌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贴着锦被靠坐着,吩咐道:“明日起,你收回正在扩散的那番言论。” 不可! “大王不可因噎废食,臣等可贬谪,大王的地位绝不可动摇。”卢多逊严厉说道,“今日贱这位小皇子,臣等措手不及,方……” “你不懂。”赵光义言简意赅,再次吩咐,“收起来,往后此事不可再提。” 可…… “天下大势,德芳还把握不住的。”赵光义话里有话。 卢多逊一愣,继而大喜。 赵光义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是要在战场上获取更多的威望。 皇嫡子这个身份在开国之初,尤其爱大宋的开国之初并没有太高的分量。 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 “明白了。”卢多逊提议,“可以退为进,为四皇子授王爵!” 赵光义不说这话,关系到那两个人接下来如何分封的事情,他目前最好还是别多嘴。 天子,毕竟偏向自己的儿子多一些。 送走了卢多逊之后,赵光义趴在榻上沉默了很久。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去寻找李夫人,而是命侍女叫晋王妃:“孤有些难受,叫王妃来伺候着,你等歇了吧。” 越国夫人很快赶到,赵光义依旧很难受,躺在榻上正哼唧着。 越国夫人稍稍有些陌生地绕过边沿,从后头爬上去,扶着赵光义的脖子,让他靠着自己的双腿躺下,自有贴身侍女送来温水热茶,她将白嫩手指在温水中洗净,轻轻在赵光义鬓角按摩。 “你说,卢多逊他们做的是否太急了些啊?”赵光义忽的问。 越国夫人想了很久才道:“大约自从卢多逊等人占据了文臣之中编纂史书的位置,官家便已经讨厌起他们了。” 赵光义嚯的一惊。 这番话,李夫人是说不出来的。 她也是极其聪慧的女子,但她见识与政治斗争的经验都远不如他的正牌夫人。 她是符家的女儿,骨子里就带着看透迷雾的智慧。 赵光义长长的突出一口浊气,缓缓又躺了下去,问道:“官家何意如此着急?” “四哥儿大了。”越国夫人提醒,“从前的德芳,见了你总是很怕你,可如今的德芳,虽撒泼耍赖,可他要了你的人,又借着官家的手,以家法威慑了你,以宰辅的权势敲打了卢多逊他们,这哪里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过,我倒有一言,大概你不是很爱听。” 说。 “我知道,你接下来定然要百般阻挠官家给德芳积累威望的安排,那你也要想好了,你排挤德芳,官家自然要排挤你,长此以往,大宋一统天下只怕要化作泡影一梦,这对你,反倒是最不利的。”越国夫人叹道。 赵光义不解。 第四十二章 都是较量 “以你的能力,自可以不怕与德芳较量,尤其沙场征战。但若是被局限在京师,你是守住自己的地盘了,但也拘束了自己的舞台,别忘了,炎宋越稳固,皇嫡子的身份的特殊性便越强。”越国夫人忽然冷不丁提醒,“是了,还有人在编造德芳的生母不是孝明皇后的故事,此事大王知道么?” 赵光义哑口无言。 “唔,知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很久都没有碰过的王妃,有些纳闷地说道,“我还当得了德芳的礼物,你要多待见着些他呢。” 越国夫人一笑,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若为皇后,自可百倍地喜欢这个可怜的孩子。” 赵光义心中喜悦,他认为自己也可以如此。 可…… 她竟劝说多给德芳机会。 这让他很不情愿,哪怕他知道这才是他最应该听的智谋谏言。 “四哥儿如今年少聪慧,官家自然会千百倍地给他机会,何必我这个当叔叔的多嘴,”赵光义闷声不乐道,“罢了,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越国夫人道:“接见契丹使者乃是大事,不过,德芳送了礼,我们回不回?” “不回。”赵光义的心思很直白,“侄儿送三叔的礼物,收下便是了……” “嗯,只是,德芳送的是我,大王何曾收过礼。”越国夫人刺挠了一句,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光义哼一声:“那你看送什么好,”忽的翻个身,“我记着魏王府有个小女子,算起来还是你侄女,岂不正好相配?” 越国夫人半晌无话说。 那是她大伯的女儿,算年纪,比赵德芳还小,论出身,论容貌,的确算得上良配。 可问题就在于官家会答应将符家的女儿又嫁入皇家? 就算给这个机会,皇嫡子的正妃也不可能给符家。 那还是再等一等,看看赵德芳能成长为什么样的人物。 他若是储君之位愈发稳固了,别说是侧妃,便是个侧室那也无妨。 赵德芳压根没工夫想这些,他辗转反侧,一夜还是未能睡好。 景福宫不比那个小院儿,这里头空旷得很。 一个人住在堪比一栋楼的宫殿里,他觉着瘆得慌。 “若是在前世,我家几口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一人五十平还有富余——”这么想,他便越发思念自己的家人,越是思念越伤感,一时不由泪落如雨,天明之际,听远处人声,才渐渐睡了下去。 朦胧中,赵德芳忽觉有人推门而入,神经质似的,他翻身跳下地,顺手拿起放在一侧的长棍喝道:“哪个?” “德芳,是二哥。”赵德昭的声音。 赵德芳一揉眼睛,刺眼的阳光里,来的却不正是赵德昭么?! “是二哥,”赵德芳甩了下脑袋,“昨晚没睡好,二哥见谅——这就去?” “去不得,晚上再去吧,”赵德昭笑容满面,还拉这个小妇人,那是他的正妃,道,“我与你二嫂一起来看礼物,可准备好了?” 赵德芳往门外一看,那三个让人讨厌的没有跟着。 赵德昭的正妃,王溥的女儿,也是个端庄知书达理之妇人,见赵德芳往门外瞧,便知道他的想法,笑道:“三个妹妹有要紧事情,你二哥没让她们来。” 还好。 赵德芳打个呵欠,一时有内侍送来清水,且有柳枝蘸着粗盐净口,还有薄荷沫子之类的物件儿,那是用来清洁口腔的。 我有牙膏啊! 赵德芳正待要取,忽的想道:“这可是很快能用完的宝贝,别的可以给他们,这物件儿还要留着。回头还得找巧匠想法子制作出具有一定规模的牙膏厂,赚钱的路子可要守住。” 遂以柳枝净口,又以薄荷咀嚼,擦过脸,收拾好头发之后,才将那玻璃杯拿了出来。 赵德昭惊道:“这比东华门外老东家琉璃铺子做的琉璃盏可漂亮多了!” 哦? 这时代已经有透明玻璃杯了? 赵德芳自然不知道,百年之后的文艺二逼青年宋徽宗时代便有透明度很不错的琉璃盏,当时有东京汴梁城的一个能工巧匠,能将金箔均匀的贴在玻璃杯的内壁,据史书记载那琉璃盏是宋徽宗最爱的器皿之一。 可惜,野蛮的金人一把火,不但烧掉了东京边梁的一场梦华录,也烧掉了这些灿烂的,近乎奢侈至极的宝贝。 赵德昭手捧琉璃盏,口中不住的赞叹:“真是巧夺天工,不知是何人……” “别问了,问起来你又要恼火,正是那神人送的。”赵德芳扔小刀子扎心。 赵德昭脸色一黑怒道:“你当我不知?” 而后道:“我的呢?” 没有。 “才怪,爹爹肯定有,贵妃那里必然也有,我们早去祝贺的时候,曦曦还拖着个极其好看的水壶,贵妃说那也是你送的,”赵德昭只是强要,“你若不给我,出门我便将这一对拿回家去。” 赵德芳哈哈一笑,他看出来了,赵德昭昨晚肯定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谁? 他丈人王溥? 王溥不但是三超宰相,还是一位很有学问的史学家,他被选为赵德昭的老丈人,自不可能只是因为美貌,还有家传才情。 赵德芳所料不错,昨夜里赵德昭回家之前,太祖让他“多向前辈学一学”,回去的路上,赵德昭一想自己能请教的前辈,最高的也就自己那个猛爹了,第二位便是泰山。 果不其然,他夤夜拜访,王溥给了他一个主意。 亲近。 “二皇子只顾着与人斗,岂不知,人力有时尽?官家最不爱自家人纷争,如今四皇子短短两日之间便勾连燕国长公主府,开平公府,乃至于连同晋王府也与他有了交情。这手段你学不来,那你何不与四皇子和睦?你是当兄长的,该不客气的时候,自与他不客气,须知道,争斗是争斗,情谊是情谊,回到家,你只是官家的次子,你便尊着四皇子皇嫡子身份,又与他亲近,何错之有?”王溥问,“以如今的大宋,可有须臾灭国的危机?” 没有。 “官家的身体可有问题?”王溥再问。 赵德昭当即肯定:“爹爹定能长命百岁。” 他也不喜欢说什么万寿无疆,在他看来那是极其无耻的事情。 赵匡胤也喜爱他这么认为。 王溥笑道:“那就是了啊,二皇子,你当记住一个,兄弟阋于墙,只能叫旁人得了便宜。退一万步来讲,你与四皇子亲厚,将来四皇子登临大宝,你固然不能位极人臣,此乃开国之后的君王必定百般戒备的事情。但一身富贵,除非你亲手拿来,否则谁人能比四皇子给你的更多?” 第四十三章 关于这个,我知道的可多了 赵德昭一夜辗转反侧,他也想明白了。 只不过,老四如今可聪明的很哪! 他有些不服。 故此,今日赵德昭先进宫来以祝贺的名义拜见了费贵妃,根据王溥的分析,费贵妃所代表的的乃是巴蜀地区的军心民心,这一点,非皇嫡子所不能继承,就算费妃诞下龙种也不行。 赵德昭此行,既是想费妃示好,也是打探她的想法。 费妃没有任何想法,表面上看也只是高兴。 而后,赵德昭便伸手要好处。 旁人都有好处,我这个当哥哥的怎可以没有? 何况他还是带着王氏一起来,赵德芳既肯看越国夫人的面子,怎可拂王氏的面子?! “这是给贺家的,二哥看这个。”赵德芳拿着三个玻璃杯互相碰了一下,“你想倒入葡萄酒之后,这琉璃盏是不是更加漂亮?” 那…… “先用着,我推算一番,看看能否在当今的工艺水平之上,更能形成规模生产,这是一个好生意,爹爹要征战南北,缺的就是这些玩意,咱们当儿子的,暂且在军国大事上做不得什么,这些添砖加瓦的事情可要想尽办法。”赵德芳询问,“有一个试验,二哥要不要看?” 看! 赵德芳遂取皮卡车上摔成碎片的挡风玻璃一把,将昨晚从那些箱子上细细剥下来的透明胶带粘贴好,而后,在景福宫院子里的花坛中,选一个最好的位置,用玻璃搭建起一个小小的温室。 做什么? 培苗。 土豆红薯这些好东西,若是放在来年才栽种谁知会不会放坏呢,得先利用现有的条件,尝试一下温室栽培。 赵德昭大感好奇,这德芳怎地忽然之间聪明成了这样? “这是土豆,这是红薯,这是玉米,先用这一点。”赵德芳极其吝啬地只用一个土豆,一个红薯,三五个玉米种子。 好的一点是景福宫的土壤本就很不错,甚至可以用来冬天培养植物,再加上赵德芳找来了一些沤了不知多久的农家肥…… 王氏瞧着就恶心,一溜烟去找柴氏女玩耍,还问:“四哥儿,柴家妹妹的礼物可有?” “我们得送,你要记着,爹爹还得赐郑王与符氏,你若是没有第二份厚礼,爹爹恐怕要把你给他的拿去给人家。”赵德昭提醒道。 赵德芳挠头,他没想到这一点。 “算了,我在想一下,”赵德芳抓了下头发,有点痒,今晚得用洗发水洗一下才好,口中道,“嫂嫂自去就是了,给柴家妹子的礼物,回头我与二哥送过去。” 二人便蹲在屋檐下,赵德昭等了半晌:“怎地还没有长出?” 赵德芳拱手:“二哥要生个孩子,一夜之间能出来?” 赵德昭面红耳赤厉声斥责:“哪里学来的这般,这般,呃,腌臜学问?” “呵,我问你,你可知小孩子是怎么来的?”赵德芳闲着无聊索性打算做一番科普。 他年少的时候,总感觉央视某频道有些不正经,你讲新闻也就可以了干嘛还讲神秘的遨游? 后来,他感觉自己的年龄和心态,以及精神状态都到了应该结婚的时候了,便去找相关方面仔细询问,人家要求他做好体检报告的同时,又给了他一个邮件,正经科普生理知识的邮件,他就记着里头讲解的不少有学问的东西,今日可算用着了。 赵德昭奇道:“小孩子怎么来?岂不是天上星……” “我还亮晶晶,你从哪里学来的歪理儿?”赵德芳耻笑。 赵德昭拱手:“孝明皇后就是这么教我们的,那时候你还小,自然不用告诉你这些。” …… “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有错么?”赵德昭请教。 赵德芳长叹一声,看来,大宋的生理知识科普工作,要我四皇子亲自担纲大梁了。 搞不好,大宋妇女之友的光荣称号,就落在我四哥儿手里了! “二哥,你长大了啊,该知道科学了。”赵德芳拉着赵德昭,找了个文房四宝,他细细画出豆芽菜……就是那么个意思。 赵德昭听罢,方觉满身心都臊得慌。 这是哪里来的理论? “这就是科学,哦,你放心,讨论科学的问题,我是认真地。”赵德芳教导,“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一旦决定再要孩子,你可要注意,沐浴斋戒倒不必要有,但一定要不吃酒,少吃肥肉,最要紧的是,一定要特别检查好,你们都不能生病,这是最要紧的。” 赵德昭面红耳赤,本不想听他胡说,可又觉着…… 他难受,赵德芳还难受呢。 禽兽啊。 这时代的人太禽兽。 赵德昭今年才多大? 他儿子都能满地爬了! “那个,你说的,有道理?”赵德昭虚心请教。 赵德芳想了一下,掐了掐他的肚子。 怎地? “爹爹一根盘龙棍,打得天下英雄尽俯首,你瞧瞧,你瞧瞧你这一肚子肥肉。”赵德芳教训,“你应当明白,这有些事情吧,比如天伦之类的,你不能光想着躺下享受,你也得动一动,是不?” 赵德昭大怒:“你从哪里学来的?” “你管我?”赵德芳叮嘱,“二哥要记着,这有些姿态,你是不在其中不知味的。你该减肥了,你倘若一瘦,其实还是个很好看的男子,你听我的话,回去之后一定要多锻炼,你若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精瘦的肌肉,你放心,我保准你几个老婆都能应付得来,当然,你不能去寻花问柳,要不然,你这身体吃不消。” 赵德昭冷笑:“你是再瞧不起哥哥?告诉你,若论别的,老四,你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王太傅得知你一番举措也佩服得很,但说起这个,呵呵,”他傲然低声,“半个时辰!” 这四个字,可谓说的气吞山河! 赵德芳茫然:“何为半个时辰?” 赵德昭笑而不语。 赵德芳挑眉嗤笑道:“我看,二哥属于是一夜七匹狼,最辛苦新娘,既要怕你闪了腰,还要给你喂宝汤。” 赵德昭怒不可遏,这是哪个该杀的说的话? “不是,你怎么连这些都懂?”赵德昭忽的肃然道,“是不是有些杀才,偏要教你学这些?你起来,跟我去找贵妃,此事定要好生教训你。” 赵德芳盘坐不动笑嘻嘻说道:“岂非生而知之乎?二哥,你不要这个古板……” 赵德昭只是要抓他去见天子,此事可非同小可! 倘若真有人在赵德芳还这么小的时候就教他寻欢作乐之道,赵德昭固然是喜悦的,但他知道,自己该管一管,也必须管一管,否则必定为官家所不喜,他心里也过不去那个坎儿。 “老四,你可知孝明皇后在世时候,有人教导我这些,她是怎么教训那些人的么?”赵德昭正色批评,说道,“你我相争,不过是爹爹留下的那点儿家业,怎么争都可以。但你若小小年纪就学这些下流学问,纵然报答孝明皇后的恩情,我这个作兄长的,也许管你一管,你还小,知道吗?” 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祖喜悦的大笑声,问道:“二哥儿,你要管四哥儿甚么?他又犯什么错了?” 第四十四章 总之车神是个憨批就完了 赵德芳拉了一下赵德昭,威胁道:“二哥,你若敢胡说,我可不教你怎么更猛!” 猛…… “无事,那个,就是些闲话。”赵德昭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就给圆谎了,还说,“德芳学了不少学识,我还问他请教来着。” 官家迈步进了殿,眼瞧着两个儿子站在一起,小儿子拉拉扯扯一副威胁姿态,大儿子满面无奈,一副吃了瘪还无法言说的嘴脸。 他老人家心里就高兴。 “好,兄弟之间有一些小秘密,那也是应当的。”官家背着手转了一圈,冲外头招手,“来来来,看看,景福宫如今也有了许多生气。” 谁? 赵德芳探头往外面一看,有点吃惊。 宋娘娘来了。 这个爹,真猛! 宋氏女羞容满面,微微低着头,端庄地走进门来,后面忽然探出几个小脑瓜,正是三娘五娘,还有个上次没见过的二娘子。 赵德昭瞠目结舌,纳后之礼还未举行…… “你想挨打吗?”赵德芳悄悄问,“就是吊起来,用盘龙棍一个劲儿狠揍的那种的。” 赵德昭骇然摇头。 “那你最好老实点,”赵德芳偷偷说道,“你跟你娘子,想嘴对嘴儿就嘴对嘴儿,想坦诚相见……” 赵德昭一把捂住赵德芳的嘴巴,听这厮说话瘆得慌啊。 “我规矩,我规矩,行吗?”赵德昭求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参拜道,“德昭拜见宋娘娘。” 宋氏女吓了一跳。 这…… “啊,德昭拜见贵妃娘娘。”赵德昭连忙又拜。 没法子,他被赵德芳摁着脑袋磕了个头,这磕了头不拜见贵妃,好像亏得慌,于是,他也只好忍着泪再次拜见在后头跟着的费妃。 两个小女子当场就傻了,就那种面面相觑跟见了鬼似的你明白吗。 二皇子…… 他被德芳威胁了? 赵匡胤大喜,给小儿子丢了个“我儿懂老子”的眼神儿,甩着手笑道:“好,很好,德昭也长大了。” 赵德昭满腔悲愤,我是被胁迫的啊! 胁迫的? 那更好! 赵匡胤是这么想的:“二哥儿被四哥儿胁迫了一次,那就有两次,胁迫来胁迫去,总归亲兄弟是要站在一起的,胁迫好,胁迫好啊。” 而后看着空荡荡的正殿,他老人家有些不高兴了。 德芳就住这么简朴的地方啊? “去福宁宫,多拿一些器皿,把这里好生布置一下。”赵匡胤吩咐,“把说好的内侍调拨过来,德芳还很小,少不得照顾。” 可别,这里人还是少点为好。 “器皿就算了,若是有擅长制作木工的巧匠,儿子倒想要几个,”赵德芳想着自己常见过的一些家具,当即道,“眼看到年关,我和二哥也不必去讲筵所,这几日也要照顾作物,索性趁着这些日子打造一些家当,也算是自己动手,为国朝减轻压力了。” 赵德昭挠挠头,你傻啊? “看我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家当,你那边还不得再来一份?要不然,又要让人家说你我兄弟闹别扭了,那得多浪费。”赵德芳趁机教唆,“二哥,你要知道自己动手打造的家当,那是看着最舒坦的家当,要不这么着,到时候我送你……嗯,反正你不减肥,有些家当对你十分有用,相信我,绝对让你……” 赵德昭再次上手。 赵匡胤一想也对,瞧了王继恩一眼,王继恩当即命人去选调擅长木工的内侍。 “都坐,今日下朝,正她们进宫拜谢,是个好日子。”赵匡胤吩咐,“今日既是贺四哥儿迁入景福宫,又有一件大事。朝廷决议,让你们兄弟二人写一封书信,要吴越国礼送会稽郡贺氏还朝,你们商议下。” 赵德芳奇道:“南唐国不会阻挠?” “那是你们的事情,李煜那小儿既然认国朝为父,你们也算是他的兄弟,怎么托付当哥哥的给当弟弟的办事儿,那是你们的事情。”赵匡胤招手,“取萱麻,叫他们兄弟二人今日就拿出底稿来,明日叫三司修改,后日送去南唐。” 赵德昭信心十足:“此事易尔——你拉我干嘛?” 赵德芳叹道:“二哥,你真是个棒槌。” 咋? 不就是一封信? 赵匡胤看了看赵德芳,笑道:“你二哥可胸有成竹哦,昨夜遣散府中那些酸措大之事,想必是问过他们的。” 遣散? “是,除保留几个朝廷命官之外其余人全部遣散了,”赵德昭反倒很高兴,“都是有才之士,如今国朝正编纂国史,既需要他们那样的人才,再一个府中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员,我就让他们回去等候调令了。” 这个好。 赵德芳记得,那本书里说过,宋太宗登基之后,没少篡改太祖时代的一些历史,最严重的一个,好像就是关于他赵德芳的身世。 同时,一些帮着篡改的人最后似乎没得到“应有”的赏赐,故此还把一些桃色新闻传到了外头。 比如“宋太宗和小周后之间的某种故事”,以及“太祖与花蕊夫人之间不得不说的秘史”。 赵德芳原本是有些相信的。 但见到这两人之后他笃定那是胡说。 赵匡胤与赵光义是什么人? 那是世代将门的、经过美学培养的、至少想要一统四海的豪杰,哪怕车神很那啥,那也不能否认这个时代他们是最杰出的一批人里面的佼佼者啊。 他们就那么短视,那么色欲攻心? 太祖留下费妃,大部分也是考虑到要利用这个在蜀地算是名门望族的女人稳定那边的局势。 太宗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无能到才接收江南的土地,就做出这等激怒江南军民的行径。 何况总体来说,花蕊夫人能美到哪里去?小周后能美到哪里去? 最多不过是绝色罢了。 比起同时代一样绝色,甚至还要比她们更美的女人,她们身上不过多了些“亡国之女”的悲情色彩,以及后来的文人们想要在她们身上灌注的,满足自己强烈的男权幻想的那么一种笔墨。 简而言之,她们的确很美,但还不足以让这个时代的开国之君英雄枭雄为她们付出那么多的得不偿失。 毕竟,旧社会的文人,总是逃脱不了我欺负不了赵老爷,我总能欺负落寞的赵老爷家的女人的下流德性。 这就好比暴发户之与“睡明星”的执着,可问题就在于赵二赵三兄弟二人可不是暴发户! 只不过,赵三这种车神级别的憨批,在篡改历史的问题上,大约是出于“拼着被编排桃色新闻也要把赵小四这个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给否定掉”的想法,闭着眼睛把自己送进文人们的桃色笔锋之下了。 这个理由够充足! 第四十五章 赵·大忽悠·德芳 赵德芳又给三叔找了个必须收拾他的理由,心里就更顺畅了。 “编纂国史好啊,太宗文皇帝有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正好,若贺氏举族来归,正当为国史献上一份厚礼。”赵德芳笑道。 赵德昭也笑道:“其实前面的已经编纂得差不多了……” “可信?”赵德芳质疑,“我反正不信文人那张嘴。” …… 你又来? “五代十国史,如今还有这么多经历者,那帮人可曾采访过?”赵德芳趁机建议,“二哥,编纂史记最要紧的是啥?真实,真实,还他……那个的是真实。连亲历者都没有采访,那帮文人写的史,岂非一家之言、片面之词?比如他们写前朝国史,结果连当事人都没有采访,比如说爹爹这个亲历者,那你说,他们写的是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能是前朝世宗和爹爹说话的时候,他们在一旁亲自看到过?当然,前朝也是有史官的,可史官寥寥一笔,记得住‘士农工商学’、‘立户礼兵刑’么?国朝以武立国,当要以文治国,还当要依法治国,各方面的资料那么多,总不能光听文人的一家之言吧?” 赵德昭瞠目结舌。 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我为啥不明白? “那个,爹爹说,赵宋与士大夫共天下……”赵德昭微弱的反击。 你总不能说猛爹错了吧? “士大夫的天下,还能是赵宋的天下?”赵德芳再次夹带私活,“爹,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朝历代兴亡更替,农民起义占据了大部分先机。我们与其让文人士大夫间接管理这些人,不如我们直接插手——皇权不下县,可农民起义从来不管这些,他们一造反,矛头直接瞄准的就是皇帝,皇帝可是给这些人背了黑锅的!” 赵匡胤听着听着就有些心惊肉跳。 这小子可是不止一次表达出过对文人士大夫的讨厌! 可问题就在于…… “爹爹其实心里也明白,若不然,就不会让儿子管那些经济作物了。”赵德芳放出大杀器,“亩产五石的农作物,只要开局还算顺,十年不足够,二十年足以让天下粮食实则是有富裕的,一旦咱们家‘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些额外的剩余价值可就成了他们手里的利器了。到时候,爹爹赐予文人‘治天下’的政治优势,他们手握粮食这一硬通货也就等于掌握了经济优势,以文人统帅军队,则赋予他们军事优势。最可怕的是,他们通过编纂史书拥有了文化优势,到时候您老的子孙后代‘垂拱而治’,也就是蹲在皇宫大内当肥猪,您说,这天下还能是‘赵氏与士大夫’共天下?” 可是…… “是,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造反百年不成,可问题是手握政治名分、军事大权、经济大权、文化优势的文人还能算是文人?圣贤躺在棺材里,可管不得这帮文人,董仲舒可做‘天人感应’,后世不也奉之为圭臬?他们可有的是编纂一个合法的,合理的,合口的借口,一而再再而三推翻他们的论调的集体?”赵德芳狂吐私货,杀疯了,“把一切合法性的解释的权力都交给文人,那必然打造一个比军阀更可怕的集体,那就是学阀,军阀之坏,在一时;学阀之坏,在万世。文人,可用,但必须保证一个前提,他们是积极进取的,是与时俱进的,而后,才能委以重任,待之以诚。” 赵匡胤风中凌乱,他当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可问题是这小子说的似是而非,隐隐有让他想到一生经历之时不得不认可的道理。 成精了还,这小子成精了。 “那你说要怎么个与时俱进。”赵匡胤怒问。 赵德芳摊手:“我又不是神童,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万事不过‘实事求是’而已。” 他不信古人云,更不信圣人言。 他只信红日一般光彩夺目的,那位老人无私地留给他的人民的五卷课本。 他从未质疑。 赵匡胤沉思良久苦笑一声:“德芳,何其难也!” “做了,总比不做好。”赵德芳蛊惑,“有一种思想,是有别于那些酸措大的,如今看起来,这种胆大包天的思想犹如萤火之辉,文人士大夫们的想法犹如皓月之光。然而,当这一股光芒逐渐壮大的时候,千秋万代中,必形成犹如烈日当空的,夺目璀璨的光华,皓月之辉,固然明亮,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区区月华何足道哉?我赵宋天下,既要千秋万代,必要想烈日之芒。何况,以文人制衡武将,何人来制衡文官集团?算来算去,莫过于‘工农商兵’而已,皇室,本该与这些最底层的民众最靠近,也唯有他们,方可保证江山永固,同时,也促使那些文人士大夫之流,不得不及时改进他们的学问,提高他们的理论维度,如此,中华文明,方可辐射太阳能照到的每一个角落,这才叫多赢。” 赵匡胤脑海中一时一个想法,既想打这个小儿子一顿,毕竟他说的太……有道理了。 可转瞬间又是…… “无妨,其实爹爹需要认真看待一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再看待一下,正确看待一下生产资料的分配方式,也就一切都洞察了。”赵德芳回头问二哥儿,“想学吗?我教你。” 赵德昭使劲摇头,你的这些话我可不敢学。 “瞧你那样儿,这是……嗯,这是御龙之术,你最信赖那些文臣,那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你的膝盖骨就是软的。”赵德芳嘲笑,“古来有为的君王谁会全心全意相信那群王八蛋,纵然出过几个圣人,可都被不肖徒子徒孙给玩坏了。我家以一枪一棍一统四海,打下来的天下,为什么独要遵照他们的想法,而不是他们也遵照遵照我们的家法?” 家法? 赵匡胤眼睛一亮。 好儿子! “对,这只是家里的讨论,不牵扯外头的,”赵匡胤制止了小儿子的蛊惑言论,吩咐,“赶紧商量如何召贺氏北上吧,此事相当重要,文书怎样写,你们要用心。” 这时候,忽听“哇哦”的一声,一个小小的人儿哒哒哒跑过来,抱着赵德芳的大腿,使劲抓着他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爬,小嘴儿赞佩:“二哥哥好厉害,说得这么多,人家都听不懂,都听不懂。” 赵德芳弯腰一把抱起,送了几个响亮的木嘛,笑呵呵说道:“很好懂,等养好了身体,二哥哥给曦曦讲解,很快就学会了。” 赵匡胤眉开眼笑:“嘟嘟没听懂吗?爹爹也没有听懂,所以嘛,爹爹与嘟嘟是一样的笨人。” 能让太祖这么说的,也唯有赵·大宋小公主·太祖小棉袄·皇嫡女·赵德芳胞妹·宝慈宫的主人·天下第一大可爱·曦曦啦。 你听这名字吧,不比赵·宋太宗【伪】·高粱河车神·光义那憨批漂亮无尽倍? 第四十六章 屠龙宝刀第一砍 小曦曦抱着哥哥的脖子,笑呵呵回头招手,说呢:“才不是,爹爹听懂了,也说没听懂,人家是真的没听懂。这个,人家是掌握的,嗯,掌握!” 太祖大笑,一点儿也不尴尬。 没听懂就是没听懂,有什么好丢人的? “再聪明,也还不是朕的儿子?”太祖很开心,然后就给了赵德芳一个难题,“晌午要在福宁宫接见契丹使者,你两个都去,着锦衣,在朕身后伺候。”但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德芳要把这糊弄人的话,对他们说一说,悄悄能糊弄几个。” 赵德芳懵了。 接见外国使臣那是何等的大事,怎么会让他们兄弟两个跑去撑场子? 而且,这真不是糊弄! “这些话,真要让契丹有限度地执行了,那他们只能更快的形成自己比较先进的生产力,爹,这是资敌。”赵德芳大胆怒批。 赵匡胤浑不在意:“一种制度要想实行,须有那底气,中原还没有实施你说的这些计划的底气,契丹何来啊?朕反倒希望他们能一时糊涂,先用你这种说法,到时候,混乱的是谁,尚未可知也。” 赵德芳一想佩服的五体投地。 是毒药是蛋糕,让敌人先尝一尝嘛。 “不过,你说的这个什么生产力,是什么?”赵匡胤不明白。 赵德芳琢磨了一下,打算开个大。 “这样吧,左右闲来无事——写书信的事情待会儿再议,”赵德芳邀请,“家里人都在,不如看儿子做个实验?” 善! “王大官,你来帮我下,”赵德芳招手,又吩咐,“秦大官,你帮我弄点做炮仗的火药,不用多,有个七八斤就够了。” 干嘛? 赵德芳带着王继恩过去,在墙角摆放的皮卡车前盖找了一下,找出一根三尺多长、半寸直径的钢管儿。 这是皮卡原本的支撑架丢了,他在乡政府院子里找来的一根支撑管。 中空的。 赵德芳蹲在门口,等秦翰取来火药,遂将钢管固定在地上,坚硬的石头可以当底托,而后在里头舂一些火药,前头装一点沙子。 引线? 这简单,赵德芳找来一卷厕纸——富贵人家有厕筹,但也用纸张,毕竟,谁不知道用纸更洁柔? 翻来覆去将厕纸,也就是仅次于书写纸的萱麻纸揉碎,里头装一点火药,而后捻成捻子,捻的过程中不断加入一些火药就好。 赵匡胤站在背后看了半晌,哑然失笑摇着头。 此物他见过,军中所用的一些火炮嘛。 “原理是一样的,就是把火药的爆炸能量转化为动能,以动能催动炮弹发射出去,”赵德芳头也不回,解释道,“然而,要想发射更多的炮弹,发射的更远,那就得看火药的容器,也就是炮膛是否够坚硬坚韧了。如今的铁桶,发射的炮弹只怕还不够床子弩的射程呢,那不是因为床子弩更好,而是材料不合格。” 说完,赵德芳要来一根火捻,就着引线一点。 噗——噹! 斜对着天空的钢管喷射的火星,将一根塞在前面的石头冲出足足有十数丈之高。 赵匡胤神色微动。 “还不够,”赵德芳摸了一下钢管便迅速放手,踩着钢管试了一下,还远远不到钢管的极限,遂装入三倍的火药,而后再点。 这一次,赵匡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很激动,他当然很激动。 但同时也想到了赵德芳刚才念念叨叨的“生产力”。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难以决断的取舍。 提高生产力,提高所谓的“材料”质量就必然要用赵德芳说的那一套规矩。 可若是用了那套规矩,或许会天下大乱。 “这还不到极限,还能再装。”赵德芳检查钢管儿之后,等了片刻,等钢管冷却之后,又装入了半管火药,找来一根钢索将钢管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忽然灵机一动,他想起了一种十分著名的武器。 没良心炮。 遂找来一片破布,在里头装上火药,也不求爆炸,只要做个演示就可以了。 两根引线,一根做发射,一根做引燃。 而后一根小木头,隔开药包与发射药。 嗖—— 噗—— 药包一落地,赵匡胤便明白了这宝贝有什么作用。 隔山打牛! 而且,若是那药包正落在迅猛冲锋的骑兵头上,人可能会怕,马匹一定会疯狂。 “目前,我们的科技水平还远远不到制作这种钢管的地步呢,但若是不‘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这些宝贝能从天上掉下来?”赵德芳摆事实讲真理,“若依靠士大夫们能让工匠们发展出这样的武器?爹,这可是曲射炮!” “唔,好。”赵匡胤开始神思不属,却听赵德芳说道,“然这等大事,没有十数年数十年恐怕做不来,目前急不得。” 很好! 赵德芳再次夹带私活:“我们固然可以召集一批工匠,让他们集中起来短时间内促进火炮技术的发展,以使我赵宋能有两百年国祚可享用。但治天下仅靠这些恐怕还不够,不能把科学技术转化为生产力,不能让生产力正作用于生产资料,固然能有一时的刀利马快,恐怕做不得什么大事的。不如搞个试验田!” 何为试验田? 赵德芳比划了一下:“景福殿门外这片土地,以后就是经济作物的试验田,再往后,观稼殿那边就是更大的试验田,等经济作物有了足够的种子,京师周边的一些地方,也就成了更大当试验田。正所谓循序渐进不是?慢慢来,一百年,两百年,总能试验出个对错的。” 这时候的赵德昭完全是茫然的。 他既没有接触过军务,自然不知道火炮这种杀器。 故此他惊讶于四哥儿居然能做这等恐怖的设计,再想想这样的武器倘若做大一些然后在皇城外面…… 是不是? 而后,便是“生产力与生产资料”的“辩证关系”。 这都什么歪理儿? 可问题是,他实验过了啊,他试验的很成功啊! 这可怎么辩驳? “爹……”赵德昭茫然求助于猛爹。 猛爹心里还烦着呢,唯一欣喜地就是四哥儿不急不躁,竟规划一百年两百年的时间段。 “哦,无妨,无妨。”赵匡胤从从天而降的大药包,炸的令汉人闻风色变的契丹铁骑血肉横飞的幻想中惊醒来,不由又是一番比较,“二哥儿一有事就找爹,四哥儿已经开始教他爹,这两个孩子……唉,德芳若不能继承大宝,他这样的本事,那么多的想法,哪个继承者能容得下他?!” 第四十七章 契丹使者 古来太子皆君敌,哪个当帝王的会希望自己的太子强大一些? 赵匡胤就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强大一些。 他连自己的弟弟实力强大都不是很忌讳,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 “二哥,你回去可别乱试验,搞不好是要命的,往后没事儿来我这里,我带你试验。”不知沉思了多久,忽听赵德芳这么叮嘱,赵匡胤心中更喜悦无限了。 只是—— 二哥儿肯来? “那你不要说那些吓人的话了,你不说我就来。”赵德昭讨价还价。 赵德芳寸步不让:“这些足以为爹爹提供不少帮助的东西,你都不肯学,还让谁去学?” “好了,二哥儿有自己的看法,不要强迫他。”赵匡胤当机立断,四哥儿的东西,还是尽量少一些人学到吧,二哥儿若是真学了,反倒多了些不该有的野心,那反倒不好,他吩咐,“往后不可与你二哥说这些事,二哥儿,这些事,你也不准对任何人说起,知道?” 赵德昭肃然说道:“儿子怎么肯让外人学了去,坏我家天下?” 这就好。 赵匡胤沉默了片刻,他本想趁着今天两个儿子心情都很好,提议给赵德芳配备一部分老臣,让一部分“太子太保”之类的,拥有比较大的影响力的三公三孤臣属先教赵德芳理政之道,等他大一点,再教他为君之道,这样的话,十年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教出一个太平天子了。 可他也知道,这么一弄只怕要让赵德昭闹意见。 别急,四哥儿还小,看他能跟二哥儿相处成什么样的关系。 “官家,该用膳了。”费妃在旁边提醒。 赵匡胤抿了一下嘴皮子,心思一下子提到晌午后的会见上。 契丹使者非同一般哪! “传膳。”太祖心事重重,他正有一番话要与两个儿子讲明。 赵德芳这时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宋代的饭菜。 有炒菜,这时候已经有炒菜了。 但味道很难评说,试想一下将一大块肥肉,还是羊肉,放在油锅里一顿翻炒,缺少味精缺少十三香,只放一点盐,加一点香料,这谁吃得下去? 倒是羊羹味道不错,膻味儿比较轻。 赵德芳呼噜噜吃两碗羊羹,筷子却不在菜里头挑选,囫囵吃一些,吃完一抹嘴,吃饱了。 赵匡胤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来回逡巡,大儿子吃的很优雅,也比较挑食,最爱吃肥肉。 小儿子见样儿吃一点,哪怕不想吃也能忍着多吃一点。 “开国之初一切宫中用度须简朴,今日是便饭,德芳,你不喜欢?”赵匡胤问道,“你大姑姑说,你要搞什么猪肉,这可不好。” 赵德芳笑道:“儿子也不是贪嘴的人,不过,这么吃营养跟不上。” …… “我不懂。”赵匡胤摇头,“吃饱就是了,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是,不过,同样的材料,换一种做法可以提供更多的营养,这几天,我会把人家告诉我的做法琢磨出来,适合则用,不适合则存,待年景好一点了,官方民间都能吃饱肚子了,自然而然会研究吃法,毕竟,食也是礼法,仓廪实而知礼节,礼节就体现在衣食住行上了嘛。”赵德芳询问,“爹爹何以让二哥和我去见契丹人?” 赵德昭忙放下筷子,心里还在琢磨赵德芳要拿出新吃法儿的事情。 他喜欢吃。 赵匡胤笑道:“这次契丹国是紧急派遣使臣来国,只怕为的是北汉之事,毕竟,两国国书未递,而契丹使人来觐见我朝,这也是此前未曾发生的事。”他放下饭碗顿了一下,才说,“也好,且看你能拿出什么新鲜吃法儿。唔,见契丹使臣,本是朝廷里的事情,不过今日晌午约见,那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我看应该是打探虚实而来。” 军事? 赵德芳一皱眉,感觉应该不是。 赵德昭有点茫然,赵匡胤健壮,考较两个儿子:“二哥儿,你说,他们为打探什么事情?” 赵德昭想了半天才说道:“大约是爹爹的军事意图。” 这个回答让赵匡胤有些失望。 他又看着小儿子。 赵德芳迟疑了很久,才叹息一句:“我听人家说,契丹虽立国,也一心汉化,但毕竟是个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迅速进入国家文明的,与匈奴,突厥,乃至于我们所见过的任何草原人都是不一样,甚至有根本性差别的。但他们毕竟以弯刀起家,部落与部落之间的矛盾,贵族与贵族的矛盾,甚至于王室内部的矛盾,那都是必要不必要的时候,都要用弯刀解决的。” 这个见识让赵匡胤很感兴趣。 古来中国之国很少考虑蛮夷的制度文明,赵宋也一样。 太祖雄才大略之人也很少考虑契丹为什么能成辽国,他最多的还是考虑契丹人的军事实力而不想政治制度与文化发展。 “以我之见,他们既是来打探我们的军事实力,以及下一步的用兵方针,甚至还要打探我们的将领调配方案,也恐怕少不了要打探,嗯,立储之争。”赵德芳说道。 赵德昭张了张嘴有些挠头了。 这就有点超出他的知识储备体系了。 “所料不错的华,三叔应该是主动提出不参加这次接见的,”赵德芳赞道,“不管怎么说,三叔在国家大事上,至少他不拖国朝的后腿。” 赵匡胤欣喜不已,鼓励道:“那么依你之见,它若挑拨离间,我该如何应对?” “这有什么好应对的,我们的事情,难道还要被他们影响?”赵德芳笑道,“就他们内部那些血腥的争斗,面对我们千百年形成的传统,本身就显得那么支离破碎。若他们真敢在这件事里面做点什么,我们还施彼身,乱的反倒是他们。哪里有跟着他们的指挥做我们的事情的道理。” 赵匡胤大笑,小儿子在大政方略上已经用不着太多提点了。 “二哥儿,服吗?”赵匡胤敲着桌面问。 赵德昭点头:“德芳所见,若果真是这样的那就太厉害了。” 那你…… “关上门,怎么吵都可以,对付这些异族,我不会当小人。”赵德昭保证,又对赵德芳说道,“这样吧,德芳跟着爹爹去见契丹人,我就不去了。” 不情愿是肯定的,今日虽然是私下见面,但也是重要场合,谁若是去了,谁必然有更大的优势,这也是一种对外表达态度的途径。 可若是在这个时候还争着抢着要去,赵德昭除非是个大傻子。 第四十八章 须教萧绰吃个亏 岂料赵德芳笑道:“我们既成竹在胸,何必遮遮掩掩。我反倒建议,请三叔四叔一起来,就是要明着告诉他契丹人,我们是存在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在对付你们这些外人的问题上,我们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搞不好我们联手先打你几个使者一顿,瞧你怕不怕。” 赵匡胤一愣,赵德昭莞尔一笑。 胡闹! “你去,二哥再糊涂,这样的大事岂能糊涂?!”赵德昭笑道,“正好,这次来的是契丹国驸马都尉萧思温,他……” 嗯? 萧思温,身世就不必说了,须知他是辽国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辽太宗的长女,当今契丹主耶律璟的姐姐,受封燕国长公主的丈夫。 他还有个身份,契丹中兴的萧太后的老爹。 有人说,这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辅助,也有人说这是一个精明的投机者。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契丹颇具实力的一个小军阀头子。 他来干什么? “……这厮带来了几个什么俊才,还带着三女儿,那女子的确聪慧至极,短短几日,竟在京师挫败了不少个青年俊杰,端得是个读书明理的女子。”赵德昭笑道,“他萧思温带着契丹的俊秀,德芳便会一会契丹的少年英杰,正相配。” 啥? 萧燕燕也来了? 赵德芳挠挠头,倒是没有太大的心思见什么名人,他只是奇怪,契丹人出使哈能带家眷不成? “至于我,我若是不去,三叔四叔不去,那也没有人说什么,若不然,反倒让人家小看咱们家的规矩。”赵德昭又道。 赵德芳一个劲儿点头,嘴里却说道:“都去,都去,会一会这帮家伙,他们还带了谁?” 赵匡胤拧眉头道:“还有个什么耶律休哥的,武艺精通,是个人物。” …… 走! 会一会这帮家伙! 别人不知道,耶律休哥咱知道啊。 那可以说是契丹中期绝对的国之柱石,算是《杨家将》评书里萧天左萧天右兄弟两的原型。 “萧思温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印象,除了他女儿是萧太后。萧燕燕咱知道,那是个狠人,堪称契丹的武则天了。至于这耶律休哥,若是有机会,能坑死就坑死,能打死就打死,”赵德芳有些踟蹰,“就怕官家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 且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就光干掉耶律休哥引来契丹大军就够大宋头疼的了。 除非两国彻底开战,若不然就算大宋北伐,契丹也只能以偏师救援,否则就是撕破脸。 赵德芳记得,记忆中几个月前出使的那个谁,回来汇报说契丹主耶律璟,哦,在中原叫耶律明,这是为了避讳前朝后周太祖郭威追尊的信祖皇帝郭璟才“替”耶律璟改的名,赵宋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照顾前朝的规矩的——赵德芳记着,使者回来后,给耶律璟起了个名字,叫睡王,而后便说耶律璟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是酒色过度的表象,且契丹内部的贵族们对这个残暴的家伙十分有意见,耶律璟也不想在正在镇压手下造反排除政治异己的时候和赵宋开战。 这也是大宋的机会。 故此,赵匡胤就算知道耶律休哥是个人才,也不会在背后干掉他。 “不如让三叔去,他最擅长背刺。”赵德芳心说。 “这小子又在想什么?”赵匡胤侧身问宋氏女。 宋氏女微微低着头,羞怯道:“我可不知道。” 赵匡胤哈哈一笑,趁着小儿子不注意,拿起酒杯喝一口酒,揣测道:“约莫是打探契丹国虚实,哈,此事多的是大臣,德芳不必费心了。” “不,萧思温带着他女儿到国朝,又这般高调,我若是不琢磨他们,将来这些少年人长大了,我如何对付他们?”赵德芳拉着赵德昭说道,“二哥,我们一起去。这少女既然这么高调,咱们不打一打她的威风,岂不让北国小觑我大宋无少年英杰么,我们一起去。我估计,这小丫头片子应该会想办法挑拨我们的关系,你是成人了,不必与她辩论,我打一打这小丫头的威风。” 赵匡胤喜道:“好,那就都去。” 赵德昭又拉了下赵德芳。 看不透。 这小子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个二哥是他一个强大的政治对手,那他这么大方…… “是我糊涂了,想他是孝明皇后的儿子,孝明皇后厚道仁爱,我却是小人心态了。”赵德昭忽然看着赵德芳那张清秀的小脸蛋,猛然想起他的生母,不由又想起这些年来受过的照顾,心中登时一软,遂道,“那你看着对付她,我给你帮忙。” “再叫上三叔四叔,他们不是要挑拨么,”赵德芳请求,“不如就给他们一个机会,看他们能当面挑拨出什么。” 行么? “三叔四叔再不济也不至于在对待敌人的时候和我吵架,何况他们若来过,也算形式上一种认可,”赵德芳力劝,“若不然,反倒让颜面尽失的契丹人背后有造谣的机会,说什么大宋皇帝带着两个儿子,却把功劳巨大的弟弟排除在私下接见契丹人之外,三叔小心眼儿不定会怎么想,还以为我和二哥会勾结契丹人呢。” 赵匡胤心里一惊,彻底明白了小儿子的打算。 这孩子,可不仅仅是展示自己的大度,他还在想法杜绝晋王造谣的可能。 这一点,他也没想到。 “有儿子如此,十年,朕再要十年的时间,扫平天下,我儿可当一个有为的太平天子矣,”赵匡胤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哥儿俩拉拉扯扯,估计有什么小秘密,这很好,朕心甚慰了。” 赵德芳哪里是跟赵德昭拉拉扯扯,他是在阻拦赵德昭吃酒。 你不要命了? 吃肥肉喝白酒不怕血压下不来? “哎呀,习惯了,再说,爹不也吃酒呢吗?”赵德昭怒道,“你自己吃不上,是不是嫉妒我?” 赵德芳一琢磨,跟他打个赌:“这么着,我给你一杯酒,你若是吃完不头晕,我就不管你吃酒,还能给你个肥肉的吃法儿,但……” “成啊,二哥若是吃醉了,往后绝不饭后吃酒。”赵德昭耻笑,“你就是眼馋别人能吃酒。” 赵德芳果断去取了一大杯白酒。 多大? 大约有八两。 “吃。”赵德芳把白酒放在桌子上。 赵匡胤喉咙里咕嘟咕嘟,想了下,哼一声,提醒道:“二哥儿,那酒烈的很呐,你估计吃不得,”被赵德芳瞪了一眼,他不由心虚,借口过来把小曦曦抱过去,顺便悄悄踹了小儿一脚,口中道,“二哥儿,你吃不完。” 那么好的酒,你留着干什么? 给朕吃! 第四十九章 先丰富一下大宋的食谱 赵德昭眼珠一转,合着是神人带来的烈酒啊。 “嘿,”他居然敢笑,瞬间屁股后面一疼,猛爹踩着他屁股上的一层皮往下一拽,这下知道厉害了,赶紧捧一杯烈酒,跪坐着敬献,讪笑,“德芳吃不得,爹爹先饮此一盏。” 赵匡胤威严点头:“二哥儿孝顺,四哥儿,哼,哼哼,”然后一扬脖子,一大口白酒喝下去,黑脸一瞬间红的娇羞,“好酒啊,再……我说四哥儿,你瞧什么?” 赵德芳呵呵:“我瞧爹生的好看!” 赵匡胤索性也不顾着当爹的威严,弯腰一把扯过来大盏,咕嘟咕嘟两口,喝掉了大约三两,剩下的才递给赵德昭,“好酒,好酒,烈而不辣,天下第一!” 若不是目前还没有辣子,非递给他一根让他辣子就酒喝完就走。 赵德昭捧着白酒,先深深的嗅一口气,陶醉,而后才慢慢地啜饮一口。 头晕吗? “不啊。”赵德昭得意,“德芳,吃肉的法子哦。” 那你再来一口:“大口喝!” “你当我傻?”赵德昭贼笑,“不是二哥吹,论吃二哥是行家,这烈酒,须慢口品尝……” “爹,二哥说你牛嚼牡丹。”赵德芳回头告状,“他这是嘲讽你,真的,我都听懂了,不信你让他再说一遍。” 赵德芳低估了太祖爱喝酒的毛病。 “也对,二哥儿在嘲讽我,”赵匡胤伸手抢了酒杯,“罚你不许吃酒,就这样。” 兄弟两面面相觑,这爹的节操是否太稀缺了点儿? 那边端坐着不知该说啥的两个美人互相瞧了一眼。 她们眼里都有一个意思:“若这般父慈子孝,兄弟和睦不日落而息该多好啊。” 赵德昭的婆娘……夫人,赵德昭的夫人面带笑容,瞩目赵德芳的面目,她知道,她那个丈夫,心里是软的,若是四哥儿真有皇嫡子的能耐,他是能吃得住他二哥的。 “只盼他们能多一些这样和睦的相聚,长此以往,二郎是会改变的,他不服四郎,可他服本事。”她心想,“今日是一个好开始。” 这时,赵德昭规劝太祖:“爹,多饮伤身,德芳说的有理,健康些,比什么都好。” “呵,”赵匡胤嘲笑,“你还敢说我?” 赵德芳点头:“枣木锤锤一对对。” “嗯?”赵匡胤瞪眼威胁,给你个机会再说个。 赵德芳不为所动:“酒这物什儿,少不得。宴饮聚会,须酒来助兴,自古就是。然,多饮伤身,而且酒后失德。” 他记得秦腔有一出戏叫《斩黄袍》,说的是太祖喝醉之后把结拜兄弟郑恩杀了,惹得母大虫陶三春揭竿而起。 还有一出戏叫做《下河东》,说的是太祖喝醉酒,把自己的先锋官给杀了,结果差点被奸贼欧阳芳害死。这位先锋官倒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有个儿子叫呼延赞,差点把太祖给打死,当然这都是戏说,但也可见太祖好酒之名连戏曲界的人都知道。 赵匡胤哪里知道这个儿子心里在如此编排于他呢,但听他说的有理,便恼火地道:“知道了!” “嗯,其实,我最怕爹爹喝醉酒办一个坏事。”赵德芳问赵德昭,“二哥喝醉了,估计也会有,你承认不承认?” 赵德昭怒道:“你想怎么编排我?” “二哥儿你别打断他,四哥儿你说,爹喝醉会怎样?”赵匡胤就想不通,你还能编排老子喝醉了把天下传给你三叔? 比那个严重。 “喝醉打浑家。”赵德芳言辞凿凿。 赵匡胤飞起一脚,大声笑骂道:“小子敢胡说!” 赵德昭不由哈哈大笑,连忙拉这赵德芳往旁边一跳,道:“莫惹爹爹生气,你快把礼物拿出来,叫你嫂嫂也帮着瞧一下,总归是咱们给贺家的礼物,莫叫人家小觑了咱们。”而后道,“这个有礼物,那个有礼物,不信你没有给爹爹准备礼物,你拿出来啊,二哥也瞧瞧。” 赵德芳挑眉:“要不要联名?” “要……你待怎样?”赵德昭警惕,“又要讲条件?” “嗯,你把酒戒了,”赵德芳威胁道,“再把肥肉减下去,你若能做到,将来咱们自己能制作玻璃了,我把方子交给你。” 这句话可真让赵德昭震惊,那可是…… “看我干什么?粮食的推广我估计你是做不了的,给你就等于给了那帮文人,生意上的事情……再说我还这么小,我不给你我给谁?”赵德芳逼问,“你就说,听不听我的话吧,”说着,他竟跳到赵德昭背后,摁着他的脑袋点了三下,回头道,“爹,你可都看到了啊,二哥答应了,不吃酒,不吃肉,好好锻炼,他要做不到,他可是欺君之罪。” 赵匡胤心头喜悦到没法形容,也便凑了个热闹:“不错,二哥儿,你可是答应了,若是做不到,你就是欺君!” 赵德昭拉着脸,不让他吃酒可以。 不让吃肥肉? 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尤其那羊肉啊,尤其那羊尾巴,沾点盐,一口下去那叫个爽口! “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的吃法儿,羊肉泡馍,吃过吗?羊鱼鲜,吃过吗?地锅羊肉,吃过吗?”赵德芳劝道,“更何况,肥肉不是你那么吃的,回头过年的时候,我请你吃火锅呗,没辣子也能吃点清汤火锅,来年请你吃红油火锅,什么九宫格,什么鸳鸯锅,搞不好,还能给你来一份黄油火锅,臭豆腐火锅,左右你没有吃过,想吃吗?” 赵德昭抿着嘴唇,打死也不能表现出垂涎的嘴脸。 “还有什么猪肚包鸡,汽锅鸡,干锅鸡,多好吃的东西,你光吃肥肉,你人生能充满了乐趣吗?”赵德芳诱惑,“至于肥肉的吃法,总比不上油渣馅儿包子香,你又没吃过吧?想不想吃?想吃把肥肉戒了。” 太祖索性在旁边蹲下,你说的这些爹也没吃过啊。 “还有什么烧子鹅,栗子鸡,铁锅靠大鹅,土豆炖牛肉……这个不能吃,牛是耕地用的。”赵德芳承诺,“我想想法子,总归要丰富大宋美食谱,一句话,这些菜都不是什么正品菜,但好吃啊,二哥若是减肥成功了,我尽快弄点给咱们尝尝,左右我学到的不少。” 这么多好吃的? “嗯,二哥儿,你一定要成功减肥啊。”赵匡胤拍拍大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主要不是爹嘴馋,主要是啥呢,小嘟嘟才好,要让她吃到好吃的,嗯,主要是这个。” 这话说的很道貌岸然。 兄弟两果断信了他的邪。 第五十章 推心置腹论利弊 太祖当年还是浪荡子的时候,就喜欢这些吃的喝的。 如今当了皇帝了,又是个很克制自己的私欲的人,大概也只有不铺张浪费的前提下,才舍得吃一点名贵的饭菜。 但这不能改变他是个嘴馋的皇帝的现实啊。 “行,减肥就交给我,”赵德昭狠狠道,“但是若减肥了,吃不到好的,德芳,你可要挨打。” 没问题。 太祖回头贴着小女儿的脸蛋,笑呵呵说道:“嘟嘟呀,咱们马上有好吃的啦,都没听过的那种。” 小不点儿才不关心这些呢,小巴掌一挥,立马得到哥哥去给人家找好吃的水果的待遇。 这个爹爹都不舍得吃,给人家留下的。 嘻嘻。 小不点儿最有口福,一大堆水果,太祖也舍不得吃,赵德芳也舍不得吃,几乎全留给小家伙加餐了。 这不,连个大苹果拿出来,小不点儿立马得了一个,官家虽然很想尝一口,但很坚决地表示:“就那么点果子,留着给小嘟嘟吃吧,”然后被小儿子轻轻拉了一下,忙又示意宋氏女与费妃,道,“你们也尝尝,好吃!” 宋氏女与费妃哪里好意思,推来让去,也只好看着小不点儿抱着大苹果啃得眉开眼笑。 人家的哥哥给人家的,泥萌谁也别想抢! 啃完苹果,小不点儿还在果核上找呀找能下口的地方都啃两口才舍得放下。 赵德芳就看着他那个猛爹,大宋的天子,就拿起果核,差点一口塞嘴里咂吧咂吧吐掉了。 你把里头的籽儿先让我拿出来啊,这可是丰富大宋水果市场的好东西! 太祖看他的眼神反正挺像想打人的,朕想咂么咂么都不成? 小不点儿一看,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于是请人拿来刀子,将一个大苹果分成八等份,给几个大人一人分了点,而后,拉着二哥哥的裤腿,大眼睛眨巴眨巴,立马又得到两个。 嘻嘻,人家才不是那么霸道的娃娃呢。 “呲,可好呲了。”小家伙儿拿去塞给宋皇后的妹妹,还保证,“明年,就有好多好多红香蕉呲,就不用这么小气咯。” 捎带脚的,赵德昭也得了一点苹果,吃完二话没说,出去跟着赵德芳往温室里种植。 好吃!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赵德芳把小曦曦吃完的果核也种在小小的温室里,嘴里念念有词。 赵德昭奇道:“这不就是蘋果吗?” 是啊。 中国古代是有苹果的,但名字叫蘋果,而且不是给人吃的。 这时代的蘋果实际上跟木头一样,没有一点味道不说还很坚硬,根本不是人能吃的下去的。而且,蘋果的产量也很感人,很少能见到这种东西。 但作为一种比较好看的果子,古人在吃席的时候,会把这种果子当成一种点缀,也就是所谓的“看菜”放来观赏,平时也可以摆出来观赏。 一直到近代,嫁接技术的发展以及植物驯化技术的进步才带来了好吃的苹果。 赵德芳带过来的是现代农业技术的一种结晶,故此赵德昭认得外形却不知道居然能吃。 “品种不一样,如果可能的话,来年应该会有小树苗,三五棵苹果树或许就是大宋水果市场繁荣的起点,这种果子富含维生素,对健康十分有效,”赵德芳顺便通报,“而且拔丝苹果特别好吃,虽然我……” 不能说。 他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吃饭不酸辣可口,那还有一点儿味道可言啊? “但是你给爹准备的是什么礼物?琉璃盏吗?”赵德昭缠着问。 他也很奇怪,怎么就忽然好像跟这小子关系很亲近了一样呢? 大约是他手里的宝贝多吧。 不想。 “等你减肥成功,爹爹要设立长春节,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赵德芳催促,“快走,得去见草原上的小鸟们,别让人家等太久,三叔四叔也快到了。” 方才,确定他想邀请赵光义和赵廷美一起去,赵匡胤便让人去宣旨叫你两个也过来。 然而赵德昭却依旧很埋怨。 他偷偷说道:“你不知人家在背后做什么呢?人家要抹了你是孝明皇后嫡子的身份,你还对人家那么亲近?” 他都不忍心让这小子再吃亏了,你这么对人家好人家不领情啊能有啥用? 赵德芳一笑:“三叔是在大宋立国之初强敌环伺的环境下,能够保证咱们家的天下不二世而亡的最合适的人选,他在那个位子上,无论权势还是心态,基本上都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再者说,他也是功臣,更是开国皇帝的亲弟弟,有一些非分之想,那也无可指责。为了那个宝座,三叔能做出什么事情,你我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吗?二哥,咱们兄弟二人若是不想死,就唯有接过爹爹传下来的基业,可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在国家大事上,咱们既要团结三叔四叔,也要逐步加强咱们兄弟的实力才好,两者缺一不可。三叔如今占据着最大的优势呢,他可以用不入流的手段,可我们若是也想用不入流的手段,你我加起来是他的对手吗?” 赵德昭急道:“可是爹爹帮咱们……” “且不说咱们要自强,就算爹爹帮着咱们多,可你知道三叔不但是晋王,他还是从龙功臣的代表。爹爹若默许咱们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三叔四叔,那些功臣集团怎么想?”赵德芳劝导道,“实力是一切的基础,三叔就有比你我加起来还强大数百倍的实力,他抹黑,他栽赃,他篡改历史,可绝对的实力之下,他羽翼丰满,跟着他的人更多。就算他被人讨伐,被人看不过去,他有的是可以舍弃的弃卒,我们有吗?” 赵德昭恍然大悟。 可他就是不服气。 “我知道,二哥也是有雄心壮志的人,我理解并尊重你的权利。可你我是亲兄弟,你当了皇帝,最多把我关起来,我当了皇帝,最多给你个闲职,我们若互相下手,那些暗藏在周围的敌人,包括三叔四叔他们就一定会站出来,以忠孝节义的大义,迫使爹爹这一脉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可若是三叔四叔当了皇帝,二哥,我是开国帝后的嫡子,可你也是开国皇帝的儿子,还是孝惠皇后的儿子,你自己判断咱们还有活路没有。”赵德芳推心置腹,“我知道,我这个皇嫡子在此,你的希望是最小的,可若是三叔四叔他们搞出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你家的把戏,你就有了不止十倍的希望,问题是,你敢相信那种鬼话吗?我若是信了,我就此躺平就是了,何苦要争斗?你若是信了,你就是憨批。” 第五十一章 这是要气死三叔啊 赵德昭默然半晌无言。 他知道这是事实,可四哥儿皇嫡子的位置若是稳固他就没有一丝希望这也是最大的事实! “选择哪方是你的权利,我只能这么说,无论怎么样,我既不会下死手,更有的是信心容纳一个和我争夺那个位子的哥哥,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希望咱们不要让爹爹再操心了,他还要一统四海,还要讨伐契丹,还要消灭那么多隐藏在暗处的死敌,当儿子的就应该在这些大事上给爹爹帮忙而不是添乱。”赵德芳叹息道,“话就说到这里,你不论怎样,到了我这里,你都是我二哥,另外,年前,你要组织一下,我们应该去看望大娘娘,我也要去给我娘亲说些话,你是见过她们两人的,我心里想着她们两人,我觉着,她们也是希望我们兄弟俩不要学太宗文皇帝和建成太子的,你说呢?” 这句话打穿了赵德昭的心灵。 “好,我们都要去。”赵德昭重重地点头,“不论怎么样,咱们都要去看看她们的,我也,我也想她们,”而后又偷偷道,“不知宋娘娘进宫之后会怎样,爹说让我把大哥儿送进宫来,你嫂嫂说怕你不会高兴。” “隔辈儿亲,明白?”赵德芳摆手,“我倒是希望侄儿进宫呢,不过你们估计舍不得。不过宋娘娘入宫之后,嫂嫂闲来无事何不多进宫走动呢?” 可?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赵德芳好笑道,“眼泪擦一擦,多大的人了,哭什么。二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问题是爹正当壮年,他得有个伴儿。大宋不能没有国母,这你明白吗?” 赵德昭龇牙咧嘴:“可是她比我还小……” “嘿嘿,那我就没法子了。”赵德芳一推不管,“往后你若是惹了我,我便去告状,叫宋娘娘喊你到东华门,让你跪着,她教训你,嘿嘿,到时候,我看你这张脸往哪儿放,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娘娘板着脸教训,想想就好玩儿。” 赵德昭大喝一声,从后头扯着四哥儿的领口,叫道:“不教训你好些日子,你还翻天了。” “啊打!”赵德芳一声怪叫,摆出个白鹤亮翅势,“赵二郎休走,洒家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赵德昭哈哈大笑,他虽然胖点,但拳脚相当不错,上来就是一个扫堂腿,只打到一半,太祖提着棍子出门,怒喝道:“闹什么?要打去东华门外打,吵醒小嘟嘟,我打断你们的腿,走远点去闹!” 赵德芳撒腿就跑,赵德昭缩着脖子一溜烟跟了上去。 赵匡胤收起棍子笑了。 两个兔崽子这才像话嘛。 他回想了一下,这兄弟两掐架也还是孝明皇后在的时候某一天晌午呢。 那时候他还想插手,孝明皇后说:“哥儿两打打闹闹算什么,哪天不打了,才真有麻烦了。” 回想妻子的教诲,太祖鼻子一酸。 朕想念孝惠皇后,又何尝不想念孝明皇后呀。 她们可都是难得的好女人,刻在他骨子里的至亲妻子。 忽的彷佛心有所感,他回头一瞧,见门口立着一个女子,白衣如画,淡雅端庄,正是宋皇后。 和她们一样的娴雅端庄,定也是个好女人。 太祖心想,纳后之礼,该加快了。 这偌大的家里,是不能没有一个持家的女人的,有了宋皇后,加之德芳如今的聪慧与仁厚,这日子,肯定会好起来。 刚想到这里,院墙外传来赵德昭的怒叱:“德芳,你下来,信不信打你屁股?” 赵德芳得意道:“走不走?你不走我马上就打你屁股!” 赵德昭怒道:“你都多大了还要背?” “谁让你是哥哥,走不走?不走我打了啊。”赵德芳喝道,“回头我想个法子,让你背着二位嫂嫂跑步,信不信?” 赵匡胤哑然失笑,抄起棍子又追了出去。 似乎,很久没打过这兄弟两的屁股了? 赵光义赵廷美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兄弟两并排贴着墙站着,官家手持棍子,却弄的自己跟个陪着罚站的一样也贴着墙站着,父子三个扬起脖子,都在向一棵树上瞅,赵德昭还埋怨呢:“爹,我娘娘种的树,被你一棍子打坏了。” 官家怒喝道:“哪里打坏了?不是你两个顽皮……” “爹,曦曦还在睡觉,吵醒了咋办?”赵德芳建议,“不如打二哥,我帮你摁着腿。” 赵光义失笑,他虽也有一肚子恼火,可看到这儿,面上也浮现一点笑容。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是这么坑哥的。 但这点情怀一闪而逝,他还要问为什么叫他跟老四一起来呢。 不怕四哥儿上台面的机会少么?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太祖道,“若不是德崇哥儿还太小,朕还想把他叫来,哼,契丹人,契丹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赵光义心头闪过一阵阴霾,叫他儿子也过来那当然很好。 可他用了一个朕。 朕,你明白吗? 赵匡胤可不管别人怎么想,爱惜地抚摸着这株大树,吩咐道:“见过契丹人,写好家书后,二哥儿,你那些门生要尽快送到有司去了,不要拖延。” 啊? “是,他们也该为国家出力了。”赵德昭喜滋滋说,“待处理完这些,我们要带着大姐儿他们,一起去看娘和王娘娘,曦曦太小了,这次就算了。” “哦?”太祖喜道,“难为你们想到了,正好,我也去,唔,叫皇后与贵妃也去,先行家礼,再行册封。” 赵光义大惊。 “朕乃天子,太庙不可轻去,难道连看一看自己亡妻,跟她们说几句知心话,天下人都不允准吗?”太祖怫然不悦,话里有话说道,“鳏夫看亡妻,孩儿去看娘,这没有错。” 可是…… “孝惠皇后好,孝明皇后也好,她们一样好。”太祖断然下定决心,“百年之后,朕要与她们合葬,宋后百年后,她也要合葬,这一去,也是叫她们见一见,朕的结发妻,一同开国的妻,照顾朕百年的妻,都得是好女人。” 赵廷美请示:“孰前孰后?” “自有国家法度,此事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太祖吩咐道,“德昭,你与德芳一起,去换上常服,先见契丹人。” 赵光义心中愤懑,又见赵德芳嗖的一下跳到赵德昭背上,赵德昭连连苦笑,却背着小弟避开树枝,细心地沿着花坛边缘直奔福宁宫,心中自惊疑不定。 半日光景就好成了这样? 我不信! 下一刻,赵三叔哭成了泪人。 第五十二章 太祖教子 赵德昭穿着一身显示皇子身份的淡黄色襕衫,戴一顶折角幞头,蹬一双六合靴,一手捂着额头,一手领着赵德芳,吵吵闹闹从福宁宫过来了。 赵德芳却穿着一身赭黄色襕衫,戴着一顶白玉莲花冠束发,也是六合靴,但在腰里却缠着一条红色腰带,上头有八块方形玉佩。 那叫单挞尾绕胸红鞓排方玉带,一般而言,天子用五方四圆排方玉带,一品到三品数量不等,玉带,四品金,五六品涂金,其余犀带。 “这是做什么去?”赵匡胤笑道。 他本要看二哥儿给四哥儿搭配什么衣服,没想到啊没想到。 一者,二哥儿终于不表现的那么欲说害羞了,公然穿上淡黄襕衫了。 这二来嘛自然是对弟弟的照顾,要知道,朱黄色最上,其次赭黄色,再次淡黄色,四哥儿穿的可是赭黄色襕衫哟! 好得很! 这俩小子真给爹长脸哪! “爹,德芳让我用排方玉带,”赵德昭无奈,“我是防御使,自有朝廷法度……” “朝廷还确定你是爹的儿子呢,穿这身怎么了,我看很漂亮。”赵德芳告状,“爹,二哥害我,你瞧,这玉带又硬又宽的,他不穿,却让我穿。” 赵匡胤大笑,原来是四哥儿给二哥儿搭配衣服。 “就穿这,你这个防御使又不是落阶官,怕甚?”赵匡胤过去蹲下,给小儿子整理好乱带的排方玉带,又把这小子手里挥舞着的玉带拿过来,给大儿子系上,退后两步咂咂嘴,“胖子似乎真有些不潇洒啊。” 小儿子穿着这一身,那当真是清秀英武。 大儿子大腹便便就有点…… 油腻了。 二哥儿不说话,只看着两个半更大的……胖子。 以赵家的基因,赵匡胤与赵光义都是身量庞大的男子,不过,赵匡胤更高一些,身材更雄壮,仿佛是一座山,对比起来,赵光义就显得略有些单薄,只是一堵墙而已。 故此,赵德昭反倒更亲近赵廷美。 赵廷美身材欣长,脸膛更白皙,不说话的时候站在那真有令人羡慕的文人气质。 赵德昭的眼神变化,让赵匡胤心里忽的有些不悦。 此是乱世末尾,天下群雄尤在,二儿子多少有些想当然了。 文人? 之乎者也济得甚事?! “三郎,四郎,你们瞧着如何?”赵匡胤退后两步,目光欣赏瞧着两个儿子。 他们一定都是大个子,随爹的。 赵光义笑道:“二哥儿茁壮,四哥儿清秀。” 赵廷美反倒一笑:“我瞧着二哥儿稳健些,四哥儿更彪悍些。” 是吗? “你瞧这小子,他虽然年少,但他走路旁若无人,待这些极其珍贵的衣物,一点儿也不拘束,真乃是王者气度,小小年纪便已昂扬不凡,这是骨子里的彪悍,随大哥。”赵廷美赞道。 赵德昭目光一闪,他当然知道今日的片刻温情,不过是斗争的一种手段,当然了,德芳也至少有六分真心,这一点他可以保证。 可四叔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有些刻意了。 “德芳若没有王者气度,如何压住契丹国的年轻俊秀,我瞧着挺好,大宋的皇嫡子就该如此。”赵德昭笑道。 赵德芳轻轻叹了一口气,和猛爹飞快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啊,他们以为彼此都在大气层了。 “实际上我在地表层,我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儿。”赵德芳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你们闹去吧。 这时,赵光义忽的拍了下自己的衣服,有些嫌弃道:“这紫袍站在朝堂里看着很好看,和德芳一对比,多少显得有些寒酸了。” 赵匡胤一声轻笑考较赵德芳:“四哥儿以为你三叔穿什么好看?” 赵德芳打量着赵三赵四半晌,摇头道:“若只说好看,三叔穿什么都不如四叔。” 赵光义脸色一变。 “话还没说完呢——三叔穿什么都不如四叔好看,毕竟,四叔是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四叔穿什么也不如三叔威严,”赵德芳怒竖大拇指,“四叔穿一身白袍,那就是黑面白袍将,若是穿红袍,那是军中上将者。站在朝廷里,这一身紫袍,那就是百官之首,镇压住半个朝堂。” 赵光义遂问:“若官家则如何?” “一个爱喝酒的胖子。”赵德芳不吝毒舌。 赵匡胤哈哈大笑,掐着小儿子的脑门儿拍一把:“知道了,往后少吃酒。看看,你三叔四叔今日该穿什么?” “四叔估计难,三叔倒是好办,”赵德芳笑道,“不如爹爹借三叔一身黄袍——” 赵光义当即拒绝:“四哥儿害我。” 你撒泼耍赖不就是为了那个么。 “淡黄的就好。”赵德芳一笑。 赵匡胤微笑点头道:“朕正有赐超品常服于你二人的打算,德芳毕竟小,穿赭黄没有问题,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两人互相看看,既喜悦又恼火。 赐淡黄常服,那也是对他们的一种鼓舞。 可淡黄毕竟不如赭黄,凭什么赵德芳那小子能穿旁人穿不得? “也是,德芳是皇嫡子嘛。”赵廷美笑道,“那我就不换了,若不然反倒给契丹人借口挑拨。” 赵光义当然也不会去换,要换就换明黄的。 “去换吧,若不然,待朕御驾亲征北汉,契丹国主有书信往来,不定还不知道找谁递,”太祖回头道,“王继恩,取两件长袍,给晋王与三大王换上,快去。” 这一下那两人不想换都不成了。 官家要御驾亲征必然当留下一王镇守,总不能让赵德芳这小子监国罢? 但是他们要没有那一身淡黄长袍,天知道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我们去换上。”赵光义连忙应声。 赵匡胤再吩咐:“二哥儿,你也去换发冠,幞头不好看。朕有一件白玉冠,你去换上。” 赵德昭惊喜不已,虽然衣服颜色上没法和赵德芳相比可发冠也略微提升了他的地位。 那三人一走,太祖问小儿子:“德芳,看懂了吗?如何应付?” 赵德芳自信地道:“监国一事自是三叔,爹爹领兵在外,谁敢放肆?宋娘娘镇守大内,哪个敢胡来?何况,我手里还有大内禁军。” 太祖欣喜道:“我儿子真的长成人了,到时候,爹给你留下呼延赞。” 不是要领到军中让他成长吗? “呼延赞是一员猛将,冲锋陷阵必然有所建树。然而,爹封赏他的,与我儿子封赏他的能一样吗?!”太祖道,“好孩子,你做的很好,但驾驭人才可不能只靠真心,让你二哥冷静冷静,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白吗?” 这是金玉良言。 第五十三章 我儿德芳,帝王本王 赵匡胤拉着小儿子,缓步在小路上走动,徐徐道:“德芳,依你看,这次北伐凶吉如何?” “不知道,爹照看着,我才能在宫里折腾一下,这军国大事不只需要多少情报消息才能判断吉凶,这不是我如今所能做的事。”赵德芳劝道,“爹爹也当明白,三叔无论镇守京师还是带兵出征,他都立于不败之地,除非他战败。然而,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三叔若出战,爹爹当保证我军后顾无忧,若他在京师,也当相信他的理政之能,这些事,我可不敢乱言,坏了军国大事那是要连累国家的。” 太祖忽的道:“爹爹带着你二叔三叔一起出征,留下赵普,你能做什么吗?” 赵德芳谨慎思考了许多,终而摇着头承认自己还不是那块料:“两国交战,多国横纵,只怕光情报战就让人很头疼了,那些个大臣,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没有理政之能,自然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过,儿子倒有个见解。” 太祖目光温和,鼓励道:“可直说,无妨。” 赵德芳字斟句酌道:“所谓战争,打的不单单是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帷幄之中一军主将的运筹妙算,要紧之处,还在于辎重,还在于粮草。爹爹若出征讨逆,这京师筹措粮草之人,以及中间接应粮草的周转大将,那可千万马虎不得。” 他想起《雍正王朝》里四皇子挟制十四皇子的办法,更想起论坛里的那一句“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他还没有身临其境体会,但既然都说那句话很有道理,那自然要说出来,而后想办法去实践才能深刻领悟。 太祖惊喜莫名,不由道:“此话也是那人教你的么?” “是啊,他告诉我说不要看前线十数万大军上百万大军的主将有多么厉害,其实真正厉害的,就坐在京师,手里握着笔杆子,一斗米一石粮斤斤计较的转运判官,此外,他还有一言,”赵德芳想到传说中的而立之年便挥师百万的军神,想起论坛上说过的他的一个性格特点,便又道,“为虑成先虑败,政治上还需提前考虑一旦无功而返的代价,军事上更要安排好久攻不下的防御,至于经纪上大军所过之处,只怕民生更加艰难,如何调整战争地区以及支援战争地区民众的生活,那就更是个大问题了。” “政治,军事,经济,唔,此人见解十分独到,这一分类,一目了然么。”太祖再鼓励,说道,“还有什么,我儿可直说。” “再就是文化啊,文化上既要消弭劳师远征久攻不下的负面影响,还要为下一次进攻制造好舆论环境。”赵德芳斟酌着说道,“实际上,以我之见这里的文化环境已经是政治影响了,如果再有咱们家的这么一堆破事,那就更是夺嫡的政治斗争,而不是文化上的单纯反映了。儿子在想怎么才能转不利为有利,转有利为利益最大化,只是囿于自身阅历和经验而不得其门。” 太祖拍手大笑,道:“有此见解,我儿可监国。” 啊? “有些鲁莽了,要不还是多考虑考虑?!”赵德芳慌忙摆手。 军国大事,那的确不是儿戏。 他的设想是在太祖的庇护下用十年时间逐步成长,慢慢建立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而不是贸然上去就跟赵老三怒刚。 那是憨批! “我听论坛里的大手子经常鄙视宋朝,说的就是不懂军事不懂国家大事的泼才指挥大军作战呢,我总不能变成这样的人吧?”赵德芳心想。 太祖却鼓励:“有这么谨慎的想法,我儿定能做好。唔,此番出征,我带你三叔一起去,让你四叔想法子震慑下南唐,命赵普监国,实际上带着你去增长阅历,”赵德芳依然担忧,他沉声说道,“儿啊,爹爹在三十岁的时候,也未必有你这样的见识。何况,天命在天宝九年,可谁知……不要嫌机会太多,你若能用十年学成旁人五十年学不会的本领,那岂不最好?” 赵德芳挠头,这么下去我岂不要成朱标那个古来第一太子? 他心里,其实还是防着猛爹的。 权力这个东西谁愿意放手? 古来多少帝王家,在面对权力争夺战的时候亲情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打赌。 更不敢贸然伸手去分太祖手中的权力。 他不是某卢历史文培养出来的“天降猛男”,他只是个很普通的乡镇公务员穿越者。 可太祖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要抢了洪武大帝“最信太子的君王”的名头。 那怎么办? 最要命的是,他真不敢把自己当成什么一上手就会一会就通的系统加点主角儿。 “试试,唐太宗十三五上战场,我儿不弱于他。”赵匡胤拍着小儿子的肩膀鼓励。 赵德芳点头:“唐太宗是个了不起的君王,不过,爹爹放心,我不学他……” “你要说,唐太宗囚高祖,杀建成,对不对?”太祖好笑道,“哪里有建成可杀秦王,秦王不能反击的道理?建成的权力来自于谁?高祖!何况,若反击建成,却留着高祖的权力,那岂非更傻?儿啊,做人,不能站在失败者的立场,讨伐胜利者的不是,赢了就是赢了,说再多也是赢。何况,爹爹可不是高祖,我儿仁厚,自己既是秦王,也是建成太子,不必用那般残酷的手段去实现夺嫡的目的。就这么定了,在爹爹出征前,你要多学些手段,到时候,偌大的后方,可有一半要交给你了。” 赵德芳踟蹰不敢接受。 太祖道:“没事,有爹爹在,你只要一面教好你二哥,一面做好你说的事情,你若做不好,爹会给你帮忙的。” 而后,太祖仔细观察小儿子在面对他三叔四叔的时候的反应。 赵德芳没有丝毫轻慢张狂之状态。 他反倒越发显得稳健和老成。 至于对二哥,方才老三老四怕做了些说法,这孩子竟然在面对弟弟的时候有一些矛盾之色。 赵德芳依旧不表现出对赵德昭疏远甚至防范的状态,一如既往拉着他的袖子扯着要看装束打扮。 赵德昭略微有一些尴尬,很快但又如方才般亲近了。 这很好,“他毕竟还是把德芳的话听进去了。” 太祖心中想。 只是他也没想到,赵德芳很快又找到了拉近赵德昭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 你瞅啥?我叫我哥打你!(上) 福宁宫偏殿,太祖平时召见宠臣的地方。 和影视剧里的布置不同,这间算是起居处的偏殿并没有那么富丽堂皇,也不是很低沉压抑,大冬天阳光洒进屋子里,有一种一般富贵人家的安宁和谐,尽管气氛不怎么和谐。 赵普紫袍玉带站在东侧第一位,他对面的是一副老眼昏花老态龙钟之态的符彦卿。 如今的符彦卿,不但有守太师之虚职,还有天雄军节度使的实职,这可是落职的节度使! 也正因为如此,符彦卿才在任上做出许多令有司多次弹劾的行为。 比如飞鹰走狗,比如属下贪鄙。 他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坏处吗? 赵普很笃定,这老家伙什么都懂,他只是在自污。 一个不但历经数朝的老狐狸,一个连契丹国主都打过交道的乱世英杰。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有多危险? “官家年前召回此人,名义上是为了北伐,实则也算看懂了他的用意,这是要敲打,”赵普心里很清楚,符彦卿还不能倒,或者,他从来都不能倒,“只是,此人既不与晋王密切来往,又严守规矩不肯逾越,想敲打他,恐怕不易。” 正此时,外头有内侍官来报契丹使者到了。 继而秦翰来传旨:“魏王,右仆射,天子命四皇子、晋王、二皇子并四大王作陪,正往福宁宫而来,如何应答,官家请二位事先做斟酌。” 符彦卿双眼一睁,迅疾捕捉到这话里头的味道。 这么说? “好,右仆射安排。”符彦卿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自己的对策了。 他的手下再天雄军辖地内,为非作歹者可有不老少人,此事定然要被天子责罚,但这都无妨,他如今最怕的就是陷入夺嫡之争的汹涌洪流中去。 女儿今日一大早回家拜见他的时候,可都说了这段时间朝廷内的一些事情,二皇子的人被提拔到了晋王一些心腹原本担任的位置上,晋王府的一些人被二皇子要走,还有一些人已经在传言,他那个虽少但安静贤淑的侄女儿也被列为二皇子的皇子妃的考察名单里了。 “朝堂很规整,可暗流不断,晋王不肯放弃数年前昭宪太后暗示,官家默许的皇储地位,四皇子……天人授神药,此事是真的,父亲应当避开这些麻烦,最好能申请调到更远的地方去。”小女儿说的很明白,也很直接,这不是魏王府能够插手而且可以插手的事情。 可如今—— “三叔四叔请,”忽的脚步声杂乱,有个小孩子的声音笑道,“二哥,你又想背着我了是不?” 四皇子! 紧接着二皇子笑骂道:“调皮也不看个场合,你又想被爹爹打屁股?” 这! 这对兄弟怎地还和谐相处起来了? 只听官家道:“不过一个寻常接见,哪里来那么多讲究,老三,你跟着朕。” 晋王的声音道:“还是四哥儿跟着罢。” “要不你回去?”官家斥责道,“跟上来。” 而后只见黄光闪闪的,险些亮瞎了老魏王的浑浊老眼。 赵光义赵廷美一身淡黄。 而后跟进来的二皇子一身淡黄。 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就看到二皇子身后拽着他的衣服笑嘻嘻跳出来一个一身赭黄的小孩。 完全明白了。 “陛下。”符彦卿忙低头冲大步走到略高于地面的筵上的四方木椅子坐下的官家行礼。 赵普呆住了,呆呆地看着一溜烟黄袍,心思回到了当年那个清冷的早晨。 那一天,都点检还是都点检,披上黄袍也只一眨眼。 然后…… “冠侯公请坐,则平你也坐,”赵匡胤挥袖,“召契丹使臣来见。” 赵普慌忙后退一步让出首位。 赵光义过去往那一站,瞧脸上的神采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赵廷美连忙往符彦卿身后一站,他可不敢学赵光义。 “那厮是晋王,位宰相之上。”赵廷美很有自知之明。 而后,赵德昭往西侧一站,指着地面点手指,赵德芳只好站在东侧。 “好,四哥儿就站在这里,往后接见外使,或者大庆的时候,你就站在这个位置,”赵匡胤压手,“规矩点,”然后又威胁,“不许皮!” 这,这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符彦卿抿了一下嘴皮子,正要继续装树桩子面袋子的时候,忽听官家道:“冠侯公,待会你留一下,代天授德芳神药神术者,朕已加封为三公,封侯,你代朕送神位归渭州,朝廷会截留四皇子三年禄料安葬此神人,你作为天使要一路护送,具体的待会朕与你商议。” 符彦卿连忙应是。 渭州? 若是去了能在那边多待几年那就更好了。 “此事很着急,天热之前必须办妥。”赵匡胤有些忧虑,“只是这加尊号只怕还得几年,目下只能以公侯之礼下葬,多少有些亏待人家了。” 符彦卿心中有一万个疑问,赵普也觉着既然都封侯了还加了三公头衔那就足够了,这加尊号…… 他哪里知道,官家查看了那些经济作物的种子之后,根据赵德芳的描述做了一个简略的估算。 大宋或许可以实现没有饿死人的目标。 这是多么奢侈的向往? 赵匡胤感觉,有了那些经济作物之后或许真的可以实现这个震动古今的理想。 故此,他太清楚加尊号的用意了。 封一个神仙,却能让赵家的天下赢得古来未见的好处和名誉。 这就算是一笔生意,那也是怎么算怎么划算的生意。 “或许正要像德芳说的话,加一个赵宋‘农圣’才好,如此,则天佑炎宋,神佑赵家。”官家心里想。 此事来不及议论,契丹使者已进了偏殿来。 为首之人看着很苍老,但步伐矫健筋骨壮硕,虽穿着契丹服装却有一些中原文人的气质,进门站定后,拱手称道:“北国之主的使臣萧思温,携北国之主的臣下一行,见过南国之主,愿两国国主安康。” 跟随而来的数人一起称道:“愿南国国主安康。” 赵德芳仔细打量,这萧思温有点久居人上的傲气,但你有瞧不起中原正统之主就有点欠打了。 此人身后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一副郎中打扮的中年汉子,面目颇俊美,只是帽下放下来的两个辫子有点让人讨厌。 还有一人高大健壮,一副赳赳武夫之姿,只不过有些强打声势,应该是还没有经过磨练的契丹有才之将。 那人身旁还站着个低眉顺目,眼角却高高挑起的青年。 都是看着很有才的人。 不过,你们当中混入了一个什么…… 第五十五章 你瞅啥?我叫我哥打你!(中) 赵德芳目光一转,定定落在跟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年打扮的少女脸上。 萧绰? 萧燕燕? 萧太后? 是她。 如今的萧绰不过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大方一点可以称之美少女。 赵德芳仔细打量着这个大名鼎鼎的少女,这是原来历史上高粱河车神·三叔的对手。 从此后,她就是自己的对手了。 “圆脸蛋,单眼皮,中等身高,嗯,一点儿也不唐燕燕,偶像古装剧果然都是垃圾。”赵德芳暗暗腹诽,也只有到了古代他才敢腹诽一下人家,若不然,你以为你是总局啊? 不过,以他一个后来人的美学修养来看,萧绰算得上一个美少女,不需要大拉皮,不需要三寸粉底,就那么轻轻爽爽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她装的再沉稳也压制不住的青春活泼的美丽。 “比起我所见过的中原女儿,尤其这个年纪的少女,她反倒更接近现代少女的无拘无束与恣睢骄傲,这大约就是古代文人比较讨伐的‘牝鸡司晨’之形象么?”赵德芳轻轻一笑,又多看了两眼便低下目光打量着那个契丹青年将军。 他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耶律休哥了,还没有经过战场的磨练,或者说,还没有经过大宋战神的送,他也不过是一个志气高了点装的牛了点的小青年。 “他们能成长为契丹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从稍微优秀点的青年成长起来的,我比他们并不差。”赵德芳悄然深吸了一口气,“暗杀,算了。” 那青年正是耶律休哥,演义里他还经常被写成耶律逊宁。 实际上耶律休哥字就叫逊宁,由此也可见契丹贵族的汉化程度了。 他感觉很敏锐,赵德芳打量他的时候他就立马发觉了。 一时,那双还有点稚嫩的目光直刺过去。 你就是赵德芳啊? 瞧你那怂样,敢和我比武吗? “这是我国太祖庙详稳,姓韩,名匡嗣,”萧思温介绍随从,“南国国主见谅,我国并无避讳之说。” 太祖一笑道:“天底下也许还有赵匡胤,然皇帝之位只有这个赵匡胤在坐着,无妨。” 韩匡嗣感谢:“南国国主仁慈。” 而后便问道:“听闻南国四皇子获得神药,不知是真是假?” 赵匡胤目视小儿子,你去说。 赵德芳略一拱手,微笑着道:“韩详稳,我确有神药,有两种,可救人一命之物也有,见血封喉之药也足,你要看哪种?” 韩匡嗣惊喜道:“四皇子可允外臣一见?” 赵光义冷冷道:“四皇子有见血封喉的神药,你何不尝之?” 萧思温哈哈一笑,略带一些揶揄,笑道:“晋王殿下不必恼火,迪里姑鲁虽为汉人,然在我国位列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授开府仪同三司,可谓是……” “南橘北枳?”赵德芳轻笑,转向赵光义拱手,劝道,“三叔何必恼火这些,古来如华夏则华夏之,唐太宗时期,如契苾何力,铁勒人。汉武帝时期,如金日磾者,匈奴人。此万古流芳之人。然,强汉也曾有刘渊,盛唐也出安禄山。由此可见,我中华倘若强盛,君主贤明,自有异族人来奔。而今我炎宋立国不过数年,大好河山经五代十国之祸乱,流亡于塞外,投奔到契丹之人也不知凡几多,我们既不必骄傲到自满,不容许兵强马壮者自称祖宗,那叫不讲理;也不必自卑到听闻有汉人投奔北国,则勃然大怒叱之如中行说。” 赵光义颔首:“德芳所言甚是。” 赵德芳目视萧思温笑道:“阁下可继续夸赞你国汉人了,请!” 萧思温瞠目结舌。 我怎么听,都怎么听着这小子在嘲讽我? 不是! 赵德芳不是嘲讽萧思温,他只是在想“自古以来”。 迪里姑鲁者,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此人早死了三四十年了。 契丹人如今说契丹国汉人官员那么多,那么将来灭了契丹,我赵德芳大可以说“这块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汉人管理的”,所以“从今往后就是汉人的”。 没问题吧? 赵普又深深瞧了瞧面带微笑的赵德芳两下。 这小子越发不像个小孩了! “萧驸马,此乃非正式处,四皇子所为可算不得强词夺理哦。”赵普拱手微笑道。 朝堂之见这老货没少说中原人强词夺理之类的,虽然说的是北汉。 这下好,私下里接见你被一个小孩说的目瞪口呆的你还敢说这是强词夺理? 敢! 萧绰悄然拉了一下多少总有些尴尬的韩匡嗣,又扯着另一个青年的衣摆,站在人群中先以中原的拱手礼请罪,而后朗声道:“南国国主恕罪,小女有一件事,须先请教陛下。” 赵匡胤笑道:“你是萧思温的小女儿?气度不凡。” “嗯,”萧绰竟不客气,颔首收下了这个赞美,顺口却说道,“比之这位,唔,这位应当是南国皇嫡子,四皇子赵德芳?” “是我,你说。”赵德芳笑容可掬。 萧绰自袖子里取出一方木盒,笑吟吟目光在赵光义脸上转一圈儿,在赵廷美脸上转一圈儿,又目视赵德昭,朗声道:“那么,这位应当是二皇子赵德昭咯?” 赵德昭不答。 萧绰问道:“这里有我国皇子一封薄礼,特命小女送于南国皇储,俗话说得好,好礼难回手,好话难吞口,总不能再带回国去罢?只不知……” “贵国皇子真客气,不过,皇储既然有‘薄礼’,皇帝自当有大礼才是,大礼呢?”赵德芳伸手,“你总不能光给皇储送薄礼,忘了给皇帝送大礼,那你太失礼了。” 萧绰微笑道:“自然是有的。” 那你拿出来。 她还真拿出来了。 一个更小的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方锦帕,上头托着个白玉酒杯。 赵德芳不知道的是这酒杯还真就是契丹皇子耶律贤送的,此物本是契丹国主耶律璟赐给耶律贤的,但这是九龙杯,耶律贤正韬光养晦,他怎敢消受? 故此这一次使团使宋的时候,萧思温建议他献出九龙杯加入国礼之中,果然被耶律璟拒绝,然允许耶律贤以个人名义送给宋国皇帝。 “好看。”赵德芳下去伸手,“我帮你转交。” “皇储……”萧绰目光似笑非笑,瞧着这个身材竟然与她差不多的少年,却将手里那个大一点的锦盒递过来。 赵德芳点头:“好,我且收下了。” 萧绰大喜。 小子,姐你比年长,送礼之事,姐比你把握得住! 她毕竟年少,眉目间登时露出得意的神采来了。 第五十六章 你瞅啥?我叫我哥打你!(下) 于是,九龙杯也落入赵德芳之手。 这厮一转身,双手托着两份儿厚礼献给他爹。 他是这么说的:“我朝既与契丹国主约定兄弟之义,契丹皇储的礼物,自然是孝敬长辈的,爹爹可收得。” 赵匡胤伸手取来打开一看,便递给王继恩。 赵德芳又道:“这一份薄礼,那是给大宋皇储的。只如今既没有确立,也没有必要在天子春秋鼎盛之时确立,故此,孩儿请爹爹收下,往后确定了,皇储便写一封信,感谢感谢契丹皇储也就是了。” 而后回头目视史官:“可都记下了?” 史官点头。 “须这么写,某年某月某日,契丹皇储,托萧思温之女萧绰,为大宋皇帝献九龙杯,为大宋皇储献……哦,这个我不认识,你看这写。而后,纸上空一行,待大宋有了皇储,你便写上‘大宋皇储回契丹皇储,或者契丹国主薄礼某。’”赵德芳严肃地叮嘱,“一个字可都不能错!” 萧绰愕然,不是,你等会儿! 谁告诉你这是契丹皇储送给大宋皇储的? “不是,我们都这般严肃对待了,你还瞪着我干什么?你瞅啥?”赵德芳回头一瞧登时大怒,“不舍得送了,还是不是你契丹的皇储送的?不是你皇储送的,那你还有脸拿出来献给大宋的皇帝?对等,外交要对等,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萧绰愤怒道:“四皇子欲挑拨我国主与皇子的关系乎?”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赵德芳怒不可遏,“你个子比我高,年龄比我大,你就可以欺负我?” 他回头招手:“哥,她欺负我,你帮我,打她!” 赵德昭忍俊不禁。 胡闹! 赵德芳不肯罢休:“先违反了对等的外交原则,又以大欺小,你说契丹也算是一个稍有开化的地方,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傻大姐?你还瞧,有本事待会儿别走,门口见!我哥帮我打你,你还能叫你姐夫来?对了,劳烦问一句,你有哥哥吗?” 萧思温…… 扎心了小哥! “不是,你又等着我干嘛?你姓萧?萧驸马的儿子?”赵德芳瞪着那壮硕的青年怒喷。 另一个青年大步往前跨出。 “难道你也姓萧?我哥姓赵,帮我那是哥哥帮弟弟,你得先姓萧,然后才能帮她,规矩你明白不?”赵德芳指指点点,“你不能搞得偌大一个契丹国,连个遵守起码的规矩的人都没有啊,此乃我赵家兄弟与萧家女儿的问题,你们不姓萧,你站出来作甚?还讲不讲道理了?打不过赵家兄弟,就拉上什么耶律哥,哦,请问这位小哥,你叫啥?” 那小哥怒道:“某乃韩德让!” 韩…… 德让? “那你也不姓萧啊,你若说是仆,那你是契丹国主的仆人,还是萧家的仆人?萧家出使排场这么大还要带奴才?”赵德芳大为惊讶,“还是你们契丹人会玩儿!” 而后,他便回头问:“三叔,你帮不帮侄儿?” 赵光义缓缓表态:“陛下乃一国之君,怎可掺和小儿辈打架,三叔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契丹人不讲规矩,欺负我侄儿,我这个当三叔的,也只好点八百禁军,亲自下场与他们为难了。” “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赵德芳叹道,“可怜呐,萧绰啊,这就是没有兄弟的尴尬局面。” 韩德让口不择言:“兄弟多管什么用,还不是……” “写上,契丹国主宠臣韩德让,在大宋境内声称,兄弟多了麻烦多,疑似影射契丹国主呢,此事当好让契丹国主知道一下,”赵德芳摇头不忍,“多好的国主啊,被自己的奴才都这么诋毁了,却还不舍得宰了这家伙,契丹国主,厉害了!” 耶律休哥一想,我可不是什么外人! “你瞅啥?你姓耶律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啊?”赵德芳怒问,“你是不是想着,你又不是外人?要不要也把这句话写在史书上,也请契丹国主欣赏欣赏?” 耶律休哥欲辨已忘言。 这不是戴帽子战术吗? 萧绰以手加额求饶道:“四皇子舌辩无双,小女子佩服。” “也不是,你这主要是没有逻辑思维能力,萧大姐啊,你不能这么搞,”赵德芳苦口婆心劝,“咱们你好我好哪哪都好,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两国的风土人情,我理解你的难处,你承认我的优点多好?你非要架秧子,你瞧,小孩对小孩,咱们闹的两边都不开心。” 是…… “好了,大人的事情,咱们小孩子就别乱掺和了,来,我请你吃好吃的,咱俩排排坐,吃果果,你告诉我,你们契丹那边有啥好吃的,来,这边请。”赵德芳自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但是过去拉着萧绰的袖子,把这个美少女先给拉到一边去。 汉人是要脸的,契丹人派了这么一个少女过来,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那得吃大亏,那咱俩去一边吃着果子聊风俗,多好。 韩德让立马要跟上。 “看,我就说你们来不是办正事的。”赵德芳立马批发帽子,“德让哪,我们小孩子之间纯洁的交情,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呢,快回去,国家大事,你们国主还等着你们的消息呢。” 萧思温目视太祖暗示。 你就让你儿子这么胡闹? 不不不! 小孩子和小孩子吵架,那算什么? “那本来就是胡闹,萧驸马,请坐。”太祖很满意小儿子的表现,他胡搅蛮缠,他也是个小孩子,至于本来带他来的用意已经达成了。 那就去吃好吃的吧。 最好能把那小女孩说的信了你那套吓死你爹的理论。 可问题是,萧绰不去怎么办? “不去是不是?我叫我哥打你!”赵德芳示意,“你姐夫没来,我二哥在这,你说咱俩谁势大?你听我的话,交个朋友嘛,来来来请请请不要客气。” 嘴里说着话,他下手可一点也不轻。 抱着小曦曦那当然必须既轻松又抱紧才是,摔着肯定不行勒疼了更不行。 萧绰? 你力气有我大? 萧绰就感觉手腕上仿佛一根钢索一般,她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这厮好大的力气! 可她还不敢叫出来。 我契丹女儿,岂会被你一个中原小儿欺负? “走就走!”一怒之下……吃痛之下,萧燕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几乎是半推半就……就身不由己,被掐着跑到了偏殿一角,等找到几子坐下来,她才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一点只觉。 “傻大姐……不是,萧大姐,吃,吃这个。”赵德芳热情好客。 他打赌自己没一点某种心思,他只是想让这个杀不得的少女回去之后,轻易不要琢磨南下的事情。 南下要挨打! 记住了? 第五十七章 我要娶美女,嗯,就这样 契丹人的想法很简单。 赵德芳拉着萧绰坐在角落里,听了半天就总结出了一个意思。 北汉是我契丹的儿子国,你赵宋皇帝不能欺负我儿子。 若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当然这都是赵德芳领悟的黑话,萧思温汉学博深自然不可能把外交言辞说的那么露骨。 “……南国之主请勿见怪,汉国天子,与我家国主乃是父子,既为父子,自然要唇齿相依,何况中原数十年都是如此,百姓也难得安宁,各方就此罢兵与民休息,这岂不是最好的仁政?外臣听说南国之主多行仁义之政,想必也是愿意与民休息的。”萧思温恳请道,“如此这般行事,使天下相安无事,契丹与宋互不侵犯,则天下人丰衣足食,各自相安,于是,双方岂不美哉?” 赵普大声道:“此何言也?非人言哉,无复多言。前朝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继承大统,兴复中原,而刘崇何许人?我朝继承前朝法统,断无容许刘承钧分疆裂土之行径。此,本只是我中原内事,然刘氏父子为抗压天兵王师竟认契丹国主为叔,此非你契丹国事,何劳你费心多事?你我两国相安无事,不在于我朝是否收复国土,而在于你国是厚颜无耻肆意插手别国大事,还是心有良知遵从道德规范,本质上,我朝一切对刘氏叛贼的行为都是正义的,是合法的,是得到中原百姓拥戴的。而你契丹国一旦干涉,你们就是失却道德的,天理在我,则天命在我,我朝纵然十万个愿意与你国交好,那也断断不能将内事寄托在外人的良知之上,北伐,我朝势在必行!刘氏之土,我朝势在必得,谁也不要想挡得住!” 萧思温当即反驳:“郭威篡国……” “麻烦对我前朝太祖礼貌点,古人云……”赵廷美愤然还击,“你若是胆敢直呼我前朝太祖的名讳,我中原神佑之国断不会不将耶律阿保机与痕德堇可汗二三事写进前朝史……” 耶律休哥怒问:“当我铁骑不快乎?” 赵光义呵呵:“你契丹人自唐末以来,出了名的打得过就抢,打不过才学汉人,讲什么‘之乎者也’。你很快,你倒是打啊,这位小哥儿,我朝北伐之事,那是定下的,天下皆知的,你若是真敢打,你等还回来么?” 韩德让叫道:“打,那就摆开来打!” 赵德芳出的一声笑出声来。 原来我们家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讲道理的? “笑什么,不过是无用的争吵,彼此心知肚明罢了。”萧绰抿清茶冷淡道,“四皇子,你见过……” “嗯,我还没见过千骑卷平冈,不过,我倒是想过床子弩加火炮,步兵狠揍骑兵的盛况,”赵德芳拱手,“傻大姐,要不这么着,你回去选一万铁骑,我像个法子,制作出一批射程更远,射速更快,还可以快速装填的床子弩,再想办法提高点火药炮的威力,咱们在幽云十六州干一架,我见识见识你的千骑卷平冈,你见识见识我的山呼海啸,则何如?” 萧绰只当他在吹牛。 “真的,对付骑兵其实挺好办的,左右我们打的是防御战,有的是工夫和你耗得起。”赵德芳劝道,“但你劳师远征,你就算想绕后背刺,你总不能说,你一万骑兵就能控制我千里国土吧?你那叫想多了。” “你说的什么火药炮,是真的?”萧绰一挑眉,“有了?” 赵德芳点头:“我心里有了,大宋就有了。不如这样吧,北汉,你们是救不活的,越救越把你们拖入战争的泥淖,不值当。你这次回去,选一些精干细作,赶紧先潜伏在南唐城内,到我军收复东南国土的时候,你让你的人想法子从我手里弄走一大批火药炮,对着你家骑兵轰一发,亲眼看一看火药炮,哦,尤其无后坐力曲射火炮、迫击炮、榴弹炮,如果你有兴趣,我再弄一种对付骑兵的好宝贝,就叫马克沁,到时候请你雅正一下,怎么样?” 萧绰听的只挠头。 这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看来你不懂,这是物理学范畴,也是材料学范畴,这么跟你说,所谓迫击炮,就是,嗖……啪——”赵德芳描述,“就越过山丘,直接在骑兵脑袋上炸开了,一炸一团火,最关键的是,只要构筑好火炮阵地,你想打打不上,靠近了立马进入马克沁的射程,你说,你要是骑兵统帅你那什么和我打?” 他本只是这么一诈,萧绰却当真了。 她瞧着面前这个满脸正气的少年,越看他越觉着这人胸有成竹。 哪能不胸有成竹吗,论坛上好歹琢磨过拿破仑炮的键盘军工家。 “我说的这些,你听都没听过吧?”赵德芳叹道,“那你得先从乘法口诀表学起,然后再学加减乘除,然后再学二元一次方程,完了这才是开局,你还得继续学力学基础,化学基础,线性代数……还不懂?” 萧绰呆呆点下头:“你说的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懂。” “简单,我给你出一道题,说,树上骑个猴……”赵德芳严肃叮嘱,“一定要记住了,这是学高等数学最基础的知识,名曰脑筋急转弯儿,只有过了这道关你才能有机会窥得高等数学尤其线性代数的奥秘。” 萧绰总觉着不对劲,可说不上哪里到底不对劲。 “好,此事我定会认真考虑,不过,”萧绰眉角一展笑问道,“此算是入门,是不是?那左右闲来无事我就喜欢想一些杂事,你再教一个所谓的‘线性代数’,算我拜你为师,如何?” 不要。 正这时,那边吵得一团糟的几人眼中一亮。 哦,不包括萧思温。 赵廷美拍手赞道:“咱们在这儿吵得口干舌燥,你瞧两个少年人,啧啧啧,真是言谈甚欢得很。” “对对的,甚欢,甚欢得很那!”赵光义笑道,“萧驸马,你家女儿芳龄几何?” 赵德芳一呆,干嘛? “四哥儿,不如先给你定个小媳妇,如何?”赵光义笑道。 萧思温怒极。 可更让他生气的是,赵德芳想了一下,竟认认真真回答了这么一句:“可是三叔,侄儿发誓要娶个美女的啊,比三婶娘还要漂亮,你知道我的啊。” 赵光义冷脸,萧思温翻脸。 只听哐一声,萧燕燕掀翻了桌子,怒火冲破九天。 姐不算美女? 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憋得眼睛都瞎了? 打死这憨批! 第五十八章 联姻 “德芳,你还是要好好学一学如何与人聊天的。”赵德昭拍着赵德芳的肩膀,感慨万千地领着他媳妇儿准备回去了。 赵德芳奇道:“我聊天如何不好?” 赵德昭呵呵。 他主要介绍了一下赵德芳当着萧燕燕的面儿,说“我不娶这位,我要娶美女”的话,正安心享受午后熏寒的阳光的宋皇后费贵妃几个尽皆面面相觑。 四皇子很会说话这她们很明白的。 可他今天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了? 故意的? “好了,莫说这些无用的,”赵德芳过去抱起小曦曦,在脑瓜上啾一口,笑呵呵说道,“二哥,我看契丹使者来意不善,很可能他们会去找你,你可要小心点儿。” 赵德昭笑道:“不过是挑拨离间拖后腿尔,爹爹还要与萧思温他们对峙,我估计,他们应该还会在京师多待几天,你自己也小心些。” 哦? “那个萧绰,我是听人说过的,出了名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今日得罪了她,人家对你很可能怀恨在心,你须小心点儿。”赵德昭叹道,“我看,她对你说的什么无后坐力炮之类的十分动心,你若是真会……” 你真会? 你若是连这些都会,二哥都不和你争储君之位了。 “会一点原理,但材料不过关,若不然,何惧契丹铁骑。”赵德芳挥手,“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明日二哥进宫,咱们还得商量怎么给贺氏写信,此事我没有多大的本领,还要二哥出力。” 正说着呢,赵匡胤也回来了。 宾主相谈并不很相得,契丹要的是赵宋不讨伐北汉,但却保留北汉讨伐赵宋的权利。 赵宋并不将希望寄托在契丹不插手之上,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你契丹要阻拦,我也要拿下北汉,你若是不阻拦,那当然更好,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咱们就当是交个朋友。 赵匡胤叹道:“我自开国之初就开始攒钱,准备从契丹手中赎买燕云十六州……” ??? 赵德芳大惊,太祖应该没那么天真吧? “爹,契丹是狼,安能有从饿狼口中赎买肥肉的事情?”赵德昭也吃惊道,“国土自古没一寸是买来的,有那一笔钱,倒不如武装军队,随时做好与契丹开战的准备,孩儿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南唐花钱买和平,而我军却越来越强悍。” 是啊。 “我儿有这个认识可谓是不昏聩了,不错,契丹人安能把那么一块战略要地拱手送我?”赵匡胤赞道,“然而,你们也要知道,我朝新立,而契丹正在上升,此时与他们开战,我们本就没优势。” 他考较两个儿子:“你们可知欲收燕云十六州,须先控制哪一块地方?” “河套。”赵德昭笃定地道。 赵德芳踟蹰了一下。 他知道,要和契丹打,面对契丹的这个时代近乎无解的骑兵部队,就得用骑兵部队克制,要训练骑兵部队,可不仅仅只是有利于养马的地方。 赵匡胤奇道:“德芳还有别的看法?” “有,”赵德芳说道,“那人说,在火炮技术成熟之前,对付骑兵,只有我们也拥有大量骑兵。但骑兵不仅仅是要有养马的地方,以及有一些优良的宝马,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大批善于养马的人。” 说到这,赵德芳命人哪来纸和笔,大略画出了当今天下的地图。 “此契丹,居高临下俯瞰着中原,加之铁骑速度,眨眼就能平推到中原地区,再加上这边,”赵德芳指着河西走廊道,“这边如今依旧是军阀把持的地区,一旦他们与契丹合作,中原乃至整个北方地区就在敌人的威慑下,但危中有机,那人说,河西走廊之处,大约在这里,便是一处很好的培养战马的地方。至于培养起病……这个,我却有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看法。” 赵匡胤拿起地图细看,实际上他手中也有不少地图,但很少有这么大范围的。 “你只管说你的,”赵匡胤皱眉,“凉州骑兵古来不弱天下任何一支劲旅,但,你说这边有各路军阀混战,而南下高原又多动乱,这么一块狭小的飞地……” “这需要朝廷诸公自去决断,孩儿只认为一个,骑兵,不是契丹人的骑兵才是骑兵。战争从来都是资源的组合与耗费,游牧民族有他们的特色的骑兵,农耕文明也有适合弄根文明的骑兵。契丹可以长驱直入,那是因为他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而他们要打的也大多是快速突进快速占领一处要地的打法,这只是一种打法。”赵德芳说道,“然而,我们要打的战争,却又不同性质的。比如收复燕云十六州,我们大可以不与契丹人进行骑兵主力决战,因此,又何必非得堆积一个堪比契丹骑兵部队的纯粹骑兵部队呢?!他们有他们的战法,我们有我们的现实,孩儿认为,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河西走廊,就必须控制在我们的手中。” 赵德昭询问:“河套平原不行吗?” “不行,河套平原和契丹疆域之间少有战略缓冲地带,兼且此处平原广袤,最适合契丹骑兵游荡,反倒对我们形成比较大的战略消耗影响。河西走廊不同于此地,关中平原的粮草辎重可以支撑军需,张掖武威张开臂膀,我们只需要收紧这两条有力的臂膀,就封锁住了一个在那边出现一个军阀的可能。至于高原上的敌人,这里,”赵德芳指着记忆中的西宁所在地,“潢河谷地,这里可耕种,能驻兵,以京兆府为中转站,以金城府为前指,战略主动权在我们的手里。” 赵匡胤放下地图来回踱步。 过了很久他霍然回头:“此处须你们统管。” “二哥在军中威望还不足,儿子还年少,只怕去了也没用。”赵德芳笑道,“信得过的大将多得是,提防归提防……” “我知道。” 赵匡胤目光在两个儿子的脸上来回看,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断了。 赵德芳说的,尤其河西走廊可以养马甚至培养骑兵部队的说法,在他心里只是一个略微重要的因素。 最重要的,还是皇储这个位置的安排考虑。 “四哥儿若是想在京师与老三争锋,那天然落于下风了。反倒是……洛阳,长安,陇东,到金城——”赵匡胤目光闪烁,不断地考虑人选,“二哥儿如今当着西南方向上的防御使,若是再加一个巴蜀地区的官职就能阻挡许多人的插手。但出洛阳到长安,这一块……” “王继恩,你去叫魏王与焦继勋来见朕。”赵匡胤吩咐,“此外,记着问一下魏王,他家侄孙女……” 赵德芳脸都黑了。 联姻。 他理解这一招,但他不是很赞同这一招。 联姻来联姻去只联姻出一群附着在国家身上的吸血虫! 第五十九章 美少女疯起来也挺狠的 “不喜欢也要接受,你已经十岁了。”赵匡胤严厉地斥责,说道,“开过年,皇后就位后,便该考虑给你定下王妃了。”但他却询问赵德昭,“依你之见,何人为好?” “焦继勋家的女儿,与德芳差不多,性子最贤达。”赵德昭建议,“德芳成年后,必定不能只一位正妻,以我家的条件,先许下两三个,那也没什么干系。魏王府的侄孙女,孩儿也听人说起过,也是个将门虎女,如此一文一武,德芳也多了两个助力。” 你等会再说。 这是给你的对手增加助力! “无妨,而且这可是国事,焦继勋乃是老臣,魏王更是勋贵,不如此交好,难道要看着别人奉命去魏王府提亲,去焦家提亲不成?!”赵德昭劝道,“四哥儿,此事可不能由着你性子!” 赵德芳只能答应。 王继恩这才欢喜出门而去。 “此事不要多说了,德芳,你要把什么‘战略战术’,能写的写成书,过几天我检查,”赵匡胤回头吩咐,“你三个也要多费心,朕北伐在即不容疏忽,与各家来往,就全看你们的了。” 宋皇后眨眨眼睛,她如今还没有入宫呢! “来不及讲甚么程序了,先管事,”赵匡胤回头问道,“你们柴家妹子的婚事,你们可有计较?” 杨六郎! “爹,此事先别急,这几天儿子先打探一下,看看郑王府那边有什么想法再说。”赵德芳只好拖着。 “要好生考虑,记住,哪怕让你们受些委屈,咱赵家,也不能亏待人家柴家。”赵匡胤话里有话,“年后,你们兄弟两个要代朝廷去拜访郑王,要拜见符太后,明白?” 明白。 这不仅仅是厚道不厚道的问题,关键问题还在于赵宋怎么对待前朝太后和皇帝,天下人尤其周边列国的人心向背的问题。 若不然,赵匡胤再仁厚,那也不能叮嘱两个儿子既要充分照顾周世宗的女儿在婚姻问题上的想法,还要考虑以晚辈的身份去拜见符太后和郑王。 “二哥只怕没工夫,到时候孩儿自己去就是了,”赵德芳忽的建议,“若到时一切安定,宋娘娘可去亲自拜访,顺便,也瞧一瞧外头的风景。” 哦? 赵匡胤看了一眼宋皇后,想了一下才摇头道:“难以见面,见了也尴尬。别忘了,符太后身份超然,然辈分……” 她还是晋王妃的姐姐,到时候该用什么礼节迎接赵宋皇后呢? 再说了,这也是给赵光义机会。 皇后都要去拜访符太后了,越国夫人能不去? “好了,你这些想法好得很,但也乱的很,仔细真理一段日子再奏报。”赵匡胤故意问,“何人帮你为好?” “二哥自然是最合适的,不过,那对二哥不公平。”赵德芳说道,“孩儿自己办吧,若是办不好,自可去请教宋娘娘以及贵妃娘娘,哪里若是有不对的,爹爹也随时指教,儿子也可常去开平公家,去大姑姑家,那么多老将,所谓‘东海之水,天下之流也’,总能总结出适合我们的,克制契丹铁骑的法子。写完后,若是要奏报,我们哥儿俩商量一下,看以什么形势比较好也就是了。” 赵德昭心满意足。 他不擅长这些,也不喜欢这些。 正此时,福宁宫外有小女孩的声音道:“秦大官,官家可在么?” 赵匡胤脸上浮现出笑容,忙招手吩咐:“熙宁也来了,快叫她进来。这几日受罚,可也苦着这孩儿了。” 柴郡主? 她为什么受罚? “还不是教授宫廷礼节的一些宫人,抓住点小小的差错,定要让这么大点小孩禁足数日,今日才放出来。”赵德昭偷偷叮嘱,“二哥儿,你可别给他们拿住马脚,开过年,你也要学宫廷礼仪。” 不懂。 “笨!”赵德昭在他脑瓜上敲了一手指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自古皇帝总想降服文臣武将,文臣武将难道就是牛马,任天子宰割?那些个条条框框,就是他们约束咱们的规矩,这下明白了?” 那这跟柴郡主有什么关系? “先捡好欺负的试试呗还能有何考虑。”赵德昭鄙夷地道。 也惹着你了? “外头都说你二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最深,你没听说么?”王氏白了赵德昭一眼。 赵德芳哑然失笑。 正说着话就见门外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举止从容有度,落落大方,敛裙角轻盈拜道:“孩儿拜见官家,宋娘娘,贵妃娘娘。” 赵匡胤笑道:“熙宁气色好了许多……” 还没等他说完,外头奔进来一个内侍。 内侍既错愕又奇怪,看两眼赵德芳,才说道:“契丹使者团里的那个小女子,她又来了,并且提了要求。” 什么? 内侍道:“她说,想欣赏中原繁华,请四皇子作陪,若四皇子不允,她就要进宫与四皇子谈论琴棋书画。” 不是,她不是被气走了吗? 赵德芳惊道:“她这发的什么疯?” 柴郡主拜见:“二哥,四哥。” “咦?熙宁姐姐,你这个好漂亮哦!”小曦曦原本正坐在哥哥怀里拍着小手儿咕哝,一看到柴郡主,连忙拍手道,“姐姐快过来,人家有留下好呲的给你。” 赵德芳叹息,就那点水果他还想留着给小不点每天吃一点呢。 这下好,她大方地送给了大家。 柴郡主走过来,和小不点拉着手雀跃地互相跳了几下。 “来吧,你带着小不点,”赵德芳一手扯住赵德昭,一手扯住王氏的袖子,“二哥,我们一起去,嫂嫂也跟着——这契丹女子,疯起来挺可怕的!” 赵德昭奋力一挣,二话不说拉着他媳妇狂奔出了宫去。 怎地? “你是没看到,德芳惹了那少女,她险些一爪子挠在德芳的脸上。”赵德昭怪笑,“我倒希望德芳接下来能规矩一些,若真惹得她念念不忘,哼,他身边若是多一个契丹女子当夫人,不知有些人要怎么编排他呢。” 王氏惊讶道:“夫君不算计四哥儿了吗?” “不,我要看看,德芳待自家人的心,到底有几分真,能真到哪一天。”赵德昭正色说道,“皇储之位,我虽不是势在必得,但必然争夺。只德芳这两日的表现,你也都看到了。他若是不肯低头,我断然不会对他客气。只如今,他既然处处尊着我这个哥哥,我自要为他也考虑一些。” 冷不防迎面一把清脆的少女声音,以极其标准的官话道:“二皇子,四皇子身边何时会多一个契丹女子当夫人,你且说一说。” 赵德昭低头继续狂奔。 不是惹不起萧绰,而是惹急了人家就算挠他他也只能狼狈地躲开。 更何况,赵光义提了那么一嘴,到赵德芳被萧绰追着打跑之后,萧思温似乎,似乎…… 并没有那么疾言厉色的反对,反倒有一种迟疑! 第六十章 今天指定是不行了(上) 宋辽之间必有一次决战。 这是萧绰很清楚的事实。 “通报一声怎得如此迟缓?”萧绰略有些烦躁地来回转了好几圈。 她不得不怕。 赵德芳说的那些技术,在她看来是万万不可信的。 可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汉人自古以来只要想得到就一定能做得到,哪怕是技术。 “赵德芳年纪还小,可他是赵宋皇嫡子,若是他渐渐长大一些之后,手头有了人手,他们的能工巧匠也许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萧绰是这么说服萧思温允许她自己进宫来找赵德芳打探的,“且不说赵德芳说的什么曲射炮无后坐力炮得以实现,就算是改进他们如今拥有的火炮那也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如何一个可怕之结果? “我军正蜂拥而来,突然之间头顶落下无数铁丸子,我军尽管骁勇,只怕也损伤无算。”萧绰强硬道,“他们有的,我们必须有,他们没有的,我们也要想办法有——汉人里的那些读书人比我朝的读书人更顽固,他们是绝不允许工匠们在国事中拥有比他们更高的地位的。汉人的传统也决定此事不可能发生,故此,赵德芳纵然聪慧,女儿也有办法让他的聪慧为我所用,而为汉人所不用。” 故此她来了。 萧绰心中再三算计,焦躁地又等了片刻才见有内侍前来召唤。 见便好,只怕你不见! “小女见过陛下。”萧绰向赵匡胤再拜。 赵匡胤笑道:“契丹的女儿,找我汉家的儿郎,该不是要游山玩水罢?” 这句话倒让萧绰稍稍愣了一下,她眉梢微微一挑,目中泛出喜色,登时计上心来。 “游山玩水就不必了,只今日得了四皇子的提点,小女本又喜爱中原风土人情,故此愿请四皇子作陪,勾买些我朝没有的小玩意。”萧绰道,“请陛下允准,小女感激不尽。” 赵匡胤回头问小儿子:“德芳去不去?” “不去,我男的她女的男女有别。”赵德芳语重心长道,“傻大姐……萧姑娘是契丹的名人,名人就要尽量少一些绯闻——绯闻缠身的名人那还是人?” 萧绰微微笑道:“四皇子多虑了,我且年少,正当慕艾之际,然,四皇子……” 她妙目上下打量着赵德芳,意思很明确。 你? 行吗? 赵德芳找第二个理由:“我还小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 萧绰道:“无妨,四皇子乘坐车辇便可。” 不是,你拉我去逛街是不是有…… “我明白了,你没钱,你想让我给你掏钱你买东西是不是?”赵德芳皱眉,“可是对不起,我的俸禄还有用处……” 赵匡胤十分不耐:“既是北国使者,自当热忱招待。”他命内侍取一些大钱,“有三五缗便足矣,再找一辆车,带些丝绸布帛。” 做什么? 赵德芳知道这时代丝绸甚至是通货,很多时候还算是硬通货呢。 可是…… “去吧,多带些人手。”赵匡胤叮嘱,“早些回来。” 小曦曦一把抓住哥哥的袖子,人家不准去! 萧绰也有法子,笑吟吟在小曦曦脸蛋儿轻轻掐一下,笑道:“小妹妹叫赵露曦,对吧?” 小曦曦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哥哥时常提起你。”萧绰道,“这样吧,你哥哥出门呢,自会带礼物给你,我也有好看的礼物,你从没有见过的……” “嗯,好多礼物人家都没有见过,”小不点儿反问,“但是人家也有好多礼物,你都见过吗?” 萧绰好笑道:“小妹妹很有四皇子十分风范,最不爱吃亏呀?我的确没有见过四皇子说的那许多奇思妙想的礼物。” 小不点仔细斟酌片刻,叮嘱哥哥:“要早些回来哦,这次就不用给人家带礼物啦,要让客人多买些。” 赵德芳笑问道:“倘若客人不知足呢?” “咻——”小不点挥下手,“摁着打屁股!” 哦? “无妨,四皇子年少不知,也是懂礼数的皇嫡子,怎会那般轻薄。”萧绰老神在在。 赵德芳但凡出门,一旦遇到刺杀之类的…… 或许,可以有苦肉计! 可她没想到四皇子狗的那么彻底。 “你都长大了,总得买点女子该用的东西,这么着,我呢,不能给你参谋,”赵德芳一出宫就拉着萧绰往晋王府跑去,“我找能帮你的人同去。” 萧绰警惕道:“四皇子这是何意?” “怕你用苦肉计,再甩锅给我三叔。”赵德芳明说。 萧绰眉角挑起,你也料到了? “你是草原上正在长成的一头小野狼,可我也不是小东郭先生啊,你尽管出招。”赵德芳似笑非笑刺挠一句,“何况,生理学告诉我们,就算是个小孩子那也有一定的荷尔蒙,万一你试衣服的时候……是吧?到时候你爹里外不是人,既想送你去当下一任皇后,又碍于我赵德芳看过你……不是,你懂得,是吧?” 萧绰面色一冷,飞快向立即跟在十余个禁军身后的三个随从使个眼色。 散开! “这人年少诡诈,一旦让他利用我们的人演一出苦肉计,那反倒更麻烦了。”萧绰当机立断,逛街,“多买些贵重的东西,这也算占到便宜了。” 这是个果断的狡猾的少女。 一行到了晋王府时候赵光义正在吃饭。 越国夫人没有陪同,反倒是李夫人在一旁侍奉他。 “德芳?”一看赵德芳闯进门来,赵光义奇道,“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 李夫人连忙起身见礼。 “啊,请坐,请坐,我是来找我三叔的。”赵德芳避开李夫人的参拜,拉了一张绣墩坐下来,指着萧绰道,“她让我陪她去逛街,关键问题是她要买女子用的物什,我也不好参谋啊,三叔帮我想个法子。” 赵光义当即想到赵德芳想到的。 不错,契丹人如果用苦肉计…… “此时他们是要想尽办法拖住我们的北伐大计的,四哥儿纵然是一块拦路石,但也绝不可有闪失。”赵光义当即吩咐,“叫你三婶娘带你们一起去,带钱了吗?” “带的少,三叔你知道,我的禄料都留着用了,”赵德芳为难,“家里有吗?” 很有! “你自去找,”赵光义瞥了萧绰一眼,趁机道,“四哥儿,你说的什么曲射炮……果真能实现?” “关键是材料,三叔你放心,一旦能制作出来,此物必定是咱们家完全掌控的,四叔想领兵,也会给他划拨一部分。”赵德芳拍了胸脯。 假话! 真要是制作出来,那必定是天子亲自掌握的部队才能配发的。 但有了这句话赵光义高兴了许多。 第六十一章 今天指定是不行了(中) “你自己去找,对了,”赵光义拉着赵德芳到一边悄悄问,“我瞧着她似乎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只是咳嗽还不断啊,是不是还没有根治?” “那难,要跟至起码得多运动,加上合理的饮食作息。”赵德芳劝道,“三婶娘再尊贵,那也得健健康康享受尊贵才行,不经常出门走动,闷在家里……三叔,她执念太深。” 这句话赢得了赵光义的赞同。 “有了德崇我看着也就可以了,”赵光义叹气,“但你也知道,这家里,三叔虽然说了算,但也不能强迫着她不接受现实,你来想想办法。” 可是……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你哪来那么多歪心眼。”赵光义十分放心,还叮嘱,“年后,皇后入宫之后,官家定然要派遣皇子慰问前朝老臣,你二哥还有公务,应当是慰问京师里的那些前朝遗孤,你如今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大约是要去房州的,记着到时候想法子叫上你三婶娘,我们没法子,太后应该有法子。” 哦? “小子,你记着,皇储的争夺,谁都不会松懈,”赵光义一笑,“今日晌午后,官家与我畅谈了小半会儿,咱们家的天下,是从乱世中抢来的,虽名不正言不顺,但官家气度足以吸纳一批开国之臣汇聚手下。然而,这批人打下如今的天下足矣,但若想一统四海,还需更多的人才。如何驾驭这些人才为我所用,才是当今皇储索要做好的事情,三叔比你年长,比你经验丰富,何惧与你兄弟二人争夺?天子的话既然敞开了来说那我也不必遮遮掩掩,四哥儿,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三叔还要给你添堵……” 赵德芳不是傻小子,哪可能信了这种七成真三成假的扯淡话。 “是是是,那我去找三婶娘了。”赵德芳挥手,“顺便去教训教训德崇,你请,啊,对了,还得去找四婶娘,也不知四叔这个书呆子有没有变通的可能呢。” 赵光义哑然失笑。 赵德芳一路溜达着,进后院才有侍女小声道:“夫人正在小憩,心情也不是很好。” 那要能好就奇怪了。 “我在这喊一声,放心,我是懂礼数的好孩子。”赵德芳拱手,而后扯开嗓子问,“着火了吗?扑灭了吗?快去……” “小鬼头,别喊了。”越国夫人没好气道,“进来吧,又想出什么气人的鬼点子来啦?” 赵德芳笑嘻嘻进门一瞧,连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大冷天好歹你多穿几件啊,足踝都露出来了! 越国夫人推开锦被下地,披上外套,又取了搭膊盖住腰腹,有侍女捧来铜盆,里头有腌好的薄荷丸,这是清新口气用的。 “算了,一会儿逛街完了,我拿点牙膏给你。”赵德芳歪歪斜斜往绣墩上一坐,大约把情况一说,邀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同去逛街,萧绰这小丫头虽然年少,但一肚子鬼主意,我估计防不胜防难以抵挡。” 越国夫人好笑道:“你也对付不了?” “不是对付不了,打不得骂不得还得给她花钱,我哪来那么大的神通。”赵德芳左右一看,低声道,“最麻烦的是,我担心他们会趁机玩什么苦肉计,若真是那样三叔估计名声就彻底坏了。” 越国夫人梨涡浅晕,目中有一抹凌厉的神色。 果然。 这里头少不了有牵扯到夺储之争。 “好,我也去。”她命侍女取来清水濯面,又叫外房侍女取厚衣服来,毕竟德芳还小嘛,也就没怎么避讳,将秀足撇开软鞋,将白袜轻轻裹住秀足,又见赵德芳转过脸往外头乱瞧,心里不由好笑,正要问一些宫中的事情时候,忽然咽喉一身干燥,不由轻咳了好几声,额头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香汗。 还是没好彻底。 赵德芳建议:“不知此时,还有没有梨子,煮点冰糖雪梨,应当能起到比较大的作用。” “这孩子,如今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好意心领啦,”越国夫人不以为意道,“有那一针,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这几日也停了服丹,再休息一段时候想必会彻底好起来,好啦,不用太担心。” 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看得出赵德芳对关心的人的关心都是真的,加上自己并没有孩子,难免会多一些亲近,便过去摸摸赵德芳的后脑勺儿,安慰道:“傻小子,你才多大点,那么多的人都能照顾得过来么?我听你的,不服丹也就是了。” 这个承诺不轻。 随着晋王的实力越来越强,晋王府,魏王府,乃至于与魏王府关系紧密的朝臣贵勋们哪一个不想让越国夫人坐稳王妃之位? 这很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后之位啊。 可若是膝下无子,谁敢保证晋王世子将来还会善待嫡母乃至魏王一脉? “很多事,从来由不得我们,”越国夫人又换上外衣,瞧一瞧拿过来的柯子,不知怎么的,大约是出于尊重四皇子这个小孩儿,她没有去内室更换,也没有更换,索性将外衣传上去,让侍女帮她梳理头发,自坐在铜镜前教导道,“德芳,心善也要有个度,我不见怪你的善良,可魏王府,乃至晋王府许多人,他们却对你的话讨厌得很,你若经常这么说,他们听多了自然要多想,你是皇嫡子,该注意的时候千万要注意。” 说完她偏了一下头,自香肩笑吟吟指着侍女,说道:“你瞧,她已经对你很有意见了。” 侍女不说话。 “我不想那些太长远的,只想美好的人都能活下去。”赵德芳淡然道,“纵然是敌人,如萧绰这样的强大的敌人,我也想着他们能长命百岁,与我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何况是你呢,大概这也是一种对待陌生环境很想广交朋友的不安全感罢了,我既是皇嫡子,还在乎他们的看法作甚。” 越国夫人轻叹一声,在没有责备赵德芳。 一时打扮停当后,她才起身拉起赵德芳,徐徐往外面走去,口中叮嘱道:“片刻我带那少女,去你大姑姑府上等候,你去请你四婶娘,”想想掩唇轻笑道,“你这小鬼头,只怕请不到你四叔的一大笔钱,可千万莫推辞哦。” 赵德芳不明白。 “傻小子。”越国夫人轻笑,“你四叔是心高气傲的主儿,怎肯让她跟随在你的身后,又怎肯跟在我的身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不明白么?” 赵德芳脸色一白,这么说四叔有可能…… “可这话……你也不该跟我说啊。”赵德芳不解她的用意。 第六十二章 今天指定是不行了(下) “你三叔,你四叔,他们哪一个没有这么想过,你也可以这么想,”越国夫人叹息道,“夺储之争比那战阵厮杀,又不知凶险了几万倍,胜利了,你可以站在储君之位上表达自己的仁慈和宽大,但若是败了,你怎敢笃定你的对手能对你仁慈宽大?此话我对你三叔说,自也要对你讲,四哥儿,你一定要记住,国家大事,仁慈要在强硬后,容不得你半点疏忽,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我只是个妇人家,能做的,也只有维系你们之间那点亲情了,你能明白吗?” 一卷二十四史,盖住了多少女子的风华! 赵德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走吧,不用去看德崇了,有几个读书人正教他识字,你若是去了,德崇很欢喜,人家可又要说怪话了。”越国夫人携赵德芳,在院子里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神色复杂也只好叹息不已。 来到前厅里,萧绰端庄地坐着,正与李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她说的是草原上的事情,大都是寻常的人家的故事。 李夫人听得十分入神。 见越国夫人到来,李夫人连忙起身笑道:“姐姐,大王去枢密院了。” 越国夫人点点头笑道:“德芳叫我们同去,你不去么?” 李夫人苦笑:“大王说,我也跟去了,不知德崇会被教成什么样子呢。” 越国夫人重重捏了下几乎藏在她袖子里的赵德芳的小手,面色不变说道:“那你也多做休息,要多准备些厚礼趁着没过年送到府上去。” 李夫人摇头:“还是等年后……” “以晋王的名义送过去,旁人要说什么就让人家说去吧。”越国夫人冷然道,“怪话多,还是舌头根子太多了,德崇是你所出,我膝下无子,你自然便是晋王世子的娘亲,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赵德芳原本听的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赵老三分配不均引起两位夫人的争风吃醋了。 如今看来,晋王府的水一点也不比皇宫大内浅啊。 他知道李夫人的娘家是个寻常人家,李夫人的父亲叫李英,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中级官员,但不知道的是李英在宋真宗时期被追封为常山郡王,自然更不知道这位李夫人也被宋真宗追封为皇后,而且还配享太庙。 这待遇,比太祖皇帝的孝惠皇后还要高。 李夫人带着哭腔抹着眼泪感谢:“是,我这就去准备厚礼。” “魏王府准备的什么礼物,就给家里准备什么礼物,”越国夫人道,“旁人若想让你受委屈,你便真的受委屈,当府上没有规矩么。” 萧绰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赵德芳笑道:“傻大姐又要挑拨离间了吗?” 怎地? 赵德芳确认:“据说契丹国主的后宫也有不少人啊,正好,本皇子初出茅庐,正好试一试手段……” “想多了。”萧绰立马打消了搞事情的想法。 她注视着越国夫人真心称赞:“久闻魏王三女,美姿容,多淑娴,夫人真是令人万千羡慕。” “萧驸马家的小女儿么?”越国夫人笑道,“你也很好看。” “别,不要这么称赞她,她出了名的不爱容颜爱腹黑,还是称赞她一句‘你脑子真好’就可以了。”赵德芳阴阳怪气。 “别胡闹,”越国夫人携赵德芳往外走,一边道,“中原物博地广,古来多英杰,萧娘子想看什么?” 萧绰道:“看到什么看什么。” “那也好,权当散心吧。”越国夫人这才明确道,“我带你去长公主府上请她,德芳去请他四婶娘,长公主英气豪迈,四弟妹博学多才,加之我这个还算有点见识的妇人,当能选出既好看又实用的礼物送于萧娘子。” 这下由不得赵德芳不佩服了。 说明先去叫长公主和赵廷美的夫人,那未免助长了萧绰的傲气——你们三个成年女人陪同我才会放心? 但若此时说,那便是震慑了。 你那半瓶子晃荡的学问就别拿出来让我们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你了,若不然丢脸的可是你爹萧思温你明白吗?! 赵德芳感激地摇了摇手,拉着越国夫人的衣袖跳出大门。 嗯? 赵老三你怎么在门口蹲着? 赵光义仪仗森严,正站在门外等待着,见赵德芳被拉着,不由笑出声。 你小子不是牛气吗,还不是被当成个小孩子待。 “你们顺路去叫一下四弟妹,再去叫上大姐,”赵光义吩咐,“我让契丹来的这些随从也都跟着观光,但有看好的,可买的,买给他们带回去。” 说按还给赵德芳丢了个眼色让他自行领会。 赵德芳心里话,赵老三此人处处都是坑,若不是越国夫人提醒他,这次还真就这么做了。 但这厮挖坑给契丹人就值得夸奖了。 几个垂头耷脑的契丹武士哭丧着脸站在一旁。 他们是被赵光义走马擒获的。 这也是为了让所有人明白跟着逛街大部队的还有这么一群人,如此他们若是想玩苦肉计那也没机会了。 “三叔,我们若是都去四叔家,那岂不是成了三婶娘要求四婶娘跟着了?造成你们哥俩的龃龉,你还不得大半夜的孤枕难眠?”赵德芳怪笑,“为了三叔的好日子,还是三婶娘带这傻大姐去大姑姑家里等,我去请四婶娘,你看咋样?” 赵光义老脸一红,竟飞快窜上马匆忙就跑。 哦? 赵德芳一眨眼,这老小子害怕了吗? “啧,李夫人貌美如花,越国夫人明艳动人,赵老三这是……为尊者讳,为尊者讳吧。”赵德芳努力收住那一缕揶揄…… 还有万千的向往。 大男人的,想老婆不是罪过。 “小鬼头,又多想了。”越国夫人俏靥生辉,当即先拍了一下,而后稍有些幽怨,轻轻道,“国事繁忙,家事若何,哪里来的花前月下哦。” 明白了,赵老三不负责任了。 “夫人似乎有所……”萧绰跟上来,悄悄说道,“我娘亲有时候也会这么说话,请夫人教我,敢是……嗯,是家里女人多了,大家都会这样吗?” 越国夫人错愕了。 你这么背后说你爹? “我管不得那么多,我只管我娘快活不快活高兴不高兴。”萧绰眉宇间闪过一抹森冷杀机。 越国夫人心下骇然大惊。 “倒没有,我身体不太好,近来多亏了陇西县君照顾他。”越国夫人连忙岔开这个话题,催促道,“快去看一下车仗怎么还不到?” 赵德芳神色怪异。 原来,赵老三…… “今晚指定不行了。”赵德芳心里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胖子,真的很影响家庭氛围,尤其影响两口子的感情。 啪—— 后脑勺又被打。 第六十三章 有老婆的人,的确很气人 越国夫人没有料错,赵廷美果然不让自家夫人跟在别人身后。 赵德芳登门邀请,进门时,再不复些许轻快,很庄重地侧立在门外,等门将通报之后,才迈步走进院子,见有十余人,人影绰绰越过走廊,一起到正院门内隔着窗子瞧着他。 有的是书生,有的是朝臣。 还有几个“寄情于山水农庄”的“散淡的人”。 众人神色玩味瞧着,赵德芳长袖一挥微微一礼。 赵廷美大笑着从门侧后方走了出来,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笑问道:“德芳不在宫中成长,到四叔府上何事?” 赵德芳拱手而后深揖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侄儿奉旨陪同萧思温家的女儿去观景购物,只怕侄儿年少,堕了我天朝气度,故此请长辈提点。” 赵廷美笑道:“啊哟,四叔可不好陪着你顽皮。” “哪里话,四叔何等尊崇,怎么能陪着两个小孩子逛街。”赵德芳低头请示,“侄儿想请四婶娘同去,有长辈看护着,侄儿也就能放心一二,不必时刻防备契丹人暗算了。” 赵廷美轻轻笑,拂袖道:“这可麻烦了,你四婶娘出门去看望她的娘家人了,怕是要让德芳失望了。” 他回头招手:“来人,取一些钱币,拿一些丝绸出来,德芳才受了罚,手里空着呢。” 赵德芳笑容不变,再一次深深一揖:“多谢四叔关照,既四叔有贵客谈诗作画,侄儿不便再打扰,四叔请留步。” 赵廷美始终没下过台阶,背着手目视着赵德芳出了门,轻哼一声回头询问道:“三嫂跟着去出主意了,你等可知三哥的用意否?” 有白身书生道:“必是天子拉拢魏王了。”故此才有找越国夫人陪同的事情? 脑回路真准。 关键赵廷美还当真了! “然也。”赵廷美冷笑,“这几日,三哥威风得紧——罢了,诸位请,哦,你等去吩咐夫人多准备些礼物,要送给晋王一份二皇子一份,前者交给李夫人,后者交给陈氏,记住了?” 陈氏,赵德昭的如夫人,娘家父亲正是检校太傅、保信军节度使陈思让。 此处说一句,陈思让,多为太祖最为中意的小儿子的良配焦家女儿之父、右武卫上将军兼判右金吾街杖事的焦继勋的副将。 正因为如此,这两天多有议论赵德芳的婚事的大臣和贵戚们妄加猜测,太祖也不肯透露自己的心思,只将焦家的女儿放进了名单中,反表现出对符家,乃至于对他十分想念的李处耘的次女的重视,反倒不怎么提及焦家的女儿。 若不然,两个儿子的老丈人关系比较好,这让老三老四还怎么处置? 搞不好他们是要联起手来先对付两个小孩子的! 这就…… 怎么说呢,李处耘的次女,如今才七岁,比赵德芳还小两岁呢,最关键的是,这位女郎在开宝后期,因太祖思念早在乾德四年就已病故的李处耘而为赵光义选的如夫人,也就是后来真宗朝的李太后。 而且,这位李娘子还有个长兄叫李继隆,宋初的名将,配享真宗庙庭,南宋时期理宗皇帝追封绍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算是宋太宗宋真宗时期对抗契丹的名将之一。 赵德芳哪里知道这些历史,他心中只顾着高兴了。 钱! 赵廷美出手阔绰,半车的大钱! 还有一车的丝绸! “历史书上说北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大量的交子,也的确应该出现钱币,否则逛街都要带这么多铜钱丝绸也太麻烦了。”赵德芳拍拍车上的丝绸,一挥手,“走,去找我二哥。” 越国夫人不提但意思很明确,你小子是个人物,总不能我提醒你去找你四叔你还想不起要去找你二哥罢? “二哥,我……我去!”赵德芳兴冲冲窜进赵德昭府上,别人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否应该阻拦,还就让他一溜烟窜到了后院,只推门进了赵德昭办公的房子,赵德芳一把捂住眼睛转身就跑。 他看到了什么? 赵德昭这厮,竟穿着单薄的衣服,仰面躺在王氏的腿上,一旁坐着个年轻的小女人,竟噙着果子尖儿,俯身正给他…… 这尼玛! 赵德昭骇然翻身跳起,一看是赵德芳,当时也顾不得穿外套,一个箭步窜过来,抢再赵德芳一句“丧尽天良啊”刚说完,连忙揪着他的领子,捂着他的嘴巴,讪笑着拖了进去。 “殿下,四殿下来的匆忙……”家将哭丧着脸请罪说。 赵德昭挥手:“去去去,德芳来还要通报么,往后他来了只管让他来。” 家将如闻大赦。 赵德昭拖着赵德芳回了屋子,两个千娇百媚的妇人羞的早相携而去。 “德芳,这个,二哥忙。”赵德昭赔笑。 赵德芳放开手指缝,左右一看才放心。 “懂你。”赵德芳挑眉,然后过去往榻上一瞧,没有他不是很懂的东西如亮色的水渍,这才跳上去盘腿一坐,瞅着赵德昭直笑。 赵德昭连连拱手:“算是被你逮住了,说吧,又惹了什么事?” “这是什么话。”赵德芳怪笑道,“二哥,要不你先去忙一阵子?” 怎么了? “那什么,你家侍女见了只怕要害羞。”赵德芳笑嘻嘻示意。 赵德昭骇然一跳,连忙跳到了榻上。 赵德芳顺手抓起被子扔了过去,往有点发青的脚上一拍:“本来就身体不太好,再急也不能光着脚下地啊,你自己瞧瞧。” 赵德昭心里一暖,笑道:“无妨,二哥是大人;”然后虎着脸,“我不在,你又惹爹爹生气对吧?我可不陪你去挨打,爹打人挺疼的。” 然后探出身子将火盆往赵德芳脚下一推,连忙让人去取些汤水:“晌午会熬得羊羹汤,还有高炉饼,快取一些来。” “不忙,”赵德芳通报情况,“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我得找嫂嫂一起去。” “不行。”赵德昭怒道,“你疯了?如今京师到处都是敌国奸细,多有不要命的家伙,你跑到外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仔细想了下赵德昭起身穿衣服:“我带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三婶娘也在,你若是去了反倒让人家不便。”赵德芳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帝国奸细众多?正要有一件事叮嘱你,一旦有刺客,不论情况怎么样,你要立即赶往宫中,切勿让爹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之事。另外,你手中多的是文人,可没有武将,一定要记着千万不要孤身犯险,三叔是个沙场宿将懂局势,四叔却是个冒失鬼,手下都是些文人,一旦他感觉机会来了,很可能会推波助澜。” 赵德昭怒道:“那你就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