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逆贼》 第一章 王者开局 洪武三十五年。 应天府,南京城西北方金川门外。 往日里的皇朝盛况不在,官道两侧满是灰烬,显得分外凌乱,不似皇朝国都应有的气派。 城门口,更是拥挤不堪。曾经身处天子脚下的皇城百姓,一个个大包小包的往城外涌出。 几面燕旗下,诸多官兵竭力拦住这些想要出城的百姓,只等勘验了对方身份过后,方才放行。 若非上头严令,这些已经厮杀了好几年的官兵,早就要拔刀相向了。 路旁一名太监在校官的陪同下,正踮着脚仰着脑袋,向着官道尽头远远的张望,似是有些期待,但也有些紧张。 路的另一头,一只队伍正缓慢有序的前行着。 在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护卫下,队伍正中的几辆马车车辕缓缓碾压在路面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周遭出了城的百姓,远远的看到队伍最前面骑兵手中竖起的燕旗,连忙是躲到道路下面去,弓着身子缩着脑袋,目光隐蔽偷偷的探望着。等见到对方没有动作,这才稍稍放宽心,连忙加快脚下的步伐,逃离此处。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头前的马车里,浅浅的传来悦耳的声音,是女子在一字一句的诵读着前朝的诗文。只不过,刚到‘瘦马’处就歇下了声音。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后,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最后几个字明显的提高了音量,直白的带着些期待。 果不其然,先前那女子立马惊喜的开口,夸赞道:“瞻基真厉害!等下进了城,定要当着你父亲和祖父的面,背于他们听!” 马车内,方才四岁的朱瞻基,昂着头,看着母亲张氏满脸骄傲的抚摸着自己的脑袋。 果然,在朱瞻基重重的点头之后,张氏立马更加满意,又重重的拍了拍朱瞻基圆润的小脸蛋之后,端正姿势微微闭眼休憩。 对这一路上每天都在上演的把戏,朱瞻基早已习以为常,见到母亲张氏今天确实不再打算为自己的宝贝儿子骄傲后,悄无声息的长出一口气,将自己小小的身子靠在身后。 没有任何减震装置的马车,让朱瞻基没有丝毫想要合眼休息的打算。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办法,莫名其妙的来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至于马车的舒适性,不及后世汽车的半分,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唯一让朱瞻基高兴的是,这个开局可谓是王者开局了。 此时动荡整个大明朝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刚刚结束。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进行的话。 明天! 明天朱瞻基他的祖父,也就是那位拥有着赫赫功勋,未来更会成为千古一帝的永乐大帝,正式登基称帝的日子。 而他朱瞻基是这位永乐大帝的长孙! 他的父亲,永乐大帝的长子朱高炽,将是未来同样青史盛誉的仁宗皇帝! 作为永乐大帝的长孙,仁宗皇帝的长子。 他朱瞻基,毋庸置疑将会成为未来统治大明朝的皇帝。 别人开局不是什么一方富强,就是封疆大吏,甚至是满门宰执。 朱瞻基现在却可以骄傲的说,他们家可是满门帝王! 尽管现在朱瞻基他就连说话,都还带着奶声奶气,但并不妨碍他未来成为这座天下的主人。 佳丽三千! 灯红酒绿! 日日…… 夜夜…… 耳边传来战马低鸣声。 马? 瘦马! 不由得,朱瞻基手掌悄无声息的放在了后腰上。 “哥……” 朱瞻基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的双眼,朱瞻基就见一旁角落里,一个只比自己小一点的男孩,正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 “朱瞻壑!你是不是又要拉屎了!”小小的朱瞻基显得有些凶神恶煞,虎目怒视打断自己幻想的朱瞻壑。 被朱瞻基吼了一声,朱瞻壑立马缩紧脑袋,对这个拿着毛毛虫塞到自己脖子里的堂兄,又多了些畏惧。 见对方不说话,朱瞻基不得不长叹一声,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可怜孩子吓出什么心理阴影了。要不是因为这可怜孩子,是他二叔朱高煦家的老大,朱瞻基端不至于一路上不停的吓唬这个可怜孩子。 朱瞻基可是很清楚,他那位二叔,也就是眼前这个朱瞻壑的老子,将来的汉王朱高煦,可是会伙同老三朱高燧,想要夺了他们家的皇帝位。 只不过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朱瞻基再怎样知晓一切,也不能做什么,稍稍收敛了一下脸色,冲着朱瞻壑说:“赶紧的!有事说事,不然你就回你们家的马车上去!” 自家马车上,除了母亲就是一窝父亲的侍妾,没事就喜欢玩小鸟,朱瞻壑自然不愿意回去。 在被玩小鸟和被堂兄吓唬之间,朱瞻壑很聪明的选择了直面堂兄的恐惧,抬起有些肉肉的小手,指着朱瞻基的嘴角解释道:“哥,你流口水了……” 朱瞻基先是一愣,转而惊悟,连忙是伸手向着嘴角擦去,然后将手伸向还是一脸畏惧的朱瞻壑,手掌向上,手指招了几下。 对面的朱瞻壑甚至熟稔,立马将手伸进怀里,狠狠地掏了几下,便将一小把东西稳稳的放在了堂兄朱瞻基的手上。 朱瞻基先是轻轻的掂量了一下,察觉分量有些不对,便转眼看了过去。 只见他手掌上,已经满是珠光宝气。几枚金叶子,一小块蛋黄暖玉,中间分布着几颗淡红珍珠。 眉头微微一皱,朱瞻基轻哼一声,先是瞧了一眼母亲张氏,发现母亲还在休憩,这才小声开口道:“今日这般少了?” 朱瞻壑不敢说话,目光却是透漏着些期盼。 朱瞻基无奈收手,那堆东西便立马消失不见,这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将边上的一个小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鸡腿递给朱瞻壑:“今日这些,只能换个鸡腿,没有甜点!” 朱瞻壑略显失望,但立马反应过来,抢过鸡腿背过身,就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这可怜孩子,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好哥哥,你怕是早晚饿死!”朱瞻基对自己再一次拯救了可怜堂弟,感到自豪。 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小金库,心情就更加的喜悦。 而这个时候,朱瞻壑已经是啃完了鸡腿,将手指上的油水舔完后才小声开口道:“母亲总是不给我多点吃的,说是……明日我多带些过来,能不能吃两个鸡腿!” “你娘是不是说,吃多了就会变成我父亲那样?”朱瞻基又瞪了一眼朱瞻壑,继而说:“只要你将你娘那块最大的石头拿来,我就带你吃烤羊腿!” 想了想老二家那块硕大的和田玉,朱瞻基又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一整根的!” 朱瞻壑不敢言语,但心里却是记了下来,自家那块破石头能换来一整根烤羊腿。 第二章 城门遇险 马车里两个小屁孩。 朱瞻壑在回味着方才的鸡腿。 朱瞻基则是在继续盘算着自己的伟大事业,如怎么在不弄得亡国的情况下当个合格的昏君,又如怎么搞定自己那两个叔叔。 一时安静,而随着马车和队伍缓缓停下,车内算是彻底的寂静下来。 砰砰砰。 马车外面传来敲门声。 休憩已久的张氏,缓缓睁开双眼,先是确认了两个孩子没在捣乱,这才轻声开口:“何事?可是到了南京城?” “回世子妃,是到了南京城。王爷从宫里派了人过来候着。”外面传来护卫的回话。 早已在城门下等候多时的太监,立马走到马车边上,恭顺有加的小声回话:“奴婢拜见世子妃,王爷和世子知晓您今日携小世子入城,便早早的遣了奴婢前来伺候。” 马车里,张氏牵着朱瞻基和侄儿朱瞻壑走了出来:“王爷和世子现在何处?城中如今是何景象?” “世子妃!小世子!”太监先是恭敬的行了礼,而后回话:“王爷和世子如今都在皇城里,这些日子大臣们时时劝进,世子这几日亦是在为明日的典礼操劳。城中百姓些许有些惊慌,但是有王爷和世子在,也乱不起来。” 燕王朱棣靖难,到现在建文已经不在了,但大明朝却不能没了皇帝。 就算现在朱棣真的想只做个安乐王爷,但大家都清楚,燕王系下面那一帮子文臣武将也不会答应的。朱棣自然是按照规矩,三劝之后点头答应了下面人的劝进。 金川门下,因为燕王家眷的到来,一时间严阵以待,对众多想要出城的百姓如临大敌。 谁都知道燕王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世子与大臣交好,大概是要成为皇太子了。那现在这马车上的世子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朱瞻基这个小世子,那可就是皇太孙了。 都是金贵的人物,城门下这些百姓就是千人万人的命,也比不过这马车上的二位。 百姓们却是不知,对官兵们自然是怨声载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让我们走!” “老子随太祖爷打张士诚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 百姓进逼,官兵们却只能艰难阻挡,奋力控制住一条入城的空隙。 马车前,张氏眉头微微皱起,对官兵们的蛮横有些不悦,但她知道他们家是靠这些官兵,如今才能入了这座城,虽有不悦却不能言语。 朱瞻基则是显得颇有兴致,前世他虽然就是江淮人士,但这南京城却也是第一次来。望着金川门那高大的城门楼,一时间有些神往。 城门下响起了一阵更加剧烈的嘈杂。 “杀人了!” “官兵杀人了!” “当兵的杀人了!” “救命啊!” 人群中,开始出现呐喊声,并伴随着惨叫声。几名百姓倒在拥挤的人群中,面前就是一脸呆滞的年轻官兵。 大人们纷纷抱紧自己的孩子,时刻担心着官兵会继续伤人。 “冲!咱们人多,不怕这些官兵。” “咱们只要冲出去,官兵定然追赶不上!” “冲啊!” 人群中,有人开始鼓动大家。 原本分散在四周的官兵,也连忙围了上去。 马车这边,那太监则是一脸忠心耿耿的挡在了前面。 骑兵们,更是驱马围拢上来,想要用身体在马车前面筑起一道身墙来。 张氏紧紧地握住两个孩子的手。 朱瞻基煞有其事,依旧是目光四处流转。他很清楚朱瞻基未来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却不是现在,自然是有恃无恐。 然而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松懈无惧的时候,危险便离你越近。 “小世子!” 头前的护卫突然爆喝一声。 霎时间,在场众人脸色惊变。 头先的太监,已经是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在地了,要是朱瞻基现在出点什么事情,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后就是张氏,原本温柔的脸上已经彻底失神。 任谁也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惊变。 而在朱瞻基的视线里。 从远处的人群之中,一点寒芒射出。 黑影细长,寒芒先行。 分明是一支弓箭。 而目标,清清楚楚的袭向朱瞻基。 只是一瞬间,朱瞻基就已经是头皮发麻,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是建文余孽? 还是二叔? 又或是三叔? 然后,朱瞻基此时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 那支箭,已经近了! 正在朱瞻基心中怒骂某局不安套路出牌的时候,他的双眼余光之中,一道身影从侧面奔袭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 朱瞻基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一道寒风从耳边划过,在身后发出一声闷响。 “抓刺客!” “不得放任何一人离开此地!” 燕王府护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达了命令,接管过金川门前的状况。 然而,这时候城门下的人群,已经是彻底乱了起来。 有人突破了官兵的阻拦,四散这逃离。 官兵们一时来不及反应,有的想要继续阻拦百姓,有的想要转身施救燕王府家眷。 朱瞻基此时因方才那股力量跌坐在车门前,母亲张氏和堂弟朱瞻壑,两人也连带着倒在车门下。 就在朱瞻基的边上,一名燕王府护卫侧倒在地,木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留下了一滩鲜血。而在朱瞻基的脸颊一侧,一支弓箭的箭尾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很显然,若非这名王府护卫,此时的朱瞻基只怕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从未有此经历,朱瞻基身体不停的颤抖着,随着四周的王府护卫在周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之后。他才稍稍缓和一点,却依旧有些胆怯的伸出手,确定的探向倒在一旁的护卫鼻子下面。 还有气! “快救人!” 朱瞻基扯着孩童独有的稚嫩声,却无比坚定的喊了一声。 前边那太监在朱瞻基的怒吼中,才缓过来,立马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朱瞻基身边,左看看右瞧瞧的,连连开口道:“天爷爷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世子没事!小世子没事!” 然后又看到地上的一滩血,惊呼一声,又立马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都没听到小世子吩咐的吗!快让人来救治!派人去宫里!叫了御医过来!” 虽然城门下的官兵们,初临变故有些慌乱,但这些人都是燕王系的官兵,多年征战,不多时便已经重新组织了起来,各有动作。 前出追击、重新拦截、架起防线,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完成,正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拦住这些人。” “今日此地所有人,不得离开。” 燕王府的护卫首领坐在马背上,指挥着周遭的官兵,忽然手中长刀一指:“拦下那人!” 第三章 小红衣 随着护卫的一声爆喝,众人目光随之关注过去。 只见混乱的人群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带着两个小女孩,似是想乘乱离开此处。(不是刺客!) 两小女孩,一大一小,面色都有些枯黄,身上的衣裳很是破旧。小一点的女孩,外面披着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厚外套。 若是正常来说,这等带着孩子的人,真要是冲了出来想要逃走,官兵们拦不住也自然不会再多加阻拦。没有人会觉得,带着两个孩子的人,还能够做出行刺的举动来。 然而,之所以让王府护卫下令拦截,皆是因为那中年男子手中正提着一柄长剑。 就是这么一柄长剑,事情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男子见周围官兵逐渐包围过来,脸色依旧平静如水。 小一点的女孩,则是紧紧地握着姐姐的手掌,缩在姐姐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只是短暂思量后,那中年男子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打不过在场的诸多官兵! 既然打不过,自然是要寻机开溜! 这不是丢脸的事情。 拿定注意之后,中年男子顿时冷喝一声,长剑出鞘。 剑鞘被大力抛出,砸向面前靠近的一名官兵,剑鞘将官兵砸倒在地。 中年男子身前空出缝隙来,手下动作自不停歇,伸手将离着自己最近的大女孩拦腰抱起。脚下一蹬,男子便提剑直冲冲隔开劈开过来的官兵长刀。 而后便如话本之中写到的一般,从那中年男子袖中,一大片粉尘抛洒而出,瞬间遮蔽周围靠近的官兵双眼。更有惨一些的官兵,因为双眼被那粉尘钻入,致使惨叫不断,双手紧紧地捂住双眼。 那粉尘竟然是石灰粉! 包围一松,中年男子便再也不多做停留,立马抱着大女孩冲了出来。 “妹妹!” 被中年男子抱在怀中的大女孩,大声的呼唤着。 手直直的伸向,被落在原地的小女孩。 然而此时中年男子,哪里还有机会返身,更不可能带着两个孩子逃离此处。 不做停留,中年男子从官道一侧抢过一批马,带着大女孩翻身上马,立马是扬长而去。 丢了中年男子和大女孩,支援过来的官兵们无奈之下,只得是刀剑尽出,将被留在原地的小女孩团团围住。 官兵们皆是凶神恶煞,那中年男子分明就是个歹人,可却偏偏从他们手上逃走。这份责任,必然是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此时对这小女孩,自然是生不起什么宽容之心。 “住手!” 朱瞻基从王府护卫的人墙后面钻出,大喊一声。 诸官兵微微侧目,却不作答。 他虽然是小世子,但却不是官兵们的上级。 眼看着这群莽夫官兵无动于衷,朱瞻基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这才醒悟自己小世子的身份,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使。 “我儿说的话,你们没有听见?”正在朱瞻基默默接受社死时,张氏已经从先前的惊愕之中缓了过来,站在后方冷哼一声:“还不快快退下!” 随着张氏一开口,倒是轮到这些官兵陷入两难。 这可是世子妃,明日过后说不得就会成了太子妃了。 片刻之间,官兵们就做出了决断,纷纷收起手中的刀剑,四散开来。 朱瞻基回头,满是感激的看了一眼母亲张氏。 而后,他就缓步上前,也不管周围先前无视自己的官兵们,踱着步子就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家在哪里?” “……” “……你饿不饿?” “……” “刚刚那是你姐姐?” “……” 接连发出数问的朱瞻基,得到的是一个个的无言,甚至最后还得了小女孩一个好似看傻子一般的白眼。 朱瞻基略显尴尬的哼哼两声,现在也只能是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扛着脸皮。 然后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对着小女孩说:“要不你先和我回家吧!我带你去找姐姐!” “找姐姐!” 一听到朱瞻基说要找姐姐,小女孩立马双目发光。 朱瞻基更是满脸惊喜,惊呼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走,我带你回家,我家有好多吃的!吃饱了再去找你姐姐!” “找姐姐!”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 朱瞻基见小女孩情绪大致算是稳定了下来,便转身向回走了一步,然后转头看向小女孩,微微示意。 果然,小女孩见朱瞻基开始向回走,也挪了一下脚步。 朱瞻基面带微笑,继续往后走,小女孩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等到了母亲张氏面前,朱瞻基便听张氏惊呼一声,满脸怜惜的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小女孩满是灰土的脸蛋:“真真是个可怜人,这般清澈的眼睛,怎的就……” 张氏说的有些动容,声音不自觉变得有些哽咽,满眼母爱泛滥的样子。 而让朱瞻基吃味的是,这小姑娘方才对自己爱答不理,显然张氏就算双手捧着她的小脸,也不见反抗的意思。 张氏这时候哪里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一心放在小女孩身上,轻声询问着:“你叫什么名字啊?” 然而这次,张氏却也没有得到回答。 朱瞻基见此,不由暗中得意。 然而,转眼就见张氏,又开始自顾自的安排了起来:“自然你我有缘,今日你又一身红色衣裳,那往后便叫你红衣吧。以后啊,你就在我家住下。” 小女孩眨巴着双眼,抬头盯着张氏,然后点点头:“红衣要找姐姐……” 见小女孩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张氏脸上喜色更浓,当即无有不允:“红衣放心,我家里的人都会帮你找姐姐的。一定会找到你姐姐的!” 小红衣点点头,伸手牵住张氏的小拇指。 张氏也不在乎小红衣黝黑的小手,更好似忘了自家亲生儿子就在一旁,牵着小红衣转身就往马车上走去。 朱瞻基此刻已经满是不爽,重重的哼唧两声,抬脚叫脚底的一枚石子踢得远远地,小跑着在后面跟上。 一旁的太监最是眼尖,见此处事了,立马就招呼着王府的护卫们,在支援过来的官兵保护下入城。 “来人啊,赶紧将此人抬走,莫要误了世子妃和小世子入宫!”太监陪着朱瞻基到了马车前,见那王府护卫此时还靠在马车车门边,立马就叫喊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朱瞻基才看到,这救下自己一命的护卫脖子上,已经是临时包扎了一圈布条,周围则是从里面渗出了不少血渍。只不过大概是一时流血过多,此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听到太监这般说,朱瞻基立马抬手拒绝:“让他待在这,和我们一起入城!” 张氏在前面也立马发话:“按瞻基说的办,往后就让他待在瞻基身边。” 朱瞻基没有多少反应,扶着张氏进了马车里,又搬了一块毯子出来,盖在那昏迷的护卫身上。 倒是那太监和周围的王府护卫,却都脸色微变。 他们可都是知道张氏说的那番话的意思,那还在昏迷的护卫,然后就是小世子的贴身护卫了。若无意外,小世子未来会怎样,在场的人可都能想得出来。 太监自然是一脸羡慕。 其他的王府护卫们,则是齐齐弯腰抬手:“属下等,替张天谢过世子妃、谢过小世子!” 马车内,朱瞻基将堂弟朱瞻壑推到一旁角落里,将宽敞的位置让给小红衣。看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母亲,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句:“走吧!入城!” 车外众人得令,队伍在官兵的护卫下,再一次挪动起来。 缓缓驶入南京城中…… 第四章 朱家父子 燕王府家眷们的马车,方才刚刚进了南京城,金川门外的事情,却早就已经传了出去。 南京城因地势修建,不似将来大兴修建的北京城那般规矩。皇城更是位于城内西北角,在其西北是玄武湖,东北则是神烈山,皇城基本算是处在一大块的洼地里面。 近来南京城里满是兵丁,上上下下都在为了明日准备着,谁要是在新皇帝登基的日子里头捣乱,那就不是单单人头落地的事情了。 而在那皇宫大内,紫禁城里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午门外还能见着太监宫女穿梭的身影,但一进到午门里面就变得规规矩矩。 辽阔的广场上,还弥留着肉眼可见的痕迹。 那是前些日子,燕兵入宫遗留下的战火痕迹。 奉天殿已然焚毁。 而在奉天殿前的台阶上,却很是突兀的坐着四个男人。 坐在最上面的男人四十多岁,显得很是硬朗,虽不言语却让人暗生畏惧。 下来一阶,一位硕大胖子,姿态有些憨态可掬,揣着手,只有半个屁股勉勉强强落在一整个台阶上,双脚脚尖悄默声的用力撑着。双眼微微眯起,脸色异常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再往下一阶则是坐着两个浑身披甲的男子,一左一右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盯着坐在最上面的男人。 这四人不是旁人,正是朱棣和他的三个儿子。 明日是大日子,至少对在场这四个人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是结束,也是开始。 结束,是说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叔叔,终究还是干掉了侄子。大家也都能好好的松一口气,不用再过脑袋提在手上的日子了。 而说是全新的开始,则是燕王朱棣,他将作为这座锦绣江山新的主人,开始属于他的统治时代。 只不过现在,从朱棣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和放松。甚至于,熟悉的人都能够看得出,这位心中已经有一团怒火正在熊熊燃起。 终于,就在老二和老三快憋不住的时候,朱棣冷声开口:“瞻基城门遇刺,谁干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对视一眼,他两很想开口说不是他们做的。但这话要是当真说出口了,未免就有了些不打自招的意思。于是兄弟们很是默契的,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而朱高炽则好似没有听到他爹说的话,也好似被刺杀的人不是他亲生儿子一般。 “你当真是人宽心也宽。”瞪了一眼老大,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踹了一脚,朱棣牙痒痒的骂着:“要是老子的宝贝孙儿出了什么事,老子给你削成球!” 话被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高炽也只能略显艰难的向后扬扬身子,然后扭头辩解道:“这不还没出什么事嘛……倒是那张天忠心耿耿,这次可是差点儿丢了性命。爹啊,咱家刚刚走到了这里,可得好好赏赐一番。总不能让这些,护了咱们一家人性命的人寒了心……” 朱高炽一旦开了口,那话就好似停不下来一样,一句接着一句,不急不缓的让人插不上嘴来,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老二和老三在下面偷偷的低下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够了!”朱棣一脸铁青,伸手就将自己的靴子脱下,重重的抽在老大的后背上,一遍骂骂咧咧道:“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唠叨!” “赏罚分明,乃是明君所为……”靴子抽在后背上,只不过是挠痒痒而已,朱高炽依旧是不急不忙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朱棣一瞪眼:“老子现在还不是皇帝!” 这话没人敢接,就算朱高炽也默默的合上了嘴。 没人主动开口不碍事,朱棣自然能找到话题。 只见这位还不是帝王的帝王,大手一挥,手中的靴子正正好就砸在了老二头顶上。 “今日城北一线的防备,是谁安排的?”朱棣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天子脚下有人能够摸准燕王府家眷动向,并暗中放箭,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朝着这紫禁城里射上一箭。而现在连刺客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连凶手也未曾抓到。不管是对方太强,还是官兵太弱,对于朱棣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徒然被老爹问话,朱高煦却哑口无言,脸色数变,心中则是暗自揣测着。 好巧不巧的是,前些日子朱高煦麾下的官兵,要么就是在清缴余孽,要么就是在别处防备。但正正巧就在今日,他朱高熙下面的官兵,乃是负责城北防备事务的。 这是有人要害我哇! 朱高煦脸色阴沉,不由得就看向身旁的老三朱高燧,目光闪烁。 该不会是老三安排的人吧? 也只有这小子知晓家里人的动向,且能安排人手行刺…… 老三朱高燧眼角余光扫过老二,心中一个咯噔,暗暗猜测。 老二难道在怀疑我? 这时候,朱高煦可没有时间逼问老三,连忙回话:“爹,今日城北防备事务,是儿子安排的……” 朱棣冷哼一声,侧目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家里头的人,都是今日入城的吧。为何偏偏就是在今日,你负责的地方出了这般大的纰漏!” “我……”朱高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朱棣继续训子:“我让你护卫南京城,你就是这样守护的?是不是要那些逆贼,杀到老子的床头?” 朱高煦连忙转身跪倒在地:“儿子不敢……” 一旁的老三朱高燧,一个激灵跟着跪在了台阶上。他也是统兵的将军,南京城防备出现漏洞,他亦有责任。 “爹,您就不要责怪二弟和三弟了。”朱高炽一如既往,再一次的充当起了老好人,劝说着:“这南京城咱们家刚打下来没几日,四处都要用兵,四处都在用兵,老二手底下难免会有人手不足的时候。再说了,这几年接连不歇的征战,将士们也早就人困马乏了,总会出现懈怠的时候。所幸……” “所幸什么!”朱棣眉头紧紧皱起,被老大说的是一阵头皮发麻,沉声呵斥:“你老子我这一生,就没有侥幸的事情!一次疏漏,说不得就是万丈深渊!” 朱高炽还想说些什么,老二朱高煦却已经是抢过了话:“爹教训的是!这次是我出了纰漏,差点致使我那侄儿……我认罚!爹怎么罚我都成!” 朱高煦也算是条汉子,这是打算将这件事情给整个担下来了。 见老二已经低头认错,朱棣脸上的气性方才稍稍收敛。 长叹一声…… 第五章 大明江山 “免去军中一应职务,留待京中自省!” 朱棣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着。一句话,变将朱高煦手中的权利通通收走。 而朱高煦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心情就已经是几度沉浮。刚刚徒一听闻老头子收了他军中所有职务,当真是觉得自家老爹记恨上自己了,要撵走自己。 朝廷一直以来都是有项规定,专门针对亲王们的。大致就是,你们这帮子米田……亲王,没事儿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封地上,不要整天眷恋京师的花花世界。 按照如今的进程,朱高煦也很快就要成为当朝亲王了,那么按照规矩自然是要前往封地的。 方才,朱高煦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当上王爷,就要被他爹给赶走了。 幸运的是,老爹大概还是爱他的。 只是让他待在南京城自我反省。只要能留在南京城,有没有反省那还不是他朱高煦自己说了算。 喜极外露,朱高煦脸上立马露出笑容,连连应是道:“是!儿子今天便移交军务,待明日为爹操办完登基事宜,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反省。” 这时候,朱棣也不愿多说其他,点头说:“你的事完事了了。” 听到朱棣终于下了定论,朱高熙脸上更喜。 反倒是一旁的老三朱高燧,悄悄的低下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懊恼来。 他虽然只是个老三,但前面不也只有老大和老二嘛!老二要是被弄走,离开了南京城,他这个老三前面也就只剩下一个老大了! 想到老大,朱高燧的耳边就传来老大朱高炽那独有的声音。 “爹……可不能将老二锁在家里头哇……” 老大出手了! 老大终于要害我了! 朱高煦双眼瞪得老大,死死地看了老大朱高炽一眼,然后立马转头看向朱棣:“爹,儿子认罚!现在就回家闭门思过去!大哥是心疼我,但我手底下也确实出了纰漏,还请大哥你就莫要再为我求情了……” 后半段是说给老大朱高炽听的。 说完话,朱高煦目光平静的盯着老大朱高炽。心思流转,老大这是想要一举将我从爹的身边赶走啊!等我走了,就凭老三那么个只会耍阴招的货色,只怕一交手就得被老大治得服贴贴的! 朱棣平静的目光在自家老大和老二身上扫过,半晌之后向老大询问道:“老大,你此言是何意啊?” 朱高炽稍稍抬头,就看到老爹那对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森的双眼,不由吓了一个抖擞,连忙开口解释:“爹!爹!爹啊!我……我……我就是想着……眼下诸事繁杂,要是少了老二这么一个大活人帮忙,说不得要出多少麻烦啊。”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麻烦?没了他在眼前正好少了好些事!”朱棣嘴皮子一溜,冷哼一声:“明天屁大点事情,老大你一个人在北京城给老子守了四年老家,守得好好的。如今南京城里的这点事情,你还能办不好了!” 眼看着老头子,一副不把自己逼问死不罢休的样子,朱高炽已经是急的额头冒汗:“爹啊,儿子哪有这般大的本事啊…… 不过,老二眼下还真的是不能歇下来,怎么也得先等明日过去了,军中那一连串的事情还要靠老二、老三处置。如此,咱家才真的能好好的坐稳了。 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等事情都办完了,再让老二在家闭门思过就是了……” 原本老二朱高煦听的还津津有味,觉得老大多少还是有点可爱的,至少知道只有自己在,才能处置好军中的事情。 但又听到后面,什么叫事情办完了,再闭门思过? 老大当真是贼心不死! 不由得,朱高煦心中对老大又多了一份考量。 朱棣听着老大的解释,稍一思索就点点头道:“说不过你这么个读书人!既然说不过你,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让老二先帮咱们家处置好军务,事后再做定夺。” “是是是!爹英明决断,儿子拜服!”想着方才的情形,朱高炽话不过脑的吹起一串彩虹屁。 然后,朱高炽就不是一个会吹捧别人的人。 只见原本脸色已经缓和的朱棣,瞬间脸色一黑:“都让你娘的决断完了,老子英明个屁!” 朱高炽点头应是:“是屁!是屁!是屁!” 朱棣脸色更黑,吼道:“你他娘的才是屁!朱高炽,你是不是反了啊!” “啊?”朱高炽猛地一点头,脸色一变满是尴尬,两只肉嘟嘟的手抬起,慌慌张张的乱摆一通:“不是!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爹不是屁!我是屁!儿子是屁!您老人家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 旁边有憋笑声响起,一直未曾开口的老三朱高燧,终究还是被自家老大哥这一连串的行为给逗乐了。 朱高炽虽然知晓,但这个时候也只不过嘿嘿的笑着,只要老爹不凑他,小三儿笑两声,他又不会少一块肉。真要是能少那么几块肉,他发誓要把小三儿绑回家里头,专门派个人挠他脚底板子。 不过,经过老三朱高燧这么一弄,奉天殿前的气氛,也为之一变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朱棣干咳两声,示意儿子们将注意力移过来。 招招手,朱棣将三个儿子凑过来的脑袋,双臂一用力直接搂到近前。四颗脑袋凑在一起,朱棣左看看右看看,看的朱高炽三兄弟心底直犯嘀咕。 朱棣沉声开口:“事实证明,我朱老四不比谁差!咱们家,也终于是回到这南京城里头来了!虽然,这南京城怎么住着都不比北京舒坦,但这是你们爷爷当年坐天下的地方! 现在,你们老子我!我也要在这里坐一坐天下!老话说的好,这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现在咱们大明的江山,是咱们家的了。往后,你们老子我!还有你们!都给老子好好的守住咱们家这座江山! 谁要是想在这底下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怪老子到时候不讲情面了!” 一通话说的语重心长,说完之后朱棣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 朱高炽兄弟三人不禁相互对视几眼,然后看向自家老爹,三人都面色沉重,表情认真的重重点头。 朱棣见三兄弟都已表态,便面露笑容,抬手在三人的脸上分别拍了几下。 这时候,朱棣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太监走到近前,弯腰凑到朱棣耳边:“王爷,小世子进宫了!” 闻言,朱棣双眼一亮,立马是满脸嫌弃的将三个儿子推开,然后猛地站起身,双手拍拍屁股,就大嗓门的喊着:“好孙儿!老子的好孙儿在哪!” “娃哈哈……” “老子的孙儿终于来见老子了!” “宝贝孙儿!” “爷爷来了!” 第六章 不是我想软的 朱棣豪迈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好似连这紫禁城都抖上三抖。 反观朱高炽三兄弟,三人皆是一脸落寞,三兄弟默默对对起来。眼神之下,那大概意思却是相似,他们这三个自家老爹亲生的崽,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宝贝孙儿。 朱高燧显得有些吃味,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后,淡淡的说:“大哥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我那瞻基侄儿,也当真是得爹的疼爱。” “隔代亲,隔代亲而已……”朱高炽脸上只带着一丝老爹离开后的放松,平淡的解释了一句。 朱高燧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他一向如此,平日就甚少言语,但心思却也是最多,一家人的鬼点子都被他一人占了去。 朱高煦却有些不乐意了,也不知作何打算,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当年,咱们爷爷那也是隔代亲啊!那亲的叫一个让旁人羡煞啊!” 朱高炽连忙说:“老二可不要乱说,到现在这心智都还没回来?胡言乱语……” 说完话,朱高炽也站起身,宽厚的后背将朱高煦和朱高燧挡在身后,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而在老二和老三看不见的地方,朱高炽的脸色却也阴沉了下来。 谁都知道,当年他们爷爷最亲的后辈是谁! 就算是当年他们三兄弟的大伯殁了,那份亲近也是将他们那位堂兄弟推上了那个位置。 现在老二这般说,是在暗讽自己要靠瞻基,在将来登上皇位?还是在暗示,自己和瞻基未来,也会如建文那般,落得个凄凉下场? “孙儿!老子的孙儿在哪呢!” “你们,快快带老子去见宝贝孙儿!” 远处,已经走远的朱棣,那副大嗓门子依旧传来。 “大哥,我们就先走了,告辞!” 老二和老三这时候,虚抬了一下双手,然后脚步不停,便留下朱高炽一人,扬长而去。 朱高炽听着耳后传来的脚步声,缓缓转身,目光平静的盯着走下奉天殿台阶的两位弟弟。直到朱高煦和朱高燧二人,以及走下台阶,走到奉天殿广场上时,朱高炽才高高举起右手。 “二弟、三弟,慢走!” 话音一落,朱高炽立马收声,双手一挥合拢在一起放入衣袖之中,脑袋摇晃一二,也自行悠悠离去。 奉天殿前瞬间空无一人,倒是远处高墙下,只见朱棣腿脚利落,健步如飞。他身后是一帮太监宫女,这些人先前还不知道躲在何处,这会儿全都紧紧地跟在其身后。 朱棣那是常年驻守北方,军武之人。他一跑起来,倒是气不喘脸不红的,但可累的身后的这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两颊通红,气喘吁吁。 终于,在朱棣穿过一道门廊之后,终于是缓缓的停了下来。 就在不远处,一个妇孺和一个孩童,正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来。 这两人,自然就是朱瞻基和母亲张氏。 张氏一见到朱棣出现,立马就福身行礼。 “哇哈哈哈!”看着张氏身前的小孩子,朱棣不由的大笑连连,脚步步伐又加快了些,三两下便到了这母子二人面前。 张氏恭敬温顺,轻声说:“爹。” 朱棣随意的摆摆手:“不要搞这些虚礼!领着一大家子南下,你辛苦了!老大刚刚回去,你夫妻二人已是许久未见过面了吧,赶紧让人领着你去找他。去吧去吧!” 面对儿子们,朱棣威严无比,但面对儿媳妇则和善了不少。 只不过,张氏却也是个眼尖的人,只见朱棣满眼都在盯着自己的儿子,眼角微微含笑,张氏点点头然后拍拍朱瞻基的后脑勺。而后又向朱棣行了一礼,这才让领着她去找朱高炽。 现场就只留下一老一少爷俩了。 朱棣在观察自己这个宝贝孙儿。 同样的,朱瞻基也正抬着头,观察着这位千古一帝。 和朱瞻基以前想象过的完全不同。在朱瞻基的想象中,朱棣那可是杀人如麻,血洗千里,数次北征草原的铁血大帝。 这样的人,怎么也该是,让人一见了面就被吓得一个抖擞。 然而,此时站在朱瞻基面前的朱棣,他只感受到对方释放出来的和善和慈祥。 终于,还是脸上皮厚一点黑一点的朱棣,先声开口:“你就是朱瞻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瞻基就是觉得,自己的腿忽然就那么一下子,软了下来。 然后…… 没有看错。 朱瞻基就这么直愣愣的双腿跪了下来! 这下子爷孙两身高差拉的就更大了,朱棣的头更低了些,朱瞻基的小脑袋费力的仰着。 真不是我想软的啊! 朱瞻基内心狂吼。 朱棣一脸的迷茫,然后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呵呵……” 看着老家伙在那肆无忌惮的狂笑,朱瞻基为了不显得尴尬,也只能是呵呵干笑两声。 在朱棣身后的宫女,也是一边憋着笑,一边绕过来小心的将朱瞻基搀扶起来。 稍一会儿,朱棣收起笑声,转而又伴着脸盯着朱瞻基,半晌之后方才认真开口道:“我是你爷爷!” 要知道,朱瞻基出世的时候,已经离靖难差不远了。一点点大的新生儿,自然不可能记得住什么事情。而这几年,出了老大朱高炽,燕王一家子男人都在外征战。朱棣这样说,也是为了提醒朱瞻基,两人的亲近关系。 但朱瞻基听着,却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以前他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朱棣却不知大孙子在想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爷爷!” “嗯。”朱瞻基点点头,但又觉得自己不说话不好,便说道:“我知道了!” 朱棣脸色一阵古怪,心道这小屁孩怎么就这般淡定,都是跟谁学的。 要不是皇家血脉监督的严,朱棣甚至都要怀疑,这小屁孩是不是自家血脉了。 这时候,朱瞻基大概也察觉到了朱棣的心态,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又带着些不好意思:“爷爷,我饿了……” 朱棣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露出理解的笑容,更是弯腰一把将朱瞻基抱了起来:“原来爷爷的宝贝孙儿,是饿了哇!” 为了配合朱棣的戏码,朱瞻基只能是狠狠地点点头。 然后朱棣就开始自圆其说,自我解释道:“难怪宝贝孙儿见着爷爷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吃的东西都没了,饿的没有力气了,不然刚刚也不会腿软…… 来人!快通知下去,让人快些准备了吃食过来,要是耽搁了老子的孙儿吃饭,统统拉出来剁了!” 随着朱棣的一声令下,宫人们立马是忙碌起来。 而朱棣则是大手抱着朱瞻基,向着宫内深处走去。 第七章 慈奶多胖孙 从心底来说,朱瞻基对此时怀抱着自己的朱棣,是怀揣着尊敬和崇拜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是后来者,就会有所改变。 其实想想也是,就算是将朱瞻基放在朱棣的位置,也不一定能做的比朱棣更好。 任何一位马上夺天下的君王,都是不可复制和模仿的。后世那些浩瀚如海的知识,最大的作用只是让你比大多数人更具有前瞻性。 不过这些,对于朱瞻基来说,已经足够了。 谁让朱棣是他爷爷呢! 打天下的事情都被前辈们做完了,朱瞻基的未来,也就是享受君王的生活而已。顺带着,将看不顺眼的人和事稍作改变而已。 至少,现在的朱瞻基是这样想的。 朱瞻基在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朱棣也在想着事情。 今日城门外发生的事情,朱棣手下的人早就已经将细节禀报。长年累月的征战,让他能够想象出那支弓箭该是怎样的杀气腾腾。 听闻,当时刺客射出的那支弓箭,是擦着朱瞻基的脸颊,重重的钉在了马车上。要不是那个叫张天的燕王府护卫,只怕这个时候就不是这样抱着朱瞻基了。 但让朱棣没想到的是,刚刚经历了这样生死之间的事情,朱瞻基却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说惊恐万状,就是一点点畏惧受惊的表现都没有。 朱棣不由低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孙子,小人儿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环顾着宫中各处。 不亏是老子朱家的种! 最后,朱棣只能在心中如此这般解释。 “今日……”只不过,最后朱棣还是没忍住,出声问了出来:“有没有惊到你?” 朱瞻基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思,然后摇摇头:“母亲说爷爷和二叔、三叔都在战场上,为了咱们俩厮杀,什么都不怕……所以,孙儿也什么都不怕!” 这话很孩子气,不过现在朱瞻基可不就是个学大人摸样的小屁孩。 一时间,朱棣心情大悦,笑着说:“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 朱棣接着说:“我朱家男儿,就该这般模样!” 见燕王这般喜悦,跟在后面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心中偷乐。他们也觉得,自家主子们,就该是这样的。 领头的太监看了一眼,走到朱棣身后小声说:“王爷,到地方了。” 朱棣闻声抬头,便见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处宫殿前。将怀里的朱瞻基放在,他轻轻一拍朱瞻基的脑袋:“去吧,找你奶去!” 朱瞻基的奶奶,自然就是朱棣的王妃徐氏。大明朝开国功勋徐达嫡长女,贤良淑德,对朱棣多有助力。 只是,大概是家族遗传,其寿不长。 朱瞻基对这位奶奶,也是有些好奇。心中却想着,老朱家自朱棣之后,大多寿命不长,或许就是从徐氏这里遗传下来的。 “基儿!” “老身的基儿在哪呢?” 还没等朱棣带着朱瞻基走进宫殿之中,众人就看到一位身着朴素的妇人,满脸笑容、满怀期待的快步走了出来。 朱棣连忙松开牵着朱瞻基的手,快步上前扶住徐氏,略微有些责怪道:“近日身子就不大好,怎么还这般急匆匆的!咱们俩眼下就要过好日子了,可谁都不能少!” 一边说着,朱棣不忘一边轻轻拍着徐氏的后背。 然而徐氏哪里会理会朱棣的唠叨,翻了个白眼,然后定定的看着现在不远处的朱瞻基。 确认无误,徐氏连忙推开身边碍事的朱棣,蹲下身子张开双手,朝着朱瞻基招招手:“基儿,快到奶奶这儿来!” 天知道朱瞻基为什么心中突然一酸,连带着双眼也红了起来。 听着徐氏的呼唤,竟然是直直的就跑到徐氏的怀里。 朱瞻基嘟囔着:“孙儿拜见祖母,祖母福寿安康......” 小大人礼貌懂事,惹得徐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连连说道:“好好好!奶奶安康!” 然后徐氏浑然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捧着朱瞻基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心疼:“天杀的贼子!这般俊俏的孩子,也能下死手!老身听着下面人说,差点就要当场晕厥过去了。” 说着,徐氏有伸手在朱瞻基胳膊、腿上轻轻的捏着,长出一口气:“祖宗保佑,基儿完好!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众人也是高兴。 朱棣站在一旁,脸上有些吃味。他一身上下要是伤疤,也没见这婆娘什么时候这样心疼过。现在自家孙儿还什么事都没有,就这般待遇了。 要说不吃味,那就假了。 可一想,自己吃孙儿的醋,却是显的幼稚了些。 不由轻哼一声:“赶紧的带着瞻基进去,都饿了一路了。别现在还没怎么样,等下被你给耽误的饿晕了!” 徐氏回头瞪了朱棣一眼:“这南京城都是你的了,还能出这样的事!老身倒是要与燕王殿下好好说道说道了!” 朱棣气不过又说不过:“哼!” 一甩袖子,黑着脸走进殿内。 看着朱棣和徐氏这般和睦,朱瞻基在一旁偷着乐呵。 自家现在,还是亲情满满的啊! 只不过,朱瞻基那肚子,这时候却是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徐氏连忙反应过来,想要抱起朱瞻基,却发现自己没这般大的气力,只好牵着朱瞻基的手,向着里面走:“基儿饿了啊!” 说完,也不管朱瞻基回答,便皱着眉朝着周围人吩咐:“快派人去催催,要是耽误了基儿吃饭,统统赶出去!” 然后又低头,满脸慈祥,轻轻的抚着朱瞻基的脑袋:“基儿莫急,奶奶这儿别的没有,就是吃的多!咱们家的崽,总得要养的白白胖胖的!” 朱瞻基心中一颤,不由想到自家老爹那体型...... 朱瞻基开始担心,自己这位慈祥的祖母,要再为朱家培养出另一个胖娃…… 随着朱棣和徐氏的催促,不多时,寝宫之中就已经摆上了一道道的菜肴。 朱棣常年在军武之中,虽说不可能顿顿与军中将士相同,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徐氏虽然出身名门,又是王府王妃,但她素来就是个节俭朴素的人。 这两位,平日里最多就是几样时蔬,配上一两道肉菜,也就差不多了。 可现在摆在朱瞻基眼前的,那一道道说不上名字的菜肴,当真的琳琅满目,一眼看不过来。 “基儿,放开了吃!在奶奶这里,就不要守着你母亲那些规矩了!” 徐氏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将菜夹进朱瞻基的碗里。 朱瞻基艰难的将一大块羊肉咽进肚子里,默默的翻了翻白眼。 燕王府的规矩都是祖母徐氏定下的,现在这位又要他不必守这些规矩。 朱棣在一旁抱着根没有多少肉的羊腿,恶狠狠的啃了下去。 忽然发现,今天的羊肉有点酸…… 第八章 分果果 羊肉不膻有点酸! 平日就好这么一口的朱棣,有点不开心。 同样的,朱瞻基也有些不开心。 奶奶的爱是无边的,由此延伸下来,就会变成奶奶永远都觉得你是没有吃饱的。 嘴里因为塞满了菜,朱瞻基小小的脸颊变得肉嘟嘟的。而徐氏手上的筷子却还是没有停下来,一根被烤的金黄的羊排,又被放进朱瞻基的碗里面。 朱棣轻咳一声,板着脸直接伸手将这根羊排拿起来:“点点大的小孩,哪能吃得下这般多的东西……” 嘀咕着说完话,朱棣好似撒气一般,囫囵一下就将羊肉从骨头上,整个的啃了下来。 徐氏自然是没有好脸色,那羊排是给她宝贝孙儿的! 只不过瞧着朱瞻基,正在仰着头直着脖子,似乎很是艰难的,想要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 大概是真的吃饱了。 徐氏想了一下,有些不舍得摆摆手,随意道:“少吃些也好,总是要留些余地的。基儿今晚就不要回去了,让人去通报一声,就说今晚留宿宫中了。” 这话是对朱棣说的,说的不容置疑。然后她又露出慈祥的笑容,对朱瞻基说:“基儿慢慢吃,祖母这就让人吩咐下去,晚上再多做些,咱们家的孩子总不能缺了一口吃的!” 这话说的也是不容置疑。 朱瞻基偷偷的看了爷爷一眼,朱棣自然是感受到了目光,却悄悄的躲过徐氏的眼神,向朱瞻基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过,朱棣总算还是将话题岔开:“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徐氏点头:“您交代的事情,早早的都办好了。” 朱棣面露轻松:“总不能让下面的人一直等着。” 徐氏颔首,招招手便有宫女过来,收拾面前这一桌狼藉。 朱棣拍拍手,一把将朱瞻基抱起,那豪迈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走!爷爷带你看看咱们家的文臣武将!” 朱瞻基心中疑惑,这时候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在皇宫外面各部衙门里办公,将军们也都领着兵肃清余孽。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哪里来的文臣武将让他看的? 等从前面吃饭的地方绕到后面,朱瞻基就看着三个架子已经摆在了正中。 架子上很是细心的放了三块不同颜色的绢布。 紫、红、绿。 太监宫女们早就被交代,今日不得进到这里来。 朱棣就一手抱着朱瞻基,一手提着把椅子,摆在这三个架子前面,随后便抱着朱瞻基安安稳稳的坐在了椅子上。 “王爷……”徐氏端着茶盘,从一旁走过来。 摆好,然后又从寝宫里面搬出一个台子,放在了朱棣的面前。 被朱棣抱在怀里的朱瞻基,看的是清清楚楚。 那台子上面,是一张张的纸条,纸条上面则是一个个的人名。 丘福、朱能、张玉、徐增寿…… 一个个人名清晰可见,朱瞻基视线缓缓移动。 最后定格在一个人名上面。 姚广孝! 看到这里,朱瞻基已然明白,今日朱棣是要做什么了。 四年靖难。 四年战乱。 不单单是建文一系的人累了,燕王一系的文武官员,也都已经人困马乏了。 明日,就是朱棣登基称帝的日子了。 这个时候,那些追随他们家靖难的人,就都是功臣! 有功之臣,必然是要有所封赏的。 大家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跟着他们家靖难的。 现在朱棣要成为皇帝的,他们这些有功之臣,也到了分果果的时候了。 然后又不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你的功劳大,我的也不一定比你小! 尽管没有人敢当着朱棣的面说出来,但这其中却必须要有权衡。 “丘福是干将!”朱棣的声音缓缓响起,伸手将属于丘福的纸条拿起:“北平就是他们几个带兵夺下来的。这份功劳,不得不记!” 徐氏在一旁附声:“真定、白沟河、夹河、沧州、灵璧都有他……” 朱棣感激的看了徐氏一眼,沉声道:“若无他击退那盛庸,将那江面上的战船夺来,咱们家只怕是要游过来了。” “首功之臣?”徐氏问了一声。 “首功之臣!” 朱棣定声又说了一遍:“当封公!” 然后朱瞻基就感觉到,朱棣拍了拍他的后背,属于丘福的纸条递到面前:“瞻基,将丘福贴在紫色架子上!” 朱瞻基心中微动,只是这么片刻,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前程。 公! 那可是公爵啊! 曾经,朱瞻基一直认为,这些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拿到属于丘福的纸条,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这就是绝对的权利,带来的绝对的地位! 皇帝一言而决! 踮着脚,朱瞻基将丘福的名字,高高的贴在紫色架子上。 朱瞻基刚一贴完,朱棣已经和徐氏定下了后面一人的爵位。 徐忠,侯。 郑亨,侯。 郭亮,侯。 孙岩,伯。 刘才,伯。 一个个人的名字被朱棣念起,他们每个人的战功都被朱棣牢牢的记在心里。 其中有很多人没有坚持到现在,在靖难之中战殁,但功绩却被后人继承了下来。 徐氏眼眶逐渐红了起来,在靖难之中,她娘家身为开国功臣之后,避无可避的面临着站队。两个弟弟,分属两方。而如今,只留下一人…… “增寿……”朱棣将徐增寿的名字捏在手中,沉默了起来。 徐氏红着眼小声的说:“增寿未曾领兵,功绩不显,不可论功!” 这是将要徐增寿的功劳给抹掉的意思。 朱棣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可不封!不论他是不是你弟弟,那份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不曾寒了其他人的心,也不能让增寿白白的殁了。更不能让你……让你受半分委屈!” “王爷……”徐氏动容,这时候却是管不了自家孙儿还在一旁,泪水便是贴着脸颊落了下来。 朱瞻基默默的离开朱棣的怀抱,走到徐氏的面前,抬着手将徐氏脸上的泪水擦去。 徐氏双眼更红了些,哭笑着脸将朱瞻基紧紧抱住。 这时候朱棣也已经站起身:“增寿的功绩,是为了咱们家,他不在了,他后人还在,这份功绩无论怎样,都是要加给他的,也是为了他那些子女!” “辉祖有罪过,却是丈人的嫡子。他身上的爵位必须要削了,但中山王这一脉,却不能就此没了。等辉祖……到时候,还是要他们家续上这一脉的!” 朱棣断断续续的说着。 徐氏却已经彻底忍不住了,脸上的泪水更多,低呼:“王爷!” 朱棣这是给了徐家一份承诺。 中山王后人,不会断了传承。徐辉祖有罪,所以必须要承担这份罪责。但等他死后,中山王的传承,还是要接着传下去的。 而因为靖难身死的徐增寿一脉,只要朱棣他们家在,只怕是也会荣宠不断。 这份恩宠,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到! 徐氏怎能不动容。 朱棣却好似不觉,淡淡的说:“咱们家这座天下很小,我朱家子孙当要拓疆万里,为后世子孙百姓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社稷!” “咱们大明朝也很大!就算是出个一门两公,也容得下来!” 一门两公! 朱棣已经是将那份承诺,说的明明白白了。 徐氏气血一滞,将朱瞻基抱得更紧了些。 第九章 长夜漫漫磨人心 悄悄收拾心绪,徐氏不再想着徐家将来的一门两公。 她看向朱棣面前的台子,那上面只余下最后一张纸。 姚广孝! 这位先生是最让他们家难以定夺的。 “他的功劳难定啊。”朱棣将徐氏心中所想说出口,继而说道:“他就不是个正经和尚!但我却不能不想……按着之前所想,其一亦是封公,可朝臣大概会有所非议。其二便是抬一下僧门,可僧门……终究与百姓无益啊……” 朱棣目光闪烁。 他说姚广孝不是个正经和尚,也是没有错的。试问那会有正经的和尚,会上门劝一位藩王造反的? 当真是觉得,造反就和敲木鱼一般简单了? 可姚广孝就是这般做了,他朱棣也真的就成功了。 一时间,朱棣陷入两难之地。 “和尚不是念经的嘛……” 寝宫里一时寂静,直到一声童言响起。 朱棣闻声立马回头,抱着朱瞻基的徐氏也是连忙捂着自家乖孙的嘴巴。于是,朱瞻基是剩下一对大眼睛,对着朱棣眨巴眨巴的。 真可爱啊! 朱棣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故作生气的瞪着朱瞻基:“乖孙儿,你可知道和尚究竟是干嘛的?” “念经的!” 朱瞻基不假思索的回答着,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我也想当和尚,那样就不用背诗,不用干活了……” 徐氏是又气又乐,连连拍着朱瞻基的后脑勺:“呸呸呸!乖孙可不能去当了和尚,我家乖孙以后可是要做威风凛凛男子汉!” 皇家男儿,自然是不能去了寺庙里。 现在是大明! 不是几百年前的魏晋南北朝! 朱棣指着朱瞻基,一时气急:“你是不想背诗的吧!现在来了南京城,你看爷爷得给你找几个老师!背不好书打屁股!” 打屁股…… 这大概是所有大人,对孩子最常说的威胁的话了。 朱瞻基只能是装着样子,缩了缩脑袋。 而朱棣却已经陷入深思。 老朱家和僧门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至少太祖皇帝当年,也算是关系挂靠在了僧门里头,靠着一个破碗打下了如今大明这座江山。 朱棣看了眼乖孙朱瞻基。 心中不由想到,自家乖孙说的也是没错啊。 和尚就是念经的,还什么活也不干,寺庙名下却田产无数。 那可都是不要纳税的啊! 姚广孝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僧门的代表了。 僧门不能坐大! 只是一瞬间,朱棣已经心中拿定注意,开口说:“此事再议。” 哪有什么再议,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了。有功之臣也尽数都有封赏,唯姚广孝没有而已。 说完之后,朱棣将目光转向正前方。 三个架子上,已经贴满了一张张纸条。 如今靖难结束,马上就要从打天下到治天下的时候了。这些人,哪些能接着用,哪些要马放南山。 不自觉的,朱棣已经是眉头皱起。 徐氏不由心疼,但却没说什么,这本就是帝王该承担的事情。也只能是帝王,才能承担。 稍后,徐氏便派了人出宫,寻了朱高炽和张氏,说起小世子被留在了宫中,等明日大典之后再一家团聚。 朱高炽心中有些不舍,他也是有段时日没有见到自家的崽了。倒是张氏乐呵呵的满口应了下来,她本就不是名门之后,一心都放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如今见朱瞻基受祖父祖母疼爱,自然是乐的这般。 当天色降临,留在宫中的朱瞻基好说歹说,顺带着撒泼打滚,这才避过了再一次吃撑。 六七月份的天正是热的时候,吃完了饭朱瞻基就跑到了殿门口有风的地方。让人搬了一把躺椅,再来上一份冰镇的酸梅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脑袋里则是念头通转。 今日他在寝宫之中,本是不该出声的,不过凭着童言无忌的缘由才旁敲侧击的说了那么一句。 这本就是一次试探,所幸他试成功了。 因一句话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朱瞻基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份体验。 此时夜已深,他却睡不着,小小的身体里,很自然的就多了一份追求。 ……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紫禁城里灯火通明,宫中人等依旧在为明日大典忙碌着,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多的数不过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脑袋就会一直待在原来的位置上。 皇城外面,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也难以入眠。 有人在这最后一夜缅怀这建文旧朝的荣光,亦有人在期待着将来的威风。 唯有满城百姓,早早的熄了灯,大人将半大的孩子赶到旁屋,男男女女们缩在被窝里,为建设大明朝无私挥洒着汗水和热情。 皇城不远处的一座别院,大明朝的官兵禁军正在四处巡逻。邻水阁楼上,有人影晃动。 能让禁军护卫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阁楼里,朱高煦和朱高燧正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菜肴酒水,一直未曾动过。 因为背对灯火,老三朱高燧的脸隐藏在阴影下。 长久的安静后,朱高煦轻拍一下桌子,引来朱高燧的目光:“明日爹就要登基了!” 朱高燧:“我知道……” 朱高煦看了朱高燧一眼,确定老三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后,便转口问:“今日金川门外……” 朱高燧抬头:“不是我做的。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会是谁,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燕王府家眷。” 说着话,朱高燧的目光幽幽的盯着老二。 朱高煦脸色不悦:“你觉得是我做的?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了!” 桌下很无辜的,再一次被拍响。 朱高燧却无所谓的摇摇头:“二哥难道不是想着那个位子?” 朱高煦刚刚举起的手,顿时愣在那里。 双眼几度收缩,朱高煦长叹一声,哼哼着说:“老子是想,哪有怎么了?谁不想?你不想?老大不想?可老子却不会做这种事!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怎么吵吵,都不会动手的!” 朱高燧还是摇摇头:“我不想……这是二哥你和老大的事……” 朱高煦没再说什么,淡淡的看了一眼老三,这小子从小就是这般阴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老三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高煦举杯,一饮而尽,杯口倒扣。 这是要送客了。 朱高燧也不逗留,起身站定,却没有迈出步子,而是开口说:“二哥,你得知道,爹打了这么多仗,现在大明是咱们家的了,往后就是马放南山,梳理天下的时候了……” 哼! 朱高煦冷哼一声,背过身眺望窗外。 那里是紫禁城! 朱高燧依旧摇头,再不言语,缓缓迈着步子离去。 南京城外西南三十里地,小镇不大,有客栈一家。 战火纷乱的年代,谁家的生意都不好。只不过这两日,南京城周遭的客栈生意却是极好的。 作为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生意更是火爆,以至于连后院柴火房里都安排了宿客。 老板收了钱,悄悄的藏在土墙下的缝隙里。心里头却是火热的,脑袋里想着小镇东头的张寡妇,小镇西头的孙姑娘,小镇中间的王婆婆…… 客栈柴火房里,有两位住客。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此时小姑娘的手上正拿着一柄木剑,伸长手臂持剑直指前方。木剑不重,但小姑娘已经这般姿势两个时辰了。 汗水从脸颊滑落,滴落在绣花鞋旁。 “你若想做你想做的事,便只能这般。”男人轻飘飘的说着。 小姑娘咬咬牙:“我想妹妹……” 男人目光一锁:“燕王凶残,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了!” 小姑娘微微一颤,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两道泪水滑下。 男人脱鞋侧卧,微微闭眼:“再拿半个时辰,自己打水洗漱。” 第十章 朕变给你看 斗转星移,天色大亮。 南京城逐渐热闹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暂且不论这些笑容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今天是燕王即皇帝位的日子,所以大家都必要笑起来。 城中西南,地广人稀。除了连绵的耕地坟地,便只有大片的军营。 一片荒野之中,一座败落的宅院中却是接连有刀剑响起。 数十个蒙面杀手冲入院中,不多时便从伙房里搜出人来。 男女老少,拥挤在一起,面带惶恐。 “东西在哪里?” 为首的杀手持刀,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浑身颤抖,鼻涕和汗水糊了一脸,惊慌失措道:“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吧……” 杀手却充耳不闻:“你该知道,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被燕贼诛杀,还是交出那些东西,你自己选。” 一听杀手提到燕贼,男人脸上又是一惊。 在其身后,妇人怀中的孩子徒然哭出声来。 杀手眉头皱起,耐着性子等着男人回答自己的问题。 “后院枯井下去,有地道……” 一句话说完,男人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气力全然散去。 杀手微微点头,立马有手下冲出伙房,不多时便折返回来,只见其身上已经是沾满尘土。 显然是下到了男人所说的枯井底下。 “他没说错,东西都在。” 首领听着手下的回话,再次点点头,然后便转身退出伙房。 “你们刚说的,只要我说了,就会放过我们……” 伙房里,男人大声的呼唤着。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长刀出鞘,人头落地。 “我何时说会放过你们!” 伙房外,杀手首领嘲笑一声,带着手下众人直奔后院枯井。 不多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缓缓驶出宅院,向南而去。 今日七月初六,好日子。 日子是钦天监选的,朱棣亲自定下的。 于是,今天就是大大的好日子,百无禁忌!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朱瞻基就被祖母徐氏叫醒,穿戴一新就跟在徐氏身后出宫。紫禁城外,文武百官皆在,禁军成群护卫左右。 乌泱泱看不到头的人群,从承天门出发向南,出正阳门,先向东去天坛祭拜天地,其后又去山川社稷坛祭拜。 做完这一套,回城后,按规矩朱棣要先去太庙祭拜大明先祖们,然后才是去承天门上祷告,最后在奉天殿接受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然后等众人在朱棣的带领下到了太庙前,已经换上一身孝服的朱棣,却是站在了太庙大殿门前,没有走进去。 负责引导的礼部官员不由一愣,心中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错了,新帝又是不是要砍几颗脑袋祭拜大明先祖。 大殿广场上,站在群臣前列的解缙、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胡俨等人不由皱眉,心中不知朱棣这时候究竟是还想要做什么。 徐氏牵着朱瞻基,带着朱高炽兄弟三人和一众燕王府人等,也是面露焦虑。 朱棣站在殿门前,缓缓转身面对众人。 呼啦啦的,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倒一地。 “让朱氏瞻基着孝服。”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朱棣的嘴里传出,落入到文武百官耳中。 轰的一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炸响。 这个北蛮子,当真还是不守规矩的! 有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然而这等人本就官职卑微,自然是说不上话。 群臣前列,几人相互看看,皆是面露难色。 解缙气鼓鼓的站起身,对着朱棣先施一礼,立马高声开口:“陛下,您是要做什么?让世子着孝服,您可是打算让他进这太庙之中!” 解缙这是直接将所有人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按礼部制定,今日便只能有朱棣一人进这太庙祭拜先祖。现在让朱瞻基随之入内,这是何意! 新帝之心,昭然若揭。 但却不合规矩! 朱棣没有发脾气,脸上甚至带着笑容说:“这是家事,你们也要管?” 太庙,那就是皇帝家的祠堂,也确实算是皇帝的家事了。但皇帝的家事,那也是大明朝的国事啊。 解缙一愣,然后为难的看向朱家人那边。 徐氏依旧是一脸淡然,尽管她也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但朱家的家事外人也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是没人看见的地方,徐氏手上轻轻用力,将还因为早起而犯迷糊的朱瞻基弄得清醒一些。 在徐氏身后,朱高炽和母亲一样一脸淡然让人看不出心思。身边的张氏也是微微露出笑容。 再往后,老二朱高煦心中暗自生恨,面色沉重。他自然知道老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学太祖爷的做法,隔代亲嘛! 老三朱高燧微微低头,不显不露,似乎对脚底的砖缝十分好奇。 至于朱家其他在京的亲王和宗室,不管他们心思如何,谁也不敢作声。 朱家人都没有开口,解缙气势不由一顿。 一旁的黄淮只得起身,面对朱棣劝说道:“陛下,礼部未曾给世子准备孝服,如今再去准备,只怕是要误了吉时了。” 讲道理讲不过,黄淮只能使出玄学这招。 可朱棣又是怎样一位帝王? 只见他也不看黄淮一眼,脸上带笑冲着朱瞻基招招手:“瞻基,过来!” 这个时候,朱瞻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就落入众目睽睽之下了。 徐氏看到乖孙没有反应,徐氏在后背拍拍:“去吧,你爷爷喊你呢。” 朱瞻基抬头看了徐氏一眼,点点头后,这才迈出步子。 于是,太庙前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一众文武跪倒在地,盯着还不到大人腰身的朱瞻基,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到太庙前。而朱瞻基,也带着些好奇,目光不时的看向下面满地的臣子。 终于,等朱瞻基走到朱棣身边,朱棣拍拍他的脑袋说:“还犯迷糊?咱爷俩等下要进去,祭拜咱们俩的列祖列宗们。这事很严肃,你不能犯迷糊了!” “嗯!” 朱瞻基脆脆的点头答应。 于是,大臣们再一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事情。 只见新帝将自己孝服的一角撕扯下来,然后系在朱瞻基的脑袋上,最后还不忘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黄淮。 你说没有世子的孝服,现在朕变出来给你看! 然后,朱棣再不管臣子们的目光,牵着朱瞻基的手,一老一少两人走进太庙。 第十一章 大明永乐 太庙大殿外,群臣皆是双目瞪圆。 若不是想着前些日子,燕王进城后,那一颗颗昔日熟悉的脑袋滚落,只怕是要死谏了。 现在还不是未来,大明朝的官员们活在太祖和朱棣的统治下,可没有将死谏当作宣扬名声的有效途径。 太祖和新帝朱棣,可真的会砍头的啊! 欺负皇帝,那也是要挑个软柿子捏的。很显然,朱棣就不是个软柿子。 那么,这满地的臣子,就只能当软柿子了。 带着朱瞻基迈入太庙大殿,身后的殿门从外面缓缓合上,朱棣突然轻笑一声:“他们不喜欢朕,是因为朕就不是老大和建文那样的读书人。读书人总是讲理的,所以也好欺负。可朕不一样,朕不读书,只会杀人!” 朱瞻基心中暗笑,可脸上却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朱棣方才所说的话,不是他这个年纪的正常孩子能够听得懂的。 朱棣继续说:“但治国和打天下,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啊……往后还是要少杀些人,多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了再杀人也不迟。” 朱瞻基忍俊不禁,心说这最后可不是还要杀人。 哪知朱棣好似看出乖孙想的,说道:“今日带你进这太庙,其一自然是爷爷想要带你进来,来看看咱们大明朝的列祖列宗。也是来让太祖看看,朕的孙儿比他的孙儿更优秀!” 朱瞻基微微抬头侧目看向朱棣,这位爷爷心中终究还是不服气的啊,对当年的事情依旧是耿耿于怀的。以至于现在,还要拿他自己这个孙子,和太祖爷的孙子去比。 这怎么比? 建文已经没了,而他朱瞻基还活的好好的。 肯定是我比建文优秀啊! 朱瞻基心中念叨了一句。 大殿内,朱棣没有急着祭拜大明列祖列宗,而是蹲下身子看着朱瞻基说:“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朕要告诉外面那些人,朕不是建文!朕是大明的帝王!大明帝王的意志,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改变的!大明朝帝王的威严不可屈服于任何人!” 朱瞻基脸色古怪,他知道朱棣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这话,却是帝王才能够用的…… 不由的,朱瞻基点了点头。 朱棣欣慰一笑,拍拍朱瞻基的脑袋:“走,给咱们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叩头!” 神台上,太祖朱元璋的神牌位于正中,其上方是仁祖淳皇帝和淳皇后神牌,再上则是熙祖裕皇帝和裕皇后的神牌。 那是太祖的父母和祖父母,皆是追尊。 在神台两侧靠墙位置,是两排低矮一些的神台,那上面摆放着的是大明朱家殁了的宗室。 朱棣带着朱瞻基五拜三叩头后,没有起身,连带着朱瞻基也只能是乖乖的跪在地上。 朱棣盯着神台上的太祖神牌,目光流转,良久之后又是一声长叹:“爹,儿子不是不孝,为了咱们老朱家,儿子可以一直待在燕地护卫大明。若是大哥在,儿子亦不会来到这里。大哥宽仁,大明朝若是在他手上,大概也不会差,儿子呢就好好当个守边的王爷就是了,将来高炽、瞻基他们,也定会好好的守着北边。” 此时朱棣已然有些哽咽:“您当年将我们留在老家,长大后将我们赶到封地。我想您,想母亲……” “允炆不错,可就是书读死了,大明朝的帝王能听信奸臣的话?他是要杀了我们这帮叔叔啊!儿子是逼不得已啊……” “不过朕不是李二!朕未曾想杀了允炆,他若还活着,朕会将他荣养在老家!可进这南京城,朕没有亲眼看到他,下面人拿了具尸首给朕看,朕不全相信。所以,朕会派人去天下寻访,总不能咱们老朱家的人落魄流离……” 朱瞻基看着朱棣,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一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棣这时候深吸一口气,拉着朱瞻基一起站起身,他看着太祖神牌:“朕是大明皇帝!朕有容人的肚量!” 一句话说完,似是有些惋惜,又有几分威严。 说完之后,朱棣就再没停留,牵着朱瞻基走出太庙大殿。 跪在殿外的群臣紧张的看着新帝走出来,心中尽皆疑惑不解。按照礼部制定的章程,新帝本是不会在太庙逗留这么长时间的。 谁也不知道朱棣在太庙里说了什么,正是因为这样,众人更想知道太庙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朱棣并没有打算就给臣子们多少时间,依旧是牵着朱瞻基扬长而去。 奉天殿被毁,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于是今日这最后的典礼场地就落在了奉天殿后面的华盖殿。 还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宗室离着皇帝最近。三品以上官员,分文武入殿位居左右,余下的在京官员,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排到了殿门外面。 随着朱棣入殿,有钟鼓乐声响起。 朱棣身上的孝服被宫女脱下,一整套帝王衮服换上。帝冕上的十二根旒遮蔽了朱棣的脸颊,让群臣看不清晰帝王容貌。 朱棣牵着朱瞻基,从殿门走入殿内,直到群臣班列前端,这时候朱瞻基本想松手走到一旁朱高炽和母亲张氏身边。 然而朱瞻基小手刚一用力,却被朱棣手上更大的力气握住。一旁离着最近的徐氏,立马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急不由看了群臣一眼。 朱瞻基已经明白自己这位爷爷,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他就是要让大明朝的臣子们知道,你们说的规矩那是你们需要守的,大明朝的帝王不用守你们定的规矩! 就只是今日朱棣这两次行为,大臣们就该知道,往后他们就只有乖乖做好本分的事情,皇帝想要干什么他们管不了。 文官前列的解缙几次想要冲出来,却都被身边的黄淮等人拉住。 今天虽然是燕王登基的日子,但朱棣可不会介意今天出现流血事件。甚至可以说,新帝今天一直在等着,等着看谁会跳出来找事。 朱棣牵着朱瞻基停留了片刻,见无人上前阻拦,不由露出一丝失望。最后只得是牵着朱瞻基走到御座前,面对群臣:“你们都很好,都是朱家的好臣子,都是大明朝的好臣子!” 一句话说完,朱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朱瞻基抱到御座上,然后自己才安稳坐下。 一旁礼部的官员立马拿出一份诏书宣读,接着便是以新帝永乐皇帝的名义,颁布圣旨对靖难之役的群臣一一封赏。 “这就是大明!” “这就是咱们家的大明江山!” 礼部官员的嗓门很大,朱棣拉着朱瞻基小声的说了两句。 “好好的学着,好好的长大,咱们大明终究要交到你们的肩上!” 朱瞻基默不作声,他自己现在只不过三五岁的孩子,就算是想干些什么…… 也干不了!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脑袋里现在还保存着的那些记忆,并不能在此时变现。 未来,如朱棣所说,等他长大之后才是有所做为的时候。 不过…… 未来可期! 第十二章 惊涛拍岸 匆匆一十四年,一晃而过。 大明朝太大,大到远离帝国腹地的百姓,都不知道皇帝已经换了一个。 靖难之役所带来的影响,最终被局限在中原地带,就是从北京城到南京城这段距离。大明朝的赋税之地江南诸省并未受到多大的波及。 战乱之地也因为朝廷的治理,逐渐从影响中走出来。当大明朝从内乱之中走出来后,周边的邻居们就再次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如既往。 永乐八年,朱棣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北征。 永乐十一年,朱棣第二次北征大漠。 两次北征皆胜,却也所费不小,国库难以为继。若非这些年有已经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在,只怕是大明朝当真就要破产了。 然而,朱棣北征之心却从未停歇过。或许,从他成为大明朝的帝王后,北征就是他一直需要做的事情。不过也确实如此,哪怕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也是在北征的路上…… 朝廷里每日都很忙,大人物们一言而决,就能让一州一府之地颤栗,也能让一地百姓歌功颂德。 老百姓们的日子,依旧是如流水一般地过着,只要城头上的大明王旗未曾落下,谁也不会去感叹世道凄凉。 秦淮河畔,纵使是靖难之役时,那声声入耳扣人心弦的歌声也未曾歇下,更不要说如今这太平盛世了。 歌者的声音更大,舞者的腰肢更软,妓子的床头更低。 就算是天爷爷来了,也得先打赏一枚碎银子,方才能进到那朦胧温柔乡里。 南京城,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将当年烽火化作莺莺细语。 皇城西门旁,平时供宫中下人进出的小门悄悄地开出一道缝隙,两条人影从里而外滑出,转瞬间就混入到皇城在的人群中。 “您下次能不能不要带着属下了?”人群中,一名腰佩长刀的男子小声地嘀咕着。 朱瞻基嘿嘿一笑,转头看向张天:“谁让咱俩亲近呢?有什么好事,可不都想着你了。” 方才从宫中偷跑出来,正是朱瞻基二人。而这张天,正是当年在南京城外为朱瞻基挡箭的护卫,如今张天也果然如张氏当年所言,一直就在朱瞻基身边作为亲卫。 张天脸色更是难看,几度吐息后说:“太孙,您哪次不是说有好事?可每次回宫,都是属下挨陛下的骂。说不得这次回去,陛下就要给属下的脑袋砍了……” 朱瞻基一撇嘴:“放心吧!爷爷不会砍你的头,最后就是罚你一年的俸禄。” “那可是我的老婆本……” 朱瞻基一瞪眼:“你看看宫里头,哪个护卫的老婆本有一千两那么多!张天,你是不是想娶一百个婆娘啊?” 张天憨憨一笑:“谁让属下腰好呢?我得争取一年不带重样的!” “呸!下流!”朱瞻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嫌弃地看了张天一眼:“流里流气的……咱们家里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正经的玩意儿?还好我一身正气,这些年没被你给带坏了!” 张天脸色古怪,眼和鼻子都快要扭到一起了:“爷,到地方了……” 朱瞻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呦呦,这是谁呀!我说怎么今儿早起的时候,就见屋子外头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朱小爷要来呀!” 在张天的注视下,朱瞻基缓缓转过脸去。 “朱公子,您可是有阵子没来了。不说老婆子我想你了,就是那花儿那翠儿,也都想你想得要死了!” 不过三十出头的老鸨动作熟练地挽住朱瞻基的胳膊。 朱瞻基干咳一声,正正经经地挺了挺腰背:“进去再说!” “好嘞!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朱瞻基动作熟练地掐了一把老鸨:“进哪儿去?” 老鸨惊呼一声,眉眼生水:“老婆子我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您折腾,楼里的姑娘们年轻,您就可劲了折腾吧!” 两人就这般打情骂俏地走进了这翠春楼里。 跟在后面的张天翻翻白眼,方才是谁说自己是正经人?是谁说的一身正气? 我呸! 进了楼,朱瞻基上到顶楼,挑了个面朝秦淮河的雅间,处之泰然的落座。 老鸨眉眼含春:“朱公子今儿这般早就来,可是惦记着哪个死丫头了?” “逛院子还需要挑时间吗?”朱瞻基反问道:“难道是我这半月没来,你们这行改了营业时间了?” 老鸨一愣,干笑着:“那哪需要挑时间……没改时间,没改时间……公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朱瞻基摆摆手:“今天喝酒,随便叫两个姑娘上来吧!” 见朱瞻基没了和自己调侃的意思,老鸨立马福身离去安排事宜。 朱瞻基指指面前的位置:“坐吧,今天不会有外人来。” 张天也不推辞,手中的长刀放在脚边,直挺挺的落座在朱瞻基对面。 朱瞻基看着张天,脸上忽然浮出一抹不明觉厉的笑容:“问你啊,细水长流,惊涛拍岸?这两成语你最喜欢哪个?” “细水长流?” “惊涛拍岸?” 张天正在想着自己的老婆本,听到朱瞻基忽然问话,不走一愣有些迷惑。 张天似懂非懂,摇头晃脑的说:“当然选惊涛拍岸,这才能显得咱们爷们!” “低俗!” 朱瞻基又啐了一口,对张天越发的嫌弃:“你就是个粗人,跟在小爷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长进长进?” “太孙您英明神武,属下跟着你可是长进不少!” “我呸!”朱瞻基指着张天的鼻子:“上个月赵王府那个侍女,是为什么被沉塘了的?” 张天满脸委屈:“我那是为太孙您,出卖了自我的……” 朱瞻基抬手掩面:“我明天就把你发配到北疆,让你吃沙去!” 张天一喜:“好啊!属下先谢过太孙了!属下可是老早就听说草原那边……又大又白又翘……” 桌子上有几滴水落下。 朱瞻基越发嫌弃:“能不能收敛一点,我怎么说也是太孙啊!” 张天疑惑:“属下没流口水啊。” 朱瞻基一愣,转头看向面朝秦淮河的窗户。 第十三章 水真多 啪的一声。 就见邻水的窗台上,搭上来一只手,水珠从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屋内地板上。 又啪的一下,另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然后就见一个头从外面冒了出来。 从窗台外面露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脸色有些铁青,嘴唇也是一片煞白,满头向下流着水。 张天鄙夷地看了一眼,没有出声,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了。 朱瞻基调笑道:“朱秀,你是真的秀啊!一如既往的秀儿!” 被称为朱秀的少年人嘿嘿一笑,双手用力翻身站在了屋内。 哗啦啦的,从朱秀身上流下一摊水。 窗外冷风吹过,朱秀浑身不由一个哆嗦。 脸更青,嘴更白。 张天实在是忍不住:“满南京城……不,是整个大明都找不到比你更秀的人了!外面走路有门你不走,非要游一趟秦淮河?” 朱秀冷哼了一声,抬头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瞻基也在一旁打趣道:“张天,你这就不懂了。他这是要当小白龙……” “小白龙?” “小白龙,白又白……浪里来,雨里去,呼风唤雨水真多!”朱瞻基满口尬言尬语。 张天有些疑惑:“总觉得您说的有些不正经……” 朱瞻基一瞪眼:“我是不正经的人吗!” “正不正经,大家都知道……”张天小声嘀咕着。 一旁还站着的朱秀又打了个寒颤:“我说,您二位是不是看不见这还有个人啊?” “哎呦,原来这还有个人哇!”张天模样夸张地惊呼一声。 朱瞻基摆摆手:“赶紧都脱了吧,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你这小样。” “我很大!大样!” 朱秀翻了翻白眼反驳着,但也没有拒绝朱瞻基的提议,只见他腰身一扭三两下就给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 之前离去的老鸨,正带着两个姑娘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变态男。 咱们家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老鸨心中嘀咕,有些犯迷糊,但双眼却死死地盯着朱秀,一个劲地看。 这副身材倒是健壮啊! 朱秀也盯着门口三个女人,脸色已经是白得没有一丝血气。 我操! 老子的贞操! 朱秀低骂一声,赶紧转身蹲下缩在了桌子下面。 老鸨眉眼含笑,脸色古怪地摇摇手,扭着腰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的两个姑娘对视一时,似乎是下定了主意,豁出去了一般地迈了进来。 今日,哪怕是…… 哪怕是…… 咱们姐妹俩也做了! “那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天满脸尴尬,看得出老鸨们的心思,胡乱地解释着。 老鸨才不管什么原因,依旧纤细的小腰一下左一下右地扭个不停,就到了张天的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爷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莫名其妙! 张天心中暗骂一句,心想自己好好地跟着太孙出来喝个酒,都要被人当成兔爷,今儿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朱秀一顿。 打屁股! 朱瞻基看不下去了,笑着说:“去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给他换上。” 老鸨听是朱瞻基说话,立马回话:“好嘞!奴家这就去为这位小爷拿套干净衣裳过来。” 说着话,老鸨就招呼自己带来的两个姑娘留下陪客,自己返身准备离去。 这时候朱瞻基又开口:“都出去吧,外面侯着,等叫了你们再进。” 老鸨一愣,看了一眼自家两个姑娘。她心中,对自己方才的猜想,现在是越发的坚信了。 刺激啊! 老鸨没有拒绝,向自家姑娘使个眼色。 两位姑娘当真是委屈得不行,两人的眼睛里水汪汪地看着朱瞻基。心里更是懊恼不已,她俩都已经是准备做出那般大的牺牲了,如今还要被人赶出去,在外面候着。 这是只让她们听个声? 如今什么世道,姐妹们出来挣个钱这么难的嘛! 好气哦~ 朱瞻基不知道姑娘们怎么编排他们的,但既然朱秀提前来了,那自然是先谈事的,正经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嘛! 等事情谈完了…… 和姑娘们喝喝花酒也没啥嘛,毕竟劳逸结合。 老鸨带着人出去,又很快拿着衣裳回来,顺带着还端了一碗姜汤,很是体贴。 可你个老鸨,还带着瓶不知何物的油进来作甚! 双眼瞪圆盯着老鸨出了门后,朱瞻基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秀:“以后再走水路,打死!” 朱秀依旧是嘿嘿地笑着,等换好了衣服,坐在桌子边一口将姜汤喝完,一抹嘴这才开口:“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只是让你去北边,寻找上次皇爷爷北征后的将士遗孤啊。” 朱秀一撇嘴:“太孙,您是让我去找人的没错。那些孩子都找到差不多了,也都交代给咱们留在北边的人安排好了。但谁让我南下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白莲教的那些家伙呢。” 朱瞻基脸色一正:“白莲教?这帮人可是又作恶了?” 朱秀一脸不屑:“哼!一帮不成器的毛贼而已,竟然敢在中都附近蒙骗百姓。那些百姓也是愚蠢,竟然就被白莲教一个油锅取物的把戏,给骗得死死的。” 油锅取物? 朱瞻基嘴角抽抽,心说白莲教这么多年来,糊弄人的把戏换来换去还是那些。 朱秀接着说:“谁不知道油会和其他液体分离?底下弄上沸点不一样的液体就行了。” 张天插嘴:“所以呢?这和你游秦淮河有什么关系?” 朱秀不满地瞪了插嘴的张天,然后才接着解释道:“白莲教那些蠢货,当然要看到一次就狠揍一次了。于是,那个领头的人被我一箭射杀了。” 提到这,朱秀不禁骄傲起来,想到自己射出的那一箭:“那一箭当真是准的!这家伙正在招呼着百姓喝彩,小爷准准地射进他嘴里,从后脑勺透体而出!” 不用朱秀说,在场两人都知道,白莲教那领头的人被射杀,其他人自然是要追杀朱秀的。 朱秀点头:“这帮废物立马开始追杀小爷,本来我都快脱身了,谁知道他们又冒出个更厉害的领头,一路从中都追杀到长江边。” “等小爷跨过了江,天知道那领头的怎么就又寻上了我,拼杀了几个回合发现打不过,那我只能继续跑了。” “还有,我不是游了一趟秦淮河,我是从玄武湖就开始游回来的!” 第十四章 拨开云雾见彩虹 “所以,白莲教追杀你的人,来南京城了?” 朱瞻基抓住了重点,目光一沉。 此时,屋门被敲响,而没有去之前一样被直接推开。老鸨见屋内三人,也却是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暗暗长出一口气,带着人端上准备好的酒菜,福了个身也就退去了。 朱秀似乎是真的被追杀了一路,也没立马管朱瞻基的询问,拿起筷子狠狠地塞了两口蔬菜,又拿起一根鸡腿,等到将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洪亮的响嗝,这才放下筷子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朱秀才不确定地开口道:“跑得急,没注意看屁股后头。我跳进玄武湖后,那人也只是朝着水里射了一箭。” 说完,朱秀想了想又说:“太孙,那白莲教的人应该也不敢进这南京城啊……” 南京城,作为大明朝京师所在,自然是重兵把守,城内西边那一座座军营里,可都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驻扎。 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但朱瞻基却摇摇头:“往常白莲教虽然一直作乱,蛊惑人心。但是,他们也只敢在远离京师,穷苦地方作恶。可是这次白莲教的人竟然敢一路追杀你到了玄武湖边,只怕这南京城也没什么不敢进的!” 张天问道:“要去锦衣卫说一声?” 张天的意思是将这事就此交给锦衣卫去处理,毕竟锦衣卫不光光是监察百官,大明朝内部的贼人乱党,也都归他们管。 “不。”朱瞻基立马拒绝:“告诉日月堂的人,他们可以动一动了。有只兔子蹦跶进南京城了,看看他们这些年学的东西,能不能抓住那只兔子!” 朱秀想到玄武湖畔,那支离自己心口只有一尺距离的箭,愤恨地说:“兔子必须死!” “红烧还是清蒸?” 朱瞻基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张天:“当然是麻辣兔头!” 张天不想说话,闷头吃着面前的菜。 朱秀则是面带凝重,他就是日月堂出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日月堂里学得都是什么,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本事。但是,此时他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你有顾虑?”朱瞻基好整以暇地问。 朱秀点头:“是有顾虑,毕竟……” 朱瞻基抬手打断:“你们都是我当年求着父亲,暗中找到的靖难遗孤。除了祖父前两次北征,寻到的孩子们还在学习。你们这批人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十年有了!” 朱秀点点头,脸色微变,双眼不禁红润起来:“若非太孙您,我们这些孩子……只怕……” 朱瞻基摆摆手:“你们都该知道,我找到你们,养着你们,不是因为所谓仁义。教你们的那些东西,也不是白教的。现在学完了,总是要检验一下,往后才能用得顺手。” 朱瞻基满口的利益。 但听着的朱秀却已经是眼眶含泪。这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联系,太孙若是要用人又何须一个个地寻人,一个个地亲自教。 寒冬腊月里,太孙早早地在陛下那里学习完,白日跟着陛下学习处理政务,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出来教他们这些人。 就算是这样,还要让人在外面盯着。 等到有人过来了,太孙就会放下手上自编的教材,拿着那些个四书五经故意读得大声。 为了让他们这些人抗住练武的苦,太孙更是永远第一个开始操练,最后一个退场。 所说太孙是想要手下有用的顺手的人,只要和陛下说一声,大明朝军中千千万万的精锐勇士皆可任其挑选。 此时太孙这般说,大抵还是不想他们一直念着太孙的好。 毕竟,太孙一直都在说,他当年寻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父辈为大明朝付出了生命,他现在所做的只是偿还。他们在太孙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想要离开随时可以离开。若是觉得他朱瞻基这个人还不错,也愿意帮着做些事,他朱瞻基感激不尽。 可到如今,谁也没有离开。 但这不妨碍朱秀反对朱瞻基现在动用日月堂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此事不能插手,毕竟涉及白莲教,而且……” “这事朝臣不会知晓,就算他们知道了,我们是为国出力,最多被责骂两句。”朱瞻基解释了一句,主要是他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老实沉寂了这些年,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 日月堂要动一动,他朱瞻基也要动一动。 这大明朝,也该动一动! 朱秀却依旧说:“主要是,我觉得我这个日月堂第一高手都架不住那人,他们难保能完成任务……” 好嘛! 这是瞧不上自己的同学,又转弯抹角地将自己捧到日月堂第一的位置上了。 朱瞻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抬手对着朱秀的脑袋一计暴击:“回头,我和朱墨说说?就说,朱秀觉得自己是日月堂武力第一人了?” 一听到朱墨二字,朱秀脸色陡然一变:“太孙,您可饶了我吧!要是让墨水瓶子知道我这样说……再说了,他现在管着日月堂,也出不来办事,那日月堂外武力第一可不还是我?” 朱瞻基脸色怪异,微微一笑:“哦?本太孙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说朱墨,就是秀才、朱白这两个人,你能打得过?” 朱秀一时气鼓,眼睛瞪了又瞪,最后还是卸下气来:“就算这样,他们也都还有任务在身,您也不大可能这个时候暴露他们。所以,我还是第一!” “你小子,是忘了还有我?”一直闷头吃饭的张天,突然抬头,嘴角挂着菜说了一句。 这些年作为朱瞻基的亲卫,他对太孙这些年做的事情也算是一清二楚,朱瞻基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若非如此,像今日这样的谈话他也不可能在场。 朱秀一拍桌子,对着张天说:“大叔!您可是太孙的亲卫,这是不想保护太孙安危,跑来抢我们这些晚辈的话了?小心我告诉婶子,上个月太孙带你出来,你叫了八个姑娘的事情!” 张天也是一拍桌子,骄傲道:“那是老子本事大,有本事你也叫上八个姑娘!老子看你到现在还是个雏,怕是连山门在哪都不知道,更莫说做拨开云雾见彩虹的事了!” “我感觉你们在侮辱彩虹……”朱瞻基喝了口茶,在一旁淡淡地说。 第十五章 君子好球 有朱瞻基撑腰,朱秀颇为嚣张地说:“大叔,怕是你还没有见着彩虹,就要先被婶子教教花儿是怎样红的了…… “小子好胆!”张天怒不可止。 说完话,张天就已经跃跃欲试,大抵是要在自己见识花儿是怎样红的之前,要先让朱秀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朱瞻基摇摇头,有些无奈自己这些手下,为什么他自己明明正经无比,他们这些人却这般不正经。 他轻咳一声:“茶喝完了,该回宫了。日月堂准备好,五人一组,出十组在南京城找出那人!” 朱瞻基说得不容置疑,朱秀这时候再想护着日月堂的同学们免得出了什么损失,那也没有用了。只不过心中对那白莲教的贼人,则是又惦记上了一分,势必要亲自将那贼人擒拿住。 朱瞻基这时候已经站起身,身为亲卫,张天这点规矩还是懂的,也是立马站起身跟在朱瞻基身后。朱瞻基稍作整理,回头又对朱秀说:“既然小爷花了钱,那就不能让别人白占了便宜。姑娘就在外面,是要陪酒还是见彩虹,都随你。但是爷花出去的银子,你必须给爷赚回来。今日哪也不许去,就给爷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这是让他好好休息的意思,不要出去招惹了白莲教的人。 朱秀点头,却没有叫一直候在外面的姑娘进来,而是扯了一嗓子,让楼里再准备两份酒菜上来。 在老鸨的恭送下出了门,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正午。 朱瞻基心情显得很好,目光肆意地在街面上扫过。 此时已经开春,气温也渐渐地上升,冬日冰寒消去,外出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姑娘们更是迫不及待地褪下厚重的袄子,步伐摇曳下展示着曼妙的身段。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球! 朱瞻基目光纯洁地看着不远处,几座山峰,心中也如那一春玄武湖水,不由地荡漾了起来。 张天默默地跟在身后,目光四处飘忽,凡是看着不正经的路人,都要被他多盯上两眼。 “太孙,为何每次出来都要到秦淮河这里?要是被汉王、赵王知道……” “你当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你当爷爷就不知道了?还是说那些盯着我的朝臣不知道?”朱瞻基嘲讽了一声。 张天不由疑惑道:“那咱们还没事?” 朱瞻基轻笑一声:“我是没做什么,只是喝喝茶,听听曲而已……哎呦,今日倒是忘了听曲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南京城里又流行什么曲子了!” 自顾自地惋惜了好一阵子,朱瞻基这才接着说:“要是我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或是让朱家血脉……你再看看那些盯着咱们的人,只怕是还没走出着秦淮河,你腿就要被打断了!” 张天微微一震,愤愤地问:“为何是我的腿被打断啊!又不是我干啥了!”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张天,淡淡地说:“因为你是亲卫啊,你没有看住我啊!我的腿自然是不能打断的,你看哪个皇室继承人的腿是断了的?所以这么看,自然是打断你的腿比较划算,既惩罚了你看守不严之责,也能够震慑住我。” 听到朱瞻基的解释,张天顿时无语起来,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后怕,算着自己有多少次是接近断腿的,然后满脸委屈地说:“太孙,属下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属下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这双腿断了,一家子可就活不下去了!” 朱瞻基拍拍张天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的功劳我会记着的,你流的血不会白流的!你的家人,我会养着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张天委屈:“我能放得下心吗……” 朱瞻基说:“你是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于是,张天开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不由想到自己当年要是不冲出来,不去挡那一箭该多好,至少自己的腿现在就不用成天面临着要被砍断的风险。 若是让张天来评选大明朝最危险的职业,他肯定会第一个投票,投给大明朝皇太孙亲卫这个岗位。 朱瞻基当然不知道,他身边亲卫的岗位,已经被评为大明朝最危险的职业。 主要是,街面上的……上的球太多了些,一时间让太孙殿下有些眼花缭乱起来。 那是橄榄球! 这个不行,就是个乒乓球…… 欧呦,这个好!这是个足球! 那个也不错哇,怎么也算是个篮球了…… 这是谁家的!竟然敢带着个玻璃球就出门了!来人,拖进巷子里…… 球球不同,或大或小,各有风……各有千秋。 朱瞻基正在为大明朝丰富的球类运动感叹的时候,街面上却是发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主仆二人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一个嘴里叽里呱啦胡言乱语的外邦人,正在和街上的一个小贩争吵着。看周围人的指点反应,大概是小贩的摊位出来的有些多,将那外邦人给绊倒了。 这事,本来双方各退一步就好了,但那外邦人却好似无事一般,硬是要找小贩的麻烦。若不是这外邦人带着商队,有不少手持短棍的护卫,只怕周围的大明朝百姓,就要替同胞教训这外邦人了。 街面上看热闹的人越发地多了起来,有人气不过外邦人在大明朝京师之地惹事,向着衙门的方向跑去。但更多的人,则是将整个街面堵得水泄不通。 “看样子,这边是过不去了。”张天见此情形,不由说了一句:“要不要上去,将那惹事的外邦人教训一顿。” 朱瞻基摇摇头:“这是应天府的事情。” 这是这么一句,张天便知道,今日太孙是不想插手了。 但他不知道,朱瞻基心中已经记下了那外邦人的面容,连那商队的旗号也给暗自记了下来。 “太孙,走这边巷子,绕一圈也就到皇城脚下了。”张天不敢耽误回宫的事情,今日他二人出来可是没有报备的,要是再多逗留,等皇帝处理完政务想要找太孙的时候却找不到,怕是他张天的双腿,今日就要交代了。 朱瞻基看了一眼张天指出的小巷,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侧院墙有春色悄悄伸出。再看看越发拥挤不堪的街面主路,不用多想立马就做出了选择。 第十六章 天下第一 若说中原王朝,哪一座皇城最是雄伟,那自然是要推举李唐的长安城。 一百零八坊,整整齐齐,整座城池被规划得横竖分明。 很显然,大明朝的京师南京城,是不可能如李唐长安城那样规整了。 长安的规整是因为关中平坦,文武、百姓豪爽的性子。 南京城从建成以来,就被赋予了十足的江南风情,就连街面巷道也似江南女子一般,百转千绕别有一番风趣。 巷道两侧院墙后面,伸出的树梢,已经挂上了一朵朵的嫩绿。有些早发的,更是已经吐露着小小的花朵,惹人喜爱。两侧院墙下,碧绿的青苔随着巷道之中微风浮动。被人踩踏了千百年的青石板,光滑得能够反射人脸。 这样的小巷,走起路来自然不会让人厌烦。 朱瞻基在想着,要是这时候,那户人家临巷的小楼打开窗户,露出一位怀春的少女来,那就更好了。 然而,这样美好的想法,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怀春的少女,都正正经经地在家里,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哪里有功夫打开窗户,看巷子里不正经的少年。 巷道之中,微风忽然变冷。 刚刚还立在头顶的阳光,也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似乎是这两侧的院墙突然拔地而起,直上九天。 又是一点寒芒。 如同十四年前,在南京城外发生的事情一般无二。 从巷道尽头,一支弓箭破风而行。 无声,却杀气腾腾! 一如十四年前一样,张天双目怒瞪,暴喝一声:“太孙小心!” 一声暴喝之后,张天已经是脚步践踏到前面,伸手将朱瞻基推到贴墙的位置。 然而,十四年前朱瞻基躲过的一箭,今日还能躲过吗? 当年只是一箭。 而如今,却是三根箭! 只见那破空而来的一箭,忽然之间分成三根弓箭! 藏箭! 这人箭术非凡! 只是一瞬间,张天已经清楚,自己是敌不过前面还未露出面来的敌人。 “太孙快跑!” “去街上!” 街上? 显然是去不了了,那街面上惹出事的外邦人,显然是和这些敌人一伙的,为的就是将朱瞻基和张天,逼进这狭窄的巷道之中。 但谁会知道朱瞻基的行踪? 如今是在京三品以上大员,都在宫中议事。就连汉王和赵王,也在宫中。朝廷里的人,断然不可能分出精力,派出人手来刺杀朱瞻基。 那就只能是朱秀了! 只有他知道今日之约,也只有他知道太孙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朱秀叛变了? 真的是他吗? 巷道里袭来的弓箭,让朱瞻基来不及细想太多,他大喊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张天左肩已经被射中一箭,其余两箭被张天避开。但就只是这一箭,已经离着他的心口只有一掌距离而已,汗水瞬间从张天的脸上流下,脸色痛苦。 “大胆贼人,天子脚下行刺太孙,此乃诛九族之罪!” 张天一手握着刀,一手将朱瞻基护在身后,朝着面前空荡荡的巷子怒吼着。 朱瞻基的右手也在暗中移动着,在袖子里有一柄手弩,只要那人露面,袖中弩箭就会射向对方。 “你觉得你那袖中箭当真能射中我?” 满是轻蔑的一声在巷道中响起,随后一片衣带飘过。 张天闷哼一声,双腿一沉,做出挥刀冲刺的准备。 朱瞻基没有回答,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朱瞻基袖中的弩箭也随即射出,直奔对方。 长剑出鞘,叮的一声,朱瞻基射出的弩箭竟然是被对方生生劈砍开来,扎进一旁地面砖缝之间。 竟然是个女人! 朱瞻基此时才看清对方,竟然是个面带丝巾的女人。 张天也没有想到,方才那射出三箭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就是你,一路从中都开始,追杀朱秀到南京城的人?”朱瞻基带着谨慎,询问了一句。 对面的女人娇哼一声,更是轻蔑了几分:“就那个小子?若不跟着他,又怎么能找到你这位大明朝的太孙殿下呢?若想要杀他,在灵璧的时候我便可将其击杀了!” 张天横刀站在朱瞻基身前:“爷爷承认你这个小娘皮很强,但想伤太孙,先过爷爷这关再说!” “你已身中一箭,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大概连平日五成功力也使不出来。想挡我,你够格吗?”女人依旧是那般平静,淡淡地说着。 张天闭嘴不言,但他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对方所说。肩膀的箭伤时时刻刻牵动着整个身体,若不是身负重担,只怕现在已经是撑不住了。 朱瞻基也是面色难看,他已经将现场的情形分析了数遍,最后悲哀地发现,在张天战力受损的情况下,即使自己现在转身向身后街面上逃跑,也跑不过那女人的追杀。 女人更清楚现在的情况,手中提着剑,脚步轻盈地向着朱瞻基二人走来。 “若说刺杀一途,整个大明朝我若说第二,便没有人能是第一了!大明的太孙殿下,死在我手上,也不算辱没了你!” 好不要脸! 竟然敢称自己天下第一! 虽然对方蒙着脸,但朱瞻基却也能看得出,这个女人长得不错。 只不过…… 朱瞻基目光缓缓下移。 最多也就是一个棒球而已! 就这? 还敢号称天下第一? 朱瞻基袖口一动,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落入手中。 就算张天此时战力只有一半,但加上自己,大概也能有一个完整的张天那个战力了! “张天,上她!” 朱瞻基突然暴喝一声,然后就已经提起脚步,不跑反而是冲向了对方。 张天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先下手为强,于是手中的刀也带着杀气奔向对方。 身为亲卫,张天哪里敢让朱瞻基冲锋在前,只不过眨眼间他就已经冲在了朱瞻基的前面,冲向对面这个该死且无比自大的女人。 女人脸上带着些调侃,她没有想到,对方不想着逃跑,竟然还想着要反杀自己? 只是瞬息之间,女人浑身娇柔已经化作凌冽,手中长剑也是直直地迎向张天的刀。 两相交接,刀剑相撞在一起发出巨响。而那女人竟然是直直地凌空而起,小小的脚步踏在院墙上,翻身而过长剑剑柄顺势重重地砸在张天的后背上,那位置好巧不巧的,正正地砸在其箭伤后方。 一个踉跄,张天止不住脚下步伐,身子便已经是冲出去好几步,然后才重重地突出一口血。然而他现在却完全顾不上这些,脸色更是瞬间煞白。 因为随着他冲的前面,而那女人却落在他身后,于是现场就变成了他张天背对着那女人,而女人则是已经能够直面朱瞻基了。 老子这下,怕是三条腿都要断了! 第十七章 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张天心中怒吼。 尽管这些年,太孙也随着日月堂那些少年一起习武,但日月堂学的都是大明朝军武之术。本就是讲究大开大合的组合杀阵,若是与江湖中人拼杀,自然还是锦衣卫那帮人高出几分。 再加之太孙终究年轻,只怕是怎么算,也打不过那女人。 张天不担心自己三条腿都没了,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不保。 太孙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张天可以死在这里,但太孙不行! 大明朝,不允许这位太孙死在这里! 张天硬生生地止住自己前倒的势头,拼着有狂吐两口血的代价,生生地挥刀借力转身。 “你的对手是我!” 张天怒吼了一声,手握长剑的女人却充耳不闻,双目静静地盯着手握匕首的朱瞻基,嘴角已经渐渐浮上一抹轻笑。 朱瞻基好似不知眼下情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性命不保的危险,同样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女人。 “这样好看的脸,该露出来才好!” 他嘀咕了一声,女人已经近到身前,自然是听得清楚。 女人脸色一冷:“贼子无耻!” 刀挥剑刺。 女人手中的长剑直直地刺向朱瞻基,半息之后长剑就能刺进朱瞻基的胸膛,然后透体而出。 女人已经想到,大明朝的太孙殿下,将要倒在自己剑下的场景。尽管这位太孙殿下,也确实长得很好看,若他是教中的人,只怕自己也会心中想法。但谁让他是大明朝的太孙,是朱家子孙呢! 于是,她手中的剑力道更重了几分,前进的速度也陡然变快。 朱瞻基依旧是一脸平静,只是忽然脸色一变,满脸愤怒。 女人看得清楚,心中不由暗笑起来。果然再好看,身份再高贵的男人,面对死亡也会变得不平静起来。 就在这时,朱瞻基却突然暴喝道:“卑鄙!小爷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竟然还暗中带着帮手!” 朱瞻基声音很大,说得也很急,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手中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少年的话钻进女人的耳中,却是忽然一愣,她何时带了帮手,怎么就卑鄙无耻了! 她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刺客,怎么可能杀个人还要带着帮手? 然而,女人的破绽已经暴露出来,她虽然只是心中浮出疑惑,只是愣了这么一下,但还是被朱瞻基抓住了机会。 右手的匕首并未挥出,只是放在了长剑刺来的方向,而在他左手却是出乎意料地挥了起来,长袖直面女人。 一朵云雾突兀地出现在女人面前,白茫茫一片,好似清晨山间水气蒸腾,一时间遮蔽了她的视线。 也就是这一瞬间,朱瞻基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然后更加不顾身份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不久之前,是张天前冲的身子停不下来。 现在,则是轮到女人停不下来。 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茫茫白雾钻进双眼,女人愤怒地惊呼尖叫。 手中的剑松了,脚下的步伐乱了。 趴在地上的朱瞻基,左手用力重重地向前横扫砸了过去。 扑通一声。 女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也被砸出老远一段距离。 石灰! 竟然是生石灰! 双眼被灼烧得满是泪水,女人倒地的一瞬间,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大明朝堂堂太孙殿下,永乐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后辈,竟然会随身携带着石灰! 这难道不是,行走江湖的人,才应该装备的玩意儿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后臀一沉,脖子上一道寒气摄入体内。 刚刚挥臂而出的朱瞻基,早就已经爬了起来,整个人如大象坠地的跨坐在女人屁股上,手中的匕首也已经是压在了女人的后脖颈上,双腿将女人的双臂狠狠地推向前方。 啐了一口,朱瞻基空着的左手重重地拍在女人的后臀上:“让你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也取不走小爷的性命!” 后臀带来的异样感觉,已经此时被本该被自己杀人的敌人压在身下的羞辱,让女人愤怒不已,脸色被双眼更红,那是屈辱带来的。 “你卑鄙!你无耻!老娘才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朱瞻基轻笑一声:“你意思是说,小爷就不能反杀你了?还是说,小爷就不能随身带着生石灰了?谁让你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竟然临阵还能被我一句话干扰了?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哼!” 如今被敌人擒住,女人再怎样愤怒,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冷哼。 朱瞻基却越发地感兴趣:“若说你是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可。但小爷忽然想到,我家是天子之家,那我是不是也能代表老天一下?再加上现在你在下,我在上,那我岂不就是天上第一了?” “你无耻!卑鄙小人!” 朱瞻基浑然不觉:“所以啊,我想了想,你还是天下第一的好!这样才能凸显出小爷的厉害啊!” 此时,张天也已经是走了过来,不放心地将自己的刀也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朱瞻基抬头对张天说:“记下,大明永乐十四年,英明神武太孙殿下,将天下第一压在身下,战功卓著!” 张天没有回话,目光在四处扫过,心中警惕,听着朱瞻基的话则是重重地点点头。 显然,他现在见太孙无事,方才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只是他脸上依旧很不好看,带着些疼痛说:“朱秀那混账,怎么还没有赶来?” 就在张天疑惑的时候,朱秀的声音从一旁的院墙上传来:“哼!要不是为了躲过锦衣卫的人,我早就赶过来了。张天,你失职!竟然让太孙殿下以身犯险!” 随着朱秀出声,巷道之中随之响起一道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多时,巷道之中就已经被数十个少年挡住。 这些少年,皆与朱秀一般大,手中提着的也皆是锦衣卫才能用的绣春刀。数十人面色尽皆沉默冰冷,除了外围戒备的人,其余人等目光皆是投向朱瞻基。 朱秀落地,拍拍手蹲在女人面前,奇怪了看了一眼坐在女人身上的朱瞻基,摇摇头没敢说什么,只对着女人说:“说真的,你那藏匿的功夫也属实厉害,我虽然心中怀疑你是跟着进了城,但却不敢确定。想来,当时你应该就在屋顶上吧!若不是这样,那桌子上的水滴,还能是谁身上的?要我说,你该怨恨的该是那老鸨,钱挣了却不知道修修自家的屋顶。” 哼! 女人依旧是冷哼一声:“一帮卑鄙无耻之人!” 第十八章 大明百姓不可欺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就是卑鄙无耻之辈了呢?” 朱瞻基手上用力,逼问还被自己压在屁股下的女人。 当然,用力的手不是握着匕首的手,若是那样的话,只怕这个女人已经没了。用力的,自然是他空闲着的左手,受力的地方依然是女人的后臀。 女人愤怒地低吼着,被生石灰灼烧的通红的双眼,更红了一些,血红血红的一片。 朱瞻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因为那手感太好,才让自己又来了这么一下,沉着脸说:“你就不要想着什么咬舌自尽了。我以前听过传闻,人是不可能咬舌自尽的,那份痛疼和身体自然的反抗,就会让人的打算落空。你也不要觉得此时就是羞辱,能被大明朝的太孙殿下抓住,只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这份荣幸了,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你个鬼! 高兴你全家! 女人很想骂出来,但她舌头上的疼痛让人已经骂不出声来。正如朱瞻基所说,刚刚她确实已经是带着必死之心,准备咬舌自尽了,但那份痛疼就算她是个女人,也从未体会过,被牙齿紧紧咬住的舌头,不知怎么回事就自己缩了回去。 失败带来的屈辱感,如同滔天海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淹没,泪水从眼眶之中呼啸着涌了出来。 朱秀在一旁看得起劲,开口道:“咱们太孙就没有说错!你也不看看,满南京城,无论是朝廷大员家的姑娘,还是秦淮河、玄武湖上的姑娘们,哪个不想着离咱们家太孙更近一些。你现在可是被咱家太孙压在身下,这要是说出去,只怕这满城的姑娘就能把你活活酸死!” “流……氓……!” 女人张着嘴,还在痛疼的舌头吐着口水流下,咒骂了一句。 朱瞻基见情形差不多,便向朱秀点头示意。 朱秀会意,让边上日月堂的少年用绳子,将女人的双手紧紧地捆在身后,双脚再被紧紧地捆上,如今就是松开她,她也哪里都走不了。 站起身的朱瞻基,张着胯子,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活动手脚。 毕竟,他刚刚那番动作,着实也累得很。 女人这时候也已经被放在靠墙的位置,坐在地上,面对着朱瞻基。 她脸上的面巾自然是已经被取下,好心的日月堂少年,从一旁热情的百姓院落中不问自取了一壶油,将女人眼中的石灰洗去,反倒是被对方喷了一身的口水,攒下了一串愤怒的白眼。 朱瞻基处之泰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带轻笑地看着女人。 椅子,自然也是从热情的百姓家里不问自取来的。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女人同样盯着朱瞻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朱瞻基一笑:“你觉得今天你没有杀掉我,以后还能杀得掉我吗?我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总是躲着官府远远的白莲教,竟然敢就这样光天化日地在京师之中行刺!” “燕贼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朱瞻基猛地站起身,走到女人的面前,巴掌重重地抽在她的脸上:“你是觉得这样说,我就会认定你是建文余孽?幼稚!” “是不是先帝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女人冷声回应,吐了一口被朱瞻基打出的血水。 朱瞻基满脸厌恶,重新落座,嫌弃地拍拍手:“我只是没有想到,白莲教竟然会有你这样厉害的人。你们那什么无生老母,还是其他什么的玩意,要是知道你被我活捉了。你猜,他们会怎样反应?” “为先帝赴死,义不容辞!”女人好似咬定了建文背景,沉声回答。 朱瞻基目光一缩,然后长出一口气:“你们当真觉得,朝廷不敢拿你们怎样嘛?还是觉得,你们真的能够躲得过锦衣卫的探查?不动你们,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动手的必要。相信我,中都灵璧知县吴守才,不久之后就会被锦衣卫就地问斩!他既然收了你们三千两银子,自然是该明白,迟早有一天要被朝廷砍头的!而真的要动你们,对朝廷来说也易如反掌!” 直到听见吴守才的名字,以及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女人这时候才真正地动容,脸色一紧。若是吴守才被暴露了,那么圣教在中都的布置恐怕也已经暴露了,后续要做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再进行了。 可现在,她却被对方捉住,消息传不出去,圣教在中都的部署和人只怕也会如吴守才一般,被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一一砍头…… 朱瞻基时刻关注着女人的脸色,此时见女人终于动容,微微一笑:“姑且相信你们和建文余孽有联系,毕竟我家的大明朝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么大的地盘,总是会有一些人想着捣乱。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这蒸蒸日上的盛世,不该坏了大明朝那千千万万勤勤恳恳只为了养活一家的百姓!” “太祖爷容不得贪官污吏,只是贪污几十两银子,就要被扒皮充草。朝廷内外,好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只怕还是要说上两句暴君。可那又能怎样?太祖爷就是容不得贪官污吏,是因为那些人坏了百姓的活路!皇爷爷同样杀人,同样对贪官污吏不留一分情面。将来,我也会这般做!都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让那些百姓能够安安心心地活着!就只是让他们能安心活着!” “但你们白莲教,却对百姓蒙骗蛊惑,一家子不吃不喝都要将糊口的粮食拿给你们!这就是不让他们有活路了啊!你们真要是不满咱们朱家,大可像今日这样都冲到南京城来,甚至是冲进大明朝的紫禁城里,大可拿着手中的刀剑,拼着身死道消也要杀了我们朱家人。真要是那样,我朱瞻基第一个敬佩你们还有几分血气!” “但你们没有这样做,就算你今日是来刺杀我,我也只会觉得意外,却不会佩服你们。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大明朝就没了未来?皇爷爷是器重我,但大明朝不是我朱瞻基一个人的,也不是皇爷爷一个人的!我朱瞻基今日就算是死在这巷子里,大明朝也会有另一个皇太孙继承这座江山,依旧会将你们这些污垢给统统揪出来!” “任何人,不能欺负大明朝的百姓!” “呸!”女人吐了一口血水,满脸鄙夷:“你们朱家还是这般满口仁义道德!因为你们家靖难这天下死了多少人!你现在却有脸说我们祸乱天下,图害百姓。你这位好圣孙,哪来的脸说这话的?” 朱瞻基笑了,笑的很是开心,笑的女人脸上浮出无知之色。 “张天,解决了吧!” 第十九章 印记 解决一个已被擒住的人,对于张天来说很简单。 少顷,巷道之中有血腥味散发开。 朱瞻基面色阴沉,正要准备带着人离开此处,却是突兀的停下了脚步,他的耳朵微微的晃动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你们白莲教不止来了一个人啊!” 朱瞻基的声音在巷道之中扩散开,身边的张天和朱秀却是脸色大变。很显然,太孙是发现了此处另有旁人,可他们两个人却竟然连一丝的感知都没有。 刷的一声。 不远处的院墙上,竟然是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一个好看的女人! 她没有带着什么面巾,亦没有带兵械,只是两只脚定定的站在窄窄的院墙上,目光平静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是要为你们的人报仇?” 女人摇摇头,露出了一抹让人无法理解的笑容:“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您这位皇太孙。” “哦?”朱瞻基轻哦了一声,表示惊讶:“那你是不是得要请我吃饭啊?还是说以身相许?” 女人脸色如常,并没有因为朱瞻基的调戏而愤怒,她淡淡开口:“我早就提醒过她,这大明的京城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的。不过,如今她死了,对我倒是有利的。所以,还是要感谢你的,今日我便不杀你。” 张天和朱秀面露怒色,觉得这个女人是在羞辱太孙。 朱瞻基却好整以暇,耸耸肩:“你站的太高了,我脖子疼。既然你不是来杀我的,我也没准备杀你。择日不如撞日,你何不下来,你我二人深入地探讨探讨?” 女人笑出了声:“你就不怕我下来后,杀了你?” 朱瞻基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做出了请的动作。 女人翩然跃下,轻盈盈的没有一丝动静的落在了巷道里,她缓步摇曳着走向朱瞻基。 张天和朱秀脸色一紧,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们,更是长刀相向,全神戒备。 女人到了朱瞻基的面前,不屑的看了一下朱瞻基的麾下:“你看,你不怕,可他们在怕,怕我杀了你。” 朱瞻基笑曰:“杀我没用,大明宗室那么多人,你杀他们多好。他们没有这么多人保护,你杀起来也利落。” 张天和朱秀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这些年,朱瞻基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着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想法,但是能够想到,这位大明朝的太孙殿下会说出,让人多杀几个朱家蛀虫的话来。 这话但凡是被外人听了去,并且被传扬出去,大明朝的江山就落不到朱瞻基的身上。宗室的愤怒,就算是朱棣也挡不住,只怕到时候朱瞻基只能落得个被羁押囚禁在中都祖庙的地步了。 所幸,不论是朱秀还是张天,又或者是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们,对朱瞻基都是忠心耿耿。 就如不久前,张天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为朱瞻基挡剑。 朱秀和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也同样愿意,愿意为了朱瞻基付出性命。 更遑论,朱瞻基想让人杀几个宗室蛀虫。 日月堂这些年的教导,在朱瞻基的潜移默化下,早就对宗室那些不事生产却占据无数资源的家伙同仇敌忾愤恨不已了。 这话也自然就传不出去了。 至于一个白莲教女人的话,谁会相信? 宗室到时候只会觉得,白莲教是在挑拨皇家情亲,然后一个个带着礼物到朱瞻基面前表示忠心,最后同仇敌忾地在皇帝面前请战,请求诛灭白莲教逆贼。 女人看着朱瞻基周围人的脸色不变,她的脸色却变了。 这些人竟然如朱瞻基一般,对宗室那般无情。 这一刻,女人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了。 一个连皇家宗室都要杀的人,会被她杀死吗?会觉得小小的白莲教是个威胁吗? 心中方才升起的杀意立即止住,女人好奇的看向了朱瞻基。 朱瞻基同样好奇的问道:“话说,你知道我是谁,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都让你随意杀大明宗室了,你还这样可就不够意思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唐赛儿!”唐赛儿沉声说出名字。 朱瞻基目光一闪,硬生生将其压下,忽然问:“你成亲了?” 唐赛儿语气平淡:“圣教大业未成,何敢作他人妇!” 朱瞻基满意的笑了笑,忽然很是纯洁的觉得这个唐赛儿更漂亮了一些。 “你们都退至巷道两端!” 朱瞻基向着张天、朱秀等人下达了命令。 张天和朱秀等人,原本还准备不从,可见太孙目光坚定,只得是深深的看了唐赛儿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唐赛儿满脸的笑容,离着朱瞻基更近了一些:“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朱瞻基沉默不语,忽然动手,手掌擒向唐赛儿的脖子。 唐赛儿反应及时,立刻就是出拳。却是被朱瞻基一偏头夺了过去,不过她的另一只手却是已经重重的砸在了朱瞻基的腹部。可是,唐赛儿并没有胜利的笑容。 朱瞻基此时,虽然没有抓住唐赛儿的脖子,他的膝盖却是已经抵在了唐赛儿的小腹上,巨大的力量带着他二人重重的撞在了一旁的院墙上。一柄小刀也抵在唐赛儿的小腹上。 只不过他却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只因为唐赛儿不知什么时候,同样已经是摸出了一柄匕首,已经是架在了朱瞻基的脖子上。 两人顷刻之间陷入了僵局,姿势也颇为别扭。 唐赛儿面色凝重,她也没有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大明皇太孙,身手竟然这般厉害。 失策! 朱瞻基同样是叫苦不已,心中不由大骂妖女! 唐赛儿开口:“原来,你刚一直在想着要杀我!” 朱瞻基嘲笑着:“难道你就没想?现在僵持在这,不如都收手。我想你之前没有阻止我们杀了那个愚蠢的女人,就证明你是有企图的,大抵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些好处吧?要是我没有猜错,你是要借朝廷的力量,在你们那个什么破白莲教中爬的更高一些吧?” 唐赛儿身子一僵,竟然是被对方给猜中了。 她正准备松手收刀,却突然双目瞳孔放大。 唐赛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都准备真的要和这个大明的皇太孙好好谈谈了,对方却竟然是背信弃义。 朱瞻基乘着唐赛儿松懈之时,挥手重重的拍飞唐赛儿手中的匕首,而后他握着小刀微微一挪,抵在了唐赛儿腋下离着心脏最近的位置。 唐赛儿顿时再不敢动弹,可脸上却是布满了愤怒:“贼子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朱瞻基却是浑然不顾,撇撇嘴:“我这是为咱们接下来的谈话,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小刀抵在腋下,唐赛儿不敢动弹,只能是目光激荡着怒火。 朱瞻基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没准备杀你,等下咱们官匪勾结好了,我就放你走。” 唐赛儿心中愤怒的咒骂着,已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郎,还是大明的皇太孙吗? 这货,竟然还能说出官匪勾结的话。 还能要点脸吗? 自家造自家的反? 朱瞻基不知道唐赛儿心中的想法,他已经是在唐赛儿震惊的目光之中,动起手来。 “怎么这么厉害的女子,却只是个棒球呢……” “不过,这也算是纯天然原材料了吧!若是合理开发,也未尝不能变成足球是不是?” 朱瞻基一边自问自答,一边行动了起来。 好似练习了无数次,朱瞻基双手不停,直到手心变得发红发烫这才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 然后朱瞻基又一把抓住唐赛儿的下巴,捏着脸抬起头面对着自己,他就这样一口咬上,直到朱瞻基感觉到嘴里多了一丝血腥后,方才松开。 而这个时候,唐赛儿已经是满脸悲愤,双目杀气腾腾的盯着朱瞻基,脸颊更是已经红透了底。 她紧紧的抿着嘴,却止不住嘴唇里的血留下来。 身子在不停的颤抖着,这是因为那无边的屈辱和愤怒,唐赛儿死死的盯着这个侵犯羞辱自己的少年人呢,心中发誓这辈子定要诛杀了此子! 朱瞻基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松开手挺着大拇指将自己嘴唇上的鲜血擦去,然后动作轻柔的将唐赛儿恢复原样,再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丝巾想要将唐赛儿脸上的灰土、鲜血擦去。 唐赛儿挺着脖子想要躲开朱瞻基的手。 但朱瞻基却是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拿着丝巾的手却是格外的轻柔,直到将唐赛儿的脸擦干净方才松开。 “我说了,可以放你走,但不会太容易。现在好了,你身子被我看了,也被我碰了,更被我亲了,所以你也算是小爷的女人了!”朱瞻基舔了舔嘴唇,回味道:“你该高兴的……不妨告诉你,你可是小爷碰的第一个女人,不要不相信,你爷们我是个正经人!整个大明就没有比我更正经的人了!” “哼!” 经此大辱,唐赛儿再也不想言语,只想能早早的逃离这里,从眼前这个恶魔手上逃走。 朱瞻基却说:“这些是爷的印记懂不懂?你要是往后碰了别的男人,碰谁小爷就剁了谁!” 第二十章 比大明还大 唐赛儿很想说,只要老娘离开这里,老娘就会一天换一个男人。但是突然,她又想到,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的男人! 其他的男人…… 唐赛儿一时陷入迷茫,在男女之事上,对朱瞻基竟然是丝毫报复不了。 朱瞻基却丝毫不觉得唐赛儿会在今日之后,再去找别的男人。 他对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是自信! 不知不觉,朱瞻基已经收回了刀,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 没有在意地上的脏,朱瞻基坐在了地上:“我说了放你走,就会放你走,毕竟我还赶着回宫……回家!恩!既然你是我女人了,我是你男人,那也是你家!” “要是回去得晚了,怕是要被皇爷爷揍的!记住,皇爷爷最不喜欢不守时的人,这点以后不要忘记了。其他的,做什么都好商量。” 忽然,唐赛儿发现,身边这个人竟然变得废话特别得多。 “我杀了你!”唐赛儿羞愤不已,愤怒的吼着,已经是作势要将此事毫无防备的朱瞻基当场击杀。 “你要是真想杀我,刚刚那啥……你懂的,这时候男人都是没有戒备心的,当时你就是杀了我……”只听朱瞻基继续说:“现在,你就好好听我说。白莲教真的不该打扰普通百姓,明明天下有那些多的贪官可以让你们杀,他们贪污的银子你们自然也能在杀完人后取走,为什么还会盯着百姓那点钱粮?所以说,你们是真的没有前途,要是我当你们的老大,只怕现在已经是富可敌国了!要说,我们老朱家养出来的贪官,也是真的有钱!上次锦衣卫抄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然从他家里抄出来五万两白银!天爷爷的,那可是五万两白银啊。要是给我了,我能收养多少边军遗孤啊!” 这个被自己视为恶魔的少年在耳边喋喋不休,但唐赛儿却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双目发光,似乎是看到了一条金钱铺就的道路。这时候,她哪里还会想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瞻基停顿了一下,双眼余光看了一下唐赛儿,确定对方真的听了进去后,才又接着说:“还有什么建文余孽,那些人为了复仇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为了能复仇难保不会出卖自己人。说了不要不信,若是能杀了我,他们哪怕是出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这种人啊,谁见了不躲得远远的。一帮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家伙……” “还有,就算你们白莲教和我们家有仇,看不惯我们家,也没有说在人家祖坟上崩……哦,也没有说在人家祖坟前捣乱的说法。中都那是我们家的祖地,祖宗都埋在那里,就算是血仇也没有必要在那边捣乱吧。” “在别的地方还好说,要是祖宗面前出了乱子,皇室没了脸,朝廷自然也不好看。不用我们家说话,文武百官也要表现得忠心耿耿,势必是要对你们围追堵截,不杀个干净不罢休的。说到底,中都那边是我们家的脸面,更是朝廷百官的脸面,他们只会比我们更加拼命的护着。” “这是体面!这就是那些所谓臣子的体面啊!” “大明朝境内除了贪官让你们杀,能赚大把银子外,百姓也是真的没有钱。你们怎么就不想想去大明外面呢?” “听说倭囯那边,有一座大到没边的银矿,朝廷早就垂涎欲滴了,但没有借口总不好直接打过去。毕竟,咱们大明做什么事情,还是要叫个先礼后兵的。不能做什么,都表现得太过贪婪了。” “还有,南边!南边那些人可不老实,但没办法,他们就是撒一把种子在地上,都能长出无数的粮食来。羡慕啊!嫉妒啊!你说那么好的地方,要是给我千把人,我就能占山称王了!” “还有还有,我早就劝郑和,他该一直往南,那边的岛上有好多好多的铁矿、铜矿,这要是开采出来,只怕是光靠着把兵器砸在敌人脑袋上,就能把对方给全砸死了。” “但是我说了,大明实在是太大了,我又不是当家做主的人,所以怎么办呢?没有办法啊!满朝上下,都被皇爷爷给带的,对北方心心念念的久久不能平复!可是北边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秦汉不说,就是李唐那般厉害,不也没有彻底解决?北边就不是硬刚能解决的,他们既然喜欢骑马养羊,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养更多的羊?等羊超过了马,吃光了草,他们还有力气南下吗?怕是都变成羊羔子了……” “你们不当家,不知道这狗日的世道艰难,天下间谁不会打打杀杀。可是打打杀杀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看是十足十地都解决不了,但为什么还要打?因为只有打了之后才能讲道理啊。这就是这么的狗屎!” 朱瞻基絮絮叨叨地说着,唐赛儿却是静静地听着。 在朱瞻基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地抬头看天的时候,唐赛儿默默地看向他。 忽然,她发现这个少年也不是那么的可恶,尽管他玷污自己依旧可恶,但其他方面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坏。 这个家伙本就是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朝的江山还真的就是他继承的。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本该是纵马高歌,好不潇洒的少年郎,却怎么会这样的愁容满面? 他一直在记挂着百姓疾苦,他同样痛恨贪官污吏,甚至想要杀光宗室的蛀虫。他身在京师,却深知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情况。 唐赛儿不敢想,若是朱瞻基继承了大明江山,到时候的大明又该会变得多大。 毕竟,现在的大明已经很大了…… 但这个少年的心,却比如今的大明江山还要大! 不知不觉地,唐赛儿看得着了迷,以至于连朱瞻基看向她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朱瞻基用胳膊碰了一下她,这才忽然醒悟过来,脸上顿时一红。 “对不起啊!” 唐赛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听到他说对不起。 不由地,唐赛儿再次抬头看向满面歉意看着自己的朱瞻基。 朱瞻基说:“我本是不敢那啥那啥……毕竟这么好看!也不该如方才那般对你,毕竟女孩子是要被呵护的,而不是那般粗鲁的玷污。可要不这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听我说话……那般对你,也真的是为了让你记住我,这样下次找到机会还会来杀我。有个天天想杀自己的女人在暗中,也好督促我时时刻刻不能松懈不是?” 唐赛儿哪还听得见朱瞻基的解释,脑袋里只有对方夸自己好看的话。 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呢? 良久,唐赛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朱瞻基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把匕首放在唐赛儿的身边。 那匕首,就是之前威胁她的凶器。 唐赛儿有些失神地看着匕首,深吸一口气抓住,将匕首捡起,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巷道,想要发狠最后却变成一抹轻笑。 “说那么多,还不是怕死!临走,还不敢松开老娘!” 第二十一章 真的无敌 皇城甬道中。 朱瞻基带着张天,身后跟着朱秀等日月堂的少年,缓步前行。 经过白莲教的刺杀,朱秀哪里还敢松懈下来。本来在搞定白莲教女刺客之后,朱瞻基是要让朱秀带着人离开的,也是让他好好休息一番。毕竟被个厉害女人追杀了一路,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但朱秀说什么也不敢带人离开,谁敢肯定除了那刺客之外,这南京城里就没有其他人想要取了朱瞻基的人头邀功来着的。 看看,后来不是又来了个唐赛儿! 朱瞻基坐在正中,张天和朱秀一左一右,他二人皆是落后半步。 这是在宫中了,不是在外面,在外面他们可以是朱瞻基并排同行,可以同桌饮酒,甚至可以一起逛窑子。但这里是皇宫,是必须要守规矩的地方。 若是皇家也不守规矩了,还能指望朝廷、指望黎民百姓守规矩吗?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受什么礼。 日月堂里的第一节课就是说这个的。 走在前最面的朱瞻基,还在怀恋着某对棒球,手指头还在轻轻地搓着,想着最好还是快些再次被刺杀。然后又想,不知道自己今日的那些话,到底会不会起到作用,会不会被唐赛儿采用。他也不知道,唐赛儿如今在那狗屁一样的白莲教里,究竟混得怎么样。 甚至于,朱瞻基还想到,是不是能够借朝廷的力量,又或者是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力量,帮着唐赛儿在白莲教里做大做强。 脑子里想得多了,就会让人对身边外界的关注降低。 一旁的朱秀突然开口,就吓得朱瞻基一跳,满脸不爽地瞪了朱秀一眼后,朱瞻基才示意对方继续。 朱秀原本长得也算是端正,但憋了一路,实在是憋不住了,突然变得贼眉鼠眼起来:“要说厉害,还是太孙您厉害啊!真的是无敌了!谁以后要是再敢说什么天下第一,我朱秀第一个不服!” 张天在一旁摇摇头,正儿八经地反驳道:“不!你说错了!太孙已经说了,他不是天下第一,他是天上第一!” 张天同样是变得尖嘴猴腮一样,尤其是那个上字,被他说得是又重又猥琐。 朱秀听着,不由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哎呀呀……大叔你好骚啊!” 听着身边两人的调侃,朱瞻基无奈地翻翻白眼,对这两个人的无聊之举,充耳不闻。 然而,朱秀难得有调侃太孙殿下的机会,哪里有就此放过,继续说:“太孙,你是没有注意到,当时你走的时候,那姑娘一脸着迷的样子。要不是她当时还在想着事,怕是我们真的要费老大的劲,才能将你解救出来了!” “胡说!”张天化身逗哏:“殿下还用你去救?殿下那是要以身饲狼,这是多宏大的愿力啊!” 朱秀插嘴:“大叔你可拉倒吧!你又不是没看见,殿下当时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匕首,生怕惊醒了那姑娘。殿下这是想以身饲狼?殿下这是怕自己年纪轻轻,就被榨成干!要说境界,还是殿下的境界高啊!咱大明朝,何愁未来!” “殿下怎么就境界高了?还有,怎么就不愁未来了?”张天一时没有跟上朱秀的脑回路,不由疑惑一问。 朱秀挑眉,耸耸肩摇晃着脑袋:“这就不知道了吧。大叔你要知道,殿下现在才多大?满打满算才十八呀,你看看这些年殿下有碰过女人嘛?这放在宗室里那可是独一份的!就这境界不高?怕是庙里的大和尚,都比不过了!殿下心系大明,你说咱们大明还愁未来吗?” “殿下,是不是这样的?”张天不甘心,朝着朱瞻基问了一声。 突然被人在耳边喊了这么一嗓子,朱瞻基浑身又是一抖,刚刚回味起一点唐赛儿嘴唇的味道和手上的手感,这一下子彻底没了,不由愤愤地盯着张天,一直盯得张天浑身不自在地低下头,朱瞻基才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加快步伐离这两个人更远一些。 张天无辜地挠挠头,向朱秀询问:“殿下这是咋了?” 朱秀翻翻白眼,拍拍张天的肩膀,摇摇头:“哎,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升职加薪的原因了。殿下刚刚那定然是在考虑咱们大明朝的军国大事,被你那么一打断,谁会乐意?要不是殿下仁厚,换了我只怕是当即将你这贼子打杀了!” 说完话,朱秀也不理会张天,很是狗腿地向着走出老远的朱瞻基赶过去。 朱瞻基对于两人歪楼的本事又多了一份认识,一直到了奉天殿前,这才甩开两人,独自走进大殿之中,然后又很是熟悉地走向后面。 在大殿后面,自然是有偏殿存在的。 这也是为了满足皇帝就近处理政务的需求。 此时偏殿里,跪下了好些个人,平日伺候朱棣的太监宫女,也都被赶到了外面。 还未走进去,朱瞻基就听着里面,传来朱棣的咆哮声。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连几个日月堂的小屁孩都跟不住!朕要你们有何用?啊!要你们有何用?” “太孙险些遇害,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你们这帮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怎么地?这次就没能拦住那个女子!” “现在,连太孙瞎折腾出来的日月堂都比不过,是不是要朕给你们调换一下啊!你们去日月堂里跟着太孙折腾,让日月堂的孩子们去锦衣卫啊!” 皇帝的咆哮,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经受的起的,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主官们,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好一会儿,皇帝的怒火稍稍收敛,才有人开口道:“陛下,不是我们不行,是太孙真的厉害啊,就是瞎折腾的日月堂也能这般厉害。” 这话虽然说得像是废话,几乎是重复了刚刚皇帝的话,但谁能够知道,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棣,脸上却真的就又缓和了不少。 一瞪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们:“都滚蛋,老子的种能不厉害吗!彻查!给老子把南京城翻个遍,看看还有多少贼子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着连爬带滚地向外退下。 看到朱瞻基站在门口,几人不由一愣。 朱瞻基歉意一笑:“连累几位大人了……实在是小子觉得,该自己试试自己的手脚,这才弄出今日这么一出……若是几位不嫌弃,等今日下了衙,我请几位玄武湖画舫一游,若是不来,我可真的当大人是责怪小子了……” 几人听着太孙这般说,哪还敢说什么,连忙是点头答应。更是要他们做东,相邀太孙殿下今夜玄武湖一游。 第二十二章 大明的希望 锦衣卫的人被皇帝骂很正常,身为大明朝的官员,若是不被皇帝骂的话,反而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真的做的不行了。 这一次同样,锦衣卫虽然对太孙殿下稍微有些怨言,好好地非要甩开明明是保护他的锦衣卫,但被皇帝骂却没有怨言。现在,他们几个又被朱瞻基这般笼络,就连最后一点埋怨也荡然无存。 事情虽然没办好,但挨了皇帝骂说明皇帝不会真的动他们。太孙要请他们玄武湖一游,自然是有赔礼道歉的意思,有这个意思就行了,大伙在下面办事也能心安。至于真的要太孙掏钱请客,那就不行了。 哪有让主子请客的事情?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放松和期待,于是几人对着朱瞻基恭敬一礼,便轻步离去,只等着晚上能与太孙一游玄武湖。 那可是太孙啊! 大明朝往后的皇帝啊! 朱瞻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一直都很单纯,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要动一动了,锦衣卫自然是要多多拉拢的。 站在门口,让太监们准备些茶水,就迈着步子进到了偏殿内。 一走进去,朱瞻基就跪在了地上。 “爷爷,孙儿知错了……” 朱棣冷哼一声,看着朱瞻基身上的灰土,脸色却是还没有挂住就立马松了下来:“快起来吧!说到底,没有丢咱们朱家的脸面!做得不错!” 朱瞻基脸上一笑,立马是站起身到了朱棣身边:“锦衣卫也是忠心的,只不过是被孙儿故意甩开了,您又何必这般大的脾气,还得孙儿今晚破费一番……” 朱棣一瞪眼,拍走朱瞻基伸向他后背的手:“要是老子不训他们,哪里来的机会让你笼络他们!你还好意思说破费?今晚不要宰他们太狠了,知道没有!” 朱瞻基嘿嘿一笑,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朱棣又是一哼:“爷爷自然知道他们不容易,天天盯着百官,就没人喜欢他们。但做错了事,就是要罚。朕只不过是骂他们一顿,他们该感谢朕才是!不过他们办事也是妥当,这些年暗中护着你也不容易,今晚让他们请客算是朕赏他们的!不过,你得体恤他们!他们俸禄就那么些,虽然难免有时候有些旁的收入,但也都是要养家的。日后,你要给他们找补回来,总不能咱们皇家占了这些忠心办事的臣子的心。” 让人请客,还说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 这道理就没法说,但却就是这么实实在在,还真能说是皇帝赏赐他们的。 不然锦衣卫身为天子近臣,哪里是能够和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走得这么近的? 朱瞻基有些好笑,但还是竭力克制着:“是是是,爷爷您说什么都是对啊!孙儿受教了!” 朱棣看了一眼朱瞻基,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锦衣卫的事就此揭开,你们自己个游湖去。但你小子给老子记住,外面的女人不能乱碰!皇家的血脉,不能落在外面!知道不知道!” 后面这话说得很严肃,这边是这座皇宫之中诸多规矩之一,大明皇室的血脉是高贵的,大明皇室承认的女人同样会变得高贵,不会因为她们之前是否出身普通百姓之家。但若是没有得到承认的女人,那是对皇室的亵渎! 朱瞻基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老爷子八九不离十,是知道了自己对唐赛儿所做的事情。 对于这点他丝毫不怀疑,就算一开始他将锦衣卫的人甩开,但后面谁敢说那些锦衣卫没有找过来躲在暗处,将朱瞻基的表现记录下来。 果然,只见这个时候朱棣脸色突然一沉,甚至是变得有些冰冷,盯着朱瞻基说:“朕知道你一向对宗室优待有所意见,但那也是咱们家的亲戚,是有血脉联系的!朕可以打骂责罚他们,也可以贬斥他们,甚至可以将他们从宗室中除名!你觉得朕看不到宗室的危害吗?大明朝就这么大,宗室上上下下天天就知道吃饭、睡女人、生娃娃,这天下早晚全是姓朱的。但我能杀他们,你不能!你是咱们老朱家的未来,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必须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 见朱棣说到这里,朱瞻基脸色也沉默下来,但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皇爷爷没有对他说想多死几个宗室有什么意见。 甚至…… 他爷爷也觉得宗室都是废物! “今日在那巷子里说的话,往后再往朕听到,你就去中都反思吧!”朱棣很严肃,对这件事情似乎没有打算轻拿轻放下来:“李世民杀兄杀弟,一生兢兢业业,但你看看,后世人还是会有人说他不好。这就是手染血亲的后果!朕……朕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真要是宗室不安分了,朕替你做!总不能让咱们家的大明朝,被那群猪给拖累了!坏名声朕来背!你小子只管等老子和你老子死了后,好好地当皇帝,让咱们大明朝千秋万代!” 朱瞻基有些动容,这一刻朱棣嘴里说着朕,但却只是个护犊子的老爷爷。 朱棣似乎是骂得起劲:“老子杀的人够多了,也不在乎多杀些人。这些年你对宗室的推算,爷爷看了,也看进去了。触目惊心……若宗室达数百万之数,只怕整座天下都供养不起这些人。但朕为难,他们是血亲,都是太祖爷的后代,无故朕也不能动他们!动了,朕是真的不能进咱们家的祠堂了!所以朕在等,等着他们不安,等着他们动起来,这样朕就能动手了!朕现在削了他们的亲卫,限定了他们的封地,往后还要缩小他们的封地,天下的地就该给天下的百姓耕种,这一点朕和太祖爷看法不同。” “他老人家觉得,咱们家都该躺在功劳簿上,受到万民供养。起初朕也是这样想的,但看了你给的推算,朕不敢这样想了……” “难啊!世人都说当皇帝容易,做皇帝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但谁知道皇帝却是最难做的……” 第二十三章 国手 若是让人知晓,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和未来的皇帝陛下,正躲在一起暗中谋算着宗室,怕是顷刻之间就要天下大乱了。 在这两位的嘴里,大明朝的宗室已经和猪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 区别还是有的…… 至少,猪养肥了还能杀了吃肉。宗室却连猪都不如,杀了就会招惹一身骂名,还收获不了什么利益。 朱棣见朱瞻基已经低着头,彻底地默不作声,心中长叹一声少年人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对涉及江山社稷的事情,还是急切了些。但也不好过多地打击少年人的自信,于是又抬手拍拍朱瞻基的脑袋。 “不过对那……” “唐赛儿……”朱瞻基补了一句。 朱棣点点头:“唐赛儿!你对她的手法做得不错!若是能借白莲教的手,做些咱们爷俩不能做的事情,也是好的。你今日说的那句,大明朝的百姓不可欺,爷爷很喜欢,这才是咱们朱家儿郎该有的气魄和责任!” 朱瞻基解释:“孙儿只是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试试。如来的人不是唐赛儿一介女流,只怕孙儿也不敢这般鲁莽,怕是当即就会让张天他们下死手了。如今看来,往后倒是有机会介入到白莲教了。若是能再成些事情,那就更好了。” 朱棣大腿一抬踩在塌上,手搭在膝盖上,很没有帝王的形象:“今日做得足够了,想来那唐赛儿会清楚,你今日说得没错。杀贪官来钱自然是比骗百姓来得快,百姓才几个钱,哪里比得了咱们家养出来的那些贪官!” “她若是能带着白莲教不再去坑蒙拐骗百姓,爷爷可以饶过他们之前做过的事!但若是他们还骚扰百姓,朕可不客气!” 朱瞻基脸上一喜:“孙儿替唐赛儿谢过爷爷了……” 朱棣一愣,看了看朱瞻基,然后才说:“今日你做的是铺垫,但已经称得上国手了!看来这些年,老和尚教你没白教!” 朱瞻基立马摇头:“是爷爷教得好!” 朱棣方才自然是觉得自己教得好,但皇帝是不能自己夸自己的,尤其是在孙子面前自卖自夸。但被孙儿直截了当地夸,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朱棣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起来,手掌连连拍在膝盖上:“去吧,给你老子报个平安,省得他又觉得老子纵容你胡来了!” 朱瞻基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却没有立马离开。 朱棣一挑眉:“说吧,还有什么事?” 朱瞻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既然……既然爷爷也觉得白莲教这步棋没有走错,那是不是该投资一点啊?孙儿最近可是被老爹盘剥得厉害,好些银子都被他拿去赈济地方了……” 朱棣一愣,然后又气又乐地说:“你老子就是个穷鬼投胎!天天抠抠搜搜的不说,现在还找自家儿子要钱,忒不要脸了!回头爷爷给你些好东西,算是投资那个唐赛儿了!这次,可不要让你爹给盘剥了去!” 朱瞻基说的是白莲教,朱棣说的却是唐赛儿。 倒是有些意思…… 朱瞻基见朱棣答应下来,脸上又是一喜:“孙儿多谢爷爷支援!这就去梳理这事了哈!” 朱棣眉开眼笑地挥着手:“滚!快点滚蛋!每次来,都从老子这盘剥一堆东西走!” 朱瞻基喜盈盈地出了偏殿,心想着这些还不知道能从皇爷爷那里弄来多少东西,心中不由有些期待。毕竟,手头上有东西了,才好对白莲教进行下一步的准备,也好…… 也好什么,朱瞻基止住了心思。 偏殿内,看着朱瞻基的身影消失不见,朱棣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今日太孙什么都没有说过!若是传出去,锦衣卫上下……” “锦衣卫上下,自裁谢罪!” 从殿内阴影中,传来一道冰冷如深渊一般的声音。 朱棣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接着说:“唐赛儿那个女子给朕盯住了,既然她今天得了天大的运道,被瞻基碰了,自然就是瞻基的女人了。朱家的女人,外人就不能碰了!” 阴影中,深渊依旧:“是!” 朱棣想了想,又说:“若是她不忠……就替朕处理干净,莫要让瞻基知晓。” 黑暗之中没有了回声,但朱棣知道对方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敲着桌子,朱棣不由自言自语道:“朕越发地老了,瞻基也大了。如今,今年也十八了……若是皇后还在,怕是要怪朕,怎么还没有给瞻基操办亲事啊?可朕虽然是皇帝,但这等事情哪里好意思说,哪里会操办的?他老子和娘也是个懒人,见瞻基自小就被朕带着长大,怕是连亲事也指望着朕来办了……都是不省心的东西!” “但事情不能不办啊!朕怎么说,还有些年头活的。瞻基的事情办下来,给朕养个重孙儿,到时候也还是朕来亲自教导,总是不能让大明朝的未来太过无能了。等到那个时候,朕才能安心地躺进地宫里面去。到地下见了父亲,也有底气说我老四不比老大差,大明朝在我朱老四手上,在瞻基他们手上,只会更好!” 皇帝也变得絮絮叨叨的,但躲在那阴影之中的人,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酸。就如同皇帝方才说的,这世间怕是真的只有皇帝是最难做的。于是他心中暗暗记下,要先替皇帝和太孙,在这大明朝多多物色一些良家女子。 总得找一个让陛下、让太孙都满意的姑娘,也好为大明朝早日诞下一位小继承人来。 朱瞻基不知道奉天殿里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到了满脸愁容地到了东宫。 站在东宫门外,朱瞻基久久不能迈开步子。 心中暗暗盘算着,要是被老爹知道自己又敲了皇爷爷一笔竹杠,怕是老爹也要敲自己竹杠。这还不算完的,要是被母亲张氏知道自己今日遇刺,怕是又要惹得整个东宫都要鸡飞狗跳才行。 到时候,这东宫之中,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幸免的! 不! 若说谁能幸免遇难,只能有一个人! 一个朱瞻基不愿提及的人! 第二十四章 仁 停在东宫门前的朱瞻基,久久迈不出步子,但这一步终究还是要迈进去的。 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朱瞻基挺起胸膛进了东宫。 所幸,母亲张氏没有如往常一样,好似心有灵犀一样早早地就等在前头,准备教训自家又出去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一路走到父亲朱高炽处理政务的地方,朱瞻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皇爷爷已经北征两次,历来都是老二老三披甲陪同,身为老大的太子朱高炽则是留守京城,监国处理天下政务。 一直到现在,就算是朱棣待在南京城里,大多数的政事也是先交到东宫这边来的。除非是那等涉及大明的军国大事,才是被直接送到皇帝那里。否则,所有的事情都先交于东宫处理,最后将事项写好条子递到皇帝那边过目一下即可。 朱瞻基轻轻地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地散落的书本,几乎让人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一旁的条案上,却归归整整地堆满了往日处理过的大臣奏章。 再往里,一方大案后,体态雄壮的朱高炽,正俯首在一堆更高的案牍之中,提着笔时而皱眉时而愤怒时而开心,莹莹小楷落在臣子们的奏章上。 等朱瞻基走到大案前,朱高炽也未曾发觉自己的孩子来了。 多了一丝白发了啊…… 没来由,朱瞻基看到朱高炽发间的一丝白发,鼻头一软:“父亲,儿子回来了。” 朱瞻基说得很是小心,生怕惊吓到了朱高炽,进而影响到他正在写的字被写坏了。父亲很重视臣子们的奏章,一如既往地认为臣子们不管好坏,上了的奏折都是为了大明。于是平日嗜书如命的父亲,情愿将那些不可一求的古书随意丢在地上,也不愿将那些已经没用的奏章丢弃,反而是整整齐齐地集中在一起。 若是在臣子的奏章上写坏了字,只怕父亲又要懊恼好几天了…… 想着时,忽然朱瞻基就看到朱高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停笔缓缓抬起头。 朱高炽看着朱瞻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憨憨一笑:“瞻基回来了啊!听说今日在外头出了事,是不是?现在能看到你,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好!好得很啊!你爷爷对你总是事事亲力亲为,我倒是落得个清闲,也好!也好啊!” 朱瞻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朱高炽就是这般的性子,若非如此,大明朝除了他还有谁能当得起一个‘仁’字! 朱高炽见儿子没有说话,便摆摆手,先是看了看自己刚刚批阅的奏章没有问题,这才小心捧起,轻轻的对着自己写的字吹了一口气,然后才将一旁先前写好的奏章合上,将这份奏章摊开放在最上面。 最后,做完这些事情朱高炽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看着开了春,各地自然是要准备春耕的,可去年年底不少地方遭了雪灾,虽说当时臣子们赈济的也算是及时妥当,但难免还是有没做好的地方,唯恐耽误了眼下就要开始的春耕。所以近来多盯了他们一些,也多骂了几句,这不这两天折子也就多了起来。不过,终究还是都在做事的啊……” 朱瞻基撸起袖子,一边亲自收拾着满地的书籍,一边说:“您该多歇歇才是,事情交代下去,若是他们做得不好,你再申斥就是了。不过……您大概也不舍得骂他们,你不骂就让爷爷去骂!若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累着您了,那才是咱们大明朝的损失!” 朱高炽没有回答,反倒是有些心疼的指着朱瞻基手上正拿着的一本书,满脸的心疼:“那可是武周时的孤本,你轻些拿!莫要坏了书!” 朱瞻基笑了笑:“是是是!儿子小心着呢!您倒是心疼这些书,心疼得连个架子也不给他们放,倒是那些折子一天天地越堆越高了!” “这不一样的!我爱书那是私事,可折子那就是大明的国事了,国事皆大,国事皆重!往后你开始处理政务,也要这般做!万不可忘了!”朱高炽说着话,似乎听进了儿子的话,也从坐了一整天的椅子上起来,步伐艰难的走到前面来,跟着儿子一起捡起地上的书籍来。 朱瞻基有些没好气,一把将手里的书放在边上的角落,然后拉着朱高炽坐在台阶上:“您就好好歇着,这事儿我来弄吧!也就一小会儿的事情……” 朱高炽想说什么,但看着朱瞻基在身前忙碌的样子,也就举举手歇了下来,双眼中堆满了笑容。 等终于将满屋子的书整理好,堆放在一起后,朱瞻基这才在朱高炽面前的地上坐了下来。 朱高炽见此,眉头不由一皱,不过想着年轻人终究是不怕地凉的,也就没有说什么。 朱瞻基手中拿着一份折子,看了看冷哼一声:“最近是不是下面这样要钱的折子又多了?” 朱高炽抢过折子,小心地放在腿上:“各布政使司,各州府县,都管着一摊子事,他们解决不了,可不就只能找上头了。最后,也就都到这里来了。钱总还是要给的,没钱的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好?到处都要钱,也就是说他们都真的在办事。若是不要钱了,我还真的要担心起来了。” 朱瞻基心情变得有些不好,又是冷哼一声。 朱高炽却不在意,反倒是目光一闪:“方才你可是去你爷爷那里了?是不是又从你爷爷那里弄来些好东西了?赶紧分一些给为父,这次不要多,只要五成!眼看着山东那边百姓都快揭不开锅了,总是要将银子赈济下去的!” “爹啊!”朱瞻基长呼一声:“可不兴您这样的啊!若是往常,爷爷赏赐的,给你也就给了,反正都是用在百姓身上的。这次从爷爷那弄来的东西,那是儿子要用在别处的。” 朱高炽不甘心:“真不行?五成不行……三成!只要三成!” 朱瞻基依旧摇头。 朱高炽有些急了:“两成!不能再少了!再少百姓活不下去了!” 朱瞻基也急了,站起身说:“爹啊,您自己说,当年我弄出来精盐,本想着改善下咱们家的伙食,您倒好直接丢给了户部。现在就连大明朝最苦的九边军中,都在喊着减少食盐供给的口号了。私盐贩子,恨不得将户部上上下下杀个干净,顺带将咱们一家也全杀了。” “这还不算!毕竟食盐百姓都要用,便宜些让大伙都有盐吃也是好,户部也能多点进项。但当年本来就是拿来赚钱的玻璃,本就是打算宰富户的东西,好填补你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空缺。您可记得,当时您可倒好,直接说玻璃就是几粒沙子做的,那就是骗人的玩意,硬生生将其束之高阁。还不让我在爷爷面前说,说就打断了腿。” “现在,我好不容易弄点钱,还是都要花在旁的地方有用处,您还想着盘剥啊!”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激动的儿子,伸手抓了抓:“这不百姓都在等着嗷嗷待哺嘛……没粮食,可是真的会造反的。到时候……到时候又得杀得血流成河……” “调江南、湖南、江西、四川的粮食去北边!”朱瞻基杀气腾腾:“凡是不认真办事的,儿子带了锦衣卫去杀!再不够,儿子去爷爷那里请命,带上神机营和禁军,一路向南去那些猴子那里抢了粮食回来总可以了吧!” 第二十五章 抠王 朱高炽闻言,立马脸色一正拉住朱瞻基:“你不能出去!这事儿……不至于!不至于!我……我再想想办法……” 朱瞻基心中也是一软,重新坐下:“我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江南道的粮食近,先调一些去山东。再从江西、湖南分批调粮。总是要让百姓吃上一口饭……” “我准备……准备捐……”朱高炽盘算了一下家当,然后接着说:“咱家们捐一百两银子,起个带头让宗室也都出一点,再看看百官能否出一点……” 堂堂的大明朝皇太子,为了百姓竟然只能捐出一百两银子。 说出去只怕是天下皆笑。 朱瞻基脸色一黑,无奈道:“前些天,和徐家还有其他几家的小子打赌,赢了些钱,都给您!” 朱高炽闻言一喜,立马追问:“多少钱?快说说!” “不多……”朱瞻基淡淡地说:“一万两差不多是有的……” 朱高炽脸色笑容更盛,比见着亲儿子还要高兴,拍着手说:“哈哈!一万两!一万两银子啊!我算算能买多少粮食……一百担……一千担……若是这一万两捐出来,宗室和百官,总不能还沉得住气不捐钱了吧!” 说着说着,朱高炽一拍朱瞻基的肩膀:“好儿子!” 朱瞻基翻翻白眼,其实那一万两银子他也早有打算,但现在也只能一如既往填进父亲那无底洞一般的大明天下里,想想不由哼哼着:“有钱了,我才是您的好儿子……没钱了,我就是个屁……” “那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说了,你爷爷肯定又要找我麻烦……” “我说啊,您就不该是太子。” “什么意思,你小子想当太子后面排队,给老子好好地等着!” “我哪敢抢您的位子,我是说,您该当个王!” “王?” “恩!抠王!大明朝第一抠王!自己抠就算了,还从亲儿子这里抠钱出去!” “为百姓,那就不叫抠!” “您是太子殿下,您说的都有理!” “没事就滚蛋!莫要妨碍老子看奏折……” “儿子这就走,不打扰您嘞。” 朱高炽含笑,轻飘飘地说:“那唐赛儿,为父看着不错,你日月堂里人多,派两个人跟在她身边为好!” 刚刚走到门口,朱瞻基闻言后背不由一紧。 父亲竟然也知道唐赛儿! 若是父亲单单知道自己今日在外遇刺也就罢了,毕竟亲儿子出点事,作为父亲总是要知道。但朱高炽现在连唐赛儿的名字都知道,就不得不让朱瞻基想想父亲的手段了。 等朱瞻基从朱高炽这里离去之后,朱高炽重新端正森严的坐在大案后面时,屋子才又多出一个人来。 明晃晃的,不是张天还能是谁! 只见张天跪在地上,静候着太子的吩咐。 朱高炽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我知道你是忠心的,对太孙也一向鞠躬尽瘁。但你也该知晓,太孙还年轻,做事终究是不稳当的。他有陛下在盯着,大事不会出错,但若是在小事上出了差错,那也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我不能盯着他,他会反感,陛下也会不喜,所以你要帮我盯着他,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张天依旧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高炽继续说:“我身子是不行的,陛下看着依旧龙马精神,还不知我能不能撑下去。若是我不在了……我们家怕是又要重现当年太祖爷旧事……所以,你张天更得给我盯住了他!老二和老三不安分,但那是我兄弟,亲兄弟啊!母亲现在不在了,当年她老人家走的时候,可是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老二老三。我不动他们,但不代表他们不敢动瞻基,所以你还是要盯好他!” 张天有些哽咽,太子爷就是个操劳的命,为了大明操劳,为了这个家操劳。 皇帝一心想着北征,汉王赵王一心想着皇位,百官一心想着钻营,最后只得苦了百姓,也苦了这位太子爷。 “是!”张天回应得有些颤抖,欲言又止。 朱高炽抬着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挥了出去:“去吧!替我好好地盯着他!我……我还有折子要看。” 张天额头触地,斩钉截铁地说:“太子爷,张天就是丢了这条命,也会护住了太孙!” 朱高炽依旧是挥挥手,依旧是说:“去吧……去吧……” 张天起身,缓缓离去。 书房中,朱高炽手握笔杆,再次俯身在山一般高的案牍之中。 这一刻,朱高炽也如山一般高! 从父亲那里离开,朱瞻基带着惶惶不安,向着母亲张氏的院子走去,这一路并不远,但他却好似走了千百年一般。 “太孙来了!太孙来了!” “太子妃,太孙来看您了!” “太子妃!” 朱瞻基低着头,恍然就听到前面响起一阵莺莺燕燕。 挺了挺胸膛,朱瞻基吸了一口气走进母亲张氏的院子。 这时候张氏早就已经闻言赶了出来,一见到朱瞻基浑身的污渍,双眼一翻白眼,满脸的责怪却又满是心疼:“怎么弄成这样,今日是不是又和哪家的小子打架了?” 见张氏不管不顾地,就拿手在自己身上擦着,朱瞻基挤了挤笑容:“娘,这都多少年了,您还当是当年,儿子为了一根鸡腿就和他们打架啊……” 张氏的手顿时一滞,然后又拍了拍这才放开:“是啊,我儿子长大了!长大了啊!” 正说着话,忽然张氏眉眼一冷,伸手拎着朱瞻基的耳朵就骂道:“你就是再大,那也是我生下来的!说你两句还不能说了!是不是又皮痒了!” 朱瞻基立马是满脸苦恼,连连求饶,惹得周围的丫鬟们一阵憋笑。 平日威风赫赫的太孙殿下,也只有在太子妃这里,才能露出这样有趣的一面了。 张氏不肯作罢,站着拎耳朵有些累,就拖着儿子,也不管形象地坐在了院中台阶上:“你爹先前来话了,说要给你寻门亲事,整日这般跳脱,还是要找个媳妇管着你,省得我和你爹整日里担心。” 闻言,朱瞻基顿时大吃一惊,连忙说:“娘,儿子还小!还小啊!不急着找媳妇……再说了,您儿子我这般优秀,还怕找不到媳妇吗?那还不是招招手,姑娘就能从南京城排队到北京城去!” 张氏双眉顿时竖起,娇喝一声:“你小子是不是当真皮痒了!” “红衣!出来替本宫教训这小子!” “娘啊!我的亲娘啊!红衣可是会杀了我的!” “救命啊!” “救命啊!” 第二十六章 像花儿一样红 张氏面含笑容离去,她就是看看自己儿子,既然没有在外面伤着或者怎样,她也就安心了。 至于其他的?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儿子身为大明朝太孙,还需要什么。 然而这时候,看着母亲张氏离去,朱瞻基就好似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离自己而去。又好似,他是置身巨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上,一小座孤岛从地平线上消失。 最后,好像是天边的尽头,升起了一道红艳艳的骄阳。 海面上的波浪被抚平,天空电闪雷鸣的云层,也被一扫而空,一片碧蓝。 院落里的侍女们,毕恭毕敬的掐手弯腰半蹲,竟是规规矩矩地朝着那一抹鲜红行礼。 衣带飘摇,一袭大红随着和睦春风微微地荡漾着。 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红衣,娇柔的面颊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让人挑不出毛病,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然而,在朱瞻基看来,却好似是封印了恶魔的深渊被打开,暴露出那滚烫炙热,能融化一切的岩浆。 不由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朝太孙殿下,浑身打了个寒颤。 本是春日暖阳,却好像是时间倒退,回到了寒冬腊月,让人如坠冰窖。 朱瞻基一连后退三步,这才止住脚步,两只手伸出:“红衣!红衣!好红衣……” 身穿红衣的少女叫红衣! 十四年前,南京城外被张氏收养,就此养在了太子宫中。 这一养,就是十四年。 当年念叨着找姐姐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 红衣似乎是未曾听到朱瞻基的呼喊。 但更像是视若无睹。 她没了爹娘,没了姐姐。 但她又有了太子妃。 太子妃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太子妃让她教训太孙,那自然是要教训的。 红衣的步伐越来越近。 两只小虎牙,已经露出了一抹寒光。 虽然诱人…… 可经不住胳膊比牙软…… 朱瞻基的脚步再一次后退:“红衣!万事好商量!想想红烧肉!” “一顿红烧肉!” “两顿!” “一个月的红烧肉!” “这还差不多~” 东宫再次祥和。 侍女们已经是躲到了两侧廊下,挤在一起偷偷地看着太孙殿下吃瘪。 红衣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我刚刚可是听见了,您说要做一个月的红烧肉给我吃的!” “神经病啊!”朱瞻基破口大骂,气急败坏:“那是谈判!谈判懂不懂!谈判失败!红烧肉?没有!你就吃屁吧!” 一听竟然没有红烧肉,红衣秀眉一凝,做出要哭的模样。 这招已经用了十来年。 回回管用。 红衣一哭,皇太孙就浑身难受。 能连着数日,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朱瞻基无奈,只得连忙改口。 “你不要哭!敢哭,就真的没有肉吃了!” 红衣心中窃喜,立马点点头:“不哭。我也没打算哭……” 朱瞻基有些无奈,他对这丫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遇到事情了,也只能是干着急。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敢,还是因为什么…… 红衣偷偷的观察着太孙,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年。 他的眉目,已经不像以前,渐渐的长得舒展开了。 只不过。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于是,红衣询问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何要一直练武嘛?” 朱瞻基不假思索:“难道不是为了打过我?” 直男的世界没有爱情可言! 红衣略微有些失望,只不过未曾让朱瞻基看到。 她只是静静的摇摇头。 朱瞻基疑惑道:“难道不是?那定然是为了你……姐……姐……” 红衣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朱瞻基一时气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到底还能是为了啥!” 红衣翩然失笑,掩着嘴道:“对了一半呢!不过另一半呀……” 朱瞻基露出期待的眼神。 “不告诉你!” 顿时,皇太孙轰然倒地。 “圣人的话,果然是没有说错的!”他振振有词:“哼!突然不想动手了,也不想去小厨房了。” “累了!” “乏了!” 红衣眉眼含笑:“您确定!” 说完,竟然是当即两眼蒙蒙一片水汽。 朱瞻基生怕这疯丫头当真哭出来,白眼一阵阵地翻着:“做!您是姑奶奶!我做!说做一个月就一顿都不少!” “当真?” “小爷说话算话!” “还要红烧肘子……” “你……好!我做!” “还有……算了,等什么时候胃口好了,再说吧!” 朱瞻基长出一口气。 吃! 吃死你! 还等胃口好? 谁家姑娘胃口不好的时候吃红烧肉!吃红烧肘子的! 朱瞻基心里嘀咕着,气鼓鼓地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 看了看插手站在前面的红衣,朱瞻基一撇嘴:“明明太孙酒楼就有这些,你怎么就非得要我做!” 红衣同样撇撇嘴,拿眼角看着朱瞻基:“我不像您这样不要脸。” 其实人家只想吃一人做的…… 你才不要脸! 小爷要是不让酒楼叫太孙酒楼,那些大臣哪来的胃口吃饭! 他们没胃口吃饭了,小爷哪来的白花花的银子! 小爷没银子了,你哪来的一件件的红衣! 到时候,让你一件衣服都没有! 一丝不挂! 朱瞻基越想越气,不甘心地叫唤了一声:“我那是为大明朝百姓提供营养均衡搭配!” 红衣淡淡地说:“恩,一碗面十两银子……一盘野菜二十两银子……红烧肉是多少银子来着?” “想起来了!是一百两银子!”红衣自问自答,满脸的惊讶模样。 “那是给宗室和勋贵们的价……”朱瞻基小声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义正言辞地说:“那些老大人们,我给的可都是良心价啊!” “呵呵……”红衣冷笑两声,不予理睬。 朱瞻基显得有些尴尬,脚后跟在地上干搓了两下。 红衣看了眼朱瞻基,显得有些无聊:“您还有没有事?没有事,我去练剑了。” 朱瞻基眉根跳动,整个紫禁城里的女人,怕是只有这位是不会女红,只知练剑的了。 站起身,朱瞻基拍拍屁股,对着红衣摆摆手,然后又立马收回,一挑眉:“要不!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二十七章 玄武湖上好夜景 看着朱瞻基满脸的猥琐模样,红衣就是一阵的嫌弃。 “正经人!”朱瞻基抬了抬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乱想!” 越是不正经的人,越是总要说自己正经。 红衣心中回想起太子妃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摇摇头:“没空。” 朱瞻基有些可惜,脸上多了些失望。他还从来没有带着姑娘逛……逛画舫! 不由失落,朱瞻基见红衣一脸的坚决,只能是摆摆手,然后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出张氏的院子。 他其实是想好好走路来着,但腰上却一阵阵地隐隐发痛。 “该死的老娘们!”朱瞻基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直到确认没有看到红衣地身影之后,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红衣习武不爱女红。 这在东宫是人尽皆知的,若是寻常人大概是要被乱棍打死的。但红衣却是太子妃当年入城的时候收养的,嬷嬷们自然不敢太过管教红衣,太子妃也乐得纵容。大概是看着皇宫里的女人,都太过萦柔了些,太妃子对习武的红衣于是更加地喜爱。 只有朱瞻基清楚,红衣之所以自小不学女红,却总是跟在他后面习武,都只是为了能早日找到姐姐。所以从小,对跟在自己后面练武的红衣,朱瞻基也就没有怎么管。 这个丫头,大概是觉得只要她的武功练得足够高了,便能够驰骋大明,能找到心心念念失散多年的姐姐。但渐渐长大后,红衣也清楚大明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她的武功比天还要高,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姐姐。 更何况,紫禁城那一堵堵的墙,就比她现在的武功高出很多很多了。 于是,红衣的性子便越发的沉寂,除了在太子妃面前,在其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脸的冰冷。 回到自己的住所,朱瞻基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热水澡,直到两个小宫女吃力地抬着木桶,换了好几次水,直到屋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才缓缓地从浴桶里站起身来。 宫女们一如往常,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外面。 等到朱瞻基自己擦干身体,穿上贴身的衣服,这才走到了外面。等候多时的宫女们,这时候才上前为朱瞻基穿上一件件的衣裳。 微微眯着眼,朱瞻基感受这体内散发的热量,不由地哼哼了一下。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啊…… 真好~ 等到最后,朱瞻基止住了宫女们的动作,微微沉默后说:“不穿这件,换那件飞鱼服。” 宫女们立马是换下准备好的衣服,将挂在一旁的飞鱼服取来,为太孙殿下仔仔细细地穿好,顺道在腰间垂下一枚皇帝陛下赏赐的明黄暖玉。 朱瞻基从刀架上取下一柄绣春刀挂在腰上,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帅得无法用文字表述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推开房门。 张天早就等候在外,他今日肩膀中箭,伤势不轻,虽然回宫后就有御医处理伤口,但这等箭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但他是朱瞻基的亲卫,现在太孙要出宫,他这个亲卫自然是要跟着的。 轻伤不下阵! 这是张天对自己的要求。 看到张天等在外面,朱瞻基微微皱眉,却没有拒绝。 等出了东宫,朱瞻基又见早就有两名锦衣卫千户等候多时。 这两人分别属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各司其责,北司专管天下之事,南司执掌本部军务、军纪。 这本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现在却是因为朱瞻基而站在了一块。 站在东宫门前的台阶上,朱瞻基还没有说话,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就已经一脸一切的上前。 他看到朱瞻基一身的飞鱼服,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恢复:“今日在陛下那里未曾与太孙多言,今晚我等与太孙把酒言欢。” 说完话,罗向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见其脸色未改,心中对自己方才有些僭越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 朱瞻基脸上只是微微地笑着,先是看了眼罗向阳,又看了眼一旁的燕南飞:“今日在宫外……” 燕南飞找到机会,立马是抢过罗向阳的话说:“回太孙,今日在宫外,太孙与那……与那姑娘……我们就撤下来了……” 罗向阳在一旁有些懊恼抢话的燕南飞。 朱瞻基却是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些家伙还是懂规矩的,也暗自庆幸他后面和唐赛儿说的话没有被他们听了去。 朱瞻基抬头看了看天,对两人说道:“怕是二位大人已经等久了吧!咱们还是快些出城,要是晚了,怕是就没咱们的位子了!” 罗向阳一横眉:“太孙光临,莫说是一座画舫了,就是清空整座玄武湖也是小事!” 这话罗向阳敢说,他是锦衣卫千户,他说清空玄武湖,自然是能够清空的。 朱瞻基笑笑,东宫自然有人牵了马出来,几人上马便出了东宫直奔玄武湖而去。 出城,沿着城外官道走不出多远,朱瞻基就听着前面好不热闹。 茂密的树林中间,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灯火通明,亦能听到莺歌燕舞。 从出了城,罗向阳和燕南飞两人就趋马到了前面,一是引路,二是表忠心在前面护主。 眼前通向玄武湖的小道上,除了朱瞻基等人便再无旁地游人。 很显然,罗向阳就算是没有清空玄武湖,但一路上怕是也有他的手下在驱赶闲人。 这个时候公器私用是常识,当差的更不可能有八小时工作制。 几人速度都不慢,从林中小道穿梭而过,朱瞻基眼前豁然开朗,一眼无际的湖面磐恒在眼前,岸边、水上点燃的灯火,将朱瞻基的脸照得明晃晃的。 声浪,像是潮水一样涌向朱瞻基。 坐在马背上,朱瞻基能清楚地看到离着岸边近一些的画舫。 那上面当真是好不热闹,人头攒动间,游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穿梭在男人中间,不多时轻薄的衣服下面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男人们偷得了这一抹早春,女人们也收获不菲。 你好我好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去做。 于是,玄武湖便更显得更加的热闹。 这里大概是最能体现大明朝文化修养的地方了! “太孙。” 下了马的罗向阳和燕南飞两人联袂而来,站在一旁呼唤了一声。 朱瞻基的目光聚拢,翻身下马,看了眼岸边戒备着的诸多锦衣卫,不由对罗向阳、燕南飞又多看了一眼。 而此时,在玄武湖上,也正有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缓缓的驶向岸边。 第二十八章 我是个好人 画舫缓缓地靠在了岸边,经验老道的撑船工们,让画舫和湖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画舫上花红柳绿的灯光,一时间让朱瞻基有些不适。 因为是太孙驾临,两位锦衣卫千户作陪,画舫的东家自然是不敢弄得太过俗气了。别的画舫上,依栏招摇的姑娘们见不到,只有阵阵以为的琴音传荡出来。 “太孙,请!” 罗向阳大概是真的很想表现自己的忠诚和热情,事事当先现在一旁弯腰伸手。 朱瞻基自不客气,迈着步子就落在了画舫前头的夹板上。 画舫很稳,未曾因为浪也变得摇曳起来。 玄武湖算是南京城最高档奢华的娱乐场所的,大抵是连秦淮河两岸也比不过。画舫也都建造得极为宽阔,也正是因此,才能让贵人们如履平地,也好真正地施展自己高超的本领。 进了画舫最上层,除了几名乐手正在奏乐,便再也见不到其他客人。 罗向阳与燕南飞竟然是包下了整座画舫! 也不知他们是花了银子,还是动了皇帝给他们的绣春刀。 不过,朱瞻基不管这些,直接坐在了里头主位上。 罗向阳与燕南飞见此情景,两人对视一眼,觉得他二人今日这安排,怕是没错了。 依旧是罗向阳,两手举起啪啪地拍响。 随着声音,两班女子便从画舫下面走了上来,一个个也是花红柳绿一般,身上像是罩着一层云雾一般,很是轻薄。 “这家老板也是个会做生意,竟然从我等手下那里探出是您要来,早早地就推了今日其他的客人,更是重新洒扫了一遍,又从别家请了些姑娘过来,算是尽心了。” 罗向阳一边为朱瞻基倒酒,一边熟络却不谄媚地解释着。 朱瞻基笑了笑,示意他二人坐得离自己近些。 至于所谓的画舫老板从他们手下探出口风,只怕是假的,从他们二人嘴里听出来才是真的。至于最后到底是谁尽心了,也自然是罗向阳、燕南飞他二人尽心了。 让他二人坐近些,这便是认可了他二人的做法。 朱瞻基揽了一位姑娘在怀里,手指头四下里游走着,另一只手高举酒杯:“今日让两位大人费心了,这一杯我敬你们!” 两人见太孙动作这般娴熟,脸上笑容更胜,连忙是为自己满满倒上一杯酒,正要站起身却被朱瞻基止住。 一杯下肚,罗向阳也拉了一个姑娘坐下,只是没有动作,只让其倒酒夹菜。 主子可以喝花酒玩女人,他们也可以,但不能当着主子的面! 罗向阳开口:“今日您能来,我等却是高兴还来不及。” 燕南飞在一旁插话:“往日,就觉得您英姿非凡,只是我等位卑不敢攀附,也怕旁人见着要说您的不是了。” “攀附又如何?”朱瞻基喝了一口酒,脸色有些红,忽然反问了一句。 罗向阳与燕南飞不由一愣,那本是场面话,怎么突然就被拎出来了? 朱瞻基见两人不说话,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整日里瞎忙活,也就是读读书跟着爷爷看看事情。两位大人却是尽忠职守,为大明,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两人立马推辞,脸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了的,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朱瞻基忽然说:“我是好人,只和好人坐在一起。你们这些年也辛苦了,也是好人!” 罗向阳和燕南飞愣了一下,没敢立马回话,也没敢再推辞。 太孙这话是有深意的啊! 他们是好人,那自然是要有坏人的,坏人是要被打死的! 那现在,这个坏人又会是谁呢? 罗向阳和燕南飞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他二人的前程也要来了。他两人在锦衣卫已经许多年了,再往上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不是一般人能担任的,他们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能力。 但若是外放出去,去其他卫所,凭着他们锦衣卫招人恨的特征,怕是五军都督府也不会给太好的位子。 眼下太孙就是他们的机会,若是有太孙在陛下又或者五军都督府说上那么一句话,只需要说锦衣卫罗向阳与燕南飞二人不错。 只是这么一句话,自然会有人开始揣测,他们二人身上肩负的担子,是不是太轻了? 然而谁能想到,朱瞻基刚刚勾起他们这个念头,却竟然就生生停了下来,只顾着喝酒吃菜。 他两人又默默对视一眼,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热切,一边心绪不宁地喝着酒,一边不时地观望着太孙的反应。 朱瞻基也在观察,在看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有足够的耐心。其实他杯中的酒喝得不多,吃的菜倒是挺多的。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朱瞻基才端着酒杯站起身,引得罗向阳、燕南飞二人也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在罗向阳、燕南飞疑惑的眼神下,朱瞻基端着酒杯似乎是有些喝高了地走出画舫,站在了画舫外面最高处。 二人也只能是继续忍着,对视一眼后跟了出去。 忽然,就见朱瞻基手指晃荡着,指着不远处一栋高出树梢的酒楼:“知道那是哪里嘛?” 两人顺着太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两人心中不解为何太孙会有此一问。 “那是……那是太孙酒楼……” 朱瞻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往后,你们就去那里吃饭吧。” 一百两银子一份红烧肉的太孙酒楼! 罗向阳和燕南飞一听此言,立马是脸上再也掩饰不住,一阵狂喜。 那是太孙让他们去的,而不是如别人是自己去的。 这就是吃太孙的饭了! 两人哪还不知道太孙这是何意,这就是接纳收下了他们的意思。 你们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自然会照顾的! 至于那价值不菲的菜钱,罗向阳和燕南飞都没有在乎。 大不了,多找几个为富不仁的奸商,多抄几个贪官污吏就是了。 两人心中窃喜,就听朱瞻基又说:“朝廷管着千千万万的事情,我们家只希望多些真正做事,能考虑和照顾到百姓的人。只要是在忠心做事,有些事……看见也就是没看见了” 两人连忙躬身,他们那点抄家的心思被太孙看出来了,但似乎太孙并不反对他们惩治奸商贪官。 朱瞻基已经扔掉了酒杯,坠入到玄武湖中,脚步向着船边走去。 两人跟在身后,小心翼翼。 “我走了,回去晚了要受罚的。”朱瞻基已经站到了岸边:“我家希望锦衣卫能做好本分的事,有的事情不是有些人能插手的……” 说完之后,朱瞻基翻身上马,带着张天扬长而去。 罗向阳和燕南飞对视一眼。 是啊! 最近锦衣卫里,某个人似乎是不想着查案子,反倒是和宗室走得很近了啊! 两人皆听出了太孙话里的意思,太孙不高兴某人的做法,陛下大概也是不高兴的。 只是两人眼神交流,都看出来要动那个人很难。 但太孙要动他,再难也要动! 毕竟他两都是好人,都是要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第二十九章 一家人 过了几日,南方的气温已经越发地高了起来,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中都那边已经有消息传回来,灵璧县知县吴守才贪污枉法,不遵上令。经锦衣卫搜查,从县衙及其家中,搜出白银共计七千余两,黄金数百两,另有珍宝诸多。 很显然,这些财富不是一个知县,通过正常途径能够得到的。 但皇帝现在却很仁慈,没有如太祖爷一样,给人扒皮充草。吴守才就地问斩,其家眷流放至哈密卫充实边地人口。负责此事的,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朝廷对死了一个知县,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真正的朝堂对决是在不久之后的京察! 岁终考绩以行黜涉,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法、封勋、考课之政。 自太祖爷定下这京察事宜后,每逢京察那就是大明朝头等的大事。从一开始凡在京官员,一直延伸覆盖至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每逢京察,朝堂内外官员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京察之中究竟会被定下一个怎样的评语。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排挤异己,打击对手。 不用想,这等好机会,自然是很多人利用的机会! 从一开春,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官员就开始准备自陈和堂审,各地官员也在积极地准备着自陈的材料。 大家都很忙,谁会管又一个傻逼知县因为贪污被杀了。 朱瞻基知道这个事情,还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亲自送来的消息。 罗向阳现在还留在中都那边,大概一时半会也不会回京。毕竟按照锦衣卫的尿性,一个知县能干成什么大事,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是还有一条大鱼存在地。 身为锦衣卫千户,罗向阳自然是秉持了这一优良传统,大概是不把中都翻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 “罗向阳是不是打算就待在中都了?”朱瞻基为燕南飞倒了一杯茶,惊得对方连忙起身。 双手接过茶杯,燕南飞说:“今日刚到的消息,中都留守在指挥使大人那里告状了……” 说到指挥使的时候,燕南飞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孙。 朱瞻基淡淡一笑:“锦衣卫自然不会理他中都留守的告状。中都凤阳府一十七个县,怕是还要掉几颗脑袋。” 说着人头落地的话,朱瞻基手上的茶杯缓缓送到嘴边,不由嘬了一口,微微眯眼:“杭州府这批雨前不错,等下你回去了,记得带上一些,也给罗大人捎带着一份。” 这是亲近笼络的意思,杭州府的雨前锦衣卫同样是有的。 但燕南飞也没有拒绝,乐呵呵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卑职多谢殿下赏赐!” 朱瞻基摇头:“都辛苦了!今年是个大年,大概也是最忙的一年。京察、下西洋……就是这两件事情,就够朝廷忙活的了。你们这个时候,更要看紧了,免得有些人乘乱谋私。” 燕南飞点头领悟,看了看周围这才小声地说:“回太孙的话,卑职与罗千户,一直在盯着!如今……如今已然收集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朱瞻基不忘夸奖一句,然后说:“不妨和你说说,迁都北京的事情,今年大抵是要好好论一论的了。南京、北京,陛下只有一个人,陛下在哪,哪里才是中枢。” 陛下自然是心向北京的! 朝廷里,是个人都知道陛下一心想要迁都北京,总是觉得南京太过阴柔,多了些矫揉做作。但习惯了南方的和煦温柔乡,大臣们哪里愿意跑到北边那等苦寒之地。 朱瞻基这番话,自然是提点燕南飞的。 燕南飞立即醒悟:“殿下的意思……是要卑职盯着那些大臣?届时好……” 好什么? 燕南飞没敢说出口,他总不能说届时太孙和陛下好威胁那些反对迁都的大臣们? “自然是要威胁他们的!”朱瞻基浑然不顾地说了出口,满脸的无所谓。 其实他对迁不迁都完全没有意见,南京、北京各有各的好处。 但朱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燕南飞一时间哑口无言。 朱瞻基笑了笑,拍拍手。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少年人,都是与朱秀一般大的年纪。 看着进来的四个少年,燕南飞有些不解,不知道太孙殿下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朱瞻基指了指少年们,埋怨着说:“几个小家伙,在学堂里天天不好好上课,总是跑我那里偷玩绣春刀,偷穿我那一身飞鱼服……” 燕南飞立马反应过来,没要朱瞻基开口,他就立马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几位这般热爱绣春刀、喜欢穿飞鱼服,何不就到我锦衣卫来!” 朱瞻基迟疑:“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燕南飞连忙摇头:“您多虑了,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卑职刚刚想起,最近卫所正打算添一批新人,他们几个既然是在日月堂出来,自然是要比旁人强上几分。” 说着话,燕南飞便转头看向四个少年:“既然这么喜欢,等你们来了我锦衣卫,就让你们天天穿飞鱼服,天天耍绣春刀!” 少年们也很懂事,立马是抱拳施礼。 燕南飞摆摆手:“见外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几个回头自己商量商量,谁跟着我在南镇抚司,谁去北镇抚司跟罗千户。想好了,到时候只管与我说上一声就好。” 朱瞻基坐在一旁,看着燕南飞自己就将这事情安排妥当了,不由点点头,对结实笼络燕南飞、罗向阳二人,不由多了些认可。 朱瞻基开口:“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身子似乎越发地不行了,按着陛下的意思早就该给换下来,让他荣退了。但似乎……陛下也不能不讲情面,所以荣退的事情也就一直被拖延到现在。” 听闻此言,燕南飞的双眼不由一闪,心中清楚他自己的机会来了。若是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成为锦衣卫南镇抚使! 虽然南镇抚使,只比千户在官职品级上高出一级,但两者之间的权利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当真能这么向上一步,他燕南飞就敢说,自己将来也未尝不敢试一试指挥使的位子! 看到燕南飞脸颊下藏不住的表情,朱瞻基微微地笑着喝茶。 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欲望。 而他,不介意多当当散财童子…… 第三十章 出事了 安排四个少年进锦衣卫,算是朱瞻基的闲来之举了。 四个日月堂的少年走燕南飞的门路进到锦衣卫里,虽然他们几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锦衣卫里爬得有多高,但只要他们在里面就是好事。通过他们,朱瞻基能够掌握锦衣卫内部探查天下各处的消息,让往后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忙完锦衣卫的事情,朱瞻基难得又空闲了几日。 每日早早地,聆听朱棣安排的先生的教导。然后就是陪在朱棣身边,看着朱棣处理大明朝的军国大事。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他才有自己的时间去忙活别的事情。 此时刚刚过了正午,用过餐的朱棣难得没有批阅奏折的兴致,于是朱瞻基早早地就赶回东宫。 不多时,东宫的小厨房烟囱就冒出了一道青烟。 一个月的红烧肉。 朱瞻基一点也不敢忘记,否则东宫里弄不好,又会接着上演一次压倒性的全武行。 身为大明朝的太孙殿下,朱瞻基时刻谨记要保持自己的形象,所以他很聪明地选择老老实实如约做好一个月的红烧肉。 小厨房里,厨子们被统统赶了出去,让那几个想要跟在太孙殿下后面偷学几招,也好和前辈们一样,也能高薪入职太孙酒楼。但朱瞻基的驱赶,让他们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进不了太孙酒楼了。 朱瞻基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小厨房,锅底的火被烧得呼呼作响,葱姜蒜也都已经准备好,最为重要的被阉割过的公猪肉,也已经被去除了血水,清洗干净放在一旁等待着一场奇妙的融合。 锅里的油渐渐升起一道青烟,冰糖下锅熬出糖色,然后按照该有的顺序,将所有的东西一一下锅,添上水盖上锅盖。朱瞻基双手在腰间的围巾上擦了擦,对着不远处的红衣翻了个白眼。 红衣这个双手环抱,后背依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虽然眼神是对着屋子外面的,但那小巧的鼻子却时不时地向着里面猛吸几下,然后脸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醉人的微笑。 “呐,今天的红烧肉!” 就在红衣快要被肉香迷醉的时候,朱瞻基端着个硕大的海碗,出现在红衣面前。只见海碗里被一块块油光十足的红烧肉堆得满满的,随着朱瞻基的移动,微微地晃动着。 肉片之间,隐隐约约地藏着半碗米饭。米饭在肉汁的浸泡下,也变得无比诱人。 红衣脸上一喜,先是看了一眼朱瞻基,然后才喜笑颜开地抢过海碗,拿着筷子就开始扒拉起来。 “能不能有点形象,都多大的人了……”朱瞻基嫌弃地说着,如同以前一样伸出手粘下红衣嘴角的米粒,然后很是自然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然而,红衣却是突然愣了一下,就连忙个不停扒拉着红烧肉的手,也不由地停了下来,开始朱瞻基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从她嘴角粘下的米粒。 红衣脸颊一红,突然觉得今天的红烧肉变得不好吃了。 娇哼一声,红衣连忙转过身背对着朱瞻基,手里的红烧肉还是要吃完的,因为浪费是可耻的。 朱瞻基翻翻白眼,不疑有他:“还知道害羞了?还知道你能吃了?” 白痴! 红衣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手上的动作就更快了一下,扒拉进嘴里的食物,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地咀嚼,就被草草地咽进肚子里。 然后不顾形象地,一抬手将嘴角沾满的米粒擦去,不给朱瞻基丝毫的机会,直接抖到地上去,顺势还抬脚踩了两下。 等做完这一切,红衣便长长地打了一个嗝。 朱瞻基又递过来一盏凉茶:“吃慢些不行吗?有没有人和你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护食了?” “你好烦啊!” 红衣一把将茶盏抓过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朱瞻基正准备继续回一口,小厨房外面的院子就被人闯了进来。 是东宫的管事太监福安,要是未来不出错的话,等朱高炽登上皇位,他就会成为大明朝地位最高的太监。 但这个时候,福安却是一脸的着急忙慌。 “太孙!” “太孙!” 福安一边喊着,一边就这样冲了进来,突然看到朱瞻基和红衣两个人正蹲在小厨房门口,福安连忙硬生生地刹住脚步。 被浪漫主义话本腐败了的福安,一瞬间就想到了无数个画面,然后默默地站在院子里背过身。 红衣这时候已经一手抓着茶盏,一手端着海碗躲进了小厨房里。 朱瞻基有些不悦福安打扰了自己的清闲时光,不由沉声开口:“福安!给小爷转过来!” 闻言,福安立马挤出小脸转过身:“好嘞,太孙殿下!” 朱瞻基问:“说,出什么事了,让你这样一惊一乍的。” 福安回答:“奉天殿……陛下让您去奉天殿,现在就去!” 出事了! 一瞬间,朱瞻基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这个时候就算朱棣召见自己,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究竟是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朱瞻基也不知道。 赶忙将腰间的围巾解开丢下,朱瞻基朝着小厨房里的红衣喊了一句:“锅里面还有一碗在闷着,你要是下午练功饿了,就当做下午茶吃了。” 丢下话,朱瞻基已经是冲了出来,跑了个没影。 红衣目光怪异地看着一旁,还在断断续续冒着烟气的锅盖,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哪有拿红烧肉盖饭当下午茶的……” “果然是个白痴!” “十足白痴!” “白痴!” “哼!” 朱瞻基不知道自己被红衣骂成白痴,他连衣裳都没有换,就冲出了东宫,一路速度不减地向着奉天殿的方向跑去。 等到了奉天殿外,朱瞻基就听到里面传来朱棣的咆哮声,只不过因为紧闭着的殿门,让他听不清楚究竟在骂些什么,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太孙,陛下让您进去。”殿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您小心些,陛下心情很不好……” 朱瞻基面露感激,回首同样小声地说:“有劳了,等公公有空了就去太孙酒楼吃饭,我请客!” 太监连连点头,将朱瞻基迎了进去。 一进到奉天殿内,朱瞻基就知道事情大发了。 朱棣高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嘴角还带着几滴吐沫,显然是刚刚骂得太狠了些。 下方,如今仅存的四位内阁大臣尽在。 在内阁首辅胡广的带领下,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低着头,眼看脚尖。 在阁老们的后面,则是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 另一则,则是两员身披重甲的大将。 中军右都督朱勇,中军左都督郑亨。 朱勇乃是成国公朱能之子,永乐五年袭爵,便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做事。 郑亨乃是大明武将后裔,朱棣靖难之时率部投降,屡立战功。如今亦是大明朝武安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在场的都是大明朝权柄一方的大人物,竟然在这样一个午后聚在一起。 见此情形,朱瞻基的脸色也不由不沉。 第三十一章 去中都 朱瞻基默默地走到最后面,向着前面几位老大人抬抬手行了一礼。 众人对皇帝叫了太孙过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年甚至可是说,经常在朝会的时候,皇帝都会叫太孙到身边旁听。 朱棣看到朱瞻基后,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看着朱瞻基的眼神,却有些不可细究的深意。 身为内阁排位最后的阁臣,杨士奇微微转身开口:“中都出事了。” 朱瞻基目光一凝:“中都出什么事了?锦衣卫千户罗向阳不是正在中都办差吗?难道是吴守才的案子,牵连出了别的人和事?” 听到杨士奇说是中都出事了,朱瞻基首先想到的就是,罗向阳是从吴守才身上挖出了别人,大概是牵扯面太深太广,甚至有可能是牵连到了南京城这边,方才有了今日这场规格甚高的议会。 毕竟,眼下朝廷都在忙着京察和准备下西洋的事情。一旦朝廷动荡,这些事情必然是办不成的。 然而杨士奇却是摇摇头,真要是挖出吴守才身后有什么就好了,他有些苦涩地说:“不干吴守才的事,是中都其他十六个知县,并上中都留守,一十七人尽都死了……” 陡然听闻此事,朱瞻基也不由心神一荡,浑身更是一震:“此事……此事查验了吗?那可是国朝一十六位知县,还有一位中都留守大人。就这样全都没了?可派人探查清楚了?罗向阳呢?他人就在中都,怎么会让这么大的事情发生?” 杨士奇显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没有回答朱瞻基的问题。 一旁的刑部尚书吴中不得不站出来,看了眼朱瞻基之后,才说:“消息就是锦衣卫传回来的,罗千户不知所踪……” 朱瞻基有些发蒙:“可是追查凶手去了?他怎么就不见了?” 一旁的武安侯郑亨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这帮子文官翻了个白眼,这帮读书的家伙解释个事情都能解释半天,还没有说明白事情。 郑亨冷哼一声:“当时罗向阳召集中都各地知县,在中都留守衙门议事。当时所有人都来了,外面有人看到除了罗向阳之外,便只有中都的地方官。” 朱瞻基点点头,看样子罗向阳这就是按照锦衣卫的习惯,准备将整个中都官员都审查一遍,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这件事是符合规矩的,锦衣卫就是有这样的权利。 但他又听郑亨说:“然后没过多久,外面的衙役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争执声,随之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衙役更是在外面听到罗向阳怒喊要杀光他们……” 听到这里,朱瞻基已经大致明白了,不由补充道:“然后衙役们冲了进去,就看到中都的大人物们死了个干干净净,就只有罗向阳一人不知去向?” 郑亨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个事情。按照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大概是罗向阳因为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才将中都的官员都给杀了,然后自然就畏罪潜逃了。” 说完,郑亨又看了看一旁的文官们。 看看!还是老子这个没文化的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你们? …… 阁老们的修养自然是极好的,对郑亨的鄙视视若无睹。倒是刑部尚书吴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郑亨不服输,接着哼了回去,然后看看吴中有些发白的头发,没来由地向前挺了挺腰。 “够了!”端坐在御座上的朱棣,嫌弃得瞪了郑亨一眼:“没个正形!解释事情就好好解释,退回去!” 皇帝发话了,郑亨只得收回挑衅的眼神,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朱棣很满意郑亨的表现,武将就该斗志昂扬,但必须要听从帝王的命令。 他转头看向朱瞻基:“如今中都官员空缺,十七位知县,一位留守,朝廷要遴选调派新的官员过去,还需要些时日。罗向阳现在又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地留在中都做些什么。” 内阁首辅胡广接过皇帝的话,对朱瞻基说:“中都对于朝廷来说,事关紧要。如今内阁并六部实在脱不开身,但中都却不能不放一个人坐镇,盯着那边不能再出事了。” 到这里,朱瞻基已经清楚,今天这会是给谁开了。 就是给他开的思想会议。 朝廷要暂时把他放到中都去。 按照首辅胡广的意思,中都是你们老朱家的老家,也是埋着老祖宗们的地方。朝廷自然是很看重的,因为这是朝廷的脸面。但朝廷现在很忙,所以抽不开身,思来想去朝廷里也就您太孙殿下最是清闲了。回老家看住了祖坟,一来保住了朝廷的脸面,二来也算是你在老祖宗面前尽了孝心。 大家都觉得,太孙殿下尚且年轻,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只怕是不那么容易就被劝动,一个人跑到中都那么个地方去。 就连朱棣,都觉得朱瞻基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方才,他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话都是让首辅来说的。这样就算朱瞻基想要拒绝,那也好有个台阶。 但任谁都没有想到,朱瞻基脸上一乐:“既然是朝廷的安排,我自然是要听的。就是不知道,这次去中都,内阁和诸位大人可有什么要交代的。是不是要带中军都督府下面的官兵,与我一同过去。” 他竟然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 已然年迈的首辅胡广,之前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就是准备说服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不过现在倒是都不用说了。 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开口:“中军都督府会调派一卫兵马进驻中都,不过不与太孙同行,他们会留在凤阳镇守,若太孙发生紧急事宜,可再对他们下令调派。” 这是要加派五千多人去看住老朱家的祖坟。 朱瞻基心中了然,点点头没说话。 首辅胡广开口:“太孙去中都,我们也不敢就让您一人只身前往。既然事情可能涉及锦衣卫,那就从锦衣卫南镇抚司调派一名千户,协同太孙一起前往中都。” “那就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吧!”朱瞻基不假思索地说出燕南飞的名字。 算起来,现在罗向阳和燕南飞都是他的人了,中都这件事情又涉及罗向阳,既然现在朝廷和朱棣都要他过去,那他自然要带着自己人。 见事情定了下来,首辅看了眼皇帝。 朱棣开口:“补充中都的官员,就劳烦阁老们呈上一份名单吧。中军都督府下令,近期南直隶各地卫所无令不得出,所有官兵全数召回营房。” 在场众人领命,然后便转身缓缓离去。 朱瞻基也准备跟着这些老大人们回去,好早些做好准备,但朱棣的声音又从御座上传来。 “太孙留下!” 朱瞻基立马止住脚步,从他身边走过的首辅胡广,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三十二章 凡有不臣者,杀!【感谢一点都不 “知道为什么又要将你单独留下吗?” 当然知道! 因为我是你爷…… 不对! 因为你是我孙…… 呸!不对! 因为我是你孙子! 朱瞻基站在大殿上,胡思乱想起来,想了想又摇摇头,然后又想了想觉得什么都不说有点不好,就开口说:“中都毕竟是我们朱家祖地,您是要我去看住了不能再乱起来?” 这次轮到朱棣摇头,看着大殿上站着的孩子道:“中都凤阳是重要,但有中都留守卫所,并上马上就要加派过去的一卫兵马,是乱不了的。本来是要你爹去的,但他身子那般,还是少些折腾得好。要你去,是让你在朝廷这边多露露脸,不论怎样总是要在下面走走才是好。” 这是攒资历呢! 朱瞻基心中了然,没成想朱棣是要自己捞政绩去了。 别说他现在已经是大明朝的皇太孙了,你但凡是做不好事情,那朝廷里的大臣们就不会支持你。 然后就听朱棣接着说:“罗向阳是你的人,现在出了事,自然是要你去擦屁股的!” 朱瞻基立马脸色古怪,看向朱棣:“爷爷,这大明朝都是您的人!再说了,罗千户当初也是您给了借口,给弄到我这来了的……” “人都去你那什么……太孙酒楼吃饭了!你还敢说不是你的人!”朱棣一瞪眼,显然对朱瞻基的说法不认同。 朱瞻基咬咬嘴:“您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您说啥就是啥咯……” “正经点!”朱棣骂了一句,接着说:“再者,之所以让你去中都,是因为觉着这件事情怕是也简单不了,朕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情里面,你那个白莲教的女人是有牵涉的。” 朱瞻基再次无奈:“爷爷,人有名字,叫唐赛儿。” 朱棣撇撇嘴:“别你小子碰了的,那就是你小子的女人!” “得嘞……” 朱棣见朱瞻基吃瘪,笑了笑说:“朕想了想,中都那些人未必就是罗向阳杀的。而罗向阳又是因为吴守才的事情才去的中都,吴守才又和白莲教有牵扯。这件事情里面,未必就没有你女人的掺和。所以,爷爷让你去那边,也是想要你自己去弄清楚。” 罗向阳、唐赛儿、白莲教。 这一个个的都被朱棣放在了嫌疑人的位置上,但却没有一个能够拿定的。 朱瞻基问道:“若是弄清楚了呢?” 朱棣眼神一沉:“若是弄清楚了……凡是有不臣之心,杀!” 朱瞻基心中一惊,真要是按着朱棣这意思,这个有不臣之心能包含的范围可是不小。 若是罗向阳真有不臣之心,杀不杀? 若是唐赛儿真有……算了,她们白莲教本来就一直不臣来着的…… “去吧,先把事情办好了!”朱棣这一次没有再留朱瞻基,说完话便站起身,看着朱瞻基向自己施礼,也看着他缓缓地走出大殿。 走在奉天殿外,朱瞻基心中还是有些打着鼓。首先让他不解的就是,当真是朝廷里没人了?就非得要他这么个无官无职的皇太孙去? 按照往常朝廷的惯例,若是地方上出现了官员死亡的事情。首先肯定是要各布政使司自己去查的,朝廷最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情。 若是死的人品级高一点,最多也就是刑部会同锦衣卫下去查。 朱瞻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和这件事情都不应该有干系的,这么好好的就要自己去了? 心里想着事,刚出了皇宫朱瞻基就被人拦了下来。 抬头一看,朱瞻基就看到燕南飞一脸焦急地盯着自己。在燕南飞的身后,则是跟着四名少年锦衣卫。这四人可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朱瞻基送过去的那四个日月堂的少年人。 燕南飞连忙上前行礼:“太孙。” 摆摆手,朱瞻基无所谓地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弄这些虚礼了。说吧,是不是听到内阁的消息了,所以赶过来的。” 燕南飞点点头,有些焦急地问:“您说说,罗千户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啊!他杀那些中都的官做什么?这明摆着就是有人在陷害他啊!” “谁能陷害锦衣卫千户!”朱瞻基脸色一正,声音也重了一些。 燕南飞立马反应过来,伸着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解释着:“属下知罪,您瞧瞧我这破嘴,怎么就说起胡话了。太孙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赶往中都,我好回去点齐人马。” 朱瞻基抬头看了看天:“明日一早,点上一个百户的人马,每人备上两匹马,尽快赶过去。” 燕南飞立马领命,正准备返身回去准备,却又被朱瞻基叫住。 “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燕南飞看了眼朱瞻基。 朱瞻基迎着对方的眼神,看了过去,沉吟片刻后开口道:“燕大人费点心,挑选擅长潜行、围堵的人。” “是!” 燕南飞风风火火地来,又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等朱瞻基回到东宫,才想清楚,不论前面到底是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自己只管一路冲过去就是了。 但是等他快冲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红衣不吃饭的时候,依旧是那般的冷酷,双手环抱看着朱瞻基:“听说你要出南京城?” 她很担心,按着太孙的性子,在外难免会出什么差子。 所以…… 朱瞻基憋着一泡尿,急忙忙地点头说:“嗯啊,胡广提出来的,但也就是皇爷爷的意思了,他老人家定下的事情,就没有能被改变的时候。” 红衣皱着眉,疑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怎么着,现在都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朱瞻基咬着牙:“你这不都看出来我急了吗……” 说着话,朱瞻基双腿默默地加紧了些。 红衣却是更加的不乐意了,哼了一声:“你可还欠我二十九天的红烧肉,现在就想欠债不还了?你要是出了南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样我岂不是吃亏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着你一起!” 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能扣出一座紫禁城了,面目也变得有些扭曲,脸色逐渐变红。 红衣丝毫没有察觉:“你是不是不愿意?那我就要给你算上利息了,一天不做就加十天的利益……两天不做就是三十天的利息!” 朱瞻基浑身一抖,然后一颤,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差点啊…… 朱瞻基觉得自己真的是忍不住了,连忙扒拉开挡着路的红衣,一个健步就冲进了一旁的院门。 顿时,哗啦啦的流水声,就从院门后面飘荡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朱瞻基那轻快的口哨声。 站在外面的红衣脸色一红。 “呸!” “能有这么大声音的?” “流氓!” 然而,还没等红衣咒骂完,朱瞻基爽快的声音就从院门后面传了出来:“爽!哎对了,红衣啊,你没走吧?本太孙教你啊,一天不做加十天的利息,两天不做加二十天才对!你算数不好,得找个先生好好地教教你才是……啊……舒坦啊……啊……” 第三十三章 中都风云 中都凤阳城外,百余人的队伍,却足足带了两三百匹战马。 城门内外的老百姓,看着这支队伍,皆是离得远远的。不为其他,就只是这些人身上的飞鱼服,就足以震慑一干宵小,更遑论普通百姓。 城门下,有中都硕果仅存的几名官员,带着官兵衙役,早已等候多时。 中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自然是会重视起来,这些日子,中都上下仅存的官员,几乎是人人自危。一边是怕自己这些人,再被歹人给杀了,另一边又担心朝廷,会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领着两名指挥同知及经历司、断事司等官员,又有凤阳、凤阳中、凤阳右、黄陵、留守左、留守中、长淮、怀远等八卫指挥使陪同。 这些人脸上带着些忐忑,又有些安心,一个个就算心里千思百转,最后还是挤出了一抹抹殷勤的笑容,排成了队只差在城门头上拉出横幅了。 百余人的队伍,已经驱马到了城门前,随队携带的战马早就有凤阳诸卫的官兵给牵到一旁,投喂饲料投放饮水。 严遂带着同僚急忙又往前走,到了队伍前毕恭毕敬地抬手弯腰施礼:“下官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携中都官吏,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高坐马背上,看了眼身边的红衣,只见她冷哼一声。显然是对中都这些官员,此时阿谀奉承,献媚的做派有些不满。 朱瞻基也只得是翻了翻白眼,当初在南京城自己好说歹说,终究是没有说过这个女人,只得是带着她一起来中都。就为了要足足吃上一个月的红烧肉。 太孙没有开口,严遂也只能是继续带着手下的官吏,保持着鞠身的动作。 朱瞻基这个时候,才打眼看向这位中都硕果仅存的高级官员了。 只见这位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估摸着四十多岁,模样自然是周正的,一张国字脸在大明朝的官场上向来是很吃香的。 严遂见到太孙审视的目光看向自己,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地灿烂起来,姿态也更加的拘束小心翼翼的。 “太孙殿下,您可总算是来了,您这一来,咱们中都上上下下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了!”严遂姿态很低,说的很是客气:“中都留守司,略备了些酒水,殿下和锦衣卫的诸位大人们一路奔波,该是先好好歇一歇才是。” 说着话,严遂目光小心的看了一眼朱瞻基另一侧的锦衣卫千户燕南飞,这时候他恭敬的目光之中则是多了一些紧张。 这是大明朝官员见着锦衣卫都会有的目光。 燕南飞没有理会中都留守司副留守的恭敬,他是锦衣卫的人,本就不需要在意地方官员的恭敬,更何况他现在也是太孙的人,此次更是太孙为主,他更加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了。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近日中都多事,诸位大人也是辛苦了,朝廷会记着大人们为大明做的功劳。” 听到太孙殿下这样说,自严遂以下,中都的各方官员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一些。 朝廷这是肯定了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概等中都事情落定之后,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他们这些人的责任了。 一旁依旧是一身鲜红的红衣,照样冷冷地哼着,对官场上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有些不在意。 严遂显得更加热情:“看看我,殿下和诸位还请入城。” 中都的官员让出道来,朱瞻基带着红衣、燕南飞等锦衣卫的人,直入凤阳城中。 凤阳城中也是有皇家宫殿存在的,只不过朱瞻基没有打算住进去。中都的官员也不该在中都宫殿中安排酒宴,众人喜气洋洋地进了中都留守司衙门。 一进了衙门里,朱瞻基却是停下了脚步。 严遂一愣,不由小心地询问着:“太孙……是……是别的安排?” 朱瞻基脸色平淡:“中都留守及各县知县遇刺的地方在何处?” 闻言,中都官员尽皆脸色一变,严遂藏在衣袖下的手更是握成了拳头。原本大家都向着,该是一个平和的开始,但谁能想到太孙尽然没有理会官场上惯有的规矩,反而是要立马就开始查中都这件案子。 红衣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些笑容。 燕南飞则是大手一挥,衙门外面早就准备就绪的锦衣卫们,立马是握着绣春刀冲了进来。 顿时,一众中都官员脸色剧变。 一开始他们知道朝廷会派人来,还惶恐不安,但后来又听闻是太孙殿下要来,立马都送了一口气。太孙还年轻,朝廷派他来大概是收拾中都残局,等到朝廷将中都候补官员安排妥当了,也就自然会返回南京城。 朝廷用太孙来稳定中都一时的乱局,太孙得了政绩,中都剩下的官员也免于责罚,三方都好的局面。 但是现在,谁能想到,大明朝的这位太孙殿下,似乎并不打算只在中都当个镇守一方的旗子。 而是要将这中都的局面,搅的更乱一些。 严遂脸色同样难看,他现在算是中都品级最高的官员了,太孙方才那样说,落得就是他这个副留守的脸了。 然而,随着一众锦衣卫冲进衙门里,已经有官员扛不住锦衣卫带来的压力了,有人伸出手指着前面的大厅。 “就……就那里……当日……当日就是……” 这人竟然是被锦衣卫吓得话都说不全了。 但是,却也已经足够了。 燕南飞一听,立马伸手指向前面。 锦衣卫成群冲了过去,大厅的木门被暴力的一脚踹开。 大厅内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大概是因为已经荒废了些日子,地面上竟然是已经落下了一层浮灰。 锦衣卫们的脚步踏入其中,立马是溅起一片飞尘。 “回太孙,千户大人,大厅内空无一物。”有锦衣卫折返回来,高声禀报。 这时候,不用朱瞻基开口,燕南飞便立马眉头一凝,面对中都官员沉声质询:“此处,是何人动的!” 随着燕南飞杀气腾腾的一声质询,在场的中都官员们纷纷浑身一震,就连严遂也不由的一抖。 见中都的官员们纷纷闭口不言,朱瞻基适时开口:“燕南飞,毁坏事发现场,该当何罪?” 燕南飞语气冰冷:“斩!” 只一个斩字,在场一多半的官员如堕冰窖,跌坐在地上。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里已经是渗出一片冷汗,他开始害怕了。这等事情,在场的中都官员们人人都有份,最后说不得就要牵连到他身上。 锦衣卫的绣春刀,可是已经亮了出来了啊! 一瞬间,人人自危。 现场气氛也是一冷。 第三十四章 先杀一人 “凤阳县!” “凤阳县!” 严遂认清了现实,立马是沉声连连呼唤。 立马有人将人群中的一个官吏推了出来。 然后又有人补充道:“回太孙,这是是凤阳县县簿,凤阳知县身死之后,这凤阳城中大小事情都是他在操办的……” 这显然是为自己开脱的话,除了各县的官吏,整个中都大半的官吏平日都是待在这凤阳城中的。若说凤阳城,是一个小小县簿就能说了算的,就能操办了的,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被推出来的人,已经是脸色蜡白,整个人如坐针毡。他心中也很清楚,自己这是被往日的同僚给推出来顶嘴的。 他们都是中都的官,家小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中都人。他若是反抗,或者敢在这个时候乱说些不该说的话,怕是不单单是他,就是他的家小,到时候也是不保。 严遂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声的喊着,就是为了让手下的人能懂他的意思。 很幸运,下面的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并推出了一个顶罪的人。更让他欣慰的是,这个凤阳县簿也没有乱说话。 燕南飞看了一眼朱瞻基,等着他下最后的决断。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一眼身前的中都官员们,心中不免悲哀起来。 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员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上官面前,推出同僚顶罪。 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了那个像猪一样的凤阳县簿解释求饶的。都只关心自己,不会因为太孙一怒而人头落地。 这才多少年? 离太祖爷开国,不过几十年。 离爷爷入主南京城,不过十多年! 大明朝的官吏们,就已经能够做到现在这等程度。这还是中都,离南京城不过三五百里,可想而知大明朝其他地方的官员们,该是怎样的模样。 朱瞻基在等严遂开口,在等这位现今中都最高品级的官员开口。 然而,严遂没有开口。 于是,朱瞻基开口:“斩!” 同样只是一个字。 声音却尖锐的传入在场中都官员们的耳中。 早就拔刀站到那凤阳县簿身边的锦衣卫,立马是手起刀落。 一抹血红闪现,几滴血珠更是溅射到离得近的人脸上,吓得他们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好几步。 接着,就是听着噗通一声,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就在平整的地面上滚出去好一段距离。 “呀!” 严遂惊呼了一声。 凤阳县簿那颗熟悉的脑袋,直愣愣的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晃荡着。 中都官员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朱瞻基收入眼中。 他们在惶恐! 他们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在担心,下一个在地上滚着的脑袋,就是他们现在脖子上的那颗! 朱瞻基很满意现在的效果,他没想着自己靠一个皇太孙的身份,就能让这些人忠心耿耿的听他的话。 那么,让他们畏惧一个敢于砍头的太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就像皇爷爷一样,当人头砍得多了,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就多了。 朱瞻基轻笑了一声:“竟然是真的有些饿了,吃饭!” 主客易位。 不等在场的官员们反应过来,朱瞻基已经带着人,向着中都衙门宴厅的位置过去。 席间,朱瞻基等人自然是吃的津津有味。任谁一路跋涉从南京城赶到中都凤阳,一路上只啃着干粮,都会觉得眼前的菜肴是人间美味。 倒是中都的这些人,吃在嘴里的菜就像是蜡一样难吃,难以下咽。 严遂带着人,眼看着朱瞻基已经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立马是开口说:“太孙,中都宫中已经安排妥当,您是否是……” 现在的中都不像以后,现在还经常有宗室成员居住,就连朱棣在年幼的时候,也在中都这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朱瞻基来了中都,按照以往的规矩,自然也是要住进去的。 但是朱瞻基却是摇头:“中都衙门后面就是官邸,我住在这里就好。这样,也能与诸位大人们,来往的更近些。” 众人一愣,眼看着刚刚不久前,这位太孙殿下就砍了一位昔日同僚的脑袋,现在谁还想和太孙住的近? 但是这话却没有敢说。 太孙是朝廷和皇帝派来的,出了皇太孙的身份,可还有着一份朝廷钦差大臣的意思。 严遂倒是反应的最快,立马朝着外面喊:“来人啊,赶紧让衙门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都给本官收拾干净了,要是殿下住的不舒服了,本官唯你们是问!”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的人应了一声,然后外面就传来忙碌的声音。 朱瞻基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今天不能再逼的紧一些了。 于是摆摆手,脸上很自然的露出一丝疲惫的样子。 严遂等人醒悟过来,开口道:“想来殿下也是累了,我等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若是有任何吩咐,只管遣人召唤我等……” 朱瞻基微微闭目,点点头。 严遂等人立马起身,姿态恭敬的施礼退下。 “殿下,人都走了。” 直到所有的中都官员都离开后,燕南飞默默的走到朱瞻基身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只见朱瞻基缓缓睁开双眼:“怎么样?现场可查出什么了?” 燕南飞召了一个人进来,示意其可以开口说话。 只见这名锦衣卫禀报道:“回太孙,事发现场所有痕迹几乎都被清理干净了,无法得知当时现场究竟有多少人……屋子里面的柱子上,有几处刀痕没有被清除,可以看得出是……” 朱瞻基长叹一声:“是绣春刀。” 那人点点头:“回太孙,是的……” 朱瞻基看着燕南飞,很不愿意的说:“这么说,中都这件案子也不用查了,大概就是罗向阳动的手了?” 燕南飞脸色一紧:“此事……您当真要这样下定论了?” 朱瞻基看向没有立马回答燕南飞的话,而是看向那名锦衣卫:“现场,可还要什么踪迹?” 锦衣卫回答:“西边的窗台上,有一双脚印,但是属下等不清楚,是否是罗千户的……” “西边吗?”朱瞻基沉吟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的燕南飞等的心痒难耐,却不好发问。 只到听到朱瞻基说:“派人去庐州府,让庐州卫的人立即开拔,进入中都驻扎到镆琊山下,听令行事!” 燕南飞闻声一阵,太孙这是不相信中都的官员了。更是连中都的卫所官兵都不敢相信,要从南边庐州府调兵入境了。 但是,燕南飞还是立即领命,派人取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和朱瞻基的手书,立马赶赴庐州府。 第三十五章 你凭什么当指挥使? 锦衣卫的人刚刚被派往庐州府。 中都的天空中,就开始稀稀拉拉的落下雨滴来。 中都留守司衙门的人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衙门后面连着的官邸收拾了出来。 朱瞻基站在廊下,看着眼前庭院中低落的雨滴,砸在庭中水榭上,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他身后,是燕南飞和红衣。 周围,一名名锦衣卫带着绣春刀,目光如炬的不时向着四处扫视。 燕南飞忍了很久,终于是开口问了出来:“殿下,您调庐州卫的兵,是要对凤阳这边动手?” 朱瞻基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不确定中都这边的官员们,到底腐烂到什么程度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依旧心向朝廷的。但中都这边八卫兵马,中都境内其他处更好不少卫所,若是中都真的因为我们来了,出了动乱,中都的兵就不能用了。” 燕南飞明悟:“殿下这是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是准备后手?” 朱瞻基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庐州卫官兵手中的刀,究竟要指向谁,那就看到时候会有哪些人跳出来了……” 燕南飞不知道还有哪些人跳出来,在他眼里这天底下大概就没有一个好的官员。听说前些年死了的那个内阁大臣解缙是个好官,但也已经死了很久了,死在了雪地里尸首无人问津。 皇帝当时很自责,但是也无法改变那样的结局。 朱瞻基同样不知道中都会有哪些人安耐不住,最后在自己的紧逼之下跳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希望有人跳出来,也不希望有人跳出来。 罗向阳现在踪迹全无,生死未卜,所有的疑点都直指他。而中都这边,虽然又死了一个县簿,但朱瞻基却一直感觉,有一层浓雾笼罩着整个中都。 没来由,朱瞻基开口:“都说春雨贵如油,不知道今年这场雨,百姓又能收成几何?” 这是在说山东饥荒? 燕南飞想到前些日子,锦衣卫在山东已经杀了不少人。有活不下去造反的百姓,有克扣赈灾粮食的官吏,人杀了很多,但是百姓依旧没有足够的口粮。 朝廷总是千难万难的,但最难的还是皇帝陛下、太子、太孙他们。燕南飞很清楚,朝廷的大臣们永远都是不可靠的,及时是最清廉的官员,也同样会有自己的同朝好友,也会有自己的利益存在。 所以他燕南飞,只管听太孙殿下的话,太孙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太孙要是让他杀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锦衣卫,本来就该如此。 朱瞻基又道:“最近有没有查到白莲教的动向?” 燕南飞面露难色:“自从吴守才被罗向阳杀了之后,白莲教就在中都这边销声匿迹了,我们的人一直都没有查到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唐赛儿在哪? 朱瞻基的心中不禁想到了当日在南京城,那条不知名的小巷里,与那个女人发生的事情。 他开口说:“我总觉得,白莲教不会这么简单就躲藏起来了!吴守才是他们在中都埋下的人,但我们不能保证中都就只有吴守才一个人。其他没有查到的人,难道就不会成为白莲教的人?” 燕南飞点头表示同意:“白莲教长期在山东、山西、淮河地带流窜。一个吴守才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殿下,恕卑职多嘴,只怕这次罗千户出事,和白莲教是脱不了干系。” 朱瞻基微微皱眉,良久之后又渐渐缓和下来:“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罗向阳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是当日发生事情之后,他追查了出去。” 燕南飞不敢回答,若是说当时这中都留守司衙门里有贼人闯入,杀了中都的官员,然后罗向阳与对方搏杀,最后对方逃走,罗向阳就一路追踪过去。 要真是这样的话,罗向阳必然会在沿途留下记号,好让锦衣卫其他人能够一路追踪过去才是。 但是到现在,锦衣卫上下都没有找到任何罗向阳留下的痕迹。 朱瞻基忽然发问:“最近凤阳城防守,是谁在负责的?” 燕南飞沉吟片刻,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答案,不多时便回道:“是凤阳卫,近期一直在负责凤阳城守卫。” “凤阳卫……”朱瞻基念叨了一句后说:“凤阳卫指挥使……在朝中可有背景,与中都地方官员,哪些人交往过近?” 大明朝官员的背景和情况,要说谁最清楚,莫过于拥有着监察百官职责的锦衣卫了。 燕南飞立马回答:“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在朝中并无背景,受中军都督府节制。在中都,一向与人和善,未有结仇,也未曾有过深的交往。他是从九边调换回来了,在九边已经官至千户,后来按着履历被提拔到了指挥使的位子上,然后就一直待在凤阳卫了。” 九边在北方,驻守长城沿线,九边之军向来是大明朝最精锐的部队。九边又是长期与草原征战,朝廷历次北征,除了京师三大营的官兵,就是以九边军队为主了。 能在九边做到千户的位置,本身的能力就不会差。 听到燕南飞的解释,朱瞻基多了些兴趣,立马说:“派人,召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来见我。” 燕南飞立马领命,派人出了留守司衙门,去凤阳卫传指挥使齐子安来见。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齐子安,只带着两名亲兵,就进了留守司衙门里。 依旧是在廊下,外面依旧落着雨。 看着天上堆积的云层,就知道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朱瞻基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边上放着一壶清茶,红衣坐在一旁生着闷气,为今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红烧肉烦恼。 燕南飞握着腰上的绣春刀,守在朱瞻基的身边。 旁边,是身上还挂着雨水的齐子安。 军中之人,没有坐轿子的说法,太孙召见自然是要骑马而来。但身上落些雨水,算不得什么,至少比身上挂满血水骨肉,要好上很多。 齐子安身材魁梧,脸上还带着九边的沧桑,腰背挺拔有力。太孙没有说话,他也就默默的站在原地不说话。 朱瞻基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他在端详对方。 良久之后,朱瞻基忽然开口:“齐子安,你凭什么坐上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 第三十六章 雨真大 你凭什么坐上指挥使的位子? 太孙的话震耳欲聋,直入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的耳中。 今日满城接待大明朝的皇太孙殿下,待酒宴结束,他没有返回家中,看着凤阳县县簿人头落地,他就知道中都怕是不得安生了,于是从留守司衙门离开后他就直接返回了军营。 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太孙的召见,本来他还以为太孙是要安抚中都军队,好在关键时刻能依靠军队镇压中都。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孙竟然在质问他凭什么能坐上指挥使的位子。 难道这个时候不该鼓励勉励他这些年在军中勤勤恳恳,不该热情笼络他吗? 怎么突然就不按套路出牌?一上来就质问自己了? 这是刚得罪了中都文官,现在又要得罪中都的军队? 齐子安不敢过多去细想,立马工工整整的说:“末将在九边一十五年,战功累至千户,陛下信任赏识,朝廷公正,让末将领了这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替陛下看好中都这块地方。”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说的倒是没错,但你是觉得,我对你是不信任了?我就不公正了?” 齐子安平静道:“末将未曾这样说。” 朱瞻基逼问:“那就是说,你刚刚有这样想了。” 齐子安哑然,不回答也不拒绝。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燕南飞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他觉得齐子安这个人,就是在不自量力,若是太孙想要拿下他,只需一句话的事情。 朱瞻基盯着齐子安,突然开口:“你觉得我是不敢拿了你这个凤阳卫指挥使吗!” 齐子安依旧平淡如常:“殿下如今坐镇中都,自然是能拿了末将这个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 朱瞻基笑了笑,没再逼问,转而说道:“你和吴守才有什么关系,又和中都什么人最是亲近?” 齐子安略带疑惑的看向朱瞻基:“末将不曾与吴守才有何关系,末将是替陛下守着中都,与中都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可以亲近的。” 说完之后,齐子安又看向一旁的燕南飞:“若是说末将在中都做的事情,想来殿下问燕千户便能一清二楚。” 朱瞻基问:“看来,指挥使对大明朝是忠心耿耿啊!” 齐子安轻笑:“忠心大明,是臣子该守得本分。” 朱瞻基点点头:“既如此,就请指挥使去死吧!” 天空中有春雷炸响,响彻天地,雨霎时间也徒然变大,遮蔽了一方天地视野。 凤阳城中,随着皇太孙的到来,不管不顾先斩一人,整座城的气氛都变得凝固起来。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府上。 从留守司衙门离开的中都官员们,并没有各自回家,皆是齐聚到了副留守严遂的家中。 正厅之中,已经摆上了酒席,江南特色的菜肴精致的摆放在白瓷盘中,有面容姣好的侍女端着酒壶在周围游走。 这些侍女皆是操着吴侬细语,显然不是中都本地女子。身上穿着明显逾越了的丝绸,轻飘飘下,隐隐约约的让人看着一副朦胧的身体。 酒过三巡,在场众人脸上都浮出了一抹红润,就连坐在主位上的严遂,也显得有些迷醉。 外面春雷阵阵,屋内严遂忽然举起双手轻轻拍响。 一众作陪的侍女,连忙起身想要离去。 有官员满脸的恋恋不舍,拉扯之下竟然是扯下了一件薄纱,攥在手心里用鼻子轻轻的嗅着。 严遂鄙夷的看了对方一眼,若非中都还要这些人来治理,他决然不会让这等猥琐之人坐在这里。 坐的离严遂最近的一名官员笑了笑,对着严遂开口奉承道:“太孙来中都是咱们都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他会一来就杀了凤阳县簿,那就是个可怜人……” 至于为什么凤阳县簿是个可怜人,在场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那为手上还拿着薄纱的官员轻笑一声:“早就听闻他家妻妾紫色绝佳,就连生的几个女儿,也是出落的极好……嘿嘿嘿……” 这是早就看上那凤阳县簿的妻女了! 一旁的同僚呸了一声,干咳两声:“怎么……也得等太孙从中都走了……再……再做打算……” 严遂脸色一沉,沉声:“一个个给本官收起那副肮脏心思!要女子,只管派人去扬州、苏州,怎样的女子找不到!若是因为你们,又惹得太孙和朝廷不满,到时候不要说本官不管你们死活!” 你要是管我们的死活,那凤阳县簿现在就该是坐在这里才对! 众人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却不敢说出口。 方才坐在严遂边上的那人,瞪了一眼调侃的两人,然后舔着脸对严遂说:“太孙终究是太孙,是咱们大明朝的未来,总是要回到南京城的。到时候,这中都还是要靠大人您来镇守。朝廷就算是再怎么派人下来,也不可能就绕过我们这些待在这里这么久的人。说不得,大人到时候就该让上走一走了……” 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是一阵奉承吹捧。 “若是严大人成了留守,咱们这些人才是真的安心了啊!” “若不是朝廷规矩在那里,早些年严大人就该是留守了!” “往后,还请留守大人,多多提携我等啊……” “有留守大人在,我等做什么都放心了……” 众人的吹捧,让严遂不得不连连摆手,但是脸上绽放出来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但他还是开口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做什么都的按着规矩来。陛下的旨意没有下来,严某人就还是中都的副留守……” 众人又是连连点头,好似跟屁虫一般附和。 严遂看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叹息一声。指望这些人能真的做成什么时候,还不如指望那窑子里的姐儿是个处儿! 收敛笑容,严遂又道:“方才来的消息,你们也都听到了,那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进了留守司衙门,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你们最近都给我收敛些,莫要被太孙给盯上了。” 严遂刚说完话,就见家中的仆人从外面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严遂脸上不悦,不满的问:“何事?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仆人一脸的惶恐,忐忑不安的说:“老……老爷……留守司……留守司……” 严遂还没开口,边上的人就忍不住沉声质问:“说清楚些!留守司怎么了?” 仆人一哆嗦,竟然是将话说顺畅了:“回各位大老爷的话,留守司里面怕是出事了,咱们的人就听到衙门后院里,自那齐子安指挥使进去后,不久就响起了打斗声,还有人在惨叫……” 一听仆人这话,众人脸色一紧,不由相互对视起来,眼中解释露着震惊和不安。 第三十七章 雨一直下 齐子安出事了! 只是一瞬间,众人心中纷纷升起这个念头。 有人长叹一声,不安的猜测着:“齐子安……齐指挥使怕是……怕是真的出事了……” 又有人惶惶不安的问:“是……是太孙……是太孙杀了齐子安?” “太孙当真是要杀光中都的人吗!” “先是凤阳县簿,现在又是齐子安,接下来会是谁?” “接下来是谁?” “接下来就是我等!” “他是要杀光中都的官,好在朝廷那边立威!好让朝廷上的大人们,看到他这位皇太孙,也是敢杀人的!” “诸位,只怕这位皇太孙,砍凤阳县簿是头是给朝廷里的大人们砍得。砍齐子安的头,是给汉王爷和赵王爷看的吧!” 汉王和赵王常年身在军武,大明朝的军队尤其是九边大军,几乎没有不在这两位王爷手底下听过令的。 众人不由的点点头,对这番话表示赞同。 太孙现在接二连三的杀人,就是在立威。 是用中都官员的人头,立威给南京城里的人看! “既然他无情,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 “对!这可怪不得我们,是他要杀光了我们,可不是我们对不起他这位皇太孙!” “严大人,我等现在就写奏章,和朝廷和陛下告状!” “皇太孙嗜杀成性,有失体统!身负重任,却不思稳固局面,这等秉性如何能坐的稳我大明朝皇太孙的为位子!” “对!说的好!我等一起联名!将他告到南京城里去!” “放肆!都说够了没有!”严遂一脸铁青,怒视着在场众人:“那是皇太孙,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孙子,是大明朝的未来!你们要告御状?还要联名写折子递到南京城?你们是不是觉得都活腻了?啊!” “啊……” “这……这这……” 严遂怒气不减:“这什么这!你们!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官员!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将来,也会是皇太孙的臣子!君要杀臣,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敢说什么吗!今天就算太孙要杀了我严某人,那也就杀了!” 众人气势一弱。 “可是……” “可是,就任由他……任由太孙在中都,这般肆无忌惮的杀人了?” “真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取了这乌纱帽,告老还乡罢了!” “拼不过,我等还躲不过吗?” “对!既然拼不过,又告不得。我等何不辞官回家,也好留在中都,被太孙给砍了脑袋。” 尽管告御状的心思被严遂骂住了,但众人却依旧是群情激愤,心中不平。 严遂拿着酒杯,在桌子上重重敲响,然后双眼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到副留守大人脸色不悦,众人相互看看,默默的闭上嘴,不敢再有言语。 严遂冷着脸说:“都说好了吧?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留守司里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知道。要是被我发现,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 “还有人知晓留守司衙门里的事情,我等提头来见大人!” “我等提头来见!” “对对对!谁要是说出去,来自就剁了谁!” “剁了他!” “干!” 严遂一时无语,眼看着这些同僚这般模样,心中一阵阵的无力。 朝廷对中都历来都是重视的,但更是求稳的。所以向来派到中都的官员,都是不求其能力多强,但求其不做错事就好。 也正是如此,严遂才觉得浑身疲惫。眼下中都留守已经死了,他只要再向前半步,就能坐到中都留守的位子上。到时候再在南京城稍稍运作一番,外调到各布政使司去,那就是青云直上的前程。 但是现在他很担心,这些中都的猪队友,千万别在朱瞻基还在中都的时候,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严遂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向众人:“都散了吧!记住今天本官说的!” 众人看出副留守大人有心事,便纷纷起身,施礼告退。 严遂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的看着门外,官员们的仆役撑着雨伞,带着他们的主家走进外面的倾盆大雨之中。 “这雨真大啊……” 严遂淡淡的念叨了一句。 凤阳城外,距城三十里地。 一场雨让人间重归寂静,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让人不愿意出来。因为中都离着应天府近,往日里官道上总是络绎不绝,但现在这等倾盆大雨下,却也见不到那些行商了。 官道旁,两把油纸伞撑开,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但却挡不住地面上溅射起来的泥水。 伞下的两个人,鞋子和裤脚早就已经是沾满了泥水,腿脚也不由变得更重了一些,以至于步伐显得很是沉重。 撑着伞走在前面的是个男人,身上背着个行囊,手中杵着根竹竿,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在其身后伞下,则是一名少女,二十出头的年纪。 雨伞随风摇摆,雨幕下隐隐约约的暴露出少女的面容,恍惚间这天地间的倾盆大雨也好似停止了一般,只为了能多目睹一会儿这少女的美貌。 与男人不同的是,少女的身后虽然同样是背着个行囊,但却没有杵着竹竿。背后一左一右,两个长长的东西分别被一块布包裹着的严严实实的。 似乎是对身上的衣裙沾染了泥水很是不满,少女冷哼一声:“方才就有一家客栈,你却不进去住。现在到凤阳县城还有三十里地,怕是要走到晚上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但声音确实传了过来:“三十里地而已,总要抓紧时间赶过去,也好早做准备,以保万无一失!” 少女又是冷哼一声:“我的剑,没有人能够挡得住!” 男人没再反驳,他对少女手中的剑同样充满信心,就如同他坚定的相信,自己定然能杀了那人一样。 少女又开口:“咱们的盘缠已经不够了,就算今日进了凤阳城,也没有钱住进客栈里。” 男人轻哼一声:“那就杀一个贪官,住进他家!” 少女有些懵懂,疑惑的问道:“这样,岂不是就暴露了我们。” 男人终于回头了,露出一张冰冷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颊:“你的剑,会在我们暴露之前,杀了那人!” 少女点点头,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剑到底有多快,最后又满意的点点头。 “想来,还是我的剑快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暴露不了了。” “可是我的裙子都脏了……” “城中贪官家中,必然有新的衣裙。” “如今已经开了春,得是花红柳绿的衣裙才好!” “就要花红柳绿的!” “嗯。” “还有二十九里路,接着赶路吧。” “嗯。” 第三十八章 太子你怎么看? 南京城。 又是一次群臣云集的朝会。 朱棣坐在龙椅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首辅胡广默默的看了皇帝一眼,旁人不知道,他身为内阁首辅却是清楚皇帝为何会这样。皇帝就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君王,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皇太孙不在南京城。 胡广知道,太孙是自小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徒然这么长时间不在身边,自然是想念的。若是换成胡广他自己,膝下的孙儿一个个都远行外出了,他也会想念。 想着想着,首辅大人又想到了山东那边的饥荒,眼下刚刚开春,正是下地播种的时候。但是山东的百姓连口吃的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种子播撒到田地里去。 首辅大人只希望身后的这些大臣们,在最近这段时日里,能够少生一些事端,好让他专心解决了山东饥荒的事情,然后全心应对接下来京察这等头等大事。 但是很显然,首辅大人的希望落空了。 只见礼部给事科的一名官员走出班列:“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棣无奈的看了一眼这名官员,心知这帮人是又要挑食了,但也只得点点头:“准。” 礼部给事科官员立即回话:“臣请陛下下旨申饬皇太孙!皇太孙受陛下、朝廷之命出南京坐镇中都,查清锦衣卫千户罗向阳残杀中都一干官员事宜。然则,据臣所知,皇太孙进中都凤阳城,未曾查案。反倒是命人当众斩杀凤阳县县簿,后有召见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其后,便长居中都留守司衙门,闭门不出。臣更是听闻,皇太孙于留守司衙门内,时常召集城中歌姬,整日作乐。” 朱棣还没有反应过来,文官前列的首辅胡广大人,心中就是一个咯噔,清楚今日这朝堂上怕是不能安生了。 只见朱棣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礼部给事科的官员。 这边朝堂上,另一名吏部给事科的官员也走出班列:“启禀陛下,皇太孙此举有违朝堂规矩,有违太祖定下的大明律法!皇太孙虽身负皇命,然朝廷官员无论有罪,皆需吏部察验,刑部审核,方才能交由内阁定罪。” 随着前面两位的出声,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官员占了出来。 “陛下,太孙此举,有动荡中都之嫌。” “还请陛下,尽早召回太孙,再论太孙过错。” “陛下,朝廷的规矩是不能破的,若太孙还留在中都,只怕中都官员无一……” “太孙嗜杀,于国不利!” 胡广闻声,眉头一挑,不由回头,看向敢说出于国不利这番话的官员,心中暗暗将这人记下。 待京察开始,这等没眼力货色,老夫第一个就不会放过! 皇帝也终于怒了,他不反对臣子们敢于弹劾朱瞻基的行为,这说明大明朝的大臣们还敢于说话。但要是敢说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皇太孙,是个弑杀的人,是于国不利的,他第一个不答应。 “大胆!” 朱棣双目之中流露着一丝杀气,轻飘飘的看向最后说话的那人。 只不过就是这一个眼神,那官员立马被吓得一哆嗦,脚步也不由后退。 朱棣扫过眼前一个个站出来的官员,冷哼一声:“纪纲,你给他们说说!” 一身蟒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走了出来,虽然他现在腰上没有绣春刀,但那满脸冷冽萧瑟的表情,就能让群臣抖上一抖。 纪纲同样看了一遍站出来弹劾朱瞻基的大臣们,然后微微一笑:“禀陛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回报,凤阳县县簿破坏中都凶杀现场,其罪当诛,行刑者乃是我锦衣卫一员小旗。” 说完之后,纪纲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说:“诸位大人,在中都官员死亡案情尚未查清之前,就定了锦衣卫千户罗向阳的罪,怕是也有违朝廷规矩吧!若是大人们都这般给人定罪,那我锦衣卫……” 后面的话,纪纲没有说下去,转身对着朱棣施礼,退后班列之中。 但是刚刚附和的臣子们,皆是脸色难看。纪纲这话,无疑就是在说,他们现在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给罗向阳定罪。那么锦衣卫也可以,在未来给他们定下种种罪行。 但是这些臣子却没想着罢休,有人接着说:“陛下,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锦衣卫罗向阳杀了中都官员。那凤阳县簿也是罪在破坏案发现场,其罪当诛。但那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你纪纲能将凤阳县簿的罪行定下,也能将罗向阳一时开脱出去。但是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可是进了留守司衙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啊! 皇太孙必须给召回南京城! 必须再加强儒家学习! 必须要做一个不乱杀臣子的的大明朝继承人!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今日之所以出班弹劾的原因。 朱棣同样知道眼前这些臣子的心思,他和太祖都是敢杀朝廷大臣的君王,所以当初南京城的官员们选择力挺建文,因为建文不杀大臣。 现在,他们害怕将来朱瞻基也如太祖和他一样,但凡有臣子出错,就会提起手中的屠刀,砍杀了他们。 今日,他们就是借着皇太孙的事情,在这朝堂上掀起文官和皇帝的权利斗争! 朱棣的目光看向首辅胡广,然后微微摇头。胡广已经是首辅了,他现在只需要坐稳屁股下的位子就好。 其他几位内阁,权利也远不如以前宰相们的权利大,他们还有求于皇帝。 所以,会是谁想要借机掀起大明朝的帝王和文官们的斗争? 朱棣的目光,从一个个官员的脸上扫过。 最后,朱棣看向了赵王和汉王。 “老二,老三,你们觉着瞻基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朱棣将问题抛给了朱高煦和朱高燧。 老二朱高煦干咳了两声,沉声道:“杀几个办事不利的人,又有何错?这等人要是放在军中,儿子第一个宰了他们!” 朱高煦一如既往的凶悍,大有一副不听话就杀了你的意思。 朱高燧眼珠一转,迟疑了片刻后才开口说:“爹,儿子觉得……瞻基终究还是太小,难免见着血腥了,会养出什么可怕性子来……” 朱棣看向老三:“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高燧看了看自家老爹,说:“瞻基是皇太孙,未来……就是太子……大明朝如今越发的稳了,还是要更稳一些的好……瞻基虽然做的也没什么大错,但……还是召回来,您再多教教?” 朱高燧没说朱瞻基有做错什么,但却抓住了一个稳字。这几乎也就是抓住了朱棣的心思,他之所以心心念念的想要北征,就是为了给大明朝的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太平天下,希望大明朝能够稳稳当当的走下去。 朝堂上,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皇帝这是同意汉王殿下的话,还是不同意汉王殿下的话的时候。 朱棣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太子殿下。 “太子,你怎么看?” 随着朱棣的问话,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似乎是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太子朱高炽。 第三十九章 接着奏乐 奉天殿内寂静一片。 众人期盼着能听到太子开口,但却一个个的失望。 太子殿下…… 竟然是睡着了! 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爆喝道:“朱高炽!” “嗯……嗯啊啊……”朱高炽胖胖的身子一抖,显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瞪大了双眼,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前后左右:“爹啊……陛下……您是叫我?” 朱棣微微动怒,但面子上还是给太子给朝臣面前留了脸面:“问你,你儿子的事情,你这个当爹的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啊!”朱高炽拍拍脑袋:“儿子在想,能不能从南直隶徐州、淮安、扬州调集官仓粮食,去借山东百姓饥荒……” 朱棣眼一瞪:“南直隶官仓粮草要留给郑和和九边用!” 忽然,朱棣又是瞪了一眼老大:“老子在和你说瞻基的事情,你给老子拐到哪里去了!” 朱高炽依旧是胖憨憨,不急不缓的样子。 朝臣们见着这对父子这番模样,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人家虽然是皇家,但也是父子,在朱棣这位皇帝面前,他们可不敢说这对父子不受朝堂规矩。 朱高炽偷偷看了一眼老爹脸上的怒色,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转身看向大殿上的朝臣们,平淡的询问了一句:“中都那边,是有题本上来了?” 朱棣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对老大的训斥教育终于是其作用了。 大殿上的诸多大臣们,却是一愣。 中都的题本? 中都最近可一份折子都没有送到南京来…… 我靠! 太子牛批! 不久之前纷纷开口弹劾朱瞻基的大臣们,这时候心中都不由的感叹了一声。任他们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么一问。 他们要弹劾太孙,让太孙赶紧回到南京城,好继续修身养性,止住杀伐之心。 可太子这么一句话,就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按着他们口中的朝廷规矩,事情是发在中都的,现在就连中都的官员都没有上题本弹劾太孙,他们就更没有道理说弹劾了。 臣子们哑然了。 阁老们看向太子,觉得太子这番表现,当可谓是大明朝优秀接班人。 皇帝朱棣笑了起来,他本就不想让朱瞻基这么早回来,不然怎么让这位大明朝未来接班人,打下牢固的基层经验。 在臣子们失落的情绪下,皇帝开口了:“既然中都的官员没有觉得太孙做的不妥,那么这件事情就暂且搁置不议。诸位爱卿,我们来聊聊北征的事情!” “……” “……” “……” 皇帝在朝堂上按下了召回太孙的议题,顺带着提起了北征的念头。 中都。 朱瞻基也按下了行动,继续着歌舞升平的快活日子。 中都的雨一直在下,似乎这场春雨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天空中整日整日的乌云遮日,春雷滚滚想要一鼓作气将整片大地唤醒。 留守司衙门里,鼓乐不歇,莺歌燕舞。 朱瞻基高坐太师椅上,旁边凤阳城里最好的乐班已经彻底住进了留守司衙门,按着太孙的要求拿出最好的手艺。 他们是手艺人。 能得皇太孙赏识,往后在整个中都都将名声大噪。 屋子正中间,凤阳城最好的青楼姑娘们,齐聚一堂舞动着婀娜多姿的舞蹈,纷纷极尽卖力的展示着自己最好的身段姿态来。 曲子已经听得熟悉了,朱瞻基甚至是能跟着节奏,一只手打着拍子,两眼微微眯着摇晃着脑袋,看着眼前望不过来的姑娘们。 “这才是小爷该享受的生活哇!”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舒服啊~” 低声念叨着,朱瞻基不由的小声哼起了三百六十摸。 全方位! 无死角! 三百六十度的摸…… 朱瞻基眯着眼,摸着摸着手上的拍子就停了下来。 耳边,让人堕落的乐声竟然生生的停了下来。 朱瞻基一睁眼,就看到燕南飞一身水汽的站在门口。他没有理会被淋成落汤鸡的燕南飞,反倒是看向一旁的乐班。 朱瞻基不满的哼哼着:“你们,接着奏乐!” 太孙一声令下,乐班毕恭毕敬的接上刚刚停下的节奏。 朱瞻基便再一次摇晃着脑袋,打着节拍,另一只手向着门口招了招。 燕南飞甩了甩头上的雨水,又提着飞鱼服狠狠地拎出一地的水,做完这些才走了进来。 到了朱瞻基身边一步距离,燕南飞正要弯腰施礼,酒杯朱瞻基给打断,伸手一指旁边:“估摸着,你差不多也办完事该回来了,刚让人煮了些姜汤,先喝了再说,说完了赶紧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受了风寒,影响本太孙后面的事。” 燕南飞还在适应太孙这种面冷心热的待人态度,很是听话的走到一旁,拿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一饮而尽。 “太孙,今日也是按着您的意思,派了咱们的人手在这中都官员府邸附近游走,也接着盘问了他们的邻居。” 朱瞻基点点头问:“是不是还是如之前几天一样,这些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燕南飞点头:“回太孙,是的,这些人是知道咱们的人在盯着他们,大概是怕了,自我们第一天来凤阳城还有过聚集之后,便再无聚集。” 燕南飞显得有些焦急,他们在中都已经有些日子了,案子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朝中也已经有消息传来,走的是锦衣卫的通道,南京城里的大臣们开始不满太孙在中都的行为了。 朱瞻基却好似无所谓,平淡的说:“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是不敢动的,但心思却大概是动了起来了。等!” “等?”燕南飞疑惑。 朱瞻基点头:“对,再等等,等着他们露出马脚来,若是还不行,我们就露出破绽给他们!” 燕南飞一震便开口劝说:“太孙,您乃千金……” 然而,燕南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的乐声和姑娘们的舞蹈,已经是纷纷停了下来。 乐师们脸上带着些紧张,姑娘们毕恭毕敬的站成一排显得有些忐忑。 朱瞻基眉头一皱,很是不满:“是我的银子给的少了,还是今天衙门里的饭菜不够吃了?” “接着奏乐!” “接着舞啊!” 然而,太孙的话这一次却没有起到作用,乐师们好似聋了一般,姑娘们的姿态更是拘束,并着双脚捏着双手低着头。 门口,红衣看向朱瞻基,呆呆道:“红烧肉。” 朱瞻基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由喊着:“什么红烧肉?燕千户正在和我说事,你且下去!” 红衣有点委屈:“我要吃肉肉~” 第四十章 雨歇 兵起 红烧肉自然是要做的。 朱瞻基始终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讲道理、最诚信的人了。 中都的一场春雨也停了下来。 天老爷不可能这样一直的下,若真是这样,天老爷怕是也要精…… 朱瞻基摇了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既然不下雨了,那么太阳也就出来了。于是皇太孙殿下的歌舞升平,便从留守司衙门屋子里搬到了外面。 一把躺椅,边上放着一张茶几,一壶清茶配上几样水果糕点,朱瞻基就前后摇晃着躺在了椅子上。廊前的空地上,乐班师傅们接着奏乐,花楼的姑娘们也在接着舞。 红衣抱着个碗,碗里堆着白净净的米饭,香喷喷的红烧肉盖在最上面。她躲在门口后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伸着个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外面的妖艳贱货们。 那么大,想必肯定很重! 那么细,也肯定容易断! 红衣鄙视着外面的姑娘们,然后全身心的消灭其碗里的红烧肉盖饭。 只是,红衣吃着吃着。 就觉得手里的红烧肉,它不香了! 于是,她小声开口:“你……你们都喜欢这样的?” “嗯?”朱瞻基愣一了下,回头看了一眼红衣,脸上一喜,同样带着鄙视的说:“那你是不知道!个中曼妙,那是你个小丫头能懂得!” 红衣一怒:“我不懂什么了?你说说,你又懂什么了。” 朱瞻基眉头一扬,嘴角一翘:“这就不懂了吧。这些姑娘可都是好姑娘哇!” 红衣撇撇嘴:“切……” 朱瞻基说:“给你说两个成语,举步维艰!进退自如!” “举步维艰?” “进退自如?” 红衣重复着这两个成语,有些不解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抛抛眼:“对了,还有一个词,叫自由切换!这三个词是要连在一起的……” 红衣更加不懂了,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品!你细品!”说完,朱瞻基吹起了口哨。 滴滴滴…… “自由切换?” “切个屁!” “切死你!” 红衣绝对不承认自己智商不够,于是更加恼怒的用眼神狠狠地刮了一下朱瞻基,转头接着干起了自己碗里的红烧肉。 唯有红烧肉可解忧! 留守司衙门起莺歌燕舞,自得其乐。然而,在中都城中,却是突发异变。 驻扎在凤阳皇城外的凤阳卫大营,突然营门打开,一队队的官兵全身披甲手持长刀,在各自小旗、总旗、百户的带领下,随着五位千户大人踏出了大营。 “兄弟们!指挥使大人被皇太孙召见,已有十数日未曾露面,你们说该怎么办?” 千户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身后的大军高声询问。 大军齐声嘶吼:“找回指挥使大人!” “找太孙要回指挥使大人!” “不见指挥使,我等不退!” “彻查留守司衙门!” 大军呐喊如雷鸣,震的半座城池颤动。 这是要兵变啊! 住的离大营近的百姓,一个个吓得躲在家中,大门紧闭,从窗户里偷偷看向外面。 有千户抬手止住官兵们的嘶吼,开口说:“指挥使下落不明,我等心切。然而,若指挥使发生了什么,只怕太孙也不安全。我等身负皇命,自当竭力保护太孙安危!” 这是招了个接口,免得当真被落实了兵变。 几名凤阳卫千户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算是咬准了,他们现在是因为多日未见凤阳卫指挥使,怕太孙也出什么意外,忠心为主前去保护的。 但保护一座留守司衙门,哪里用得着数千大军? 凤阳卫动了起来,杀气腾腾的向着城中留守司衙门靠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凤阳卫大军出营的消息,便传遍了争做凤阳城中有心人的耳中。 有人开始惶恐起来:“这……这是要做什么?凤阳卫这是要叛逆吗?” “谁给他们的胆子!大军未得诏令不得外出!他们是想死吗?” “凤阳中卫,凤阳右卫呢?他们在哪里?派人让他们出兵拦住凤阳卫!” “这凤阳城的天怕是要变了,赶紧收拾细软,咱们家现在就出城避祸……” “都是大爷!都是爷爷!你们就斗吧!” 有人提心吊胆,但也有人在暗中窃喜,看戏一般的期待着凤阳卫稍后围困留守司衙门的场景。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齐子安将凤阳卫经营的这般牢固,竟然会为了他这个指挥使,整个凤阳卫会悍然出动。” “留守司衙门怕是守不住了!只不过一个百户的锦衣卫,这些日子还有大半是散落在城中的,他们不可能挡得住凤阳卫的进犯!” “凤阳中卫和右卫就算出动,也为时已晚,留守司被围之局,怕是无解了!” “但凤阳卫当真敢……敢那般做吗?” “凤阳卫不敢,我们敢!凤阳卫不做,我们做!” “现在,就算是我们出手,最后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是凤阳卫动的手!” “现在已经乱起来了,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成事!” “看着吧,等凤阳卫围住留守司衙门,我们就动手!” “城中的锦衣卫……” “那些锦衣卫在盯着我们,我们又何尝不在盯着他们,他们动不了的!” “如此,便都动起来吧!” 阴谋,开始在凤阳城上空汇聚,渐渐将城池笼罩起来。 一场新的风暴,开始酝酿起来。 留守司衙门,作为这场风暴的核心,却好似浑然不知,置身事外一般。 乐在响,舞在跳。 燕南飞身上沾染着灰土,翻着院墙跳进了留守司衙门后院,快步走到朱瞻基身边,俯身低语:“启禀太孙,凤阳卫开始动了。咱们在城中的人,也都被人盯住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朱瞻基拍拍手,院子里的歌舞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叶子:“这些日子累着诸位了,等下我这里怕是要有好些客人要来,地方太小站不下那么多人,只能劳烦诸位,拿了这赏钱赶紧出府吧,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乐班的班主和姑娘们的领头都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 燕南飞脸色一沉:“太孙的话都没有听到吗?赶紧拿了钱走人,都从后门走!” 有燕南飞这么一个锦衣卫杀神发话,院子里的众人立马反应过来,拿了朱瞻基给出的赏钱后,立马是从后门出了府。 见着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直留在留守司衙门里的数十名锦衣卫外,便再无他人。 燕南飞已经拔出了腰上的绣春刀,一脸紧张的问:“太孙,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护送你去城外凤阳中卫?” 朱瞻基摇摇头:“等!” 第四十一章 造反 等? 燕南飞心中有些急躁,若是太孙让他现在冲出去杀人,或是怎么都可以。但现在这样,明明凤阳城中危机四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很不适应。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燕南飞都能看到屋顶上积攒的泥块,开始滑落下来。 一股熟悉的萧杀气息传来,燕南飞厌恶的晃晃脑袋,手中的绣春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锦衣卫!保护太孙殿下!” 燕南飞横刀在前,冲着院落周围的锦衣卫们大喊了一声。 一众锦衣卫纷纷齐声领命,有的跳到院墙屋顶上,有的则开始向着朱瞻基这边靠拢过来。 然而朱瞻基这个时候却突然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屋子里面:“肉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该干活了!” 随着声音响起,红衣从屋子里面缓缓走出,手中已经提了一柄长剑,身上的红衣这个时候显得一片血红。 红衣迎着朱瞻基的笑容,微微点头,她现在很想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燕南飞心中有些疑惑,他在南京城这些年,自然也知道红衣在东宫里的身份,也知道这位姑娘那是打小就和太孙一起学习武艺的,甚至是比太孙练的还要多。 但是他始终觉得,这大概是这个姑娘在宫中无事可做,连着玩的,最多就是毅力强上一些。 燕南飞正想着接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挡在太孙前面的时候。 朱瞻基已经是带着红衣,向着外面走去。 燕南飞一惊,连忙追上去:“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朱瞻基脚步不停:“自然是要出去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想要了我这条性命。” 燕南飞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道:“您要出去?此事万万不可!外面现在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您现在出去若是发生了什么……” “属下万死莫辞!”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引得燕南飞心中一喜,只以为太孙是不准备再出去了。 但朱瞻基却说:“我若是死了,你可不够资格陪葬……” 说完话,朱瞻基继续向前,不多时已经是出了后院,向着留守司衙门前面过去。 在他身后,红衣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红衣飘飘。 燕南飞越发的烦躁起来,只得是回头冲着后院喊道:“留下两个人看住这边,其他人跟着我去前面保护太孙!” 众人得令,随着燕南飞直出后院,奔赴前方。 朱瞻基带着红衣不多时便出现在留守司衙门前。 这个时候,早就得到消息的留守司衙门差役,已经是走的干干净净,人去楼空。 太孙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大明朝不缺继承人。可要是凤阳卫的人都围了过来,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差役们走的有些急促,也显得很是混乱,衙门前满地狼藉,不少值钱的东西都已经不知所踪,厚重的大门半开半合着。 朱瞻基出了衙门,站到了外面的台阶上,只见旁边竟然还坐着个老汉儿。 这是平日看大门的老汉儿。 朱瞻基不由一乐:“老丈,你怎么不走啊?” 老汉儿斜眼看了看朱瞻基,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眼睛也实在是看不清了,分不出眼前是说,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走?老头子我为何要走,又要走哪去?” 朱瞻基回道:“凤阳卫兵变造反了,他们已经杀过来了,你这个时候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老汉儿敲了敲挠背的杆杆,淡定的说:“造反?这年头谁敢造反?在凤阳城里造反,他们是要杀谁啊?怕不是都失心疯了。” 朱瞻基更乐:“他们是要杀我,杀我这个大明朝的皇太孙。老丈,你还是赶紧先躲躲吧。” 老汉儿大概是不懂如今的大明:“皇太孙?大明朝有皇太孙了?你这个少年长得也算俊俏,有老头子当年的风范,怎地却这么会吹牛?” 朱瞻基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的风范是不可复制的,大抵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这老头子瞎了眼,是在占他的便宜。 他本想再和老头多调侃几句,然后身后红衣的声音已经传来。 “凤阳卫来了。” 随着红衣的话音一落,衙门前远处道路尽头,有大明军旗闪出,旗杆下一名骑兵高坐马上。 马蹄向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队队的大明官兵。 硕大的军旗高过两侧屋顶,铁甲阵阵,一丝寒风划过。 燕南飞带着人冲了出来,在衙门前的台阶下排列成阵,一柄柄绣春刀脱鞘而出,寒光乍现。 燕南飞怒声质询:“大明皇太孙在此,尔等意如何为!” “我等前来寻找指挥使大人,保护太孙安危。” 凤阳卫按着先前出营时商量的,打出了这等口号。 燕南飞脸上一怒,申斥道:“大明卫所官兵,无令不得外出!尔等今日之举,若是让朝廷知晓,尔等定斩不饶!现在尔等退回营中,太孙可既往不咎!” “不见指挥使,我等不回!” “不回!” “不回!” 一时间,双方陷入僵持。 城中有高楼,高楼之上有人。 “凤阳卫这些人,当真不后悔?” “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却刚好能被我等利用。” “安排的人手,都已经到位了吗?” “只等大人您一声令下……” “好!只要朱瞻基死在凤阳城,凤阳卫就脱不了干系。朝廷会震怒,但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他。甚好!” 一方院墙后头,伸出院墙的杏树下,伸出两颗脑袋,正是那日雨中还在官道上赶路的男人和少女。 少女兴奋不已的看着外面成群的官兵:“好哇,有这些大明朝的官兵造反,怕是都用不到咱们动手了。倒也是有些可惜,我手中这把剑却是使不出去了。” 男人将少女伸的太出的脑袋,让回扒拉了一下,才开口道:“朱瞻基就不是个莽撞的人,这些年你看朝中有几个人能一直受朱棣宠爱,唯有他一人,这边是本事。凤阳卫现在是包围了他们,但你真以为他们就敢杀了朱瞻基?” 少女回头:“那他们这么费劲,弄这么一出,究竟是要做什么?” 男人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用的着趴在这里?” “……” 第四十二章 是谁在放箭【为90后加更】 留守司衙门前,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 站在台阶前,朱瞻基能清楚的看到,最前排的官兵们脸上紧张的表情,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凤阳卫的官兵们,却是在紧张不安。他们面前站着的可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啊,这等身份高贵的人物。 但上头有命,他们不能不从,他们是卫所官兵,他们的家人都在卫所的掌握之下。更何况,千户大人们已经说了,他们只是来找回指挥使大人的,顺便保护好太孙殿下。 于是,他们的眼神逐渐镇定。 凤阳卫的五名千户骑着马,落在军阵之中。五人似乎是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驱马到了最前面。 “太孙殿下,指挥使大人多日不见,我等心细指挥使大人安危,又恐太孙遇危,特领兵来此,面见指挥使大人,护卫太孙安全。” 朱瞻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方才已经握在手中的绣春刀,噌的一声拔刀出鞘,直指面前的凤阳卫千户。 远处阁楼上,也有人在冷笑,期待着朱瞻基倒在凤阳卫的刀剑下。 “我还是很好奇,凤阳卫为什么敢这样做?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高楼临窗的位置,一道背影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留守司衙门,轻笑一声:“那齐子安在留守司衙门出了事,这个事情凤阳城谁都知道,凤阳卫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我只是稍稍提点了一下他们,覆巢之下无完卵而已。” 背影后面站着的人说:“所以,他们是惶恐了,害怕朱瞻基也会对他们下手?可朱瞻基当时,究竟为何会对齐子安下手?” 背影冷哼一声:“齐子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夫!自持在九边的军功,中都之内无人能够指挥的动他,你觉得他会让一个自小长在深宫中的皇太孙指挥吗?” 身后的人醒悟道:“所以,朱瞻基其实当时没打算杀齐子安,只是想要齐子安听命,好镇压中都?但齐子安不答应,所以朱瞻基便痛下杀手了!” “哼哼……”背影轻蔑道:“朱瞻基终究是年轻了,皇帝眼前长大的,如何能懂外面人的心思。只觉得他是皇太孙,这天底下的人就都得听他的。齐子安是被他杀了,可他觉得这样就能掌控凤阳卫了?幼稚!可笑!” “只怕凤阳卫也不敢真的怎样……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要不要促成一下?” 背影点点头:“朱瞻基已经拔刀了,他和凤阳卫只见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让我们的人出动吧!等今日一过,中都就是我们的了!” “是!” 背影下了命令,身后那人立马转身离开,自去安排。 留守司衙门前,凤阳卫千户大声道:“请太孙让路,好让我凤阳卫官兵入内请出指挥使大人!” 朱瞻基重重的冷哼一声,终于是开口说话:“我若是不让呢!” 凤阳卫千户眉头一皱:“不让?” 双方之间,气势又凝固了一分。 正是这时,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有瓦片落下。 瓦片砸落在地面上稀碎,声响在街道上清澈的回荡着。 一支弓箭从院墙后面射出。 在半空中奔袭而来,笔直的奔向留守司衙门前的朱瞻基。 街道上的官兵,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根弓箭,在半空中摇摆着的箭尾。 “敌袭!” “保护太孙殿下!” 阵列在前的燕南飞,眼看着弓箭射来,双目怒视,回头愤怒的嘶吼着。 谁也没有想到,在凤阳卫和朱瞻基对峙的时候,竟然会有人敢放冷箭! 燕南飞等人,方才也都是列阵在留守司衙门前台阶下面的,此时就算是有心回防,也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直逼朱瞻基的弓箭还在半空中,凤阳卫的包围圈外面,却已经是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 “杀太孙!” “报仇!” “杀太孙!” “为指挥使大人报仇!” 一条条的巷道里、房屋里,一名名手持刀剑的人冲了出来。 衙门前,弓箭已经冲了过来。 朱瞻基好似因为惊恐,而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是待在原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阁楼上,背影目光闪烁,冷淡开口:“朱瞻基今日必死无疑!” 一睹院墙上,少女震惊的看着袭杀而去的弓箭,觉得自己手中的长剑,今日是怎么都没办法拔出了。 千分之一刹那,弓箭到了朱瞻基的面孔前面。 在数千道视线里,一缕红色闪过。 叮的一声。 弓箭竟然是直直的砸在了地面上,箭头离着朱瞻基的脚尖只有半寸距离。 “哼!” 红衣侧弯着腰,面对着朱瞻基,手中的长剑改劈为拍,剑身向下。 清风拂过,红色衣裙飘荡着,好似一睹无形的贴墙,将一切的危险格挡在朱瞻基面前。 红衣看着朱瞻基脸色古怪,又是一哼,回身收剑一气呵成,完后甚有风范的翩然开口道:“没人比我更快!” 朱瞻基眼角抽抽,长叹一声:“还好你不是个男人……” 红衣鼻头一挺:“男人怎么了?” “佛曰不可说……” 朱瞻基正打着机锋,留守司衙门前却已经是彻底的乱了起来。 在凤阳卫包围圈外面,竟然是又出现了上千人,杀声震天的冲向了这边。以至于,背对着这些人的凤阳卫,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 双方,只有数十步距离了! 阁楼上,那人脸色铁青:“该死的!到底是谁放的箭,怎么就没有一箭射杀了朱瞻基!废物!” 那射箭的人,竟然不是这阁楼上的人安排的! 不过,转而这人有露出笑容:“不过今日,合该是朱瞻基身死的日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想要取了他的性命……” 留守司衙门前,燕南飞看着躺在太孙脚下的弓箭,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那支弓箭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虽然现在他心中一松,但却不敢想若是方才那红衣没有拍下弓箭,现在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大明朝的皇太子,在锦衣卫的保护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在了不知从何处射出、不知从何人手中射出的一支弓箭上! 红衣站在朱瞻基的身后,看着眼前无数的敌人,不解的问道:“到现在,都一点不担心?” 朱瞻基好似当真没将眼前这无尽的敌人放在眼中,轻松的说:“今日再教你一个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红衣心中又是一阵疑惑。 之前在南京城,那三个成语。 进退自如。 举步维艰。 自由切换。 她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又多了两个成语。 不由的,她开始后悔,刚刚自己就不应该拍下那根弓箭! 然而,就在红衣心中愤愤不平的时候。 城中又有动静响起,只见在凤阳卫外面突然出现的上千人的后面,又有大队的兵马出现。 这些人如同凤阳卫一般,全副武装,队列整齐。 大大的庐字旗随风飘荡。 正是此时,又有声音从留守司衙门里传出。 “凤阳卫,听令!” “后阵变前阵!” “杀!” 第四十三章 今日不留活口 突然听到命令,凤阳卫官兵齐齐一愣。 然而,不多时众人就见一道身影从留守司衙门里走了出来。 齐子安! 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竟然是十数日前,被朱瞻基召见进留守司衙门,传出已然被杀的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凤阳卫官兵脸上一喜,他们今日就是来找指挥使大人的,没想到当真是找到了还活着的齐子安。 只见齐子安浑身披甲,走到了朱瞻基面前,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大明军礼,然后面对着衙门前的凤阳卫官兵,沉声:“尔等不听本将号令了!” 官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凤阳卫的五名千户脸上则是露出笑容,齐齐转身高举手中长刀,齐声爆喝。 “凤阳卫!” “尊指挥使大人令!” “杀!” 一声令下,被齐子安操练多年的凤阳卫,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阵型不乱的调转方向,面朝那先前藏身四周的上千敌人。 在更远处,庐字旗下,同样响起军号声。 “庐州卫!” “杀!” “弓箭平射!” “长枪前出!” “杀!” “杀!” “杀!” 前后两面,凤阳卫与庐州卫两面夹击。 被围堵在中间的上千人,已然没有了逃脱的去路。 他们本想乘机,裹挟凤阳卫杀向留守司衙门,现在却形势突变。 “兄弟们!凤阳卫叛变了!” “齐子安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杀啊!杀了他!” “今日我们都被蒙骗了!这是那朱瞻基设的一个局,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啊!” “拼了!” “兄弟们,今日我等就与他们拼了!” “杀啊!” 面对走投无路的局面,这上千人的血气也被激了起来,悍然迎着凤阳卫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也是聪明,只要冲出了凤阳卫的阵线,就能走到留守司衙门前。 而那朱瞻基,现在可还站在那里啊! 只要擒拿住了朱瞻基,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他们也就有了生路了。 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眨眼间就能走到。 瞬息之间,双方就已经如同两杆大锤,重重的砸在了一起。 刀兵相接,杀声震天。 双方刚一接触,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冲在最前面的人纷纷被撞飞起来,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的砸在身后的人群中。 庐州卫在放箭,拥挤的街道上,不需要瞄准。 每一箭,都能带走一个敌人。 血流到地面上,汇聚在一起,随着脚步践踏的到处都是。 如今大明朝的卫所官兵,还不是之后那般不堪,军中中层都是随着靖难之役起来,底层官兵也同样历经战阵,悍勇无比。 上千的敌人,在现在的大明朝官兵眼中,便是如粪土一般。 更何况,现在这城中的战场上,可是凤阳卫和庐州卫,足足两卫兵马!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觉得,现在那上千人,还能活得下去。 齐子安如同战神一般站在朱瞻基的身边,看着他手下的凤阳卫官兵,在前面奋力斩杀着敌人。他不需要冲到前面去,因为他相信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凤阳卫官兵们。 “殿下,如今这中都潜伏下来的逆贼,可都被您给一招引了出来了。只怕,留守大人他们,当日也是被这些人给……” 朱瞻基摇摇头:“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若是没有中都官员的配合,这上千人能入得了城?能个个手拿兵器?等着吧,等着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在这中都占山为王!” 齐子安目光闪动:“不论怎样,太孙之智,末将敬佩不已!” 朱瞻基又是摇头:“我没什么可以敬佩的。若是没有你这些日子躲起来,这些人就不会以为我是要拿凤阳卫开刀。他们也就不会有机会,去找凤阳卫的千户们故意诱导。眼下,只等罗向阳回来,中都的事情才能算是彻底的了结!” 齐子安喉头耸动了几下,然后才开口劝说道:“您自然是算无遗漏的。但像今日这般暴露在外,却也不可为。像是方才那一箭……您何必犯险?” 朱瞻基轻笑了一声。 齐子安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循着声音,齐子安看向朱瞻基的脚下。 只见那先前躺在太孙脚尖前的弓箭,此时已经被踩在脚下。 朱瞻基的脚步后撤,露出弓箭。 只见那箭头,竟然是已成粉碎! 这是支假箭! 齐子安的耳边,又传来朱瞻基的声音:“你当真以为,会有那么多人要杀我?” 齐子安想了想,没有说话。 红衣在边上重重的冷哼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自己先前还紧张的不行,却是白白的浪费了力气。 “再加一个月的红烧肉!” 朱瞻基充耳不闻,微微的笑着。 留守司衙门前,在凤阳卫和庐州卫的合力下,敌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半晌之后,齐子安再次开口:“殿下,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朱瞻基看向眼前已经血流成河的街道,凤阳卫已经和庐州卫回合到一起了,战场上仅存的些许敌人,也已经被官兵们分割开来,离死亡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眼下……许多事情还没有做,这些人留着也无用……”朱瞻基沉吟了一下:“既然无用,便都杀了吧!乱臣贼子,当诛!今日凤阳城中作乱者,不留活口!” 齐子安目光一凝,他没有想到这位太孙殿下,竟然会有这般的气魄,不光谋略一流,更是手段狠辣。 此时,已经有官兵过来请示。 齐子安看了一眼朱瞻基,然后沉声道:“诛!” 官兵一愣,然后立马醒悟,转身冲进战场,通传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今日,凤阳城中作乱者,一人不留! 诛! 阁楼上,那人已经是脸颊扭曲,愤怒不已,手掌接连重重的拍在窗台上:“该死!该死!该死!今日到了这般地步,却还是没能杀了那朱瞻基!” 这人低低的嘶吼着,忽然转过身来,双眼血红一片,盯着空无一人的楼梯:“护法!护法!” 没有人回应他。 “该死的!也是个怕死的!定然是见势不妙,早早开溜了!” “废物!” “都是废物!” 骂完之后,这人又转过身,看向窗外留守司衙门。 “该死的!齐子安竟然没有死,朱瞻基竟然没有杀他!他们两竟然联合蒙骗了我!” “还有庐州卫,庐州卫为何会出现在凤阳城?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朱瞻基!” “朱瞻基!” “你喊太孙,是有什么事嘛?” 忽然,空荡荡的阁楼上,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窗台前,那人手掌一滑,身子不由一震,浑身已然冷汗爆出。 第四十四章 简单的分析【肥田麦最帅】 “严遂,严大人!” “您当真是叫我们好找哇!” 四个少年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阁楼上,一身玄黑腰上却配着锦衣卫的绣春刀。 站在窗台前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的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等一看到这四人身上并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脸色顿时一沉。 严遂!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中都如今硕果仅存的高级官员严遂。 严遂沉着脸冷声质问:“尔等何人!胆敢佩戴大明绣春刀,尔等这是死罪!” 严遂竟然是反客为主,企图占据上风。 四个少年人,为首之人冷笑一声:“我等能不能佩戴这绣春刀,可不是你严大人说了算的,得要陛下说了才算数!” 严遂愣住,心头更是一震,转而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我中都要做何事?可有朝廷文书?” 少年人鄙夷的轻笑着:“严遂,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如今还能这般处之泰然,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严遂怒视:“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镇守一方,做的自然是为了大明朝的事情!” 少年人终究没有了耐心,不耐烦的说:“身为朝廷命官,勾结逆贼,私藏邪教,杀害同僚,意欲鼓动大明卫所反叛冲杀皇太孙。严遂,你既然说是镇守一方,想必也该明白这些罪行,单单只是一条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随着少年人将这一条条的罪行说出来,严遂终于是动容了,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哪里还能看得出他先前的气势。 少年人摇摇头:“你也莫要想着从这里逃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是跑不掉的。毕竟,现在你要是死了,太孙可是要责罚我们的。” 少年人说着话,已经有两名同伴,手握在腰间刀柄上,缓缓的绕着走到了阁楼内侧两边,谨防这严遂会从窗台逃出去。 严遂听到这里,终于是醒悟了过来:“你们是朱瞻基的人!” 此时,严遂终于是清楚了,自己到底是算错了什么。他算到了锦衣卫会陪着太孙来中都,也算到了朱瞻基在中都不会安分,但是他没有算到,朱瞻基还会藏着另外一批人潜入到凤阳城中。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输得不怨! “严大人是在找我吗?” 蹬蹬蹬的,阁楼里的楼梯传来脚步声。 严遂浑身一抖,目光看了过去。 不多时,就看到满面春风的朱瞻基,带着红衣和齐子安走了上来,在后面另有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人。 严遂不由失声:“护法!” 走上阁楼的朱瞻基脸上一笑:“原来这人,竟然还是你们的护法。没成想,这次来中都,总算是抓了条大鱼了。” 严遂脸颊狰狞,怨恨的盯着朱瞻基:“朱瞻基!” 朱瞻基一撇嘴:“严大人喊得这么亲热做什么?难道是,想入宫天天陪着我?” 首位的少年人嗤笑一声:“殿下,那咱们的严大人,身上的东西可是多了一截啊!” 朱瞻基一蹬眼:“朱秀!要严肃!” 日月堂出身的朱秀,脸上嘿嘿的笑着,显然就不是个严肃的人。 严遂见自己被晾在现场,不由心生怒火:“朱瞻基!今日我严某人算是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瞻基没有回头,对着朱秀说:“你看看,这不是把人家冷落了,严大人开始生气了。” 朱秀阴阳怪气道:“严大人这是急了……” 谁会急? 太监急啊! 严遂读书多年,哪里被人这般羞辱过,闻言不由愤怒的嘶吼起来。 朱瞻基眉头一皱,轻步上前,伸出右手。 啪! 阁楼里,一声脆响。 严遂的左脸,顿时就红肿了起来,只见他双眼一片血红,嘴角更是渗出了一丝血水。 羞辱! 愤怒! 严遂这么多年,就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大的屈辱。若是眼光能杀人,他现在充满怒火的双眼,便已经能将朱瞻基千刀万剐了。 朱瞻基耻笑着:“你当真觉得,我会将你放在眼里?若不是为了引出你身后的人,需要留着你,当初一进这凤阳城,杀的就不是那个凤阳县簿而是你严遂严大人了!” 严遂瞪大双眼,震惊道:“你一早就想杀我!” 朱瞻基拍拍严遂的脸:“整个中都能死的官都死了,就你这么一个副留守不死,你当真是觉得我是白痴?” 严遂反驳:“我当日不在留守司衙门,自然是能逃过凶杀!” 朱瞻基见严遂不承认,便接着说:“你说你不在,就不在了?我看,当日留守司衙门出事,就你在衙门里待得最久!” 严遂不相信:“你又怎么知道我待得最久?” 朱瞻基解释:“平日,你去衙门每次必然是从衙门前东边街道过来,因为你家在东边。而那日事发之后,你却是从西边过来的,不论怎么说都不合理!我也调了凤阳卫当日的城门记录,并没有你严遂返城的事情。想必,你当日是早早的就带着人潜入了留守司衙门,然后从衙门后面出来的,事发后装作不知赶过来的吧!” 严遂满脸不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哼哼……”朱瞻基退后了两步:“我不知道这些,但留守司看守大门的老丈,自然是清楚这些的。”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 严遂的秘密被一层层的剥开,恼羞成怒的他愤怒的嘶吼着。 朱瞻基轻轻一笑:“简单的行为逻辑分析而已!” 说完话,朱瞻基便转身走到,别两名锦衣卫押着的护法面前:“想必,你是白莲教的人吧。白莲教左右护法,你是哪位?你们那位无生老母,身体可还健康?” 护法低着头,嘴里不时有血水低落在木板上,两条手臂呈现着诡异的扭曲状态。 很显然,这人落在了锦衣卫的手上,已经是吃了一顿教训了。 听到朱瞻基的问话,这位护法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露出扭曲难看的笑容,配上他那一脸的血水,当真可怕。 “贼……贼子……今日不死,他日也必死无疑!” 两名锦衣卫脸色一沉,手上的力气一出,这护法的胳膊便更加的扭曲。 疼痛,让他从嗓子深处发出野兽般的惨叫。 朱瞻基挥挥手,示意锦衣卫松开这人。 两名锦衣卫尊令松手,这护法便如一滩烂泥坠落在地上。 朱瞻基蹲下身子,也不嫌弃对方满脸血水,伸手抬起对方的脑袋:“你们白莲教内部,从来就不是一条心的。这次你们准备了这么多手段,暗中调集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但是现在,却因为你们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怕是你身后的那些人,要被那个什么狗屁无生老母惩罚了吧。” 护法的喉头在耸动着。 朱瞻基目光一凝,重重的将其推倒在地,站起身:“若是让你脏了小爷的脸,小爷可是吃大亏了。知道你不愿意说,那你也就没有留着的意义了,小爷慈悲为怀,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们那些个白莲教圣主!” 说完话,朱瞻基转身。 身后,锦衣卫手起刀落,一颗大好的人头滚落在地,再一次的滚到了严遂的脚边。 第四十五章 真的有很多人想杀你 看着护法的脑袋,滚到自己的脚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动着。 严遂的呼吸不由放大急促起来,双眼逐渐失神。 “严遂。” 朱瞻基的声音传入耳中,吓得严遂一跳。 噗通一声,严遂整个人一软,双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满头的汗水渗出,低落在地上。 朱瞻基嫌弃的看了严遂一眼:“本来还想着,你既然都敢勾结邪教,会不会是条硬汉。现在看来,也是个怂蛋。你当初是不是想着,中都留守死了,你就能当上这中都留守?白莲教又是你的靠山,你最后就能坐稳这中都了?” 严遂此时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开口说话的意识。 朱瞻基自顾自的说:“虽然你犯得罪孽滔天,当本太孙不是个计较的人。你也不必想着会被押回京师,免得到时候污了陛下的眼。你的家人,本太孙回安排妥当……就哈密卫吧!那边上了好几次奏折,说是边地我大明百姓实在是太少了。就让你家的人都去充实边地吧!” 这是安排妥当? 哈密卫离着中都十万八千里的,说不得走到一半人就不行了! 严遂抬起头虎视眈眈的盯着朱瞻基。 朱瞻基未曾理会对方的心情,在这个时候好不好,转身向着楼梯走入。 朱秀嘿嘿一笑,阁楼里刀光一闪。 严遂的人头便砸在了那护法的脑袋上,两张血迹斑斑的人脸面对面,四目愤懑的瞪大。 然而,却没有什么的声息发出。 阁楼上,众人追随着朱瞻基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今日凤阳城中发生这般天大的事情,早就已经满城震惊。硕果仅存的凤阳城中官员们,早早的就咆哮这调集了诸多官兵入城。 加上城中原有的凤阳卫和庐州卫,一时间凤阳城兵丁无数,杀气腾腾。 皇太孙说了今日不留一个活口,两卫的官兵们忠诚的执行了这项命令。 在斩杀了所有的贼子之后,官兵们开始提着一桶桶的水,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血水混合着清水被冲进街道两边的水沟之中,充填的血腥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站在大街上,朱瞻基看着面前来来回回巡查的官兵,不由长叹一声。 齐子安不解道:“太孙因何感叹?” 朱瞻基摇摇头:“这些人虽为贼子,可却都是我大明朝的子民啊!” 齐子安也是摇摇头,他只知道敢和朝廷作对的人,都是该杀的。 朱瞻基拍拍齐子安的肩膀:“我还要想想中都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处置。如今庐州卫还在城中,就有劳指挥使大人代为招待一二。庐州卫一路赶过来,这次有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功劳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的,但好酒好菜也好送够了。” 齐子安潸然一笑:“这是自然的,中都这次平稳度过,庐州卫的弟兄们出力甚多,末将这就去准备,调集一应物资送过去。” 街道上,两队官兵已经擦肩而过,向着远处巷道过去。 齐子安也准备离去,庐州卫以及城中诸多军务,也都需要他去处理。 朱秀几个日月堂的家伙没脸没皮的,在一旁低声说着些什么,不时的发出一阵阵颇为怪异猥琐的笑声。 红衣依旧是双手环抱,目光散漫的到处看看。 到了留守司衙门,如今这里已经被锦衣卫和凤阳卫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就算朱瞻基不想这样,燕南飞和齐子安也不敢放松警惕。 刚跨进衙门,朱瞻基停下脚步:“朱秀,你们几个去将燕南飞找回来。查抄严遂府邸,摸查中都官员的事情,让他交给手下人办就是了。” 朱秀收敛笑容,恭恭敬敬的点头应是。然后便带着三位小伙伴,转身离去。 衙门里,只留下朱瞻基和红衣两人。 朱瞻基走在前面,红衣跟在后面。 不多时,有声音传出。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回头脸色古怪的看着红衣。 红衣有些不满,冷哼一声:“今日走的太多了,还得一份红烧肉!” 朱瞻基耳垂一动,皱着眉说:“今天出门前你就扒拉了一大碗,现在还要吃?你当真不怕长胖?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红衣凤眼一凝:“要你管!” 说着话,红衣已经是长剑出鞘。 朱瞻基亦是脚下用力,退到了墙根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匕首。 光影闪现,一阵微风拂过。 叮咚一声,红衣手中的长剑便已经是奋力挥舞出去。 只见此时,院中已然是多了一个面罩黑布的女刺客,眨眼间就和红衣有来有回的搏杀了好几个回合。 那女刺客身段轻盈,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柄剑,却力道无比,隐隐的竟然是压过了红衣一头。 一刀一剑劈砍向红衣,红衣横剑遮挡,一股暗劲压了过来,她手上一沉连连向后退去。 红衣怒而转身:“这就是你说的,没有那么多人想杀你!” 话音刚落,那女刺客已经是袭杀了过来。 朱瞻基衣袖一台,一支袖箭便射了出去。 女刺客手中长剑轻轻一劈,竟然是比袖箭还要快,只听哐当一声就将朱瞻基射出的袖箭劈断。 “来人啊!有刺客!” 见袖箭不管用,红衣在前面也支撑不了多久,朱瞻基丝毫不顾忌脸面,朝着衙门外面怒吼着,海浪一般的声音顿时咆哮而出。 正是这时,朱瞻基胸口却是突然被一掌击中,整个人倒飞这砸在了院墙上。 一口血气喷涌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 朱瞻基怒视着,眼前这多出来的另一名刺客,忍疼质问。 那人也不回答,自持武力高深,竟然是回头看向院中正在厮杀的两个女人,喊道:“外面官兵众多,还不快快解决!” 压了红衣一头的女刺客一剑刺出,逼退红衣后,冷哼一声回答:“这个小娘皮的剑不比我慢!” 说完,两人便又近身厮杀在了一起,竟然是斗的难分难解。 男人回头,盯住朱瞻基:“可惜了,还有我在这里,取你狗命轻而易举!” 朱瞻基怒声道:“尔等贼子,当真觉得能取了我的性命!” 说着话,朱瞻基右手再次抬起,一支袖箭闪电般的射出。 男人冷哼一声,微微侧脸,袖箭便贴着鼻尖划过,没入一样的树干之中。 男人回头,露在面罩外面的双眼露出一丝轻蔑。 朱瞻基同样脸带嘲讽,竟然是直愣愣的挥拳冲了上来。 “小爷可不是泥做的!” 第四十六章 武功高深皇太孙 朱瞻基的拳头直直的奔向了对方。 在男人的眼中,这只拳头是多么的无力。甚至于,他只要出七成的力气。 不! 只要五成的力气! 他就可以一拳打碎朱瞻基的拳头! 大明的皇太孙长在深宫,纵使跟着宫中护卫学习了些武艺,但到底又能有多强呢? 男人心中带着些轻视,姿态也变得轻松过来一些。原先他见朱瞻基敢于挥拳冲过来,还认为他是手底下是有点真功夫的。 但是现在看着朱瞻基这大开大合的架势,显然就是个花架子而已。 化解朱瞻基的招式,他也已经想好了。 只需要出拳格挡,再借朱瞻基前冲的力气画圆,自己收拳出肘,只需要一击重重的肘击砸在朱瞻基的胸膛上,对方便立时会没了半条性命。 高手总是能看穿对手后面的出招! 高手也总能留有后手破解对方的后续出招! 男人甚至在想,自己稍后到底该出多少的气力,来击杀眼前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殿下。 他的脸颊,已经能感受到朱瞻基的拳风吹过来了。 这不是说明朱瞻基的出拳能够多大的力道,但凡是个人出拳,因为身体的运动,都会带出一股空气流动来。 朱瞻基的拳头,在他的眼中逐渐的放大,按照他自己的设想,他伸出了自己的右臂。只要朱瞻基的拳头再近半分,他就可以借着朱瞻基前冲的力量,手臂侧敲朱瞻基的胳膊,就能彻底的化解对方的力道。 然后…… 然后就是那致命的肘击! 可是,就在男人期待着朱瞻基拳头更近一些的时候,朱瞻基却生生的止住了前冲的姿势。 男人正是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就看到朱瞻基那只拳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张开来了。 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为何这个时候改拳为掌? 这难道是皇家护卫教的? 不该啊! 男人满心疑惑。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他就看到自己的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视线里哪里还能看的见朱瞻基的拳头,就连对方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不! 朱瞻基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躲藏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后面。 白茫茫一片的东西,随着朱瞻基出拳打出的气流,很是顺利的钻进男人的双眼、口鼻之中。 一阵剧烈的灼烧刺痛着他,不由的失声尖叫。 看不见朱瞻基,但是男人却听到对方的声音:“排山倒海!” 男人胸膛向下一陷。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胸膛上。 后背随着这股力量,也不由的弯曲。 习武一声,他知道自己是被朱瞻基的双拳砸中了胸膛,胸膛里隐隐作痛。他很清楚,这必然是自己的肋骨被击断了,甚至于内脏或许都出了暗伤裂痕。 他顺势,向后倒退几步,想要化解这股力量。但是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漆漆的。 耳边,朱瞻基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泰山压顶!” 听着招式的名称,就该是要攻击自己的脑袋了吧! 男人心中了然,这个时候朱瞻基的选择是没有错的。只要稍稍用力击中自己的脑袋,自己必然是会陷入昏迷,到时候也自然就会被朱瞻基擒拿住。 于是,他顺势半蹲下身子,好稳住身子,双手已经在半空中划过,将要顶到头顶上,好避免朱瞻基当真击中自己的脑袋。 然而现实再一次的教会男人,敌人都是不可靠的! 他举起的双手,并没有引来朱瞻基的攻击。力量最小的左腿被朱瞻基一击鞭腿击中,正中膝盖侧面位置,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他腿部一软,整个人就直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我看清他了! 这是高手! 倒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是清楚了自己失误在哪里,他失误就失误在没有认清朱瞻基的实力。 只当对方是个久在深宫的皇家纨绔子孙,却没有想到对方深谙武学多变之智。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他的师父教他的时候说,一个武者如果被击倒在地,那么便代表他已经是输了。 现在,他就是输了! “快跑,朱瞻基武功高深!你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输了,但不代表他会认输。于是他大声的嘶吼着,想要让正与红衣缠斗在一次的女刺客逃走。 衙门外面,也已经有锦衣卫和官兵反应了过来,大群的脚步声逐渐密集并越来越近。 男人这么一喊,那女刺客心神一散,顿时就被红衣抓住机会,两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的错身而过,红衣剑尖划过,将女刺客脸上的面罩划开。 顿时一张绝世容颜暴露在红衣面前。 她赢了! 红衣心中一阵失落,这个该死的女人武功比她强,剑比她快,现在就连容颜也比她好看。红衣她知道,自己也已经是输了。 女刺客回首,眼神冷漠的看向红衣。 一瞬间,红衣心神一震,好似冥冥之中注定,她要与这个女刺客拼斗无数次。 “快走啊!” “若是被官兵抓住,你我就再无机会了!” “我死你生,方可有一日再杀朱瞻基!” 男人双眼渗出血渍,不停的嘶吼着。 朱瞻基一脚重重的踩在他的胸膛上,从腹腔内升起的一股血水,让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女刺客见此情形,心中更急,想要抽身前来搭救,然后此时已经是为时已晚。 身后,官兵们已经是赶了过来,她能听到官兵们手中弩箭上弦的声音。 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若不走,今日就真的再无机会杀死朱瞻基了! 瞬息之间,她已经下了决定,双腿用力落在旁边一棵树上,借着树枝的韧性,飞入空中落在了旁边的屋顶上。 叮叮叮…… 官兵们的弩箭射到屋顶上,一时间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女刺客动作不停,脚下用力,翻过屋顶,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红衣想要带着人追赶,却是被朱瞻基给叫住:“不要追了,追不上。能抓住这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话,朱瞻基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刺客。 这时候,官兵和锦衣卫已经到了近前,架起刀枪将男人团团围住。此时,纵使他能长出一对翅膀,也插翅难逃! 出去寻找燕南飞的朱秀等人,这时候也已经是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赶了回来。 朱瞻基抬脚后退,吩咐道:“让人去后厨,拿些油过来,给这人洗洗眼睛。” 若是再不清理,只怕这人的眼睛是要废了。 朱瞻基觉得,对一个能称赞自己武功高深的对手,还是要保持必要的尊重,这才是武道正能量! 燕南飞、朱秀等人则没有朱瞻基的好心情了,对突然出现的刺客恨得牙咬咬。他们这些人,如今可以算是和朱瞻基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燕南飞铁青着脸,咬着牙道:“太孙,将此人交给卑职,卑职保证让他说的一清二楚!” 朱瞻基挥挥手,方才一番打斗,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了,外表继续保持着武功高深的样子:“留了性命,莫要伤了他。我歇息片刻,再来见他!” 众人领命,对能对想要刺杀自己的刺客,还能这般宽宏大量的太孙殿下,心中敬佩不已。 第四十七章 总有逆贼想害我 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树梢,漫天星辰。 屋外,隐隐约约的有人的惨叫呻吟声传来。 朱瞻基睁开双眼,屋子里似乎早就已经点亮了灯,披上一件长衫,他踱着步子就走到了外间。就看到红衣正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就是坐在那里好似发着呆一般。 朱瞻基有些忐忑的猜测着:“你……不会是在等红烧肉?” 听到声音,红衣片头看了过来:“难道还是来给您侍寝了?” 被红衣这么一反问,朱瞻基一愣,没想到现在这丫头是越来越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于是,朱瞻基正正经经的打量了红衣一番:“干干巴巴……要啥没啥的……是秦淮河的姑娘们都下岗了,还是玄武湖的水都干了?小爷会让你侍寝?” 红衣不知道啥叫下岗,但也听出来朱瞻基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在嫌弃她。于是脸色一冷,露出一丝不悦。 朱瞻基推开房门,然后很是认真的说:“不过……若是你当真有这意思,小爷就当做吃回亏,大不了灯熄了就是……” 刚一说完,朱瞻基也不管红衣到底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是不打算留在这等危险之地,向着小院外面疾步冲了出去。 红衣坐在屋子里,满脸恶心的啐了一口。 “老娘貌美如花!你还能吃亏了!我呸!” 朱瞻基是听不到红衣的嘀咕了,他已经到了燕南飞等锦衣卫在留守司衙门里的地方。 刚刚走到院子外面,就能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 当真是听者胆寒,闻者落泪。 一推开院门,就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朱瞻基站在院门台阶上,就见着院子里,一大群的锦衣卫在燕南飞的带领下,正将那行刺的男人围住。 男人已经精疲力尽。 整个人如同一滩难泥,紧紧地贴在地上。 现在,哪里还能看得出这人,是今日白天里那位武功高强的刺客。 院子里的锦衣卫看到太孙来了,立马是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朱瞻基落座,燕南飞上前:“这人当真是皮硬,问到现在也只问出他的名字……” 朱瞻基摆摆手,示意燕南飞已经尽力了:“所以,他是谁?” 燕南飞心中一松:“这人大概是个武痴,问他其他的什么都不说。问叫什么,便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文名思。” 朱瞻基心中一动:“文思……” 朱瞻基看向躺在地上的文思,只见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双眼盯住了自己。 贼心不死! 这是还想着杀我? 朱瞻基耻笑一声:“将他拖过来。” 立马,有锦衣卫将文思拖到了朱瞻基面前,两柄绣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朱瞻基好奇道:“你是还想杀我吗?你如今这般模样,还能杀得了我?” 文思咬牙切齿,死死地等着朱瞻基,双眼逐渐变得一片血红:“某恨不能食汝肉,饮汝血!” 朱瞻基冷哼一声,对一旁的燕南飞问到:“你们没有用刑?” 尽管现在文思已经浑身脱力,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伤口的地方,甚至是本沾满血水的脸也被燕南飞他们给擦拭干净了。 燕南飞嘿嘿一笑:“用刑自然是要用的,不然这人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不过……您说了不能伤了他,卑职等也只能是挑着些不常用的手段来使了……” 朱瞻基看了眼燕南飞,然后又多看了两眼被架着跪在地上的文思。 不由的对锦衣卫赞叹道:“你们这可是门好手艺,有机会回京了咱们好好探讨探讨。” 文思闷哼一声,脸上浮出鄙夷:“尔等朝廷走狗!皆不得好死!” “文思!”朱瞻基突然爆喝一声,继而轻视道:“你当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啊!文思文思……你这是还心系建文,想着他?” 文思被一举戳穿,顿时满脸愤怒:“你不配提先帝!” 燕南飞等人面露杀气,只待太孙一声令下,便要在好好的教训这建文余孽。 朱瞻基摇摇头:“你们这帮逆贼,总是想着所为的复辟,想着杀了我们一家子,想着杀了我这个大明朝的皇太孙。可是你,你们,又配吗?” 文思顿时怒不可止,若不是有两名锦衣卫锁住了他,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是冲向了朱瞻基。 只听他大吼着:“无耻小儿!不讲武德!我不配,你更不配!堂堂朱家血脉,与人交手深藏袖箭,怀揣匕首,更厚颜无耻的带着生石灰!若说我不配,那你这无耻小儿,更不配这一身的朱家血脉!” 自被朱瞻基擒住之后,文思冷静下来之后,也是想清楚了。这朱瞻基哪里是武功高深,只不过是个偷袭耍诈的无耻小儿罢了。 燕南飞终于是忍不住,一步冲上前。 啪啪啪。 就朝着文思的脸狠狠地抽了几下,顿时文思的脸便红肿了起来,血水混着口水流了一地。 朱瞻基却是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只觉得建文是好,我这个朱家血脉却是个坏的。可建文,难道就不是朱家血脉了吗!再者说,生死搏杀,只求胜负,你要杀我,难道就不允许我杀你了?你是假傻还是真傻?” 燕南飞呸了一口,杀气腾腾的说:“太孙,这等货色,交给卑职,一刀送他上路就是!” 朱瞻基瞪了一眼燕南飞:“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这般行事,如何能成事?还想着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燕南飞不懂这些道理,他只知道打打杀杀。 在燕南飞看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手中的绣春刀解决不了的。 但太孙说的话,也必然是对的,他只能是恭恭敬敬的点头称是。 朱瞻基站起身:“我若是现在杀了他,那便是正中他的下怀。这等人,你得把他养起来,养的白白胖胖的,让他亲眼看着大明朝在我们家手上,会变成怎样的盛世!更要让他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这话,燕南飞懂了。 于是他点点头,右手一挥,就有锦衣卫拖着文思离去。 燕南飞开口:“殿下,眼下该做什么?” 朱瞻基看了看夜空:“此时月黑风高,当然要是见好朋友!” 燕南飞不解。 朱瞻基翻翻白眼,直白的解释:“算一算,罗向阳应该是回来了。” 燕南飞一激动:“您找到他了!” 第四十八章 右护法 如今凤阳城被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但皇太孙要出城,却是没有人敢拦的。 出城十里,朱瞻基只带着燕南飞、朱秀二人。 至于放心不下的燕南飞,在暗中又安排了多少人,朱瞻基就不知道了。 十里凉亭。 大多数时候,这都是送别友人时的最终告别之地。少数时候,也是迎接上官的地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出城三十里迎接朝廷上官的。 凉亭不大,四面透风,一盏小小的油灯随着夜风不停的摇晃着,带动着亭子的阴影也在不停的摇摆着。 此时城外万籁俱寂,唯有虫鸣不息。 亭中三道人影,皆沉默不语。借着灯光,能看出这三道人影,乃是一位女子和两位男子。 朱瞻基带着燕南飞和朱秀走入凉亭。 早就在亭中听后多时的两位男子,立马弯腰施礼。 朱瞻基一把拖住其中一位男子,满脸感慨:“罗千户受累了,朝廷会记住罗千户立下的功劳,我也会记住!” 原来,这人竟然就是数十日前在中都,查抄凤阳县令吴守才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 罗向阳听到朱瞻基提到他会记住自己立下的功劳,脸上一阵激动,心中的忐忑也一时间荡然无存,满口道:“为太孙效力,卑职死而无憾!” 见罗向阳如此懂事的只提为自己效力,不提朝廷,朱瞻基也是面露喜悦,拍拍罗向阳的肩膀:“回来了就好,先好生休养,锦衣卫里你终究是能说得上话的!” 看着罗向阳惨白的脸色,朱瞻基心知对方,当日在留守司衙门必定是受了重伤,不由勉励。 罗向阳哪里还在乎自己伤得重不重,他只听到自己能在锦衣卫里说得上话的承诺。 这是皇太孙给的承诺。 锦衣卫内部体系庞大,除开指挥使,下面还有指挥同知大人们,更有南北镇抚司。 若要在锦衣卫能说得上话,怎么也得是个镇抚使吧! 罗向阳心中幻想着,自己坐上北镇抚司镇抚使位子的场景。 旁边,有人不满的干咳了一声。 朱瞻基闻声转头,看向一旁面带不满的唐赛儿。 微微一笑:“这次罗千户能够平安归来,多亏了你!” 唐赛儿看向朱瞻基,心中本来准备好的狠话,却是没有说出口,转而说道:“你们朝廷的人,都是这般虚伪?” 朱瞻基拽拽道:“这叫人情世故!懂不懂!” 唐赛儿哼了一声:“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人情世故,我只知道这次中都,我们白莲教死了足足上千人,就连右护法也死在了这凤阳城中!” 一旁,在来中都路上就脱离队伍的张天,脸上一喜:“白莲教死了这么多人!连右护法都死了!好哇!” 唐赛儿立马瞪向张天,吓得张天一缩脖子。这些日子他可都是和这位白莲教的妖女在一起的,自然是知道这个妖女的本事。 朱瞻基却是无所谓的说:“才死了千把人,一个右护法而已。要说高兴,只怕这件事情发生后,你才是最高兴的吧!” 唐赛儿哼哼着,没有说话,但也算是认同了朱瞻基的这个说法。 朱瞻基继续说:“说来,也却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一出南京城,收到了你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你们白莲教竟然内斗的这般厉害。更加不可能知道,罗千户当日是不敌潜入留守司衙门的白莲教众,逃窜途中被你所救。” 听朱瞻基提及教中内斗,唐赛儿脸色阴沉:“都是些顽固之人,整日里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看重得到手的东西。自离开南京城后,我本是打算按照你说的,劝说教中离开中都。可是……” 朱瞻基接过话:“可是他们不听,甚至是意图借严遂之手,彻底占据中都!” 唐赛儿点点头:“他们是这样打算的。但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所以留了个心,就藏在城外等着,没想到等到了你们朝廷的人,那只好顺手救下了。” 一旁默默听着的燕南飞和朱秀,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何罗向阳会跟着唐赛儿这个白莲教的人在一起,又为何在快到凤阳城的时候,张天便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是太孙殿下事先得到了消息,便派遣亲卫张天去寻唐赛儿。而罗向阳是唐赛儿所救,张天就是去接引他们二人的。 接着,众人就听到朱瞻基说:“只不顾,我终究没有想到,已经官至中都副留守的严遂,竟然会成为你们白莲教的人。按着朝中之前的意思,若是他是个安分的人,这次中都事定也必然是要升到留守的位子上的……” 唐赛儿符合道:“我也没有想到,教中……他们那些人,能将手伸到严遂身上,更是将其拉拢了过去。” 众人在为严遂的急切可惜,本来会有大好的前程,却是被自己生生的毁掉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胆敢勾结白莲教,他不死谁死。 朱瞻基心中可惜一闪而过,脸上笑笑,看向被亭中灯火找的明媚动人的唐赛儿:“不过这次,你在教中的地位算是稳固了吧!若细究起来,怕是你也要好好感谢感谢我吧!” 唐赛儿白了一眼朱瞻基:“被你这位皇太孙杀了一个护法,连带着死了一千多人。教中自然是损失惨重,空出来的位子也就多了。我事先有过劝说,所以这次空出来的右护法的位子,就落在了我手里。” 白莲教右护法! 在往上可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无生老母了! 亭中众人脸色表情各异,心中所想却是大体一般无二。 若是让外人知晓,大明朝的皇太孙和一干朝廷官员,竟然和白莲教的新任右护法有这般深的关系,只怕是要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朱瞻基夸张的惊呼一声:“右护法啊!这么一看,还是你得到的好处比我多啊!要是不好好感谢我,天理不容!” 唐赛儿娇媚一哼,斜眼道:“皇太孙想要怎样的感谢?” 忽然,凉亭之中气氛一变。 燕南飞、朱秀、罗向阳、张天四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出了凉亭,很自觉的就到了外面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朱瞻基看着这四个家伙走开,脸上浮出意思尴尬。心中不由咒骂起四人,竟然将他这位皇太孙殿下,独自留在白莲教妖女面前。 唐赛儿扬扬下巴:“你这些手下,当真是不怕我现在杀了你这个皇太孙?” 被唐赛儿这么一激,朱瞻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哼:“想再试试当日南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当日南京城那条不知名的小巷…… 唐赛儿脸上一红,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 冷哼一声,唐赛儿转过身去。 朱瞻基嘴角上扬:“难得一见,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随我入城,好好探讨一番……你这个右护法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三人行不行 唐赛儿心中本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何,身体却很是老实的跟着朱瞻基,走出了这十里凉亭。 朱瞻基和唐赛儿走在一起,朱秀等人则是远远的落在后面。 等众人回到凤阳城,早就已经到了深夜。 坐在走街道上,隔壁院墙黑暗之中,不时隐隐约约的传来男女的惨叫声。 今日城中兵乱,让本就没有多少夜生活的中都,现在就连那些风月场所也早早的就闭了灯。 到留守司衙门外,锦衣卫会同着凤阳卫的官兵,来回巡逻。 “红烧肉!” 朱瞻基的脚刚刚踏过衙门的门槛,就听到一旁的门房前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喝。 朱瞻基闻声转头。 只见看门的老汉儿,正一脸无奈的坐在门房前,不时的打着哈气。见到朱瞻基回来,老汉儿立马嘟嘟嚷嚷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都赶紧进去吧!莫要耽误了老头子我睡觉!这一天天的,还不知道能睡几天的安稳觉了……” 朱瞻基笑脸以对,没有在意老汉儿的无礼,瞪了老汉儿旁边的红衣一眼。 “走!红烧肉!现在就给你做红烧肉!给你胖死!” 于是,不多时,留守司衙门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神奇的场景。 早就熄了灯灭了火的衙门小厨房,在这个深夜里被点亮,烟囱里正在汹涌的喷吐这黑烟,干透了的木柴在灶台里面噼里啪啦的熊熊燃烧着。 守着小厨房边上睡觉的大厨,一脸委屈的蹲在一旁的墙角,看着太孙殿下腰上系着围巾,左手拿着锅盖右手提着锅铲,站在灶台边上忙前忙后的。 这一刻,大厨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失业了,将要丢了留守司衙门这个铁饭碗。 而在朱瞻基的周围,红衣一马当先离着最近,唐赛儿、朱秀、燕南飞、罗向阳、张天并着三个日月堂的少年人,则是满脸期待的盯着热气腾腾的铁锅。 有人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燕南飞脸色一黑,略显尴尬的说:“诸位见笑了,见笑了……这不头一次要吃上太孙做的饭……激动……对!激动的!” 朱秀撇撇嘴:“当谁没经历过第一次……你就是馋的!” 燕南飞尴尬不语,只是嘿嘿的低笑着。 厨房里,又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张天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燕南飞骂道:“千户大人,当真是等不及哇。要知道,这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啊!” 燕南飞满脸委屈:“我没有……” 朱秀摆摆手:“没事……没事……不打紧,大家当年第一次吃太孙的菜,也是这样……” 燕南飞更加的委屈了,大有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啊……真不是我……” 咕噜咕噜…… 正盯着燕南飞的众人,这时候终于是听清了,这声音并不是从燕南飞身上传来的,于是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唐赛儿觉得自己都快要羞死了,尴尬的盯着脚底的一条缝隙,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一头钻进去。 刚才,就不应该跟着进了城! 众人见唐赛儿这般娇羞模样,心中也已经明白,但碍于某些原因,他们也只能是干笑两声缓和气氛。 “起锅!” “都自己盛吧!别指望,还要我给你们盛!” 朱瞻基一掀锅盖,一股热气蒸腾而上,锅铲在锅里习惯性的翻炒了两下,然后在锅边敲了敲后才放下。解下腰上的围裙,朱瞻基端着一杯早就凉好的清茶到了大厨的边上。 红衣尖叫一声,立马是抢过锅铲,早就捏在手里的大海碗直接伸到锅里,锅铲三两下就将大海碗给填满。 唐赛儿和燕南飞没见过这等情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朱秀等人自然是熟能生巧,一个个步伐高深的向前抢占有利位置。 “唐姑娘,赶紧的啊,晚了你连汤都捞不着了!” “老燕,你少捞一点!大晚上吃这么多,容易长胖的,会严重影响你出刀的速度!” “张天,你厚颜无耻!” “罗大人,瞧着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身受重伤啊……” “朱秀你小子,怎么还从我碗里捞肉了!” 一时间,锅台前面乱做一团。 朱瞻基津津有味的嘬了一口凉茶,长处一口烟火气,对着身边的大厨说道:“刚刚可都看清楚了?我这一手不说学全了,就是学到六七成,也够你当做传家手艺了!” 大厨连连点头,他多厨子这些年,不用尝只是现在闻着这厨房里的香味,就知道太孙殿下所言不错。 众人吃饱喝足,留下一片狼藉,聚在了月下院落之中吹风消食。 朱瞻基依旧是端着茶杯,只是杯子里的凉茶已经换了好几次。红衣和唐赛儿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红衣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只比自己差那么一点点的女人,让她很不舒服。 凭着习武多年的明锐直觉,红衣心中清楚,这个叫唐赛儿的女人不好对付! 唐赛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眼前这个光知道吃肥肉的女人,就不是一个好惹的。 当事人不知情,但周围的朱秀、燕南飞、罗向阳、张天等人,却是察觉出了些什么,几个人小声的嘀咕着,默默的走到了一旁。 “千户大人,你这刀不错啊!” “张护卫过奖了,我倒是觉得你上次演示的那招……那招降龙伏虎甚是厉害啊。” “见笑见笑,都是些吓唬人的假把式而已……” “可不能这么说,你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切磋一二……” “切磋切磋!” “一定一定!”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这几个人瞬间背叛自己,将他一个人留在两个女人中间,心中一阵大骂都是乱臣贼子。 唐赛儿首先打破气氛:“歇也歇了,饭也吃了,我回去了。” 红衣翩然一笑:“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今晚就彻底歇下来。等养足了精神,再走也不迟。” 唐赛儿遮着嘴笑道:“我可是白莲教的妖女!这凤阳城如今兵马众多,我可是怕你们一刀砍了我……” 红衣冷哼:“哪有白莲教?哪有妖女?我怎么只见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呢?” 朱瞻基冷着脸:“都说够了没有!这里只有大明人,没有阴阳人!” 红衣不似以前那般,竟然是立马软了下来,翻了个眉眼:“回太孙的话,红衣说够了,不说了……” 唐赛儿也收起将要发作的脾气,哼哼着转过脸:“当谁想说话了……” 见两女都不再斗嘴,朱瞻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 男人! 就该让你们这些个小娘皮,知道什么叫做强硬! 干咳一声,朱瞻基对唐赛儿开口道:“三个人,行不行?” 唐赛儿此时正是心乱如麻,徒然一听脸上刷得就红了起来。 第五十章 回南京! 常年待在白莲教中,身边整日里都是些个粗俗男人,唐赛儿对那些男女之事可谓是一清二楚。 她更清楚,那皇帝家里的子孙,一个个更是早早的就有女子侍寝,生活更是混乱不堪。 不由的,她就又响起当日在南京城那条巷道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似乎也很是熟练啊! 羞而生怒,唐赛儿面色冰冷:“无耻流氓!” 一旁的红衣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虽然这么多年都一直是身处皇宫,但每日里只有练武和吃肉两件事情。 现在听到唐赛儿竟然骂太孙是无耻流氓,不由脸上又是一怒,将要发作。 唐赛儿不知根底,以为这红衣早就和朱瞻基那啥啥了,早已习惯了。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呸!果然都不是好人!” 朱瞻基面露古怪,见唐赛儿这般莫名其妙,不由再次加重口气:“如今你们白莲教损失惨重,要不要带上那三个少年,去教中帮着你些?” 说完话,朱瞻基便伸手指向和朱秀站在一起的,那三个日月堂的少年人。 唐赛儿顺着朱瞻基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三个少年人这时候已经是走到了她面前。 “右护法!” “日后在教中,还望右护法多多照拂!” 少年人很是有礼,长得也都英武不凡。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却已经能看得出未来的气象了。 唐赛儿这时候,才算是清楚刚刚朱瞻基所说的三个人行不行是什么意思了。他是在问自己,给她这三个少年人,够不够啊。 不由的,唐赛儿脸上又是一红,火辣辣的羞愤不已。 朱瞻基皱着眉看了一眼唐赛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有问题!”唐赛儿羞愤开口:“你才有问题!” 朱瞻基摆摆手,不想在这事上面纠缠:“随你随你……我就是想问问,给你这三个人,够不够在白莲教中帮衬着你?” 缓和了一会儿,唐赛儿终于是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和理智:“说是帮衬着我,只怕是你这位朝廷的皇太孙,想要借机安插人手到我们白莲教中吧!说到底,只怕是你占得便宜最多,也最大!” 朱瞻基摇摇头:“帮你就是在帮我,帮我也就是在帮你。你在白莲教中地位稳固,权势增大,白莲教就会少一些去祸祸普通百姓。有我的人在,你便能更加从容的在白莲教中向上走。” 对朱瞻基的这番解释,唐赛儿自然是不全信的。就算这些理由都是真的,但也不可能就是全部了。 唐赛儿轻笑一声:“像你这般精于算计的人,只有这么简单的想法?怕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到时候白莲教就要姓朱了!” 朱瞻基干笑起来,连忙摇摆着手:“没你想的那样,不要乱想,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唐赛儿同样是笑了起来,然后一沉气看向朱瞻基:“三个人不够!你想要的空手套白狼,拿下白莲教,这样的少年郎,至少要给我……三十个!” 想了一下,唐赛儿说出了一个数字,将三个人的数量翻了十倍,直接索要三十个人。 她看得出来,这三个少年人,虽然比不上那个叫朱秀的少年厉害和机敏,但是也相差不多。这等潜力巨大的少年,只怕是朱瞻基也没有多少,她之所以翻了十倍的说,就是为了让朱瞻基讨价还价。 哪怕最后,能再多要来十个人,她也是赚的! 朱瞻基强忍着心中的窃喜,露出一丝凝重,沉吟良久之后才为难的点点头:“既然是你开口,三十人就三十人吧!谁叫你是我的女人!” 唐赛儿闻言心中狂喜,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瞻基竟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答应了自己要三十个少年的要求。 只要有这三十个人在,她在教中必然会比现在更加顺畅。 想到这里,唐赛儿不由想到刚刚朱瞻基说的最后一句话。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是微微的有些甜。 红衣在一旁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吃饱了之后必定是会犯困的,加之现在又是深夜,自然是更困了一些。但是突然听到朱瞻基说的话,立马是双眼瞪大。 “什么叫她是你的女人!”红衣满脸震惊,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们!你们都干了什么!” 唐赛儿现在正沉浸在欢喜之中,闻言立马回击:“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姐姐我刚刚在想,妹妹长得这般周正,将来定然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红衣自然是听出了唐赛儿话里的意思,却没有搭理,对着朱瞻基说:“你可是皇太孙,怎能这般……这般……等这次回去后,我定要和太子妃说!” “你的红烧肉没有了!” 朱瞻基无所谓的站起身,拽拽的说了一句。他和唐赛儿的那屁大点的事情,就连皇爷爷都知道了。母亲张氏就算是知道了,大概只会责骂为什么到现在她老人家还没有抱到孙子吧…… 毕竟,谁都躲不过家里老父母的催婚~ 红衣也是刷的一下站起身,气鼓鼓的嘟着嘴,模样竟然还有些可爱。 她在朱瞻基脸上看看,又在唐赛儿的身上狠狠地刮了一下,这才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边上几位还在讨论神功的男人,皆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他们可不认为,这么多年和太孙一起长大的女人,真的能嫁个别的人家。也不认为,和太孙纠缠这么深的白莲教右护法,能挡得住太孙向白莲教里掺沙子。 平日甚是惧内的张天,满脸向往的盯着朱瞻基,只觉得人生在世,若是能像太孙这般,那才不枉来过一遭。 远方,有鸡鸣声已经响起,众人带着困意散去。 等到第二天,唐赛儿这位白莲教右护法已经悄然离去,连带着日月堂出来的那三名少年人,也一道消失不见。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朱瞻基紧紧地握着手心。衙门里少了几个人,他的腰上多了一个香囊。 中都的事情,最终隐藏了一些细节,被送到了南京城。没几日,就有一批官员,带着朝廷最新的任命,急匆匆的到了凤阳城。 早已收拾好东西的朱瞻基等人,在留守司衙门前,迎接了朝廷新任命的中都留守、副留守等新官。 新任中都留守是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 老人半辈子读书,半辈子修书,如今临到老了似乎是终于被皇帝想起来有这么一好人,于是就从翰林调出到了中都来接任留守的位置。 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清楚的告诉所有人,他不希望中都的官员有多少的能耐,只要能稳定住中都,替老朱家看好祖坟就好。 与这批刚刚赴任的官员认识之后,朱瞻基便拒绝了对方的挽留,交接清楚之后,便领着人踏上了返回南京城的官道。 第五十一章 献俘 出南京的时候,路上的景色还略显萧条,只有些许翠绿从枝头上冒出。等回到南京城的时候,官道两侧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碧绿。 此时寒气刚去,暑气未来,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南京城外,朱瞻基一马当先,身后是长长的锦衣卫队伍。 之前是急匆匆的赶赴中都,现在朱瞻基则是不急不缓,双眼都放在了远方的风景上。 此时远方的水田里,已经被勤恳的百姓,插上了水稻幼苗,浅浅的水积在稻田里,稻苗就随风摇摆着。 “山东最近有什么消息?” 随着朱瞻基一声开口,跟在后面的燕南飞和罗向阳立马驱马上前。 燕南飞开口回答:“内阁最近很是用心,百姓家中虽然还没有多余的口粮,但田地里头至少是都种下了苗子。” 朱瞻基点点头:“内阁不用心也不成,京察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这是要先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能全心应对京察!” 燕南飞和罗向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明锐的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大抵这次京察,朝中有些人是要倒霉了…… 队伍继续前行,没有多久众人已经能看到南京城那高耸的城墙盘横在眼前。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城门下竟然是汇聚了众多的百姓,似乎是正在等待着什么。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说话的红衣,撇撇嘴:“难道是太孙殿下在中都大发神威,京中百姓这是自发出城相迎?” 燕南飞和罗向阳立马闭嘴,目光默默的看向一旁。 朱瞻基哭笑一声,心里知道红衣这是还在生凤阳城中的气。最主要,是在生唐赛儿的气。 搞不懂这些女人! 朱瞻基心中感叹一声,没有搭理红衣的疑惑,他自己现在也还不清楚,这些城门口的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这么南京城的百姓欢迎。大概,他在秦淮河受到的欢迎,都要比受到百姓的欢迎要多上一些。 离着城门越近,朱瞻基等人便越能清晰的看到,城门下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于是,就连朱瞻基心里,都开始打起鼓来,眼中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如此得民心了。 直到朱瞻基被一名宦官拦下。 宦官走到马前,有些紧张的看了两眼朱瞻基身后的一众锦衣卫,小声道:“殿下,陛下知道您今日回城,特地叫了奴婢出城等候。” 朱瞻基眉头一挑:“皇爷爷要见我?” 宦官点头:“陛下说了,让您一回城便立马去奉天殿面圣。” 朱瞻基沉吟片刻道:“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有……” 说着,朱瞻基的目光便瞥向一旁,那些已经将城门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宦官立马是脸上露出一抹骄傲得意,高声回答:“回殿下的话,今天北边那个叫阿鲁台的家伙,押送了一批俘虏快要送到京城了。” 原来是献俘啊! 朱瞻基同样是一样眉头,这才醒悟,原来城门这里汇聚的百姓,是来看热闹的。 朝廷这些年重武事,两次北征、四下西洋。 一件件的事情,暂且不论对朝廷税赋带来的压力有多大,也不论对户部那些一个个头发花白的大人们造成了多少的心理压力。 只是这一件件的事情办成,对百姓们来说,那就是国威鼎盛的象征。是大明作为中央之国,它的子民独有的自豪感。 而在这南京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感受最为直观的! 说时迟,那时快,城门处的百姓已经爆发出一阵阵震天般的欢呼声。 朱瞻基轻笑一声:“来了!这次献俘,那个阿鲁台有没有亲自来?” 这话是在问出宫的宦官。 宦官看了一眼朱瞻基身后远处露出地平线的庞大队伍,然后开口回答:“这等蛮夷部族,仰慕大明国威,抓了些贼子,自然是要亲自来献俘的。” 朱瞻基多看了这宦官两眼,没想到就连这么个小小的宦官,民族自豪感竟然也这般的强烈。连那位阿鲁台,朝廷封赐的和宁王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蛮夷部族而已。 朱瞻基不由开口:“不错!” 这宦官有点迷惑,不知太孙这话说什么意思。 他见太孙还没有入城的意思,不由开口询问:“太孙,是否现在入城?” 朱瞻基摇摇头,扯动手中的缰绳,竟然是驱马到了城门一旁。身后,燕南飞、罗向阳等人则是立即跟随着到了一旁,将官道给让了出来。 一杆狼旗从地平线上升起。 一匹匹雄壮的战马,气势磅礴的踏近。 马背上,长弓弯刀。 后面,一架架的囚车里,衣衫褴褛的异族人,被重重的铁链拴在一起。 城门下负责守卫的官兵,立马在校尉们的指挥下,将城门处拥挤的百姓们分开。 边疆献俘,这是头等的大事,更是宣扬国威的重点。谁也不敢出错,百姓们也知晓这点,很是听话的退到了道路两侧。 只不过,欢呼声依旧不断。 出城迎接朱瞻基的宦官,站在一旁双手插袖,脸上也是洋溢着浓浓的笑容。若不是今日得了出城迎接太孙的差事,他在宫中怕是也见不到这等献俘的盛况。 他同样是大明人,同样会为献俘之事感到骄傲。 然而,朱瞻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甚至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现在正在憋着火。 如红衣、如燕南飞和罗向阳。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朱瞻基会心中不喜,但都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今天这南京城怕是不那么好入的了。 献俘的队伍,终于是走到了城门下。 狼旗招展,草原上的武士,雄壮的让南京城的百姓们吃惊不已。 这些草原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是个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献俘的队伍里,早就有礼部的官员随同,按照朝廷的意思,这些礼部官员自然是要教会这些人,怎么合乎规矩的献俘。 朱瞻基骑在马背上,高出城门下的人群一大截,加上周围的锦衣卫们,就很是显眼了。 献俘队伍里的礼部官员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皇太孙殿下。 这些人立马是脱离了献俘的队伍,到了朱瞻基面前。 “太孙殿下,您这是从中都回来了!” 朱瞻基沉着脸,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几名礼部官员顿时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往日在宫里头见着谁都笑面迎人的太孙殿下,现在竟然这般冷漠。 他们立马询问:“殿下这是……” 朱瞻基依旧是沉着脸,深深的看了他们几眼后,方才淡淡开口:“你们礼部的官,就是这样不懂礼的!” 太孙殿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重的话。 这几位礼部官员,立马是心中一沉。 第五十二章 这里是大明! 朱瞻基的这番话,相当于是结结实实的在礼部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礼部是什么地方? 那是掌握天下礼仪的地方。若是觉得六部之中,礼部是最可有可无的,那就是大错特错。朝廷可以没有兵部,因为还有五军都督府。可以没有刑部,因为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 甚至,朝廷可以没有吏部! 但是朝廷,就是独独不能没有礼部! 礼部管理国家的典章制度﹑祭祀﹑学堂﹑科举和接待四方宾客等事之政令。而在封建时代,最为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 被大明的皇太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这般抨击,在场的几位礼部官员出了心中一紧,便是面露凝重。 其中一人更是直言开口:“太孙,礼部掌国朝典章礼仪制度。殿下这般评说礼部,我等只怕是要到陛下面前,好好说上一说了!” 从来只有礼部说别人不懂礼,却没有外人能说礼部不懂礼仪! 朱瞻基却是冷哼一声:“若是你等知礼,怎么我那杆野狗旗子,会这般明晃晃的出现在我大明朝京城面前!” 这是将和宁王阿鲁台的狼旗,直接贬低成了野狗旗子…… 来了!来了! 旁边的燕南飞和罗向阳对视一眼,心中知晓朱瞻基这是发作了,今天这献俘已经不可能再简单了事了。 几个礼部官员,纷纷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殿下竟然是指的这一点。 不由开口解释:“那是和宁王阿鲁台部族的族旗……此次和宁王打破敌军,进京献俘,竖起王旗也是自然……” “也是自然?”朱瞻基话音拖得长长的,反问道:“他和宁王,是草原封的王,还是我大明朝、我朱家给的王!” 朱瞻基话音一众,顿时几位礼部官员心中一沉,面露难看。 然而,朱瞻基却是挥挥手,对燕南飞吩咐道:“大明朝的王,就该竖起大明朝的旗子!凡竖异旗者,皆为大明之敌!” 燕南飞当即会意,立马是调集锦衣卫,冲到了官道上挡在城门前,绣春刀纷纷出鞘,寒光乍现。 周围本来是看热闹的百姓,被吓了一跳,生怕今天这献俘的大典,被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搞成血流成河的战场。 他们不认识皇太孙,但知道飞鱼服,知道绣春刀,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已经近到城门前的阿鲁台部,也已经发现了城门下的变化,那些锦衣卫挡在了前面,他们只好停了下来。 只不过,与京城百姓不同,这些人目光阴沉,手已经是搭在了刀柄上,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冲杀过去。 大明的百姓和官员怕锦衣卫,他们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却是不怕! 礼部官员急的满头流汗,不由向着朱瞻基请求道:“殿下,陛下和百官还在奉天殿等着呢……就算这阿鲁台做的不全,等今日过了……” 朱瞻基横眉冷对,逼问道:“等今日过了又要怎样?是要我杀了那个阿鲁台,还是杀了你们?” 礼部官员们被朱瞻基问倒,一时无语。 朱瞻基再次重复:“大明封的王,要记着大明的好!若是连这点都不知道,连大明的旗都不认识,这等人还是早些灭了为好!” 礼部的官员们听的心惊胆战,眼看在皇太孙这里说不通,只得是长叹一声,众人又返回到献俘的队伍里。 似乎,礼部的官员们是在和献俘队伍解释着缘由,良久之后只见从献俘队伍,驱马走出一员雄壮大汉。 大汉满脸胡茬,腰间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弯刀,比谁的都要长。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显得凶狠无比。 只见那几个回去的礼部官员,一脸紧张的跟在这人身后,没多久就到了朱瞻基面前。 罗向阳驱马,护在朱瞻基的身前。 红衣同样是手放在了剑柄上,对方只要一有动作,她就会里面出剑。 朱瞻基轻笑一声:“罗大人退下吧!” 罗向阳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眼中满是威胁之色,然后才不放心的退了下来。 朱瞻基这个时候,才算是能仔细打量着对方。 他知道,这位就是朱棣当年亲自封赐的和宁王,阿鲁台! 阿鲁台,当年还是草原上一介小人物。朱棣第一次北征的时候,朝廷出兵五十万大军。草原上的勒望部可汗本雅失里出兵抵御,阿鲁台当时是勒望部太师。 结局很明显,勒望部大败,大明乘胜追杀百余里,阿鲁台脱身逃走。 等到第二次大明北征的时候,草原上的瓦剌部已经乘机发展壮大,击杀勒望部可汗本雅失里。直到这个时候阿鲁台这位勒望部的太师,才被迫带着部族归附大明,被封为大明和宁王。 这就是个大明的手下败将! 而且,朱瞻基很清楚,这个阿鲁台对大明并无忠心,但凡有机会必然是会反叛大明! 所以,他有何必给对方好脸色。 哪怕现在,这个阿鲁台还是大明朝的和宁王。 阿鲁台同样在打量着朱瞻基,从礼部官员的嘴里,他已经知道这位的身份,乃是这个坐拥万里江山的大明皇太孙。 他阿鲁台见过这位皇太孙,只不过多年以前,在草原上远远的见过一起。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朱瞻基,是跟随大明的皇帝北征。而他也是那个时候,归附的大明。 阿鲁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大明皇太孙,以至于对方会派出锦衣卫拦住他入城的路。 若是在草原上,像朱瞻基这样的羸弱少年,他阿鲁台一刀能劈死三个!但是现在是在南京城,大明朝的京师南京城! 于是,阿鲁台学着大明人的礼仪,抱拳施礼率先开口:“阿鲁台见过皇太孙。” 朱瞻基仰头看天,好似没有听见阿鲁台的呼唤,少顷之后才惊讶道:“和宁王是在叫我?” 阿鲁台脸色一沉,难堪之中露出少许愤怒,只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数年未见,太孙是越发英武,当真是少年英才!” 少年是英才。 但也会早逝! 阿鲁台浅显的暗示了一下。 几位礼部官员顿时心惊,当真是生怕这两位,今天会发生什么冲突。 朱瞻基充耳不闻,淡淡的说:“英武不英武,得要到草原上才好能知道!” 阿鲁台心中升起轻视,同样平静的说:“太孙,今日小王是进京献俘,陛下还在宫中等着,小王万万不敢误了吉时。待小王今日献俘事毕,定要与太孙痛饮一番!” 阿鲁台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太孙面子了。 然而,朱瞻基依旧没有让燕南飞手下的锦衣卫撤开的意思。 只听朱瞻基淡淡的说:“和宁王,这里是大明!” 第五十三章 大明龙旗 阿鲁台脸色稍稍一变,他不在乎朱瞻基这么一个小小的皇太孙,但不能不在乎大明的态度。 阿鲁台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里自然是大明!太孙此番所言,是何意思?” 朱瞻基一挑眉,竟然是当着城门前着无数人的面,明晃晃的拔出腰间的绣春刀,长刀直指阿鲁台的狼旗:“和宁王是大明的王爵,和宁王的兵自然也是大明的兵,和宁王的俘虏更是大明的俘虏!” 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 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 阿鲁台没有说话,现在明面上,他必须要坚定的承认,他阿鲁台是大明的一份子。 朱瞻基沉声道:“既然都是大明,那就该竖起我大明朝的龙旗!” 竟然是为了这个! 阿鲁台顿时恍然大悟,再看向朱瞻基的时候,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终究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人啊! 于是,阿鲁台顺势开口:“倒是小王的失误……来人!取上一面朝廷龙旗,竖起来!” 阿鲁台的献俘队伍里怎么可能会有大明的龙旗,那些依旧凶神恶煞的骑兵,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倒是礼部的官员反应的最快,立马是指着城门上。 “去!按着殿下说的,取一面龙旗下来!” 有锦衣卫在燕南飞的指示下,转身冲进城门里,不多时便从城墙上取了一面龙旗下来,郑重的交到阿鲁台麾下骑兵手上。 阿鲁台见自己的队伍中竖起了大明龙旗,眼神微微闪动,看向朱瞻基:“太孙,这下小王可以入城了吧!” “就这?” 朱瞻基手中的绣春刀并没有放下,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阿鲁台心中怒火顿时上涌,就算是个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他是坐拥无数悍勇草原骑兵的和宁王! 阿鲁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面对朱瞻基不悦道:“太孙,凡事皆要适可而止,若你咄咄相逼,本王只怕稍后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的问一问了,朝廷是不是觉得我阿鲁台部,是无足轻重的!” “大胆!太孙面前安敢放肆!” 在朱瞻基身后的罗向阳,早就忍耐不住,顿时拔出长刀怒声呵斥。 阿鲁台轻笑一声,只是看了罗向阳一眼,他看得出在朱瞻基身后的这个锦衣卫千户,此时还身负重伤。他和宁王阿鲁台,照样一刀劈之! 朱瞻基似乎是没有感受到阿鲁台的怒意和杀气,神情自若的说:“和宁王,既然代表大明的龙旗已经竖起,那狼旗也就没有出现的必要了。大明是讲规矩的,但也最重君君臣臣,各司其职,本份做事!” 这是明示,朱瞻基就是要告诉阿鲁台,在大明只能有一个声音,只能有一面旗帜。 那是皇帝陛下! 那是大明龙旗! 城门处早就调集过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显然已经看出了太孙和和宁王不对付,几名百户眼神交流之后,默默领兵靠近过来。 若是现场双方当真拼斗起来,他们这些真正的大明将士,自然是要帮着自家的太孙殿下。 和宁王是什么东西? 陛下的手下败将而已! 阿鲁台自然也看清了现场的情形,敌众我寡,此时更是身处大明京师重地。他阿鲁台的勇士们,即使都能以一当十,也抵不过这南京城中万千大明官兵。 阿鲁台脸色铁青,不情不愿的抬起手:“将狼旗收好!” 阿鲁台的骑兵们感同身受,满脸愤怒的将代表着他们的狼旗小心翼翼的收好。 等到手下做完这些,阿鲁台默默的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摇摇头,看向一旁的礼部官员们:“礼部,皇帝陛下召见,武将无旨可否持械觐见?” 这是礼部的专业。 礼部官员们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回殿下,任何人无令不得持械觐见!凡有违抗者,以谋逆论处!” 听完礼部的解释,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同样默默的看向阿鲁台。 阿鲁台此时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遭遇到的羞辱,都没有今日受到的大。即使是当年,在草原上向大明皇帝俯首称臣的时候,也没有像今日这样这般屈辱。 和王宁颜面尽失! “王爷,我们带着这些俘虏,返回草原!” “对!王爷,我们现在就走!” “这南京城,我们不进去就是了!” “我等为大明死伤惨重,大明却这般对待我们……” “王爷,我们回去吧!” 主辱臣死,阿鲁台在朱瞻基面前受尽羞辱,他的那些部下哪能不愤怒。前面重重对待,已经让他们怒火中烧。现在这大明的皇太孙,竟然还要下了他们手中的弯刀,这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愿意? 草原上的勇士,手中的刀只有死去的时候才会撒手! 朱瞻基依旧是面带微笑,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阿鲁台,那些草原狼崽子的愤怒,他并不在意,他只等着阿鲁台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燕南飞和罗向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血脉喷张过。哪怕他们是锦衣卫,哪怕往日他们只要亮出黑袍下的飞鱼服,就能吓得百官禁声,小儿啼哭。 唯有今日,因为他们是大明的人,就能逼得悍勇无比的草原骑兵,逼得和宁王阿鲁台无地自容。 这等快感,是他们从未体会过的。 周围的百姓,这时候的感受也大抵相同,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知道那位高坐马背上的少年人,就是他们的皇太孙殿下。这一刻,大明朝皇太孙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无限拔高。 有什么,是比一位不畏强敌,悍然镇压的帝国继承人,更能提振百姓信心自豪的! 阿鲁台脸色数度变化,一时间阴晴不定,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已经准备要拔刀相向,在这南京城外一刀斩杀大明的皇太孙。只不过,想到前两次大明朝的北征,以及现在长期驻守在北方九边的大明雄师,他终究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现在转身离去,返回草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如同朱瞻基所说,大明朝是讲面子的。现在已经到了南京城外,他若是又带着人回去,大明朝廷的怒火,会将整座草原上的草烧光。 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掉。 第五十四章 你没了~ 一时间,阿鲁台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到了两难的地步。 这一刻,阿鲁台看向朱瞻基的目光之中,终于是多了一丝凝重。 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是个厉害的! 在阿鲁台的注释下,朱瞻基平淡开口:“和宁王,莫要误了入城的时辰。” 阿鲁台冷哼一声:“卸下兵甲!” “王爷!” “王爷不可啊!” “长生天的子民,生不离刀!” “王爷……” “不可啊……” 一时间,阿鲁台的麾下群情激愤,但阿鲁台却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有重物在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出。 南京城的官兵,立马派出人手上前,将阿鲁台麾下的弯刀一一收取。 朱瞻基端坐马背上,沉声下令:“燕南飞,替和宁王保管好他的宝刀!” “是!” 燕南飞面色激动,昂首挺胸的走到阿鲁台面前,伸出左手。他的右手,是用来拔出绣春刀的。 阿鲁台脸颊扭曲,面颊上几度起伏,暴露出他内心的愤怒和不满。但是最终,他只能是愤恨的取下腰间那柄镶嵌满各色宝石的弯刀,重重的拍在了燕南飞的手上。 朱瞻基轻提缰绳,马头转向城门:“罗向阳,你亲持我大明龙旗,为我开路!” 罗向阳得令,立马是冲到了献俘队伍里,蛮横无比的从对方手中,夺过大明龙旗,高高竖起,驱马冲到了朱瞻基面前。 朱瞻基抬头看向南京城高耸的城门楼,又看向周围的激动不已的大明百姓。 没来由的,朱瞻基在马背上挺直胸膛,昂首挺胸,高声怒吼。 “大明!” 百姓顿时寂静下来。 朱瞻基满意点头,再次高声呼啸:“威武!” 一瞬间,城门前像是被一支火把点燃,一股热浪瞬间炸开,万千百姓也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大明威武!” “大明!” “威武!” 百姓们的热情被点燃了,就连城门内外上下的大明官兵们,也一个个激昂的一起呐喊着。 阿鲁台面有戚戚,他心中始终觉得,大明人都太过安逸,太过弱弱,若不是有大明的军队在,这片花花江山就该是他们这些长生天子民的! 大明人,一直被他们之中的勇敢者保护的很好! 这一点,早在很多年前,阿鲁台就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是直到今天,阿鲁台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大明人的想法,是怎样可笑的错误。 阿鲁台相信,只要现在他下令冲击眼前的大明官兵,甚至不需要城中大军的支援,这里的大明百姓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来,将他淹没在愤怒的人群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阿鲁台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大明会有今日的强盛。 一瞬间,城门前的主角成了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反倒本该是今日的主角儿,进京献俘的阿鲁台,倒是在一旁成了陪衬。 罗向阳一马当先,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朱瞻基跟随其后,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一众锦衣卫在燕南飞的带领下,竟然是分成两排,将献俘队伍裹挟在了中间。 这一副看上去,当真像是大明朝皇太孙殿下朱瞻基,率领锦衣卫大获全胜,押送俘虏进京面圣! 阿鲁台位于队伍之中,明显的能感受到角色的转变,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很不好。他一辈子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日子被站在地上的日子还要久,阿鲁台想发作,但是草原上的局势让他不敢乱动。 城门前,百姓们的欢呼着,依旧在响起,好似海面上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 奉天殿。 作为紫禁城中最雄伟的大典,每一次都只有大典、大事、大朝会的时候才有启用。 唯有大! 才能当得起。 今日恰好是大朝会,满京师的官员,几乎都聚在了奉天殿。只不过今日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君臣商讨完了大明的军国大事之后,就各自返回衙门梳理公务。 大明朝权势最盛的臣子们,济济一堂,静静的等待着。 朱棣坐在金碧辉煌、金光闪闪、金鼓齐鸣、金童玉女、金迷纸醉的龙椅上…… 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脸上的微笑就没有断过,让平日里总是每天着帝王不满的大臣们,也稍稍的轻松了一些。 谁都想好好的过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过了今日,明日就脑袋落地的日子谁都不想过。 原来的太祖爷是那样的人,动辄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后面的建文帝,还算和善,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子弟。可是没有几年的美好时光,南京城里的大臣们就引来了朱棣,这位永乐皇帝。 他们又一次的进入到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再等等,就是和宁王阿鲁台入宫献俘的时间。这是彰显大明武德,昭示天下归心,寓意儒家教化的大事件。 满朝的大臣们,觉得自己没日没夜的教化,所有的浮出都得到了回报。 身披盔甲的功勋武将们,觉得自己手中的刀剑越发威武,大明周边,四海之内万族臣服。他们,就是大明这个巨人手中的无双刀剑! 有宦官小跑步的进了奉天殿内,到了大殿中央。 内阁首辅胡广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这名内侍的举止稍微有些轻浮了,不由开口:“可是和宁王入宫了?” 宦官见是首辅大人询问,立马点头:“回阁老的话,和宁王已经到了宫门外了。随同的,还有太孙殿下……” 朱瞻基恰好今日回南京,这事大家都知道。胡广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朱棣却是脸上一喜:“他还有多久到这里?” 这个他,自然是指朱瞻基的。在皇帝眼中,阿鲁台还不值得他这般询问。 宦官脸上露出些迟疑,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胡广本就不喜欢这宦官的举止,一竖眉沉声道:“陛下问,还不快快回话!” 宦官一震,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回陛下,太孙在城门外与和宁王发生冲突,下了和宁王的狼旗和兵械。锦衣卫千户罗大人一马当先,举着咱们大明的龙旗,裹挟这宁河王的献俘队伍入的城……” 随着宦官的话刚一说完,轰的一声,奉天殿内瞬间热闹起来,无数的大臣们不由嘈杂起来。 那可是献俘的队伍! 哪怕阿鲁台是异族,但那也是皇帝亲封的和宁王! 太孙此举,显然不和规矩礼仪! 有礼部的官员,立马是站了出来:“陛下,太孙此举有违朝廷制度,臣弹劾太孙,举止轻浮,阻碍和宁王献俘大典!” 愚蠢! 身为首辅,胡广最清楚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淡淡的看了眼那站出来的礼部官员,认出对方的身份后方才垂下眼帘。 你没了! 少年! 第五十五章 大明的规矩 老三赵王朱高燧闻言,心中一喜,心想着这次自己的好侄儿朱瞻基,在中都立下的功劳,经过和阿鲁台的献俘队伍这么一闹,大概是要功过相抵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敢暗示一下,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们,稍稍的来那么一下添油加醋。 这些年,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老大哥虽然长得不如自己好看,不如自己苗条,但老大主持朝政这些年,也算是中肯。 老大他是扳不倒了,但要是能将他们家那位大宝贝孙子皇太孙给乘早按下去,大概老大也就无望了。 到时候…… 嘿嘿嘿~ 不知不觉,朱高燧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喜悦的笑容。 老二汉王朱高煦没有像老三一样,他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站的离自家老爹最近的老大朱高炽。老大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双手垂拱合十,眼帘下垂,好似又睡着了一样。 今日这个问题上,朱高煦并不打算插手。他是大明的汉王,也是大明的将军,那阿鲁台是老爹的手下败将,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对待手下败将,何须将面子! 朱棣同样在观察着自己的朝堂,老大是不可能说话的,老二老三大抵也不敢胡乱开口。 于是,朱棣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了那开口弹劾朱瞻基的礼部官员身上,礼部官员心中一喜,他总算是让皇帝注意到自己了。 然而,朱棣的目光只在他身上逗留片刻,就立马移走,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这宫中规矩,可有让武将带刀觐见的?” 纪纲出班,同样是先看了一眼那礼部官员,然后回禀皇帝:“回陛下,凡带刀觐见者,已谋逆论处!” 瞬间,那礼部官员心中一惊。 不过他也反应机敏,立马开口道:“陛下,此次和宁王更是亲自押送俘虏进京。太孙无端阻拦,与礼不合!且说这草原上的习俗,那都是刀剑不离身的。太孙无令无由,便强行下了和宁王等人的刀剑,有失大明皇太孙的身份!” 这是要硬钢到底了! 胡广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他身为首辅都没有发现朝廷里,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官员。 朱棣脸色平淡,让人看不出皇帝在想着什么。 赵王朱高燧,已经隐蔽的看向自己在朝堂上的人,正准备让这些人添一把火。 正是这时,奉天殿外面传来声音。 “敢问这位大人,是草原的习俗重要?还是我大明的规矩重要!” 这声音很熟悉。 一时间,奉天殿内熙熙攘攘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孙殿下来了! 那礼部官员,顿时是脸色铁青。 朱瞻基一袭长衫,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如在座诸位读者老爷一般。 潇潇洒洒的走入奉天殿内。 唇红齿白,朱瞻基眉眼看向那礼部官员,再次发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阿鲁台为大明的和宁王,我提点和宁王竖起大明龙旗,有何过错!紫金城城,皇家重地,天子面前,无令何人安敢带刀觐见!大人此番不解,究竟是何意思?是觉得和宁王不是我大明皇帝陛下亲封的王爷?还是觉得,任谁都能带刀觐见,至我大明皇帝陛下于危险之中?” 朱瞻基一字一句,直扎进礼部官员的心口。 然而,朱瞻基话语不停:“大人,是要谋逆吗!” 噗通一声。 满朝堂的人,只见那礼部官员双腿一软,便重重的跪倒在地,霎时间满头大汗。 一股子骚味传了出来。 离得近的人,满脸嫌弃的向着边上靠了靠。 朱棣更是明晃晃的露出不满。 首辅大人察言观色,冷哼一声:“拖出去!” 首辅大人一发话,殿内的两班力士立马过来,将那礼部官员叉了出去。 少了碍眼的货色,朱棣的脸色缓和了一下,看向还站在殿门前的朱瞻基,立马不满的一瞪眼:“还在那傻站着?快点过来,让老子看看瘦没瘦!” 殿上的御史们有心纠错,但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纷纷都忍住了。不想因为搅了皇帝的好性情,最后他们倒了霉。 朱瞻基快步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父亲,孩儿回来了。” 太子朱高炽依旧是稳如泰山,连眼都没睁开,稳稳的点点头。 朱棣却已经是喜笑颜看:“看着没瘦就好!说说,中都这次怎么样?爷爷可都是听说了,你以身犯险引出那些个乱臣贼子。这等事情,往后不许做!” 朱瞻基脸上有些尴尬,在这么多大臣面前,沐浴皇家亲情,显得有些不适。 太子在一旁终于是开口,提醒道:“陛下,和宁王还在外面……” 这是正经事情。 朱棣也终于是稍稍收敛了一下,时隔多日看见自家宝贝孙子的喜悦,脸色一正,金口玉言:“让和宁王进来。” “宣和宁王入殿觐见!” 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高声呼喊着。 生意一直传到了奉天殿外。 殿内,群臣收拢,重新站好。 阿鲁台大马金刀,跨过殿门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人。 献俘,自然是要给皇帝陛下亲眼看看的。但那么些个俘虏,也不可能都带了过来,出个俘虏代表即可。 阿鲁台走的是龙马精神,虎目直视。光是看着外边,便是一员勇猛大将。 他到了近前,双手抱拳,面对皇帝弯腰行礼:“臣和宁王阿鲁台,押送俘虏,觐见皇帝陛下!” 群臣喜悦。 这是大明展示国朝威严的时候。 也代表着他们这些大明臣子们,治国之能。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如同画像上的远古三皇五帝一般,帝王之色,庄重威严。 “礼部!” 大殿内,很是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寻声,这才发现竟然是皇太孙朱瞻基,这个时候又开口了。 包括阿鲁台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一紧,不知道这位爷又要做什么了。 朱瞻基看向礼部尚书:“吕大人,我大明臣子觐见陛下,何时不用行跪拜之礼了?” 现任吏部尚书吕震多年为官,洪武十九年便入太学,后至北平按察司佥事。朱棣起兵靖难,他便立马投降,跟随如今的太子朱高炽驻守北平。永乐三年升为刑部尚书,六年该任礼部尚书。 吕震为官无才能,但会看时事,更易记忆出名,其他臣子上朝都要事先准备好奏章,他却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记在脑子里。 大抵就是个记忆超群,但会阿谀奉承、胆小怕事的人物。 此时朱瞻基发问,吕震立马回答:“太孙,朝廷礼仪,凡外臣觐见,需行跪拜大礼。” 朱瞻基看了眼吕震,然后对阿鲁台说道:“和宁王,大明的规矩都听清了吗?” 他没有喊阿鲁台的名字,却是喊得王爵称号,便是暗示对方,他是大明的臣子。 既然是大明的臣子,那就要受大明的规矩。 群臣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但大伙向来都没有真的将阿鲁台看做是他们的同僚。 一介异族降将而已! 众人目光转动,看向阿鲁台。 第五十六章 你们是怎么当官的? 大概是对朱瞻基的屡次进逼,已经习惯,阿鲁台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朱瞻基。 然后,这位草原上的王者,竟然是在大明朝君臣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跪拜了下来,面对着皇帝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太子朱高炽微微点头。 老二汉王朱高煦面露笑容。 老三赵王朱高燧面露鄙夷,对阿鲁台这个传闻之中勇武无比的草原悍将,心中多了几分看不起的意思。 朱棣的心情大好,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和宁王辛苦!此番进京路途遥远,一路跋涉艰难,快起来吧!” 阿鲁台似乎是已经被朱瞻基调教的没了脾气。 他先是毕恭毕敬的回答:“为陛下尽忠,臣不辛苦!” 等说完了话,阿鲁台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朱棣笑着说:“这次既然难得进京来见见朕,就多住些日子,此时江南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和宁王可在这京城,好好看一看我大明风华!” 阿鲁台拘谨点头道:“臣亦有此想法,草原苦寒,臣早已听闻这江南风情,风景秀丽,女子婀娜。臣只怕是这一住下,就回不去草原了!” 这话有深意! 他阿鲁台是怕,被大明朝廷强行留在南京,做一个手无权柄的王爷。 朱瞻基心中暗笑。 朱棣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阿鲁台,你就是想留在江南,朕也不许!你是朕在草原上的刀,你若是不再草原,朕在这江南如何安心!” 阿鲁台在试探,朱棣同样在试探。 阿鲁台看不出朱棣这番话的真意,但能听到大明的皇帝这样说,他心中的担心也稍微少了一些。 君臣满意,群臣欢喜。 至于那个被押进奉天殿的俘虏,则是没有人关注。等朱棣和阿鲁台交谈完,这位俘虏代表,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押了出去,一直拖到了午门外,就地处斩。 阿鲁台没在奉天殿待多久,皇帝表现的很是贴心,稍稍交代了几句,便让他去了礼部下面的会馆休息。 阿鲁台走了,大殿内就只剩下大明朝的君君臣臣们。 朱棣首先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满是杀伐的话。 群臣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提了起来,都知道皇帝这是又有意志要下达下来了。 便听朱棣接着说:“朕已经两次北征,镇压草原十数年。朕有心一举彻底平定草原,好为大明的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安稳的大明朝!” 说完这话,朱棣看向了太子朱高炽,但更多的是看向了朱瞻基。 群臣心中感慨,他们这位永乐皇帝,虽然对臣子们十分严厉,对敌人更是凶狠。但对自己的后代,却是无比的关怀。 这样的一位君王,身为臣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做事,也不会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朱棣长叹一声,有些遗憾的道:“但朕不能年年北征,两次北征,你们的太子爷便说道了两三年。户部更是年年吃紧,生怕朕连你们户部的衙门都给扒了卖钱!所以,草原上要有咱们大明的人,阿鲁台就是这个人。但朕刚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又一次重复了先前说的话。 接着,群臣就听朱棣再次说:“太孙今日什么都没做错!更是样样都作对了!像阿鲁台这等异族归附之人,我大明就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一切都是我大明给的!他既然归附了大明,就要时时刻刻想着大明!他若是心中,还想着真的要做那草原上的王,大明就得好好的敲打一下他!”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阿鲁台就是大明养在草原上的一条狗,更重要的是这条狗还不是纯正大明血统,所以要敲打不能惯着。 有臣子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最近有没有为阿鲁台说什么好话,有没有胡乱插手草原上的事情。 皇帝又接着说:“但是你们不同,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朕可以和你们交心,朕也放心你们!朕只有两只眼睛,所以你们要帮着朕看住了大明,看住了大明四方!大明是我们家的,但我们家要是没了,你们这些人的家又该怎样?” 能怎样? 大家都想到了太祖爷北伐平定大元余孽之前,汉人十户存一,朝不保夕。 朱棣将群臣的表现都看了一遍,然后语气缓和的说:“说了交心,今日朕便想和你们交交心,有什么你们都说说,大明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皇帝在钓鱼! 一瞬间,首辅大人就明白了皇帝今天说的这一连翻的话,未得就是放臣子们松懈下来。 在场的都是人老成精的人,多年为官深知这人情世故,官场规矩。 没有人敢真的按照皇帝说的,站出来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皇帝要真的是位能允许不同声音出现的人,就不该还天天想着北征的事情,就不该让郑和一次次的劳师动众的下西洋。 然而,朱瞻基却是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棣脸上一乐,大手一拍:“说!” 朱瞻基挺挺胸,目光开始在朝堂班列里游走,凡是被视线扫到的官员,皆是心中一紧,直到朱瞻基盯住礼部尚书吕震。 来了! 竟然要朝礼部开炮了! 朱瞻基很有范儿的清清嗓子:“吕尚书,敢问你们礼部的官儿,是怎么当的?” 一句话,顿时让吕震脸色大变。 朝堂之上,群臣轰的一下,像是炸开了锅。让维持朝堂纪律的御史大夫和两班力士们,不得不出面高声维持秩序。 太孙这是搬了门大炮,朝着礼部结结实实的轰了一炮啊! 太孙虽然是在问礼部的官员是怎么当的,但吕震是礼部尚书啊,这就是在打吕震的脸,在说吕震这位礼部尚书不会当官。 吕震为官多年,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等质问,气的发白的胡子直抖,他没有立马回答朱瞻基的话,而是看向前方的太子朱高炽。 他和太子朱高炽,当年一起驻守北平后方,两人也算是结实多年,自从朱高炽成了太子,他更是紧紧地站在了太子后面,支持太子。 现在太子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孙问他是怎么当官的。 吕震这眼神很明白,是要知道太子朱高炽,要不要管管这个儿子。 朱高炽自然感受到了吕震的眼神,但他没打算开口。昨夜里头看折子看的久了,有点困…… 吕震等了半天,等的两眼直瞪,等的这奉天殿里一片寂静。 第五十七章 各打五十大板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面为吕震解困。 今日,从在城外开始,太孙就表现的很是强势,大有携中都威,强势入朝的意思。 在没有弄清楚太孙的真实意图之时,谁也不是傻子,谁也不会胡乱的插手,以免自己被这位太孙殿下给盯上。 吕震心中了然,只得是站出来:“不知太孙,所出此言,是何意思?” 没有反驳,没有对抗,也没有求饶,吕震中规中矩的询问着。若是朱瞻基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他身为礼部尚书,已经打定注意要好好的与朱瞻基论上一论了。 朱瞻基沉声开口:“礼部掌国朝典礼,吕大人统掌礼部多年,然则我却看到礼部官员不知礼仪。献俘队伍有礼部官员负责教导礼仪,却无大明礼仪。不见大明龙旗,不见下刀。 礼部官员在职懈怠,掌典礼之事,却行都察院之责,陛下面前弹劾太孙。 吕大人身为礼部尚书,部内官员无形,吕大人亦难辞其咎。” 朱瞻基一番话,是将礼部从上到下都给骂了一遍。先说礼部官员区别对待,放纵阿鲁台献俘队伍不守大明礼仪。 再说礼部本是掌握典礼的衙门,却干起都察院弹劾朝臣的事情。 最后点出礼部官员这样,那是因为礼部尚书吕震没有做好带头作用。 吕震顿时哑言。 朱瞻基说礼部官员没有做好教会阿鲁台献俘队伍礼仪的事情,他承认是礼部没有做好细节。 后面说礼部官员出班弹劾他,是不干正事,插手都察院的事情,他就有点不乐意了。 虽然朝廷向来,都是都察院有弹劾的权利,但站在这朝堂上的大臣们,往往也都可以弹劾他人。 朝廷也并没有明确旨意说,其他人就不能弹劾了。 但有前面的铺垫,对此吕震也只能哑口无言。 上方的太子朱高炽,嘴角微微上扬,朱瞻基是他生的崽,等现在听到朱瞻基说的这番话,他总算是听出了些苗头。 这小子是借抨击吕震和礼部的机会,要引出大明朝堂各部,平日里经常不干好本部正事,插手其他衙门的事情。 孩子长大了! 这一刻,朱高炽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首辅胡广也听出来皇太孙的意思了,太孙这是对内阁及朝堂各部衙门不满了。 其他几位内阁大臣,自然也听出这弦外之音了,只不过眼下不是争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现在站出来讨论的意思。 吕震这时候也终于是醒悟,朱瞻基这是拿他做结子。 没有他和礼部,朱瞻基也会主动寻找机会,挑出这件事情,只不过今天是他礼部撞上枪口了而已。 朱棣冷哼一声,看向朱瞻基:“礼部劳苦功高,吕尚书尽忠职守。一介小儿,毛都没有长齐,休要胡言乱语!” 朱棣也听出来刚才的意思,他是大明的皇帝,最清楚现在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没打算现在处理朝廷里的事情,无论是北征还是郑和下西洋,才是现在大明的头等大事。 将朱瞻基说成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儿,就是要将这件事情轻轻按下去。 朱瞻基一点就过,听到朱棣这样说,立马躬身开口:“皇爷爷,是孙儿孟浪了。” 说完话,朱瞻基便退到一旁,学着父亲朱高炽的样子,双手合十眼帘低垂。 见朱瞻基懂事,朱棣点点头后,看向吕震:“吕尚书莫要和这混小子一般见识,礼部这次虽有不足,但平日也中规中矩,都是为大明勤恳做事的人。 朕听闻你今日气血不顺,朕让宫里御医到时候上门给你看看,宫里再拿些北边送来的人参、鹿茸送去。朕还指望着你,替朕好好的看着礼部!” 皇帝这是替太孙安抚大臣,吕震立即谢恩。 这时候都察院有人站了出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走出班列:“启禀陛下,太孙方才提及,礼部官员当朝弹劾,此举有违朝廷规矩。 臣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弹劾礼部不尊大明律法,礼部官员当朝妄自弹劾太孙!” 吕震有心反驳,但皇帝刚刚已经发话了,将朱瞻基给训斥回去,有对他一番安抚。 皇帝的表现很明显,朱瞻基就没有说错,不然就是给他轰出这奉天殿了。 现在都察院出面,他也只能生生受着。 这就是朝堂上的人情世故! 皇帝对他礼部和皇太孙各打一巴掌,他就不能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了。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目不斜视,今天这局面大家都清楚,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在一旁好好看戏就行了。 左都御史刘观说完话,便目光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朱棣。 该是皇帝拿主意的时候了。 朱棣没做思考,就平静开口:“前往和宁王献俘队伍教导礼仪之礼部官员,罚俸一年。弹劾太孙之人,贬为东川县丞。” 东川,四川布政使司最南边! 这是一下子就从京官,成了边远小县的县丞。连县令都不是! 算是彻底一下子被撸到底了。 若无机会的,大抵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到这个时候,吕震总算是清楚,皇帝刚刚其实已经是心中有火了。对礼部那官员敢弹劾朱瞻基这位皇太孙,明显是不满的。 皇帝没提及太孙在中都立下的功劳,这算是功过相抵了。又给了礼部尚书吕震安抚,对礼部官员做了处罚。 在场大伙都知道,今天这事算是到此结束了。 果然,朱棣稍后就无聊的摆摆手,一旁的太监高呼退朝。 群臣各自退下,朱棣也没有留刚刚返京的朱瞻基。 朱瞻基和落在最后面步伐缓慢的父亲朱高炽对视一眼,便也自行离去。 一路向外,便到了皇城外面。 张天和朱秀早就等候多时,见到朱瞻基晃晃悠悠的出来,立马上前。 朱瞻基接过张天递过来的缰绳,返身上马询问:“那阿鲁台现在在哪?” 张天回话:“已经住进礼部准备的会馆里了,刚刚锦衣卫燕大人和罗大人派人来传话,那阿鲁台自进了会馆,便一直没有出来,更是约束下面的人不得外出。” 朱瞻基补充道:“让他们锦衣卫盯紧了,看看阿鲁台这次亲自来,究竟要干什么。” 张天默默记下。 一旁朱秀开口询问:“殿下,现在是要去秦淮河吗?” 朱瞻基立马斜眼看过去,只见朱秀一脸放荡模样,不由一瞪眼:“整日想些什么!秦淮河那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的,怎么尽想着这些腌臜事情!” 朱秀一缩脑袋,支支吾吾的:“那……” “等晚上了再去!” “现在去鸡笼山!” 朱秀一乐,脸上更是放荡:“得嘞~” 第五十八章 鸡笼山上桃花树 南京城中东北方,与玄武湖隔着一座城墙。 城墙内有山,不高,名曰鸡笼山。 山上有台、阁、寺庙。 南边隔着保泰街,是南京国子监和上元县学。若是放在往常时候,这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必然是会有个不输于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之处。 但就是因为这鸡笼山上,那寺庙之中,这些年住进了一位大师傅,所以这鸡笼山也就成了禁地,等闲之人不得进入。 这也就导致了,国子监和上元县学的师生们,不得不穿过半个城,到城南秦淮河畔寻乐。又或者是,沿着城墙根走老远一大截的路,出城门北上到玄武湖上登舟游乐。 着实是苦了国子监和上元县学的一众师生们。 让本就耗体力的事情,变得更加消耗体力。 鸡笼山上树木长得很是茂密,层层叠叠的只能在山脚下看到一小截的青石板台阶。 等朱瞻基带着张天和朱秀到了山下台阶前,只能看到一名小沙弥,正一脸苦闷的手拿着一把高过身子的扫帚,极不情愿的扫着已经很干净的台阶。 朱瞻基看了眼台阶边上密不透风的树林,他知道若不是出现在这里的是他,这草丛树林里,说不得就要蹦出两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了。 小沙弥见着突然出现在山脚下的三个人,立马是拿着扫帚横在台阶上,颇有些佛门金刚的意思。 “咱不是坏人!” 朱瞻基看着小沙弥的模样有些搞笑,乐乐的说着。 小沙弥见朱瞻基长得也算端正,也很有礼貌,不像坏人,便施了一个佛礼:“施主,这里是禁地,不接待香客。” 朱瞻基上前,拍拍小沙弥光溜溜甚是丝滑的脑袋,默默的盘着:“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扫地啊?” 小沙弥小大人一般的皱皱眉:“昨夜里偷吃了个果子,被师傅罚了。施主,你还是快些走吧,要是让那些杀神看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小沙弥很是好心的提醒着,晃动着脑袋,想要让这人的手从自己脑门上撒开,尝试了几次之后,却毫无结果。 朱瞻基手上继续盘着,淡淡的说:“我是来找那老秃驴的,你看这么长时间也没人出来赶我是不是?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是一伙的!” 小沙弥一皱眉,自家庙里老秃驴那么多…… 他有点拿不住这人说的到底是哪位,见边上却是也没有蹦出来人,不由安静思索起来。 朱瞻基觉得手心有点油了,拍了拍小沙弥的脑袋,这才松手拉开对方:“行了,我还赶时间,莫耽误了我后面的行程! 回头下来了给你多带几个果子!可怜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给够了吃的!朝廷给那好些供奉,老秃驴是不是贪污了?” 小沙弥不懂那么多,但这会儿他很认同这位施主的解释,庙里的老秃驴们定然是贪污了他的果子! 张天和朱秀跟在后面,听的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太孙能这么编排这庙里的那位。 朱瞻基则是已经迈上了台阶,站在山脚的小沙弥心里越想越气,忽的一下就将手里的扫帚扔在了地上。 不扫了! 然后又偷偷的探头探脑看了看四周,默默的又将扫帚捡了起来。 山道上,如今已经是春意盎然,周围比别的地方更加的绿。 临到山门前,周围一圈的桃树,桃花朵朵开,粉红可爱。 朱瞻基这些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和尚庙外面,有这么多的桃花树。 按理说,这桃花朵朵的,该是对着那些思春的少男少女,这庙里头都是些清心寡欲的老秃驴,该是种些青松绿柳才是。 这些年都想不明白,老秃驴也不和他解释,于是朱瞻基也只能是好奇。 进了寺庙门,朱瞻基轻门熟路,绕过前面那空无一人的大雄宝殿,一直往后头走。一路上,也少见有几个僧人,见着了也不过是对方念声阿弥陀佛了事。 等到了鸡笼山最高点,一处围满桃树的小院外,张天和朱秀则是停下了脚步,留在外面。 小院外的桃树,远比寺庙外面长得更加粗壮茂盛,但树上却是只见绿叶不见桃花,地上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着的花瓣。 推门进了小院,便见一汪清水池中养着几条鱼。 鱼也不是金鱼、锦鲤,十几尾尺长的花鲢、胖头、草鱼,在水中缓缓的游动着,显得颇为自在。 院中只有一座茅草屋,草屋四面漏风。 屋子旁,一株整个鸡笼山上最大的桃树,一片粉红,又与小院外没有一片花瓣的桃树不同。 桃树下,一方木台有一光头老僧,身穿黑色僧服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一个油光华亮的木鱼,正被老僧一下一下的敲着。 老僧的脑袋,显然不如山下小沙弥的脑袋光亮丝滑,显得有些麻麻赖赖、干干巴巴。 这老僧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 不用介绍,都知道这位做了哪些壮举。 姚广孝没有回头,背对着朱瞻基,手里的木鱼停了下来:“今年的桃花,开的是不是分外的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好似姚广孝知道是谁进了小院一样。 朱瞻基立马是嘿嘿一笑,顿时就乐了起来,小跳步的就窜到了桃树下,在木台上自顾自的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很是不满的开口:“老秃驴,怎么什么都没有!” 姚广孝不由伸手指着朱瞻基,很没有佛门中人样子,开口就骂:“你小子,那次来不是将老子的东西一扫而空!今天念了三遍妙法莲华经,都没有念通顺,就知道今天怕是不妙,你小子又要来祸祸了!” 朱瞻基听着,嘴角抽抽,觉得这等玄之又玄的事情,他决然是不信的。这老和尚,就是生怕自己给他这里的好东西糟糟了。 姚广孝刚刚大概是骂够了,收敛表情,顷刻之间就恢复成得道高僧的模样:“今日城门之外,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贫僧都知晓了,你这是要下一盘大棋?” 老和尚当真像是得了道一般,能够未卜先知,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寺庙外面发生的事情。 朱瞻基撇撇嘴:“又是外面的锦衣卫传过来了?哪有什么大旗不大旗的?也就一杆咱们大明龙旗而已……” 姚广孝定定的看了一眼朱瞻基,轻敲了一下木鱼,而后颇为神秘的开口道:“刚刚问你,今年这桃花开得是不是分外的红,你还没有回答。” 这都哪跟哪! 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恨不得就要伸手。 盘他! 第五十九章 喝花酒的和尚 最终,朱瞻基也没有盘成。 老和尚这里,你可以和他胡言乱语,但真的要是上手了那就是失礼。 朱瞻基挪动着屁股,靠在了边上粗壮的桃树杆上:“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些出家人的原因,总是喜欢打机锋,就不能有啥说啥吗?今年的桃花更红就更红呗,到时候果子也更甜一些不是正好!” 姚广孝瞪了一眼少年:“这就是你当年,在陛下面前说和尚不事生产的原因!如今这天下佛门,十成田产只剩下了五成!” 朱瞻基稍稍侧目,不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还是很尊重大师们的,一个个都清心寡欲,老老实实的待在寺庙里面。至于那少了的五成田产,那可是你们佛门自己为了支持朝廷北征,无私贡献的啊,可不关我的事……” 姚广孝将身前的木鱼推开,他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的没法情形寡欲了:“说是觉得我们佛门老实,可不还是你们这些宗室之人,觉着这样才好管理啊。再说那五成田产,若不是佛门主动献出来,怕是现在连一成都不剩了吧!” 姚广孝几乎就差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了。 禁佛! 朱瞻基脸上有些尴尬:“朝廷和我们家,可是向来都支持信仰自由的。而且你们家的那位大日如来,也是个宽容的人,也没有规定必须信你们一家。你看看现在多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日子不是很好嘛……” 这话,姚广孝表示赞同,点头道:“太祖算是和我们佛门有缘的。如今的陛下虽然严厉,但因为老僧的缘故,也算是宽仁。你父亲是个仁慈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对谁都是一脸笑盈盈的。贫僧就没有担心,现在我佛门能不能活下去。倒是你!贫僧只怕是没有两年的活头了,等到你爷爷、你父亲也都安歇了,贫僧是怕你这小子,到时候会给我佛门连根拔起。” 朱瞻基眉头一凝,他有个本子,一直藏在自己屋子最里面的地砖下面,上面可是记下了不少的东西。 《论如何借助寺庙、道馆开发大明自然环境推动旅游业蓬勃发展的可行性计划》(附一、二、三……) 《附一:产业化寺庙、道馆计划》 《附二:如何平稳将僧人、道士纳入大明赋税系统》 《附三:探讨如何掌握宗教解释权的路线问题》 《……》 …… 林林总总,在那个厚的不成样子的本子上,连续数十页详尽赘述了此类信息。 听到姚广孝的这份担心,朱瞻基有些心虚的看向老和尚,脸上堆满笑容:“那可不行!小子就没有那意思!您是知道的,小子向来最讲究公平的!” 俨然,朱瞻基将自己树立成了一个讲究人。 姚广孝对于朱瞻基的解释,直接就是抛之脑后,他站起身走进身后的草屋里面。不多时,便提着个透明罐子走了出来,罐子里面装满了粉红的液体。 到了桃树下,姚广孝晃晃手里的罐子:“老僧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大明将来会如何,大抵是要落在你身上。就如这东西,若是拿出去怕是能抵一县一整年的赋税。倒是落在贫僧手里,却成了装酒的容器了。” 说着话,姚广孝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瓷碗出来,摆在他和朱瞻基面前,揭开罐子上的盖子,给两个瓷碗满满倒上一杯。 瞬间,酒香四溢,期间蕴含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朱瞻基眉头一挑,端起碗就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一口气,开玩笑道:“老和尚,你可是犯戒了!这玻璃罐子你都说了能抵一县一年赋税,你却还在这自称贫僧,小子可没有看到哪里贫了。再说,满大明我就见你一个和尚,是敢坐在寺庙里喝花酒的。” 姚广孝一瞪眼,辩解:“这是桃花酒,可不是花酒。贫僧是出家人,可不敢如你这小子一样到处喝花酒!” 朱瞻基没有搭理老和尚的辩解,谁说桃花酒就不能叫做花酒了? 砸吧了一下嘴巴,朱瞻基伸手想要再给自己倒上一碗,却是被老和尚制止了。 姚广孝开口:“这些年,贫僧在这山上每年酿这桃花酒,如今也存下了不少。现在就和你说说,这酒都不是为贫僧我自己存的。” 朱瞻基疑惑询问:“你是存着自己喝的?还能是给我的?” 没想到,姚广孝竟然是当真点了点头:“每年存三坛。一坛贫僧自己喝,一坛与友人共饮,最后一坛便是都埋在这桃树下面了。如今算算,零零散散的也有十八坛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是怕贫僧什么时候就坐化了,平白浪费。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就让人过来将这块地挖开,取了那十八坛桃花酒回去。” 朱瞻基微微有些意动,不知今日这老和尚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来。 疑惑的目光看向老和尚,他知道老和尚大多数时候都是会给出解释的。 姚广孝刚刚制止了朱瞻基倒酒,却是为自己重新倒上了一碗,同样一饮而尽:“你小子如今终于不再藏拙了,这些日子锋芒毕露,是打算要做些事情了吧。今天在奉天殿,弹劾那礼部尚书吕震,也是为了日后约束朝廷各部衙门权利职责做铺垫吧。” 朱瞻基连忙摆手:“小子哪能这般算计,一时冲动而已。” 在这个老和尚面前,朱瞻基从来不敢说真话,向来是半真半假掺和着说。 姚广孝没有在意,这些年他也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大明朝的皇太孙,就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的人!我能看得出,你爷爷、你父亲也都能看得出,今日奉天殿内自然也有不少人能看得出。若是当真觉得,你只是因为一时冲动弹劾吕震,那这人这辈子大抵是走不了多高的。” 朱瞻基憨憨的笑着,乘机抢过罐子,为自己倒上一碗,喝下半碗才说:“你是知道的,小子最重视规矩,自然也希望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做事。老和尚你是和尚,就该是在这寺庙里敲着木鱼念经的。礼部的官也自然,只该做礼部应做的事情。同理,无论吏、户、兵、刑、工、督察院、大理寺等等,都该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缩在自己窝里,还想着插手边上旁人的事情。那就是在其位不谋其事!” 姚广孝这个时候,已经有喝下了一碗酒,摇晃着脑袋:“所有人都喜欢规矩,但所有人也都不喜欢规矩加在自己身上。你啊,路还长着呢!” 这是关心的话,也是暗示朝廷里的官员,不可能那么容易,将手中的权利约束在自己的部堂衙门里。 朱瞻基耸耸肩,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家的皇帝,从来就不会一直都讲理。若如此,九边就不会有数十万大军,而是数十万的读书人!” 姚广孝收起了朱瞻基用的碗,自己又喝了一碗:“京察在即,是可为之时,切莫急躁。” 朱瞻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背对着老和尚,举起手摇摇,表示听到了。 随后,便踏出院门,扬长而去。 他要去喝花酒咯! 第六十章 正经人都在秦淮河 老和尚姚广孝,躲在鸡笼山上的寺庙里喝花酒,算不算是正经和尚,朱瞻基不知道。 但他坚信,自己是个正经人。 “走,去秦淮河!” 朱瞻基趾高气扬,大喝一声,带着张天和朱秀,就往鸡笼山下走。 等下到山脚,小沙弥还抱着那个比他人还高的扫帚,满脸沮丧的坐在路边上。 见到朱瞻基下了山,立马是松开扫帚,拦在朱瞻基面前,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沙弥脸上可怜兮兮,伸着手看向朱瞻基。 嗝………… 朱瞻基捧着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双眼带着些迷离,大手轻轻盘在小沙弥的脑门上:“某要耽误了小爷喝花酒!” 小沙弥脸上带着些固执,没有挪开脚步的意思。 朱瞻基一皱眉:“怎地,你是要度化了我?” 跟在后面的张天和朱秀,一脸的尴尬,不由伸手捂脸。 小沙弥立马苦着脸:“你说的果子呢!” 嗝…… 朱瞻基又打了个酒嗝,眼神飘忽:“什么果子?果子什么?果子与我何干?” 张天和朱秀看不下去了,两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果子,另有几样素食糕点,一股脑的塞到小沙弥的怀里,还不忘叮嘱着等吃完了再上山去。 然后两人便拉着朱瞻基,上了马。 至于那些个果子和素食糕点,自然是佛祖爱心泛滥,赏赐下来的…… 上山的时候,大约是正午刚过,等下了山却已经是太阳落在了半空中,空气中带着些舒爽。 今天朱瞻基没打算做别的什么事情,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秦淮河! 所以在城中,走的便很是缓慢,等到了城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头上,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也都走上了街头。 身在帝都南京,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自然是要比别的地方好上一些。手里有了些余钱,大伙也都愿意出来逛逛街。 等到了秦淮河边。 朱瞻基没有去那什么翠春楼、绣春阁、暖春院、醉春阁、梦春堂等等等等,这么些个地方。 秦淮河畔,最靠边缘的地方,一栋占地面积极广的院子,如同边上的其他家一样,此时已经一片通明,盏盏油灯点亮。 只不过,和边上其他家不同的是。其他家门前,皆是车马不停,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进进出出。 而这家,门前却显得有些冷落,少见有人进出。 但是朱瞻基带着张天和朱秀,却就是直奔了这里。 院落门前悬着一块牌子,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斗大金字。 日月堂! 满朝堂的人都知道,皇太孙自小就养了一帮同龄的少年人,整日里没事就在一起玩耍。 但是当年,谁也没有想到,皇太孙会将这日月堂安在了秦淮河畔。朝廷是知道这件事情,官场上的人物也都知道,普通百姓却鲜少知道的清楚。 大多数时候,看到这门前冷落的日月堂,都会暗地里骂上那不知名的东家一声。若是他们在操办这地方,保准比那些个什么什么春的亭台楼阁,要更红火。 朱瞻基却不是这样想的,之所以选择这里,完全是个巧合,谁让这地方够大,环境又好,交通发达是不是。 最主要就是,这里离秦淮河近啊! 他身为大明的皇太孙,堂堂正正的正经人,手底下培养的人也必须要是正经人。 佛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朱瞻基觉得,把日月堂放在这秦淮河畔,是最能将日月堂里的少年们,培养成正经人的! 日月堂门前,两名老汉打着哈气的靠在柱子上,两人都有些欠缺,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 见着东家朱瞻基来了,也不起身行礼,只是稍稍挪了一下当着门槛的老胳膊老腿。 都是大明的老兵! 朱瞻基也没有出声训斥,只是觉得自家这日月堂,业绩一直上不去,也却是是有原因的。 进了院子,正前面是个大厅,最里头是一个高台。 台下零零散散的坐着些老头儿、老太,喝着日月堂提供的最为廉价的碎茶叶子,津津有味的看着台子上面。 在台子上面,有两人正在说着些什么。 一人个矮,头发被剃成了个桃形;一人个高,头发微微卷着。两人都有些发福,姿态可掬。 这就是如今日月堂总部这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台上两人说着评书相声,观众都是离得近的老头老太。票钱也不贵,一次一文钱,还能无限续杯茶水。 最最最虚假的掩饰。 朱瞻基看了一眼台上台下,估算着今天这场大抵是能保住茶叶钱,也就心满意足了。 便接着想着大厅的后面走去。 路上,朱瞻基心中却是想起自己那本子上,闲暇是写下的一篇记录。 《论女团对推动大明文化艺术事业、丰富大明子民精神需求、树立高尚品质的可行性计划》 心里想着这份计划的可行性,朱瞻基觉得,要是实施起来,大概秦淮河边上其他家就要破产了。 接着,自然就是大明朝第一场资本运作,收购入股并购,打造秦淮河ip,垄断大明文化艺术行业! 想的有点多了,朱瞻基不由越发坚定这个想法,只等着什么时候就开始实施。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朱瞻基这才清醒过来。 “殿下,您怎么这会儿来这边了?” 不知什么时候,朱瞻基已经到了日月堂的后院身处,眼前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岁数都不大,与朱瞻基、朱秀一般无二。 方才开口说话的,正是其中那男的。 朱墨,日月堂掌事! 当年朱瞻基第一批收养的孤儿之一,也是其中成长最快的一个人。不论武功还是才学,在日月堂里都可以算得上数一数二,为人也最是稳重,若不是如此朱瞻基也不会让他做这日月堂的掌事,总管日月堂日常事务。 其实当初,朱瞻基是有意让朱墨走出去的,不论是科举还是军武,他都能保证让朱墨走到一个足够高的位子。 有他这个皇太孙在,不说一个科举状元,榜眼还是能做到的。又或者是,一方大将军,都不在话下。 但朱墨只想留在日月堂里,于是朱瞻基也只好随之任之了。 站在朱墨身边的女子,则是对着朱瞻基掐手福身:“殿下来了,要不要喊上秀才和朱白他们,您几位聚上一聚。” 朱瞻基眼一亮:“秀才和朱白回来了?” “比殿下早回来两天,如今都在。” 朱瞻基连忙点头:“快喊他们过来,到隔壁借几个姑娘,酒水满上!” 朱墨嘴角抽抽,身边的女子则是连翻白眼,但也没停留,立马就按照朱瞻基所说去办了。 第六十一章 秦淮河上皆是同道中人 不多时,日月堂里就已经是热闹了起来。 隔壁几家的姑娘们,甚是熟练的成群结队的赶过来。 菜上桌,酒入杯。 人已有了三分醉。 席开三桌,都是如今在日月堂都成了先生主事的第一批少年。 中间一桌上,朱瞻基坐在上首位置。边上是有些厚颜无耻的朱秀,左手是朱墨和先前的女子。朱墨脸上有些不大乐意,但这些年也都已经习惯了。 女子叫徐储秀,同样是当年朱瞻基找到的战死老兵后人。她是与朱墨等人一起长大的,旁人都能看得出,徐储秀是自小就喜欢朱墨的。只不过朱墨一心都是日月堂,对儿女之情向来都不大懂。 妾有情,郎无意。 真·渣男! 左侧,是张天一人,怀里揽着位隔壁的姑娘。一副浑然不怕,现在的场景被他家里头的夫人给知晓了。 下方,坐着两位气质浑然不同的少年。 一人书生打扮,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上书天下第一。这是日月堂的新教材首席教员。 旁边一人身着武夫,腰佩一把从不离身的长剑,剑眉星眼,凉冰冰的让人不敢考绩。他就是日月堂当之无愧的武力第一,最强剑客朱白。 边上两桌,也都是些少年。 至于从隔壁叫来的姑娘们,一如往常一般沦为端茶倒水添酒的角色。在场唯有张天一人,怀中美色。 只不过他也未敢当真做些什么,如今太孙日渐威严,此时他也不过是让女子做些倒酒夹菜的事情。 朱瞻基喝着酒,看着眼前的场面,觉得自己当初将日月堂放在这秦淮河的决定,是无比的正确,他自己也确实培养出了一帮正经人。 酒过三巡,已经有不少人两眼迷离,开始养鱼。桌子底下,也多了些憨憨。 朱瞻基正默默的打量着边上的朱墨和徐储秀两人,觉得这两人当真是好玩。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先是有人影闪现,接着就露出几道人影,几名日月堂的孩子架着一个稍微有些胖憨憨的少年冲了进来。 小胖子一见着桌子前的朱瞻基,立马是嚎啕大哭起来:“哥!大哥!救命啊哥!” 一遍哭嚎这,小胖子一遍挣脱开孩子们的搀扶,眨眼间就冲到了朱瞻基身边,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便顺势抱住了朱瞻基的大腿。 朱瞻壑! 当年和朱瞻基一起南下京城,汉王朱高煦家的老大。 朱瞻基的小堂弟。 朱瞻基满脸诧异,只见朱瞻壑脸上盯着个斗大的黑眼圈,嘴角挂彩,头发披散,身上更是沾满了尘土,几个大脚印子在胸前明晃晃的。 见此情景,朱瞻基立马发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和人打架了!谁干的!” 说到后面,朱瞻基的语气已经一片冰冷。 朱瞻壑吓得一抖。 朱瞻基已经是站起了身,脸色阴沉。他可以欺负朱瞻壑,但别人不能其他这个小堂弟! 这些年,谁不知道汉王家的世子,当年生生将那块桌子大的和田玉,给搬到了东宫,送到了皇太孙面前。 事后,汉王世子被汉王殿下打的在家趴了半个月,都没有明白,自家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败家子的。 朱瞻壑还抱着堂哥的大腿,仰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堂哥一脸的杀气腾腾,就知道今天这场子定然是能找回来了。 当年刚到南京城的时候,他偷偷到城里玩,被狗咬了屁股。时候,已经成为皇太孙的堂哥,硬是将没看住自己的两个护卫,屁股给打开了花。 现在看到朱瞻基的样子,朱瞻壑就知道,自己是找到救星了。 伸手挥袖擦了一把脸,朱瞻壑开始解释起来:“哥,我今天就是和几个同学,在边上吃个饭。席间突然有一伙人冲了进来,说是我们抢了他们的位子。你说说,那要是他们的位子,人家老板能让我坐下吗?” 朱瞻基眼一瞪,大抵算是清楚了:“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来,和那帮子同道中人喝花酒了!然后和对方起了冲突,被打了?他们不知道你是汉王世子,不知道你是我们朱家的人?” 朱瞻壑连忙摇头:“不是喝花酒!就是……就是吃饭……哪些人一个个长得入不了眼,看着就不是咱们大明的人,我还没有开口说出我是谁,他们就上手打了……” “你那些护卫呢?”朱瞻基翻翻白眼,觉得自家这个小堂弟是没救了。 朱瞻壑支支吾吾的,好半晌才回答:“他们……他们挡住了对方……我……我……这不就来日月堂码人了嘛……” 好家伙,还算是聪明的,知道找自家人过去找回场子。 还不算没救! 朱瞻基心中了然,大概是哪个不开眼的外邦藩国的人,仗着手上的武力,便在这秦淮河横行霸道。 南京城作为大明朝的京师所在,少不了那些外邦藩国的使臣商贾。有恭顺听话的,老老实实的和大明官府大交道,与大明的商贾做生意。但也总是有些人,觉得自己比大明人长得孔武有力,便蛮横无比。 朱瞻基的目光已经看向一旁的朱墨。 朱墨立马点头起身:“正好今天大伙都在,世子这个场子怎么着也都找回来!” 说着话,朱墨已经让身边的徐储秀拿过来他的长刀,架在肩膀上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 秀才、朱白等人也已经是瞬间准备就绪,只待朱瞻基一声令下。 朱瞻壑这时候已经爬了起来,拉着朱瞻基:“哥!您是不知道,哪些人怎么欺负你弟弟我的……我牙都差点被他们打掉了……一脚给我踹碰一串屁……” 朱瞻基面露嫌弃,默默的甩开朱瞻壑抱着自己的手,走到了最前面,借着酒劲,甚是霸气的喊着:“小的们,跟爷走!” 乌泱泱的,一帮人出了日月堂。 外面,早就已经是人满为患,都是些看热闹的。 张天一马当先,蛮横的撞开身前的人群,直奔离着日月堂不远的一家院子前。 门前,四名护卫已经被捆的结结实实,狗吃屎的趴在了地上。三五名士子,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被两名手持弯刀的壮汉围堵着。 阿鲁台! 当真是秦淮河上皆是同道中人! 朱瞻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看到这位。自己让锦衣卫盯着他们的举动,没想到他们什么也没有干,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这秦淮河找乐子。 不过这时候,朱瞻基的脸色也已经沉了下来。他已经看出了,和朱瞻壑起冲突的正是和宁王阿鲁台这帮人。 朱瞻基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第六十二章 你咬我啊 朱瞻壑有点急了,他是跟在堂哥后边的,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地方,却见堂哥竟然是停下了脚步。 他心中不由一急,在后面伸手拉了拉堂哥的衣服。 “莫急!”朱瞻基小心的安抚了一句,然后卡你想前面的几个阿鲁台的手下,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些意图谋害大明宗室,汉王世子的逆贼拿下!” 朱瞻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给人定罪成逆贼。 张天、朱秀、朱白、朱墨等日月堂的少年哪里管什么,只听到太孙让他们拿下对方,瞬间就带着人冲了过去。 对面,阿鲁台脸色一紧。 在朱瞻基带着那个小胖子到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是出纰漏了,本想在这秦淮河释放一下今日在大明皇太孙面前受到的屈辱和怒火,没想到最后蛮横到大明宗室汉王世子身上去了。 阿鲁台相信,朱瞻基刚刚已经看到了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他弄出来的。但是现在,朱瞻基却将他当做透明人,无视了过去。 阿鲁台的手下,这时候也见对方冲杀了过来,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纷纷拔刀相向。他们看着眼前这些冲过来的少年,心中皆是认为,自己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对方干翻。 然而,当双方接触到一起之后,只是瞬间就被这些少年给干翻在地。 现在的观众一阵激动。 只见那唯一的持剑少年,手中一柄长剑,离着那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脖颈只有一丝距离。 大汉浑身打斗,刚刚才举到半空的弯刀,硬生生的悬在半空中不敢动弹,他自己都能闻到从身子下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子骚味。 快! 太快了! 以至于他都没有看到对面这个少年是什么是时候出剑的! 秀才没有出手,他一向自诩文化人,觉得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跟在太孙身边,见同学们三两下就解决了对方,便开口询问:“要不要叫了应天府的人过来?” 秀才这是建议将事情交给官府来处理,他算是细心的,早就已经看出来对方这些人大概是和这次朝廷献俘队伍有关。便打算建议太孙,将这事情扔出去。 哪知道朱瞻基却是坚定摇头,对着等候的朱秀等人吩咐道:“意图杀害宗室,是为谋逆。将这些逆贼,斩了吧!” 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惊呼。 他们本来只不过是想看个热闹,根植于基因里的好奇心,促使着他们想看看今天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但他们哪里会想到,现在竟然是要闹出人命来了。 阿鲁台已经反应了过来,立马冲了出来举手阻止:“太孙殿下,还请手下留情。” 然而,朱瞻基会给他机会吗? 就算朱瞻基给他机会,朱秀等人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一阵阴风扫过,寒芒四射,几缕血水溅射到人群里,惊得一群人咿咿呀呀的躲闪开。 顷刻之间,一地人头! 血腥味瞬间就弥漫到了空气里,让好些本就肚子里灌满了糟粕的人,立马大口呕吐起来。 阿鲁台看的瞠目结舌,双眼充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瞻基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将他手下的人给砍杀了。 一瞬间,积攒了一天的怒气被点燃,阿鲁台拔出那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弯刀,脚下一蹬,便是冲了出来。 既然再怎样愤怒,阿鲁台也不敢杀了朱瞻基。但是,他心中已定,今日必要杀了这些个少年! “哥,快跑!” 朱瞻壑被阿鲁台这番发狂模样吓得不轻,连忙是拉着朱瞻基就要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然而,朱瞻壑怎么也拉不动自家老哥。 秀才在一旁安抚着:“世子,这人打不过他们。朱白一人便能收拾了他!” 秀才说的话,好似充满了辐射力,朱瞻壑竟然是瞬间冷静了下来,愣愣的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躲在朱瞻基的身后。 这边,阿鲁台已经冲了朱白面前。 他刚刚已经看出来,唯有这个少年对他的威胁最大,只要等他现在解决了这个少年,边上那其他几人便不足为患。 阿鲁台手中的长刀,如同盘古手中的斧子一般,劈开整个虚空,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压向了朱白。 朱白没有动。 阿鲁台手中的弯刀劈出的风,已经砸在了朱白的脸上,带动着他的发梢微微的晃动着。 朱白依旧没有动。 “这少年定然是傻了!” “对方如此悍勇,少年怕是活不了了……” “可惜了我朝这般少年郎……” “可那人,就算杀了这少年,他又能从这里走掉吗?” “这些人敢在这里杀人,定然是朝堂勋贵!” “你到时挥剑遮挡啊!” 热心群众们,议论纷纷,但几乎都已经不看好朱白了。 阿鲁台刀身上反射的光芒,已经落进了朱白的眼瞳里,有些刺眼。 朱白眨了一下眼睛。 “啊……” “怎么……” “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谁能和我说说啊!” “这……” “竟然会这样……” “哈哈哈啊!” “大明威武!” “威武!” 原本还不看好朱白的群众们,瞬间调转语气,一脸的不可思议。 场中,只见朱白如同方才一般,右手握着长剑,已经是平静的直指前方,剑尖离阿鲁台的眉心只有半寸距离。 阿鲁台此时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身体僵硬。他手中高高举起的弯刀,离着朱白的头顶已经只剩一尺距离了。 长剑半寸距离! 弯刀一尺距离! 胜负已定! 阿鲁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这么一样其貌不扬的少年人。 一时间阿鲁台气血凝滞,今日所受的所有羞辱,在一瞬间爆发。突然,阿鲁台后退一步,整个后背拱了起来,一口淤血落在地上,接着便是不断地有鲜血从嘴里流出。 阿鲁台这个草原第一勇士。 竟然是生生的憋出了内伤! 弯刀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阿鲁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靠在了一旁的门框上。 “朱瞻基……朱瞻基!你……” 阿鲁台目光怨恨的注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仰头,目光中充满挑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鲁台不是朱白的对手,这是无数的宫廷侍卫和朱白交手之后,朱瞻基和日月堂一众得出的结论。 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朱白能杀死朱白! 朱瞻基骄傲的目光之中,渐渐的浮出意思鄙视,平静的看向阿鲁台。 他知道阿鲁台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是阿鲁台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你咬我啊! 你倒是来咬我啊! 你有本事就来咬我啊! 阿鲁台看着朱瞻基的眼神,不由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第六十三章 你就是一条狗 这是气急败坏了! 被朱瞻基和他手下的少年这般羞辱,阿鲁台这位草原上的第一勇士,竟然是气血攻心了。 朱瞻基脸上不见喜色,没有因为朱白打败阿鲁台而高兴。 他抬起脚步,走向已经紧盯着自己的阿鲁台。朱瞻壑见堂哥竟然还要过去,不由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的跟在身后。 “啊啊啊……”阿鲁台嗓子里发出低沉如野兽般的叫声,双目充血紧盯着走过来的朱瞻基:“为何不杀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啊!” 阿鲁台竟然在求死。 朱瞻壑看着阿鲁台如同野兽一般的模样,心惊胆战的向后退了几步。 朱瞻基耻笑着:“阿鲁台,你是在激我吗?杀了你这位大明的和宁王,我必然要被朝廷问责是不是。” 阿鲁台吐了一口血,嗓音沙哑的开口:“你杀我护卫,当众如此羞辱我,难道就不怕朝廷问责?” 朱瞻基耸耸肩:“我羞辱你了吗?谁看见了?我和麾下可没有碰着您和宁王一下,你休要污蔑啊!” 阿鲁台冷哼一声,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一地的尸首,讥讽道:“这呢!这些人是谁杀的!” “我这是在见义勇为!”朱瞻基一身正气:“大明汉王世子被逆贼追杀,我等只不过是奋起反击罢了!” 阿鲁台从未见过这等无耻之人,俨然将黑的说成白的。这就是典型的,狡猾的大明人! 阿鲁台捂着胸口威胁着:“本王要告御状!” “你去!你去!去吧!”朱瞻基满脸鄙视,手指对着周围的人群转了一圈:“此处无数百姓可以作证,我们是在自卫反击!和宁王大可去告御状,看看到时候查出来,此处这些胆敢刺杀汉王世子的逆贼,究竟是何出身,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派!” 朱瞻基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若是阿鲁台生受了今天收到的屈辱,他就不会追究什么所为逆贼刺杀汉王世子的事情。若是阿鲁台真要闹大了,这件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 阿鲁台目光闪烁,阴晴不定,数度变换之后,他仰天长叹一声。 草原上第一勇士高昂的头颅,缓缓地低了下去。 朱瞻基微微一笑,走到阿鲁台面前,弯下腰凑到对方的耳边:“阿鲁台,你要记着,你就是大明的一条狗!狗听话的时候,会有骨头吃。若是狗不听话了,狗肉也是很好吃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 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阿鲁台瞬间抬头,怒视着朱瞻基,青筋跳动。 远处,有脚步声、马蹄声传来。 越过人群,朱瞻基看到了锦衣卫、刑部、大理寺的人会同在一起,已经奔赴这边。 朱瞻壑在后面又扯了扯堂哥的衣服,暗示赶紧离开这里,他要是被自家老子知道惹出这么多事来,怕是又要在家趴上半个月。 朱瞻基转身看向堂弟,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便带着众人从另一侧离去,留下秀才在这边处理后事。 锦衣卫、刑部、大理寺的人刚刚到了里面,朱瞻基等人便已经抽身离去。 众人只听到秀才的声音传了出来:“各位大人,此处这几人相互斗殴,我等劝阻不及,这几人竟然是在搏杀之中都被砍了脑袋!”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脸上一抽,他们锦衣卫是最早得到消息秦淮河这边发生命案,更知道太孙和和宁王皆是事主。 现在听到秀才这样解释,心中一阵怒骂。哪有斗殴打的一个个脑袋都没了的?还有那脖子上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从后面砍下去的! 骗人也要编个好点的理由啊! 锦衣卫百户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和宁王阿鲁台,见对方竟然是点点头,表示认同了秀才的说法,更是一阵头大。现在,他要想着怎么讲这件事情给圆回来。 秦淮河这边不说。 离去的朱瞻基等人,到了日月堂门前,没有进去。 朱瞻基怒视着朱瞻壑,瞪得对方脑袋都要缩紧胸腔里才开口道:“今天就在这边住上一晚,我派人去二叔那里说下,就说你和我喝多了回不去,等明天你想好了怎么说再回家。” 朱瞻壑愣愣的点点头,他现在也醒悟过来,惊天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会成什么样子,现在堂哥说什么他都听着。 然后又拉住堂哥:“哥,你不留在这边?” 朱瞻基推了一把朱瞻壑,将其推到门里面,摆摆手:“你小子尽惹事,我还得回宫里给你擦屁股!” 回宫里擦屁股? 我屁股不是还长在我身上吗? 朱瞻壑一时不解。 朱瞻基却已经带着张天和朱秀上了马,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东宫。 一如既往的在深夜里灯火通明。 朱瞻基刚一进了门,就有一位好看的侍女过来传话,太子妃张氏让他过去。 朱瞻基有些无奈,心里知道自家老娘,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在外面那么多天,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讪讪一笑,朱瞻基便跟着那侍女往张氏的院子过去。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有见过你。”朱瞻基跟在侍女后面,鼻间有淡淡的清香从前面侍女的身上飘过来。 侍女脚步不停,斜过身子声音甜甜的说:“回殿下,奴婢来东宫才十来日。” 朱瞻基点点头,多看了对方两眼:“那就是我去中都后没几天进的东宫了,长得怪好看的!” 侍女微微一愣,脚下的步伐也不由慢了一些,她以前一直听闻太孙殿下,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哪里知道这第一次见着太孙,对方竟然就是一副口花花的模样,于是语气平淡了一些:“谢殿下夸奖。” 说完话,侍女便不再说话,只顾着自己在前面走路。 不多时,朱瞻基就到了张氏的院子。 张氏早就站在了门廊下面,见着儿子过来,立马是喜气洋洋的招着手:“快过来快过来!” 朱瞻基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问好,然后看看周围开口道:“红衣呢?” 张氏翻了个白眼:“那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去练剑了,嘴里嚷嚷着什么天下第一……” 这是在凤阳城,被那个女剑客刺激到了? 朱瞻基心中暗自怀疑。 张氏见儿子发冷,上前轻拍了一下朱瞻基的脑门:“若微这丫头你也见着了吧!” 说着话,张氏看向了旁边,刚刚在外面等候朱瞻基的侍女。 朱瞻基不疑有他,点点头:“见着了,和母亲您一样好看呢!” 第六十四章 儿子长大了 听着儿子的吹捧,张氏翻了翻白眼,却也开怀大笑:“没个正经的,若微是你外祖母送进宫的。她父亲是永城县簿,贤良淑德。日后,就跟着你身边伺候吧。” 朱瞻基的外祖母,也是永城人。 这会儿,朱瞻基才算是明白了这么回事。外祖母大概是看到都是老家人,便将这孙若微送到宫里,好以后出嫁了也能金贵些。 如今的大明,宫里头的女子不像后面,都得算是皇帝的女人。如今好些个官宦人家的女子,都想着送到宫里来,跟着贵妃亦或是太子妃学习,好日后出嫁的时候,能抬高一些身价。 所谓镀金! 朱瞻基听到母亲要将这孙若微安排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当回事,他整日都不在东宫,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这孙若微到了自己院子,大抵也就是平日里做些洒扫的事情。 等等! 忽然,朱瞻基眉头一挑,看向母亲身边站着的女子。 她叫什么来着? 孙若微! 这是我媳妇儿啊! 一瞬间,朱瞻基目露精光,笑盈盈的看向孙若微。 这是自己媳妇儿,不能吓着她! 孙若微感受到朱瞻基那怪异的眼神,有些胆怯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到了太子妃身后。 张氏看着儿子的怪样,一瞪眼:“赶紧走,去你爹那,在这碍眼。” 朱瞻基行礼,准备和张氏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对在张氏身后偷偷观察自己的孙若微投了一个眼神。 我等你。 来找我哦~ 他没思考,自己现在在孙若微心里的形象,已经是江河日下一落千丈。向东宫书房走的路上,朱瞻基心中却是在不停的低估。 “这些年,我还以为都改变了,怎么这历史的车轱辘还是照着我的脸压过来了?” “孙若微是挺好看的,细皮嫩肉,端庄大气。可我这么专一的人……好难选择啊……” “要是这么说,那胡善祥是不是也会被丢过来?” “要是这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看来得加强锻炼了!” “不不不!我乃大明第一正人君子,岂能如此堕落!” “搞事业搞事业!事业为重!” “……” “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在想媳妇儿啊……” 朱瞻基没来由的,开口说了一句,然后瞬间整张脸一片潮红…… 太子朱高炽似笑非笑的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揣在袖子里,憨态可掬的盯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我我我……这这这……口误!口误!儿子在想着国事!”朱瞻基连忙解释着。 朱高炽挑挑眉,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书房。 朱瞻基看着父亲的背影,张张嘴无数的解释,化作一声长叹,只得是低着头跟了进去。 东宫的书房,依旧是满地狼藉,珍贵无比的古籍孤本随意的躺在地上,旁边放奏章的台子又变高了一些。 太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自家儿子。 老爹没有说话,朱瞻基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默默的低着头闭着嘴。 “呵呵!”朱高炽轻笑了两声,拍拍桌子:“长大了啊……长大了好!长大了就稳重了,也不会整日在外面瞎胡闹。” 朱瞻基抬头,无声的干笑两声:“儿子还小,还想着在您面前多胡闹几年呢……” 朱高炽撇撇嘴:“这都几个了?那个白莲教的妖女是一个,你外祖母送到你母亲身边的那个……那个孙若微是一个。红衣那丫头这些年都长在东宫里,跟你是从小长到大的,你舍得,我和你母亲也不舍得放出去。今天你也去姚师傅那边了吧,他存的那些酒是不是都交给你了。” 朱瞻基憨憨的笑着,摇摇头:“儿子无心儿女情长,大明万世长存才是儿子的目标!” 见朱高炽没有开口,依旧是阴阳怪气的笑着,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老和尚那里是有十八坛酒,说是都给我了。我早就说了,他就是个假和尚,整天不正经念经,躲在庙里头偷喝酒!” 朱高炽一瞪眼,伸手点点朱瞻基:“对姚师傅要尊敬!还有大明万世长存,你做不了主!始皇帝都没活一万年,大明要想万世长存还得靠你后世子孙们!” 靠那位挂在歪脖子树上的? 朱瞻基心里又默默嘀咕了一声。 朱高炽瞧了一眼儿子,知道他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转口道:“不过,你也确实大了。皇家子孙,当早早沉稳下来。怎么才算沉稳,得先成家!孙若微跟在你身边,也算是提前备着,也不说太孙妃就真的是她!你的婚事,我老早就说过,还得看你爷爷的意思。但不论最后是谁,你现在也应该有心理准备了。” 父子之间谈论这些事情,朱瞻基明显有些不适应,脸上只能保持着礼貌而不失优雅的微笑。 朱高炽大概心里也有些尴尬,他沉吟了片刻后,再次开口道:“秦淮河那边的事情,纪纲让人递了条子给我。那阿鲁台是该教训,瞻壑是我大明宗室子弟,岂是他能随意欺辱的!但你也不该当着他的面,砍了他的人,还那般羞辱他。最后你在他耳边,是不是说了些什么话,如今这位和宁王已经是躺在了会馆里起不来了。” 朱瞻基暗骂了一句纪纲,就算是通风报信也没有他这么快的,自己还没有回东宫,消息就被他给送进来了。 但父亲明显是有些不同意自己的做法,朱瞻基只得开口解释:“也没说什么,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儿子是觉着,阿鲁台如今归附我大明,还这般高调傲慢,大抵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这才忍不住出手教训教训的。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大明不是?” 朱高炽轻笑两声:“真要教训阿鲁台,有你皇爷爷在,用得着你插手?你是看准了阿鲁台不敢反抗,今天才一连串的羞辱他吧。 “哼! “你那点心思,真当为父不知道? “如今北边,阿鲁台虽然这些年归附了大明,部落实力增强了不少。但草原上从来就没有太平日子,那个什么瓦剌,如今似乎已经不满足现有的地位了,大有挑战阿鲁台的意思。 “他阿鲁台现在是自顾不暇,这才乘着这次机会,亲自来京城献俘的,好借着咱们家的力量,将那瓦剌打压下去。” 朱瞻基双手抱拳抬抬:“您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一双眼睛。儿子就是看着草原上,阿鲁台现在面临其他部落挑战,这才敢笃定他不敢反抗。不然,您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挑衅他这位草原第一勇士……” 朱高炽欣慰的点点头:“算你还能看明白点事!” 第六十五章 借点银子 如今的草原,以内附大明的阿鲁台为最,几乎称霸整个草原。 永乐十四年,休养生息数年的阿鲁台,第一次出兵击败逐渐发展壮大的瓦剌部。 阿鲁台部无敌于草原! 每一个大明人都很清楚,草原上的狼崽子是养不熟的,当草原分崩离析各自为战的时候,他们是虚弱无力的。可一旦草原完成了内部的统一,南下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历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了这一点。 朱高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敦实肥胖的身躯,并不如其他人一样健壮有力。 借着书房微弱的灯光,朱瞻基隐隐约约,能在父亲的头上看见几缕灰白。 那是为大明鞠躬尽瘁的凭证! 似乎是感受到儿子的目光,朱高炽抬头微笑地看向朱瞻基:“郑和眼看着又要再次下西洋,如今他整日待在龙江船厂,盯着宝船的建造。那般远的海路,要准备的东西是不能少的。所幸,这两年你爷爷没有北征,不然只怕宝船队所需物资,都凑不齐……” 朱高炽一边说着,一边拍拍面前堆砌如山的奏章。 朱瞻基皱眉,有些心疼的上前,取过最上面的几份奏章。定睛一看,都是最近郑和从龙江船厂那边发过来的,催促朝廷加快运送建造宝船所需的材料,以及下西洋的物资。 下西洋,这是国策! 身为太子的朱高炽没有办法反对。 只是皇太孙的朱瞻基,就更没有办法反对。 如今整个大明朝,对永乐皇帝来说,唯有北征和南下西洋是头等的大事。 朱瞻基看着郑和的奏章,眉头皱的更紧,叹息一声将其放在一旁,又从父亲面前取来几份奏章,只不过是稍稍一看,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千岁爷,如今南边越发的热了,您在京师要注意保养。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呈上。” “千岁爷,广西一切安稳,有臣在定不会出纰漏。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呈上。” “千岁爷,今年新出了一批泸州烧酒,臣这次送了些给您。四川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呈上。” “千岁爷,昨儿夜里梦见了,臣想着好些时日没见着您了,所以向您问声好。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呈上。” “千岁爷,臣这边的桃子熟了,送些给您尝个鲜。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琼州府知府呈上。” “……” 看着这些折子,朱瞻基脸上一阵扭曲,不知说何是好。 朱高炽感叹的哭笑一声,将朱瞻基手上的这些折子收回,放在一旁搁置不回的奏章堆上,摇摇头:“这些啊,白白浪费朝廷的驿站,就是为了要在我这里露个脸。你又不能说他们的不是,都是为了朝廷尽心办事的。” 朱瞻基无声的笑笑,又将那几份折子拿过来,在自己面前摊开,取了笔山上的朱笔。 “多出汗,身体好。发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你好好想想,本宫怎么听着最近广西那边的土司不太安稳?发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 “本宫不喝酒!太孙爱喝酒,你懂的。发四川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南京城城门将空缺,你要不要考虑回来接下这重任。发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 “最近想吃柿子。发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琼州府知府。” “……” “……” 一连数十份各地呈上来的无聊折子,都被朱瞻基一一批红待发。 朱瞻基哼哼着道:“一个个的,怕是都太闲了!” 朱高炽看着儿子这般捣乱,也不阻拦,只是轻声笑着,身子也不由的舒畅了一些。等到朱瞻基不再批红,这才抢过朱笔:“你啊!方才说你长大了,现在看看还是个孩子!其他都好,你说你这四月天里,让那琼州府知府上哪里找柿子去?” 朱瞻基撇撇嘴:“他们认识您的字,自然知道这折子不是您批的。” 朱高炽好笑的伸手,点点朱瞻基:“也胡闹够了,为父和你说说正事。” 闻言,朱瞻基心下不由一挑,连忙跳开:“突然有点困了,儿子就先告辞了……” “你给我站住!”朱高炽一瞪眼,大明太子的威严瞬间发作出来。 朱瞻基楞在原地,闭嘴低头。 朱高炽收敛森严,脸上竟然是露出些不好意思:“那个……你爷爷最近有没有赏你些什么?” 这是又来要钱了! 朱瞻基脑袋拨浪鼓一般的摇起来,拉着脸:“您知道的啊,我最近都在中都,今天才回来。哪有什么赏赐……” 朱高炽不甘心,忽然想起什么:“为父记着,这两天是你那个酒楼扎帐的日子吧?上次结算是多少来着……三万两还是五万两?今年来南京城的勋贵和商贾多了不少,这次的账应该少不了吧……” 朱瞻基听着老爹对自己酒楼的账目这么一清二楚,顿时面如砒霜,噘着嘴道:“您要借银子就说,要这么转弯抹角的吗?” “什么叫借!”太子殿下一瞪眼,两只胖乎乎的大手拍在桌子上,一时间地动山摇:“为父这是借吗?这都是为了大明!” 朱瞻基更加的不屑,嘀咕着:“您是没有借……儿子就没见您还过的……您这是明抢!有去无回的那种!” 太子殿下不乐意了,顿时一身正气,挺挺胸膛:“都是自家的银子,哪有什么借不借的!再说了,你还小,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为父……为父不过是暂时替你保管而已……对!替你保管!等你成婚了,就都还给你!” 这就和小孩子过年,家里亲戚给红包,最后都被父母收走了一样。拿着保管的理由,干着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一瞬间,朱瞻基觉得自己不是孩子,而是个能拥有小金库的大人,摇着头拒绝道:“您就不要在我这里搜刮了。早就和您说过,从勋贵士绅商贾头上收税,将宗室的田产、年俸降一降,省下来的银子够您填满整个大明老百姓的肚子,还能让爷爷天天玩北征,郑和天天玩下西洋!” 一听朱瞻基提到要对勋贵、士绅、商贾收税,对宗室减俸,朱高炽脸就拉了下来:“勋贵那都是我们家的功臣,不能收的。士绅商贾牵扯太多,真要是收了,明天这些人就能跑到你二叔、三叔那里去,能给午门堵得水泄不通。更不要说减宗室的年俸了,你老子我只要敢提出来,你爷爷就得刮了我这一身的肉……” 朱瞻基的嘴已经撅的老高,哼哼着:“您这不就是惹不起勋贵,惹不起士绅商贾,惹不起宗室,就知道来找您亲生儿子要银子嘛……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了……” 朱高炽呸了一嘴:“胡说!你不是老子亲生的,老子能找你要银子?赶紧的,说个数!” “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锦衣卫那边和我说的数目,怎么和你说的这个数不对啊?” “五万两,再多您儿子我就要去卖身了!” 大明太子殿下听到五万两的数字,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点点头:“去吧去吧,莫要耽误了我儿子休息!” “得嘞……”朱瞻基咬牙切齿,盯着父亲肥胖的身躯,忽然蹦出个念头来,强忍着转口道:“我走了,省的您等下,连我底裤都给扒干抹净了……” 第六十六章 送他上天 东宫里的皇家亲情,不足为外人倒也。 此处揭过不提。 在礼部下属的四方会馆里,和宁王阿鲁台部别院之中,此刻一片静默。 几名大明锦衣卫会同刑部、大理寺正在和宁王的屋子里问话,少顷之后众人出来,没做停留便扬长而去。 院中众人立马冲进屋内,畏惧在床榻前。 此时,草原上那位第一勇士,大明皇帝亲封和宁王阿鲁台,正脸色惨白、面无血丝的斜靠在床榻上,见着手下的人莽撞粗鲁的冲进来,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些不悦。 “王爷,今日我等在这大明受到的屈辱,就要这般了了?” “我等长生天的子民,怎可受此侮辱。” “大明这是看不清我们!” “王爷,我等何不反了他大明皇帝。” 群情激愤,言语之间便越发的口不遮拦,平日里藏在心底的怨恨,竟然是一股脑的吐露了出来。 阿鲁台强忍着心口翻涌的气血,沉声怒斥:“放肆!” 随着阿鲁台一声呵斥,这些草原上的勇士,纷纷低头,跪了一地。 阿鲁台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眼前的部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之后方才接着说:“这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才几年! 你们就这般骄纵了!啊!本雅失里可汗的尸骨,还留在草原上,你们就忘了吗! 长生天可是在看着啊! 你们以为打败了瓦剌,我们就能同样打败如今的大明吗? 瓦剌部可曾真的没了?大明九边可曾消失不见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我勒望部的勇士,你们都忘了当年是怎么被大明打败的吗?” 一时间,阿鲁台身体里气血翻涌,他脸色涨红,硬生生的强忍了下去,嗓子眼里冒出一股血腥味。 阿鲁台又是长叹一声:“本王为何要亲自来大明?为何要这般忍辱负重? 为的是我鞑靼一统草原,为了能重现世祖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当年的荣光! 大明人常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得报大仇,覆灭敌国。本王今日受的这点羞辱,能比得过那勾践! 现在的大明是不败的,但中原不可能永远昌盛,我们要在草原!就待在草原上! 看着大明江河日下,等到那个时候,便是我们长生天子民享受这中原大好河山的时候!” 阿鲁台一番怒斥,让跪在地上的这些草原悍勇们哑口无言,面对阿鲁台的解释,此时的大明是不败的,他们只能感受到一阵阵的耻辱。 想当年。 他们这些长生天的子民,是何等的潇洒,在这中原腹地圈地养马,在这中原大地纵马驰骋。 阿鲁台一阵怒骂,一股子虚弱从体内深处传来,他张张嘴突出一股血腥气,缓缓合上双眼:“本王这次错了,错在没有想到那位大明的皇太孙,竟然这般的刚烈。 近日尔等不得踏出这别院半步,待本王再修养几日,我们就返回草原。 瓦剌!等本王彻底打残瓦剌!便是我等纵马南下的日子!” “长生天庇护!” 阿鲁台的一众麾下,嗓子里发出低沉的祝祷。 话分两说。 西皇城根北街西边,西安门外大街北面,汉王府中。 占据整个街区的汉王府修建营造的奢华无比,王府之中灯火通明,无数的侍女仆从即使在这深夜,也不曾入眠,只为了等候王爷随时召唤。 王府深处偏僻之处,因为周遭郁郁葱葱的灌木,显得有些阴暗,茶室之中灯光微弱,有两道人影似是正在商议着什么。 说来也怪,但凡是有人商议些摆不到台面上的事情,必定是要寻一处隐蔽晦暗的地方。 王府中此处茶室,早就被汉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茶室里,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这两位大明朝如今最为赫赫显贵的亲王,正聚在一起几乎是头抵头的小声谈论着。 朱高燧永远的脸色阴沉,让人猜不出他这位赵王爷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只听朱高燧看了一眼老二,语气听不出情绪的说:“今晚瞻壑在秦淮河遭遇的事,二哥知道了?” 朱高煦一挑眉,闷闷的说:“那小子整日胡作非为,若不是他娘疼爱,老子早就揍他一顿了。” 朱高燧嘴角抽抽,按捺住心底的烦躁,沉声道:“弟弟我可是听说,当时瞻基就在日月堂的。二哥,你说今天瞻基羞辱挑衅那阿鲁台一整天,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还要去秦淮河那边,他是知道阿鲁台会去那边吗?” 朱高燧永远都是这样,说话都是不说清楚了,让人猜不透深意。 朱高煦懒得细想,不悦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朱高燧也不尴尬,笑了笑:“我意思是,今天瞻壑遭受的事情,会不会是朱瞻基那小子故意为之。 他事先得知阿鲁台会去秦淮河,也知道瞻壑会去那里,便暗中派人挑动阿鲁台冲撞瞻壑的。 若是当时阿鲁台一个不注意,他们这些草原上的人,手底下也没个轻重,只怕瞻壑……” 只怕朱瞻壑会怎样? 手底下没轻重的草原狼崽子,大抵会一个不注意当场打杀了汉王世子朱瞻壑! 这点道理,朱高煦能听出来。 他眉头皱起:“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朱瞻基再怎样,也不会做这等借助异族之手残害同族兄弟的事情…… 再说,当时瞻壑也是被瞻基所救,瞻基更是当场让人打杀了阿鲁台的那些麾下。就冲这份血性,我敬佩他,不失为我朱家子孙!” 朱高燧听着老二这话,亦是眉头紧皱:“您现在倒是替他小子说好话了。李世民为了大唐的皇位,便能做出杀兄弑弟、威逼皇帝的事情。他朱瞻基,又如何做不得!” 李唐旧事,常被后世之人提及。 朱高煦不由沉吟起来,细想之下道:“他当真有这般胆量?” 朱高燧立即开口:“不论如何,父皇都会为了他,让老大继位。若是他小子……出点什么事…… 二哥,你这些年的愿望便也就实现了。弟弟到时候,只求二哥能给块好地方,能容得下弟弟有一席之地。” 听到要实现愿望,朱高煦心中的顾虑瞬间消散。尽管他心中知晓,老三或多或少,对老头子屁股下的位子也有兴趣,但他坚信只要有自己在,老三便翻不出什么浪花。 于是他开口询问:“你准备怎么做?” 朱高燧脸上露出笑容,眼底的一抹轻视瞬间消失不见,将声音压得更低:“他小子喜欢新奇事物,喜欢热闹。最近神机营在补充人手,整编之中。 神机营库房……可是好些日子没有去人盘查了……前些年西城那边武库闹出的动静,可是倒了好几条街的民房,死了好些人…… 眼下也该好好盘查一番了,不然要是出点什么事情……” 朱高煦目光一凝,看向老三:“你要炸神机营武库!” 朱高燧脸上露出一抹凶狠:“武库整理不当,事发突然,太孙殉国自当厚葬!弟弟送他上天,二哥届时莫要忘了弟弟的辛苦……” 朱高煦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这等大事,到时候父皇严查下来,你必然是要暴露出来的……” 汉王爷这是将事情都按在了老三头上。 朱高燧心中冷笑一声,挑眉道:“和宁王如今可还在城中啊!” 一句话,朱高煦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和宁王狼子野心,与大明皇太孙多次发生冲突,冲动之下残杀大明皇太孙。 当真是个极好的理由! 第六十七章 京察!京察! 辗转数日已过。 南京城越发的热了起来,也将不少人的心思热络了起来。 和宁王阿鲁台已经向礼部和朝廷上书,再过两日便要返回草原,长城外面不安稳,他要为大明守好草原。 皇帝如是准奏,一应赏赐自有礼部和内府操办。 不论阿鲁台在南京城遭遇了什么,朝廷还是要保持该有的体面,给阿鲁台的赏赐要比往常时候更多一些。似乎也是在默默的宣告着,大明对和宁王阿鲁台信任有加,定会委以重任。 皇帝又听说和宁王近日气血不顺,特地命令两名太医院的太医前往礼部四方会馆,并带了数量众多的党参、茯苓、甘草、当归、熟地黄、鸡血藤等等补充气血的药物。 皇帝也不怕这么多东西,要是让阿鲁台一股脑全吃进肚子里,会是怎样的后果。 皇帝只觉得自己宅心仁厚,不失为一位爱护臣子的明君。 和宁王的事情,并没有在南京城引起多大的震动。朝廷要忙得事情诸多,谁都闲不下来。 大朝会一次次的召开,只不过最近南京城的大朝会显得越发的凝重起来。 随着京察的逐步开展,无论平日是否犯错,都人人自危,生怕会被自己在朝廷里的同僚给乘机按下去了。 今日的朝会,和前几日一样,伴随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在奉天殿大殿内准时召开。 诸多太监洪亮的声音,从奉天殿内一直传出到午门外。大殿之上,群臣庄严肃穆,两侧手持金瓜、铜锤等各色仪仗的锦衣卫力士精装魁梧。 琉璃瓦在晨光照耀下反射着五彩斑斓而又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人分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在那九天之上的仙宫之中。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龙阳县知县,办事不力,着发配琼州!”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沅江知县,贪污受贿,着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审讯,秋后问斩。”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桃源知县,酒后辱骂太祖,着锦衣卫前往桃源县,就地问斩。”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知府御下无能,调任云南永宁府通判。” 朝堂之上,大臣们还没有奏本,皇帝身边的司礼监太监便已经宣读完四份诏书。 整个湖广常德府官场,如同塌方一般的,竟然是整个儿的沦陷。 京察方才刚刚开始,皇帝就拿一府官员,给奉天殿内的这些臣子们,上了一课。 皇帝依旧是这样的蛮横,没有和内阁商量,就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跟着父亲朱高炽,站在一旁的朱瞻基眼帘下垂,心中平和。常德府的事情,昨日罗向阳和燕南飞,已经是亲自去了东宫,说明了情况。 皇帝是要拿常德府开刀,好让这座大殿内的人,在接下来的京察之中能够安分一些。若是有人胆敢借京察行事,皇帝的刀自然会挥向比常德府更近的南京城。 内阁首辅胡广率先跪倒在地,他是首辅,是朝廷官员的表率,常德府出事,湖广三司有责,他这位首辅大人也不能无事。 随着首辅大人跪下,内阁一班大臣尽数跪在了地上。 这是在自请罪责! 内阁都跪了,站在内阁屁股后面的一帮大臣,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六科、五寺的主事,瞬间就跪满了一地。 文官们跪了一地,另一边的武将勋贵们却无所事事。文官们的事情,干他们武将什么事。并且,对于文官们出事,他们这些人向来是喜闻乐见的。 恨不得,多多益善。 上方,离着皇帝最近的皇太子朱高炽,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咬着牙两腿颤颤的就要跪下去。 朱瞻基连忙拉住父亲,却是被朱高炽回头瞪了一眼,最后只好扶着父亲跪在地上,他则是在边上陪着一起跪。 朱高炽开口:“常德府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儿子身为太子,负有监国之任,难辞其咎。” 朱棣还没有开口,下面的老二朱高煦已经是心里乐开了花。 老大,你就作吧!使劲的作! 这个时候还要为那些混账玩意求情,大概是不想要这太子的位子了! 老三朱高燧心中鄙视,老大又在群臣面前邀买人心了! 呸! 无耻! 朱棣看向自家老大,眉眼之中露出些许不满,只不过旁人看着却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不满些什么。 朱棣缓声开口:“太子是又要为那些人求情?你居于京师,安于宫中,平日里连那些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晓他们做了什么!” 皇帝这是让太子不要掺和这件事情。 朱瞻基在一旁,也听懂了皇爷爷话里的意思,侧身想要将父亲朱高炽拉起来。然而朱高炽身子本就沉重,加之他有意拒绝,任凭朱瞻基怎么用力,都拉扯不动,朱高炽的身体如同五岳大山一般,竟然是分毫微动。 朱瞻基先是看了一眼朱棣的脸色,然后赶忙凑到父亲朱高炽的耳边:“爷爷要发火了,您还是快些起来吧,何必为了那些不守本分的混账求情。” 朱高炽抬起头来,没有看一旁的儿子,而是看向自己的老子。太子沉声开口:“陛下,臣非是要为常德府求情。只是,大明这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要有人守着,其中难免有做错了事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但最后地方上还是要有人替朝廷镇守的,臣只希望陛下能轻些处罚他们,也好让他们戴罪立功,亦不枉彰显陛下仁慈之心,后世亦会书下陛下仁君之名。” 朱棣似乎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没有一丝的犹豫,严声开口:“太子所请不准!着内阁立即照办!” 扶着父亲的朱瞻基,明显能感觉到父亲的身子猛地一抖。 朱高炽本想接着求情。 下方的内阁首辅胡广已经是高声开口:“内阁遵命!” 说完之后,胡广满眼忧虑的看向太子,刚好迎上了太子带着愤怒和不解的目光。首辅大人无声的苦笑着,他知道今天皇帝是又一次的震慑群臣,太子就算是跪到明天,皇帝的心意也不会更改。 若是如此,他不如抢先应下皇帝的圣命,也好让太子少受些来自皇帝的责骂。 太子仁慈,乃是大明的未来。 他胡广身为内阁首辅大臣,自当全心护卫太子。 朱棣目光转移,满意的看向首辅。眼下京察在即,他要亲自推动京察的开始,并且在他制定的规则内,完成这一次的京察。 大明立国数十年,他的永乐朝也有一十四年之久,天下万千官员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他必须重视。 常德府事情定下,万难更改,胡广率先起身,身后一众文官也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的司礼监太监见状,再次上前:“群臣有本上奏。” “臣,有本要奏!” 第六十八章 军方的担心 群臣侧目,想要找出在今日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找事的人究竟是谁。 文武两方班列稍稍有些晃动,不多久众人目光汇聚,放在了一个小官身上。 兵部武库清吏司的一个员外郎。 在这朝堂上,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官儿。 他能够什么样的大事! 今天不该是,皇帝的怒火出了,向大家伙表明了圣心,大家也都你好我好然后就各回各家吗! 这人竟然如此得没有眼力劲! 众人收拢回目光,默默的扫向兵部尚书方宾。 这是你们兵部的人? 怎地这般没有眼色? 兵部是不是都成了隔壁那些莽夫了? 你方宾方尚书,就是这样管教部署官员的? 一众同僚眼色各异,但究其根底却大致一般无二,方宾就算是再怎样脸皮厚,此时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撩人。 兵部尚书方宾回头,深深的看了自家的那个员外郎一眼。 朱棣才不管眼前的这些人心里打着怎样的小九九,他大手一挥:“准奏。” 该员兵部清吏司的员外郎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身上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那位许下的承诺,他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这位员外郎的目光飘忽着扫过了朝堂上某个位置。 那是赵王爷! 朱高燧是大明亲王,站在班列最前面,背对着众人。 这员外郎深吸了一口气,空着手,双手合十作揖施礼。他是从五品的小官,大明规定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上朝才能手执象牙笏。 “臣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有本要奏,今日将作监新作一批新式火气,与此前大不相同,将送入神机营武库之中。臣查部中记载,神机营武库已许久未曾遣人清查,特此臣请陛下定夺,遣人去神机营清点盘查武库,以震大明武备军威。” 竟然只是让人去查神机营…… 朱棣听完之后,脸上不由的露出些许的失望之色。他本还以为,这人是查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案,不敢按照规矩一级一级的往上报,怕被上头给压下来,这才不合规矩的在今天这大朝会上亲自说出来。 朕很失望! 朕要的惊天大案呢! 朱棣兴致乏乏,一时竟然忘了做出决断。 这厢,武将勋贵班列已经是躁动了起来。 该死的小小员外郎,竟然要查我们军方的武库! 莫要以为你是兵部的人,就能一直横行霸道的插手军方! 一介员外郎而已,怕是这件事情背后另有他人插手! 武将勋贵们心中念头流转,众人默默的交换着眼神,盘算着该怎么怼回去。 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更是面带怒色,出班抱拳,他声如洪钟,气势轩昂:“启禀陛下,神机营兵马整齐,武库防备森严,其中诸多军国机密,向来都是神机营书吏亲自整理记载。若陛下想查,臣亲自呈上一应记载!” 丰城侯李彬虽是武将,但却清晰理智,未曾说那兵部员外郎的不是,也没有说对方胡乱插手别处事务。他只说神机营里秘密太多,营中本身也有记载。 然而,如今的大明兵部掌武卫官、土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其堂官往往督军出征,本部操赏罚进退将帅之柄,职权尤重。 凡是和大明军方有关的事情,兵部都能插手,平日里更是隐隐有压过五军都督府的迹象。 那员外郎自然清楚这点,立马反驳道:“丰城侯,兵部有查验、审核大明诸卫之责。丰城侯此举,是在担心什么吗?” 丰城侯李彬当即一愣,他敢说担心什么吗?他是一路追随永乐起家的,若说他担心,只会担心对面那帮文官会如前宋一般,将他们这些为国撒血的武人压下去。 李彬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兵部员外郎嘴角上扬,心知这位神机营提督,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自己的奏请了。 论辩驳,他虽只是兵部一介员外郎,但却不属于任何人! 于是,他再次对皇帝开口:“陛下,此次将作监新作之器,于国重大。丰城侯虽忠心为国,但朝廷也理应知晓此事,将神机营武库之记载一一备案,方才为稳妥之策。” 武将班列头前,一员骁勇武将身披重甲,一系猩红大氅披于身后,虽已中年却英俊不凡。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大明军中第一人! 已故河间郡王张玉之子,如今的英国公、右军左都督张辅是也! 张辅在五军都督府虽然不是最年长的,但确实最有资历的,向来五军都督府都是以他为首,军中各级武将、指挥使亦是久闻其威名。 张辅此间听着那兵部员外郎的话,眉头微微皱紧,他没有开口发言,但心中却是浮上了一层阴霾,担心今朝大明会如同前朝赵宋一般,打压武将军方。 可他如今却不能莽撞出声,若是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在武将功勋内部没有统一想法之前,他悍然发声的话,说不得就会激起一场事关整个大明的文武之争。 张辅能感受到在其身后,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请求的目光,但他却如一座镇国大山一般沉默不动。 朱棣也看向了张辅,他要清楚如今这位大明军方第一人有没有话要说,见他没有开口,朱棣才沉吟起来:“京察在即,神机营之事虽干系大明,但事分轻重,朝廷与内阁近期大抵无人手空出。清查神机营武库之事,可待京察之后再行定夺。” 朱棣这是玩起了缓兵之计。 眼下京察在即,他需要的是安安稳稳的度过,该杀的贪官污吏杀了,该奖励提拔的官员要提拔。而这个安稳,需要靠军方来提供,来镇压京察之中可能发生的一切骚动。 朱棣亦没有将话说死,也说了等京察之后再做定夺。他是帝王深知朝堂需要平衡,军方作为头等杀器,必须要有多方的监管才行。 然而,那兵部员外郎却好似一根筋一般,竟然是直接开口道:“陛下,若陛下担心内阁与朝廷无人可派,丰城侯亦担心我等怀有不公,臣奏请从宗室之中挑选一人,前往神机营武库盘查一应物资。此举,一来可清查神机营武库,二来亦可显示公正、保守神机营机密。” 这是中肯的建议! 朱棣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兵部员外郎,忽然发现这人竟然也是个人才。 他想到之前此人说的,这次是有将作监新作的器物要送到神机营,这才有今日提出的清查神机营这么一出。不由的,朱棣的目光看向下方的宝贝孙儿。 老子的孙子不是就喜欢新奇玩意嘛! “瞻基,这两日便你去神机营,清查一遍营中武库。”朱棣觉得自己这番安全是最为妥当的,一来不影响京察事宜,二来也安抚了丰城侯李彬。 谁不知道,太孙整日舞刀弄枪,身穿飞鱼服,前些年更是随着皇帝北征。 若是说太子和文官们关系近。 那太孙,自然是何武将们关系更近一些! 听到皇帝的决定,丰城侯李彬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太孙是好太孙,就冲着太孙敢在中都那般以身犯险,他李彬就敬太孙是条汉子! 朱瞻基翻翻白眼,他忽然觉得自己最近身上的事情多了起来。 近来,秦淮河都去的少了! 都快忘了路是怎么走的。 亦是忘了,秦淮河的姑娘们都长什么样子了…… 无可奈何之下,朱瞻基只能开口应下:“孙儿遵命。” 第六十九章 论站队的辩证思维 太监高呼着退朝。 奉天殿内群臣鱼贯而出,大伙这会儿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脚下的步伐也不由的快了一些。 朱瞻基搀扶着父亲朱高炽站起身,跟随着朱高炽的速度慢悠悠的向着殿外走去。按照每日的习惯,太子等下是要回到东宫,先喝上一壶茶,然后就会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批折子只是那无数繁杂事务中最为艰难的一项了,若是要去午门东边的内阁,少不得又会争吵的喋喋不休。 朱瞻基忍耐着,将自己的步伐压的极慢:“父亲,孩儿可是准备了许久,终于是准备好了,明天送个礼物给您。” 朱高炽本来还在想着,等下去了内阁怕是要有就三保太监下西洋的事情大吵一顿,此时闻听此言立马目光一闪:“多少银子!” 朱瞻基猛翻白眼,已然无力吐槽:“等明天您就知道了……” “不是银子啊……”朱高炽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摆摆手就要将朱瞻基甩开,满是嫌弃的说:“没有银子……没有银子,算什么礼物!” 朱瞻基抬头望天:“您这是钻钱眼里面去了?” 再收回视线,朱瞻基就看到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更陪着一人,亦是缓步向前。 朱瞻基再定睛一看,这才看出那人竟然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他目光不由一缩,没想到纪纲竟然和老二、老三混在一起了。 朱高炽心里有事,不急不缓的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钱是好东西啊,天南海北的都找我要钱,可见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朱瞻基越发的无语,不由出声:“您看前面,二叔和三叔,是不是和纪纲混在一起了。” “你说钱……”朱高炽一愣:“啊……老二、老三整天在京师厮混,认识纪指挥使也是自然。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去内阁吵架。” 朱瞻基几乎要轰然倒地,一脸无奈的松开父亲:“您小心点身体,吵不过了就喊罗向阳和燕南飞过去帮您。我还得去神机营那边,不是说有新奇玩意嘛,正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完,朱瞻基向父亲朱高炽拜别,临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朱高煦三人。 广场上,朱高煦沉默不语。 纪纲跟在两位王爷身边半步,脸色平静如常。 朱高燧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指挥使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多年,十足十的劳苦功高,但是朝廷就这么些个坑,旁人不挪开位置,谁也别想平白无故的进去。” 纪纲掌管锦衣卫多年,权柄之重旁人无从得知,他平静开口:“臣又有何功劳,不过是替陛下看着朝廷,做些闲杂的事情。臣如今也上了岁数,只想着能再好好做上几年,到时候求陛下赏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好颐养天年。” 这是无欲无求了? 朱高燧心中鄙夷,若是纪纲当真无欲无求了,现在还会占着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这个位子,可是有不少人觊觎着呢。 一切,不过是价钱没有给到位而已。 朱高燧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小声开口:“虽然大明还没有异姓王的先例,但若是指挥使的功劳足够大,我大明也未尝不能有一位异姓王的佳话!” 这是给了王爵的许诺! 纪纲脚步慢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 朱高燧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他知道纪纲是心动了,兄弟二人两人都露出了些笑容,脚步更是直接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在等纪纲走出最后一步,做出最后的决定。 纪纲却是心动了,没有人能够抵抗的住王爵的诱惑,就算他身为大明锦衣卫指挥使也同样不能例外。 试问,谁不想人生在世的时候,成为大明朝的王爷! 纪纲的心松懈了下来,于是很是自然的点头,抬手抱拳面对朱高煦和朱高燧:“纪纲,多谢两位王爷。” 这事成了! 一直金本哲脸的朱高煦,脸上终于是毫无保留的露出笑容。一旁的朱高燧更是轻笑着拍拍纪纲的肩膀:“有指挥使大人相助,试问何事不成!” 三人利益交换后,相谈片刻,便直出午门。 高不可攀,宛如一座山岳的城门楼上,朱瞻基静静的看着城门下发生的一切。午门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朱瞻基并不能听到下面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朱瞻基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能走到一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十几年后,朱瞻基以前保存的记忆,已经越发的稀少,很多事情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摸索着前行。 但他知道,纪纲最后并没有善终,老二朱高煦也没有坐在奉天殿最高的位置上。 他静静的看着纪纲的背影,这位手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已经选好边站好队了。 朱瞻基同样清楚,纪纲是想要通过站队,获得更大的利益,走到更高的位置上。 但是辩证思想告诉我们,你将要获得的越多,所要经受的困难也就越大,风险和后果也就越重。 城门有脚步声传来。 不是宫中太监,他们的脚步会更轻一些。 也不是轮换的宫中禁军,他们行进之间几乎是有雷电震动。 朱瞻基从城门下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 是朱瞻壑! 那个小时候特别馋嘴的小堂弟。 朱瞻壑的脸色有些凝重,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好似在思考着怎么说出口。他看到堂哥已经注意到他,一时间愣在当场。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想好怎么和二叔解释你昨天的事情了?” 朱瞻壑脚底轻轻的搓着地,拇指搓着食指,半晌之后才开口:“哥……我昨晚就回家了……” 朱瞻基:“哦?这么说,你这次没挨二叔的打了?” 朱瞻壑一顿,没想到堂哥还是这么会开玩笑,他也笑了笑:“父王昨夜有事,顾不上管我这点小事……嘿嘿……” 朱瞻基笑着摇摇头:“如今你也长大了,也该找个正经事情做,整日里厮混哪里像我朱家宗室子孙。” 朱瞻壑摆摆手:“我就是一个小小世子,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也就不错了。不像哥,你是太孙,以后咱们朱家还得靠你……我怎么说起这些了,找你是有正事……” 朱瞻基拍拍瞻壑的肩膀:“难得见你正经一回,说吧,什么事。” 朱瞻壑的眉头已经皱紧,已经是开口将要说的话缓缓说出。 第七十章 平地一声雷 作为三大营存在的神机营,是超然与五军都督府的。三大营可以说,是永乐皇帝一手促成并建立发展起来的。 如神机营这等大军,本该是作为皇帝心腹,驻守皇城内外的。但神机营却又因其不同,不得不驻扎在西城那了无人烟的地方。 都是因为,神机营操持火器,但凡是一个不注意便会引发惊天的灾难。谁也不敢,将这等大杀器,放在皇帝睡觉的地方。 若是哪天没留意,说不得整座皇城都得塌了。 朱瞻基与小堂弟朱瞻壑交谈完之后,便没有多做停留,带了张天、朱秀和几名日月堂的少年,便直奔城西神机营驻地。 自今日下了朝之后,神机营提督李彬就直奔大军,安排一应事务。尽管陛下最终没有让文官们插手神机营的事情,但还是派了太孙过来。 于情于理,李彬都要在营中先行准备好。 朱瞻基还未进神机营的大营,刚刚与众人驾马到了营门外,就看到神机营的大门豁然打开,李彬亲自带人从大营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众神机营将领,人人披甲,个个带刀。 带刀自然不是意图杀害皇太孙,而是为了向朱瞻基展现神机营的雄风。 李彬官爵至丰城侯,又能坐到神机营提督的位置上,自然是勇武过人,战功卓著。 朱瞻基怀揣着尊敬,立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脸上堆砌着笑容:“只不过是按着皇爷爷的意思,过来看看新奇玩意而已,怎能劳动提督大人亲自相迎。” 太孙很给面子啊! 李彬脸上也带着浓郁的笑容,先是与一众麾下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拉着朱瞻基就往大营里走:“前几年陛下北征,我虽在神机营,却还不是什么提督。当时就见太孙站在陛下身边,丝毫不惧那北元贼子的冲杀,当时就心中知晓,太孙虽年幼,但也勇武过人。” 朱瞻基听着李彬的拉近乎,丝毫没有反感,摇摇头道:“侯爷繆赞了,殊不知我当时实在是被吓得愣住了……” 李彬与众人顿时一愣。 然后齐齐的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却是没有嘲讽,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朱瞻基这也只是在开玩笑而已,若当真是被吓得愣住了,皇太孙还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吗? 李彬接着说:“当时就想能认识太孙,只不过种种缘由却是错过了。近几年虽然我与太孙都在京城,但却也各有事务缠身。若不是借着这次机会,怕是难与太孙这般畅快交谈了。” 朱瞻基:“侯爷与囯有功,就莫要太孙太孙的喊了。您与我父亲一辈人,若是不嫌弃,便也叫我瞻基就好了。” 李彬又是一愣,念头转动,然后大笑起来,拍拍朱瞻基的后背:“瞻基这般,倒是让我占了巧。” 朱瞻基见李彬也是一点就通的人,笑而不语。 于是,李彬更加的开怀大笑起来,心情当真好的不行:“走!我已让营中武库书吏整理账册,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送过来。” 说着话,李彬就将朱瞻基请到了大营里的中军大帐内。朱瞻基等人进来一看,就看到大帐内早就准备好了各色点心,更有一锅大锅在帐中火盆上架起,里面大骨肉已经炖的稀烂。 “营里头都是粗鲁汉子,平日里就好这么一口,不过这还是在营中,你要是想喝酒也没有。”李彬笑着解释了一句。 朱瞻基上次随朱棣北征的时候,也是经历过这些。就连皇帝,也能在营中和普通官兵,在一口大锅里捞肉吃,他也没有嫌弃什么。只要没违反军规,在营中饮酒怎么都无过。 只不过此时朱瞻基心里还有事,谢绝了李彬让其休息片刻的好意,摆摆手:“皇爷爷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办的。等武库那边我去看过了,再与侯爷好好聊聊。” 李冰无有不允,连连点头,他也没有在帐内多待,又带着朱瞻基走了出去,向着营中深处过去:“陛下交代的事情自然是重要的。我这会儿也是好奇,这次将作监又弄出什么厉害火器了。要是弄的好,说不得下次我大明便能一举覆灭北元,瞻基到时候便可纵马漠北千里。” 少顷,朱瞻基和李彬便带着一众一众武将到了武库位置。 神机营武库禁火,周围百步之内空无一物,库房四周搬满了一口口大缸,缸内时时刻刻都装满了清水,以备急用。 库房外,一队神机营官兵正在照常戒备。大家都知道,今天皇太孙要过来清查武库,所有人都聚在了外面,想着会不会祖坟冒青烟被皇太孙看中。 然而,谁也不知道,此时在这神机营武库库房之中,一道人影划过。 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人是从何处进到武库库房内的。看这人身上的装扮,也不是神机营中的人。 这人在库房里似乎已经翻查了好一阵,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个圆木桶排列堆砌整齐,上面罩着防水的油布,贴着禁条。 这人浑然不顾直接将禁条撕开,接连撬开好几个木桶,顿时一股子硝烟味扩散开来。 这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打开,轻轻一吹火折子冒出一缕细小的火花。 这人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耳朵里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心里则是想到了自己昨夜拿到的一百两黄金,还有一份出海的路引公文。 只要他此时将手中的火折子丢进木桶中,他的家小妻儿老娘,就能再拿到一百两黄金,带着一共两百两黄金和那路引公文出海,或南下或去倭国,足以过上安康富足的日子。 库房外间的脚步声越发的大了起来,这人再也不做停留,手中的火折子轻飘飘的丢进了眼前的木桶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眼前爆发出一道耀眼绚丽的火光。这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有这般美丽的事物。但是他清楚,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库房外面似乎传来了神机营官兵的嘶吼声,脚步声也瞬间混乱了起来。 还有道年轻的声音,在愤怒的呐喊着。 这人满意的露出了笑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火药爆发出的闪电和火花之中,整个人顷刻之间化为飞灰。 青空白日,平地一声惊雷。 突兀的在神机营武库位置响起。 第七十一章 此处有猫腻 时间回调一刻钟。 神机营大营,武库库房外。 正准备和李彬走进库房的朱瞻基,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彬疑惑道:“殿下?要进去吗?” 朱瞻基没有说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摇着头离着库房的墙有一段距离,静步走到了库房一侧靠近尾部的位置。 李彬满脸不解,不知道皇太孙这是又要弄哪一出,他正准备开口询问,就看到朱瞻基已经是伸出手指着前面的库房墙壁。 朱瞻基皱着眉,小声道:“有问题!” 有问题? 李彬心中一惊,他今日朝会之后也没有回家,而是立即赶回了大营,就是为了交代下去,今日皇太孙要来神机营清查。 营中官兵已经里里外外扫荡了好几遍,那一堆落满灰尘的簿册,也已经被整理了出来。 能有什么问题! 朱瞻基先是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指着前面的墙壁开口道:“侯爷自己看吧……” 李彬顺着朱瞻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围着库房一圈装满清水的大水缸,周围撒着一片水渍。而在这口水缸上面的墙壁上,亦有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那是鞋底沾了水缸里的水,踩在墙上才会有的。 可是,神机营大营库房的墙壁上,为何又会脚印! 李彬眉头瞬间皱紧,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他知道怕是不好了,连忙回身拉着朱瞻基退到了远处的官兵保护之下。 “本侯这就派人进去搜查!” 身在疆场多年的李彬,瞬间反应过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杀气,就要准备派人冲进库房之中,将那不知如何潜入到库房之中的贼子给揪出来。 朱瞻基立马拦下李彬,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侯爷先不要派人进去,让营中官兵离库房足够安全的距离,动静脚步制造的越大越好!其他无关人员,立即退出库房范围!” 李彬不解,但朱瞻基已经下令,军人的本能让他立即领命,随即就像周围的神机营官兵下达军令。 瞬间,在这库房周围的神机营官兵就动了起来,他们此时皆身披甲胄,绕着库房一圈圈的跑动起来,制造出来的动静自然很大。 有营中将领,甚至还嫌动静还不够大,便让人弄了营中战马过来,也绕着库房跑起圈来。 神机营官兵本都是大明军中精锐,这些骑兵更是国朝精兵之中的精兵,骑兵们操纵着身下的战马,离着库房忽近忽远。 忽然,朱瞻基大喝一声:“退!” 骑兵们瞬间反应过来,就要后撤。 而在朱瞻基和李彬的视线里,库房尾部的墙壁,在第一个顷刻之间,像是充满了气的球一样,鼓了起来。 墙壁上裂出一道道的缝隙,露出里面建造的并不符合标准的砖石材料。 而后,火光从库房各处缝隙之中闪了出来,让人的双眼好似在这一瞬间失明了一般。继而,库房屋顶上的瓦砖开始神奇般的飞了起来。 整座库房,如同积木一般粉碎开来,巨大的气浪从库房内部扩散开来,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水中,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随后,巨大的轰鸣声,如洪钟大吕、又如惊天神雷,在所有人的耳蜗深处炸响开来,直刺人们的大脑,似乎是要将人脑中的脑浆搅成碎渣。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火光和轰鸣声之后,不期而至。 李彬护卫之心甚重,却无可奈何,他和朱瞻基两人,已经是被这股气浪冲撞的高高飞起。就好似,二人是被一根无形的巨木砸在了胸口上,整个人的后背高高的隆起。 气浪冲远,朱瞻基和李彬二人,重重的砸落到了地上。 脑袋里恍若有一根棍子,在不停的搅动着。 胸腔之中,气血一阵阵的翻涌,久久不能平息。朱瞻基发誓,他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缓不下来。 整个神机营,以爆炸的库房为中心,向着四周倾斜倒塌,满地狼藉,尘土飞扬。 空气中,呛人的硝烟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脑瓜子嗡嗡的。 朱瞻基忍不住,用手重重的砸着自己的脑袋,想要让脑子里面不知为何物却在不停搅动的东西停下来。 耳边传来了李彬愤怒的呐喊声,以及神机营中官兵们的呼救声,以及支援过来的同袍的叫喊声。 朱瞻基的双眼一片漆黑,就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极夜之中,茫茫四处他能感受到空间和时间的存在,却无法去触碰这些。 耳边,李彬的呼唤声传来,接着朱瞻基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在拖动着。 定然是李彬! 脸上有水滑过,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的呼喊声依旧没有停下来。 一抹亮光,在这无边的极夜里闪过,接着天边大亮,极夜变成了极昼。 朱瞻基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化为灰烬的神机营库房,看到了方才躲避不及的神机营官兵,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着,也看到了更多的神机营官兵,正在不停的救援着同袍。 李彬见朱瞻基终于睁开了双眼,眼中恢复了一丝神志,嗓子里像是塞了麻布一样,沙哑的说:“瞻基!瞻基!” 李彬整个人都在颤抖,手心一阵阵的冒着冷汗,后背更是一直紧绷着,就没有轻松下来过。即使他久经沙场,此时皇太孙在他的营中遇险,若是皇太子出了什么差错,他丰城侯一门就是抄家灭族的后果! 朱瞻基被摇的一阵发晕,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的说:“侯爷……我……我没事……” 嗓子里一阵阵的疼痛,这是被火药硝烟呛着了,也是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击的。 说完话,朱瞻基靠着一堵土墙,直愣愣的发着呆。 李彬见朱瞻基无大事,长出了一口气,也一屁股坐在了朱瞻基身边。 眼前,支援过来的官兵,正在加急救援。 好半响之后,朱瞻基终于是缓了过来,心脏依旧在剧烈的跳动着,胸腔也一阵阵的隐隐作痛,但他强忍着开口:“今日皇太孙清查神机营库房,突发兴致命神机营操练火药,事发突然致使库房火药爆炸。” 这是在为今天神机营发生的事情,找好了理由。 一切都是他朱瞻基好奇所致,要求神机营操练,才发生的意外事件。与神机营和提督李彬并无干系。 李彬转头看向朱瞻基,目光闪烁,没忍住就说出了口:“太孙!今日之事,必然是有贼子作祟!” 神机营重兵把守,库房更是重中之重,到现在李彬都不知道,那贼子是什么时候进到库房之中的。 库房外面墙壁上的脚印,已经证明,贼子是从那里进去的。但怎么进到大营之中,怎么躲过先前官兵的巡查。 李彬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李彬愤怒无比。 第七十二章 杀了又如何 李彬发誓,他为大明征战这么多年,哪怕身陷敌军重重包围,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 现在,他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用的是什么手段,更不知道这件事情等下传入到皇帝的耳中,皇帝又该是怎样的愤怒。 皇帝的愤怒,只怕会让整座南京城颤栗。 朱瞻基手搭在了李彬的肩膀上,依旧是大喘气的开口:“今日,不是侯爷的过错,也不是神机营失误。” 李彬吐了一口血水,强忍着愤怒说:“今日之事,神机营罪责难逃!” 朱瞻基苦笑着:“侯爷莫要自责了,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是奔着我来的……” 李彬愣了一下,顿时醒悟过来。 他现在经历库房爆炸,一时之间也被冲撞的气血不顺,心中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待之欲发的怒火。 至于细节,他哪里来得及有时间细想。但是现在经过朱瞻基这么一提醒,李彬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审神机营平日里重重把守,大军无令皆在营中,就算是有贼子想要作乱,也没有机会可以得逞。 但是近日,皇太孙要来神机营清查,营中必然是会调动人手,贼子必然是乘机偷偷潜入了进来。 为的,就是在皇太孙清查库房的时候,点燃库房之中囤积的火药,让皇太孙命丧于此! 皇位争斗?还是邪教作乱? 想清楚之后,一瞬间李彬心中已经锁定了好几个目标。 正是这个时候,从大营前面有神机营的官兵冲了过来,一直跑到李彬面前,抱拳回禀:“提督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彬目光一凝,沉声开口:“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官兵立即开口解释:“回禀大人,是锦衣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上千锦衣卫,此时已经是冲进了我神机营大营之中!” “来了!” 朱瞻基心中默念一声,手扶着墙,咬着牙爬了起来。 李彬赶忙忍着身体上的痛,扶着朱瞻基站起身。 李彬这位神机营提督还未开口,朱瞻基已经爬到了土墙上:“神机营听令!各千户、百户召集麾下校尉官兵,击杀擅闯大营者!” 听着皇太孙的话,李彬心中一跳。 但是一众神机营将领官兵,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瞬间雷动起来,不多时便有队伍集合完成,开始奔赴大营前面。 一柄柄火铳,从幸存的库房里取出。 若不是大炮太重,这些被炸得怒火烧心的神机营官兵,连大炮都要给怼到营门前了。 李彬有心阻止,然而朱瞻基已经愤然从土墙上调下,从一旁赶过来的朱秀手中抢过绣春刀,带着众官兵冲向了大营前方。 李彬咬咬牙,猛的跺跺脚。 “今日,爷爷拼了这身官职爵位!” 说完话,李彬也抢过身边官兵的刀,跟着冲了出去。 不多时,集结起来的神机营官兵,就在朱瞻基的带领下冲到了前营。 此时,大营前方无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杀气腾腾的亮出绣春刀逼向抵挡的神机营官兵。 有锦衣卫千户在大喊:“神机营叛变!意图谋杀大明当朝皇太孙,其罪当诛!” “神机营上下舞弊贪墨,太孙清查库房,惨遭杀害,尔等皆为逆贼同党!” “今日神机营一干人等,若放下手中兵器,朝廷可既往不咎!” “胆敢反抗抵御者,已谋逆论处!” 飞鱼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一柄柄的绣春刀,竟然毫不畏惧神机营官兵手中的火铳,步步紧逼。 神机营官兵无人统领,只得一退再退。 “尔等锦衣卫,身为朝廷官兵,当知神机营大营无令不得擅闯。” “擅闯神机营大营者,死罪!” “尔等再敢上前,休怪我等不顾同袍情谊!” 神机营同样在喊话,想要逼退这些突然闯入大营的锦衣卫。 统兵的锦衣卫千户手中绣春刀空砍一刀,而后刀指神机营官兵:“尔等再做抵抗,妨碍我等救出皇太孙,莫怪我等刀下无情了!”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闯进神机营了?” 一道有些沙哑,却暗含威严的声音从神机营官兵后方发出。 锦衣卫千户目光一沉:“何人胆敢辱没锦衣卫!” 挡在最前面的神机营官兵,已经分开了一道通道,浑身站满尘土,带着浓浓的硝烟味的朱瞻基,也提着一柄绣春刀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最前面。 在他身边,稍稍恢复的张天和朱秀紧紧跟着。追赶过来的李彬,同样是领着亲兵到了朱瞻基的身边。 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吏,就没有不认识皇太孙的。 远在站在最前头,横刀立马、趾高气傲的锦衣卫千户脸色一变,像是见了鬼一般的看着走出来的朱瞻基。 按照安排不是这样的啊! 皇太孙这时候不是该死在神机营库房之中吗! 锦衣卫千户的手已经在微微的颤抖着,若不是他强自镇定下来,只怕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是掉到地上了。 朱瞻基脸上带着嘲讽,怒喝一声:“锦衣卫何时能无令直闯神机营大营了!” 扑通一声。 锦衣卫千户双腿一软,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只听他大喊着:“太孙!太孙!您没事啊!” 朱瞻基冷笑一声:“你是希望我有事?” 锦衣卫千户嘭的一声,脑门重重的扣在了地上:“卑职不敢!卑职今日巡城,突见神机营中发生巨响,疑似存储火药的库房爆炸。卑职知晓太孙今日清查神机营库发,担心太孙出事,匆忙之下这才领兵冲入神机营。” 你们怕是来给老子补刀的吧! 朱瞻基心中嘲讽,脸色一片阴沉:“匆忙?锦衣卫当真是训练有素,匆忙之间竟然还能集结上千官兵!” 能个屁! 锦衣卫统共才多少人? 锦衣卫散布整个大明,虽然南京城是朝廷所在,但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官兵。眼前这上千锦衣卫,只怕是将南京城附近,能抽调的人手都抽调了过来。 朱瞻基的目光在锦衣卫人群中扫过,没有看到燕南飞和罗向阳的身影,便知道今日这件事情,是背后的人将他二人给撇开了。 此时,支援过来的神机营官兵,已经是手举着一柄柄的火铳站到了最前面。 朱瞻基提步向前,这些手持火器的神机营官兵,便紧跟着踏出脚步。 锦衣卫在后退,脸上紧张的表情清晰可见。 在皇太孙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敢以救援皇太孙为借口,逼迫神机营。但是现在皇太子就在眼前,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凡胎肉骨,是挡不住神机营官兵手中火铳的。 朱瞻基一路走到跪地扣头的锦衣卫千户身前,他毫无顾忌,手中绣春刀轻轻滑过。 堂堂锦衣卫千户,便已经是尸首分离。 李彬跟在后面,眼角挑动,小声开口:“太孙……就这样杀了锦衣卫千户,朝廷和陛下怕是要问责……” 朱瞻基一挑眉,如那锦衣卫千户先前一般,绣春刀竖起扫过前眼前的锦衣卫官兵。 他轻声开口:“今日,杀了又如何!” 第七十三章 京师奇观 李彬心中一颤。 而朱瞻基一句话刚说完,便已经开始接下来的动作,他一声令下,神机营官兵便已经手持火铳再次行动起来,将大营前方的锦衣卫两侧包围住。 现在,锦衣卫只剩下神机营大营营门一条退路了! 但此次领兵带队的千户大人已被皇太孙斩于阵前…… 这是大明朝开国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锦衣卫向来如狼似虎,即使是面对当朝首辅大人,也能挺直了腰板说话,就是面对那数量逐渐庞大的大明宗室,他们也不屈分毫。 可是今日,锦衣卫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凶名,却是被大明皇太孙一扫而空。 锦衣卫绣春刀下无数条人命堆砌起来的牌子,被朱瞻基硬生生的拉扯了下来。 副千户和麾下的百户们呆若木鸡,一时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这…… 他们也没遇到过,怎么也想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若说要找皇太孙理论,可人家连千户大人说砍就给砍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们可不相信,自己这些官职比千户大人还低的人物,能够躲得过皇太孙手中的刀。 可若是退,不说这一退锦衣卫的脸面就彻底成了被人随意踩在地上的腌臜东西,就是上头也决然不允许。 就算上头到时候不会怪罪,他们现在想退,只怕没个交代,皇太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退走。 一瞬间,这些冲入神机营的锦衣卫,顿时陷入了三难境地。 “尔等无令,擅闯神机营大营,是为无视大明律法!” “神机营屡次劝阻,尔等任然仗器意欲行凶,置大明军规律条如一纸空文!” “大明皇太孙面前,依然逞凶,涉及谋逆!” “尔等,想做什么!”朱瞻基目露凶色,稍稍缓和一些的嗓子,有些尖锐的怒斥质询。 上千锦衣卫竟然是无一人回答。 皇太孙的话,像是钢针一般刺入他们的耳中,震耳欲聋,心神一阵震荡。 李彬怀揣着无数的疑惑,站出身来,沉声怒吼:“尔等还不快快弃了手中的绣春刀!当真想要再罪加一等乎!” 将功补过! 对啊!眼下还有缓和的机会! 皇太孙若是当真想要动真格的,就不会只杀了千户大人一人,而是该下令让神机营万铳齐射,只消几轮现场锦衣卫便会荡然无存。 稍稍一想,好不容易回过神的锦衣卫们,立即是松开右手。 咣当咣当的声音顿时不绝于耳,一柄柄绣春刀被丢在了地上。 朱瞻基见这些锦衣卫丢掉绣春达,心中也是稍稍一松,再次开口下令:“锦衣卫总旗以上军官出列。” 这次没有停顿,随着朱瞻基一声令下,锦衣卫中开始人影晃动,不多时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都站了出来。 朱瞻基悄悄的出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身边还怒火未平的李彬:“有劳侯爷,将此处锦衣卫尽数缉拿。” 李彬发问:“殿下要作甚?” “去午门!” 朱瞻基目光不断闪烁,还发白的嘴唇紧紧闭合,不给李彬再次追问的机会,便已经率先挪动脚步,向着神机营外出发。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了! 南京城又要不得安宁了! 李彬心中长叹一声,但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这个堂堂丰城侯、神机营提督能够控制的了。 现在听从皇太孙的话,说不定时候自己的罪责还能小上有些。 咬咬牙,李彬看着眼前这些明显不怀好意冲入大营的锦衣卫,愤怒的跺跺脚,最后只得是遵从朱瞻基的命令,下令神机营接管羁押这些锦衣卫,他则是带着亲兵继续追赶已经走出一大截的朱瞻基。 今日南京城的百姓吃了一个大瓜。 这个瓜,大到满城百姓长大了嘴都啃不完! 众所周知,神机营大营是位于城中西侧,而午门在紫禁城,在城中最东头。 从神机营到午门,自然是要穿街过巷,从整个城池中间穿行而过的。 于是,今天的南京城百姓们,看到了数十年都没有看到的壮观景象。 一队队手持火铳这等大杀器的神机营官兵,走在道路两侧,重甲批身的重骑兵打头开路,后面又有更多的步兵尾随。 而在队伍的正中,是一名名飞鱼服加身的锦衣卫! 那可是能让小儿止啼、老妪流水的杀才锦衣卫啊! 那是不动则已,动则破家灭族的朝廷走狗锦衣卫啊! 往日里,但凡是锦衣卫出动,必然是街道空虚,万人空巷。 大抵是只要有一柄绣春刀或是一套飞鱼服,就能坐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可是今日再看看,这些往日的大人物们,现在竟然如同俘虏一般的低头丧气,一个个双手被绳索捆绑,十人一队的被拴在一起。 上一次看到这等景象,可还没有过去多少日子啊! 前些日子,那个长的就凶神恶煞的,草原来的和宁王阿鲁台,可就是这样押着好些个俘虏进京的。 锦衣卫,什么时候也成俘虏了? 还是被自家的神机营给俘虏的? 百姓们想了想,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和宁王阿鲁台,好像还没有从京城里头离开吧。 南京城中没有秘密。 皇太孙俘虏上前锦衣卫,正在押往午门的消息,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无数大人物的府邸瞬间洞开,无数的家丁仆役探子四处,想要探查清楚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南京城是不是又要上演一场腥风血雨了。 有敏感的,已经开始在家中书房摊开宣纸,抄起毛笔开始大书特书。 或是弹劾皇太孙荒诞无礼、破坏朝廷制度规矩的;或是弹劾锦衣卫横行霸道,冲撞皇太孙的。 然而,大多数的人则是两份奏折都准备好了。 只等探听到了一丝半点的消息,就会将手中准备的折子扔进皇宫,扔到皇帝的御桌上。 而有胆小怕事,又无权无势的人家,则是已经开始催促着家小,抓紧时间收拾家中的金银细软,只等风声不对便要带着一家老小尽早逃出城去。 朱瞻基自然清楚,自己今日的这番举动,会在南京城中引发怎样的轰动和震撼。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就是要给那些在背后想要对自己下手的人看看,对方想要弄他,就要准备好迎接他的反击。 二叔? 三叔? 还是那个已经选好站队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从今日在神机营武库库房外被炸飞的时候,朱瞻基就已经不准备再采取怀柔的策略了。 他摊牌了。 猛火热油,才能更快的催熟锅中的菜蔬! 所以,他没有走西安门大街进入皇城,而是在西安门大街上向南一转,走到了西皇城根南街,再到通济门大街东转崇礼街,最后在钦天监衙门边上转向北边,一路走到锦衣卫衙门门口。 锦衣卫衙门此时已经严阵以待,大门紧闭。 而就在朱瞻基趋马停在锦衣卫衙门口的时候,锦衣卫衙门的大门打开了。 第七十四章 撕破脸皮 一队队虎视眈眈的锦衣卫,手中亮着招牌绣春刀,风似的冲出了衙门,横街拦在了朱瞻基前进的道路上。 “呼!” 负责开路的神机营重骑,手中长枪斜指向前,口中低沉的呼吼着,只待太孙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纵马冲锋,凿穿锦衣卫的阻拦。 一直紧紧跟在朱瞻基身边的神机营提督李彬,一颗心早就已经悬在了嗓子眼里,整个人紧绷到身体僵硬。 他现在是生怕朱瞻基会在这锦衣卫衙门前再来上一场火并,到时候他李彬就算是没错也是有错了。 无奈之下,李彬只能下令通传,神机营上下戒备。 现在李彬能够考虑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拼死也要护好朱瞻基的安危。 朱瞻基活,他就活;朱瞻基死,他就得陪葬! 和锦衣卫可能发生的碰撞,已经不在这位丰城侯的考虑之中了。 不知不觉,李彬已经被朱瞻基拉下了水,并只能紧密的团结在朱瞻基身边! 马背上,朱瞻基却是露出了笑容,好似眼前拦路的锦衣卫并不存在一般。 他之所以不直接入皇城,而是从这里路过,就是为了要让锦衣卫衙门看到,或者是说要让锦衣卫衙门里的那个人看到。 朱瞻基两手斜搭在左腿根上,目光期待的斜视着锦衣卫衙门那黑洞洞的门洞。 似乎,从这黑洞洞的门洞之中,有一股股刺骨的寒气在不停的钻出来,又好似有无数双站满鲜血的手,伸着长长的指甲想要将面前的所有人都给拖进去,拖入那远比地府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的昭狱之中。 一缕金光在锦衣卫衙门的门洞之中闪过,露出一道人影来。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那金光,是从他身上穿着的绣金蟒袍上反射出来的。 纪纲永远是那么冰冷狠厉的面容,身上未曾佩戴锦衣卫的绣春刀,步履平和的跨过那翻着深红的门槛走了出来。 纪纲站在了锦衣卫衙门前的台阶上,目光平视着马背上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在他的身后,持刀的锦衣卫冲了出来,在台阶上围成一个包圆。 而更多的锦衣卫,则是冲到了拦截的神机营官兵面前,双方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街对面,五军都督府的将校官兵,已经观察到这边的动静,一个个从巷道里钻出脑袋,等看清了现场的情形,立马是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是要回各自的衙门里报信的。 大明皇太孙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杠上了! 消息一瞬间再次传遍整座南京城,无数的小道消息和八卦绯闻伴随其中。 有人说,皇太孙要争夺锦衣卫控制权,意图镇压现任指挥使纪纲。 又有人说,今日城西震动,似是锦衣卫所谓,其意图大抵是直指皇太孙…… 还有人说,皇太孙如今越发的大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似乎最近刚纳了一房身段、面容极好的小妾,那小妾乃是秦淮河畔当红的妓子。 更有甚者,说是那纪纲站了队,事情涉及皇家宗室秘闻,皇帝这次大抵是要让南京城再次见见血了。 无数的流言蜚语,在短时间内充斥着整座南京城。 而在锦衣卫衙门前,朱瞻基依旧是面带笑容,不急不缓的轻轻拍手打着拍子。 纪纲的脸色数度变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己拿捏得死死的那个轻功了得的小人物,竟然会失利。 朱瞻基不但一点事情也没有,更是绑架了派出的所有锦衣卫,更是耀武扬威一般的带到了他锦衣卫衙门前来。 事态已经超出了纪纲的想象,他想不到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现在却演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他环顾四周,无数的探子目光注视着他。 纪纲吐了一口浊气,依旧是站在台阶上,冲着朱瞻基开口:“不知道皇太孙殿下,为何绑了我锦衣卫这么些人?” 这是在明知故问! 李彬冷哼了一声,他素来看不惯跋扈的纪纲,但却又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无可奈何。 今日在自己的老巢地盘经受大辱,他焉能不怒。 朱瞻基似乎并不生气,平静开口:“我倒是想问问指挥使大人,为何我今日清查神机营武库,会遭锦衣卫围堵?” 太孙的话已经说得很轻了,围堵大明当朝皇太孙,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在谋逆! 纪纲也不是吃素的,轻笑一声,挥挥手:“原来是这般原因,本官好教太孙知晓,今日乃是我锦衣卫有感城西震动,探查之下得知是神机营内似有爆炸发生。锦衣卫衙门唯恐太孙出事,这才遣人前去护卫!” 朱瞻基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大声道:“原来指挥使大人这般忠心耿耿!” 一旁的张天与朱秀等人,嘲讽的笑出声来。 纪纲脸色一凝:“锦衣卫乃是陛下的,锦衣卫衙门自然忠心护主!然而本官却是不知,太孙为何却是这般对待我锦衣卫麾下部署!” 这是要解释了! 若是给不出一个好解释,他纪纲就敢在皇帝面前对线朱瞻基。 要撕破脸皮了吗? 朱瞻基浑然不惧,同样面色一沉,一直搭着的手指着纪纲:“我当时要问问你纪纲!为何我在神机营中观看操练,突发意外,你锦衣卫衙门就能这般快的反应过来。 顷刻之间,上千锦衣卫便已无令冲入神机营大营! 难道你纪纲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还是说,今日我在神机营遇到的意外,是你纪纲纪指挥使大人所为!” 这是硬伤! 几乎无解的问题! 纪纲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他现在能够糊弄过去,但是到了朝廷和皇帝面前,在这些聪明人面前,却是怎么也糊弄不过去。 纪纲的目光,开始在大街上扫视,他在盘算着衙门里的人手,能够快速的解决大明皇太孙和这些神机营官兵! 既然撕破脸皮了,纪纲早就已经做好了砍杀大明未来皇储的打算。 杀了朱瞻基,再领兵冲入东宫杀了太子! 到时候,陛下也无可奈何,大明江山还需要人来继承,无论汉王或是赵王,他纪纲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现在,就是决定拼与不拼的时候了! “哦?锦衣卫现在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 “纪纲胆敢谋害我当朝皇太孙!” “这是在谋逆!” “乱臣贼子当诛之!” 寂静的只剩下锦衣卫和神机营官兵呼吸声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几道不太和谐的声音。 从五军都督府各座衙门的巷道之中,冲出了一队队的卫所官兵,瞬间就将神机营和锦衣卫包围了起来。 两位身披甲胄,腰佩长刀的骁勇大将,目光凝重,威风四散的走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河间王张玉之子,英国公张辅。 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定国公徐增寿之子,现任定国公徐景昌。 如今大明朝军方代表的二人,联袂走到中间,目光逼视台阶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第七十五章 这里有逆贼 纪纲看着徐景昌和张辅二人走到眼前,脸色一阵铁青。 他知道,今日这南京城中的动静,势必会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但他却没有想到,最先引来的却是这两位。 徐景昌那可是太子的娘家表兄弟! 张辅更是已故河间王张玉的嫡子! 这两位,如今可以说是大明军方最具有代表性的领军人物,更是把持五军都督府,俨然是五军都督府的话事人。 徐景昌和张辅两人只是淡淡的看了脸色阴沉不定的纪纲,然后便目光慈祥的看向一旁的朱瞻基。 此时,朱瞻基终于是翻身下马,到了这二位面前,必敬必恭的行礼:“瞻基见过舅舅,见过英国公。” 这两位,可都是和朱高炽一辈的人物,朱瞻基也不敢做大,态度谦逊有礼。 看得徐景昌和张辅两人,脸上又是露出一阵宠溺的笑容。 他们两家和皇室的关系,可谓是千丝万缕,几乎只要不犯错,便是与国同休的存在。 徐景昌这个舅舅,上前一步拍拍朱瞻基的脑袋,他有这个资格,拍完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眼中满是赏识。 张辅身为如今大明军中第一人,沉声开口:“听闻太孙今日遇险,有我大明军中部队,竟然胆敢违令擅闯友军大营,此事五军都督府难辞其咎,我五军都督府必然会给太孙一个交代!” 身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军中第一人,张辅一开口便将今日这件事情给定性了。 顺势,是要将锦衣卫拉到五军都督府的序列之中。 虽然锦衣卫是直接属于皇帝的亲军,但五军都督府却是负责天下所有卫所兵马的,理论上来说锦衣卫也不能逃脱。 张辅甚至是顺带着,将锦衣卫今日犯下的罪行给再次确定。 这位军中第一人,是在回护朱瞻基,在给大明皇太孙站队撑腰! 于是,纪纲的脸色更加的难看,眼下从五军都督府各处冲过来的卫所官兵越来越多,他现在就算是想要再做什么,也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锦衣卫是凶悍,但那时对内,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贪官污吏。 真要锦衣卫对上久经战阵的五军都督府杀才们,只需几个回合,锦衣卫便会荡然无存。 但是他纪纲和锦衣卫的脸面不能继续丢了,纪纲沉声开口:“英国公意欲何为!竟然胆敢在这南京城,天下脚下擅动兵戈!” 张辅还未发言,朱瞻基便冷哼一声:“此处有逆贼!大明朝的逆贼!五军都督府忠心为国,出兵护卫皇城安危,理所应当!” 纪纲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官官相护,什么叫做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这等龌龊事情,往日里向来都是他锦衣卫衙门的专属,现在却被朱瞻基拿去用了。 纪纲咬牙切齿:“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军,皇权特许,不属五军都督府,不听旁人调遣!若说这皇城之中出了逆贼,也必然是我锦衣卫前往纠察擒拿!” 这已经是在说瞎话了。 徐景昌和张辅两人,齐齐冷眼注视,冷哼一声。 朱瞻基开口:“纪纲,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想想,怎么在陛下面前解释吧!” 说完话,朱瞻基也不再理会纪纲的脸色究竟变得有多难看,翻身上马,手中长刀一挥:“神机营!前进!” 军令如山,神机营应声雷动,开始再次踏步向前。列阵在前的锦衣卫,此时在他们眼中好似不存在一般。 大明军队面前的一切障碍,皆会被冲开! 重骑开动,整条街都在颤动,这些重骑手中数十斤的长枪,在斜指在半空中不断的晃动着,反射着一道道慑人的寒光。 挡在街道上的锦衣卫们面色紧张而又忐忑,他们不由的看向了衙门前的指挥使大人,却发现指挥使似乎是愣住了。 神机营的重骑已经逼近,他们甚至能够感觉到,若是再不退,只需下一刻,这些重骑手中的长枪便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那些紧跟其后的神机营主力火铳手,便会将一枚枚钢珠射进自己的脑门里。 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这些锦衣卫开始后退。尽管他们还依旧坚持着职业操守,保持着阵型不散,但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在后退了。 纪纲感觉自己此刻,和那还躺在礼部会馆里的和宁王阿鲁台一般,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对阿鲁台遭遇的羞辱感同身受。 五军都督府的话事人,徐景昌和张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战马,也已经是坐在了马背上,跟着神机营队伍的后面。 他们二人,指挥使在代表五军都督府,要将这件事情管到底了。 有皇太孙和五军都督府两位都督的撑腰,神机营步步紧逼。一时间好似群龙无首的锦衣卫,也只得是步步后退。 纪纲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吐息之间就要发作,强行命令锦衣卫官兵抢回被俘的同袍。 然而正是这时,一队宫中禁军轻骑,高举着大明龙旗进到了街道上。 为首的是一名气喘吁吁的太监,只见他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只等战马被禁军拉住停下后,这才带着满头的大汗坐直身子。 话不多说,太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后,立即开口:“陛下说,今日南京城中任何人不得阻拦皇太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立即入宫面圣觐见。” 皇帝的话恰逢其时的到来,让即将可能爆发的事情生生的压了下去。 一众拦街的锦衣卫,再也不需要上头的命令,立即正身收刀,心惊胆战的退到了街道两侧,将街道让了出来。 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对着朱瞻基行了一礼,便带着禁军轻骑到了锦衣卫衙门前,大抵是要等纪纲反应过来,亲自带着这位指挥使大人入宫的。 朱瞻基再不停留,催促着神机营官兵加紧速度。 转到西长安街,从皇城下的长安右门进入,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承天门,进到了午门前那条又宽又长的皇城涌到里。 数千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到了午门城楼下。 朱瞻基纵马立于最前。 在其身后,是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两侧是徐景昌和张辅。 最后面,众多神机营官兵,依旧是全神戒备着,将上千锦衣卫官兵团团围困在中间。 第七十六章 风雨欲来 皇城内,奉天殿后的偏殿寝宫之中。 大明现任皇帝,朱棣一脸阴沉,目光如寒冬腊月让人不寒而栗。 熟悉皇帝的人都能看得出,皇帝此时正是杀气腾腾,心中杀意纵横的时候。 从宫殿阴影出,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到了皇帝面前径直跪下:“奴婢失察,未曾发现神机营中有逆贼潜入,险些致使皇太孙……” 朱棣重重的冷哼一声,让外寝宫外面的宫女内侍浑身一颤。 朱棣低声开口:“是个人都会有失察的身后,神机营大营乃是重地,你们又如何能轻松踏足。说,到现在都查出了些什么。” 见皇帝没有问责的意思,跪地的这人心中一松,回话道:“按照从神机营那边探听到的讯息,大抵是那贼人乘着神机营轮换的时候潜入的。 皇太孙当时正在库房外面,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才让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在库房外制造动静,故意引诱那逆贼提前引燃库房中积存的火药。” 听到这里,朱棣对大孙子朱瞻基的稳重小心而庆幸,但对那已经化为灰烬的逆贼,却更是恨之入骨。 若是朱瞻基没有这般小心谨慎,只怕这个时候。 只怕今日,就是大明朝的国殇之日了! 朱棣没来由冷哼一声:“接着说。” 那人便接着说:“锦衣卫事先预备好了一个千户所的兵马,在神机营出事的时候,便立即冲进了神机营大营。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护卫太孙,但我等觉得他们大抵是觉得事成了,事后清理干净现场的。 这个千户所千户已被太孙砍杀,其下诸官兵任需调查是否都涉入其中,还是尊上令行事。” 朱棣觉得那些混账锦衣卫,大概是听从上头的命令行事,如今大明也算是四海升平,没有那么多人成天会想着造反。 皇帝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纪纲,是否参与其中。 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可是在锦衣卫衙门前,将皇太孙给拦了下来。 这是不臣!” 跪在的那人心中一颤,皇帝尽管还在怀疑纪纲是否又参与,但皇帝心里已经很是不满了。 你纪纲就是老朱家的看门狗,可你这条狗竟然胆大妄为到敢拦主人的路? 跪地之地额头触地,沉声道:“奴婢无能,时间匆忙之下,还未能查清此事。 但我等揣测,纪纲此次所为,大抵躲不过两点。 其一乃是觉得皇太孙,俘虏一整个千户所的锦衣卫,更是招摇过市的走到了锦衣卫衙门前,纪纲或许是为了锦衣卫的脸面这才出兵拦截的。 其二……其二大概就是纪纲确实涉足其中,意图在这最后一刻……在这最后一刻击杀……” “他敢!”朱棣怒喝一声,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纪纲当真敢欲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必诛他十族!” 跪地之人大抵也是身份超然之人,此时开口谏言道:“陛下既然已召见纪纲,何不等他来了,再行定夺。” 朱棣将身子靠在了椅靠上,右手扶额,左手轻轻挥动:“你先且下去,朕要好好想想……” 寝宫之中再次陷入寂静,那跪地之人如涟漪一道,已经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内阁! 就在午门门头,东边的城墙根下一排班房之中。 此时,整个内阁就好似南京城里的菜市一般,嘈杂无比,内阁里头人头攒动,争吵声不断响起,让外面的通政司、行人司候命的小官小吏,不由的一阵阵颤抖着。 内阁的这帮大佬们,正在散发着心中的怒火,似乎是快要将这内阁的屋顶给冲破,更好似是要将这南京城给震塌了一般。 内阁首辅胡广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他眉头紧皱,眼帘微垂,和皇帝一般无二的动作,同样是右手以手扶额,似乎是在沉思着。 而在他的面前,内阁的其他几位阁老,正在不断的争吵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激烈。 次辅杨荣,此时方才四十出头,却已经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权柄人物,他多次出京师,掌地方权柄,更是跟随永乐北征,为皇太孙讲说经史子集。 此时杨荣目露怒火,面带愤懑。 次辅大人声如洪钟大吕一般,似乎是真的要将这内阁的屋顶掀开一样:“纪纲贼子,目无王法,横行霸道,骄纵跋扈,多年来朝堂天下怨声载道。 今日更是无令擅闯神机营大营,无旨阻拦我大明朝皇太孙于街前。 此等目中无君无父之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便是那乱臣贼子,当以逆贼论处!” 次辅大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好似只要给他一把刀,就能冲出这内阁班房,将锦衣卫指挥使给斩杀了。 末辅金幼孜眉头紧皱,显然是不认同杨荣此时的武断定论,他如今算得上是朝廷里有名的经学大家,多年修书在翰林之中名声一般无二。 金幼孜开口,虽然相对于次辅大人来说缓和一些,却也声音洪亮的说:“事不查,无可定夺。 大明是讲规矩的地方,今日虽然锦衣卫擅闯大营有罪在先,但仍需等事情水落石出,方可交由陛下定夺。 况且,若说那纪纲罪不可赦。皇太孙今日之举动,亦有违朝廷制度。 身为大明皇太孙,怎可这般轻浮,竟然是擒拿一整个千户所官兵,游街示众。 这是置朝廷体统于何处! 置陛下的脸面于何处!” 三辅杨士奇比两位搭档杨荣和金幼孜都要年长一些,但他这时候被夹在两人中间,颇为为难。 杨士奇先是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首辅大人,见对方依旧是没有动静,好似一颗老松坐眠了一样。 他只得长叹一声苦笑着说:“二位就莫要再争了。你我等人,都是大明阁臣,亦是太子教习,这些年也时常教习皇太孙。 于情于理,咱们几个都是要站在一起的。事情尚未查清之前,我等再如何争论,可最后还不是得要陛下拿主意,做决断? 纪纲今天必然是有错的! 太孙少年血气,也是冲动。可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太孙再怎样冲动,他都是君,而纪纲再怎样位高权重他也只是臣! 他纪纲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太孙的臣子!” 一番话说完,杨士奇好似虚脱了一般,退到了后面的座椅上。 可他这番话,虽然是站在中立场面说,但言语之间却已经是偏向了朱瞻基。 皇太孙再怎么错,纪纲身为臣子也不能说什么。 杨荣和金幼孜听着杨士奇这番搅浑水当和事老的言语,自然心中不满,将要再次对喷时,首辅大人苍老干枯的手掌已经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首辅大人闪着精光的双眼,在三位助手同阁身上扫过,而后尝尝的叹息一声,显得更加的苍老年迈。 胡广忧心忡忡的叹息着:“南京城要出事了!风雨欲来,谁都不得太平了!” 第七十七章 你纪刚究竟想要做什么 首辅大人忧心忡忡的话,回荡在三位内阁大臣的耳中。 三人皆是眉头紧皱,面露沉思。 胡广继续说:“为何皇太孙会去神机营清查库房?为何恰好此时神机营库房爆炸? 为何锦衣卫会事先集结一整个千户所兵马在神机营外?为何锦衣卫那般急切的要冲进神机营中? 又为何,纪纲要在街头拦下皇太孙?” 首辅大人一连数问,这一个个问题,在三位内阁大臣的心中激烈回荡着。 首辅大人继续说:“无论纪纲是否不安于现状,他麾下的锦衣卫衙门却是实实在在的出了问题。 逆贼潜入神机营武库库房,意图引爆火药炸死……这是事实,毋庸置疑。” 首辅大人的话,听到三位内阁大臣的心里,就像是颗定心丸。 “那个千户所的锦衣卫敢冲入神机营,也必然是要事后核实,以备万一。” 胡广的手一下一下的拍在桌子上:“所以,你们和我都该清楚,这件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行刺案子! 而是涉及我大明皇位继承,涉及我大明天下安危的事情! 汉王和赵王,内阁都知道他们不安分,可真的还是他们吗? 还是说是那建文余孽? 亦或者是太孙自己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听到这里,杨荣没有顾忌首辅大人的颜面,立即反驳:“太孙必然不会行这等腌臜龌龊之事! 他虽然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但太孙是我等有目共睹的,也是首辅大人您看着长大的,他再怎样也不会自己做出这等事情!” 金幼孜立即开口:“如说太孙不会,难道汉王和赵王就真的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如今我大明安定,陛下有诸禁军护卫,太子身居东宫护卫森严,汉王和赵王真的就能成事? 若说是建文余孽,他们能潜入神机营大营,那怕是也能进到我们这内阁班房之中!” 杨荣不满:“我不说其他,只说一点。太孙若是出事,在这大明对谁最有利! 对谁最有利,本官就认定那人就是最有嫌疑的!” 金幼孜怒而开口:“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非是坚信汉王、赵王无罪,但我大明什么时候行事,是不讲证据道理的了? 事情尚未查清,你杨荣就要给大明的亲王定罪吗? 你杨阁老这番言语,不就是为了要将罪责按在汉王和赵王身上吗!” 杨荣气不过,同样声势浩大地说:“是又如何!大明容不得有半分不稳!依着我说,当初就该早早的让这些个宗室王爷,都去封地老老实实的待着!” 金幼孜被怼的哑口无言,举着手指着杨荣,一时间竟然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士奇想要继续充当老好人和事老,正准备开口,却是被首辅大人抢过了话头。 胡广说:“内阁要稳重!现在首要之事,是向六部及各处衙门交代下去,各自稳住阵脚,莫要慌张。 也派人去五军都督府那边说明了,天子脚下谁敢当真擅动兵戈,谁就是大明朝的罪人! 另外,再知会刑部、大理寺一声,将今日在朝会上,建言清查神机营的兵部主事给缉拿入狱。 这些事都做完了,你们就与老夫今日待在这内阁班房之中,哪里也不许去!” 首辅大人眨眼之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让其他三位内阁大臣不由感叹,若是内阁少了这位首辅大人,怕是不好弄的。 他们也知道,今日他们几个人是哪里也去不了了,皇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召见他们,此时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内阁班房里最为稳妥。 这厢内阁的争吵,不为外人道也。 在那奉天殿偏殿寝宫之中,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已经是被禁军带到,正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 那先前消失的人,也再次从阴影之中走出,站在了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若是纪纲胆敢造次,他在这个位置上能为皇帝挡下所有的进犯。 而在阴影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几道人影,虽然看不清但却能感知到这处阴影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气息。 皇帝一直在审视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似乎心中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对这锦衣卫指挥使究竟应该做出怎样的处理。 纪纲也只能是五体投地,脸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地上价值连城的地毯。 朱棣终于是开口了,他轻轻地呼唤着:“纪纲。” 纪纲浑身一颤,若不是头不够铁,地不够软,他觉得自己都能钻进地里面,此时听到皇帝喊他,立即开口:“陛下,臣……臣在!” 朱棣目光幽幽,满是感怀的长叹一声:“纪纲,朕问你,朕何曾亏待过你? 满城官员,时时上书锦衣卫指挥使无法无天、嚣张跋扈,恨不得让朕立马将你处死,可朕何时从了他们的意思? 你纪纲平日里威风赫赫,朕何曾斥责过你? 因为你是在替朕做事,做的还是整个大明朝最肮脏最不齿的事情,所以其他人都可以骂你,但朕必须要护着你!” 纪纲心中感慨,竟然是当场就哭出声来:“陛下待臣不薄,大明朝就没有谁能如臣这般受陛下偏护。 陛下圣宠恩泽,臣唯有日日夜夜铭记于心,谨记忠心耿耿,勤恳做事报答陛下之信任。” 纪纲说的激动,让人分不清他这个时候是真的在感激,还是装某做样只为能逃过一劫。 朱棣冷哼一声,怒而呵斥:“可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不说你纪纲当街阻拦皇太孙,便是那些锦衣卫如何冲进神机营大营的? 为何恰好今日太孙清查神机营,就突发爆炸,就让你锦衣卫撞上,就有这么一整个千户所的锦衣卫第一时间赶到?” 纪纲似是想要开口解释,然而愤怒的朱棣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愤怒的怒喝着:“你纪纲究竟想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杀了皇太孙,还要杀了太子和朕啊!”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死莫辞!” 纪纲连连磕头叩首,伏地不起。 第七十八章 鞭杀 朱棣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是朱高煦还是朱高燧,是他们之中的谁,给你许下了泼天的承诺,才让你胆敢做出这等事情的!” “臣不知道!”纪纲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却还再继续:“臣不知神机营为何会突发变故,更不知麾下千户为何会知晓太孙要出事。 臣无能,竟然让逆贼勾结麾下,做出这等泼天的祸事!” 纪纲依旧在解释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手下人的身上。 “朕容得下嚣张跋扈的臣子,也能容得下想要站得更高的臣子。可是你却开始插手我们家的事情!我们家的事情,是你能插手的吗! “皇太孙对朕来说是何等重要,你纪纲焉能不知! “你这是在往朕的心窝子里捅啊!” 朱棣目光阴沉的如同九天寒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他愤怒的抽出自己腰间的金腰带。 “纪纲,你是大明的臣子,但你却忘了身为臣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啪的一声。 厚重无比,做工结实的金腰带重重的抽在了纪纲的后背上。 好似一根打龙鞭,想要将获罪的神仙躯体抽断一般。 只是一下子,就将纪纲整个人抽的趴在了地上。 皇帝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彻底的爆发点燃,手中的金腰带再次举起,再次重重的抽在纪纲的后背脊骨之上。 一下一下的,眨眼间纪纲的后背,已经是衣衫破烂,无数的伤痕暴露在外,血水混着肉末被抽摔的到处都是,在裂开的伤口下面,一条白惨惨的东西暴露出来。 那竟然是纪纲的脊骨! 这位大明朝权柄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脊骨,竟然是生生的被愤怒的皇帝给抽打了出来。 纪纲此时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停下的呼吸,已经是细不可闻。 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只有自然反应,一下一下的颤动着。 皇帝的怒火仍然没有被熄灭,沾满血水和残渣肉末的金腰带,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摸样,而他依旧是在不停的抽打着纪纲。 直到皇帝手中的金腰带在最后一下抽打中,应声而断,纪纲的整个后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身子更是好似断成了两截一样。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人,静默开口:“陛下,纪纲已经气绝了。” 一代权臣,执掌滔天权柄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对于大明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宗室勋贵来说,那就是从无尽深渊之中爬出来的浴血杀神,却就这么的死了。 就连方才一直警惕着纪纲,护卫皇帝的那人,也未曾想到,皇帝竟然会这般毫不顾忌朝堂非议,就将纪纲给活生生的鞭杀了。 偏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纪纲身上的蟒,就好似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被九天之上的金龙给碎成了粉末。 朱棣也不顾溅到身上的血肉渣子,似乎是刚刚的一番鞭杀让他有些体力不支,手扶着腰坐在了软榻上。 “让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了。” 朱棣嫌弃的看了一眼趴在自己面前的纪纲尸首。 一直守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的宫女太监被传唤了进来。 等这些人突兀的看到横陈在皇帝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的尸首,纷纷心中一惊。 更有胆小一些的宫女,竟然是在皇帝面前,惊呼着尖叫起来。 发出声的宫女立马反应过来,浑身颤抖的匍匐在了地上,如同一只鹌鹑一般将头深埋在地上。 宫廷禁地是最讲规矩的,若是在平常像这位宫女这般惊声尖叫,早就要被宫中女官给打杀了。 不过,皇帝却是开口了:“今日宫中不会再死人了!” 皇帝赦免了宫女的过错。 太监们这时候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扳动着纪纲的尸首,他们很小心,时时刻刻警惕着不让这位时常出入宫廷的锦衣卫指挥使后背上分离的骨肉掉到地上。 可是,从尸首后背流淌出的血水,却还是带着肉末坠落到地上。 纪纲的尸首被运了出去,地上也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宫女们端着水盆,拿着抹布用力的擦着地上的血渍,可是她们擦了一遍又一遍,地上仍然能够看得到浅浅的血渍。 尚衣监的人也已经带了干净的衣服,为皇帝换上。 不多时偏殿之中,除了空气中依旧飘洒着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出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棣喝了一口送上来的茶,清了清嗓子:“招太孙觐见,招太子、汉王、赵王入宫觐见。” 午门外,烈日骄阳。 数千人马耸立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无一人出声。 一匹匹战马摇摆着脑袋,嘴巴突突突的,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 “殿下今日,为何要选择这般做?” 终于,已经忍了许久的神机营提督李彬,终于是再也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 又或许,是这位提督大人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低沉,这才出声缓和一些。 一旁的徐景昌和张辅也同样注视了过来,他们两人也很想知道,平日里虽然血气方刚,但做事却从来都井井有条的朱瞻基,今天为何会选择这般的大张旗鼓,不死不休的举动。 朱瞻基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歉意,他对着面前三人抱拳施礼:“三位大人可能觉着我是年轻气盛,又或者是要置纪纲于死地,再或者是我朱家……虽然原因现在不能说,但小子却不能不先向三位告罪一声。” 告罪? 朱瞻基的一句话,让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一头雾水,浑然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徐景昌是朱瞻基的老舅爷,他正准备开口细问缘由,却是看到从午门里头一名太监小跑着冲了出来。 太监满头大汗,显然是一点也没有停,一路跑过来的,等他到了朱瞻基面前,立即禀报:“太孙,陛下召见,要你即刻入宫觐见。” 朱瞻基却是拉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这人:“先擦擦汗!说说皇爷爷刚刚干嘛了?除了我,还叫了什么人入宫觐见吗?” 太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太孙递来的帕子,没有用来擦汗,默默的收进怀里,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然后说:“陛下刚刚在宫中鞭杀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然后便要见您,还让人出宫去叫太子、汉王、赵王三位觐见……” 朱瞻基脸上还没有多少的反应,一旁的徐景昌三人却是脸色大变。 纪纲竟然就这么死了! 刚刚没听错的话,纪纲还是被陛下鞭杀的! 天爷爷的,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了…… 三人默默的交换着眼神。 第七十九章 就在老子面前干! 朱瞻基随着太监进了午门。 皇帝的口谕,并没有对李彬等人的交代,也没有对这午门前诸多神机营官兵,以及那上前被俘的锦衣卫有任何的交代。 徐景昌目光闪烁,他似乎是看到了十四年前,南京城发生的事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张辅沉吟起来,目光微微缩起。 三人之中,地位官职最低的李彬,率先开口:“陛下这是……太子和两位王爷都被叫进了宫。那纪纲也已经被陛下鞭杀,您二位说,今天这南京城会不会再出什么事啊?” 李彬很是担心,却也由不得他不担心,他从军务草莽之中起,能到如今的地位都是皇帝赏识。 若是中枢真的要出什么事,张辅和徐景昌这两位背景深厚的人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他就说不定了。 毕竟,如今的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徐景昌被李彬说的越发的烦躁,忍不住瞪了一眼李彬。 张辅终于是停止了沉吟,小声开口:“你们莫要忘了,陛下是先打杀了纪纲,而后才召见太子和两位王爷的……” 张辅没有直白的将心里话说出来,但却也清晰无比。 皇帝现在不会对太子又或者汉王、赵王两位王爷做什么。 若是皇帝真有这个打算,就不会提前打杀了纪纲,而是将暂留纪纲一命,好届时当面对质。 李彬听着英国公的解释,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缓缓落下。 徐景昌哼哼两声,觉得李彬实在是太过于多心了。 然而他却想不到,今天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在李彬的神机营大营之中引发的,若是最后真的要定罪的话,他李彬管控不严,致使库房爆炸这一点,就够他吃挂落的了。 午门里。 朱瞻基已经走进了偏殿之中,一眼就能看到朱棣一个人斜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皱着眉,似乎是在养神。 他鼻子嗅了嗅,虽然此处已经点了香,空气中却还是能够闻得到一缕淡淡的血腥味,若是再仔细一些的话。 甚至还能够看得到殿内物件地砖缝隙只见,还残存着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走的深红色残渣。 不用说,朱瞻基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纪纲啊! 朱棣似乎是察觉到了殿内多了一个人,微微睁开眼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朱瞻基。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看着大孙子就必会露出笑容,他脸色平静如水,眼神深邃。 “你来了。” 朱棣幽幽的说了一声,引得朱瞻基连忙抬头。 朱瞻基道:“孙儿见过皇爷爷。” 说着,他就要以礼拜下去。 朱棣却是摆摆手:“平日都没这么懂事,今天也不要弄这出了,站好了说话。” 朱瞻基嘿嘿一笑,但一看朱棣依旧是面无表情,立马是收起将将露出的笑脸。 朱棣点点头开口:“想必你也知道,纪纲已经被朕鞭杀了吧。” 朱瞻基嗯了一声。 朱棣说:“知道朕为何不管不顾,直接打杀了他吗?” 朱瞻基摇头。 朱棣解释道:“朕今日便是不管究竟是何原因,朕只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胆敢当街阻拦大明皇太孙,这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现在,你懂了吧?” 朱瞻基依旧沉默不语,他在思考着朱棣最后说的这番话的意思,究竟是要他做什么。 片刻之后,朱瞻基联想到稍后,他老子还有老二、老三都要过来,便大约知道朱棣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朱棣已经说的很清楚,他不管今天的因为什么,那便是不会追究今日事件的幕后之人。 就算他朱瞻基拿出的证据铁证如山,朱棣也不会理睬。 最后则是提到纪纲真正被打杀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是以朝廷的规矩去说的,但其中却难道不是在说这是他们老朱家的家事吗? 想清楚,朱瞻基再次轻轻的点点头。 朱棣一直注视着朱瞻基的表现,见此脸上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再次开口:“今日在宫中,你爷爷我便一直心生烦闷,忽然察觉城西震动,便隐约觉得是你那边出了事。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便有人来报是神机营库房爆炸,所幸你事先小心行事,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爷爷当时就在想着,这或许是你奶奶在上天庇护着你……” 见朱棣提到奶奶,朱瞻基有些意动,心生悲痛。 而朱棣却是转口道:“可爷爷又想了,你奶奶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大的可能啊,大概是你太爷爷在上头庇护的你。 也只有你太爷爷,这般创立我大明朝的开国君王,才能庇护得了你。 也只有他,才愿意庇护我大明朝的未来啊……” 朱棣说的有些唏嘘,脸上带着些悲怆之色。让朱瞻基看着,不知这时候的朱棣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你爷爷的!” 朱棣叫骂了一声,双手狠狠的搓了一把脸:“老子怎么就和你说起这些了。” 正是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太监踱着步子到了朱棣近前,低头弯腰:“陛下,太子爷还有两位王爷,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闻声,朱棣脸色顿时一沉,沉声道:“让他们兄弟三个滚进来!” 小太监有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的嘈杂声就大了起来,三道人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走在最中间的,乃是身形无比胖硕的大明太子爷朱高炽。 边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被挤得,只能躲得远远地。 三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别扭沉重。 到了近前,三人连忙准备跪地,却被朱棣给阻止了:“让你们三个滚进来没有听见吗?老子还活着,就这么不听话了?谁给你们的胆!” 兄弟三人还没有站稳,便闻声一颤,连忙是跪在了地上。 他们三人的前面是朱瞻基的屁股,再前面才是他们敬爱的皇帝老爹。 就单单是这幅场景,便能从中窥探出,如今主家爷孙三代人之间的关系来。 见父亲都跪下来了,朱瞻基也不得不跟着跪下。 嘭的一声。 一柄长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朱棣拿在了手上,重重的丢在了朱家三兄弟面前。 朱棣阴沉着说:“拿起你们面前的刀,拿起来!” “既然这么喜欢打!” “如今就在老子面前,好好的干上一场!” “打啊!” 第八十章 剩下的当皇帝 长刀出鞘,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此时,摆在兄弟三人眼前的这把细长细长的刀,就好似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两只泛着红光的蛇眼如同梦魇一般。 朱高炽最先破防,吓得嗷嗷叫,胖硕的身体也忽然变轻,双手双脚动作明捷的撑着地,烟一般的溜到了后面。 老二和老三眼神不断的闪烁着,看了看地上的长刀,最后将整个头都埋在了地上。 朱瞻基同样浑身紧绷,他现在是真的怕,怕二叔和三叔这两位一时血气上头,拿起刀就给他和他老子给剁了。 朱棣重重的冷哼一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血脉,恨铁不成钢的对朱高炽呵斥道:“滚回来!拿起刀!” 朱高炽又是浑身一颤,肝胆几乎破裂,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又重新爬了回来,只不过怎么也不敢拿起就在面前的长刀。 太子爷觉得,让自己拿刀,还不如杀了自己。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别刀没有拿起来先给自己蹦了。 朱瞻基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没有见过有这么难为人的。 朱瞻基嗓音颤抖,嗓子眼里像是卡了一块鸡骨头一样:“皇……皇爷爷……” 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全,朱棣已经虎目怒视,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朱瞻基满脸的不可置信,脸上布满震惊,被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将整个人都掀的向后仰倒。 “你也滚回来!” 朱棣再次出声,看着朱瞻基同样连滚带爬的滚了回来后,他厉声道:“这里没有你小子开口说话的地方!老子是在问他们,关你何事!” 这里面有我的老子啊~ 朱瞻基心里嘀咕了一声,却没敢说话。今天朱棣一反常态,已经是弄得他不知所措了。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些年似乎都没有挨过打。 今天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朱棣见朱瞻基不再说话,他蹲下身子,想要将老大拉的更近一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老大的体重并不是他能够拉的动的,便伸出两只手,将老二和老三拉的趴在地上,拖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然后朱棣拿起了地上的长刀,放在了朱高炽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贴在皮肉上,让朱高炽这位太子爷如堕冰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却怎么也不敢动弹半分。 朱棣拉着老二朱高煦,阴沉着说:“你看,现在刀就在老大脖子上,你只要轻轻向下一拉,老大就没了,大明朝下一个皇帝就是你了!” 说着话,朱棣就拉起朱高煦的手,想要让其握住架在老大脖子上的长刀的刀柄。 朱高煦这时候同样是不敢,接他一万个胆子,他现在也不敢真的握住刀柄,双手奋力的按在地上,任凭朱棣怎么拉扯,都没有离开地面一丝。 朱棣见拉不动,松开手重重的拍在朱高煦的后背上,几乎是想要将老二给拍进眼前的砖缝里:“你不是整日想着接老子的班吗!不是就想着你若是老大就好了吗!现在给你机会了,你倒是动手啊!” 朱高煦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一座大山在镇压着自己,吓得是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糊的满脸都是,声音颤巍巍的开口:“爹,爹……我没有……我没有想杀大哥……我没有想当……我没有……” 朱棣按住老二的脑袋,脸色阴沉地说:“李老二当年也是如你这般说的,最后他是怎么做的!你朱老二大抵也可以那般做!” 朱高煦闻听此言,几乎是胃里的胆汁都要被吓得倒流出来了,张张嘴却只能是啊啊啊的发出沙哑的嘶鸣声来,最后只能是奋力的摇着头。 朱棣不再理会,对老三朱高燧说:“你小子整天阴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现在给你机会,你来!” 朱棣刚一说完,朱高燧就已经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脑袋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在地上。 朱棣满眼鄙视的看了一眼老三,然后手中的长刀刀刃终于是从老大的脖子上离开。 脖子上先前无时无刻不再扩散着的寒冽消失不见,朱高炽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如同泄了气一般的趴在了地上。 然而这却还没有完,朱棣竟然是一把将老二朱高煦身子抓起来,长刀刀尖死死的抵着老二的心口。 朱棣拉着老大朱高炽说:“来,老子知道你没力气,特地帮你,你只要撞上去,这刀尖就能插进老二的心口, 等杀了老二,再杀老三,这样你往后就能睡好觉,也不能再担心什么了!来!大明朝的太子爷!来啊!” 朱高炽的两手悬在半空中,直打哆嗦,本就苍白的脸这时候更是变得惨白一片,看不到一点血色。 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朱高炽的脸上渗出,渐渐汇聚在一起,坠落到地上。 一旁的朱瞻基,看着这三位惨不忍睹的样子,满是心痛的撇过脸,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现在也只能是选择无视。 朱棣见老大没有一丝想要动手的想法,不满的冷哼一声,收回长刀重重的插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长刀竟然是贴着砖缝,深深的扎了进去。 薄如蝉翼的刀刃竖在半空中微微的左右摇摆着,在朱家三兄弟眼前,这刀刃就像是能夺命的刀峰一般,随时都会倾倒下来,将他们三人给斩杀了。 朱棣终于是站起身,双手叉腰低头俯视着三个儿子:“既然都不想第一个动手,那朕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刀就在你们面前,剩下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大明未来的皇帝!” 朱高炽兄弟三人,立马是弓着身子,趴在地上,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更不敢说靠近插在地上、近在咫尺的长刀。 “尔等现在不敢了?”朱棣嘲讽着:“怎么?到了朕的面前,一个个都成了小鸡仔了?平日里在外头的狠劲呢?在外面打生打死的悍勇呢?” 朱高炽三兄弟依旧是低头不语。 朱棣哼哼着开口:“老子还没有死! 你们就这么想要做到老子的位子上吗! 你们是兄弟!是血浓于情的兄弟!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只要有你们老子我在,谁都不准为了这个劳什子的位子打生打死!” 兄弟三人不住的磕头,似乎是在表达自己听进去了。 朱棣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说:“老子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老子不给你们,谁都不许抢!” 第八十一章 看!这里有条狗! 偏殿之中,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宫人们早就被吓得躲得远远地,在大太监、大宫女的吩咐下,今日的事情但凡是泄露出去,便会被乱棍打杀了事。 朱高炽脸上的汗水就没有停下来过,一颗一颗的滴在地上,发出偏殿中仅有的声音。 三兄弟的后背,几乎都已经是湿透了,来自他们父亲的压迫,让他们史无前例的倍感艰难。 朱棣深深的吐息着,脸上露出了一股疲惫,大抵是身心俱疲的表现,他缓缓的坐下,指着一旁的朱瞻基。 “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儿,更是我大明的皇太孙,若说东宫是国之根本,他就是根本之根本!” 闻声,低着头的朱高煦和朱高燧齐齐的眉头一皱,他们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听朱棣再次开口:“皇帝的位置只有一个,谁来坐都得是我们朱家人! 但到底该谁来坐这个位子,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今日神机营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再说,你们几个都该是清楚的。 这件事情,只允许这一次,再无下次!” 朱高炽兄弟三人,以头磕地。 砰砰作响。 朱棣更加的疲惫,缓声说:“外人都觉得我们家是篡位来的,难道你们还想后人接着说,我们家不但篡位,还兄弟父子相残,只为了一个皇位吗? 这些年,朕时时准备,一有机会便会举兵北伐。 户部和内阁每每声称国库空虚,可朕还是让郑和打造宝船。 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能将朕做的事情消弭了,让后世之人说起我们家,只会说我们家为大明朝打出了一个万世太平,万国臣服,四方来敬!” “朕累了,朕也越来越上年纪了,大抵再来两次北征,朕就提不动刀了。 可往后怎么办? 你们现在自家人内斗,只会让那些盯着我们家的酸儒文人大书特书,说我们家德不配位。” “朕想了又想,朕不想再管你们的事情了。 如朕方才所说,往后谁胆敢再自家人打自家人,朕哪怕是背上万世骂名,也要亲自手刃了尔等!”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朕累了。” “你们走吧……” “都走吧……” 一阵清风刮过,朱瞻基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站在了奉天殿前的平台上。 前面,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三人默默的相对而立。 三兄弟之间沉默不语,似乎有万千句话要说,但又好像无话可说。 朱高炽长叹一声,抬抬手,最后又轻轻的收了回去。 朱高煦和朱高燧目光闪动,他们两看了看一旁站得挺拔的朱瞻基,然后两人齐齐对着朱高炽抬手抱拳,而后就此拜别。 奉天殿前,便只留下了朱高炽、朱瞻基父子二人。 没了旁人,朱高炽又是一声长叹,他那宽实的后背也不由的拱了起来,厚厚的肩膀也耷拉了下来。 朱瞻基见状,立马上前扶住父亲:“您今日受惊了……” 朱高炽摆摆手摇摇头:“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爷爷今日会这般大动静……真要是再这样多来几次,只怕你爹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朱瞻基同样有些无奈:“哎……还不是因为二叔他们……” “你闭嘴!”朱高炽呵斥着瞪了朱瞻基一眼:“你今天还没有看明白吗?你爷爷的意思,今日的事情就不关你二叔和三叔的事,懂不懂!” 朱瞻基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脸上越发的无奈:“爷爷在我们来之前,便打杀了纪纲,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情彻彻底底的摆在我们家人面前,也是为了维护我们家最后的这点颜面……” 朱高炽点点头:“还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今天你爷爷弄着这么一出,就是多余的。 他拿一把刀出来,当着一位我们兄弟三个,就真的敢拿着刀砍了对方? 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爷爷啊……这些年身处帝位,早就将这人心给看透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从来都是要我们来猜的…… “他就是想要告诉我们,大明的皇帝是他,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要干什么都可以,我们不能有想法,也什么都不能做…… “老二、老三难道就看不出了? 他们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今天才会表现的这么狼狈。 你当真以为,他们这两个杀才,会因为一把刀,就和你老子我一样吓成这样?都不过是在假装罢了……” 朱瞻基转动眼珠:“所以啊,纪纲要是没被打死才好啊……” 朱高炽在朱瞻基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还想今天就给你二叔、三叔弄死? 你爷爷不会动手,你老子我也不会动手,你以后更不能动手! 你爷爷说的没错,咱们家实在是不能再折腾了,不然史书上该怎么写咱们家这几个人?” 朱瞻基撇撇嘴:“大不了禁书!” 朱高炽越发的生气,冷哼道:“你是要做始皇帝? 你现在就该庆幸,你爷爷刚刚话里的意思,你才是咱们大明的根本! 你老子我,都是占了你的光!懂不懂?” “懂~懂懂懂……您说的,儿子都明白……”朱瞻基搀扶着老父亲,缓步向着宫外走去。 直到东宫,父子二人这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朱高炽这回儿没有径直奔向自己的书房,大概今天是真的被吓坏了。 让人搬了把太师椅,就放在了庭前紫藤下,优哉游哉的打着拍子。 朱瞻基贴到近前,小声的说:“昨儿说的礼物,这会儿也该给您了。您啊,也不要闷闷不乐了,缓缓……” 听到说好的礼物终于要来了,朱高炽的眼光一闪。 朱瞻基发誓,自己从老父亲眼里看到了一片片的金光银光。 这是刚才被吓了一顿,现在又想着金子银子了…… 无奈的摇摇头,朱瞻基拍拍手。 “汪汪汪……” 外头,传来脚步声和犬吠声。 不多时,一条牛犊大的狗,被两名日月堂的健壮少年牵了进来。 若不是这两人长得健壮,又因为拴着狗的绳子被绑在了他二人的腰上。 只怕这时候,这狗已经是冲了过来。 第八十二章 加油奥利给 朱高炽还在疑惑,怎么说好的礼物变成了一条狗。 只听朱瞻基已经是大喊了起来:“爹啊,快跑吧!要是跑慢了,这狗就要咬上来了!” 朱高炽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名少年已经是加快了步伐,那前头的狗也变得更加的凶狠起来,犬吠声冲入太子爷的耳中。 太子爷这会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儿子这是要放狗咬他啊! 顿时,太子爷两腿一绷,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站起身,就开始绕着紫藤架子跑了起来。 那如一头小牛的狗,便在两名少年的拉扯下,追着大明朝尊贵无比的太子爷跑了起来。 太子爷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还一边追一边叫着。 朱瞻基站在中间,大喊着:“爹,往外面跑!外面地方大!” 朱高炽浑身的肉像是波浪一般起伏着,他龇牙咧嘴的咒骂着:“朱瞻基!你个混账玩意!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谋朝篡位了,要抢了你老子我的太子位?” 连朱高炽都没有发现,他自己竟然能一边这样剧烈的跑动着,还能一边说出这么多的话。 朱瞻基强忍着笑,继续喊着:“您啊,这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该多跑跑,锻炼锻炼,让身子轻一些。我可是还想自在个几十年,所以啊您得活的长长久久的!” 一阵狗叫声在东宫里响个不停。 若不是怕身后的狗真要追上来咬上自己,朱高炽就要当场大义灭亲了。 “朱瞻基,你老子的!翻了天了!” 太子爷的声音越传越远,那一大波的波浪也渐渐从庭院之中消失。 夕阳西下,东宫中却是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皇太孙放了一条狗。 狗追着太子爷。 一狗一人,就在东宫里头一圈圈的跑了起来。 好些年前,好些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说东宫就不该叫东宫,而是该换个名字才贴合。 太孙宫! 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这东宫里头,真正的话事人乃是皇太孙。 然而今日这东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是所有人都闻所未闻的。谁能够想得到,堂堂大明朝身份尊贵无比的太子爷,竟然会被一条狗撵。 若是让外头的人看见,必然是会震惊,为何现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东宫占地极广,朱瞻基见老父亲已经跑得浑身是汗,都快要流出油来了,这才赶忙让人牵了狗离开。 他上前搀扶着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老父亲,缓缓地将速度降下来,进入散步状态。 朱瞻基可不敢立马让朱高炽停下来,他怕减肥没成功,就中道血管爆炸而亡了。 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温热毛巾,朱瞻基小心的擦去老父亲脸上、额头上的汗油混合物。 朱高炽心理还生着闷气,想要拒绝却已经没有多少的力气,只得闷闷不乐的说:“你是我爹才对!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折腾我,我看你就是想给我折腾没了……” 这是气糊涂了才会说的话。 朱瞻基笑了笑,略带着歉意和尴尬:“听锦衣卫的人说的,旁的人身体里都是油脂,血脉经络都被挤压的窄窄的,甚至是都会被堵死。 反倒是瘦的人体内,血脉经络畅通无阻,身体也远比肥胖的人健壮。” 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朱瞻基只能假借锦衣卫的名头,还得再配上老中医惯说的经络之血,在一旁旁敲侧击的说着。 朱高炽的脚步停了下来,抢夺了儿子手上的毛巾,自顾自的擦了起来,然后才有些不相信的问:“当真……那些个油脂能将血脉经络给堵死了?” 朱瞻基目光大有深意的扫视了一遍老父亲的肥硕的身子,点点头:“二百斤的人,能刮下来一百斤的油脂……” 本宫可不止二百斤呐…… 听闻此番解释,朱高炽有点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这身体里一大半都得是油腻腻的油脂。 太子爷默默的用一只手偷偷的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弹弹的很有劲道。 这下面大概都是油脂吧…… 太子爷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那……好儿子啊……这天天跑着,那什么堵着血脉经络的油脂……能没了?” 朱瞻基看着老父亲脸上的期待,不由嘴角上扬,他坚定地点着头:“必然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高炽脸上又浮出紧张之色,生怕还要做比被狗撵还要累的事情。 朱瞻基轻笑着抚拍着老父亲的后背,笑着说:“没您想的严重,就是往后红烧肉不能吃了,大鱼大肉也不能吃了。你得忌口,时蔬瓜果要多吃。” 但凡是胖的人,大抵都是美食爱好者。 大明太子爷朱高炽同样不能例外,他可是个经年老饕餮,眉头一皱:“一点都不能吃?” 朱瞻基摇摇头,又点点头,让一旁看着的朱高炽连连皱眉心神恍惚。 朱瞻基没敢再卖关子,立即说:“您真要是想吃肉了,就吃些鸡胸肉或者是鱼肉吧。其他的肉,是真的不能吃了。” 太子爷有点不开心:“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事啊?” “怎么也得您能追着打我才算完事……” “……”太子爷不开心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怒吼一声:“滚!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 朱瞻基嘿嘿一笑,跳着脚躲过老父亲抽过来的手掌,抬手拜一拜连忙逃走。 太子爷喘着粗气,一手叉腰一手扶墙,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来人啊!” “太子爷有何吩咐?” “那什么……往后给本宫准备的肉食,都送给那条狗吃吧!等它吃胖了,就追不上本宫了!” 一旁候着的宫人强忍着笑,点头应下,他们这些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爷竟然也有会这般孩子气的表现。 跑不过太孙弄来的狗,太子爷就打算喂胖了狗让狗追不上他。 太子爷也作弊! 此处不说,刚刚坑了一把老父亲的皇太孙朱瞻基,已经是在东宫里头转悠了一遍,到了母亲张氏的住处。 刚一跨进门,朱瞻基就听着院子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嬉闹声。 站定,朱瞻基就看到院子里两个八九岁的孩童正在追逐着。 太子妃张氏端坐在廊下纳凉,边上是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陪着。 三个女人之间一边盯着院子里猴一般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一边小声的说着这宫里宫外的闲话八卦。 第八十三章 酸 最先发现站在院门口的,是在院子里跑动的两个孩子。 小一点的孩子回着头,看着大一点的孩子追赶着自己。嘭的一声,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大概是跑的太快,撞得也就重了一些,小一点的孩子正要哭泣鼻子来,他抬起了头就看到朱瞻基正面带微笑的盯着自己。 将将要留下来的眼泪,被生生的憋了回去,已经缓缓张开的嘴巴,立马是紧紧的闭上。 大一点的孩子赶了过来,先是一巴掌拍在了弟弟的后脑勺上,然后带着弟弟,面对着朱瞻基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 “瞻墉、瞻墡见过瞻基哥哥。” 朱瞻墉、朱瞻墡两个小孩,如同小大人一样的对着朱瞻基合手作揖行礼。 朱瞻墉和朱瞻墡,乃是朱瞻基一母同生的血亲兄弟。他们如今都未成年,所以自然不用按照大明的规矩,前往封地。 朱瞻基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拍拍两个弟弟圆滚滚的脑袋:“今天先生们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偷偷的翻了翻白眼,没想到自家大哥也变得和父亲、母亲一样,整日里说着功课功课的事情。 不过老大太有威慑力。 大一点的朱瞻墉回答:“都做完了,今日里先生还夸了我和弟弟。” 朱瞻基点点头:“不错!等晚一点,哥哥让人送你们一人一条小狗玩。” 朱瞻基本来只是很单纯的,打算奖励一下两个小弟弟。 然而他哪知道,朱瞻墉和朱瞻墡一听到狗,立马是笑脸大变,一脸的惊恐。 朱瞻墡终究是最小的,忍不住可怜兮兮地开口问道:“哥哥……你要让狗也咬我们吗?” ??? 朱瞻基一头雾水,一脸蒙逼。 朱瞻墡却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惊呼着道:“刚刚我和瞻墉哥哥都听到了,你在前头放狗咬父亲,父亲被狗咬的都惨叫不绝,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朱瞻基轻轻的抽了朱瞻墡一巴掌,瞪着眼:“小屁孩懂个啥?东西没学会,这成语倒是胡乱用起来了!” 朱瞻墡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嚷嚷着:“那你也是放了狗咬父亲,现在又要放狗咬我们了!我不要狗!” 朱瞻基一脸黑线,转头看向一旁的朱瞻墉,这一看就发现,朱瞻墉同样是一脸的悲怆,大概是觉得他小子也要慷慨就义,要被自家老大放的狗给咬烂屁股了。 这时候,刚说完京城里头某个侍郎一口气纳了八个小妾的八卦的张氏,回过头已经是看到了站在一起的三个崽。 张氏脸上一喜,立马喊道:“瞻墉、瞻墡,拦着你们瞻基哥哥做什么!是不是又屁股痒了!”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顿时大生委屈,先是要被哥哥的狗咬屁股,现在又被母亲冤枉,两兄弟顿时嗷嗷的叫了起来,嘴里吐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一前一后风一般的就窜进了后头的屋子里面。 这兄弟两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躲进了被窝里,母亲和哥哥就找不到他们两了。 在弟弟们面前慈祥的形象荡然无存,朱瞻基心生尴尬,摇着头走到了张氏面前。 作揖施礼。 张氏已经是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好好坐着!今天你个混小子,可是吓我老身了!” 神机营出了那般大的事情,身为太子妃的张氏,断然不可能不知道。 朱瞻基越发的尴尬,半个屁股落在了椅子上,嬉皮笑脸的讨好:“您啊一点也不老,我还想着能再多几个弟弟妹妹才好呢……” 张氏脸上浮出羞红,翻着白侧着脸咒骂着:“混小子越来越多没有规矩,什么话都敢说!我现在啊,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报上孙子了!” 朱瞻基顿时更加的尴尬不已,连忙岔开话题:“小妹呢?怎么没有见到小丫头?” 张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长叹着说:“死丫头,让她学女红不好好学,胡乱弄了一天,进了餐就睡下了。” 尽管将自己生的四个崽都骂了一遍,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太子妃脸上流露出来的骄傲和得意。 想想也是,如今这大明天底下,还有哪个妇人能有张氏的地位和尊荣? 她的公公是大明的皇帝,上头也没了婆婆管着。而她的丈夫,是大明的太子爷,未来的皇帝。她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太孙,未来的未来的皇帝。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一女二儿承欢膝下。 太子妃张氏,可谓是已到人生巅峰! 大抵是再无他求了。 朱瞻基笑了笑,想到了一些已经变得很是久远的故事。 张氏则是打起了哈气,睡眼朦胧的揉着腰。 “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孩子们精力足。说是让若微丫头跟在你身边伺候着,你却成天的往外跑。 如今出事了吧,幸好苍天保佑没真的出事。 你们这些孩子去说说话聊聊吧,我还得盯着你那两个弟弟洗漱好了才能安歇。” 悄无声息的,朱瞻基恍惚间,发现母亲张氏的眼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朱瞻基连忙起身,搀扶着母亲,叮嘱安慰着:“母亲放心,往后不会再出这般事了。您就将心放进肚子里,活的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到时候儿子给您弄上几十个孙子孙女,让您看着就头疼。” 张氏抽了儿子的胳膊一巴掌:“还是没个正经,你先成婚了再说什么几十个孙子孙女的! 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只管说,让你爹你爷爷去说亲。 就是咱们宫里头这些个丫头,看上了也无妨。就说若微丫头,性子也是极好的……” 张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听到一丝微弱的冷哼声。 太子妃连忙闭嘴,推开了朱瞻基,自去歇息。 朱瞻基甩甩手,姗姗的看了看刚刚哼哼的红衣,然后又看了看一旁已经被母亲说的满脸通红的孙若微。 嗅了嗅鼻子,一股子被百年老窖还要浓郁的酸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朱瞻基也不说话,转身背手,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红衣和孙若微二人,便轻步慢摇的跟在后面。 半响,红衣开口:“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想起你还欠我好几顿红烧肉呢! 你要娶若微就娶,她没脾气,性子好,才不会管你天天往秦淮河那边跑呢。” 本姑娘绝对不是在解释什么! 哼! 说着话,红衣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得味。 不由暗自后悔懊恼。 自己已经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对……对……他是不是……太冷漠了…… 想着想着,红衣的脸也如身上的衣裳一般红艳艳的。 少了几许冷酷和不近人情,多了些少女本该有的娇羞和…… 孙若微羞涩不已,拉着红衣的袖子一顿晃荡,轻轻的踱着小脚。 “做!给你做!”朱瞻基转身停下脚步,叫喊着。 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个丫头,差点点就一头撞进了朱瞻基的怀里。 朱瞻基瞪着红衣,满脸的凶神恶煞:“这就回去给你做糖醋排骨!醋溜藕片!糖醋鲤鱼!老醋木耳!醋蒸鸡!醋丸子!醋豆腐!” 第八十四章 为父就看看 宫廷禁地,禁绝烟火。 但是对于朱瞻基来说,这条规矩就是用来被破坏的。 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平日不常住的小院中,同样是建了一间小厨房。 平日里备上一名厨子,也不让他做饭,只需要在太孙需要动手的时候,他能在一旁做些烧烧火、切切菜之类的事情。 若不是皇太孙给的工钱实在太高,厨子又抱了学成手艺好传家的念想,早就伙同着东宫里的其他厨子,离开这个屈辱之地了。 朱瞻基一向以诚实守信自诩,说要今天做就绝对不会留到明天。 小院里,在紧挨着小厨房的小屋中早就睡下的厨子,从睡眼朦胧中起来,嘴里面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吴越话,却是速度飞快的完成了摘菜、切菜、架火的准备工作。 红衣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外面,目光却是不时的飘向里面,一颗心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才来东宫不久的孙若微,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则是怯生生的跟着朱瞻基进到了小厨房里。 她想要动手跟着做些什么,却是被朱瞻基给阻止了。 朱瞻基一边系着围裙,一边伸手放在锅上试着油温,一边皱着眉拽拽地开口道:“这是我的地盘,你休要插手!” 朱瞻基的本意就是觉得做菜是最能让他放松的事情。 女人在边上,纯粹就是碍事! 耽误做正经事! 然而,孙若微却是小脸变得越发红扑扑的。 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皇太孙好撩人呀! 连疼惜女子,都说的这般威武~ 孙若微羞涩的盯着朱瞻基忙碌着的背影,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摸样甚是可爱! 霎时间,小厨房内外香气四溢,几乎是十里飘香。 也是幸好此处乃是东宫,皇家重地,若不然大概要引来成群结队的人讨食了。 廊下支起一盏灯,架起一方小案,三个凳子摆好,各色异香飘荡的菜肴被端上了案。 厨子捡拾捡拾多余的菜,聚在一起扣在装了饭的大海碗上,一个人缩在灶口扒拉着。 朱瞻基满脸得意和骄傲,拿着快湿抹布擦着手,然后照旧端着茶杯嘬了一口。 孙若微此时已经是喉头大动,食指挑动,小巧而高挺、晶玉透亮的鼻子小心的抽动着,殷红殷红的舌尖不停的舔着嘴唇。 朱瞻基宠溺的笑着,伸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孙若微面前的碗中:“吃吧,尽快吃。” 说着话,朱瞻基又夹起了一块藕片送到孙若微的碗里。 这一桌子的菜,朱瞻基也说到做到,都用了进贡的山西老陈醋。 只不过这时候,现场却是醋味更加。这一股子浓郁的酸味,几乎是将整个小案给掀翻。 红衣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也不用筷子,直接伸出左手扯下醋蒸鸡的鸡腿,一把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啃了起来。 然后她右手拿着筷子,又老醋木耳往嘴里塞,不多时便将自己的嘴巴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朱瞻基手掌轻轻的拍拍桌子,嫌弃的看着红衣:“少吃点!看看你,最近练功也少了,人都长胖了!你是要长成我父亲那样?” 红衣顿时老大不乐意,却因为嘴里被自己塞得严严实实的,也不能反驳什么,只能是哼哼着翻翻白眼,继续对付着离着自己最近的糖醋排骨。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恰是此时,边上传来朱高炽不满的声音。 孙若微和红衣连忙起身,孙若微擦着嘴巴上的油渍,红衣使劲嚼着嘴里的食物,对着太子爷福身行礼。 朱高炽显得很是随和,摆摆手便自顾自的便到了小厨房里,一脚揣在厨子的屁股上。 也不管厨子的满脸惶恐,夺过了原本在厨子屁股下的小凳子,又顺了一副碗筷,便在小案前空着的位子前坐下。 红衣在东宫长大,对朱高炽很是熟悉,见太子爷是打算吃点东西了,便立马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糖醋排骨,有点依依不舍的推到了太子爷面前。 朱瞻基拍了一下红衣的手背,瞪了一眼:“他现在开始不能吃肉!” 说着话,朱瞻基不顾老父亲怨恨的目光,又将那盘只剩一小半的糖醋排骨推了回去。 一旁的孙若微倒是显得怯生了一些,她是才到东宫不久,见过太子爷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倒是朱高炽,夹了块木耳细嚼慢咽下去后,这才发现,同样不满的瞪了朱瞻基一眼。 然后笑盈盈的看向孙若微:“丫头,快坐下吧!这东宫里头,从来就不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坐下来,一起吃,不够了让这混账小子再做!” 朱瞻基偷偷的乐着,他清楚老父亲这是对他今日放狗追赶,还有刚刚的不让吃肉的行为,表达不满,无能狂怒的吐槽呢。 为了扭转自己在老父亲心中的形象,朱瞻基孝心大发,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老父亲的碗里,且脸上对着笑:“您今天不看折子了?” 朱高炽看了眼桌子上的大鱼大肉,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白白净净的藕片,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老大可能不是亲生了? 太子爷心里生着闷气,张着血盆大口将藕片一口闷掉,闷闷的说:“为父今日颇为疲惫,四处走走看看,见到你们这里欢闹的很,便过来看看。” 本宫就是来看看的! 绝对不是因为闻着味道跟过来的! 哼! 朱瞻基也不戳破,笑呵呵的说:“父亲跑那么久,也该是累着了,不过这事情还是得要坚持不懈……” 后面的一堆车轱辘的话,朱瞻基没敢接着说完了,老父亲的眼神一紧露出了杀气。 见这个不孝子缩起了脑袋,朱高炽念念不忘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前的大鱼大肉,然后移开目光淡淡的说:“刚刚送过来的消息,和宁王已经出城了。” 朱瞻基一愣,这才想起来南京城里这些日子还住着这么个人,不由疑惑:“阿鲁台这么急着就要返回边塞草原?不多住些日子?我可是听说,太医让他多在江南歇息些日子的啊……” 朱高炽瞄了不孝子一眼,哼哼着:“人家和宁王再不走,等着被牵连到神机营的事情上?到时候好长长久久的埋骨江南?” 朱瞻基脑袋又是一缩。 不过他也清楚,老父亲说的没错。 眼下整个南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太孙与和宁王不对头,几乎是到了打生打死的地步。 但是有恰好这个时候,皇太孙在城中险些出事,这就让不知情人的,不得不让和宁王身上想了。 你和宁王,是不是气不过皇太孙,所以要冒大不韪下死手了? 这个时候阿鲁台要是还留在南京城,只怕是真的要在这江南的花花世界里埋骨了。 朱瞻基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见阿鲁台,怎么说也要和人家好好解释解释。 朱高炽又开口道:“刚刚宫里头也来了消息,明日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文华殿议事,也点了你的名!” 第八十五章 臣有本要奏 翌日,天色未亮。 朱瞻基就被睡在偏房里的孙若微给叫醒,催促着快快入宫议事。 睡眼朦胧,头发蓬松,朱瞻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孙若微给捯饬的人模人样的。 等到他谨记要有孝心,前往老父亲的住所,准备邀着一道入宫,却被人告知太子爷早早的就入宫了。 摇摇头,朱瞻基只能解释,老父亲也是个大孝子,不让他的老父亲久等。 皇太孙绝对不会承认,他心里想的其实是老父亲肯定是因为太胖走的太慢,才会起早入宫的。 从午门入了宫,向右一转跨过一道小门,文华殿就在眼前。 这块地方很是特别。 文华殿常被用作经筵之地,皇帝也常在此处与大臣议事。而在文华殿南边,就是内阁的班房。 朱瞻基到了文华殿前,天色已经放亮,三五成群的在京三品以上官员,见着皇太孙都面露些许异色,而后齐齐行礼。 进了文华殿,朱瞻基就看到老父亲正站在离着御座最近的位置,他连忙赶过去,先是看了看四周,才开口:“您可知道今天是要议什么事?” 朱高炽揉揉腰,打了个哈气道:“你爷爷的心思,是我能猜得透了?” 朱瞻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便转口问道:“二叔、三叔呢?他们平日里可是很积极的。” “你爷爷让他们待在家里不许出门。” 朱高炽说着话,又揉了揉肚子,已经两顿没吃着肉了,肚子很饿。 朱瞻基偷偷一乐:“这是被爷爷给禁足了?” 朱高炽瞥了眼不孝子:“你爷爷可没说禁足,只是让他们两待在家里,这话啊,不能乱说!” 朱瞻基抖抖眉头,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文华殿里已经站满了人,侍御史们正在安排着一位位同僚,不要站错了位置。 几名内阁大臣,在胡广的带领下,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事情。 六部尚书、六部侍郎,各部衙门的堂官、副手、主事,甚至几位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都齐聚一堂。 相较于济济一堂的文官们,另一侧的大明武将也不输分毫。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及同袍、三大营的提督与麾下部将、锦衣卫的同知镇抚使们,加上在京三品以上的武将,亦是在小声的议论着。 不多时,从大殿后面走出一位太监。 他身披猩红大氅、腰佩宝刀、大氅下身着软甲,当真是器宇轩昂、英武不凡,若不是在场的人都认识这人,只怕都不会觉着他竟然会是个太监。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鼎鼎有名,数下西洋的三保太监郑和! 朱瞻基未曾想到,最近一直待在龙江船厂督造宝船的郑和,今日竟然会出现在宫中。 郑和此时却已经是站在了御座旁边,冷哼一声。 顿时,殿中立即归于一片寂静。 即使是清贵自傲的文官们,也没有人敢瞧不起这位三保太监。 随着殿内肃静下来,皇帝在众目注视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出现在他的臣子们面前,皇帝的龙屁股稳稳地落在御座上,龙目扫视眼前群臣。 这是一场大明朝的高端会议。 三品以下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高端的会议,自然是庄严肃穆的。 皇帝没有开口确定今天的主题,臣子们也不想这个时候没事找事,率先开口。 大家都在耐心的等待着,想要弄清楚皇帝今天为何突发兴致,要开场高端会议。 皇帝清了清嗓子,大概是最近天气越发的热了,让人容易上火。 “今天,其实朕也没有什么事情。” 皇帝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群臣心中安心骂骂咧咧,全都没有想到,没啥事皇帝还要召见他们。 然后,就听朱棣接着说:“但朕又想了想,你们也应该没事什么事,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何不你我君臣聚在一起闲聊一二。” 我信你个鬼! 就连内阁首辅胡广大人,心里也不由的鄙夷起来。 皇帝可能今天可能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但他的内阁可是有一大箩筐的事情要处理。 还闲聊一二? 就算是宗室亲王子弟,那也没有资格能够和皇帝闲聊的。 当然,除了鸡笼山上的那位假和尚…… 朱棣见没有人开口,也不尴尬。 要知道,皇帝的脸皮是整个天底下最厚的! 朱棣继续开口:“但闲聊前,还是要让郑和先说说正事。” 下西洋的事? 大臣们心中暗想。 郑和已经踏出一步,先是对太子和朱瞻基点头示意,然后脸色一正沉声开口。 “兵部员外郎不敬大明律法,贪污受贿,交锦衣卫问斩。 锦衣卫原指挥使纪纲,圣前冒犯,已当场处决,其家人发配琼州。 锦衣卫由郑和暂代,太孙朱瞻基协办。” 好了,现在在场大伙都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什么兵部员外郎不敬大明律法,什么贪污受贿。说不敬大明律法还有可能,至于贪污受贿? 如今谁还不…… 这叫事? 皇帝这一出,不过是再一次向他的臣子们,展示对皇太孙的宠爱而已。 至于纪纲,那不过是一条被皇帝抛弃了的狗而已。 至于让郑和来暂代锦衣卫? 三保太监事业旺盛,哪里有时间管锦衣卫这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 锦衣卫不过也是丢给皇太孙,以作安慰罢了。 郑和说完了话,便退了回去。 朱棣脸上露出笑容:“不过两个忘了我大明律法的混账,我等就莫要再提此事。 朕最近算算日子,眼下端午也快要到了,宫里头许久没有热闹了。 最近你们也被京察弄的疲惫不堪,朕想着到时候还在这文华殿,摆上一桌酒席,你们和朕,君臣同饮一杯。” 这是闲话! 首辅大人代表朝堂,出班抱拳回话:“臣等谢过陛下恩荣圣眷。” 朱棣摆摆手:“朕要说的说完了,该你们说说了,总不能朕一个人给嘴都说干了,那可就是你们的过错了。” 群臣:我们没有话说! 群臣:我们要回家! 群臣:我们要奈子! 就在殿中陷入寂静无声之时。 谁也没有想到,皇太孙朱瞻基却是站了出来。 朱瞻基抱拳拜礼:“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第八十六章 太孙!那可是祖宗成法啊! 群臣顿愕。 朝堂死寂。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点不开心。 这个龟孙儿!竟然搁老子这称臣了! 太子爷一如既往的低头垂目,拿朝堂当做他睡回笼觉的地方。 朱瞻基探头看了看四下,见没人阻扰,便立即沉声开口。 “臣协办锦衣卫,昼夜不眠,殚精竭力,忧心忡忡,思虑良久,深感我大明之天朝雄风,然鼎盛之下却也潜伏弊端。乃至此,臣有些许微薄之言,不得不说,不得不谏!” 夭寿啦! 这个混账玩意,怕是失心疯了吧! 明明刚刚才领了协办锦衣卫的差事,这才多久? 怕不是才盏茶的时间,你个龟孙儿就昼夜不眠? 就殚精竭力? 朱棣眉眼跳动,差点就没忍住窜出去狠揍这龟孙儿一顿。 殿内,自内阁首辅胡广以下,群臣几乎皆是这般想法。 当真厚颜无耻! 然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一脸大明肱骨重臣的模样,似是要死谏般的表现壮烈无比,若是在殿外摆上一副棺材,大抵就完美了。 朱棣已经是甩甩手,懒洋洋的靠在了御座上,打算看着这龟孙儿今天到底是又要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朱瞻基抬头看了眼朱棣,清清嗓子继续开口:“臣查遍我大明各府文书记载,数次进入玄武湖册库查阅!有感于此,臣当真是触目惊心,心惊胆寒!” 混账玩意! 还学会卖关子了! 朱棣有点不乐意,皱眉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滚蛋!” 朱瞻基脸色依旧,沉着回话:“臣谏言,纳五军都督府!京师三大营!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明一十三都指挥使司!天下诸州府兵丁!九边边军!入我大明京察之范围!” 随着朱瞻基一字一句的说出,一个部署衙门的名字,殿内便响起一阵阵的惊呼。 等到朱瞻基几乎是将整个大明军方,都给说完了,并说出最终将其纳入京察范围的时候,殿中武将几乎是已经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夭寿了! 夭寿了! 一匹匹草泥马从武将们的头顶窜过,无论是权柄一方的左右都督,还是位高权重的都指挥使、提督们,纷纷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方才震耳欲聋的大明皇太孙。 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主动提出,将要大明朝的刀,大明朝的剑,给纳入京察的范围! 这可是千古未闻之事啊! 他是要将枪眼儿用泥糊上? 还是想摆碗了枪管对着自己? 方才反应过来的军方大佬们,已经将目光从朱瞻基的身上移开,他们定定的看向了高坐御座之上的皇帝。 他们的皇帝! 难道,咱们大明朝的皇帝,要做大宋朝的旧事? 也要来场杯酒释兵权? 难怪今天皇帝突然把所有人都叫来了! 还说什么只聊闲话! 原来就是为了俺们手上的这一丢丢的兵权啊! 在场的军方大佬们,已经脑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试问,如今的大明朝,除了皇帝陛下本人,谁还敢对军方有只言片语的嫌隙和不满? 定然是皇帝陛下了! 可是,谁能想到皇帝同样震惊不已,直至眼下也未能反应过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平时里最为重视的将军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可老子真的没干这事啊! 老子可是还要北征啊! 朱棣感到深深的羞辱,不由瞪眼怒视着惹出这事的朱瞻基。 朱瞻基还未开口解释,文官这边已经是喜不可止,纷纷心中窃喜。 若不是实在慑于对面的武力太强,这帮人怕是就要哄堂大笑起来了。 重大利好! 重大利好啊! 终于有人,敢站出来约束对面那帮杀才了! 皇太孙果然英明,颇有我大明未来贤明圣主之像哇! 大明定然能万世永昌了! 早就对北征,被军方武将颇为微词的文官们,当真是心花怒放,纷纷毫不掩饰的将赞许的目光投向皇太孙。 少年! 加油! 朱瞻基却是如芒在背,身如针扎,直觉得一道道凉飕飕的眼神不断的射向他的后背。 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到现在终于是明白了,为何昨日在午门外,朱瞻基会对他们突然说那么一句抱歉。 原来,跟脚是放在了今天这里啊! 朱瞻基心中带着些后怕,咬咬牙接着说:“臣昨日清查神机营,却不知神机营防备松懈,兵械看管不利,致使库房爆炸,伤亡颇多。 又有锦衣卫,无令擅闯友军大营,更无令当街阻拦当朝宗室子弟。 臣不知,如今在我大明军中,还有多少卫所将校官兵,是如神机营、锦衣卫这般!” “可臣细想之余,更是恐惧。无论神机营,亦或者是锦衣卫,皆是驻扎于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他们都能这样松懈散漫,可想而知那些远离京师,陛下无法目睹的地方,那些人又该是怎样的渎职!” “我大明虽军威鼎盛,万国来朝。但若长此以往,军中陋习成性,积重难返,届时我大明四方贼寇来犯,江山难保!” “臣今日为大明万世之太平,冒天下之大不韪,却也不得不说,望陛下审慎思虑,采纳臣之谏言。” 朱瞻基一番言语,慷慨激昂,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至言语完毕,殿中依旧回音许久方才散去。 文华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朱棣陷入了沉思,不知到底是听进去了皇太孙的对大明军方的忧虑,还是在思考该怎么惩罚妄加干涉军方的皇太孙。 而一众军方大佬,也在沉吟,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商论着该如何应对。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是看明白了。 他们方才是冤枉了他们最为敬爱的皇帝陛下。 若敬爱的皇帝陛下,当真要拿了他们的兵权,定然是直接开口。 谁要是不听,琼州捕鱼玩去吧您嘞! 于是,品级低一些,手底下官兵少一些的武将,看是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大佬们,想要这帮真正的大明军中脊柱顶上去。 大佬们素质尚可,未曾窃窃私语,只不过那不断交换的眼神,也无时无刻不在表明着,他们心中的忧虑。 终于,一位军方大佬被众多的眼神推选了出来。 在场资历算是最老一批的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便如同往日里他领兵上阵一般,虎步雄风踏出班列。 “陛下,我大明立国数十年,从未有京察官兵之事。 太孙……太孙此言,有……有违惯例,更是枉顾我大明祖宗成法!” 第八十七章 朕好为难啊~ 朱勇语毕,对面的文官们终于是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右都督过分了! 右都督抢活了! 右都督抢俺们文官的生计活了! 右都督忒不要脸了! 众所周知! 自有文官这么一门职业开始,那所谓的祖宗成法不可违,便几乎是成了文官们的口头语一般。 但凡是皇帝或者同朝同僚做的事情,有不对他们胃口的,便会立马挥舞着祖宗成法这个如万金油一般的大棒,将所有不顺眼的人给锤进地里头。 可现在,竟然被一个杀才给抢了过去。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朱勇察觉到对面那帮酸儒秀才们的偷笑,不由浑身一震,经年累月在血腥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杀气,瞬间绽放出来,如一头猛虎斜视对方。 瞬间,一众方才还在偷笑的文官们,立马纷纷静音,不敢再有半分的动静发出。 惹不起惹不起! 回家接着偷乐~ “臣反对皇太孙此番骇人听闻的言论!我大明官兵上下一体,皆为陛下手中之刀剑,前出杀敌灭国,后退回护陛下。” 震慑住了对面那帮没卵子的玩意后,朱勇的声音,便如同那军中钟鼓一般响起。 “然我大明雄师百万,难免有一二皮癣,此等牛毛之人,有陛下军中忠心悍将坐镇,亦不会出错!” 朱勇虽然未曾言及其他,但却已经是含蓄的点名,大明的官兵是一条心的,若是真要将大明军方纳入京察范围,只怕这一条心的大明官兵是不会答应的。 这位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更是浅浅的点出,大明军队的检查,有军中将领负责。 他们是忠心的! 若皇帝连他们都信不过,只怕军心不稳! 朱棣不得不沉吟起来,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从来没有担心过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和纪律,因为只要有他在,大明的军队便是这天底下最凶猛的杀器。 可是朱棣又不得不担心,他若是不在了,没有他的震慑,后世子孙接手的大明军队,是否会如皇太孙所言,致使大明国破山河不再! 然而,朱棣却也必须考虑军方的想法,如朱勇所说大明军方现在是忠心的,也正是他们慷慨赴死的参与到靖难之中,才有了他朱老四的今日。 若是真要施行,军心必然大动,到时候九边首当其冲,大有被北元突破的可能。 左右为难,让朱棣不得不再次看向惹出今日这堆破事的皇太孙朱瞻基。 既然是你个龟孙儿起的头,你个混账玩意就得给出办法安抚住军方! 朱瞻基自从说完话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朱棣的脸色眼神,此时心领神会,立马风度翩翩的回身,看向首当其冲发的朱勇以及其身后一众忧心忡忡且暗带埋怨的军方大佬们。 朱瞻基先是冲着朱勇抱拳,而后沉声开口:“右都督所言我大明官兵上下一心,皆忠心耿耿,我是相信的!并且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相信!” 听到皇太孙还是相信军方的,一众军方大佬被稍稍安抚,但是显然若只是这样还是不够! 朱瞻基接着说:“朝廷有御史台!有刑部!有大理寺! 三司主持大明律法,维护天下法理。 三司官员有数,力量有限,纠察在京、地方官员已十分吃力。 可我大明军方,可曾有任何监察之衙门? 大明官兵出征,虽偶有监军身处大军之中,但却不常设。 各地卫所常年驻守地方,官府慑于卫所武力不敢言语,若地方卫所将领及官兵舞弊渎职,敢问各位大人,身处这京师之中又怎能察觉?” 朱瞻基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说,文官都被人盯着,你们当兵的怎么就不能有人盯着呢? 你们要是说三司可以做这事,但三司人手够吗? 朱勇一时难以辩驳,沉吟良久,方才再次开口:“太孙多虑,我大明军中亦有负责刑罚监察之职。 更何况,我大明立国亦有数十年,官兵战力不减,便是因为有朝廷和陛下的信任。 若此时突兀纳入京察,唯恐军心不稳,更使我大明百万官兵觉着不安,整日思虑行为是否有瑕丝,致使我大明军队战力受损……” “朝廷六部亦有六科给事中之职,然朝廷还另有三司存在,右都督难道听说过,六部有人说三司是多余的了吗?” 朱瞻基立即反驳:“若只是将我大明军队纳入京察,便能致使大军战力受损,难道不更说明,我大明军队如今各处懈怠渎职。若他们未曾松懈,又何曾会怕这京察之事?” 这…… 没有犯事会怕京察吗? 朱勇顿时彻底不语,哑口无言,皇太孙这番话直接将他给怼的没话说了。 他要是说不怕,那怎么不能接受京察?若说怕,那更是要接受京察了啊…… 朱勇和皇帝一样,同样的陷入两难之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胡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多次看向上方的皇太孙。 朱勇此时只觉得,眼下比自己孤身面对十万大军还要难受,不由的微微回头。 救命啊! 老子只会杀人,不会辩论啊! 兄弟们,顶上啊! 快补位! 幸好,朱勇的同袍们接收到了好伙伴的求援,立即发兵支援,不多时便乌压压的跪下去一大片。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违啊!将大明军队纳入京察,实乃我朝前所未有之事啊!” 这些个军方大佬,战场杀才,哐哐当当的跪下去一片,身上的铁甲响彻文华殿。 若不是因为这些人身上穿着甲胄,只怕定会被人当做是在拿着祖宗成法死谏的文官们。 军方再次将问题抛给了皇帝。 朱棣一时头大,不停的沉吟着,皱着眉瞪着朱瞻基。 朕真的好为难啊~ 良久之后,朱棣不得不开口:“朱瞻基,你既然一力要求将大明军队纳入京察,想必也想好该如何操办了吧!你说,朕和朱勇他们都听着!” 皇帝很为难,只好再次将问题甩给了挑事的朱瞻基。 一众军方大佬顿时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皇太孙。 对啊! 你皇太孙既然提出了要京察我们,那你是不是该说说到底该怎么弄? 要是弄的不好,我们就更加的有理由反驳了。 到时候一手祖宗成法的大棒,一手解决办法不妥的大棒。 两根大棒,便能将你个混账玩意,给拍进这文华殿的砖缝里头去! 第八十八章 再议再议 然而,在众人的瞩目下,朱瞻基却是耸耸肩。 他显得很是轻松,丝毫的没有压力,淡淡开口:“臣如今日思夜想,心力俱疲,也只想出必须要将我大明军队纳入京察。 怎么解决,臣还没想好,请陛下宽许些时日,容臣再好好的想想,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好家伙!你小子是搁这空手套白狼? 一众军方大佬,当场就恨不得要拔刀相向了,可惜此时身上皆未佩戴兵械。 就连内阁首辅也不由微微皱眉,对朱瞻基只提出要求,却不给出办法的轻浮之举,有些意见。 只不过,胡广心中还有另一份深思,眼下也就没有发作出来。 朱棣同样皱了下眉,不满道:“放肆!轻浮!荒唐!胡闹!” 皇帝开口斥责,瞬间让一众军方大佬面露喜色,似乎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不远处。 皇太孙终究是年轻哇! 年轻人,办事就是靠不住的。 看看吧,稿子都没有弄好,就敢当着俺们的面开喷了。 怎么也该学学对面那帮腐儒,大半夜不睡觉、不敦伦、不亲亲、不抱抱也要将草稿打好,再到朝堂上来喷粪才是! 不过这些军方大佬,对于皇太孙的年轻感叹归感叹,但京察这等大事,他们还是要据理力争的。 毕竟,真理是掌握在他们这边的! 祖宗成法可是在盯着大伙呢! 朱勇率先发声,终于是寻得战机,立即火力全开:“陛下,无论祖宗成法,便是太孙连这后续之操作安排也未思量好,臣等万不敢眼睁睁的致使我大明雄师变土狗!” “臣等附议!” 一干当场军方大佬、军中大将,再次上演只有文官们才是常用的附议之计。 就在朱棣即将做出最终裁决,驳回朱瞻基今日之谏言的时候,朱瞻基再次抱拳开口。 “臣还有话要说!” 朱棣哼哼着:“混账玩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瞻基不惧:“如右都督所言,将我大明百万雄师纳入京察,若不办的妥当,难免致使军心不稳,大明战力受损。 臣身为宗室子,自当时刻谨记陛下教诲,万事稳重当先。 如今,臣对大明雄师京察之事也有了些许眉目,只需再几日,便可条例陈述出来。” 朱勇立即开口:“陛下,此时万万不可啊!” “陛下!” “陛下……” “京察之事万万不可为……” “此时万万不可!” 武将们紧随其后,纷纷开口反对。 朱瞻基亦是反驳:“大明军队京察,于我大明万世有益!” “反对军队京察!” “必须军队京察!” “反对!” “必须!” “……” 一时间文华殿内嘈杂无比,大明皇太孙以一己之力立敌数十位嗜血杀才。 皇帝头疼不已,两边都不能说重了。 说了军方,军方肯定不乐意。 可要是惩治了朱瞻基,皇帝自己又会不开心。 不过…… 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帮人! 朱棣立马将目光锁住内阁首辅:“内阁,对皇太孙之言,有何看法?内阁主持京察多次,理应熟悉其中利害关系,你们是最有说话资格的!” 正在思量着,等下回了内阁,会不会又要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的胡广,闻声一愣,茫然的抬头看向皇帝。 朱棣有些无奈,他在想自己的这位首辅大人是不是真的年事已高了,不得不再次重复道:“胡卿,对皇太孙之言,有何看法?” 首辅大人眨了眨眼,慢吞吞的含糊道:“此……此事……此事涉及大明百万大军……内阁从未操办过……更何况……更何况此乃军方之事,恕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执掌大明内阁,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臣,怎么可能会无话可说? 这是不愿意莽撞介入到皇太孙和军方的纠纷之中! 都是人精! 看来还没有真的老了! 朱棣心里哼哼着,目光移开,没再期待自己的首辅大人还能说出什么,心中带着些恼怒的又一次瞪了瞪朱瞻基,而后变脸似的脸色缓和,如带春风的扫过一众武将。 “朕乏了……” “此事,再议……” “再议。” 说完了话,皇帝不等大伙反应过来的功夫,就已经是领着三保太监一溜烟的消失不见。 皇帝竟然开溜了! 文华殿内。 无数双眼睛,瞪的又大又圆。 无数张嘴巴,惊得掉在地上。 皇帝不在了,胡广还是带着一干文官,规规矩矩的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行了一礼,这才各怀心思的离开。 朱勇及一干武将,愣愣的看着皇帝开溜的地方,脑瓜子嗡嗡的,怎么也想不出现在该怎么做。 张辅三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三人再次对视交换眼神。 而后张辅出声:“诸位,既然陛下说了再议,那我等还是走吧,想必衙门和大营里,都还有事要操办的吧!” 说完之后,张辅便与徐景昌、李彬三人起身,向着文华殿外离去。 经过张辅提醒,朱勇等人也只能是无奈的起身,他们也知道现在连皇帝都开溜了,他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 众人看了看上方的皇太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化为一声叹息。 文华殿内归于平静,只留下朱瞻基和老父亲两人。就连个伺候的太监宫人,都看不到一个! 朱瞻基揉了揉胳膊,扭扭腰,这才走到老父亲身边,轻轻搀扶着老父亲那只比他大腿还要粗的胳膊:“爹,回家了,该醒醒了!” 朱高炽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一样,浑身一颤,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哈气连天的询问着:“恩?怎么人都不见了?” 朱瞻基无奈摇头:“皇爷爷溜走了,诸位大人们自然也只能各自回衙门了……” 朱高炽听完倒是乐呵呵的:“那咱们也回家!” 朱瞻基越发的无奈,却是只能是搀扶着老父亲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您说,我今日提的这事,明明是于囯有利之事,您也不说帮帮我,就光顾着睡回笼觉了?” 朱高炽脚步缓了缓:“你小子是在寻你爹我开心,还是真的傻了?” 我才不傻! 朱瞻基撇撇嘴,不大乐意的说:“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您可倒好,啥事都不做,光让我在前头冲了。我做这,可不还都是为了您这位皇太子……” 朱高炽眯着眼,挺着肚子。 “呵呵……” 第八十九章 你爷爷是真的想啊 朱瞻基抬头看天:“您不帮着说两句,倒是还嘲笑起来……天底下,还有您这样的爹?”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太子立马回怼,同样不满的说:“你是想害死我? 本宫发现,你小子现在整日是不是都在谋算着,怎么弄死我啊? 弄死了我,你是不是就能早早的继承这大明江山啊?” 朱瞻基赶忙拉扯突然暴走的老父亲,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埋怨着。 “我哪敢这样想,您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在害您了?” 朱高炽撅着嘴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你是真傻假傻? 你今天提这个什么,将我大明百万大军纳入京察,觉着你爷爷没怎么着你。 难道你就觉得,你爹我再附和一下,也没有事? 到时候,你爷爷定然就会以为,我是阻拦不住他北征,年年用兵才想出这么一招的,到时候依着他的脾气,我今天怕是就出不了这文华殿了! 你说说,你小子是不是想害死我!” 朱瞻基嘿嘿一笑,有点尴尬:“我倒是忘了这出……哎呀……毕竟隔辈亲嘛……理解!理解!” 朱高炽翻翻白眼:“你倒是理解了,我要是真帮你说话了,咱爷俩现在还不是会在什么地方吃灰呢!” 怕是又要去中都咯! 圈禁在中都皇城之中! 养猪! 朱瞻基不由多看了几眼老父亲,然后才问:“那您再说说,爷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按理说,这事也不是坏事,他老人家本就是一个紧握权力的人,这事对加强军队掌控,保持大明军队战力是有益的啊,怎么就再议了?” 说着话,两人便已经是不知不觉出了午门。 朱高炽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高高的城门楼。 城楼上龙旗招展,琉璃粼粼,雕梁画栋下雄壮的禁军官兵沉默如山,似铁似钢,如万丈高山静静的护卫着宫城安危。 朱高炽长叹一声,目光如炬,开口声音再无之前的懒散,反问道:“你当真以为,你爷爷是不同意你的谏言?他当真不想如你所说,将我大明百万雄师纳入京察之范围?” 朱瞻基一愣,脑海中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老父亲出现如此郑重的模样,是什么时候了。 朱高炽拍拍不孝子的肩膀,砰砰作响:“你爷爷啊,他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权力,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你小子从今天起记住了,你爷爷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你爷爷,我爹! 要是真的忘记这一点了,咱们父子两真的就要去中都过日子咯…… 他啊,现在这般举棋不定,只不过是还顾忌着如朱勇他们这帮人的看法。 朱勇他们都是什么人? 那可都是帮着咱们家,进了这南京城的人啊!如今更是一个个的,位高权重,手握重兵。 你爷爷什么都不准备,你觉得他当真就敢玩前宋的杯酒释兵权的旧事了? 你爷爷是真的想,但是他不能横冲直撞的去做!所以今日他才说完再议,就见机开溜。” “那我眼下要怎么做啊?”朱瞻基追问。 朱高炽难得找到机会训导不孝子,自然是无话不说,滔滔不绝:“你还没看出来?你爷爷现在就等着你,找到一个如何解决京察军队的章程,另外还要有一份如何安抚朱勇他们的办法。” 朱瞻基立马低声惊呼着开口:“所以,我后面是被爷爷给挡枪使了?” 朱高炽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目光,点点头。 “你还算不笨。 走吧,回家! 反正这事啊,你爹我是不会出手的,做得好做得不好,都得你小子自己接着。 要是真得罪了朱勇他们,你小子也得自己去请罪。” 说完最后一句话,朱高炽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已经是晃悠出去一大截。 朱瞻基苦笑一声,只得是急忙追赶上去。 头顶是烈日骄阳,午门前父子二人的背影,在照映下被拉的长长的。 话说今日参与这场高端会议的大臣们,自出了宫之后,便各个心思各异。 文官们在权衡着,自己等人是不是应该附和皇太孙,乘着如今这大好机会,借京察之名在军方头上加上一道紧箍咒。 如今大明,几乎是数年就要大举用兵一次,平日里更是冲突不断。 不说朝廷的压力有多大,单说一点! 武将官兵如此频繁的动用,朝廷自然是要多多倚重这些人,这就带来一个致命问题。 如今的文官们,自觉身份已经不如那帮只会砍头杀人的武将们。 现在有皇太孙出面,若不是怕最后局面闹大,他们今天几乎是要当场站出来支持皇太孙。 反观武将这边,朱勇气呼呼的出了宫,将所有的同袍拦下后,也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着,便都给拉到了他的中军都督府中。 一时间,中军都督府中将校云集。 平日里在外执掌数千兵马的指挥使,现在也只能站在一旁。 就是权柄一方,封疆大吏的都指挥使们,身上若无爵位,也只能是坐在靠后的位置。 中军都督府衙门里的差役,眼看着这么多大佬驾临,连忙着端上茶水,而后小心的退了出去。 这么多大佬聚集于此,定然是商议事关大明的军国大事,他们这些小小差役,自然懂得回避。 朱勇坐在主位上,一旁是左都督郑亨。 他端起面前的大碗茶,一饮而尽,却好似连嗓子都没有润湿,看了眼郑亨没有喝水的意思,便抢过对方面前的茶,同样是一饮而尽。 两碗茶下肚,朱勇喝的一声,长出一口气,拍着桌子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上了疆场也都是能托付后背之人,今日我等相聚于此不为别的,便只为了说说,今日皇太孙此番举止到底是何用意。” 郑亨所为左都督,但资历却没有朱勇厚,他在一旁轻声开口:“国公莫要急切,依我看今日这事啊,陛下也是没有料到的。 皇孙毕竟年轻,加之年轻人总是好新奇,说不定今日过后也就了了。 再说了,要是皇孙真的想做这事,可过几日想不出好办法,到时候陛下自然也不会同意的。” 郑亨这是为今天中军都督府中将要发生的事情铺垫一个基础。 那就是,他们是忠心的! 皇帝是信任他们的! 太孙是太年轻了! 第九十章 太孙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郑亨的话刚刚说完,便有不少人不满起来。 他们在不忿,自觉身为武将的尊严被折损。 于是,很自然的就有人站起身。 “陛下与我等在那边塞苦寒之地,同餐共饮,共同临敌。 本将自不会相信,今日之事会是陛下的意思。 可皇太孙这般,难道我等就不能说上两句了?” 有人立马表示赞同:“对!” “本将也是这般以为!” “朝廷如今北方战事不断,九边更是时常告急,就那前几日还在南京城的阿鲁台,我看也不是个忠心之辈。 太孙今天的话,难道是要我大明马放南山,要我等都回了家颐养天年?” “大明这么多年,何曾听过,要京察军中的?太祖爷若是还在,定然是决不允许的!” “文官们今日都未曾说话,但大伙心里也都清楚,怕是明日陛下的案前就要多出一堆文官们附和太孙的折子了……” “说不得,太孙就是被那帮劳什子的阴险之徒蛊惑蒙蔽了的!” “既然他们能上折子,我等又如何不能上折子了?” “对!若是说谁人多,他们还能多得过我们? 咱们今日这些人,都得上折子,再通知下凡是在京武将无论品级,全都写好折子。 让应天府所有卫所指挥使都呈上来!” “我们得要陛下看看,看到我们的忠心!” 一时间群情激奋,中军都督府大厅内噪杂不已。 朱勇眉头紧皱,激愤的同袍让他没办法开口阻拦,但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郑亨同样满心忧虑,他心中同样不赞同将军队纳入京察。 只不过他考虑的是怕到时候一旦通过,文官们会借此机会插手进来,致使大明军队内部震荡,从而影响四方战事。 郑亨坚信自己这样想是必然的事情,若是陛下当真同意了,到时候难道还能是军方自己查自己? 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内阁率领文官们,来做这件事情。 那时候,当真无疑是在军方的头上加上一圈紧箍咒了。 中都都督府的两位都督默默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对方的忧虑。 大厅里,已经是怒火冲天。 有人站起身。 这人长得黑面魁梧,表情凶神恶煞,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员战场上的骁勇大将,只见他斩钉截铁的直言开口:“诸位,我等何不去午门前!今天务必要将太孙的谏言给驳回去!” “放肆!” 早就忍无可忍的朱勇,立即高声怒斥,目光阴沉的盯着这员大将。 朱勇举起手,重重的砸在面前桌子上,几乎是要将这方原木大桌给拍碎,震得桌子四脚挑起,地面上洒下一层灰尘。 “大胆!你是要学那些文官们,也要去堵陛下的午门吗!谁给你的胆子!” 朱勇目光变得阴沉,常年执掌都督府的他一旦狠厉起来,瞬间便让那员开口说话的大将浑身一颤。 在朱勇的目光逼视之下,那人动作僵硬如铁,缓缓的重新退回到座位上。 见对方知趣的退下,朱勇脸色才算缓和了一些。 一旁的郑亨同样脸色不好看,不过他没有像朱勇一样发怒,依旧是一副儒将般的开口:“谁若是再说出这等愚蠢的话,本督便将他轰出去!” 两位都督发话,大厅内再也没有人敢乱说话了,只不过依旧是个个怒气冲冲的坐在原位,昂首挺胸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郑亨没打算再理会这帮只知道砍头的杀才,淡淡的说:“不要觉着我是在打压你们,本督反倒是在帮你们。 你们当真以为去堵午门就能解决事情了? 怕是没等你们走到午门,就会被陛下的宫廷禁军给直接斩杀当场。 你们一个个的也不要不服气。 文官们能去堵午门,那是因为陛下知道他们除了这便再也做不了旁的事情。 就算他们闹翻了天,也有陛下的禁军亲卫,有京师三大营,有咱们这些手握刀剑的人在。 可你们要是去堵午门,陛下会怎么想? 你们是要逼宫啊! 还是要兵变造反啊!” 尽管郑亨语气平淡,但是他的话却好似佛音神钟,在每个人的耳边敲响,震得他们尽皆惶恐不安。 但郑亨的话,也总算是让他们冷静了下来。 有人偷偷的观察了一圈,然后小声的询问着:“那如今我等该如何?折子还要继续上吗?” 朱勇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郑亨无奈的看了看身边,这位已经有好些年的搭档,长叹一声。 “折子要上,让在京的所有人都上折子,我们要让陛下看到我们的心意,这一点很重要。 除此之外,便是找人,找与太孙相熟的人,看看能不能弄清楚太孙到底是为何要这样做,能不能说动他改变主意。” 那人顿顿,接着问:“太孙难道不是为了要监察我们吗?” 郑亨哼哼着:“你们当真以为太孙和你们一样愚蠢? 太孙跟随陛下、太子爷学习多年,又有无数翰林学士教导,更是参与北征。 他若是单纯想要监察我们,必然是要事先找上我们的。” 朱勇似乎不愿意再看到这些愚蠢的将领们,大手一挥:“都散了吧!按着武安侯的意思,都准备好了折子,送到陛下面前!” 众将起身,心绪不宁,神思恍惚的离开中军都督府。 而郑亨,则是在一旁留住了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 现场再无他人,郑亨看向三人,苦笑一声,直言不讳开口道:“三位应当也知道,为何要请你们留下。” 张辅三人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郑亨终于是长出一口气,脸上依旧苦涩:“昨日神机营之事后,三位便一直与太孙在一起,三位说说,太孙究竟是何意?” 李彬脸上露出尴尬,他现在只要听到别人提起昨日神机营的事情,就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疼。 张辅看了眼身边的徐景昌。 徐景昌会意,同样是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早就和你们说了。” 这一下,郑亨不由的脸色微变:“难道,就没有人知晓太孙的真正意图了?我就不信了,太孙就真的只是单单为了要查我们。” 张辅终于是点头开口。 “本督亦是这般想着,虽然不知太孙为何要这样,但背后应当是大有深意。 只是无论怎样,京察军队一旦通过,对下面的校尉官兵们来说,都不是个好事。 若是因此致使贼寇侵犯,我等今日在座之人,便是大明朝的罪人!” 朱勇直脾气,当即开口:“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等了?等太孙想出办法?” 张辅轻笑着:“方才武安侯也已说了,现在当要之急是找到这么一个人,去弄清楚太孙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勇见张辅脸色如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指着张辅连连点手。 “姚师傅和三保太监如何?” “……” “甚好!” “妥当!” “可!” 第九十一章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东宫。 为了躲避老父亲的追问,朱瞻基见机开溜,带着张天和朱秀,便往好些日子没有去的秦淮河。 一路上,朱瞻基笑容满面,春风盎然,好似当真没有发觉,在附近有无数的人正在盯着他。 似乎,皇太孙当真是要去秦淮河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张天有些紧张,不免小声开口:“殿下,要不要对这些人警告一下?” 朱瞻基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张天:“大路朝天,人家什么也没做,你管他们干什么?” 张天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却是被一旁的朱秀拉扯了一下,见朱秀微微摇头,他只得是愤愤的冷哼一声,目光不善的扫向四周。 不多时,三人便已经是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上依旧是热闹非凡,鼓乐不歇踏青游春,观赏春色的文人雅士、士绅游客络绎不绝。 他们纵声高歌,翻山越岭,登上山峰,跨过溪流,钻进生机盎然的森林之中。 寻上一二野味,采摘三四蘑菇,混杂在一起不多时便能烹饪出一锅奶白粘稠的汤汁,芳香四溢,令人陶醉。 路过日月堂门口,朱瞻基并未进去,而是到了一墙之隔的春风楼里。 春风楼和日月堂抵临为伴,自然可知其位置不是太好,也正是因此平日里生意远不如这秦淮河上其他家的营收。 朱瞻基觉着,互为邻里,对方又是大明朝的商家,平日里作风优良、乐善好施,又喜好助人为乐,服务万千百姓。 这样的好商家,怎么也不能令其关门到底,所以也常常过来照顾一下生意,只为了能让这春风楼里的人,能有一口吃的。 到了春风楼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早早的就认出了自家的金主爸爸,连忙上前脸上堆砌着热情,洋溢着喜悦:“爷来了!还是顶楼雅间?还是如琴、如棋、如诗、如画四位小娘子?” 朱瞻基翻身下马,缰绳丢给对方,顺手丢过去一块碎银子,约莫二两重:“今天就不叫她们四个了,让花红柳绿四个丫头过来。” 藏好银子,小厮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表情去而有些尴尬:“好教爷知道,如花姑娘已经不在楼里了?” 朱瞻基哦了一声:“怎么?被人请出去了?” 坐馆接客,出楼侍奉。 如今的秦淮河畔,早就已经将服务发展到了鼎盛。 对推动大明朝服务行业,做出了巨大的无私贡献! 小厮笑了笑,开口解释:“倒是如花姑娘时运到了,最近有岭南那边的一位公子入京,在咱们春风楼看中了如花。便是一见钟情,要将如花给娶回家。” 朱瞻基不由惊呼:“娶回家?” 这时候,娶字可不是乱用的,既然是娶那就得明媒正娶,进了门那就是当家的主母。 小厮接着解释:“那公子家早年行商,颇有些家产,奈何父母早年出了意外。 如今那公子倒是弃了商贾之道,一心只读圣贤书,发誓要皇榜高中。 大抵是读书人的东西看的多了,便觉着那话本里的故事都能成真吧……” 说了一长串的话,小厮忽觉自己是多嘴了,连忙转口:“不知爷怎么说?” 朱瞻基摆摆手,稍作沉吟:“既如此,便让琴棋诗画来吧。” 小厮弯腰作揖:“好嘞爷,琴棋诗画马上就到!” 朱瞻基抬脚进了春风楼,却是突然喊住小厮:“让如红、如柳、如绿三个丫头也来吧。” 说完,朱瞻基便领着张天和朱秀二人,直奔顶楼雅间。 少顷,春风楼的七个姑娘,身披薄纱,当真是穿的花红柳绿,如山间田野一般的景象。带着一阵香风,便进了雅间里。 有人手持琵琶,有人怀抱古筝,不多时乐声响起,操着千回百折、游响停云的燕语莺声,好似要绕梁三日。 轻歌曼舞,玉润珠圆,气氛恰到好处。 然而,雅间却又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将这份美好给破坏的彻彻底底。 乐声停下,高高抬起的玉脚落地。 雅间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露出一僧一宦。 一位僧人,一位太监。 很是突兀的出现在这秦淮河畔,出现在春风楼里,出现在朱瞻基的眼前。 琴棋诗画、红柳绿七位姑娘连忙起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在春风楼里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个模样的客人? 然而,朱瞻基的脸上却是堆满了苦笑,姿态也在一瞬间放到了最低,连忙起身到了门口,先是看看四周无人,然后赶忙将这二人给迎了进来。 朱瞻基脸上露着童真般的笑容:“您二位怎么来这了?小子是真没想到,您二人还有这嗜好......” 姚广孝的脸色带着怒意,抬手拍在了朱瞻基的脑袋上,砰砰作响:“如今大了,是越来越没有规矩!大白天的就来这等地方,让我二人找了许久,成何体统!” 朱瞻基点头如蒜:“是是是......小子应该等晚上再来的......” 姚广孝一听,更加的气恼,老僧眼神如墨扫视了雅间里的七位姑娘,便抢了朱瞻基的位子坐下:“不管你们的事,贫僧是来找这小子说事的。你们该奏乐就奏乐,该跳舞就跳舞。若是能为贫僧满上一杯酒,那就最好不过了。” 七位春风楼里的姑娘,几乎是要轰然倒地,一双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老僧,心里想着这人到底是不是正经和尚。 朱瞻基带着尴尬,点点头示意姑娘们照办即可。而后,朱瞻基走到那宦官面前:“您没回龙江船厂?怎么和老和尚搅合到一起了?” 三保太监郑和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们找你,是为了什么。” 说完话,郑和也不管朱瞻基,左右两只手拧着张天和朱秀,就给两人踹出了雅间,然后坐在了姚广孝旁边,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朱瞻基慷慨陈词,视死如归的热血激昂喊了一嗓子。 【中二病爆发】 姚广孝和郑和看向朱瞻基,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姚广孝哼哼着:“你小子在文华殿搅风搅雨,完事了就躲在这里快活。你是不知道,现在南京城里已经是风雨欲来?” 郑和接过话:“咱也不卖关子,我们二人是被人请了,来你这里做回说客的。” 第九十二章 高手总是寂寞的 朱瞻基目光一黯。 他微微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屋顶,眼神深邃之中带这些忧愁。 他的发梢无风自动,便如一位仙帝凌空万丈,又好似在俯视苍茫大地人间。 一股寂寥的气息散发开,犹如寒冬里的腊梅,孤芳自赏,世间再无知己。 “原来,你们没有一个人懂我……” 朱瞻基的声音也变得悠长而又沧桑,如一位浑身都是故事的避世高手,寂寞聊赖。 姚广孝脸一沉,抬脚轻轻踹了一下朱瞻基大腿根子:“说人话!” 郑和同样目光不善,大抵是有,若朱瞻基再不坦白的话,他就要让自己多一位小伙伴了。 朱瞻基丝毫不惧,他觉得自己要强硬起来,摇着头,学着老和尚平日的样子:“此中自有玄妙,不可说不可说。” 姚广孝、郑和二人对视一眼,眼看着朱瞻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想着五军都督府那边的请求,以及朝廷可能会发生的动荡,心中不由多了些焦急。 这次郑和抢先开口:“你就不要再转弯抹角了,你想必也清楚我和姚师傅是朱勇他们请过来的。 我也知道你自小就多新奇的点子和想法,对大明也比谁都看得重。 但这次为何突然要监察军队? 你得知道,就算如今陛下停了北征,北元余孽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明军队,眼下还不能乱!” 姚广孝点点头,在一旁附和道:“你提的谏言,我和三保也都知晓,若是操作妥当,对大明自是有益。 但你就不能再等等? 等……你还年轻,总会有时间去亲自做这些事情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郑和说的还算含蓄,但姚广孝却已经是说的分外直白了,几乎就差说这大明江山以后就是你朱瞻基的了。 到时候,你是大明的皇帝,你想做什么都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 朱瞻基腰板挺直,坐的端端正正,脸上不显山不显水,一片平静。但是若说他没有压力,那也是假的。 其实谁都知道,军队该有监察存在,不然难免会重现前宋旧事,军队毫无战力。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不是前宋啊! 军队依旧是能征善战,威赫四方。 大明已经立国数十年,军方也历经三代,军中的关系早就是千丝万缕,将门也不是不存在的。 这些人集合在一起的力量,是可以颠覆朱家统治的大明朝! 但朱瞻基还是开口了:“正是因为如今的大明有强敌环视,所以更要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我不反对将门的存在,也不反对他们结团。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保证大明的将士,还能骑上战马挥舞着刀剑,将大明的敌人踩在脚下!” 朱瞻基的表情坚决无比,纵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要试上一试。 教导朱瞻基十数年的姚广孝,看得出这孩子内心的坚决,他无奈的长叹一声,最后还是劝说道:“你该知道,这样你在朝中会少很大一批支持者……尤其,还是这帮武将……” 郑和同样目光闪烁,他早些年一直在宫中,直到开始下西洋之前,但凡是有时间,他就会和朱瞻基在一起讨论各种稀奇古怪事情。 即使现在还早,郑和却坚定的相信,大明的未来只有交到朱瞻基这位年轻的皇太孙手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同样开口:“姚师傅的话没有错,你该好好想想,你的路还长,不能因为一时的急切,让原本都支持你的人,选择了他人……” 他人? 还能有谁? 自然是一直身处军队的汉王和赵王,这二人了。 朱瞻基眼看着这二位,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能是无奈的苦笑着。 “他们是在担心,他们以后的权利和地位吧!您二位可以去和他们说,我朱瞻基以大明皇太孙的身份保证,我会给他们一份大大的好处,只要他们能够在这件事情不阻拦我!” 朱瞻基语气斩钉截铁,让人不容置疑。 郑和闻言,当下就想要追问,这许诺给朱勇他们的好处,到底是什么,可是话刚刚到了嘴边,却是被姚广孝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郑和目露疑惑,看向姚广孝,只见姚广孝微微摇头,而后又轻轻的点点头。 姚广孝率先起身,面朝朱瞻基:“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你准备给朱勇他们什么好处,但你既然这般说了,这份好处大抵是真的能让他们满意了。如此,贫僧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完,姚广孝就要起身离去。 朱瞻基抢先站起身,将姚广孝起了一般的身子按下,面带微笑:“您和三保太监还是留在这里吧,我走。现在就去将给成国公他们的好处给办妥当了。” 姚广孝还想反对,却听朱瞻基继续说:“您啊,和三保太监也许久没见了吧,坐一起好好喝喝酒。我今日这钱也出了,姑娘也找了,总不能浪费了是不是。” 姚广孝摇摇头:“贫僧不喝酒……” 说着,一个满是酒气的酒嗝响起,一股桃花酒香散开。 朱瞻基嘿嘿一笑,已经是转身出了雅间。 他一路未停,带着张天和朱秀,便再次进了午门,然后向右一转。 文华殿已经出现在视线左边,然后朱瞻基却是接着向右边的一拍班房走去。 内阁班房! 张天和朱秀被留在了外面,朱瞻基独自一人踏入内阁班房之中。 朱瞻基刚一出现,原先还有些吵闹的内阁班房,顺价安静下来。 内阁首辅胡广坐在首位上,脸上带着胜利般的笑容,伸手指着朱瞻基道:“老夫就说他要来,你们几个小年轻偏偏不信,今日下了衙,酒钱算你们的!” 已经生出白发的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位内阁大臣,脸上堆着苦笑,无奈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朱瞻基,然后愿赌服输的冲着首辅大人抬抬手,算是认下了今日这酒钱。 朱瞻基茫然的干笑着,走到近前,冲着四位内阁大臣抱拳施礼,然后问道:“您老知道我要来?” 被问到的胡广微微一笑:“太孙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真的就躲在那秦淮河?” 难道自己去秦淮河的事情,这么多人知道? 朱瞻基心里嘀咕了一下:“其实,小子来这内阁,是要求您,还有三位阁老一件事的……” “……” “此事断无可能!” “我大明朝,从未有过此等事情!” “太孙,这乃祖宗成法!万望莫要再提啊……” “……” “今日,就是陛下来了,我等也不可能答应!” “若当着如此,只怕大明这千千万万的官员,就要在那午门外长跪不起了。” “太孙,老夫还想着多活几年,将来辞了官也好颐养天年。” “当真如此,我大明将后患无穷啊……” 一时间,内阁班房里咆哮连连,四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内阁大臣,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战鼓般的怒吼声,几乎是将要内阁班房的屋顶给冲飞。 让在外面等候着的张天、朱秀,已经一帮通政使司、行人司的官吏,目瞪口呆。 却毫不知晓,这班房里的大人物们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三章 每个人都会成为祖宗 自皇太孙进了内阁班房,似乎是与四位内阁大臣大吵了一顿之后,南京城终于是安静了好几天。 但,当日内阁班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一直让外人无从得知。 南京城的气氛,尽管还算平静,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平静下早就已经暗流涌动。 军方成百上千的折子,像是潮水一般的冲进午门,涌到了皇帝的御桌上。 留中不发! 皇帝对这一道道写满怨言,对皇太孙愤怒不已的折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集中放在了一起。 皇帝静居中宫,除了四位内阁大臣能够见上一面外,就连宗室也无法得以召见。 由此而引发的后果就是,在京各卫所的训练直线下降,应天府这几日已经抓了一批又一批在城中酒后犯事的官兵。 应天府的牢狱,已经快要装不下这些心中惶恐不安的官兵们了! 当兵的,整日里活在刀口上,平日里难免会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们在担心若是朝廷开始监察军队,他们将会受到惩处。 不过幸运的是,这场由皇太孙提起的将军队纳入京察,而引起的动荡,即将被平息。 奉天殿内,遍及整个在京官员的大朝会再次如期召开。 奉天殿广场上,无数品级不够进入大殿的文武官员,在侍御史的咆哮中,规规矩矩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广场周围,打扮得华丽漂亮的禁军武士,目不斜视,手中的金瓜、金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射着五彩斑斓的耀眼光芒。 奉天殿内,更是济济一堂,当真是人满为患。 最近,南京城里来了很多平日里驻守各方的武将,他们被五军都督府以述职为由喊了回来。 这也致使今天这场大朝会,大殿里的武将人数要远超文官。 相较于以前,每次都要被负责朝堂纪律的侍御史们咆哮无数次,这一次武将们表现的如同乖宝宝一般。 自他们进入奉天殿后,便迅速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沉默不语,一片死寂,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知道,这帮杀才在想着什么,在准备着什么。 他们在想集一切力量,驳回皇太孙京察军队的提议。 他们在准备,今日一举将皇太孙的谏言给镇压下去。 如同往日,他们率领着大明最为勇武的千军万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驾驭着身下的战马,将一切挡在眼前的敌人,以无敌的力量撕开一道恐怖的口子。 而现在的沉寂,是他们在战前积攒着最后那全力一击的力量! 今天的大朝会,只议一件事。 是否京察大明百万雄师! 被勒令在家的朱高煦、朱高燧两位大明亲王,今日同样穿戴整齐,一身雍容华贵的王爵服侍,将他们衬托成了这个天底下少有的尊贵人物。 他们是来看戏的! 太子爷和皇太孙,永远是站在离龙椅最近的位置。太子爷今日也如往日一般,朝会还没有开始,便已经是昏昏欲睡,双眼朦胧。 皇太孙很清醒,双眼清澈见底,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便如同读者老爷们一般无二。 “今天小厨房熬的粥不太好吃,我们家该扣他们的工钱了!” 朱瞻基看着一旁的老父亲,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为父也这般觉着……” 乘着间隙,太子爷挪了挪因为天天晚上被狗追,而天天酸爽不已的大腿,同样小声的回应了一句,然后继续站着睡起了回笼觉。 于是,东宫小厨房厨子的工钱,就这么草率的被扣了…… 有太监,从巨大的屏风后面走出。 “上朝。” “上朝。” “上朝。” 太监喊得气势磅礴,声音被传递到殿门外,又有另一名太监接应呼喊,便是这般一直传递到午门外。 皇帝身穿红色交领衣,外罩明黄团龙窄袖圆领袍,前后两肩绣金盘龙纹样,有翟纹及十二章纹;有头戴乌纱翼善冠,玉带皮靴,坐于龙座之上。 群臣皆跪。 乌压压一片。 山呼。 “万岁!” “万万岁!” 三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座之上,天子之音传至午门:“众爱卿平身。” 群臣回:“谢万岁!” 礼毕。 奉天殿内外,群臣整齐起身,品级之上手报笏板。 良禽走兽,绯青分明。 太监再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轰的一声。 似乎春雷炸响,唤醒大地万物。 铁甲雷动,响彻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内外。 乌泱泱,成百上千的帝国武将,他们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屹立不倒,却在这奉天殿上跪倒一片,无一人例外。 一瞬间,这些帝国的柱石,如同他们在疆场上展示的蓬勃气势,无声的爆发出他们汇聚在一起的怨气、怒火、不满。 逼宫! 无数的文官,心头乍现这个很不好的动词。 “臣,大明东平王之子,爵成国,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有本要奏!” 朱勇声如洪钟,似有千军万马奔腾,金戈铁马之声响彻大殿。 朱棣微微点头,帝王无色,如上苍亲至,声传天地:“准奏。” 朱勇开口:“臣,代大明五军都督府、三大营、京卫指挥使司、留守司、九边诸镇、百万官兵,驳大明皇太孙奏请纳大明官兵将领入京察之言,恳请陛下应允不许。” 谁说这帮莽夫不会来事! 谁说这帮杀才不会说话! 今天,朱勇向所有人展示了大明武将们的决心,以及他们的政治智慧。 他们直言不讳,他们将整个大明百万官兵摆到了台面上,他们团结一致并开始共同进退,就如同他们在皇帝的带领下齐心协力共同北征杀敌一般。 那百万大明雄师,便如同天帝手中的一尊万钧神鼎,重重的砸在了这奉天殿上,震地有声! 文官们开始窃窃私语,让奉天殿内显得分外嘈杂。 侍御史们不断的咆哮着,嗓子几乎是要钻出烟火来。 “每个人都会成为祖宗!” “而我,永乐皇帝之孙,皇太子之子,大明皇太孙朱瞻基,今日将作为祖宗,成为后世子孙所推崇敬仰之人!” “万古留名!” 朱瞻基小声的念叨着,而后他走到大殿正中,直面皇帝陛下:“臣,大明皇太孙,协办锦衣卫,有本要奏!” 奉天殿里,侍御史们无法阻止的嘈杂,在皇太孙并不大的声音下,重新归于寂静。 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的皇太孙将要说出口的文字。 文字,记载于书! 皇帝微微睁眼,俯视这座大殿,他的臣属与血脉。 金口玉言,在大殿内回荡着。 “准。” 第九十四章 奉天殿塌了 奉天殿上,朱瞻基微微回头。 他看到了文官们那无数张满是期待的表情,同样也看到了武将们不满的眼神。 “臣,奏请调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入内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主持大明军队事宜,协同朝廷、内阁办理京察军队之事!” 轰! 朱瞻基平静的声音,好似一颗惊天神雷,在这奉天殿上炸响。 一时间,轰的所有人心神震荡。 脑瓜子嗡嗡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明朝的皇太孙,竟然会在这奉天殿上,说出这等话来。 让武将成为文渊阁大学士! 让武将入值内阁! 夭寿了…… 文官们,这一刻直觉得这奉天殿都好似塌了一般,心中的某个信仰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万般俱灭,万物寂灭。 唰! 四位内阁大臣身后,所有的在殿文官,没有任何的商量,便是如同对面的武将们一样,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太孙,此举有违我大明祖制,万万不可啊!” “陛下万不可应许此时哇……若……若……” “若当真如此,我大明将是何般荒唐啊……” “臣数遍历朝历代,从未听闻此等言论,臣惶恐不安……” “请太孙收回此番言语,请陛下申斥之!” “这天下间,试问哪里有让领兵的武将,入内阁成为宰辅的事情啊?”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开此先例啊,前唐藩镇之患可是载记史册,后世之人纷纷警戒。” 奉天殿外面的文官,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看着上头都跪了下来,他们也只能是照葫芦画瓢的跟着跪下。 历朝历代,武将从来都是被朝廷和皇室防备又防备的,所有人都害怕这群人手中掌握的权利过大,从而致使朝廷外强中干,江山不稳。 前宋杯酒解兵权,所为的便是要将武将们手中的滔天权利收回,将能颠覆天下的力量收拢在皇帝一人手上。 于是,前宋南北两朝数百年,从未再现前唐藩镇割据之事。 有激进的文官爬了出来,对着皇帝高呼:“陛下,臣请旨查办太孙身边接触之人,太孙必然是为奸佞贼子蛊惑,方才说出这等颠覆国本,祸乱我大明天下的言论来!” “臣等请陛下诛杀奸佞,正我大明国本!” “请陛下诛杀!” 他们终于没有勇气,说大明朝的皇太孙朱瞻基是奸佞。 但他们依旧是怒火冲天,不管不顾的起此彼伏的谏言起来。 朱瞻基冷哼一声,站出身来俯视着这帮,平日里自诩为大明肱骨,帝国脊梁的文官,嘴角上扬,多了些讥讽之色。 “本宫身边并无奸佞! 调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乃是本宫一人所想! 本宫问你们,你们是想要现在就诛杀了本宫吗!” 朱瞻基表现的强硬无比,不容这帮酸儒文官们质疑的机会。 他接着沉声开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宫迷障了?是不是觉得本宫要祸乱我大明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你们整日挂在嘴边的,我朱家祖宗的成法。本宫今日就问一问你们,我朱家太祖高皇帝,何时何地说过,不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们入值内阁了? 要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内阁还是我大明永乐皇帝首创。 本宫再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要将我大明永乐皇帝陛下,也给弄成祖宗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朱瞻基一句句的话,像是一柄柄的绣春刀,狠狠的扎进这些人的耳朵,扎进他们的心口。 在场的人都知道,大明现在的内阁,乃是当年靖难之后,刚刚成为永乐皇帝的朱棣建立的,招解缙等人入直文渊阁,参与朝政机务,这才有了大明朝内阁的出现。 若这也成了祖宗成法,那他们就是在咒大明的永乐皇帝是死人。 只有死人,才能成为祖宗。 祖宗也只能是死人! 活着的人没有这个资格! 朱瞻基此番言语一出口,这些先前还在叫喊着诛杀奸佞的文官们,浑身一颤,心惊胆寒的双手一推,紧紧的匍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 “陛下啊……” “陛下,臣等不曾有这等想法啊……” “求陛下饶恕。” “……” 他们开始祈求,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浮现出了十四年前,南京城那场血雨漂泊的场景。 皇帝没有说话,似乎是要安安静静的看完,今日奉天殿上的这场闹剧。 跪地的文官中,有机敏的人,察觉出异样,立马抬头目视朱瞻基,咬牙切齿地开口。 “太孙,我等今日乃是议是否京察大明军队之事,太孙是要朝令夕改? 一事未息,再起一事,太孙当真是要我大明朝堂……如此没了体统吗!” 死孩子! 明明咱们是队友的啊! 咱们不是要一起下手,京察那帮军方的杀才吗? 你小子竟然背刺我们! 朱瞻基横眉冷对,不惧分毫,踏前一步:“大明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大明永乐皇帝在上,你们这些大明的肱股之臣,是要在我大明重现前宋之事吗? 是要我大明的将军们,拿着你们给出的兵阵图纸,去前线上阵杀敌吗? 还是说,你们能统帅千军万马,去漠南、漠北,将那些贼心不死的北元给一个个杀干净了?” 有御史找出朱瞻基话里的漏洞,立即开口反驳:“太孙,我等身居朝堂,署理大明天下万千黎明百姓。 御敌与国门之外,杀敌千里,那是武将们的事情。 正是因此,我大明才有内阁辅佐陛下治理天下万民,有五军都督府统御天下兵马。 各司其职,若武将入内阁,是要他们治理天下?还是要他们牧守一方?” 呵…… “呵呵……”朱瞻基嘲讽的笑出声来,忽然收敛,目露狠色:“敢问都察院刘大人,你都察院什么时候,开始要个聋子做御史了?” 被点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苦笑一声看了眼那妄自出声的下属,然后对着皇太孙拜了拜。 朱瞻基冷笑一声:“本宫何时说过让武将治理天下,亦或是牧守一方了? 本宫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本宫乃是说让他们轮值主持大明军队事宜,协同朝廷、内阁办理京察军队之事。 你们刚刚说的,本宫却是也听得清清楚楚,各司其职! 你们是觉得,自己比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更了解我大明军队? 若无他们轮值内阁,你们又如何能京察军队?” 文官们一时哑语。 他们不了解大明的军队,因为他们不屑于去了解,更觉得军队不配让他们去了解。 于是,他们只能再次面对着皇帝俯首扣头。 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无声的以势逼迫皇帝。 与跪了一地的文官们相比,另一侧的武将们,开始在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的带领下,缓缓起身。 奉天殿内外,再次铁甲阵阵。 他们看到了! 武将们从未有过的殊荣! 第九十五章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大殿之上,大明皇太孙朱瞻基再次转身,面对大明皇帝陛下。 他的心在颤抖。 因为激动。 他的神思如光一般的飞逝。 因为感怀。 朱瞻基再次沉声开口,重复道:“臣,大明皇太孙,协办锦衣卫。 奏请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准许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主持大明军务,协办京察军队。 为我大明开万世太平,延我大明万代江山社稷!令大明四海无敌,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此刻。 朱瞻基便如同那根定海神针,笔挺如泰山的身体,不懂分毫。年轻人的声音,已经逐渐的成熟,稚嫩褪去,声如洪钟,嘹亮的回响在大明紫禁城上空。 他目光如炬,坚毅无比,不带一丝畏惧。 朕之大明,就该四海无敌!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朱棣的血脉在加速,激荡不已。 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大明朝的龙旗,在万年之后依旧屹立在这座天下间。 然而,皇帝的理智告诉他,冲动是不属于皇帝的属性。 于是朱棣开口:“朕信赖大明臣子,于是朕创内阁,任用贤明忠心之人。” 皇帝在拉拢文官们,但也同时默默的认同了朱瞻基的话,大明内阁乃是他首创,所以凡是用祖宗成法来反对武将轮值内阁的人,就是蠢货! 朱棣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这些熟读四书五经,参悟圣人典籍的文官们。 他再次开口:“朕有心北征,内阁初创之时,便是朕想要找几位能干之臣,辅佐朕处理政务,好让朕能从容应对北征。 如今北元如太孙所言,贼心不死,朕想要为这天下黎民百姓,为大明后世子孙打下一个万世太平。 所以……” 朱棣停顿了一下,看向文官班列中,唯四站着的内阁大臣们。 “内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四位爱卿怎么看?” 皇帝将问题交给了内阁,虽然有让他们分担压力的嫌疑,但同样也是要尊重现任内阁班子的意思,毕竟这是要让内阁里面掺人,而且是十个杀才轮着来…… 内阁的四位齐齐看向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然后又齐齐的视线转移,默默的看向下方一点的皇太孙,最后微微转头看向身后一直跪倒外面奉天殿广场上的文官同僚们。 身为内阁首辅,胡广难辞其责的出班站立,抱着笏板开口发言:“臣老已……与三位内阁为陛下署理朝堂天下,已是心急交瘁。 若京察军队,臣以为能有成国公等人进内阁议事,当……当可为……但老臣却不知太孙这京察军队之事,究竟该如何安排” 叛徒! 我们中出了叛徒! 我们被背刺出卖了! 随着内阁首辅大人的开口,赞同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所有跪在地上的文官们,纷纷抬头,愤怒不已的怒视着年迈的首辅大人的后背。 他们懵懂不知,满脸的愤怒之下却是一片茫然。 为何? 为何皇太孙先背刺了我们。 现在…… 首辅大人也要抛弃我们了吗? 若是建…… 该多好啊。 一瞬间,奉天殿变成了西菜市,如同百姓与商贩在大声的讨价还价一般,嘈杂喧哗不已。 就连本该负责维持朝堂纪律的侍御史们,这个时候也无心再咆哮同僚,恢复朝堂秩序。 最终,只得是殿上的皇帝亲军,手持象征意义远胜杀伐意义的金瓜金鼓,向前踏步,呼声不歇,这才将奉天殿上的喧哗压下去几分。 武将一方,此时已经血脉喷张,一位位脸色潮红,就好似刚和自家婆娘,大战了三百回合,难分难舍。 自朱勇以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京察军队的事情,竟然会演变成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这等天大的事情。 这时候,不管品级如何,不管京察军队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所有人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情。 轮值内阁! 若此事当真在今日办成,他们这帮为大明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们,便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有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便表示他们这些人,往后再也不用比文官低一等。 而且只要他们在疆场上干的好,也未尝不会入主五军都督府,从而轮值内阁。 这是天大的殊荣!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本该是文官魁首,文官表率的内阁班子,竟然是认同了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 一道道的目光,再次投向上方的皇太孙。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中再无愤怒和不满,唯有一片赤子敬佩和忠心。 朱瞻基能感受到后背承受的目光,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好似手握着一柄万丈长的镰刀,如同一尊巨人神诋。 挥动着手中的镰刀,无情而又疯狂的,收割着这批大明最精锐武将的忠诚! “回陛下,首辅大人,有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可协助内阁全盘掌控京察大明军队,不使出错。 锦衣卫北镇抚司亲力奔赴大明九边、各地卫所负责监察事务。 锦衣卫南镇抚司监督北镇抚司京察之事,但有贪渎之事发生,就地处斩。 锦衣卫于京察军队之事,全盘接受都察院问责。若其中出错,交由刑部定罪。” 短短百十来字,朱瞻基便将一整套监察大明军队的流程说明。 然而,在场的人皆是有心之人,谁都能听得出,京察军队之事,从中获利最大的便是锦衣卫! 也就是如今这位协办锦衣卫的大明皇太孙! 不过,朱瞻基也给这件事情打上了补丁,凡是京察之事,锦衣卫都要先接受内部监督,外部还有都察院的问责。而都察院上面,自然就是内阁了。 这是朱瞻基如今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不能保证所有的制度都是完美无瑕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制度,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依靠人来完成的。 但是他已经尽最大的力量,保证了这套流程有着充足的制度监督保证。 那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不确定最后能做成几分,但是现在至少已经开始在做了。 如此同时,奉天殿上无论文武,都在安静的思考着皇太孙给出的监察办法。 不论是否能在这件事情里获利,所有人都不得不思考,这件事情最后给朝廷和大明带来的深远影响。 第九十六章 尘埃未落定 文官们在担心,大明朝堂会因为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从而造成不必要的争斗。 这些年,尽管皇帝因为北征诸事,对武将极为看重。但因为有内阁的存在,总掌朝政,朝廷里基本也都是由文官们作为话事人的。 但是现在…… 未来…… 谁会是大明朝堂的话事人? 担心和不满之余,文官们对太孙能将最后的监督权,层层叠加交给都察院、刑部、内阁掌握,还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在内阁班子集体背刺大伙的前提下,能拿到监督权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反观武将这边,平日里少有心思的他们,此刻却有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心思想法。 有官阶品级低的,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自己得砍多少颗北元贼子的人头,才能入主五军都督府,也好到时候去那内阁班房里走一走看一看。 品级足够高的,如朱勇、张辅、徐景昌等人,则是在思考着其中之利弊。 毋庸置疑,但凡这一次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京察大明军队的事情定下来,锦衣卫将会获得空前大的权利。 以前,锦衣卫是悬在文官们头上的一柄刀。 现在,这把刀也将要挪到武将们的头上。虽然这把刀只有京察的时候,才会出现。但谁知道,这日子长了,这把刀还能不能收得回去。 几位大佬对视了一眼,不由的看向先前一直沉默看戏的汉王、赵王两位王爷。 东宫,原本因为太子的原因,朝堂大半的文官是心系东宫的。 现在,只要这事定下,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也几乎是要被打上东宫的烙印。 到时候,这两位爷还拿什么和东宫去比? 朱高煦不是傻子。 他很清楚,自家这个大侄子弄出来的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到时候百官敬重,无论文武,都紧密的站在东宫一方,他当真就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他想要站出来出声反对,但是却被身边的老三给死死的拉住。 朱高燧脸色阴沉,因为太过用力,嘴唇一片煞白。他死死的盯着老二,默默的摇着头。 朱棣将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沉吟之后看向胡广:“首辅,如何看?” 首辅大人摇摇头,又点点头,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年迈的首辅大人,看了看这庄严无比的奉天殿,又看了看对面已经满怀期待的帝国武将们,再看看身后愤懑不已的同僚学生们,最后看向了挺直不屈的大明皇太孙。 首辅大人开口:“老臣以为,太孙所思所想,已是老成。” 这就是认同的意思了。 若这不是在奉天殿上,不是在皇帝面前,不是与对面的腐儒们在一起。武将们,几乎就是耶的喊出来了。 朱棣点点头,再次开口:“三位爱卿,怎么看?” 这是问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位内阁大臣的。 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出班,抱着笏板低头弯腰:“臣等与首辅大人一样。” 大明姓朱! 当那场争吵到最后,皇太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阁班房中立马陷入寂静。 然后,皇太孙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出了内阁班房。 杨荣三人目光向下,眼帘下垂,说完话便默不作声。 胡广同样抬着因为年迈而僵硬的脖子,艰难的看向大殿最上方的皇帝。 他的脑海中,依旧在回荡着皇太孙当日在内阁里说的最后那句话。 胡广到现在已经看得清楚了,皇帝若是不赞同皇太孙的谏言,一开始就会严厉申斥并作出拒绝,而不是让朝廷再议。 皇帝的心思,早就有收拢兵权,往内阁掺沙子的意思了。 忽然之间,胡广觉得自己是真的太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揣测出皇帝的心意了。 他在想,自己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也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不是该往年轻人们顶上来。 毕竟,杨荣他们的才能不比他差,而且更加的年轻,更加的富有活力。 龙椅上,朱棣得到了内阁全体肯定的答复,便再也没有理会那些目光绝望的文官。 这个世界上只有聪明人和蠢人两种人。 聪明的人看到江面有鸟,会诵读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而蠢人,只会说‘卧槽,好大的鸟!’。 同样的,偌大的朝廷里,自然也有聪明人和蠢人。 聪明的人,这个时候便不会说任何的话,而那些蠢人欲言又止、心生不满的模样,就显得更加愚蠢。 朱棣心里的一个小本本上,已经将那些,到这个时候还没有看清状况的家伙的名字,给一一记录了下来。 “内阁稳重,所思所想皆为大明。 朕无有不允! 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大明军队纳入京察之事,交由内阁商定相关事宜,梳理成文,明发圣旨颁布天下。” 皇帝到最后,还是将事情给按在了内阁身上,从不表明他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听到朱棣最后肯定通过的话,朱瞻基双拳紧握,让虎口出的肌肤血色全无。 从脚后跟到小腿,再到大腿,一直到整个脊梁骨,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于是,朱瞻基用更大的力量,来压制着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脉在不断的膨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这是脑袋缺氧的表现。 有一只温润的大手,悄无声息的握住了朱瞻基已经出汗了的手。 他微微转头侧目,就看到父亲带着微笑的脸,双眼弯弯的眯着。 平静的眼神,却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逐渐平复下来。 “如今,你终于知道施政之艰难了吧。” 父亲的声音很低,低的连空气都没有惊动半分。 很是平和,好似就连杀红了眼的疆场敌我双方,都能平复安静下来。 朱瞻基几乎是控制不住,就要去抱住老父亲。 “这是你第一次站在这里提出政见,但却不是最后一次,往后你更要坐在这里颁布政令。 你得牢记,他们无论怎样争论,也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得听着。一个人的想法和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朱瞻基默默的点点头,他很清楚其实这一次他是靠着身边这位大明太子爷的面子,才会让文官们不敢太过驳斥。 也是因为皇爷爷的存在,才会一开始没有引起军方的剧烈震动。 同样他也取巧,让文武双方都得到了好处。只不过是,谁的好处多一些,谁的好处又少一些。 但无法反驳的是,这次锦衣卫获得的好处最多,文官们获得的好处最少。 武将们能轮值内阁,真正的站在大明权力巅峰。 而文官们,头顶上多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阁老,但也多了一个监察军方的权利。 算是扯平。 但,却有辱斯文! 文官们前仆后继,几乎是死而后已都要维护的斯文,必然会令他们在接下来的大明政治活动中,对朱瞻基及军方展开报复。 可是,朱瞻基同样在等待着。 将这些自诩斯文忠良的人,给一下一下的最终拍进泥土中 第九十七章 擦屁股 原本,就在大家以为,今天这场文武之争,暂时停歇的时候。 内阁首辅胡广,再次抱着笏板出班。 年迈的首辅大人,手上的皮肉筋骨,如同老树枯藤一般,枯黄发暗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散布着属于老人的斑纹。 首辅大人颤巍巍的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提着身上的绯袍摆子,颤巍巍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样的跪在了地上。 “……启禀陛下……臣老已……自觉时日无多,老臣为大明躬身数十年,如今越发的迷糊。请陛下允了老臣告老还乡之请,好让老臣这所剩无几的日子,能够在老家颐养天年,含孙作乐……” 首辅大人竟然要辞职! 震惊之余,众人心中也知,首辅这是要为他代表内阁同意太孙谏言的事情承担责任。 这位年迈的首辅大人,是要以此来给身后的文官们一个交代。 朱瞻基不由的看向身边的老父亲,希望他能够劝说一二。 朱高炽默不作声,微微摇头,视线间隙着看向上方的皇帝。 朱棣眉头一皱,而后不满的开口:“首辅稳重,如今之大明正是因为有首辅提辖内阁,方才国泰民安。朕不允!朕,朝廷,大明离不开首辅!” 胡广似乎铁了心要辞官返乡,皇帝的赞许和挽留,并没有能让他站起来。 朱棣再次开口:“朕记得,首辅家的那个孙儿,如今也大了,读书多年,也算勤勉。首辅既然想念孙儿,朕便赐他个承直郎,如翰林院帮着修书。若是他日科举入榜,朕期待这内阁再多上一位胡姓之人!” 皇帝这是许诺了一个内阁大臣的位子给胡广家族。 但至于胡广家的后人,能不能靠本事走进内阁,那就不是皇帝能决定的了。 可就算是如此,胡广也几乎是要老泪纵横。 在皇帝的示意下,次辅杨荣苦笑着,弯腰将首辅大人给搀扶了起来,顺道拍拍首辅大人并没有什么脏的衣袍。 朱棣看了眼拉扯在一起的太子和太孙,开口说:“内阁最近辛苦些,在京官员家中若有子孙勤勉读书,理一份折子呈上来,朕让翰林院修书之余,也多为大明教导些文人士子出来。” 没人能想到,皇帝今天竟然能这般的大方。 要知道,翰林院那可是清贵之极的地方。就算是科举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官场第一站也往往都是先入翰林院。 翰林院,那就是大明朝将圣人典籍研究到极致的地方。家中子孙能让翰林的人教授学问,那可是三生难求。 在先前的文武之争中,本就没有占到多少好处,反倒是让本该独属于文官们的内阁之中,多了十位轮值的武将。文官们先前还大有不满,但是这个时候却难得的平复了一些。 个子高的撑腰。 内阁里的事情,自然有内阁大臣们去吵架。 眼下,让自己不成器子孙的名字,能放在内阁那份折子上,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于是,谢恩的声音,在奉天殿上此起彼伏,便如同先前他们愤怒的驳斥朱瞻基时候一样。 朱棣得到了想象中的效果,微微一笑,抬起手:“五军都督府去内阁,和首辅他们好好议一议,京察之事该如何安排妥当。这是大明第一次京察军队,朕希望你们都能做好。” 内阁四大臣与朱勇等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们,纷纷上前领命。 皇帝身边的太监见机,高呼退朝。 群臣不做停留,纷纷退出奉天殿。 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自然是要去商议京察的细节。 武将们也要回营,好好计算一遍,自己到底要砍多少颗北元贼子的脑袋。 文官们,要回家收拾那些不肖子孙,好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皇帝面前。 一瞬间,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朱棣站起身,看着还没有缓过来的老大父子二人,冷哼一声:“你两个,滚过来!” 朱高炽听到自家老爹的声音,不由一颤,全无之前安抚自家崽子的沉稳,连忙拉着自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崽子,就追赶了上去。 后面的老二老三,深深的看了一眼前面的祖孙三人,一直没有等到喊他们的话,只得是默默的长叹一声,兄弟二人结伴走出大殿,继续回家待着。 一直走到奉天殿广场上,朱高煦终于是忍不住的怒哼一声:“好处全让那小子占去了!” 朱高燧扯了一下老二哥,低着头说:“是不是还在想内阁为何会同意这件事?陛下又为何也同意了这件事?” 朱高煦昂着头,不满道:“内阁难道不是该反对的吗?爹不该是维护朱勇他们,好保证他们能一心跟着爹北征的吗?” 朱高燧摇摇头:“二哥,你想想若是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你会放心朱勇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吗?” 朱高煦闻言,立马不说话了。 朱高燧接着说:“这件事之所以通过,就在于朱瞻基他看准了爹的心思。他老人家是何等人物,会允许大明百万雄师都掌握在朱勇他们这些武将手上? 朱勇他们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之前那么闹,也只不过是要一份补偿,现在补偿他们一个轮值内阁的荣耀,他们自然不会在意手中的兵权了,再说也只是京察,并没有让他们都退下来不领兵了。 至于内阁,他们比谁都能看的明白爹的心思。舍出一个轮值内阁的位子,但同样也有了京察之时监督朱勇他们的权力,打了一个平手,所以爹他老人最后给了一个甜枣算是安抚他们。 倒是朱瞻基,他如今协办锦衣卫,算是十足十的拿到了天大的好处。 朱勇他们这些人再怎么折腾,锦衣卫却是掌握了直接京察他们的权利。 朱勇他们难免在日后,会与朱瞻基走的更近一些。” 一番解释后,朱高燧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便摇晃着脑袋向着宫外走去。 朱高煦前面的话都没有听进去,那些大道理他不懂,但是老三最后一句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明军队要和自己那个大侄子走的更近了!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又是重重的冷哼一声,朱高煦赶忙追上走在前面的老三,想要讨教往后该如何行事的法子。 宫中,朱棣走在最前头。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二人跟在后面。 宫人太监们,都被遣散到四周,离得远远地。 “你小子,还不是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朱棣突然开口,显得很是不满,但语气里却又带着些得意和骄傲。 朱瞻基看了眼只顾着走路的父亲,嘿嘿一笑。 赶忙一击炫光五彩斑斓屁送上。 “是爷爷您英明神武~” 第九十八章 坐好了 果然。 大孙子的一击彩虹屁奉上,朱棣当即便龙颜大悦,爽朗豪迈的笑声几乎是要传递到宫城外面去。 朱高炽在一旁默默的羡慕着,想到他自己,就算是搜肠刮肚将整个人类史上有的夸人的句子都说完,也不见得能得到他爹一句夸奖,一道笑声。 远处的宫人太监们,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毕竟,这个时候他们的性命是有基本保障的。 祖孙三人漫步在宫中,不知不觉周围雄伟高大的宫殿变少,葱绿的灌木、绽放的花卉逐渐变多。大红的宫墙边,长廊凉亭隐约在灌木和低矮的林木之间。 有宫女散布其中,小心的维护着这座天朝上国之中的一部分。 尽管位于江南,但南京城的皇城之中没有大湖,大抵是因为南京城的水都被秦淮河与玄武湖夺走了。 不过,宫中还是有活水流动,富有工匠精神的大明匠人们,在皇城之中营造出了一幅小桥流水般的景色。 虽无流觞曲水,但也为宫中带来了些生气和清凉。 朱棣率先走进一座建在水渠旁的凉亭中。 皇帝天气渐热的时候,闲暇之时都会散步至此,亭中也时时准备着茶水糕点水果。 亭中营造的很是新奇,有依栏而遭的长凳,地上也有拼合精细的通铺蒲团。 朱棣随手拿起一枚通红的果子,放入嘴中挤压出果子里所有的汁水,然后带着一丝满足的咽进肚子里。 太子爷看着老爹吃果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悄默声的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 太子爷的身体很沉重,他觉得老成持重这个词就是为他专属打造的。所以太子爷此刻就要想坐下来,好好的歇一会儿。 他的膝盖已经弯曲了好几次,太子爷金贵的屁股更是数度下压。 只不过,老爷子没有坐下来,他可不敢自顾自的一屁股坐下去。 朱棣哼哼一声,斜眼道:“想坐就坐,少弄些你那套父子君臣的道理。” 朱高炽偷偷的翻翻白眼,老爹这话他可不敢当真,连连摇头:“站着好,站着好,不累,儿子不累……” 朱棣接着哼哼,粗实带着厚茧的大手啪的一声,按在了老大的肩膀上:“让你坐,你就坐!朕的话,都敢不听了?” 老爹的手并没有用力,但是朱高炽的双腿却已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朱棣有点不耐烦了,手上一用力。 噗通一声。 朱高炽的屁股,就稳当当沉重的砸在了依栏而建的长凳上,不漏分毫缝隙的榫卯凉亭,都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不满的瞪了一眼低着头挪着屁股的老大,朱棣双手叉腰仰着头长出一口气,然后看行一旁的宝贝大孙子:“你也坐。” 朱瞻基没有老父亲的谨慎,闻言嘿嘿一笑:“那孙儿就坐了?” 说完,他也不管老爷子回应,一屁股坐在了通铺的蒲团上,甚至还伸手偷摸的抓了一把果子揣在袖子里,腮帮子后面同样是已经塞了一枚果子。 朱棣依旧是叉腰站着,没有落座的意思,再次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方才开口:“说说,这次的事情,是你们两个躲在东宫里头折腾出来的,还是你小子自己憋着捣鼓出来的?” 最后半句话,朱棣是对着朱瞻基说的。 朱瞻基还没有开口回答,朱高炽已经是连连摇头,连带着稍稍的表达了些许的不满:“爹,这可不管我事,每日朝廷送来的折子就够儿臣看了。这件事,全都是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折腾的……” 太子爷说这番话,并不是推卸责任,或是避祸。 因为如今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这便是国策! 那就是有功于大明! 既然是功劳,太子爷这般做不言自明。 朱瞻基这时候才开口:“爷爷,孙儿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 朱棣来了兴趣,好奇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朱瞻基看了眼老父亲:“孙儿常跟在您和父亲身边,对大明朝政早已耳闻目睹。爷爷您锐利革新,父亲柄囯政务,孙儿这都是跟着你们后面看得学得,思量整理了良久,方才敢提出来。” 我绝对不会说,十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了! 朱瞻基说完,默默的看了眼朱棣。 朱棣轻笑一声,终于是从腰上松开一只手,悬空轻轻的点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笑骂道:“一丘之貉!在朕面前,竟然敢做你捧我、我捧你的事情!” “咱们家是貉?”朱高炽嘀咕了一声,立马反应过来,恬着脸道:“您这可就冤枉儿子了,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做,你两刚刚在奉天殿里拉拉扯扯的?”朱棣又双手叉腰,瞪着眼:“当老子眼瞎?” 朱高炽脑袋向后一缩,嘴巴紧紧的闭上。 朱瞻基见状插话,搭救老父亲:“爷爷,其实孙儿是觉着,您也是想这样做,只不过碍于情面,才没有自己在朝廷提出来的……” “混账小子,你这是在揣测圣意!”朱棣瞪着大孙子:“你意思,是不是说你爷爷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和朱勇他们说这些事情?你爷爷我什么时候,有不敢说的话了!” 朱瞻基脖子一缩,同样是闭上了嘴。 这父子二人皆是微微低着头,但对方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长叹一声。老爷子实在是怼功高深,且怼人不倦。 朱棣似乎是有些乏了,对今天的事情做出最后的总结性报告:“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误打误撞。朕这些年一直在想,若是朕没了,你们这些人还能不能震得住这些人。 你小子说的没错,你爷爷我重情分,这些人都是跟着咱们家一路走来,就算他们有什么过错,你爷爷我也不愿意去动他们。 可不动不行啊…… 如今你小子算是做了件正事了。京察往后要定下来,按期进行,无论文武。让他们进内阁,也不是件坏事,总能免得日后这大明朝堂只能听到文官们的声音。 你小子算是为咱们大明立下一功了! 不过你父子两朝会之上,行为不端,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 滚吧!” 朱瞻基撇撇嘴,反正他现在协办锦衣卫,这已经是最大的好处了。 朱高炽解脱般的立马站起身:“爹你休息,多休息,咱们大明还得有您才行。儿子就不打扰您休息……儿子告退……” 说着话,朱高炽就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朱瞻基,连忙向着外面走。 朱棣插着腰,沉着脸,不满的冷哼着。 朕,这么吓人? 第九十九章 秀才遇到兵 朱瞻基一脸发蒙,人已经是被老父亲给拖到了奉天殿广场上。 乘着老父亲大换气的机会,朱瞻基赶忙挣脱开老父亲的手:“您现在倒是能跑能窜了啊?” 朱高炽没顾得上回答儿子的话,顿时双腿一软,双手赶忙撑住双腿:“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小子以为我想这样?还不是你爷爷太吓人了?不怒自威说的就是他!” 朱瞻基一愣,然后觉得老父亲说的确实没错,点点头赞同道:“咱们家的狗子,该多给点肉吃了?” 朱高炽几乎绝倒,模样哭嚎着说:“那些肉还不如给你爹我吃,这样我还能跑的快一点……” 朱瞻基没搭理老父亲的无理要求,招呼过来一名宫人,交代将太子爷给送回东宫,他抱着拳抬抬手:“想必您还要回去看折子,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 朱高炽问:“你小子又要去干嘛?” 朱瞻基耸耸肩,无所谓道:“自然是去内阁班房啊。想必这个时候,那边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了,我去看看热闹。” “体统!”朱高炽不满的皱眉:“不说其他,他们都是你小子的长辈,该尊重才对。 那边现在也肯定是吵闹的不行,我就不去了,听得头晕眼花。 等你回来了,与为父好好说说,最后谁吵赢了就行……” 说着,朱高炽逃一般的催促着宫人,赶紧搀着自己回家。 朱瞻基嘴角一扬,声音追着老父亲远去的背影喊道:“您是怕去了,被他们拉着站队吧?” 太子爷的身子一顿,然后脚下步伐加快,远远地逃走。 朱瞻基讪然一笑,摇摇头,不急不慌的转向了内阁班房。 人还进到内阁班房的小院,站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传到的咆哮声。 这脏话带着成语,中气十足,想必是杨荣。 那句晕段子,必然是徐景昌骂出来的。 这是谁?竟然上升到对方奶奶的地步了? 站在外面,朱瞻基竖起耳朵,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让脸色恢复如常,双手轻轻推开内阁班房的院门。 班房外面,正站着一群青袍官员,一个个的挤在一起,离着班房远远地,但是那一双双的耳朵,一只只的眼睛,却是恨不得扎进内阁班房里面。 他们太过于专注,直到朱瞻基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发现过来。 “太孙……” 这些在内阁负责上传下达等机要事务的官员,刚反应过来正准备行礼,却是被朱瞻基给阻止住。 他招招手,将这些人聚拢过来,压着声音小声的问:“里面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打起来?” 这? 您皇太孙问话就问话,怎么脸上还带着一股子的期待啊? 众人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通政司还是行人司的一员官员,出声解释:“最开始首辅大人他们是占据上风的,引经据典让成国公他们一时无话可说。后来……” 朱瞻基脸上更是期待,不免激动道:“后来了?有没有打起来?” 这是希望打?还是不希望打啊? 回话的官员,忽然后悔自己不该回话的,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后来,成国公他们说,要是首辅大人不同意,他们就带着兵去首辅大人他们家住下,将首辅大人他们家给吃穷吃空了……” 朱瞻基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后的内阁班房里的咆哮声,瞬间停了下来。 咯吱一声。 许久没有保养的屋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大明首辅大人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胡广脸上带着潮红,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皱着眉,正准备训斥外面这些也不安分的官员,却是看到朱瞻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立马脸色一松,整个人也钻了出来,带上屋门,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 胡广的嗓子有些沙哑,嘴里不停的念道着:“总算是来人了……总算是有个人来了……” 朱瞻基心中好笑,却疑惑不解道:“怎么是您开的门啊?” 内阁首辅,该是坐在班房最里面的。 而不是干起开门关门的事情。 胡广露出尴尬,苦笑着:“一帮杀才!当真是一帮杀才!有辱斯文哇……老夫……老夫刚想着出来……出来喝口茶!” 朱瞻基心中一乐,嘴上却说着:“怎么?这内阁里的人,竟然敢让您喝口水都要自己出来找?” 胡广被当场戳穿,脸上更显尴尬,正准备解释一二。班房里,却是再次传来咆哮声。 “放你娘的屁!你们懂个屁的军事!” “老子现在就给你一把刀,看看你能不能砍了老子的脑袋!” “若是当真砍下来了,老子认输,老子提着自己脑袋给塞进屁眼子里!” 听着班房里的咆哮声,胡广气的双手直哆嗦,顶着花白的胡须,满嘴的吐沫横飞:“粗俗!粗俗!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胡大人!胡大人!”杨荣叫喊声响起,咯吱一下屋门再次被打开,杨荣踮着脚站在门口,正准备呼唤身为战友的首辅大人,却是一眼就发现了正拉扯着朱瞻基的胡广,立马是冲过来,同样是抓住朱瞻基的另一边。 杨荣怒目满面,冲着班房里面叫喊着:“太孙来的正是时候!太孙你来说说,这帮子杀才能懂个屁的京察?” 杨荣似乎是被气得发昏了,身为内阁次辅也满口粗鄙之语。 朱瞻基正准备解释,却是被杨荣一把抓紧,整个人就给拖进了内阁班房里面。 班房中,场面颇为激烈。 本来还很宽敞的班房,已经朱勇他们这帮五大三粗的武将在,显得分外拥挤。 人人脸色潮红,双目充血,嘴角沾满已经分不清楚主人的吐沫星子。双方都已经是撸起了袖子,衣裳摆子给压在腰带里。 朱勇等人看到朱瞻基出现,同样是立马冲了上来,他们没敢当真推首辅胡广,却是一把将杨荣给拉扯开,用双手捆住朱瞻基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大明的皇太孙进到了里面。 朱勇也不管朱瞻基愿不愿意,答不答应,一把就将朱瞻基给按在了该是胡广这位内阁首辅的椅子上。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梗着脖子喊着:“太孙,你来评评理,他们这帮子混账玩意,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朱瞻基正准备问是怎么回事。 朱勇便已经是嚷嚷着开口:“锦衣卫主持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这可是太孙你提出来的,陛下应允的。可你看看,这帮子玩意做的是什么玩意事!” 一旁的杨荣,方才被朱勇强硬的扯开,早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愤怒不已,胡须剧烈颤抖的咆哮着:“来!你朱勇来!你倒是在太孙面前说清楚了,我等怎么着你了!依老夫看,你们就是心存不满,存心阻拦京察你们的!” “你放屁!”朱勇当即反驳:“京察由锦衣卫亲自办理,这可是陛下的旨意,是不是你杨荣刚刚说,要安插都察院、刑部的人过来盯着?怎么着?你是要乘机栽赃嫁祸于我等?是觉着我等手中的刀剑不够锋利?” 朱勇嘴里的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 朱瞻基嫌弃的侧过身子,一时间同样是头大不已,眉头紧皱。 感同身受的看了眼一旁没了座位的首辅大人。 第一百章 和气生财 内阁班房里。 朱勇喊着动刀子,杨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竟然是当真就将自己的一颗脑袋给送了过去。 “来!老匹夫!有本事,你现在就给老夫这颗脑袋砍了去!” “当真以为爷爷不敢了?”朱勇同样瞪着眼,向后一眼:“都莫要拉着本将!本将今日定要斩了这乱臣贼子!” 徐景昌、张辅等人愣愣的看着朱勇,再看看一旁坐着的皇太孙,没有人出手真的要去拉住似乎已经暴走了的成国公。 朱瞻基重重的咳嗽一声,目光之中透漏着不满:“诸位是要将皇爷爷给引过来?” 老板的孙子发话了,杨荣冷哼一声,甩着衣袖将自己的脑袋缩回去,双手揣在袖子里,侧着身子,仰着下巴,斜眼盯着朱勇。 朱勇有些尴尬竟然没有一位战友拉他,同样是哼哼着退后。 只不过,朱勇脸上那副挑衅的表情,当真是谁见了都得暴怒。 朱瞻基揉揉眉头,开口询问:“您几位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像……在这内阁班房吵起来?皇爷爷也已经将事情定下来了,咱们好生商量着,将事情给办妥就是了……” 朱勇闻声立马跺脚,对着朱瞻基抱拳开口:“太孙,你是有所不知,这杨荣杨道应是何等的卑鄙无耻!” 杨荣不满:“老夫何时卑鄙无耻了!朱老匹夫,你今日不说个清楚,老夫便将这事告到陛下那里去!” 朱勇猛的转头,瞪向杨荣,抬手指着他对朱瞻基说:“太孙,今天的事情是不是都定下来了? 我等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十人,轮值内阁,可这无耻之徒怎么说的? 他小子竟然说,让我等一日一轮换! 他杨道应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想让我等为陛下尽忠啊! 一日一轮,还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他杨道应不卑鄙,这天底下就没有无耻的人了!” 杨荣被气得牙痒痒,他这般岁数了,何时被人这般骂过。 他当即开口:“老夫可是为着你们着想!你朱老匹夫,竟然倒打一耙! 陛下可是说了,让你们轮值内阁,只是为了京察军队之事? 这京察可是由太孙协办的锦衣卫处理的,用得着你们插手吗? 老夫让你们一日一轮,自是考虑到你等军中另有要务,甚是繁忙,这才想出这等办法,让你们轻松些。 哼! 再说,这法子不成,我等是不是也好心地提出了别的办法?” “哼!”朱勇同样哼哼着,讥讽道:“你们只怕是想让自己轻松些吧!还有脸说别的办法?那办法是好心提的? 让我等一年一轮换! 你杨道应是不是想让我等到死都轮不上内阁啊!你小子是不是在骂我等啊!” 杨荣立即反驳:“短了不乐意,长了又说老夫骂你们。 要不,你朱老匹夫来坐这内阁首辅的椅子!到时候,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朱勇火爆回嘴:“本将若是做了首辅,第一个就抄了你小子的家!” “来啊!怕你不成!” “……” 于是,内阁里再次咆哮不歇,连带着金幼孜、杨士奇,徐景昌、张辅等武将都吵了起来。 朱瞻基听着当真是头疼不已,额头青筋直跳,紧皱的眉头几乎是要将眉骨给夹碎。 当现场再次牵连到双方家族女性的时候,朱瞻基终于是忍无可忍,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蹭的一声,他便猛的站起身,怒视着现场众人。 好脾气的皇太孙动怒了。 现场这些加起来近千岁数的人,立即是止住叫骂声,默默的看向表情扭曲到了一起的朱瞻基。 朱瞻基目光颇为凝重,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长叹一声。 “再这么吵,您几位只怕也分不出结果,若是当真闹到皇爷爷那里,只怕大家都讨不了好果子吃。若是大伙不嫌弃,我便提一提。至于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时间,一旬一轮如何?” 一旬十日,不长不短。 既不影响五军都督府的事务,也不会误了内阁这边的事情。 朱瞻基见众人依旧不说话,只得是沉声加重道:“不论在何地,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尽忠。诸位都是被陛下看重的,莫要因为些许小事,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来,到时候脸面丢了是小事,差事若是丢了,只怕大家都不好受!” 这是告诫在场的人,不要因为一点点的私心,闹得被罢官遣返回乡。 方才还好似睡着了的内阁首辅胡广大人,此时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带头冲锋的次辅杨荣,然后露出笑容看向愤愤不平的朱勇。 “成国公,既然太孙都说了,何不我等就按太孙的意思定下来,一旬一轮如何?” 朱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他的小伙伴们,见没人反对,便默默的点点头:“太孙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我老朱听!” 胡广见这憨货总算是应下来,似乎不打算闹,也不由的心中长出一口气。 哪知。 朱勇脸色又是一变:“这件事算完了,可事情还没全完!” 这时候,就连一直当老好人的杨士奇也看不下去了,立即站出来:“成国公,你可是自己亲口答应的。怎么?如今又要出尔反尔了?你是在戏耍太孙吗?你可还将我大明的体统规矩放在眼里了!” 张辅随即站在了朱勇的身边:“杨大人,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成国公何曾说,不同意太孙一旬一轮的意思了?咱们现在要说的是,你们内阁为想要京察的时候,让都察院、刑部的人插手进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金幼孜皱眉说:“都察院、刑部,是陛下定下来的,负有监察之责,如何又不能插手了?” 张辅沉声:“杨大人真的忘了,陛下说的可是锦衣卫负责京察我等,都察院与刑部只负责监察锦衣卫而已。” 歇了好一会的杨荣,正准备再次开怼。 朱瞻基再次手指敲敲桌面:“锦衣卫北镇抚司京察大明军队,南镇抚司监督北镇抚司,这是皇爷爷定下来的,不容置疑。” 朱瞻基一句话,便是完完全全的站在了军队一方,言语之间满是偏袒。 怼天怼地的杨荣,更是开怼皇太孙。 朱瞻基却是抢先开口:“不过我想着,如今那纪纲才没了几日,锦衣卫里只怕是人心惶惶,办起事来难免会有瑕疵。 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办,要不内阁和五军都督府各自抽调二三人,帮着我为大明办好了这件事情? 就比如……我看那中都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不错,忠心为国,先前在中都也算是立下一功。何不将他调到京师?” 朱勇正准备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张辅拉住。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张辅笑着开口:“那齐子安我也听说过,是员智将,也算配得上在太孙身边办差。我看,神机营提督李彬也不错,何不便让这二人,兼上在太孙身边办差京察之事?” 朱瞻基笑吟吟的看向张辅,心满意足的点头:“英国公所言极是,神机营李提督,也算是智勇双全。” 这便是认同了。 皇太孙和军方达成了共识,如今就看内阁文官这边是个什么意思了。 杨荣脸色数变,几度吐息,最后重重的一跺脚,转身坐在了身后次辅的椅子上。 金幼孜深深的看了张辅一眼,然后也坐了回去。 老好人杨士奇叹叹气,甩甩手:“既如此,我等便从都察院与刑部,各自抽调一人到太孙身边办差。” 说完,杨士奇便坐在了最末的位置上。 朱瞻基轻轻的笑出声来,气氛瞬间轻松下来,他挥挥手:“这不就将事情给办完了?何必要吵吵闹闹,弄得不可开交,平白往外面的人看了笑话。” 朱勇哼哼着,转身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 张辅看班房里椅凳不够,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让搬些椅凳进来。 朱瞻基连忙补充,再进些茶水,然后对众人说:“吵归吵,闹归闹,可在座的都是咱们大明的肱骨脊梁。吵完了,闹完了,这意见想法统一了,还是要好好办事的。毕竟和和气气,才是生财之道嘛。” 首辅大人当即点头,表示赞同太孙的话。 然后嗓音还是有些沙哑的说:“既然这两件事都有太孙定下来了,我等便再议议那旁枝细节,也好尽早通传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都是读书种子啊 大佬们是忠心的。 所以,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大佬是不会有错的。 一旦权力的金字塔成型,文字和语言便掌握在了塔尖的那些人手中。 在大明英明神武的皇太孙带领下,内阁四大臣会同五军都督府十位左右都督们,进行了一场和谐而友好的深度交流会谈。 会场上气氛祥和,井然有序。 在大明皇太孙的主持下,诸位大佬们呕心沥血、心神俱疲,终于是将京察军队的示意给条条目目的确定了下来。 皇帝的大印加盖在圣旨上,明发朝廷各部司衙门,存档深宫。 邸报头条《京察大明军队》,瞬间通传整座大明江山。 锦衣卫衙门,大门紧闭,拦下了无数想要说清的武勋功臣。 东宫的门槛石,短短数日就变得光滑透亮,表面的包浆圆润细腻。 各地的私信,如雪花一样飘向南京城,进到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们的府上。 非是科举年,天下各地的学子,已经在向京师出发。 内阁是他们心中圣神之地,不容践踏蒙尘的。 内阁便如同翰林院一般,只该是他们这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穷就圣贤文章的文人士子,方才能踏足其中,畅谈大明的江山社稷,替圣天子牧守天下九州。 南京城各座城门最近忙碌的不行,每日里车水马龙,人们摩肩擦踵川流不息。 累得城门将们数日未曾再进王寡妇、张娘子、崔小娘家的后门。 聚宝门内南门大街旁,临街的酒楼上,一处雅间窗台张开,有人隐隐约约看向街面。 南门大街上刚过一批相聚一起的入城士子,此时又来了一批读书的年轻人。 他们装扮的风度翩翩,手中或持扇,或握书,当真是无声自有书香气。 摇头晃脑之间,便能引来那些闲逛的小娘子们一阵桃花眼,暗送秋波,好不霏糜。 “只今日,这聚宝门便进了不下百名士子了吧!” 窗台后,有人声传来。 朱瞻基轻笑一声:“无大事,南京城也就这聚宝门进来的士子最多。” 雅间内,出了朱瞻基便是内阁首辅胡广,与这旬轮值内阁的张辅。 胡广面带不安:“士子们终究是年轻气盛,如今京城里进了这么多人,难免会惹出些乱子来……” 朱瞻基厌恶的看了眼街面上招摇过市的大明士子们,重重的将窗户关上,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已经盛满酒水的酒杯一饮而尽。 “若是他们当真是来京城闹事的,就该走正阳门,而不是这聚宝门!” 聚宝门内,内秦淮河横穿城池,两岸春色无限好! 胡广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说街面上的那些入城士子,也是大明读书人的种子。如今却被皇太孙暗指为,借反对武将轮值内阁,而来京城寻花问柳。 张辅在一旁默默的嘬酒,好似不知的说:“细细想来,也确实该走正阳门才是,不过数百步便能到洪武门。六部、五军都督府及各部司衙门,也尽在正阳门后。倒是走这聚宝门,要绕上一大截了……” 说完,张辅也不管首辅大人漆黑一片的脸色,将嘬了半天的就被微微扬起,同样是一饮而尽。 胡广长叹一声,他是内阁首辅,亦是文臣魁首,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他不得不继续开口:“若不,老臣派了人去劝说一二?或是,借讲学之名,将他们都给叫进国子监或是翰林院?” 又是将热血年轻人关进学堂里这招? 朱瞻基微微一笑,果然对付年轻人的招数,同样是自由以来哇~ 他摇摇头,无所谓的道:“既然都读了这么多年书,就该知晓什么是规矩!若是连规矩都不懂,将来又如何能让朝廷信任他们!” 首辅大人的脸色瞬间一沉。 这是要找出几个挑事的,杀鸡儆猴? 若当真是这样,只怕这次会有不少人,还未开始的仕途就要终止于足下了…… 胡广心中一沉,连忙不顾身份的开口:“老夫亲自前去劝劝他们,莫要忘了规矩。” 首辅大人连称呼都改了,这是要动私人情面了。 朱瞻基依旧是摇摇头:“您老这些日子劝说那些持有反对意见的官员已经够累的了,皇爷爷可是说了还要您在内阁待得久一点。若是我让您老受了累,怕是皇爷爷绕不过我了。” 胡广还想开口求情,张辅见状,立马出声:“直隶三名卫所指挥使渎职,如今已缉拿在案,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审查。 我等当初只觉得下面的人就算偷偷摸摸沾些好处,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如此不堪。若是一早知晓,我等当日就该立马认下这京察的事情!” 心里想着请求的胡广,听到张辅这般说,立马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张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首辅大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我们军方都认下这京察了,更是短短数日就揪出了三名正三品的指挥使,后面还在继续查。你们这些文官读书人,难道就要包庇自己人? 深思良久,胡广显得很是沉重的叹息一声,嘴里低低的念叨着:“都是读书种子啊……” 朱瞻基淡淡的说:“我大明亿兆百姓,能读得起书的又有几人?穿着绫罗绸缎,不知饥寒……已是邀天之幸,若是再不知道规矩,就该老老实实读一辈子的书,免得在朝廷里惹出笑话来。” 终究,朱瞻基没有将那不纳税的话说出口。 眼下还不到时候啊…… 胡广目光闪烁,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朱瞻基没管首辅内心在想什么,向张辅询问:“最近北边可有消息传回来?阿鲁台可还安稳?草原上的北元余孽,可以异动?” 每逢中原动荡,周边贼子必然生事。 他们便如同那草原上最阴狠的豺狼,当老虎健壮的时候,只会乖乖的臣服,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可一旦这头老虎生病或是年迈,他们便如同蚂蟥一般粘上来,然后叫嚣着他们才是这天底下最勇猛的人。 殊不知,中原鼎盛之时,他们那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狼狈模样。 贱种! 朱瞻基在内心,给那些总不老实的异族,打上了一个斗大的标签。 张辅摇摇头,想了想:“算算时日,成国公带着人快马加鞭,再有几日便能到北平了。有他坐镇九边,北边就不会出乱子。阿鲁台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个时候惹事。” 朱瞻基点点头,他最怕的就是北边出乱子,其他地方都好说,一旦北边出了乱子,整个大明都得震上一震。 沉吟片刻,朱瞻基再次开口:“我虽然协办锦衣卫,但难免接触时日短暂,能信赖用得上的人太少,各地的卫所数量众多,还得劳烦国公多调些人手协助。” 张辅没出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事。 一旁,首辅大人依旧是眉头紧皱,满心忧愁,生怕那些进了南京城的士子们,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一时间,酒水清淡无味,菜肴无色无相。 首辅大人,觉得好生的索然无味~ 第一百零二章 他们做了文武百官不敢做的事情 首辅大人随意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便带着些许的羞愤和郁郁离去。 此间只剩下朱瞻基和张辅两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轻轻笑出声来,而后相对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嗵嗵嗵。 屋门被敲响,朱秀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朱瞻基面前,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朱瞻基放下酒杯:“有什么但说无妨,国公不是外人。” 朱秀点点头,便开口解释:“刚刚锦衣卫罗千户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南边似乎是有点不太安稳了……” 朱瞻基一愣,然后看向张辅,他脸上带着轻笑:“您看,这北边没出问题,倒是南边出了问题了。这些人啊,总是不知道要听话一点。” 大明就好比是那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不光是粮仓堆积如山,家里的仆人侍女数不过来,就是暖床的侍妾那也是一年都不带重样的。 这样的狗大户,自然会被人忌惮。 平日里还好,狗大户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看家护院。可一旦狗大户家里闹矛盾,村子里其他家必然会挥舞着锄头,想要从狗大户家的院墙上,敲下来几块块。 反正,就是不能空着手回去! 张辅耸耸肩,他向朱秀询问起细节:“是南边云广地区的土司,还是东南沿海的倭寇,亦或是交趾、安南、占城?” 张辅的一句话,便将大明南方的局势暴露出来。 尽管如今大明的军事核心,是针对北方的北元余孽。可南边同样不是一个安生的地方,只不过相对于北方来说要轻松一些。 可无论是云广土司,还是东南沿海倭寇,再或者是后世的越南等地,同样不是一直安分守己的。 朱秀脸色有些古怪,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都有……土司们在吵着,朝廷对他们太过苛刻,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最近两广沿海地区,虽然没有倭寇胆敢登陆,但沿海百姓还是时常能看到海面上倭寇的战船…… 至于更南边,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有旧朝之人传出了些闲言碎语,广西布政使司认为,南疆地区不得不提前做出防备。” 朱瞻基皱着眉头:“看来,南边的形式不容乐观啊……” 张辅如今轮值内阁,更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他立即提出建议:“是否要调派湖广及南直隶卫所官兵,前往南方镇压?” 朱瞻基沉吟片刻,而后摇摇头:“暂时不动,若是这些人稍稍不安分了,大明就要大军出动,岂不是让他们觉得大明怕了他们? 劳烦国公,以内阁、五军都督府的名义下令,命浙江、福建两省加强操练水军,各地卫所加强操练,诸指挥使遇敌可自行决断,唯不可后退半步! 两广自行调动本省卫所,以操练之名南下边疆。四川、贵州两省警惕云南方向,若有异动全力镇压!” 张辅一一记下,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南边大明存在的军事力量,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尽管大明在南方部署的卫所官兵远不比北方多,但也足以对付南边那些还在树上当猴子的蛮夷! 这就是大明的自信! 独属于这个时代,世界霸主的强权自信! 正是这时。 外面的楼梯,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敲门声,一员身穿甲胄的将军,冲进了雅间里。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从中都被调入京师的,原中都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当日在内阁定下的事情,在文武双方齐心协力办理之下,速度快速无比。只不过数日,齐子安便交接好凤阳卫的军务,只身赶来京师。 如今,他这位昔日正三品的指挥使,已经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 虽然他如今不再直接领兵,但有了这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官职,可就不同与往日了。 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五军都督府府事,若外调出去便可立即就任总兵、副总兵一职,镇守一方! 若有战事发生,更能掌印挂帅出征。 这是从大明军队中层的统兵将领,一跃成为了随时都可以独当一面的顶层人物。 如今的齐子安,已经是接手中军都督府的事务,身上更是兼着京察军队的重任,整个人比过往更加威武,不怒自威。 他进到屋子里,当即问稳稳站定,抱着拳沉声开口:“回禀太孙、左都督,大明士子此刻正往午门前聚集。有领头之人,正在呼喊,要理清内阁,维护大明朝堂清宁。” “放肆!” 张辅瞬间做怒,杀人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惊得面前的酒杯瞬间倒下,伴随着余力滚到桌子边缘。 嘭的一声。 酒杯落在了地上,瞬息四分五裂。 朱瞻基想到先前刚刚离去的内阁首辅,不由开口:“内阁呢?内阁统率朝堂各部司衙门,为天下文人表率,他们在做什么?” 齐子安看了眼已是怒火冲天的左都督张辅,咽咽口水,方才继续抱拳回答:“内阁金大人与两位杨大人,闻声便立即前往午门劝离士子们,返回宫城的首辅大人,亦是痛心劝说。” 胡广不痛心才怪! 他刚刚还在这里,想要维护那些士子。他前脚还没有赶回去,后脚那些个愚蠢的士子们,就用行动结结实实的在首辅大人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朝廷文武这段时间,人人心中带火,只不过都被各方大佬给强行给按住了,又有皇帝略施恩典,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想当时,要京察军方的时候,那些个军方大佬,可是也动了要堵午门的事情。若不是给了他们一个内阁的荣光,大抵也是难办。 想当时,要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时候,文官们可也是群情激奋,也差点是要堵了午门。若不是有皇帝的震慑,以及给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一份前程,指不定要乱出什么事来。 可是如今,这帮子年轻的读书士子们,竟然是做了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干出来的事情。 他们竟然是当真胆大到,聚众堵午门…… 这午门该是何其荣幸。 能让这么多的人,整日里心心念念的,要去堵着它…… 第一百零三章 一锅端 朱瞻基问:“锦衣卫呢?罗向阳和燕南飞二人,可带人过去了?宫里头如今是什么情况,皇爷爷可有什么话递出来?” 齐子安回答:“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士子竟然动作如此迅速,似乎是事先就通过气。锦衣卫措不及防,这时候大概还在赶过去的路上。至于陛下,宫中还没有声音传出来……” 哼! 张辅冷哼一声:“这些个读书人,竟然也玩起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兵法了!” 朱瞻基轻笑一声,站起身:“看来,倒是我等小瞧了他们。只当他们从这聚宝门进城,是要先在内秦淮河畔潇洒一回。没想到,人家是故作障眼法,好让朝廷松懈啊。” 朱瞻基推开屋门,回头看向张辅:“国公可有兴趣,一道去看看这些我大明士子们?” 张辅目光一转,脸上露出笑容,立马是起身走到朱瞻基身边,拍拍太孙的肩膀:“今日,便与太孙一道看看我大明的读书人,到底有几分骨气!” 朱瞻基轻笑一声,不再作声。 读书人的骨气? 呵呵…… 午门前。 终于姗姗来迟,赶到的锦衣卫,在罗向阳、燕南飞两位千户的率领下,挡在了午门前。 午门城楼上,皇帝亲军,宫中禁军早就下令关闭午门,官兵们在城墙上全神戒备着。 罗向阳与燕南飞二人,右手紧紧的握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虽然没有拔刀,但只要面前这已经汇集了近千士子,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的人群有任何的异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誓死也要护住身后的内阁四位大人。 从聚宝门那边赶回来的首辅胡广,此时嘴唇一片煞白,急的两只手不停的颤抖着。 他生怕这些年轻的读书种子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招致皇帝陛下的不满,进而引动这些杀才们的刀剑加身。 其余三位内阁大臣同样是满心忧虑,怒气冲冲。 暴脾气的杨荣,更是不顾自身安危,态度强硬无比的推开挡在身前的罗向阳和燕南飞。 杨荣站在了最前面,直面这午门前上千的士子,他怒声呵斥:“尔等弃书入京,枉顾律法,依仗功名堵塞皇城午门,你们这些年读的规矩,读的体统呢?本官命尔等就此散去,若不然,只怕尔等一身功名不保!” 尽管杨荣怒火滔天,但他当年亦是如同这些年轻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日。严厉的言语之间,难免还是多了几分劝说和安抚。 “放屁!” “我等誓死不走!” “你杨道应就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叛徒!” 然而,一片好心的杨荣,得到的却是一片叫骂声。 这些年轻的大明士子们,竟然是将他这位内阁次辅,给生生的打入到天下读书人叛徒的行列里。 杨荣一时气愤到极点,伸着手指着面前的这些读书人,竟然是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但这些年轻士子,却是准备了一堆的话要说。 有领头之人,高举着双手,让同伴们安静下来,然后他同样站在最前面。 “内阁,乃是我大明朝堂百官之首,内阁辅佐陛下,厘清朝政。 如今尔等身居内阁,入直文渊阁大学士,却枉顾朝堂制度,允军中之人轮值内阁。 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尔等身为百官之首的体统呢? 尔等亦是读书多年,我等前辈,尔等的规矩是都丢了吗? 就为了这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 “若是如此,尔等何不让出这内阁之位,让于大明天下那些更加清明正直之人?” “尔等妄为内阁大臣,却一味附和上意,谄媚武夫,胡乱朝堂,我等今日便要替我大明天下,江山社稷,厘清内阁!” “滚回去!” “滚回去!” “滚……” 一时间,午门前群情激奋,年轻士子们的青春热水,在群体效应下被彻底的点燃。 若不是严防死守的锦衣卫校尉官兵们整齐呼号,这些年轻士子只怕是当真要冲击午门了。 霎时间,杨荣脸色铁青,一股怒气被淤积在胸口,发泄不出,一张老脸被硬生生的瘪得通红。 “你们方才,是要让谁滚回去?” 一道同样年轻的声音,在午门前传荡开来。 锦衣卫整齐划一,丹田发力。 “虎!” “虎!” “虎!” 在数千双的眼睛里,大明皇太孙闪亮登场。 朱瞻基一马当先,流星大步,在其身后张辅和朱秀紧紧跟随。 士子们大多数都非南京城人士,此前也大多没有见过皇太孙。 这时候见朱瞻基过来,只当是这南京城中哪一家的勋贵子弟,要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而在其身后,一脸杀气的张辅,则是被他们认作是勋贵人家的卑贱家将。 至于那一脸贱兮兮模样的朱秀,自然就是那勋贵子弟身边的走狗之徒。 “哪一家的无力少年,竟然也能到这地方?” “只也有那些莽夫之辈人家,才能养出这等不知礼数的后辈。” “不知教养!” “粗鄙不堪!” “……” 一道道难听的言语,传入朱瞻基的耳中。身边的张辅更是越发的恼怒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帮子蠢货,将他给骂成朝廷勋贵家看门护院的走狗。 朱秀同样脸色难看,若不是见太孙没有指示,他几乎就要让午门里的禁军们放狗咬人了。 朱瞻基浑然不顾这些士子们的叫骂声,一路走到了午门前,站在内阁大臣们面前。 胡广脸色依旧难看,但太孙到来,他也只得是忍住心中的不安,带着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毕恭毕敬的向朱瞻基行礼。 内阁竟然向着少年人施礼? 这番景象,被那上前年轻士子们看得个清清楚楚。 一瞬间,这些年轻士子们心生不安。 年轻人。 英俊面容。 能让全体内阁恭敬行礼。 这是咱们大明的皇太孙! 眨眼间,这些年轻士子,便已经是察觉出朱瞻基的真实身份。 先前出声辱骂朱瞻基的年轻士子,不由的挪动脚步,想要将自己的身子藏进拥挤的人群之中。 这位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老板,若是被惦记上,只怕当真是要前途黯淡了。 他们敢骂内阁,是因为上头还有皇帝陛下,不会让内阁真的做出什么严重的惩罚。 但皇太孙,那可是最受皇帝陛下宠爱的子孙后辈…… 前途要紧! 前途要紧! 前途要紧! 心中默念三遍。 这些先前还在骂骂咧咧的年轻士子们,瞬间就分辨出眼下形式,赶忙纷纷闭上嘴巴。 甚至于,他们不由的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赶到骄傲。 满满受了内阁一礼的朱瞻基,没有吱声,转过身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士子们,他缓缓举起右手,然后重重向前一压。 “锦衣卫听令,今日在这午门行逼宫之事的乱臣贼子,统统缉拿入狱!” 皇太孙没有讲丝毫的情面。 更没有打算放过在场任何一个人。 一声令下,早就瘪的难受的锦衣卫,在罗向阳和燕南飞的率领下,杀气腾腾,如同那千丈巨浪一般压向了午门前上千年轻士子。 这是要一锅端了这些闹事的读书人! 第一百零四章 逆贼自爆身份了 随着皇太孙一声令下。 要一锅端了这午门前上千闹事的年轻士子。 整个午门一片哗然。 皇太孙竟然不顾礼法体统,要将这上千的大明朝读书种子给尽数缉拿至锦衣卫昭狱。 所有人的心中,仿佛有一尊神像祭坛,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碎了个四分五裂。 信仰在崩塌。 皇室难道就不怕,值此一件事情,就得罪了整个天下间的文人士子吗? 他们就不怕,这满朝的帝国肱骨,江山社稷的根基分崩离析吗? 这天下间的读书人,乃是一体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交错纵横。 你当他只是一个未曾踏足官场仕途的年轻学子? 殊不知,在他背后可能还站着某位一省布政使的族中长辈,亦或是朝堂之上某位侍郎、尚书的恩师。 在这些年轻士子们的心中,这座天下是皇室朱家的。 但更是他们这些诗书传家的士族阶层的。 他们统治这大明江山的文脉! 他们把控着各地的士绅名望! 他们坐拥万顷良田,他们是在替圣天子牧守亿兆百姓。 他们…… 是这样想的…… 胡广脸色剧变,立即拦在了朱瞻基的面前。 就连先前还怒火中烧的杨荣,这时候也不再喝骂学子们,带着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同样是拦在了朱瞻基面前。 “太孙,学子年轻冲动,然他们也是一片忠心,所为皆是我大明天下。” “太孙万不可动用锦衣卫,如此折辱我大明朝的未来啊……” “今日若当真缉拿这些学子,太孙与太子爷将在天下文人之间再无威望存在……” “还请太孙慎重,莫要行将差错啊!” “今天一旦做下这事,势必天下文脉震荡,乡间士绅氏族势必心生不满,太孙届时将退无可退啊……” 内阁惊慌劝说,急切不已。 众人见朱瞻基一直不开口说话,杨荣更是口不遮拦的直接开口:“太孙,您是要断送太子爷和您的前路吗!是要将我大明朝送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吗!当真是要将我大明江山,葬送在你手上吗!” 杨荣等人的眼中,这时候看着大明皇太孙,就如同在看着一位手握血刃,实为天下间最大的乱臣贼子。 逆贼当道,颠覆大明! “不破不立!” 朱瞻基抬眼看向杨荣,目光如炬,沉声应答:“若他们!你们!以为凭借文脉一体,就胆敢时时反对朝政,我大明朝才会陷入死地!” 朱瞻基自爆了! 他摊牌了! 命人派来一口大木箱子,站在了箱子上,高高的俯视着眼前已经被锦衣卫团团围困的上千士子。 唰的一下。 朱瞻基抬手指着身后的午门,脸色冷冽。 “你们都看看!都给本宫抬起头来看着!” “这里是午门,这里是大明的心腹之地!这后面有着你们的大明帝王!” “朝廷施政,千般艰难。尔等受大明庇护,双手不沾阳春水,不识五谷,不入泥泞,寒来暑往,皆在屋舍之下读书。” “然则,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都瞪大了眼睛看看身边的人!” “你们就因为朝廷的政策,坏了你们心中的所谓信仰,就因为朝政坏了你们的好处利益,就因为大明的功勋武将轮值内阁。” “你们就敢做出堵午门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们心中所谓的忠君之事呢!你们口口声声所作所为皆系于大明江山社稷!” “本宫今日就要问上一问你们!” “你们可知为了护卫北方,大明有多少将士离开家乡故土,离开父母妻子,在那九边苦寒之地无声驻守?” “你们可知,大明洪武年至永乐年,九边将士战死几何?” “你们可知,朝廷优待尔等,免除赋税,朝廷又不得不在大明百姓头上多收取了多少的赋税?” “你们可知,大明一十三省,几处水患,几处干旱,几处百姓饥寒交迫,几处百姓居无定所?” “你们可知,太子爷深夜子时依旧俯首案前,批阅奏折?皇帝夙夜难眠,忧心北元余孽,东南倭寇?” “你们只知党同伐异,只知排挤异己,只知维护自身利益,只知整日里蝇营狗苟!” “你们这些自诩大明未来,自诩文脉传承的读书人,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前朝天下汉人为刍狗,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一扫乾坤,才有了你们今日的放肆!” “前宋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些所谓清流文人,便生生将他赵宋的江山葬送。” “他赵家的尸骨可还埋在你们的脚下啊! 四海蛮夷可还在盯着咱们大明朝啊! 他们在暗中积蓄力量,他们在等着砍了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啊!” “本宫初涉朝政,亦是夙夜难寐,辗转反侧,本宫想来想去,大明要改上一改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忠君为国,你们是社稷肱骨。 好! 今日本宫便送你们四个字!” “弃笔从戎!” 朱瞻基指着身前的一众锦衣卫,高声开口:“今日于皇城作乱者,本宫给你们为大明尽忠的机会,如今南方不定,有土司、倭寇、南蛮作乱,尔等此刻若弃笔从戎,入我大明军中,本宫免尔等今日犯上作乱之罪!” 士子们在后退,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他们的手只配轻握笔杆,而非是那冰冷的刀剑啊! 朱瞻基冷哼一声:“本宫在内阁面前保证,尔等一身功名留存,尔等若是在大明疆场之上立下功绩,本宫保举尔等一个煌煌前途! 尔等若是为大明战死疆场,本宫保尔等家族永世太平!” 给出了许诺和好处之后,朱瞻基话锋一转,表情狠厉:“可若尔等还一再抗拒,今日本宫便冒着被天下文人唾骂,也要扒了你们一身的功名,尔等家族亲属,永世不得踏足仕途!尔等今日犯上作乱,堵塞皇城,意图谋逆之罪,便去那锦衣卫昭狱之中哭诉!” 皇太孙给出了选择。 是弃笔从戎,还是去锦衣卫昭狱走上一走? 午门前一片寂静,风声鹤唳。 内阁首辅大人两股战战,惶恐不安,满目忧心忡忡。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花白的胡须几许未平。 皇太孙已经话已至此,那些人世间最为难听的骂声、罪名,便好似一根根的钢针,扎进首辅大人的心窝里。 事已至此,再难回转。 首辅大人与同阁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一片死寂。 皇太孙当真是不满了,当真是将这些怨恨积蓄了数年,方才有了今日的此般疯狂之举。 这位帝国的继承人,不满天下读书人的优渥待遇,不满读书人的免交赋税。 大明朝的继承者,已经将天下间所有的文人,都按进了朋党的序列…… 四位阁老心中叹息。 大明的天要变了! 第一百零五章 朕,震慑一切不臣之心 皇太孙对文人阶层的不满,光明正大的公之于众。 对武将功勋,校尉官兵的拔高和厚重一览无余。 午门内外上下,无论是锦衣卫,亦或是城墙上的亲军禁卫,皆是热泪盈眶。 皇太孙记得他们的功绩,记得他们的同袍战友,在那千里之外的边疆苦寒之地,为了大明盛世抛头颅洒热血。 这一刻,他们恨不得请命出征,为了大明朝,为了皇太孙,扫清四海蛮夷贼子。 虽死向前! 视死如归! 朱瞻基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些年轻士子们的答案。 他的目光,在身边四周的武将官兵身上扫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大定。 抓住了枪杆子,便抓住了一切! 天下纵有震荡,自有大明忠心耿耿的战争机器,替皇室、替他荡平一切! 士子们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他们生平至此,所接受的教育,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他们,读圣贤书,金榜题名,入阁为相。 武夫? 那是他们高居庙堂,手中一干朱笔调动四方的杀才而已! 没有人愿意开口,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内阁去劝说,等待着这南京城中的翰林先贤、前辈座师来此弹劾。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这些援助。 皇城里的亲军禁卫,早就从别处前出,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午门外。 只不过,年轻士子们不知道。 午门上,人影晃动。 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赴城门口,在亲军禁卫的帮助下,将半个身子探出城墙。 “圣喻。” 皇帝已然知晓了午门处发生的事情。 年轻士子们表情一松,心中稍稍安定,他们觉得皇帝陛下是来解救他们了。 皇帝陛下圣明无比,自然该知道天下读书人,才是大明江山社稷的保证。 掌印太监看着城门下的人都将目光投过来,方才点点头,清清嗓子继续道:“朕知道你们所求,朕也知道你们是忠心的,你们都是好样的!朕知晓你们为大明能鞠躬尽瘁,值此之时离下届科考还有两年,朕想要你们去军中看看,去南方看看,在踏入仕途之前看看大明的敌人都有哪些,都是怎样的残忍。” 午门前再次一片哗然。 内阁四人思绪急转,一时竟然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掌印太监继续道:“朕起于军中,朕震慑四海蛮夷贼子。朕便想着,若尔等皆如朕一般,朕之大明当可万世长存。今太孙年长,朕为太孙建幼军卫,尔等便是幼军卫校尉官兵,可持火铳火炮,亦可金刀铁马,为太孙,为朕,为大明开万世太平。朕今日授尔等正七品承事郎,朕等着尔等凯旋归来,金榜题名之时,你我君臣同饮一杯庆功酒!” 圣喻完毕,掌印太监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城门楼上。 内阁震动,皇帝竟然要这上千士子尽数投身军中! 这可是大明朝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而这午门前的上千士子们,却是尽数陷入迷茫。他们的一身功名尚在,如今随着皇帝的圣喻,更是官职散阶加身。 便是那翰林里头的状元郎,也只能是金榜题名之后,才能有一个官身而已。 年轻士子们还在矜持着,不过对皇帝的圣喻却已经是纷纷心中意动。毕竟只不过是走一遭军中,身上的功名还不会丢,更是平白得了个官身。 皇帝的意思他们也听清楚了,太孙殿下的幼军卫,就算是去南方走一趟,凭着太孙的地位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反倒是内阁的几位,面有戚戚,心中越发的不安。 他们身为帝国内阁大臣,看得听得自然要比这些年轻人更多更深。 皇帝是让他们去军中,也给了官身安抚他们。但内阁却还听出了别的意味。 啥叫‘朕起于军中,朕震慑四海蛮夷贼子’? 这话调转回头,自然也可以说,皇帝同样能如同震慑四海蛮夷贼子一样,震慑大明内部的一切不臣之心。 皇帝这是通过对士子们颁布圣喻,给在内阁递话。 你们都要乖乖听话,不要整天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皇太孙说的话,朕觉得很有道理,你们不能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更不能弄什么天下文人一体的事情。 几人默默的对视一眼,心中皆已有数。 朱瞻基不管内阁心中所想,他依旧是站在高处,依旧是俯瞰着面前已经成为幼军卫官兵们的年轻士子,他抢过身前保护自己的锦衣卫绣春刀,噌的一声拔刀而出,斜指苍天。 “本宫今日在这里与你们承诺,待京中诸事平定,本宫便领兵南方与尔等汇合。届时,本宫之背后脊梁,交托于尔等,本宫当率领全军,冲锋陷阵!” 众士子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 皇太孙也不是那般的冷面无情,当真是要将他们统统打入锦衣卫昭狱。 如今再看,可不是还要器重我等,更是说出要将自身后背交托给他们的言论。 皇太孙这是在拉拢我等哇。 当真皇太孙还能冲锋在前?只怕南方的卫所官兵们,誓死也不敢让皇太孙冲在他们前面!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这帮子年轻士子别的不会,说话的艺术却都是个顶个的厉害。 上千人整齐划一:“我等领命,誓与太孙冲锋陷阵,扬我大明国威赫赫!”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绣春刀还给一脸撇去的锦衣卫官兵。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见状,也挥挥手,下令先前还围困着士子们的锦衣卫官兵撤开。 朱瞻基从高处调下,到了二人面前,低声说:“给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递个话,既然皇爷爷允本宫组建幼军卫,自然是要满员五千的。 此处这些士子分成两拨,一批去神机营操练学习火器,一批去五军都督府操练军阵。 待幼军卫补齐兵马,便让齐子安带着他们即刻南下,镇守柳州府继续操练。”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点头应下,目光却是有些闪烁。 皇太孙这意思,显然不是当真要优待这些年轻士子,而是真的从此刻开始,将他们当做大明军队中的一名官兵。 镇守广西柳州府,东出可至两广抵御倭寇,南下可镇压地方土司及云南、交趾等地。 果真是要冲锋陷阵?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对视一眼,对身后那些茫然不知的年轻士子们,默默的祈祷起来。 待归时,能有几人返? 第一百零六章 同样是书生 南京城里的士子动乱,被快刀斩乱麻一般的迅速解决。 虽然短时间影响很大,但各方却还未发动,就生生的在皇帝的一道圣喻之下止息。 皇帝必须是圣明的。 既然皇帝已经做出了处罚和安抚,他们这些人便不能多说什么。不然,皇帝的震慑就会转移到他们头上。 这点政治觉悟,大伙还是有的。 午门外昔日被砍了脑袋的同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们,如今的这位帝王便如同太祖高皇帝一般,是真的会对他们动刀子的。 除了屈辱的接受皇帝的统治,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挪挪身子,好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 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等兴高采烈。 如今军方在朝堂上可谓是扬眉吐气,皇帝和皇太孙两人对他们的器重和信任,让他们无以复加,唯有全心全意的办事。 上千士子在懵懂之中,分成两批进到神机营和五军都督府下面的新兵军营,开始接受大明最为正统的军事训练。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严苛的操练,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皇帝的圣喻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唯有两条路可以走。 或死在大明疆场,或如皇帝所说金榜题名君臣同饮庆功酒。 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大明文脉圈子。 徽州府,一府六县。 在府治歙县,多了一位来自浙江杭州府钱塘的游学士子。 在天下士林文脉热议武将轮值内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游学士子,独独云游四方,拜访士林前辈先贤请教学问。 歙县作为徽州府府治所在,是为附郭之县。便是徽州府与歙县县衙同处一地,同衙办公。 徽州府历史悠久,府内多是诗书传家的士林大族,无数的两榜进士皆出自此地。 钱塘来的游学士子,自然是要在此处多逗留几日,好请教些圣人学问。 游学士子聪慧过人,自知若要了解一地,得先了解其过往。 他身上有功名,出入衙门自然无人阻挡。 执学生后辈之礼,拜见了府尊、县尊之后,他就有了自有出入衙门文档库房的资格。 徽州府、歙县同城同衙办差,积攒的文书经年累月,便显得甚多。 游学士子本是要在库房之中查阅本府士族,好过几日登门造访,却不觉深陷其中。 只因为,他无意之中翻开的一本税粮账册…… 他不知道,就因为他这一手翻开的账册,将会在接下来的大明朝堂上,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大明税法,各地每年必须要向南直隶南京承运库,按照规定缴纳足额的税粮。 然而,游学士子却在这账册之上,发现了一笔不同寻常的记载。 歙县人丁丝绢,年解八千七百八十匹入南京承运库。 这是在整个徽州府正税之外,单独由歙县缴纳的额外的赋税。 且必须以实物缴纳,即丝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半匹不得缺少的解押至南京承运库,每年如此。 数额之大,让游学士子瞠目结舌,此前闻所未闻。 于是,他继续深究下去,好查清徽州府黟县、休宁、婺源、绩溪、祁门五县,是否也有这笔正税之外的赋税缴纳。 然而,接过让他大失所望。 翻遍徽州府赋税账册,他只发现整个徽州府六县,唯有歙县独有这笔赋税。 事情大发了! 游学士子心如明镜,一时间便察觉出不妥来。 于是,什么游学请教士林前辈?一概置之不理,算是彻底住进了徽州府的账册库房之中。 从洪武元年至今的账册便尽数找出,在他面前堆积如山。厚重的记载大明典章制度的大明会典,摆放在一侧,以供随时翻阅。 砰砰砰。 库房门被差役敲响。 如同往日一样,差役在外面小声的喊着:“于谦,于公子,今日的午饭到了。” 门外的差役端着个木盘,上面一荤一素,一汤一饭,俱是衙门厨房做的。 年轻的于谦有功名在身,家中世代为官,徽州府上下自不会怠慢。 库房之中,浑身沾满了库房里历史悠久的灰尘的于谦,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露出近日变得浑浊的双眼。 他缓慢起身,便带起一片飞尘,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外面徽州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脸上,让他两眼微微眯起。 “有劳张叔,每日里都要过来一趟。” 于谦人如其名,谦谦公子模样对着被唤为张叔的差役行了一礼,这才从对方手中接过餐盘,也不管台阶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餐盘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于谦先是一口将汤喝完,干涩的嗓子里终于是湿润了一些。 而后拿着筷子,也不急着拿碗夹菜,依旧是眯着眼看看屋外的树木,好缓和一下疲倦的双眼。 张差役也难得忙里偷闲,也跟着坐在了于谦身边。 他看看这位年轻的读书人一眼,然后叹息一声:“我是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这库房有什么好待的? 听说南京城里士子大儒无数,最近好些士子们都去了,你也该是去南京城的。 还能去那秦淮河上逛一逛…… 像我们这些当差的,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于谦皱皱眉:“他们是去逼迫陛下和太孙的!一帮唯利是图之辈,我虽未踏足仕途,却也不屑与此等人物同往!” 这还是个年轻而文青的少年人啊! 张差役心中微微一叹,还是不忍劝说道:“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些要当官的人,但也知道这官场难免是要相互结实照映的。你在我们这里,就算是看瞎了眼,也不及他们寻一帮好友,入一位大人门下。” 这是官场结党攀附的言论。 没成想,困居在这群山环绕的徽州府中的小小差役,也会懂得这些。 于谦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对大明的官场氛围不免又多了几分不满:“他们做他们的,我看我的。你不知道你们徽州府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歙县人身上多加了多少东西。但我今天知道了,就得帮你们解决了这件事。不治一地,何以治天下!” 张差役又是摇摇头:“咱们这啊,好着呢。上头有徽州府,还有歙县衙门的老爷们,你能管的上什么事?老爷们那是看在你是后辈的份上,才让你到这平日都没人来的库房。” 于谦接着摇摇头,不再言语,拿着饭碗,细细的咀嚼起来。 就如同,他在库房之中细细的翻阅那些年久的账册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石沉大海无波澜 吃完了饭,于谦将碗筷叠放好,交由张差役,又姿态极低的道了一声谢,便再次转身走进落满灰尘的库房之中。 这库房有专门的名称,唤作架阁库。 府县历来之文书典籍档案,皆存放于此,大抵是与南京城外玄武湖上的皇册库一般。 皆是因为这架阁库之中存档的文书,乃是事关府县税粮户籍之关键,关乎这一地兴衰,归档于此方便随时随地的调取堪合。 只不过大家素来对这等存在漠不关心,上头不差下面自然敷衍了事,谁也不愿意整日里面对那枯燥无聊的数字。 日积月累之下,这些被束之高阁的文书账册,也就无人问津了。 于谦很有耐心,在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翻遍整座架阁库,将所有关于歙县人丁丝绢的账册统统找出来,一一核查。 事情已经进行到了关键。 于谦很清楚,这八千多匹丝绢的税赋,断然不可能是小小一个歙县承担的。 歙县不种桑,不产丝,若是黟县百姓独立承担,必然是要卖粮换钱,再用钱换丝绢纳税。 在于谦的想法里,这笔账定然是当初一开始就被记错了,应当是由整个徽州府六县均摊才对。 但为何独独歙县一力承担? 虽说歙县是徽州府府治所在,体量比其他五县大,但也不能这么祈福老实人是不是? 架阁库中不能生火,这是为了保证不会走水。 于谦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将账册凑到眼前细细的翻越查看。 此时他手上的是洪武初年徽州府账册。 徒然,于谦目光一缩,随后剧烈一放瞪大。 他找到了! 账册记载,太祖高皇帝在前朝至正二十四年称王后,于徽州府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改地方税赋。 此次改税,在账册上被记载为‘甲辰法制’。 但是当年年底,行中书省在复核的时候,却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在第二年又搞了一次‘乙巳改科’,对徽州府各项税赋科目又做了重新调整。 而问题就处在了这两次赋税修改调整中! 于谦不断的翻查面前成堆的账册,并且拿着大明会典不停的翻越着。 最后他发现,在当时修改赋税的时候,朝廷却是是发现了歙县的夏粮赋税数量有问题,当时勘察的结果是歙县当年去上一年整整差了九千七百石! 你地方财政,竟然敢偷税漏税? 还差的这么多? 若是差个百十来石,我们朝廷也就当你耗费了。你差这么多,当我们这些中书省的大人物们是眼瞎? 补齐! 必须给老子们补齐了! 于是,中书省英明的大人们,就对歙县财政做出了裁决,歙县三千六百四十六顷轻租田,每亩加征‘夏税生丝’四钱,用以弥补夏粮缺额。 于谦怎么看这个裁决,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绝顶聪明的脑袋告诉他,这件事情没完。 于是于谦提笔计算,少顷便得出了一组数据。 歙县补九千七百石夏粮,按照当时的作价计算,每石折银三钱,九千七百石怎么算只有两千九百一十两。 而如今每年歙县缴纳的‘人丁丝绢’八千七百八十匹,作价每匹七钱,折银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两千九百一十两。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这两个数字很像吗? 他爷爷的,一点也不像好不好! 于谦看着自己得出的数据,顿时傻了眼。 合着,歙县老百姓,每年多交了三千多两银子? 天爷爷的,从洪武元年到如今永乐十四年,歙县老百姓已经交了五十年,加起来近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歙县老百姓就是一群倒霉蛋! 于谦不由握紧了拳头,他很清楚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 脑袋再次埋进浩瀚账册之中,这一次于谦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徽州府六县账册之中。 他很清楚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当初断然不可能只为了一个小小歙县做决断,这等能摆在当初行中书省桌案上的,最低也得是整个徽州府才能配上那些大人物们批阅。 黟县、休宁县、婺源县、祁门县、绩溪县,包括倒霉催的歙县,徽州府一府六县统统亏欠赋税! 一个都没有幸免! 除倒霉的歙县外,其余五县共欠粮一万七百八十石,折银作价三千两百三十四两。 于谦对自己的计算能力相当自信。 歙县折银两千九百一十两,加上五县三千两百三十四两,这便是六千一百四十四两。 与朝廷的‘人丁丝绢’只差二两银子! 答案已经出来了! “他娘的,歙县就是个倒霉蛋!” 于谦终于是忍不住,将心声给骂了出来,对歙县这帮倒霉蛋表示默哀。 他们一县老百姓,硬生生五十年,承担了整个徽州府的当年欠下的‘人丁丝绢’,这一承担就是整整五十年! 事情查到这里,于谦已经心知肚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囯初,四方动乱,朝廷清查地方赋税,查出来整个徽州府总共短缺了两万多石的赋税,便已‘夏税生丝’的名义要求徽州府补齐。 这本来也没有错,你地方每年都缺这么多,朝廷还怎么过活? 以前的,咱们就不算了,毕竟那时候大家都活在前朝的残暴统治下。 但往后,你们徽州府要乖乖听话,这笔白花花的银子,必须给我们交齐了。 一两都不能少! 对徽州府来说,这也没有问题,本来就是应该交的一直没有交,现在咱们徽州府往后都交齐了就是。 可问题就出在,这笔每年多出来的六千多两银子,本来应该由整个徽州府六县承担,最后天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倒霉催的歙县一力承担。 这一刻,于谦觉得整个架阁库都在发光,光源正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是整个徽州府在闪亮的那个人。 他要为整个歙县做主,向上头逃回这个公道。 前面五十年多交的,咱们歙县就当做好事了,但往后可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欺负老实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的啊。 这就是逮着一头猪死薅啊。 猪都薅秃了,还要接着薅。 “所幸,是我给发现了!” 于谦放下了手中的本本账册,站直撑了一个懒腰,手指和脖子扭动的卡卡作响。 稍作休息,于谦不该再歇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该为徽州府歙县百姓做主。 立即是提笔疾书,不多时一片文采飞扬、条理清晰、数据明确的公文便从于谦笔下写出。 这公文之中,于谦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更是提到,这笔补征的赋税本就该整个徽州府六县共同承担,而非歙县一县承担,府志可以作证! 徽州府志哪里能作证? 当年这笔账,没有任何的提及,根本就没有清清楚楚的说是徽州府亦或者是歙县。只是含糊记载着,你们徽州要交多少多少‘人丁丝绢’。 而那什么六县共担却是只字没有啊。 毕竟按照当时的情况,行中书省的大老爷们,肯定是知道徽州府欠朝廷钱了,那么徽州府自个儿也定然是知道的,不然这笔钱还能进狗肚子里去? 现在发文让徽州往后不要再欠钱就好了,徽州府也必然会老老实实交足的。 可徽州府后面是交足,却是歙县一县交了整个徽州府的钱…… 于谦的公文已经交到了歙县县尊手上。 他一身轻松,现在彻底没了拜访请教前辈先贤的打算。 他在等着,自己的大发现得到歙县县尊的重视,等着得到官府的肯定和褒奖。 然而。 一天, 两天, 三天…… 于谦的那份公文,却如同是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浪花都没有翻起来。 竟然是就这样了无音信了…… 第一百零八章 谦儿的奋斗 这事不算完! 歙县衙门里的架阁库前,于谦双手叉腰,满脸怒气,抬头看着高悬半空的煌煌大日,心下打定主意。 咱歙县的人就不能吃这个亏! 于谦这会儿,当真是将自己给当做歙县人了…… 你歙县一县县尊,不管治下老百姓死活,食君之禄,却不做忠君之事。 你小子不召见我,我便亲自去找你! 只认一个理的于谦,立即是提起脚步,踏上了属于他的辉煌之路的第一步。 谦儿这时候也不管他一身的狼狈,在架阁库待了这么多年,一身的衣裳早就肮脏不堪,他草草的拍打了几下,激起一片飞尘。 嘴里吐了一口黑黝黝的唾沫,谦儿直奔县衙正堂过去。 此时还未到正午,等于谦到了正堂前,却是不见歙县县尊老爷。 他也不急,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养神。最近埋头架阁库,实在是有点伤人,觉也睡不好,浑身疲惫不堪。 不知不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等到了正午时分,于谦方才见到歙县县尊老爷,同样是一脸疲惫不堪,双手放在后面揉着腰,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正堂,肥硕的屁股稳稳的落在了县尊大人的椅子上。 歙县县令汪弘业,洪武年间进士,入翰林随后外放为官。 汪弘业本就是徽州人士,汪氏在徽州更是本地大族之一。 天知道吏部的蠢货们,怎么会将他给放在了歙县任职。 于谦看着汪弘业一副气亏肾虚的模样,心中不由多了些鄙夷。 然而,规矩礼仪却是不能不顾,于谦赶忙起身到了正堂中间,合手向着汪弘业行礼。 汪弘业从坐下开始,便一直打着哈气,若不是还有一身官职,朝廷规矩在,他只怕这个时候还要和后院那个扬州来的妖精再大战三百回合,直到对方跪地求饶,亦或是他自己丢盔卸甲方休。 此时见于谦行礼,这才发现正堂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汪弘业不由皱眉开口发问:“你是……钱塘来的那个于谦?怎么了?是要与本官告辞,去别处游学?” 同为读书人,于家亦是官宦人家,汪弘业多少还是给了一点面子。 于谦摇摇头,没有关注县尊大人的私生活,沉声开口:“学生前几日呈上一份公文,不知县尊是否看了?” “公文?”汪弘业的眉头皱的更紧,疑惑起来。 他每日里忙的要死,哪里知道一个游学士子送来的什么公文不公文的。 但读书人的体面不能丢! 汪弘业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恩……你……你那写的东西,本官看了……本官……本官还要再多想想……你若是有事,可自行离去……”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于谦眉头皱起,他从汪弘业的话里,听出了对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写的东西,更遑论什么多想想。 于谦不由开口:“县尊,学生于架阁库中查出,歙县自洪武元年至今,一县承担徽州府六县‘人丁丝绢’六千多两。 而实则,歙县理应只承担其中两千九百一十两。 还请县尊上书徽州府及应天府,禀明歙县‘人丁丝绢’详细情况,请朝廷裁夺徽州六县均摊,为歙县百姓减免负担!” 于谦很礼貌,不但指出歙县赋税的问题何在,更是给出了建议。 你们歙县赋税有问题,你们傻子一样的年年多交钱。 现在你最好和上头市里、省里说清楚,让朝廷赶紧解决这事情,让你们歙县百姓日子好过一点。 汪弘业听得一时头大,他本就难受的不行,现在于谦嘴里又是洪武元年,又是什么‘人丁丝绢’,再是什么六千、两千两的,更是头大不已。 县尊大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他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小小生员士子,岂敢妄议官府、朝政? 此事本官早已知晓,然则如今朝廷正值京察。内阁、六部的大人们劳心劳神,你,还有本官要提内阁多想想,莫要让他们累瘫了下来。 待京察结束,本官自会上书此事。你且游学去吧。” 汪弘业再次暗示于谦不要多管闲事,好好的去游学。朝廷的大人们都很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提上面考虑。 于谦却是不管,什么京察之后再上书? 到时候,只怕你这蠢货,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姑娘的肚皮上了。 于谦双手抱拳,穿云裂石、发聋振聩,立即开口:“歙县百姓等不起,大人身为歙县县尊,为一县父母官,大人享朝廷食禄,自是要为歙县做主! 朝廷正值京察,正是借此时机上书朝廷,好让朝廷解歙县百姓之苦!” 汪弘业越发的不耐烦,尽管他浑身僵硬,然而心中却好似有一团火正在燃烧着,身体某处更是一阵阵的跳动。 他沉声呵斥:“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信不信本官将你这一身功名革除!” 训斥完,汪弘业急不可耐的站起身,甩着宽大的衣袖,双手背在身后,便逃一般的向着后衙回去。 哼! 一道冷哼,表明了汪弘业的不悦。 哼! 同样的,于谦亦是低低的冷哼一声。 “若我入朝为官,定要斩了你这狗官!” 这话说的很小声,看了周围一圈,发现没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于谦连忙转身返回架阁库,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便背起行囊出了歙县县衙。 站在外面的大街上,眼前是街道上是无数的歙县百姓。 他们从深山老林之中,背着不多的货物,在街上找一处不受人欺负的地方,向着能用自己带来的货物换回几钱银子。 街道上的行商、坐商甚多。 此时夏粮征收还未开始,却已经有商人挂起了出售丝绢的招牌。 这是早早就来到歙县,用丝绢从歙县百姓手中赚取银两,让歙县百姓用高价买回的丝绢去官府缴纳‘人丁丝绢’。 那硕大的招牌,这一刻在于谦的眼中,却是分外的眨眼,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这些人,将歙县当做一座银矿,每年轮回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收割着百姓手中不多的钱粮! 见此情景,于谦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走。 他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歙县,为这里的黎民百姓奋斗一次。 歙县县令不作为,可他于谦有手有脚有嘴,他来做! 拿定主意,于谦重重一跺脚,便直扑城外。 第一百零九章 于谦的高光时刻 于谦很生气。 歙县县令的不作为,让他感到莫名的愤怒。 大明朝才多少年? 地方上就有了这等敷衍了事的混账玩意? 但于谦聪明的脑袋瓜子,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既然你汪弘业不管不理这事,我于谦得要让歙县老百姓知晓这事,到时候歙县百姓群情激奋,若是再有歙县地方士绅大族站出来反对,必然能在歙县官府引起反应。 说不定,还能引起同城办公的徽州府府衙老爷们的关注。 于谦一直从县衙走到城外,选了一处平日里百姓进出最多的城门外,他也不管别人怪异的目光,自顾自的摆着碎石块、枯木板,就在城门外不远处搭了一个不高的台子。 到底还是羸弱书生。 于谦搭的台子,也仅仅只够他两只脚站定。 看了看路上的百姓,都拿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于谦想了想,又从行囊里撤出一块碎布条,拿着到任何地方都随身携带的笔墨,眨眼间便在碎布条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八个斗大墨字。 ‘天地公愤,歙县无辜。’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手好字,于谦却是沉吟了起来,然后就见他摇摇头。 嘴里更是低低的念道着:“这等文气,怕是歙县老百姓是看不懂的,还是写的俗一些的好……” 说完,于谦又开始在自己的行囊里拉扯起来,那件本来准备回家时穿着的青衫,已经不成模样。 唰唰唰。 不多时,于谦又重新写好了一块碎布条。 ‘谁的钱被偷了!’ 好家伙。 于谦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刚写好,才将写着字的碎布条挂在一根树枝上,周围就已经围上了不少的歙县百姓。 “谁钱丢了?” “是不是你?” “我……我今天好样在这城门外丢了三文钱……” “放屁!明明是我,丢了十文钱,那钱上都有印记,老子特意刮了一道划痕。” “你个骗子!那钱明明是我的,我今早偷偷从猪圈里翻出来的,还带着猪粪……就是为了瞒过我家那婆娘,好进城吃点好的……” 忙活着插稳树枝的于谦,听着这些老百姓的闲谈,嘴角不由抽抽。 不过他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先给人吸引过来,剩下的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谦拍拍手,重新爬上自己搭的简易台子上,他长相英俊,和吴彦祖一般无二。 长得好看,也吸引了现场不少人的关注。 于谦清清嗓子,双手缓缓下压,方才沉声开口:“诸位!诸位!咱们歙县的父老乡亲们,咱们辛苦一脸,本就挣的不多,但大伙可知道,就是这样咱们还要被多拿走一份本该属于你们的银钱!” 无耻的标题党! 竟然不是捡到老子丢的钱! 哼! ??? 不对。 咱们口袋里的钱,被多拿走了? 是谁! 有人开始反应了过来,不由开口发问。 “那少年郎,敢问谁多拿了咱们的血汗钱?”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我们什么钱被别人拿走了?” “……” 一时间,人人急切的开口追问。 于谦微微一笑,眼下的场景,都在他的设想之中。 现在,就是展示他于谦的控场能力了。 于谦开口:“父老乡亲们,可知道‘人丁丝绢’?” 嗯嗯嗯。 底下,一片老百姓整齐点头。 于谦接着说:“大伙是不是每年缴纳夏粮是,还要另外用粮换钱,再换成丝绢缴纳一笔赋税?” 嗯嗯嗯。 底下,又是一片小鸡啄米图。 于谦满意的笑笑,然后立即脸色沉下,做出痛心疾首状:“对!就是这笔钱,咱们白白多交了五十年!五十年啊!” 底下一片哗然。 歙县的老百姓们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却听出了这笔‘人丁丝绢’他们多交了。 于是现场的人开始愤怒,他们一整年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的劳作,最后却白白多交了五十年的银子。 于谦现在几乎是潸然泪下,他右手捂着心口,鼻子抽抽着:“咱们歙县,每年要缴纳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给南京承运库。父老乡亲们可知道,就算是湖广、浙江这等产丝产布的大省,每年也只要缴纳八千五百零一匹,应天等一十三府,更是仅仅需要缴纳两千九百零五匹……” 于谦给出的数字很明确,也很只管,对比之下效果强烈。 老百姓们几乎是炸开了锅。 咱们歙县一县,每年交的丝绢,竟然比别的一省交的还要多?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 百姓们的怒火被点燃,于谦的嘴角再次悄无声息的微微上扬。 其实方才,他所说的并没有任何的偏差,只不过他偷换了其中的概念。 他不谈湖广、浙江每年总共缴纳的丝绢数额,而是淡淡只提解押至南京承运库的丝绢数量。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朝赋税,并不是统收统解,而是统收分解。 意思就是,朝廷规定各地每年应该缴纳的税赋总额,但是这笔钱和实物,并不是统一整数的解押至国库。 而是哪里需要,送到哪里。 基本上,如今的大明地方赋税,在总额之中,会有固定的一匹是解押国库,但还有另外一部分,是直接解押至需要的地方。 如解押九边,解押西北。 实际上,浙江、湖广每年统收的丝绢数额是多少? 浙江丝绢总额十三万匹! 湖广丝绢总额两万七千匹! 不论哪一省,总额都远超歙县的八千多匹。只不过,浙江、湖广每年的丝绢,还有一部分是要解押至太仓银库和甲子库、乙字库、丙字库等。 解押至南京承运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只不过,于谦之所以这样说,则是为了在数额上做手脚,好突出歙县是多么的凄惨。 你们歙县的老百姓都看看啊! 你们歙县一县,缴纳至南京承运库的丝绢,竟然比一省的还要多哇! 这简直是惨绝人寰、触目惊心、暗无天日哇。 于谦觉得自己周身散发的光芒越发的耀眼。 他就是那天上的一轮大日。 将要照亮陷入黑暗之中倒霉催的歙县老百姓。 于谦再次发动感情攻势,悲痛不已的喊着:“乡亲们呐! 咱们都知道,咱们歙县根本就不是以养蚕为主,却要独独承担这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咱们每年只能卖了粮食,换成银子,才从湖广、浙江的奸商手中换来丝绢,再行缴纳。 这其中的流程产生的耗费,让咱们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苦不堪言。 更何况,我最近翻阅歙县及徽州府账册记载,这笔账当年本就应该是咱们徽州六县按额均摊,若这样还能勉强承受。 可如今这般白白交了五十年,若是不管往后千百年还要交下去。 乡亲们呐!你们说这样合理吗?” “不合理!” “不合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合理!” 在于谦的潜移默化之下,现场的歙县老百姓们,已经高举着双手,一声声的讨伐起来。 有人开始离开现场,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仔仔细细的算一遍。 也有人正在往自家村庄赶,要将这天大的消息告诉乡亲们。 第一百一十章 谦哥儿被抓了 歙县城门外,于谦讲的是口吐白沫,唇干舌燥。 然而,效果却是惊人的好。 百姓是耿直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钱多交了,这是不应该的事情。 消息很快在第一批人的嘴里传递过去,像是一阵一百级的大风,刮过整个歙县。 接下来的数日里,一批批的歙县老百姓,从山沟沟里面的村庄钻出来,赶到歙县城门外,听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书生,向他们解释着他们的钱是怎么没了的。 就连那些家资颇丰的地主老财、乡间士绅,也派人出来探听消息。 毕竟谁家的钱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少交一些钱谁都乐意。 于是,歙县的老财士绅们开始串联,秘密的聚集起来商讨着‘人丁丝绢’的事情。 歙县县衙里,同样日日口吐白沐,几乎是被榨干了的县令汪弘业,也终于是得到了他治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歙县县衙正堂,县尊汪弘业高坐主位。 县簿、县丞、六房、三班青皂衙役尽数在场。 县老爷的脸色很不好,两眼昏暗,顶着个黑眼圈,显得没有一丝精神。 县簿是歙县本地经年老吏,他心中讥讽,嘴上却是说着:“县尊如此闹心歙县公务,实在让我等汗颜。然则,歙县还指望着您,县尊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落后一步的县丞,不满的瞪了县簿一眼,紧接着开口:“是是是,县尊还是要多歇息,县里的些许小事,自有我等去操办。县尊居庙堂之高,通盘掌控全局就是……” 啪! 汪弘业没来由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惊得县簿、县丞二人,以为是自己拍马屁的功夫落下了,纷纷露出震惊惶恐状。 汪弘业双眼阴沉的看过二人,只觉得有这两个蠢材在,实在是耽误他替圣天子牧守一方。 汪弘业沉声开口:“你们操办?让你们操办,就弄成现在这样?那……那谁……对,就是那个于谦!如今整日在城门外胡言乱语,蛊惑我歙县淳朴百姓,整日里说那什么‘人丁丝绢’的事情,说什么咱们歙县吃亏了,该是徽州六县均摊的。这等事情你们怎么没有去管啊!” 歙县县簿、县丞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县簿弱弱的开口:“您是知道的,这‘人丁丝绢’确实是独独咱们歙县在交的……咱们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定,但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我等是想管,可那于谦身上还有着朝廷的功名,他钱塘于家也是世代为官,咱们也不好动他啊……” 啪! 县尊大人的手再次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汪弘业脸色狰狞,满嘴喷吐着唾沫星子:“一帮子蠢货!他于谦有功名在身,可你们是官啊!如今朝廷正在京察,咱们歙县闹出这等事情,你们让明府怎么看?让朝廷内阁、六部的大人们怎么看?大人们整日里劳心劳神,你们就要再给大人们添堵?” 怕是您不想被上面的大人们问责才是! 县簿、县丞心里默默的骂着,嘴上却是说:“这这这……那咱们叫了县衙差役,去抓了那于谦?” 啪! 汪弘业第三次拍响桌案,伸手指着二人:“蠢货!蠢货!蠢货!咱们歙县抓了他于谦,这事是不是还是要落在咱们头上?” 县簿、县丞两人无奈:“那如今怎么办?” 汪弘业长叹一声:“如今城外只怕汇集了数千泥腿子吧!最近不是有南京城里的锦衣卫去了新安卫负责京察,派人去新安卫。就说歙县有书生祸乱朝纲,妖言蛊惑我歙县百姓。纠集数千百姓,意图行不轨之事,我歙县无能,请新安卫出动大军,镇压百姓,抓捕那妖人于谦!” 高! 实在是高! 歙县县簿、县丞二人,几乎是要在内心给县尊大人竖起大拇指。 县尊这招借刀杀人,推卸责任的本事,实在是他们学不来的…… 如今天下各地卫所,几乎是尽数入驻锦衣卫,会同其他朝廷部门的官员,正在京察各地卫所的军务。 现在歙县求救,新安卫自然是要感激不已,正好借此立下一功,也好在朝廷面前显示忠诚。 歙县衙门里,众人见县尊老爷定下了决断,便立即是准备派人去城外新安卫军营求援。 县簿和县丞想了想,觉得下面人大抵是说不好话的,于是也是一提脚便跟了上去,他们两已经决定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动新安卫,去将那城外每日里满嘴胡言的于谦给抓了起来。 歙县衙门的人不多时便绕道赶出城,没有走于谦在的城门,等进了新安卫军营几乎是哭爹喊娘,模样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恨不得是拉出已经迈进土里的老母,出来哭诉歙县衙门的艰难和冤屈。 新安卫指挥使见状,立即心动,第一时间请示驻扎军营之中的朝廷派来京察的上官。 而后得了许可,新安卫立即是倾巢而出。 数千大军赶赴歙县城门外,不多时这些大明战兵便将数千聚集在此的百姓驱赶,为首的百姓更是统统抓捕缉拿。 而那祸乱歙县,意图不轨的书生于谦,更是被五花大绑。 新安卫办完了事,本来是准备将于谦已交地方官府,也就是这歙县衙门。 但是歙县县簿、县丞二人,却是直言拒绝,声称此书生虽然羸弱,然则心思狠毒,怕是乱臣贼子。正好新安卫大营之中,就有朝廷来的锦衣卫上官,自然是交给锦衣卫审问或是押送至南京城最好。 新安卫一听这话,也觉得是道理,在查清于谦根本就不是徽州人氏,而是钱塘人氏,便再不多说,将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不知哪个官兵的臭袜子的于谦,在重兵把守之下,给带回了新安卫大营。 一路上,于谦是有苦说不出。 身上虽然是被五花大绑,但也只不过是疼一些。可不知道哪个混账玩意,竟然将袜子给塞进他嘴里。 混蛋!这袜子只怕就没有洗过! 嘴里、嗓子里、胃里,一阵阵的翻涌恶心,那刺鼻的气味直冲冲的钻进于谦的鼻子里,直入心肺。 刺激的他鼻涕眼泪一大把。 等到了新安卫大营,终于有好心人将于谦嘴里的硬邦邦的臭袜子给取下。 实在是准备审问于谦的锦衣卫,觉得这袜子的味道太足,他自己都嫌弃,这才给取下的。 嘴里一空,于谦分别出眼前的人并不是新安卫官兵,而是南京城来的锦衣卫,他立马开口咆哮。 “快放了小爷,太孙认识我!” 咱们敬爱的太孙殿下,竟然认识这……这么个玩意? 徒然听到于谦的咆哮,在场的锦衣卫尽皆一愣。 这小子说的不是他认识太孙,而是太孙认识他,这可就有点耐人询问了…… 在场锦衣卫心中暗想,若是这人胡言乱语,说太子爷认识他,他们必然会当场胖揍这玩意一顿。谁都知道太子爷整日身居东宫,几乎没有机会外出。 而太孙就不同了…… 整日里…… 当即,锦衣卫们开始询问起于谦,为什么要在这徽州府歙县闹事。 于谦见锦衣卫一时没有拷问他的意思,便长出一口气,这招狐假虎威算是得逞了,然后便沉声将自己在歙县架阁库中发现的事情一一道出。 在这新安卫的锦衣卫,也不是傻子,他们能被外派出来,自然是机敏之人。 一听歙县一县每年独自承担八千多匹丝绢,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众人商议一番,最后在带队总旗的决定后。将于谦所说,结合他们知晓的事情由来一一写明,派了人快马加鞭送回东宫。 至于于谦…… 在未查明前,自然还得接着五花大绑~ 那袜子? 还是算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欢迎光临锦衣卫 于谦被抓了。 可是徽州府却已经是平息不下来了。 不论歙县衙门怎么去士绅老财们家中解释,大伙反正都记着那个叫做于谦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一个个清清楚楚的数据。 大伙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大水冲来的。 谁都不乐意。 士绅老财们不乐意的后果就是,一封封的书信,雪花一般的飘向各处。 其中,尤其以徽州府衙门收到的请愿信最多。 消息也很快就从歙县,传播到徽州府其他五县境内。 这下就更好玩了,大明立国都五十年了,你们歙县人现在说要老子们多交一笔你们都已经交了五十年的钱,你当爷们是傻子? 于是,徽州五县也开始拿起笔,写起信来。 一时间,徽州府衙门,几乎可以用这些信来当柴火烧熟好几顿饭。 短短数日,整个徽州六县,几乎是要被大伙儿的口水给淹没,歙县以一当五,单挑五县,竟然是生生的招架住。 口水仗,已经是打了一轮又一轮,竟然是毫无妥协的意思。 徽州府眼看情形不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了歙县来询问详细。 歙县县令王弘业最近也是苦恼不已,他本以为将那犹如瘟神一般的于谦给送走,这事情就算是完了,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上升到徽州六县论战的地步。 他到了府尊大人面前,也只能是一五一十,将于谦的发现说清。 徽州府府尊乃是洪武年间的进士,他是按照朝廷的体制规矩做了多年的官,本就不是这徽州府人士。 此时一听汪弘业的解释,便知道这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于是,徽州府府尊也不先下定论,而是亲自找来了之前于谦翻阅的徽州府税赋账册。 这一看之后,府尊便更加坚信,那于谦所说的‘人丁丝绢’之事不假。 到这里,徽州府府尊便当即将汪弘业大骂一顿,几乎是将汪弘业给骂成徽州府有史以来最大的无能之辈。 而后,徽州府府尊也不管汪弘业的解释,心中已经定下这次京察要将汪弘业的劣迹给上报朝廷。 不过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徽州府府尊却是将他自己查清的,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一一写明,然后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应天府,交由上峰定夺。 正在新安卫军营中,被粗暴对待的谦哥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次游学给徽州府带来了怎样的动乱。 立志一心为民的谦哥儿,更不知道他现在惹出来的这件事,将会在大明掀起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谦哥儿如今,正在新安卫军营里,向锦衣卫们控诉着新安卫官兵那臭不可闻的袜子…… 此处暂且不说,倒是新安卫里锦衣卫的办事速度,却是远超地方官府。 徽州府离南京城本就不远,皆在应天府治下。 由锦衣卫上报的消息,没几日便已经是到了南京城里。 标注加急的折子,按照一道道的流程,很快就出现在了锦衣卫衙门里。 如今的锦衣卫已经来了个大变样。 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被陛下在宫中鞭杀之后,整个锦衣卫几乎是精神气一泄而空。 所幸,陛下还是信赖倚重他们,由三宝太监暂代锦衣卫,太孙协办。 锦衣卫里大伙也都心知肚明,短时间里这锦衣卫势必是由太孙说了算的。 于是,大伙还未心灰意冷,又再次振奋起来。 不说跟在太孙后面,做得好就能升官发财,就是能跟着太孙多去几趟秦淮河,那也是赚了! 他们当真是忘了,就凭着他们那一身的飞鱼服,便能吃遍整个大明的霸王餐。 包括逛窑子不给钱! 锦衣卫不光是气氛大变样,就连这衙门也变了一些。 台阶之上,如今锦衣卫大门整日里大门张开。 左边写着欢迎投诉,右边写着有空常来。 一旁还有一行小字,上书举报查实奖励纹银百两。 这本是为了鼓励老百姓,投诉朝廷文武百官的意思。 但是放在这锦衣卫大门前,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 锦衣卫的形象早就给大明人的心底根植,谁没事会到锦衣卫衙门里? 还常来? 怕是进来前,就得打包好一身行囊,进了这衙门里,就可以在那昭狱之中长住下去了。 吃住免费! 进了锦衣卫衙门里,来回走动在各个公房之间穿梭的一众锦衣卫,竟然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人人脸上挤出别扭的微笑。 太孙说这叫做职场气氛…… 指望一帮子整日里不是砍头就是吵架的杀才,天天脸上堆着笑,还不如让他们住进昭狱里面去。 但这是太孙吩咐下来的,大伙也只能是照办。 再往里,正堂上很是躁动。 最近皇太孙来锦衣卫很是勤快,每日里都是准时打卡。 正堂里,随意穿着一身曳撒的朱瞻基,高坐正位。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分列两侧。 南镇抚司打头之人,已然是原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 如今他站在这打头的位子,自然是说明他现在是南镇抚司镇抚使了。 至于原先的南镇抚使,自然是年老荣退了。 另一边,打头的却不是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罗向阳现在还是千户…… 打头的,还是原来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另有几把靠前的座椅上,坐着几人。这几人,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等人。 罗向阳虽然在官职上被燕南飞甩开,但他如今在北镇抚司里的地位也越发的显赫,衙门里谁都知道,罗千户是太孙的人,那可是在太孙还没有协办锦衣卫之前,就发生的事情。 此时,罗向阳更是代表锦衣卫北镇抚司站起来,抱拳沉声开口:“启禀太孙,至今日内阁轮值第二旬结束,各地卫所再次清查出一批贪腐之人。 累计,卫所指挥使四人,千户三十六人,百户总旗近五百人。 此次监察中,发现在军中累犯军规之官兵,数目过七千。 请太孙决断,如何处理这些人。” 数字听起来很大,但朱瞻基并没有过多关心,毕竟军中那帮子武夫,不惹事才是怪事。 官场黑暗,军中亦如是。 朱瞻基看向南镇抚司。 燕南飞迎着太孙的目光,立即站起身:“回太孙,经南镇抚司勘察核实,北镇抚司所奏,并无差错。”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于贼押送进京! 听到南镇抚司的肯定,朱瞻基才点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当初在朝廷和内阁,对于京察军队的事情早就说好了,北镇抚司京察军方,南镇抚司监察北镇抚司是否有违规律法。 “按着规矩,锦衣卫先出一份汇总,提出处理办法。抄录两份,一份送五军都督府,一份送内阁,由轮值都督与内阁决议最终惩处。” 罗向阳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自行坐回原位。 这也是最近锦衣卫和内阁、五军都督府慢慢磨合出来的最佳办法。 往往都是锦衣卫最先查出军中不法分子,然后锦衣卫内部商讨如何定罪,如何处置,再将结论抄录两份送交两处,最后由内阁与内阁轮值都督拍板子。 不过,近来凡是锦衣卫送上去的惩处办法,也几乎是无有不允的通过,甚少有再做修改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这是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看重太孙的情面。 但实际上大伙都知道,锦衣卫京察,并没有无的放矢,甚至很多情节不重的都一笔带过,未做追究了。 一般渎职犯事的,最多也就是贬官。罪行再多,也不过是贬为普通兵丁,调往九边戍边。 唯有欺上瞒下,贪墨军饷,苛待官兵,破坏大明军队战力的人,才会被着重问责。 或是去琼州钓鱼,或是流放西北填补人口。 锦衣卫做的很公平,内阁和朝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同样的,锦衣卫也不是见人有错就砍头,五军都督府那边自然没有反对的声音发出,毕竟他们的地位是依靠大明百万雄师战力成就的。 甚至于,朝廷里最近隐隐有,请求陛下为太孙加刑部或都察院的职位。 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商定完最近监察军方的事情,朱瞻基本准备起身,心里想着是去秦淮河还是秦淮河。 不想,从外面跑进来一名锦衣卫小旗。 小旗一直走到指挥同知身边,俯首小声说着什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加急文书。 指挥同知一边点着头,一边打开文书一眼扫过,然后便立马站起身,将文书交到了朱瞻基面前。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竟然有些小激动~ 最近过得有些索然无味的朱瞻基,不由的食指大动。 连忙拿起文书,一字一句看过去。 少顷,朱瞻基脸色剧变。 他拿着文书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徒然之间惊得满堂震惊不解。 除指挥同知外,众人皆是表情迷茫,不知是何等大事惹怒了太孙殿下。 只见朱瞻基满脸涨红,双眼竟然是一片血红。 在座众人,似乎是看到了太孙,正在张开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那惹事的倒霉蛋给生吞活剥了。 只听朱瞻基张开喊道:“来人!快将那于贼押送进京!” 一句话说完,朱瞻基也不给众人询问的机会,立即拿着从徽州府快马加鞭送进京的文书,便向着锦衣卫衙门外面冲出去。 众人顿愕,心中满是疑惑,就好似有一只粘人的猫儿,正在拼命的挠着心窝子,不由的众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燕南飞和罗向阳二人。 你两和太孙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们两赶紧给解释解释! 放屁! 太孙裤子可多了! 燕南飞、罗向阳两人也是一脸的迷茫,露出蒙逼的眼神,无奈的耸耸肩,然后引导着同僚们将现场唯一看过那份文书的指挥同知大人给团团围困。 锦衣卫指挥同知,多年来被那纪纲压在身下。 早就没了进取之心,算得上是锦衣卫里难得的老好人,然而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却也有一份智慧。 他见同僚们围了过来,目光转动,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若是本官猜的没错,只怕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啊?” “又出大事了?” 众人震惊不已。 同知大人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的说:“诸位,还是要早做准备。 派人去五军都督府,请他们调动已经京察过的卫所官兵,分赴各地会同我锦衣卫,一同办差吧。 你们也各自吩咐下去,最近给各地卫所将领官兵的压力,也该小一些才是,总该是要松紧有度才是……” 五军都督府早就派了人,交由锦衣卫调用,协办京察军队之事。 这时候,还要五军都督府调兵,显然不可能单单是为了办京察军队的事情。 更何况同知大人最后那句,最近少给地方军队压力的话。 这可是大有深意啊。 众人尽管心中已有千百种猜想,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却还是一无所知。 但指挥同知大人,已经是如今锦衣卫里除了太孙,官职最大的人物了。 众人带着疑惑,最终还是按照同知大人的提醒,一一交代下去。 另有派人前往五军都督府,商议加派官兵事宜。 锦衣卫现在越发的高效率起来。 再说朱瞻基这边。 自从出了锦衣卫衙门,朱瞻基便上了马,直冲东宫而去,一路上横冲直撞。 惊得街边老王的蛋蛋碎了一地。 惊得临街小娘的渎裤飘到街上。 惊得张寡妇床上的汉子神功大成。 朱瞻基一路畅通无阻,直入东宫后飞一般的翻身下马,便接着向老父亲的书房冲刺过去。 砰砰砰。 东宫里头,太子爷的书房房门刚刚被敲响,便听到哐当一声,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外面照射进来。 太子爷不得不将本就只有一条缝的双眼,眯得更紧一些。 他抬手悬在半空,微微遮挡着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 “你小子又怎么了?这般风风火火的?是又惦记上谁了?” 太子爷根本不用拿眼看,就知道这撞门而入的混账玩意是谁。 朱瞻基嘿嘿一笑,踏入书房转身将房门合上,然后便拿着那从徽州府送来的文书,一击大力金刚掌拍在了老父亲的书桌上。 他满脸的兴奋,脸上止不住的激动:“爹,大事!大好事哇!机会来了哇!” 朱高炽还未看清那文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就听着崽子哇哇的叫,不由皱眉:“什么机会?什么好事?” 朱瞻基脸色一凝,神态郑重,因为激动而充血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沉声解释:“爹,革新!我大明税法革新的机会来了!” 朱高炽一听崽子这话,同样是脸色一沉,脸上带着些责备:“放肆!你是要革谁的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税改有风险 变革需谨慎 但凡是权力的掌握者,都很讨厌‘革’这个字,一切由此组成的一系列动词! 诸如变革、改革、革新、革…… 只要知晓了这个字的本义,便也一清二楚,为什么权力者会讨厌这个字。 说文中写道:革,兽皮治去其毛。 被人类猎杀去毛扒皮,食其血肉,留下来的兽皮,被称之为革。 便能知晓,这个字是带着血,是血淋淋的。 就如同为何历朝历代的官宦阶层,为何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帝王,要遵守祖宗成法,莫要妄图改革朝政。 便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食肉阶层,他们在吃着底层的肉喝着底层的血,他们扒了底层的皮,制成了革。 而一旦开始革新,往往就代表着底层,或另一个阶层,要来扒了他们的皮,去了他们的毛,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没人愿意成为别人餐盘上的食物! 这也是为何历来,朝政革新会遭遇势力庞大的守旧阶层的不满,乃至于对抗。 一切,皆因为利益! 太子爷同样不喜欢这个字眼,因为那表示着朝政会出现动荡,表示着大明江山会出现不稳定因素。 太子爷这些年里,对自己的儿子洋洋满意,但却又一个最大的不满。 这个儿子,脑袋里装着太多新奇的观点。 普通人有新奇的观点没有任何的问题,他们最多只能改变一家一户,乃至一地的规则。 但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大明皇太孙有这么多的新奇观点,却是致命的。 这表示着,这位继承人有着这些新奇观点,必然会寻机释放这些新观点。 朱高炽没有理会儿子脸上的埋怨,轻轻地将儿子带来的文书拿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将已经变得满是褶皱的文书摊平,用他那双宽厚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抚平。 这些年折子看的实在是太多了。 让朱高炽的眼神变得越发的不好。 他微微眯眼,接着透过窗纸的阳光,仔仔细细的看着文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 良久之后,朱高炽抬头看向儿子:“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钱塘于谦?” 太子爷没有问太孙要改革什么,要怎么去革新,而是问起了要怎么处理发现并引出这些麻烦的游学士子。 于谦? 怎么处理? 朱瞻基没来由的轻笑了一声:“我已经让锦衣卫派人去徽州,将他押送进京。” 朱高炽点点头:“这于谦是钱塘人氏,难道是太祖爷时工部主事于文明的孙子?” 朱瞻基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父亲竟然连太祖爷时一个工部主事的名字都能记得,还能猜测出于谦和其的关系。 他想了想,点头道:“应当是的,于谦其父于彦召,亦是读书多年,只不过似乎无心仕途,一直隐居钱塘。倒是这个于谦,在钱塘一带很是有名,于家也寄希望于他一身。” 经由儿子提醒,朱高炽脸上露出明悟,更是连连点头念叨着:“是作了那首‘石灰吟’的于谦吧!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看来,这于谦当真是如少时做的诗一般,不然这徽州府的事情也不会为人知晓。” “恩……”朱瞻基点点头,然后脸色一愣,眼神古怪的盯着老父亲,沉吟了半响之后才开口道:“我寻思着,怎么这话被您给转到这里来了?咱们不是该说说税赋革新的事情吗?” 朱高炽似乎毫不知晓,他嘴巴张着,拍拍脑袋啊了两声:“税赋革新啊……为父不是说不支持你,可你如今也该知晓,朝廷里的任何革新都是有风险的。 更何况税赋革新,更是牵连大明亿兆黎民百姓,稍有不慎你我便是咱们大明,咱们老朱家的罪人! 此事……此事还需谨慎行事才可……” 太子爷说了一大堆车轱辘的话,但归根结底,还是能用一句话总结起来的。 税改有风险,变革需谨慎。 朱瞻基默不作声,他很清楚,税赋革新的事情不像先前的京察军队亦或是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 这两件事情说到底,也都是朝廷内部的变动,动的也只是朝廷里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更何况,最后皇帝也是给了好处安抚各方人物。 而这税改,可是牵扯大明方方面面,从朝堂大员到地方士绅老财,再到那亿兆百姓。 当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这大明朝都有可能当即分崩离析。 也正是因此,朱瞻基很清楚,在税赋革新这个问题上,他必须要得到身为大明太子爷的老父亲的支持。 脑海中的千般思绪稍稍整理,朱瞻基便开口:“儿知晓税赋革新牵连诸多,稍有不慎便能引来满朝反对。可是,您也知晓如今我大明朝的税赋是从何而来。是从那些本就没有多少钱粮的百姓手中得来的!” 朱高炽皱着眉,半摇半点着脑袋,声音被拉的长长的:“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朱瞻基却是不打算就此罢休,当即开口:“大明百姓承担了我大明朝近乎九成的赋税。而家资最盛的却是那些地方士绅,是这满朝文武勋贵,是行走天下的商贾。可是他们,却能凭借着重重手段,让朝廷无法从他们身上拿走半文钱的赋税!” 朱高炽此时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对他们,朝廷要倚重……免其赋税,亦是朝廷对他们的恩赐。所为,便是要他们忠心大明、忠心朝廷、忠心我朱家……” 忠心大明? 忠心朝廷? 忠心朱家? 听着老父亲的话,朱瞻基的心里不由的嘲讽起来。 就那帮子骨头都是软的东西,当真会将大明给他们的优渥和恩赐,当做他们的荣耀和效忠的原因吗? 当异族狗贼踏马入关。 他们是第一个投降的! 当朝廷无粮无钱支援前线的时候,他们却坐拥千万家产! 当国破山河不在,狗贼纵马山河,他们又是第一个携财绑妻,供奉敌人! 若非这该死的世道,若非这无处不在的规矩体统。 朱瞻基当真要将他们的脊梁骨从身子里抽出来,好亲眼看看,他们的脊梁到底有多软! 再将他们的心肺一并掏出,好看看他们的心肺到底是有多黑! 然而,一如朱瞻基清楚的,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规矩体统,让他没办法去抽筋拔骨了那些人。 妥协和权衡是唯一的办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锋开发区 朱瞻基底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他不得不低头妥协,好换取革新的推动和进行。 他双手抱拳,由心劝说:“父亲,儿不想看到未来有一日,我大明百万戍边将士,无粮可食,无饷可发……儿知晓朝政革新艰难,可如今徽州府便是一个机会,若什么都不做,儿一生难平……” 朱高炽半张着嘴巴,他看出了儿子是真的动容了。 他是大明的皇太孙,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若无意外终有一日会成为这座江山的主人。 可他还是选择,要在还未给这大明朝当家做主之前,要去做些事情。 朱高炽不怀疑儿子对大明朝的忠诚。 但他依旧在担心,担心尚且年轻的儿子,会因为年轻人的冲动,做出致使大明动乱的事情。 可是,朱瞻基已经开口,给出了解决办法:“若父亲以为可以,儿子提议,便以这徽州府为切入口,借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先暂且在徽州府一地试行税赋革新,若革新事成,当可徐徐图之,推行应天府,乃至整个大明一十三省。” “一地试行?”朱高炽目光一亮,然后长长的沉吟起来。 朱瞻基继续说:“徽州府距京师不多一二百里路,但凡出现异动,朝廷亦可闻声出动,以雷霆之势荡清地方。 加之,徽州地形特殊,四方皆被高山围困,亦可不使其牵连周边州府。 而且,徽州商贾兴盛、士绅诸多、百姓产粮,重重条件皆可满足朝廷测试之用。 如此,以徽州府为试点,作为大明朝税赋革新之先锋开发区,当可为朝廷积累经验,及时发现革新过程中的利弊优缺,为后续推行革新做出判断。” “若以一地试行税赋革新……”朱高炽依旧在沉吟,呢喃着:“一地试行,自不会牵扯整个朝堂……可若单单借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也未免太过牵强……只怕朝廷与内阁亦不会同意。” 老父亲意动了! 他就不是一个表面看上去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的老好人样子! 试问从靖难之始,便开始负责燕王一系政务,而后更是监国十余年的朱高炽,当真对大明朝政没有自己的看法?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太子爷只不过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深深的藏在心底而已,唯有时机到来,才会做那顺水推舟之事。 也正是如此,皇帝这么多年来,才会如此放心的将大明朝政交由太子,而皇帝则是一心放在北征之事上。 听到老父亲最后的迟疑,朱瞻基当机立断,沉声开口:“若时机未到,理由不足,儿子便亲赴徽州,弄出些动静来,好让您在京有了理由于徽州试行革新之事!” 这是又要去惹事了! 朱高炽看向儿子,不由的一阵头大。 朱瞻基看着老父亲,组后下了一击猛药:“儿子保证,徽州府自试行革新之后,一年内仅徽州府一地,税赋翻倍!若事不成,儿往后便安心待在东宫读书,不踏出一步!” 这是在下军令状。 朱高炽目光越发凝重,随即开口道:“先理出条程来,于我看后再送内阁商议,待我等查无纰漏,再呈于陛下亲定。” 终于听到老父亲的允可,朱瞻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连忙一连串的奉承送上。 朱高炽无可奈何,一脸苦笑的看着儿子:“你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大明到底是好是坏……你且去做着吧,出了任何事情,为父替你担着!” 太子爷终究是护崽的…… 朱瞻基点点头,此时心里全想着该如何以徽州府一地,推动整个大明税赋革新的事情。 朱高炽见儿子心思已经不在这里,摇摇头,最后还是劝勉了一句:“但你要记住,就算仅徽州府一地,也是我大明社稷,万不可掉以轻心,亦不可亏欠百姓。” 太子爷没有提及徽州府的商贾、士绅,反而在最后,还是挂念着那芸芸众生,最为苦寒的黎民百姓。 朱瞻基重重点头:“为生民立命,横渠先生的教导儿子时时记在心中。” 朱高炽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而后挥挥手:“你且去吧,记得理清章程,交由为父填缺补漏。” 朱瞻基深深一礼,然后便退出东宫书房。 直到屋外的阳光,再次被房门遮蔽,朱高炽的手上依旧是拿着那份徽州府来的文书。 他目光闪烁,良久之后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百姓苦寒。若民心不在,何来大明的江山社稷。士绅清流、勋贵文武……” 半句说完,太子爷的目光忽变得锋利起来,隐隐有杀气浮动。 若徽州府胆敢反抗税赋革新,本宫必以雷霆镇压! 朱瞻基不知道,他的老父亲为了护住他这个帝国苗子,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动了杀心。 他此时正因为得到了老父亲的允可,兴高采烈的往秦淮河赶。 【办正事】 不多时,朱瞻基便纵马赶到日月堂前。 翻身下马,缰绳系在拴马石上,朱瞻基推门而入。 堂前,两位说书先生,照例是在近乎亏本的给南京城的大爷大妈们说着最近新编的段子。 绕过前院,到了后面,宽阔的庭院上,诸多十来岁的少年人,正跟着朱白这位日月堂第一剑客学习武艺。 一旁的东厢房里,传来阵阵的读书声,教席秀才的声音徐徐传出。 隐隐约约间,听到的尽是些开平方、平方根、水利、冶炼诸如此类的东西。 西厢房里,半大的黄毛丫头们,正在徐储秀等年长些的女子教习下,熟悉纺织、记账、救护等等知识。 一直到了日月堂深处,朱瞻基终于是找到了要找的人。 只见日月堂掌事朱墨,脸色阴沉,他面前正站着几个半大小子。 显然易见,这位日月堂的当家人,正在训斥几个惹事的孩子。 朱瞻基笑着脸走过去,拍拍离得近的孩子的后脑勺,询问道:“又惹什么事了?惹得这个墨水瓶子生气了?” 朱墨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脸瞥向一方。 几个小子方才已经被训得胆战心惊,此时见太孙前来搭救,一个个脸上立马是露出委屈的表情。 “小四说隔壁秀秀姐的鞋子都是香的,我们不信……” 被称作小四的小子立马开口:“明明就是香的!我……我上次……” 几个小伙伴立马双眼涨红反驳:“你放屁!好你个小四,竟然敢哄骗我们,秀秀姐的鞋明明是臭烘烘的!” 闻言,朱瞻基眉头几乎是皱到后脑勺,一脸的尴尬。 朱墨又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几个小子一眼,然后才对朱瞻基开口道:“您听见了吧,这几个混账玩意,别的没学会,竟然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沉迷女色!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朱瞻基默默看天。 反正不是和他学的就对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谦哥哭倒紫禁城 “我们这是在探究事实和真理!” 几个小子听着朱墨的讽刺,竟然是齐声声的开口反驳,为自己开脱解释。 朱墨一急,眼一瞪:“探究事实,探究真理,你们就给探究到隔壁去了?” “学海无涯,虽万丈深渊,吾等亦永不退缩!” 小子们掷地有声,竟然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朱墨火气一下子就上来,猛的站起身,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伸手指着几人就骂:“混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感受感受什么才叫万丈深渊!” 几个小子眼看太孙在一旁,按照往常自然是会给他们这些惹事的人撑腰开拓,既然是不像先前,丝毫不惧朱墨的威胁。 朱墨被气得伸出的手连连颤抖,一时间竟然是有些上头。 朱瞻基尴尬的笑了笑,抬起手便在几个人的脑袋上,一人一击暴栗。 打完之后,朱瞻基沉着脸,吼了一嗓子:“还不赶紧滚蛋!还等着挨揍啊!” 朱瞻基刚一说完话,几个小子便立马是反应过来,撒开了腿就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 朱墨悬在半空的手颤抖着,最后化作一声叹息,缓缓放下,他满脸无奈的看向朱瞻基:“您能不能正经点? 每次这些混蛋惹事,但凡是您见到了就得为他们开脱。 您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朱瞻基干笑两声,对当着孩子们的面折损了朱墨的脸,显然也有点心虚。 他晃了晃脑袋,竟然是抢过朱墨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才开口:“当年你们才来,不也是天天给我惹事。 隔壁当年,光是买渎衣渎裤,都差点让她们关门倒闭了,你说说是为什么?” 朱墨闻言,当真是老脸一红,有些恼怒又有些羞愤,重重一摔袖子,身子一沉就坐在了一旁的花坛上:“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再说了,那都是朱秀那个混账诱导我们做的……” “呵呵……”朱瞻基嘲笑道:“那我怎么记得,当时是你被徐储秀揍得最狠?” 朱墨一仰头,看着天,拽拽的说:“她那是嫉妒我比她聪明!” 吁~ 朱瞻基听到这话,都不好意思再说他,转口道:“说正经的,赶紧让秀才他们空出来,理一份徽州府税赋革新的章程出来,我还等着到时候给我爹看呢。” 一听税赋革新,朱墨的眼神一亮,也不拽了,连忙站起身:“我等了三年又三年,终于等到了哇。” 朱瞻基身子不由向后靠了靠,生怕朱墨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朱墨却是掐着手指头,嘀咕着盘算着什么,良久之后才皱着眉啧了一声:“不对哇,怎么就只有徽州府一府之地?太小了呀……” 朱瞻基呵呵一笑:“你还想一上来就革新整个大明朝?怕是还没有动手,咱们这些人就得被满朝文武勋贵并着天下士绅清流,一人一唾沫的淹死。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先在徽州府一府之地试行,若是当真有效便推行至应天府,乃至大明一十三省全面铺开。” 朱墨想了想,点点头,已经是陷入了自我沉思之中:“那是得好好盘算盘算,琢磨琢磨,先给徽州府办好了,不能有一丝纰漏……” 朱瞻基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朱墨已经忘我一般的迈动脚步,也不知道是要去到哪里。 朱瞻基讪然一笑,也没在意自己被忽视了,事情已经交代下来了,剩下的就让朱墨他们去盘算琢磨吧,等最后他再补充遗漏就是。 想清楚后,朱瞻基也多留,便准备离开这日月堂,走之前到隔壁去一趟。 他也想看看,那秀秀的绣花鞋,到底是香的还是臭的。 毕竟,探究事实和真理嘛。 无罪~ 无罪~ 时光易逝,春去夏来。 军方京察已经步入正轨,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得了轮值内阁这等好处后,五军都督府上下算是难得的齐心协力起来,下面但凡有被查出不法,胆敢反抗的统统被强力镇压。 文官一方,最近也没有闹出大的动静。 毕竟京察不单单是针对的军方的,先前就是特地针对他们的。 随着最近六部两位侍郎被抄家,发配琼州表演荒岛求生。 一十三省最高上到一位参政,被就地免职,押送京师秋后问斩之后。 大伙终于是严阵以待了起来,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被身边的小伙伴揪出一些成年累月的小瑕丝,到时候也被弄到琼州去吃海鲜了。 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的锦衣卫衙门里。 昭狱最近多了一个被皇太孙亲定为贼子的年轻士子。 不是旁人,正是准备为徽州府歙县老百姓做主的于谦,谦哥儿。 尽管锦衣卫已经改头换面,准备重新……重新当差! 甚至,就连大门口都摆上了欢迎光临,有空常来的牌子。 但是在衙门后面的昭狱之中,却永远是一个模样。 阴暗,昏沉,腐朽,恶臭。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昭狱充分的彰显了它公平、公正的形象,若不是实在太过…… 朝廷都该给这昭狱立一块铁面无私的牌子。 能进到这昭狱立的,不论是当朝国公,亦或是封疆大吏,再或者是文臣武将,统统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半毫的偏见。 近五十年,在昭狱中淤积下来的血泪,在那一阵阵透过巴掌大的窗洞后,显得格外的阴森慑人。 于谦进到昭狱后,得到了高标准的对待。 毕竟是被皇太孙亲定的贼人。 昭狱里,最深处的一间最为宽敞的牢房,自然是要让给谦哥儿的。 这样,才能表现出,锦衣卫对这贼人的重视。 扎得密不透风的铁窗后面,一地不知年岁的稻草铺地,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一个盆,一张草席,便是谦哥儿如今所拥有的全部家当。 离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点远…… 草席是用来睡觉的,盆是用来…… 装废物的~ 进到昭狱已经三天了! 整整三天! 于谦已经很好的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如今他和前两日一样,趴在栅栏前,右手伸出栅栏,似乎是要抓住什么。 站满尘土黑灰的脸上,有着两道清晰可见的印记。 这是谦哥儿对锦衣卫昭狱热情款待,最好的证据! 感动到哭! 然而,于谦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好心好意的查出歙县的‘人丁丝绢’是有问题的,又好心的想要帮一帮歙县那些倒霉催的老百姓。 但是现在,怎么就变成他是那个最倒霉催的了? 他拿到手的剧本,明明是经此一事声名大噪,朝堂重视,皇室封赐,从此走上迈向文渊阁的庄康大道吗? 怎么好好的,他这个大明朝五好青年,竟然跑到这锦衣卫昭狱里来了。 于谦心里的委屈,不足为外人道也。 每日里,想着想着就会流下两行清泪。 也是幸亏当年那沈财神做的不是豆腐渣工程,不然指不定那紫禁城都要被谦哥儿给哭倒了。 如今的于谦,每日里只能是两眼呆滞的看着昭狱的门口。 盼啊…… 盼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偶好委屈啊 “不要看了,进了这昭狱,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于谦正在伤春悲秋,自我委屈的时候,隔壁那个讨厌的家伙,再一次扔过来一击嘲讽。 于谦重重的冷哼一声,满脸不爽的看了过去。 隔壁同样是昭狱中的一间牢房。 然而,于谦的这间牢房和隔壁一对比,那就是一泡狗屎不如。 只见隔壁这牢房,地方没有一根散发着恶臭的陈年稻草,地上青石板每日里被凉水冲洗的闪闪发光,光可照人。 一方书桌上,竟然还摆放了不少的诗书典籍,文房四宝亦不少。 旁边的架子上,更有一盆清水,以待这人随时净手。 靠墙的位置,一张柔软的床榻,可供那人每日歇息。 床榻很大,于谦觉得就是从秦淮河叫来三五个小娘子,也是足足够的…… 这人就不是来坐牢,而是来度假躲清闲的! 鼻子里的恶臭变成了一股股的酸味,于谦撇着嘴回怼:“若我出不去,你就能出得去了?”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平静的看向于谦,显得很是风度翩翩:“我就没想过要出去。” 于谦一愣,哼哼着默不作声,两眼再次盼啊盼的盯着昭狱,那在视线中只如巴掌一般大的门口。 一道阴影晃过。 恍惚间,于谦似乎看到昭狱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他心中带着五分期待,五分恐惧,揉了揉双眼,终于是确定有人进来了。 只见从昭狱门口走进来三人。 一位少年,身穿曳撒,袖子被撸了起来,衣摆压在腰带里面。 少年长相英俊,让于谦觉得这人只比他差一丝丝而已。 跟在少年身后的,是两位锦衣卫官员,一身的飞鱼服,腰佩一柄绣春刀,双目有寒气逼射而出,当真是不怒自威。 不是来杀我的! 于谦看着打头的少年,那一副轻松闲散的模样,心中知晓自己今天是死不了的,心底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少年人已经走到了近前,脸上带着些怪异的表情,淡淡的从于谦身上扫过,似乎是嫌弃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眉头竟然是微微一皱,然后便走向了旁边那让人讨厌的家伙。 “贼子无耻!” 干净敞亮的牢房里,那人再无先前的风度,竟然是满脸怒色,若无这栅栏阻拦,于谦压一百文打赌,这人必然是要杀向那少年人。 “文思,到今日了,你看看可有人来救你?”朱瞻基平静开口,丝毫不将文思满眼的杀意放在心里。 他若是能将这昭狱的栅栏撞开,朱瞻基保证亲自砍了自己的脑袋送给他文思。 文思已经是冲到了栅栏前,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栅栏,手背上青筋直冒,手指肚子发白。 一脸咬牙切齿,双眼冒火的文思,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翩翩先生的模样。 此刻,在文思的心中,唯有滔天的怒火和仇恨激荡起一层层的惊涛骇浪。 “朱瞻基,你休想以我为诱饵,残害忠良!我就算是死在这昭狱里,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们燕王一系永无宁日!” “大胆!” “放肆!” 一直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燕南飞、罗向阳二人,顿时是长刀弹出,露出泛着寒光的刀刃,两人皆是怒目相对,呵斥着口出狂言的逆贼文思。 “哈哈哈哈……”文思竟然是丝毫不惧,仰着头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然后他一低头如鬼魅一般的盯着三人:“燕王祸乱朝堂,弑杀血脉亲人,当真才是大胆!放肆!你们燕王一家,愧对大明列祖列宗,便是到了地下,太祖高皇帝也断不会放过尔等乱臣贼子!” 燕南飞、罗向阳两人,已经是怒不可止,几乎就要拔刀相向,一道了解了这该死的混账。 朱瞻基眼神悲怜的看了文思一眼:“让他先闭嘴吧……” 说完话,朱瞻基再不管已经开始疯言疯语起来的文思,向着一旁已经认出他身份的谦儿走过去。 得了命令,早就急不可耐的燕南飞、罗向阳二人,立即打开牢门冲了进去。先是重重的扇了文思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刀鞘重重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咣当一声,文思整个人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于谦后退了两步,双手更是早早的就离开了一直抓着的栅栏。 他看着皇太孙一直走到自己面前,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那铁骨铮铮的于谦于少保? 朱瞻基看着于谦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你就是于谦?” 咣当一下。 于谦的双腿便重重的跪了下去。 朱瞻基嘴角抽抽,他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然而,这个时候,于谦也已经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眨眼间,于谦便已经是满脸泪水,混着鼻涕,糊在一起分不清楚。 他的身子更是一颤一颤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当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于谦已经是嚎哭着,嘴巴一张一张的开始诉说起自己的冤屈。 “太孙啊……我……草……学生冤枉啊……” “太孙啊……您英明圣武,定要为人家……为我做主哇……” “那歙县县令王弘业不识好人心,食君之禄,却渎职懈怠……学生查出歙县‘人丁丝绢’之事有弊端,他却不领情,还陷害于我,让新安卫抓了我……” “王弘业卑鄙无耻!太孙啊……这等贪官污吏,您可要赶紧斩了他啊……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还让锦衣卫将我给抓到这昭狱里来了……” “呜呜呜呜呜……” “太孙哇……您是不是来为学生做主的……” “呜呜呜……” “偶好委屈啊……” “学生一片赤忱之心,皆为大明……呜呜呜……” “我怎么……呜呜呜……怎么就被关到这昭狱里来了啊……” “呜呜呜呜……” 囤积了数十天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于谦几乎是要哭着抽过去。 他也不管脸上的泪水、鼻涕,一把一把的搓着,整个人跌坐在湿漉漉的稻草堆上。 朱瞻基却已经是脸色铁青,目光阴沉,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这该死的于谦,骂那个什么汪弘业就好好的骂。 怎么就牵扯到本宫身上了? 是本宫抓你进昭狱的! 你个混账玩意,连我也被骂成卑鄙小人了? 你小子,是不是当真想在这昭狱住一辈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本宫来救你了 心里替承担了骂名的汪弘业默哀了一声。 朱瞻基偷偷的瞧了一声于谦,然后清清嗓子,好让自己不露出马脚来:“那……那啥……谦儿啊……本宫这不是来救你了嘛~” 恩! 本宫识破汪弘业的把戏,来救你于少保了! 谦儿快来俯首称臣,交出忠心吧! 于谦抽动着鼻子,缓缓抬头看向皇太孙。 正巧两人之间的位置十分巧妙。 于谦正视着朱瞻基,而在其身后便是昭狱的牢门,从牢门投射进来的阳光,围着其身体一圈,落入于谦的眼底。 这一刻,他当真是觉得,皇太孙就是从天而降的救星,前来解救被贼人陷害的自己。 于谦喉咙耸动,眼睛一红,然后是又哭了出来。 我啥也没干啊…… 看着情感彻底奔溃的于谦,朱瞻基也被吓了一跳,悄悄的后退了一步,面的被谦儿的傻气给传染了。 在一旁看着的燕南飞和罗向阳两人,早已知晓太孙并不是要治罪这个于谦,甚至在太孙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二人都能看得出太孙对于谦的看重。 燕南飞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于谦,太孙还等着你回话呢。” 罗向阳也在一旁补充道:“体统……” 被提醒后,于谦一愣,赶忙着捏着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一通,然后便双臂高高举起,噗通一声做出了五体投地状:“学生谢太孙前来搭救之恩。”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哇…… 朱瞻基汗颜不已,却又不得不端着架子:“于谦啊,你先出来啊……” 一旁的燕南飞立马是掏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他如今已然贵为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司,权势鼎盛,却丝毫不在意牢房中的肮脏,竟然是亲自踏入牢房,搀扶着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于谦走了出来。 朱瞻基抽抽鼻子,逃一般的赶紧先行逃出着昭狱。 于谦还不知太孙究竟是为何要来搭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太孙究竟会和他说些什么。 他茫然的跟着那个有些热情过头的锦衣卫镇抚司出了昭狱,几人也不停留,一直到了锦衣卫衙门后院。 后院里竟然早就有人等候着,一旁的偏房之中也早就备好了一大桶温水,一套干净的衣裳。 我被太孙看上了? 于谦的脸上不由浮上一抹激动的潮红,显得有些羞涩的褪下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衣裳,整个人连身子带脑袋,没入水桶之中。 少顷,正在喝着凉茶的朱瞻基,就看到焕然一新的于谦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换上一身干净青衫的于谦,显得很是干练,脸上的污渍被洗去,露出白净的皮肤,星眼剑眉,当真是好不俊俏。 朱瞻基默默点头,也难怪谦儿能成为于少保。 就凭这只比他大明皇太孙差那么一丝丝的帅气,这个少保怎么都逃不了! 当真是两个厚颜无耻之人! 都觉得对方没有自己好看…… 呸! 朱瞻基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嘬着杯中的凉茶。 于谦默默的站着,显得有些尴尬。 他在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更不要说启动往日里绝顶聪明的小脑袋瓜子。 他偷偷的看了边上两位锦衣卫。 现在,于谦已经知晓了燕南飞、罗向阳两人的身份。一位是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一位更是南镇抚司镇抚使。 这可都是大人物啊! 于谦再笨,也能看得出这两人对自己的尊敬。由此,也能看得出,他在太孙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想起当初在歙县,他自己假借太孙之名,让在新安卫的锦衣卫传信,于谦心中不由尴尬起来。 朱瞻基同样有些尴尬,他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傻子一样的于谦,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无奈,为了缓解这糟糕的气氛,朱瞻基轻笑着开口:“谦儿,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记在心里。只需知道,本宫才是大明最好看的人就是了……” 气氛越发的尴尬起来。 就连燕南飞和罗向阳两人,都默默的撇过脑袋,眼睛看向一旁的花花草草。 太孙这是要我表忠心啊~ 于谦自觉悟出了太孙话里的意思,连忙是又跪了下来:“太孙解救之恩,学生永世难忘。学生,日后必以太孙马首是瞻,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谁说忠臣就不会舔的了? 是谁! 站出来! 朱瞻基现在只觉得,被舔的很是舒服,果然还是文化人舔起来让人舒服~ 他脸上露出笑容,不由的抬手摆摆:“我等皆是为了大明,为了这天下亿兆黎民百姓。你是有本事的,只要日后记得今日说的,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能鞠躬尽瘁便可。若你死了,还怎么报效朝廷。” 太孙尽然这么的善解人意~ 声音又这么的好听~ 于谦觉得自己原先心中所想的,或放荡不羁,或森严冷酷的大明皇太孙,都不符合他亲眼所见的皇太孙。 他双手合十自然垂下,姿态越发的恭敬起来。 “本宫救你,是看中了你对朝廷的忠心!”朱瞻基觉得自己只要说的多了,事情也就成真了,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的点点头后,接着说:“歙县百姓艰难,竟然以一县之力,独独承担那本该六县承担的‘人丁丝绢’整整五十年。若是没有你,朝廷也断然不可能知晓。你是有功的,我朱家是向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 我于谦当真要就此踏上迈向内阁的康庄大道了吗? 于谦听着太孙的话,心中一片炙热,他几乎是已经看到了内阁里那把最高的太师椅,在向他挥舞着可爱的小手手。 他立即抱拳,沉声应答:“于谦所做非是贪图功绩,只为歙县百姓少些负担。太孙但有差遣,于谦誓死效力!” 年轻人,心里终究是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朱瞻基终于是放下了被喝了个干净的茶杯,他似笑非笑的盯着于谦,声音拖得长长的:“说起来,歙县之事当真是骇人听闻。本宫觉着,这‘人丁丝绢’之事不得不改。你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本宫想着……” 扒了那混蛋汪弘业的一身官袍,让我于谦来当歙县的父母官,为歙县青天大老爷? 于谦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然后又不由的皱起眉头。 这样不妥哇…… 我还没有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呢~ 这样不合规矩呀,虽然我肯定比那汪弘业干的好,但金榜题名却还是必须的呀…… 一时间,于谦竟然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自己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任朱瞻基怎么想,也不会知道。 此时的于谦,于少保会是个内心戏如此之多的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也去吧 “你要不也去幼军卫吧……做个……经历如何?” 幼军卫? 经历? 这啥子玩意? 于谦满头问号,他虽然来到京师亦有多日,但却都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锦衣卫昭狱之中度过,他如何能知晓南京城里近来所发生的事情。 经历他是知晓的,那是卫所之中,专管过往文书,掌握文档堪合、案卷出入、官兵考核等诸多杂事。 可这幼军卫又是个什么玩意? 于谦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大明朝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卫所军队。 一旁的燕南飞看出了于谦的疑惑,开口解释:“幼军卫,是陛下专为太孙所建,乃是太孙亲军所在。如今,幼军卫亦有上千我大明士子,纷纷无不动容,尽皆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誓死为大明效力!” 好家伙,燕南飞如今已然是深得皇太孙精髓,竟然也是满口胡言。 那上千士子若是知道,怕是要喷燕南飞一脸吐沫。 罗向阳不甘示弱,在一旁补充道:“幼军卫初创,于公子便得太孙赏识,位居经历此等要害职位,于公子莫要辜负了太孙的一片好心与赏识。” 听到老罗,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一个小小从七品的经历是要害职位,就连朱瞻基都感到一阵心虚。 这群人指定是在蒙骗我! 于谦眼神一转,他在迟疑,先前心中的热切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康庄大道变成了羊肠小路。 他看向了皇太孙,希望能从太孙这里再次得到确认。 朱瞻基点点头:“保留功名,待下次科考,你亦可参加,这是陛下当日在朝堂上亲口所说。” 于谦有些犹豫,他家世代读书,或在朝为官,或隐居乡野,皆是做着儒家最为传统的事情。 让他和那些脑瓜子坏掉了的上千士子一样,弃笔从戎?投身军伍? 除非他和那上前士子一样脑袋瓦特了。 朱瞻基见于谦不说话,只得再次开口道:“文武皆为大明效忠,出将入相乃人臣所为,干臣领兵出征,卸甲牧民。难道,你于谦是看不上行军伍之事?” 这是高举大义道德的旗帜,向惨兮兮的谦儿施压。 就算这个时候,天下读书人心中依旧是天大地大,除了皇帝他们最大。就算是文武之争,时时刻刻都存在的。但他们却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但凡是说出口他们就是天下的罪人。 这是政治正确~ 果然,于谦闻言之后,脸色数度转变,思虑良久之后,他终于是底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太孙所请,于谦敢有不从?遥想雄汉、盛唐,士子纷纷仗剑天涯,纵马御敌,我于谦又如何不能手持长刀,为大明劈开一个万古盛世!” 所请难却,于谦只能是开始了自我麻痹。 等到这个时候,他在有点反应过来。 自己当真是被那该死的汪弘业给弄到这锦衣卫昭狱里来的? 太孙又为何会如此看重我?又会如此绞尽脑汁也要让自己投身幼军卫? 总不该,就是因为自己当日在新安卫大营,面对那些锦衣卫说的太孙认识自己? 纵使于谦聪敏绝顶,文曲高照,他这辈子大抵也想不出个究竟了。 反观朱瞻基,终于是听到于谦点头答应,脸上立马是浮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强迫他人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费尽周折,才睡……说服于谦,去那幼军卫走一遭。 所为的,便是要让这位于少保真正的感受到,大明军伍是怎样一个地方,又是如何运作的。 朱瞻基满意的站起身,走到于谦面前,举止亲昵的拍拍谦儿的肩膀:“我为幼军卫主帅,尔为经历,自然是要贴身随侍,上传下达。今日好好歇歇,明日便去与那些士子一同操练熟悉军伍阵法。再过些日子,便与我一同前往徽州府。” 徽州府! 一听到太孙要去徽州府,于谦现在数度大起大落的小心脏,忽的迸发出更加强劲的动力,他不由急忙开口:“太孙是要清查歙县‘人丁丝绢’之事?” 朱瞻基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容易查清,朝廷也容易重新厘定。 我等去徽州府,是为了大明万年的江山社稷。 你要努力,更勤勉一些,好让我大明万世永存!” 这话说的,便如同你老板和你说,你们都要好好加油加班加点工作,让我家公司能存在一百年,赚无数个爽~ 于谦却未有这等清醒的认识,他终于觉得,自己是受朝廷和太孙重视的,他也终于能再次回到歙县,为那些倒霉催的老百姓做主了。 不由的,于谦信心爆棚,只觉得肩上突然多了万钧重担,他重重的点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好似摆在他眼前的,乃是一座擎天大山,只待他一手墨笔、一手大刀,将那大山劈砍开来。 皇太孙走了,临走前免不了又是对于谦一番鼓励打气,但终究是逃不了,要于谦好好努力,争取让大明朝万古长存。 南燕飞和罗向阳没有走,他们本就是锦衣卫的官,此时更要安排这位被太孙极为看重的年轻士子,少不了要拉着年轻人熟络一番。 出了锦衣卫衙门,朱瞻基想了想,没有去秦淮河。 他是觉得自己也该是勤勉一些,总不能日日皆去秦淮河。 最多…… 也得隔一天去一次比较好…… 回到东宫,刚一进门,朱瞻基就听着东宫里面鸡犬不宁。 因为伙食骤然丰盛起来,长得越发雄壮的大狗,也显得越发的气势滂破,虎虎生威起来。 便是静静的待在原地,竖着两支前蹄,屁股坐在地上,憨态可掬的伸着舌头,也让等闲人不敢靠近。 太子爷照例,是跑的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一边甩动着浑身的油脂,弄得整个人看着好似在不停的左右横移,又不时的满目惊恐的回头查看,那疯狗离着自己有多少距离。 每到此时,太子爷必然是要下令,东宫之中闲杂人等必须躲起来不许出门。 这是太子爷,为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做出的掩耳盗铃般的幼稚行为。 见到儿子回来,朱高炽挥挥衣袖抹去脸上的汗水,一把抓住儿子的两支胳膊,变大了不少的力气,一下子就将朱瞻基整个人转了一个方向直面飞扑过来的疯狗。 “爷爷……的……” “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 “老子现在很怀疑,你是不是要学那李二!” “你说!只要你说出口!你老子我现在就回中都老家,养老种田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哎!就是玩儿! 扣扣群604320148这里有靓仔靓女啦,错过就是遗憾~ ………………………………………… 定然是被那条可爱的狗狗吓到了。 朱瞻基怀抱着最大的善意,暗自揣测着,他也不嫌弃老父亲一身湿透了的汗水,搀扶着对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等安抚好老父亲,朱瞻基方才坐下,手掌悬在半空中,虚虚的抓了几下:“您倒是比之前瘦了不少,可见还是有效果的。” 其实不用上手,光是看着太子爷明显‘贫穷’了一些的脸颊,便能看得出太子爷已经是在减肥长寿的大道上,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当事人却是不知,浑身散发着不满:“效果?哼!效果就是迟早有一天,我得被你小子吓死!我……” 太子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条逐渐‘太子化’的大狗便扑了过来,吓得太子爷两只脚连忙离地,双手抚在桌子上,整个人都倾斜到了一侧。 大狗汪汪汪的,晃动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钻进朱瞻基的怀里。 大狗伸着一条殷红的舌头,两只耳朵扑闪扑闪的,一双眼睛分外有神的盯着朱瞻基,似乎是想要人对人最近认真工作的态度给出夸奖。 有鸡腿是最好的! 朱瞻基满脸笑容,手掌竟然是不由自主的顺着抚摸撸起大狗一身柔滑的皮毛,然后看向老父亲:“它不咬人,您看这多可爱。您就没有发现,最近您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朱高炽撇撇嘴,接过终于能出来透气的宫人送过来的茶水,直接一口闷:“是有变化!你老子我现在每天比以前更累了!” 朱瞻基尴尬一笑,挠挠头:“您要不摸摸肚子?” 朱高炽翻翻白眼,双手却是老实的放在了肚子上,上下颠颠,左右晃晃。 咦? 竟然没有以前的弹性了? 一点也不q弹! 太子爷这才算是被点通,连忙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人!快来人。” 一旁的宫人们心中一惊,不知道太子爷是要做什么,赶忙过来。 太子爷显得很是焦急,连带着手舞足蹈的不断比划。 “快拿了大秤、大筐,快去,弄来给本宫称一称。” 宫人们一时绝倒,心中不由寻思,这该要找个多大的筐,才能装得下太子爷。 朱瞻基在一旁偷笑,看着终于醒悟过来的老父亲,默默的退开此处,将减肥初见成效的老父亲留在此处,独自享受成功的喜悦。 刚准备回自己屋子好好睡上一觉,朱瞻基却是被老母亲张氏带着孙若微,拦在了院门口。 张氏一脸愤愤,一见着儿子,立马上前想要捏住儿子的耳朵。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儿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雄赳赳高大的个子,让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伸手就能捏住儿子的耳朵。 张氏不由气急:“蹲下来!” 朱瞻基一个激灵,赶忙屈膝弯腰,贴心的将自己的脑袋送到母亲面前。 张氏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在儿子的耳朵上轻轻一捏,然后便立即松手,转身走进儿子的院子。 朱瞻基满头雾水,看了眼一旁的若微丫头,只见‘媳妇儿’依旧是表情平淡,好似永远都是这般的波澜不惊。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 “那你们这么晚在这里干嘛?” “自然是等太孙殿下您……” “哦~” 两人之间,竟然已经是用眼神,无声的交流了一番。 直到院子里传来太子妃的咳嗽声,孙若微这才目光一闪,偷偷窃笑,赶忙跟着钻进院子里。 朱瞻基摇摇头,忽然觉得这个媳妇儿,有点可爱~ 进了院子,太子妃已经是安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见儿子走进来,张氏立马开口:“整日只知在外玩闹,尽惹出一堆麻烦事。 你说说,你如今都多大了? 十八了! 宗室里头,如今像你这般大的,最差的都是儿女双全。 这么会折腾,你倒是给你娘我折腾十个八个的孙子孙女出来啊!” 妥了,朱瞻基算是知道了今日这家庭审讯的主题。 【老母亲在线催婚】 朱瞻基收敛心神,显得一声正气:“江山社稷未定,祖宗基业未稳,身为大明宗室,儿怎敢妄论儿女私情……” 张氏脸色一正:“说人话!” 朱瞻基一缩脑袋,满脸堆笑:“儿子还小呢……不急的……不急的……” 张氏却是一挥手:“我不管你这些个理由,别的事我也管不了,我只管你什么时候成亲,好为老身添些孙子孙女,你娘我也好坐享儿孙之乐。” 朱瞻基一时头大不已:“您都说了,儿子还年轻,本就是该玩的时候……” “玩,也该玩个正形!”张氏觉得自家儿子哪里都好,就是老不愿意成亲这件事情不好,皱着眉道:“要不,儿子你成个亲玩玩?哎,你不知道,成亲也好玩儿!” 成亲能是玩? 渣…… 恩?有点大逆不道了…… 朱瞻基哼哼着,不再出声。 他是清楚,凡是面对家长催婚,不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对的。 老爹老娘说的才是对的,你就得听他们的! 太子妃滔滔不绝、劳心劳力的说了小半个时辰,皇太孙便打了半个时辰的哈气。 临到最后,太子妃大抵是觉得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也只能是起身准备去找太子说道说道。 孙若微正要跟着送太子妃。 却是被张氏一把拦住,她瞪了一眼儿子,下达了最后的通知:“你小子,就算是不成亲,也得快点给老身生出个孙子来!” 如今大明朝最金贵的女人,竟然是被逼的说出这样的话。 朱瞻基一时无语,张氏说完也自觉有点失礼仪,强硬的留下孙若微之后,连忙是逃走。 气氛徒然暧昧起来。 方才太子妃的话,似乎至今还回荡在这小院之中,久久不能散开。 不成亲也得生个孙子~ 孙若微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几乎是要渗出水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越发炎热的天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至今还犹记,当初入宫前,父母对她的叮嘱。 若是能就此永远留在这朱家皇宫之中,她便是这个世界上最金贵的女人。 是不是最金贵的,孙若微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似乎是越来越喜欢呆在这个和睦的东宫之中。 孙若微悄悄的挪动了一下眼神,太孙的脑袋正在胡乱的晃动着,眼神也是飘忽不定。 明明这个时候的太孙,就像个傻子一样,她却觉得他是真的可爱。 “那啥……要不睡觉吧?” 朱瞻基觉得再这样下去,就会尴尬死了,不由迟疑的提出了睡觉的想法。 唰的一下,孙若微的脸几乎是红得像融化了的铁水一般。 恩…… 蚊蝇一般细微的声音,从孙若微的嗓子眼里发出,然后竟然是满脸羞涩的扭动着腰肢,躲进了小院正屋里面。 屋门虚掩。 朱瞻基愣了愣,看看不知为什么,突然被一朵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细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声,也跟着走进屋子里。 ~ 第一百二十章 南下 一夜无语。 朱瞻基难得睡了个美觉。 一个人躺在床上睡的!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lsp。 像他这样的正经人,也断然不会因为老母亲的一句调侃之言,就与未来媳妇儿做些什么嘿嘿嘿的事情来。 他始终觉得,孙若微对自己很冷淡,总是若即若离的样子。 美美的睡了一觉,清晨里犹如不周山一般的朱瞻基,在孙若微举动怪异下,梳洗穿戴好,便是出了东宫。 日月堂的朱墨很是用心,似乎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东西,都详尽的一五一十的发泄出来。 在整个日月堂无数最早一批少年人的不眠不休下,一份厚实的税赋革新计划书,就交到了神清气爽的朱瞻基手上。 朱墨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枯黄,明明很是疲倦,却又让人觉得他血脉喷张,陷入一种怪异的状态下。 在他身后,数十名少年也几乎一样,皆是双眼充血,一个个哈气连天,却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 身为人主,却躲起来偷懒,朱瞻基有些尴尬的抱过那一摞计划书。 朱墨一手掩着张开的嘴巴,另一只手挥挥:“其实早就有准备,昨夜不过是带着他们稍作整理,针对徽州府做了些调整。 您先看着,是否又所差错。 不过我想,也应该是没有纰漏的地方。 就这样……我去睡觉了……” 说完,朱墨摇晃着身子施施礼,便带着一帮通宵一整夜的少年们转入旁边的厢房。 朱瞻基也不责备,朱墨他们都是与他一同长大的,虽然有主仆之分,却也是同伴知己。 他找了一处地方,放好整理出来的税赋革新计划,便是就着清晨的凉爽,一页一页的翻阅着。 不得不承认,日月堂对大明税赋革新确实是做了长久的打算和准备。 涉及徽州府税赋革新的方方面面,几乎都被他们给详尽整理出来。 更是针对徽州府官吏、士绅、清流、商贾、百姓等,各方各面做出了全面的税赋制定。 甚至于,他们还细心的针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也同样做出了备注和应对方案。 依依不舍的深深看了一眼日月堂隔壁,朱瞻基再次奔波起来,赶回东宫。 厚重的徽州府税赋革新计划摆在了太子爷朱高炽的眼前,让他震惊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整理出这么多的内容。 太子爷甚至觉得,自家的崽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于是,同样是详尽的翻阅起来,然而这一看却是让太子爷又震惊不已。 他对大小朝政烂熟于心,但他从来不知道徽州府到底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士绅商贾清流。 他能知道徽州府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但无法得知这赋税之中有多少是百姓承担,又有多少是士绅商贾清流承担。 即使再过圣明,尖子塔上的权利统治者,也很难详尽知晓整个天下每个地方上的详尽情况。 他们虽然掌握权力,但他们依旧是人,而非神! “这是日月堂那些少年做的?” 朱高炽终于是合上了厚实的计划书,似笑非笑的盯着儿子。 朱瞻基嘿嘿一笑:“您现在不觉得他们是在胡闹了吧?” 朱高炽手指敲击桌面,发出阵阵马蹄声:“朝廷是讲规矩的,这一点不会变。我想你应该明白为父的意思。” 朱瞻基微微点头,半响后微微一叹:“那这份事关徽州府税赋革新计划……” 马蹄阵阵,似有金戈铁马。 隐隐又有战旗飘摇。 马蹄声息,朱高炽手掌拍在了计划上:“你们做的不错,很详尽,至少为父现在也没有找出有纰漏和弊端之处。 只不过,为父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先不让内阁知晓。 我听说,你要和那……于谦一起去趟徽州? 你们且去,为父在京中等你们的消息,伺机行动,在朝堂上拿出这份徽州府试点税赋革新。” 父亲是在怕朝堂文武,那些利益既得者的反抗! 他要等到徽州府,出现不得不整顿的机会,才会在京中出手! 朱瞻基深谙此道,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稳健! 又过几日。 最近本就引人注目的幼军卫,在南京城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是动了下来。 因为这幼军卫乃是皇帝亲自为皇太孙所设,自然是从一开始,便受到了各方的关注。 有人在期待着看太孙的笑话,觉得这幼军卫大抵也不过就是,又一件皇帝送给太孙的玩具而已。 但也有人在期待着,他们所效忠的皇室未来,能够再接再厉,做出更加辉煌的功绩出来。 幼军卫既然是卫,便是完完全全按照大明军制组建。 整整五个千户所,五千多人组成的军队。 其中就有那上千‘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的年轻士子们。 南下的城门外,如今这上千士子混在官兵之中,已经让人分不出他们原先的身份。 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使出了最严厉的手段,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些往日里只知读书写字的士子,给训练成大明雄师。 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至少,他们白嫩的皮肤都变黑了。 但若是有细心之人,便能够发现,今日南下前往广西柳州府的太孙幼军卫,便非足额,约莫也只有四千出头的人数。 也就是四个千户所的兵力,在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的率领下,先行南下继续操练。 而在南京城西,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悄默声的踏城而出,做上了停靠在江边渡口的平底宝船。 其中一艘九帆宝船上,朱瞻基登高远眺,目视着这万里长江。 身后,则是一众武将云集。 还有一个小小经历…… 张天、罗向阳、朱秀、于谦,四人紧靠皇太孙。 张天同样是一身戎装,他如今终于是被授予实职,正式成为幼军卫五个千户之一。 落后一步的罗向阳,这次乃是主动请缨,想要借这次南下徽州立下功绩,好再次与亦是南镇抚司镇抚使的燕南飞再次平起平坐。 朱秀,则是顶替了张天的位置,成为了朱瞻基的亲卫。 至于已经成为幼军卫经历的于谦在此,自然是因为朱瞻基当日的答应,也是因为徽州府的事情乃是他惹出来的,自然要他来做见证。 周围数艘包船上,则是坐乘着幼军卫那南下缺少的一个千户所。 他们要沿江向上,西上进入池州府,再沿着池口河南下抵达池州府与徽州府的交接处,最后由陆路进入徽州府。 而他们此行唯一的任务。 便是去惹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村庄级战争 加群604320148,过几天会搞首订有奖竞猜,猜中的发100元等价起点币。 ……………………………………………… 徽州府彻底的乱了。 从一开始的舆论传播,经过发酵,逐渐演变成六县对骂,一直到现在时有小规模的乡村私斗现象发生。 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徽州府六县的混乱,规模将由扩大的隐患和趋势。 身处这个时代,路更长,消息的传递也更慢。 皇太孙巡查徽州府的消息,因为南京城日趋严峻的京察,似乎还没有踏出南京城的城门。而皇太孙,也正在路上。 徽州府上下浑然不知,这位已经被南京文武视作麻烦制造者的年轻人,将要抵达。 天气越发的炎热,即使是群山环绕的徽州府,在如今混乱的局势下,也似乎比往年更加的酷热起来。 闹哄哄的气氛下,让歙县县城里的府县两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不是顾忌汪氏一族在徽州的影响力,府尊大人几乎是要将隔壁那个愚蠢的歙县县令王弘业,给当场扒了官身,摘了头顶上的乌纱帽。 徽州府府衙,府尊杨安平现在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自杨安平以下,徽州府同知、通判、退关、经历、知事、照磨这些身有品级的官员老爷,并着检校、司狱、捕快等不入流的小吏。 这些人,已经有足足十数日未曾回家,全都住在了府衙里。平日办差的公房,几乎是整了他们的第二个家。 “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都说话!现在本官该怎么做!” 徽州知府杨安平,站在府衙正堂,来回的踱着步子,满脸焦急,嘴唇因为火气干燥发白,隐隐已经是开始起皮了。 面对明府的质问,在场众人尽皆沉默。明府大人的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响起,先前他们回答不上来,现在他们同样回答不上来。 他们觉得,若是自己能够回答上来,那他们就该是这徽州府的府尊大人了。 杨安平脸上带着不满,冷哼一声:“如今徽州八大姓,在步步紧逼,在引领舆论。程、汪、吴、黄、胡、王、李、方,他们一个个的在挑动百姓,在制造声势。他们是要做什么?是要让这徽州府不复存在吗?” 在场,同样没有人能够回答明府的这个问题。 甚至于,在场有不少人便是出自徽州这八姓氏族。 徽州府因其特殊地形,群山围绕,人流不畅。虽然让徽州成为乱世之中,一个避世的好地方。但也就此造成了,徽州府本地关系复杂,地方氏族根深蒂固。 杨安平的目光,看向在场几个出自这八大姓的下属官员,脸上越发的阴沉下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笼罩着,不能动弹分毫。 他走到了正堂外面,站在屋檐下面,指着对面紧闭着的府衙大门,沉声道:“你们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六县百姓在不满,他们在集结,他们拿起了手中的镰刀、锄头,他们却没有下到田地里,他们是在准备杀人!他们是要杀谁?杀你们还是杀本官?还是他们要杀了别县的百姓?” 这话不能不答,若是再无回应,只怕就要给徽州百姓坐实要作乱的罪名。 徽州同知站了出来,他虽然亦不是徽州本地人,但他却是徽州的女婿,是八大姓之一的女婿。 他开口解释:“回明府,如今百姓只不过是被那最开始的贼子蛊惑,方才一时激动,所为不过是在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已……有新安卫在,徽州便乱不起来……” “哼!”杨安平重重冷哼一声,看向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当真乱不起来?” 杨安平希望通过这位徽州府好女婿,听到徽州八大姓传递给他的,能够让他安心的话。 徽州府同知也知道,府尊大人只想要徽州八大姓的一个保证。 只要有八大姓的保证,保证徽州府不会真正的乱起来,那么府尊大人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 然而,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歙县的‘人丁丝绢’之事,不单单是歙县的事情,而是整个徽州府的事情,更是会牵扯到徽州八大姓的大事情。 其中的利益纠缠,加之往日里各自之间积攒下来的仇怨,让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杨安平的目光逐渐失望起来,他没有从眼前这位好女婿嘴里,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府衙之中,由此陷入长久的死寂之中。 而就在徽州府心绪不宁的时候,新安江上却是如火如荼。 这条承载了徽州黎民百姓生机,源起徽州流入钱塘的大河,没有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河谷狭窄前滩处,两岸各自汇聚了众多的歙县、休宁两县百姓。 他们都是离着这里最近的村庄百姓,也是在往日里,因为抢水、砍树、夺笋等诸多纠纷,而积怨颇多。 他们手持着镰刀、锄头、钉耙、粪瓢,气势汹汹,群情激奋。两县百姓,隔着这条徽州府母亲河口吐芬芳,互相热情高涨的向对方的女性祖宗问好。 百姓的喧嚣声,压过了上游传来的激流声。 愤怒让这个夏天,变得越发的炙热,搅动着人们的心绪越发的躁动起来。 歙县方向的百姓,经过这么多天的补习,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傻子,倒霉催的交了整整五十年不该交的赋税。 他们想要其他五县,能够补偿他们,不说补偿过往五十年里歙县人已经缴纳的‘人丁丝绢’,至少在往后,这笔钱要有徽州六县均摊。 然而,在对岸的休宁县百姓,却纷纷反对。他们的思维很简单,‘人丁丝绢’这件事早就在洪武初年就定了下来。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你们歙县也交了五十年。怎么一开始不说,现在却来说这个事情? 既然都交了五十年了,这便是定律规矩了,你们歙县就该继续交下去。 双方似乎都有理,他们只是单纯的站在各自的立场在发声。 “我干你娘的!” “妈了个巴子!” 不知道是谁先骂了一句,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从歙县百姓里被扔了出来,笔直的砸向对面一位休宁县百姓的脸门上。 一团血水溅射,那人整个鼻梁骨瞬间粉碎,一片狼藉。 那人更是直接倒地不起,惹得周围一片震惊和愤怒。 有人赶忙搭救,然而这人却竟然是当场身死。 没气了…… 轰的一下。 休宁人被点燃了,彻底被激怒。 他们高举着,挥舞中手中本该作为耕种之用的农具。 他们踏入新安江的浅滩之中,开始冲向歙县的土地。 歙县这方一开始发现砸死了人,也是一片惊慌。然而对面已经打杀过来了,他们的血气也在一瞬间被鼓动起来。 同样是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事,开始冲进浅滩之中。 没有任何的预兆,自徽州府因歙县‘人丁丝绢’之争,而引发的动乱,终于是出现了第一场大规模的百姓械斗。 一场规模不小的村庄级战争,在这徽州府的母亲河上发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打到歙县城 新安江。 这条养育着整个徽州府的母亲河,顷刻之间化作一条血河,显得格外的嘲讽。 一片片殷红的血水,在河道中绽放变幻,化作无数种形状。 若作莲花、亦是彼岸。 河道浅滩上,两县的百姓已经打成了猪脑袋,无数的人蜷缩着身子倒在河水中,血水从身上不住的渗透出来。 被怒火冲上头的人,便不算作人了。 横七竖八,不多时河道浅滩里便已经是躺满了人。 有肚子上扎着把镰刀的。 有胳膊上嵌着柴刀的。 有屁股上钉着钉耙的。 甚至于,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竟然是挑着两桶粪水,站在河岸堤坝上向下泼洒的到处都是…… 当这些往日里老实巴交的乡野村夫,被怒火笼罩后,爆发出的杀伤力是如此的惊人。 乡里之间,人际交往多是沾亲带故的。 有靠后稍微冷静下的人,眼看着场面无法平息,连忙是带着后往后跑。 他们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去摇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这才是乡野百姓最为朴素的想法。便如同每逢干旱之年,乡野之间会因为争夺水源,而打的头蹦肚裂。 新安江边的战争,徒然激烈起来。 已经有死人出现。 这便是无法平息的仇恨了! 歙县、休宁两县互派援军,双方以那河道浅滩为战场,竟然是打的有来有往。 谁也不见后撤半步。 天色未晚,新安江上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两位数。 事情大发了! “休宁县欺人太甚!” “我歙县独交五十年‘人丁丝绢’,如今更是为此死了这些父老乡亲!” “我等歙县之人,与休宁不死不休!” “……” 流淌在新安江上的鲜血,此刻如同无尽的天火一般熊熊燃烧。 “歙县无耻!” “尔等安敢欺我休宁?” “今日之仇,决不罢休!” “我等誓要打进歙县城里去,问一问他们歙县人,心肺可是被狗吃了!” 在场的休宁人,亦是怒火冲天,越来越多岸上的人冲进河滩,当真誓是想要冲进歙县县城里。 而那些死去之人的家属亲眷,亦是在岸上抱着逝去的亲人,无助的嚎啕大哭着。 战况在日落西山,夜色上升之时,终于是出现了转机。 休宁县的援军,离着休宁最近的,位于西北方向的黟县百姓们,终于是声势浩荡的赶了过来。 夜色下,乌泱泱的一片连绵人群,举着点燃的火把,从四面八方冲进了新安江河滩里。 这些田地里的庄稼汉子,别的没有,便是唯有那一身使不完的气力。 河滩上惨叫连天,惊得天边那一轮明月,也心惊胆战的扯过来连片的乌云,将自己给遮挡住了大半个脸。 歙县百姓在节节败退,不断的有人重重的砸倒在冰凉的河水之中,流出一大片的血水。 “休宁的乡亲们,我们黟县来帮你们了!” “歙县贼子等着,我祁门、婺源、绩溪乡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尔等休走!” 有黟县援军加入的休宁人,气势越发高昂。 当第一个休宁人踏上歙县土地后,越来越多的休宁人、黟县人从破开的口子冲了上来。 士气如山崩地裂,歙县百姓再也无力抵御。 他们已经拼搏了一整日,如今已然后继无力。 对面两县百姓,便如同夏日里淤积在深山上游的洪水,一泄而出,几乎是要将下游的一切给冲撞开来。 一道长长的火龙,如同深渊岩浆一般,在黑夜里撕开了歙县的大地。目标明确,直指歙县县城。 治下百姓械斗的消息,终于是一级一级传到了各方的官府里头。 正在县衙后院,亭台楼阁里的汪弘业,几乎是吓的可以和三保太监换个职位了。 两眼深陷,额头发青,眼圈黑黝黝的汪弘业,几乎是咆哮着冲出了后院,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粉红薄纱。 待他冲到前衙正堂,一股月夜凉风吹过,直刺汪弘业体内,令他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两股战战。 徽州府不论季节,昼夜温差都特别的大。 而尤其是在这盛夏之时,昼夜间的温差便更大。白日里恨不得连身上的半袖褂都给脱掉,晚上却不得不裹着棉被方才敢入眠。 值夜的差役,赶忙抱过来一床发黄且臭烘烘的棉被,走到县尊老爷面前,却又担心县尊老爷嫌弃。 汪弘业此时方才冷静了一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赶忙抢过差役手上臭不可闻的棉被,一下子就将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还不快去后院,给本官的官服取过来!” 汪弘业满肚子火气的吼了一嗓子,吓得差役赶忙撒开了腿的往后院跑。 不多时,就听见一道女人尖锐的叫声传来。 也不知道那差役到底是干什么了,汪弘业没有等到自己的官服,却是等来了隔壁一墙之隔的府衙同僚们。 徽州府知府杨安平,满脸怒火的带着一般府衙官吏,横冲直撞的进到歙县县衙里。 有府衙的官吏正要叫人,却是见着歙县县令王弘业,竟然是已经站在了正堂上。 只不过,让他们未曾想到的是,这位县令大人,竟然是裹着张布满不可名状硬块的恶臭棉被,棉被下面还时不时的露出一抹粉红的薄纱。 杨安平同样看到了汪弘业此时的模样,这些日子淤积的怒火,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怒吼,双眼血红的冲着汪弘业咆哮着。 “汪弘业!你这混账玩意,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今你歙县治下百姓,已经和休宁、黟县百姓打杀起来了!数十人惨死新安江上,你这个歙县县尊在做什么!” 杨安平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贪图这么个知府的位子,若是知道现在会有这等局面,他当初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翰林院里,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官员。 怒火中烧,让杨安平这位儒家先生终于是忍耐不住,他快步上前,提起脚便是对着还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汪弘业,重重的揣上一脚。 这一脚积攒了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大人数十日的怨念,一脚正中汪弘业满是油脂的肚子。 巨大的力量,让汪弘业整个人几乎是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旁的椅凳前,砸倒一片。 一股浑浊的熔融状物体,从汪弘业的嗓子眼里喷涌而出,顷刻间布满眼前的地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真的不关我事啊 恶臭味,瞬间充斥着正堂里的每一处角落。 汪弘业被杨安平这一脚踹的眼冒金星,差点就要当场昏厥过去。 然而现实却是,汪弘业当真恨不得,自己刚刚能一下子昏过去不省人事。 杨安平满脸嫌弃,连带着正堂前的一众府衙官吏,同样是目光鄙夷的看着躺在地上,坦胸露肚的汪弘业。 这就是个沉迷女色的酒囊饭袋! 先前跑去后院的差役,终于是满脸涨红的抱着县尊老爷的官府姗姗来迟。 差役见县尊老爷正倒在地上,吐得到处都是,又有一般府衙里更大的老爷们到来,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徽州府的好女婿,徽州同知冷着脸:“还不快喊了人将此处收拾了!给汪县令换好衣裳!” 终究还是顾全了一点汪弘业的脸面。 得了令,差役赶忙是裹着官服,又搀又拖的将已经魂不在身上的汪弘业,给拉扯到了后面去。 稍后又有几名已然睡下的差役,睡眼朦胧的赶了过来,拿着扫帚提着拖把,慌慌张张的将正堂给重新洒扫清理干净。 待正堂那股子恶臭散去,杨安平紧绷着的方才稍稍缓和一些,他坐于正堂上首主位,那本该是谁先县令王弘业的椅子。 一众府衙官吏亦是按照官职,纷纷落座堂下。 此时,终于是换好官服,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的汪弘业,总算是心惊胆战的赶了出来。 一见满堂上官,汪弘业又是一个激灵,竟然是当场就正对着上方的杨安平跪了下来。 他两股战战,两手颤巍巍的抚在地上,脑袋深深的埋下去。 杨安平盯着跪在面前的汪弘业,恨不得当场就丢下签子,斩了这个混账县令。 然而,如今徽州局势已然动荡,局面愈演愈烈,他需要稳定,便更不能让官府出现乱子。 沉住声,杨安平开口:“你可知,徽州五县的百姓,已经气势汹汹的往着歙县县城赶来了?” 汪弘业的头更低了一下,他哪里知晓什么乱民暴动,这天色未暗的时候,他便已经在这县衙后院里头,与那扬州小娘子钻研道学了…… 惊堂木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声音响彻县衙。 杨安平脸色又是一片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县令当真是当得安逸!就凭着你治下百姓动乱,本官便能扒了你这一身的皮!” 这可不行! 汪弘业浑身一颤,刚忙是抬起头,慌慌张张的开口,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回……回大人……新……新安卫!快让新安卫过来镇压动乱吧!” 杨安平闻言,越发的不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知后方才开口:“混账!你是要本官调兵镇压自己治下的黎民百姓吗? 你要本官让那些本该护卫百姓的官兵,拔刀杀向他们吗?” 这也不是,哪也不是。 您还不如现在就扒了我这一身的皮! 汪弘业心里直犯嘀咕,然而这话终究是没敢说出口,转口道:“官府威严,百姓畏惧。若不先下令城卫守兵严加把守城门,不放一人入城。 再调城中差役捕快,出城阻拦入城百姓。 即便不调新安卫,是否也该先行知会一声……” 杨安平微微点头,不可察觉的看了一眼同知,然后又问道:“这件事,你们歙县地方氏族是否又参与? 你汪弘业身为歙县县令,是不是该让他们劝说百姓,勿要离村?” 汪弘业醒悟,立马是点头如蒜:“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下官这便去安排人。” 杨安平细不可闻的恩了一声,站起身:“既然你是歙县县令,便按你说的办。 歙县动乱不平,城门不开! 亦按照你说的,派人出城阻拦百姓,游说歙县氏族告诫地方百姓。” 汪弘业愣了一下,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府尊大人,这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处治办法是他这位歙县县令提出来的,若是最后还是生出什么事端来,朝廷要是追究下来,首当其冲的也是他这个歙县县令! 然而杨安平是徽州府知府,他汪弘业就算再怎样不情愿,也只能是生生的受着。 不然,现在知府大人就能给他定一个,不尊上令的死罪。 汪弘业茫然的点点头。 杨安平已经领着一般府衙官吏往外走,到了衙门口的时候,杨安平停下脚步,终于是再一次出声。 “本官稍后便会派人,告知五县衙门,阻拦后续百姓冲击歙县。” 将汪弘业推到事不可为承担罪责的位置,杨安平终究还是给了一颗定心丸,要调动整个徽州府官府的力量,阻拦事态恶化。 府衙的人都走了,汪弘业方才缓缓站起身,尽管他现在已经是疲惫不堪,但却没了丝毫歇息的想法。 悲哀的长叹一声,汪弘业便下达了着急县衙所有官吏的命令。 整个歙县县城,也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徽州府北边边界处,一座驿站内。 刚刚入住没多久的朱瞻基,也同样是得到了来自徽州府的消息。 驿站前院,人满为患。 幼军卫、锦衣卫围成了一圈。 几名驿站的老吏,惶恐不安的挤在角落里,未曾接待过当朝皇太孙这等大人物的他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院落中,朱瞻基则是紧皱眉头,脸色古怪,久久沉默不语。 于谦拿着一份刚刚送过来的文书,站在一旁,同样是表情古怪,目光诧异的盯着皇太孙。 见太孙久久不语,于谦忍不住出声:“徽州六县百姓动乱,休宁、黟县、祁门、婺源、绩溪,五县百姓冲击歙县,大抵不需要多久,就要冲到歙县县城下了。太孙,后续该如何做?” 一旁的新任幼军卫千户张天、新任太孙亲卫朱秀,锦衣卫千户罗向阳,纷纷手握刀柄,只等皇太孙下令强势镇压徽州动乱,杀入歙县县城。 朱瞻基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满脸的无奈,他长长一叹,耸着肩道:“你们不会都以为,徽州百姓是本宫挑动的?” 没有人开口。 但是大伙的表情却是清楚的很。 当初您皇太孙,来徽州府之前就说了要弄出些动静。 如今徽州五县冲击歙县,这等动静可不算小。 也该是配得上您皇太孙,说的要弄出来的动静了吧。 朱瞻基一一看看过去,又是一声长叹,冤枉的眨眨眼睛,摊开双手:“这事真不是本宫做的……你们要相信我……” “我哪里有这等手段,能瞒着你们,还能鼓动五县百姓冲击歙县?” “这事是真的不管本宫的事情啊……” “我朱瞻基今天,真的只吃了一碗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悄悄地进城 众人自是不信。 便是认定了,他朱瞻基必然是吃了两碗粉。 于谦带着些谦逊,却也直言不讳道:“徽州府唯有乱起来,太孙您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唯有着局面越乱,届时无论徽州府、亦或者是朝廷,方才没脸反对。” 朱瞻基瞪了于谦一眼。 就你聪明是吧。 就你厉害是吧。 哼~ “数日行舟江上,有数日行军跋涉,本宫何来空闲?”朱瞻基不悦道:“你要记住,本宫从不会去做挑动民心,致其伤亡,从而推动局势走向的事情来!” 这是在解释。 但同样亦是在警告。 警告在场的人,在往后莫要为了办成差事,就枉顾百姓安危。 于谦正身肃立,不再这件事情上纠结,他稍作沉吟之后,询问道:“太孙,如今徽州府已成乱局,我等该如何做?” 按着于谦的想法,大明朝的皇太孙都亲自出动了。只需要往那歙县城里一屁股坐下,必然是四方皆定。 什么‘人丁丝绢’? 什么利益不均? 什么徽州地方八大姓? 统统都会在太孙的铁拳下土崩瓦解。 然后? 他于谦老爷就可以找那个混蛋汪弘业,去好好算一笔账了。 徽州府的夜晚,清净无比,山间清泉微微传来响动,微凉正好的气温,让人越发的放松起来。 星月相照。 朱瞻基缓声开口:“这一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徽州府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平定的……” 于谦微微一愣,不解道:“届时有朝廷出面,我们在这徽州府,还能有办不成的事?” 朱瞻基讪然一笑,摇摇头,看向年轻的于谦:“这天下间,就没有容易的事情,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就算朝廷出面,也不能枉顾地方氏族百姓的意见是不是?今天这徽州府百姓为何会发生冲突,想必不会简单。” 于谦想了想,立即追问:“您是在担心徽州八大姓?怕今日这件事情是他们在背后策动,好提前让朝廷绝了赋税革新的事情?” 朱瞻基摇头否决:“他们不是为此。” 于谦一愣:“不是为此,他们又能是为何?敢于制造整府百姓动乱,造成百姓死亡的大事来?” “他们的眼界还没有那么高!”朱瞻基讥讽着道:“税赋革新,如今还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就算是朝廷里也没有人事先知晓。他们徽州府,又如何能提前知晓,且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于谦眼前一亮:“所以他们还是为了‘人丁丝绢’之事!他们只不过是在担心,现有的利益受损。弄出今日这等动乱,所为的便是让官府忌惮,让朝廷忌惮,好继续维持现状!”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朱秀面带怒气,说出了众人心中的共想。 朱瞻基接过话:“他们何时胆小过?但凡是有损他们利益的事情,必会遭到他们的反对。每逢革新,亦是他们这些人反对的声音最大!” “谁都不想在自己身上割肉……” 于谦低声念叨了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 毕竟,严格上来说,他们钱塘于家,也算是既得利益阶层,是需要维护现有利益的身份。 张天却是不管这些,就算他现在已经是幼军卫千户,但更改不了他是宗室家臣的根底。 他沉声开口:“太孙,现在是打,还是如何?” 按着张天的想法,有幼军卫镇压,再调集新安卫,将那什么徽州八大姓统统抓起来。 是接受税赋革新试点,还是负隅顽抗、对抗朝廷,好好的选。 朱瞻基在打着节拍,稍作细思之后开口:“张天率幼军卫连夜赶赴新安卫大营,不可轻易泄露风声。罗向阳率锦衣卫众,分散进入徽州六县,监察地方官府、士绅。” 两大保障就这么多被分走,于谦不由出声:“那我们怎么办?” 如今徽州六县百姓动乱,地方官府又是个什么德行,大伙皆是心知肚明。天知道这场动乱会持续多久,又会演变成多大。 此时若是身边再无军队护卫,稍有不慎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机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朱秀亦是开口询问:“您巡视徽州,就算消息再滞后,总有从京师传到徽州府的时候,您在这回徽州府,无论如何也会吸引诸多关注。”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您是太孙,身系大明江山社稷,身边若无周全护卫,未免太过冒进……” 这次朱瞻基南下徽州府,在朝廷那边的解释是巡视地方,审核新安卫京察后续之事。 借口也算是勉强合理。 太孙巡视徽州府,地方官府自然是要热情招待,也势必是要暴露在人群面前,这就给了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人觊觎的机会。 朱瞻基微微一笑:“谁说我要去歙县县城?” 于谦不解:“您不进歙县?” 朱瞻基又摇头:“去还是要去的,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悄悄的进城,不让任何知道。本宫想静静的看着,看着这徽州府,到底会给咱们演上一出怎样的乱子来。” “此时得到消息的歙县,必然是大索城门,严加看守,我们又该如何潜入城中?” “大路走不通,翻墙就是~” 朱瞻基轻笑一声,便打着哈气转身。一路舟车劳顿,此时也已经是困乏之极,他不加停留便步入驿站为他清理出来的房间,熄灯入眠。 直至天色放亮。 整个歙县境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长势正好的田野上,狰狞的暴露着无数条丑陋的痕迹。 歙县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城官兵严阵以待。 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得放任何一个贱民出入城门! 数量众多的府县差役,早就奔赴四处,想要震慑全返暴动的百姓。 官吏更是悄无声息的各奔东西,想要让那些地方氏族出面,安抚如今这乱糟糟的局面。 百姓们知之甚少,却也大致知晓如今徽州府的局势,不禁也是人心惶惶,担心着这徽州府会不会乱上加乱。 百姓群情激奋,誓不罢休。 地方氏族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累的是徽州歙县城里,府县两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朝廷的邸报,太孙数日之前已经开始离开京师,巡视徽州。” “你们说,现在徽州这幅景象若是让太孙看见……” “你们让本官如何想太孙解释?” 杨安平的嘴皮几乎都要干脱开裂,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 府衙堂前,官吏诸多,却无人回答。 大有一副,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一帮废物! 杨安平在心中怒骂了一声,最后却只得化为现实中的一道冷哼。 府尊大人再不做停留,走出府衙。 最近这些日子,杨安平的心情越发的不好,他觉得自己想要透透气。 城外是去不了了,毕竟歙县县令王弘业已经下达了大索城门的命令。 他即使身为徽州知府,也不该破坏已经执行的行政命令。 一众府衙官吏无奈,只能是跟着心情不畅的府尊大人一路出了府衙。 等杨安平站在歙县并不高的城墙上,举目眺望城外的平野,终于是难得的长出了一口气。 肺腑之中积蓄着的浑浊的空气一泄而出,徽州府这片天地之间的清新空气侵入体内,让他不由的精神一震。 往日里人流不息的歙县县城,此时的城外却是看不到一个人。 按照杨安平的推算,这个时候应当是有无数的五县百姓冲到城外,要向他这位徽州府知府申诉控告歙县百姓的暴行最是。 然而,城外却是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看着这幅格外怪异的安静景象,杨安平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抹不安。 只不过这份不安,很快就被冲上城墙的一名差役打破。 身穿皂青吏服的差役,脚下还踩着露水黄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冲到府尊大人面前。 当即行礼,回禀:“大人,新安卫传来消息,太孙亲军幼军卫已至新安卫大营。” 杨安平眉眼一条,急忙发问:“太孙人呢?为何不见太孙?幼军卫来了多少人?为何不是入城,而是去了新安卫大营?” 差役摇头道:“未见太孙本人,幼军卫来了一个千户所官兵,却也不知为何不入城而是去了新安卫大营……” 杨安平刚刚轻浮的心情,又一次烦躁起来,他愤愤的挥手赶走差役,然后看向跟过来的一班府衙官吏。 “你们觉得,太孙现在何处?” 府尊大人终于不提徽州府的事情了。 徽州好女婿,徽州府同知抱拳回话:“太孙尊贵,却也年轻,大抵是好奇徽州美景,现在不知在何处游玩吧……” 旁边的人连忙点头符合。 “此时正是我徽州府山花烂漫之时,太孙想来也该是起了观赏游玩之心。” “只不过……此时城外百姓汇集,太孙若是遭遇,是否会……” 也有人提出了担心。 杨安平眉头皱紧,越发觉得身心疲惫。 如今徽州府正是乱的时候,这朝廷好好的又派了太孙过来巡视。 这不是添乱吗! 杨安平正是心里堵得慌的时候。 城外远处地平线下,升起了一股浓烟。随着这道浓烟,一道道的烟火升起。 突见异动,整个城墙上顿时一片躁动。 无数的守城官兵、差役赶忙握住兵械,目光警惕的注视着城外浓烟升起的地方。 还未看到人,一班府衙官吏,已经是忠心耿耿的拉着杨安平,想要远离城墙。 杨安平冷哼一声,重重的甩开众人的拉扯,满脸铁青:“未见一人,你们便这般慌张了?还是怕了那些百姓冲上这歙县城墙,杀了你们?” 怕! 当然怕了! 自从那陈胜揭竿而起,是个人都知道那些百姓真的会杀人的。 可不拉着您这位府尊大人一起跑,岂不是显得我等太过窝囊?拉着您,还能说我们心系上官安慰…… 杨安平心知这帮碌碌官吏的心思,不再看他们,转身重新走到城墙边上,双眼满是忧虑的看着已经走上地平线的人群。 人很多。 几乎是要将杨安平的视线给填满。 整个地平线上,到处都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徽州百姓。 这些百姓,手中依旧是拿着乱七八糟的农具。 但却让人不敢轻视了他们的威力。 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幅幅现做的担架。担架深红,显得妖异无比。 那是血水长时间凝固之中,变成的颜色。 而在担架上,是一名名早就死透了的徽州百姓。 人群走的很慢,却无视了眼前所有的障碍。 成片的水稻在他们的践踏下,深埋进泥泞之中。低矮的灌木丛,被他们蹚出了一道道丑陋的豁口。 平坦的官道上,一个个鲜红的脚印,被清晰的记录下来。 这是一股无声的怒火。 不用细数,站在城墙上的官员们,也能看得出,眼前有上百幅担架。 这也表示,有上百人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 然而,动乱却并未结束…… 杨安平一脸煞白,全无一丝血色。 这些都是他治下的黎民百姓,是他当年科举入仕之前,立志想要庇护的大明百姓。 可是如今,这上百人却是死在了他的治理治下。 杨安平放在城墙上的手,不由的握紧,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坚硬的城墙上。 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默默的走到府尊大人身边。 好女婿缓声开口:“百姓无知,易受蛊惑。 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性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府尊坐镇徽州,乃是为一府之地万千百姓负责。 眼前此等愚昧之人,府尊无需在意。” 总结一句话,这位徽州好女婿的意思,无非就是这些百姓死就死了,反正不值钱。 周围,一众徽州官员,同样是纷纷开口安慰府尊大人。 总体来说,都是劝说杨安平勿要庸人自扰。 眼前这些徽州百姓,既然选择了无端生事,搅动徽州安定,那便不能再算作徽州百姓。 他们现在是乱民! 乱民的死活,和他们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甚至于,他们还能运作,将平定这些乱民,做成他们的显赫政绩,好在朝廷赚取更大的利益。 杨安平脸色铁青,他已经听到城外百姓们的呼喊声。 汇聚在此的五县百姓们,在反对歙县提出的均摊‘人丁丝绢’之事。 他们更要让歙县,承担他们死去的这些同伴的责任和代价。 杨安平无奈的发现,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平定这场动乱。 “徽州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你们还要无动于衷吗?你们背后站着的徽州八姓,还要沉默不发一语吗?” 杨安平愤然转身,看向这些徽州官僚:“如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还要这些人死的更多吗?” 众人目目相觑。 已经得到消息的徽州好女婿,终于是开口:“府尊大人对‘人丁丝绢’之事怎么看?这些五县百姓的怒火,又该如何平息?” 杨安平闻言,顿时青筋直冒,太阳穴暴跳不止。 他重重的甩起衣袖:“就按着你们想要的结果去办!” 说完,他再也不管已经抵近城墙的五县百姓,独自离去。 徽州好女婿目视府尊远去,脸上表情一松看向众人,轻笑着说:“通知下去吧,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已有五十年之久,早成定制,断无更改。五县官府阻拦不利,提请罚俸一年。余下之事,你们各自处理吧……” 城外五县百姓还在喊打喊杀,哭天喊地,讨要公道。 城墙上,却已经是一片祥和,气氛融洽。 待同知大人吩咐完,众人更是一身轻松。 “本该如此!” “同知大人拨乱反正,仕途光明!” “此事,却也少不了府尊大人,若无府尊执掌徽州,我等如何施展手段。” “我等这便去张贴告示,让这五县百姓各自返回。” “快办快办!” “万不可耽误了太孙巡视我徽州府!” “定要让太孙,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徽州府才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于老爷又回来了 歙县从昨夜一直紧闭到天亮的城门,悄无声息的放开了一道口子。 自然是没有五县聚集的城门。 有徽州府官差小心翼翼的踏出城门,消失在茫茫山野之间。 徽州府的好女婿,已经站在城门口上,高声的大喊了起来。 意思无非就是,歙县县令劳心劳力,终于是查清楚了事情缘由。 歙县县尊大人说了,歙县‘人丁丝绢’之事,早就在五十年前定下来了,歙县也已经交了足足五十年。 断然是没有再让徽州五县均摊的想法。 县尊大人又说了,前些日子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都是那个外地来的傻缺书生,为了博取名声这才胡编乱造出来的。 县尊大人现在正在县衙里头生气,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傻缺书生,挑拨歙县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去和同为徽州府的五县父老乡亲们作对。 不信? 县尊大人说了,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现在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书生。 找不到是不是? 那是因为那该死的书生,自知断无此事,眼看闹出的动静大了,这才仓皇逃走的。 但是你们大伙不要担心,歙县县尊大人已经下达了海捕文书,定要将那贼人捉拿归案,为在场的父老乡亲们讨回公道! 什么? 你们说你们死了人? 徽州府地形崎岖,山高路远,你们自发来府城瞻仰府尊大人。 然而月黑风高,你们脚下打滑摔下山崖,这件事情能怪到歙县和徽州府头上? 难道你们不是来瞻仰府尊大人,而是来闹事,当真要做一回乱民的? 徽州同知,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站在城门楼上,深情款款,感同身受,极尽权力的劝勉安抚着他治下朴素善良的父老乡亲们。 在城墙上看不到的地方,弓箭已备,檑木滚石成堆。 守城的官兵差役,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寒光扫射,只待事不可为,全力护卫城中那些无辜百姓的安危。 城外的五县百姓,已经走到了城墙根下,一幅幅的担架,明晃晃的暴露在徽州同知的眼底,让人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五县百姓沉默着,没有了先前的滔天声势。 即使从未见过一眼圣贤书,却也不代表他们是愚蠢的。 他们,有着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最为直扑的生存智慧。 他们分辨不出来,城墙上喊话的人是个多大的官。但眼看城墙人的其他人,都对这人毕恭毕敬,想来官位也是不小。 再听这人的喊话,前些日子传出来的,歙县要让徽州六县共同均摊‘人丁丝绢’的事情,也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也不用担心突然会多出来一笔赋税。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善良的官府老爷们都替他们想好理由。 他们是有感府尊大人一心为民,特意赶过来想要瞻仰一些的。 我们绝对不是来闹事的! 也绝对不是什么乱民! 我们就是来看看的! 但,也有人在质疑,怀疑从官府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等确实是想要感谢明府心系徽州父老。” “但歙县的‘人丁丝绢’之事,没有凭证,我等却也是不能放下心来的。” “还请青天大老爷们,能让我等乡野村夫,彻底安下这颗心。” 该死的! 徽州同知稍稍后退,将身子藏在城墙后面,脸上露着鄙夷和嫌弃,更是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正是这个时候,已经有府衙的小吏,从城中赶上城墙,手中拿着一张加盖了歙县大印的公文,递到了徽州同知手上。 正在思虑,该如何劝退底下那些贱民的徽州好女婿,脸上一喜,连忙接过公文。 他正正脸色,吐了一口气,重新暴露在百姓面前。 他高举着手中加盖有歙县官府大印的公文,不断的招摇着:“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看,这便是刚刚歙县县尊亲笔所书,陈情此次事件的公文,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盖着歙县官府衙门大印的!” 说完话,徽州同知将公文交给一旁的官兵。 官兵们心领神会,取了一个箩筐过来,将文书塞进去,便从城墙上小心翼翼的给吊了下去。 下面的百姓们,赶忙围了过来,拿着写满墨字,且该有一方大印的文书便细细的看了起来。 百姓不识斗字,半天的功夫,才纠集了一伙伙的乡亲们,总算是勉勉强强将公文上的字,给认了个七七八八。 五县百姓,不由的松了半口气。 再仔细分辨文公上的大印,也确实是歙县官府衙门大印,绝无半点虚假。 于是,彻底的松了一整口气。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嘴角含笑,脸上却是带着些悲哀,他声音悲怆的开口。 “府尊大人感念乡亲们厚爱,却不想造成如此伤亡。 府尊大人说了,他现在要在府衙里头,为那些父老乡亲们祷告。 府尊大人还说了,他已交代五县官府,乡亲们回去后,凡是家中有亲人此次身故,便可领取十石粮食,五两纹银。 也算是徽州府,对乡亲们的一点安慰。” 城墙下,五县百姓彻底说不话来了,他们此时已经是感动不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歙县县尊还算是贤明的。府尊大人,更是如此的体恤爱民。 不但不怪罪他们引起的动乱,还主动为他们开拓,更是要拿出钱粮安慰他们。 天底下还有比府尊大人更好的官吗? 如今,最让他们牵挂的‘人丁丝绢’之事,也终于得到了官府的肯定,不会均摊到他们头上。 五县百姓,已经再无留在这里生事的理由了。 几乎一整日的折腾,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 他们想要回家。 人群开始松散开来,开始退离府城城墙。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暗自长出一口气。 这是一笔巨大的政绩! 他虽然方才没有一句话提及自己,反倒是句句提及府尊杨安平。 但若是朝廷事后有嘉奖,府尊自然不会忘记这里面有他这个徽州好女婿的一份功劳! 眼看着五县百姓,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城墙内外,却是突然闻听一阵连绵不绝的马蹄声,从地平线下传来。 一杆‘新’字旗,紧跟在一杆‘幼’字旗后。 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明卫所官兵,声势浩荡的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竟然是让五县百姓,一时找不到任何离去的道路。 新安卫指挥使亲率大军,奔赴府城。 幼军卫千户张天,并着经历于谦,亦是直冲而来。 于谦此时满脸涨红,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他手中握着马鞭,高举着挥舞,冲在了军阵最前面,大声的嘶吼着。 “今日,谁也走不了!” “于老爷我,又回来了!” “驾!”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寻仇? 谁也没有想到,新安卫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更没有人能够想到,刚刚才到徽州的幼军卫,竟然也不顾地方官府的颜面,出现在了这里。 城墙上,徽州府好女婿满脸铁青,双手紧紧的抓着城墙。 在他的眼前,刚刚接受完军方监察的新安卫,军容是那么的整齐,速度是那么的快,几乎是在那个为首少年的一声令下之后,便已经从四面八方将准备退去的五县百姓给包围住。 包围圈在缩小,百姓们在胆寒。 他们觉得自己是中计了! 该死的官府! 他们原来先前都是在哄骗我等,好为官兵留出时间包抄他们的退路! 五县百姓瞬间纷纷怒视城墙之上,那位徽州好女婿。 这个该死的破落户! 这个卑鄙小人! 然而,无论五县百姓,怎样错误的将问题怪罪到徽州好女婿身上。 新安卫和幼军卫,已经的包围圈已经彻底成型,此时再无后路可退。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目瞪口呆,连连后退。 若不是府衙的小吏在后面托住,只怕是要滚下城墙。 “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在颤抖,脸色惶恐。 “大人,新安卫是要给歙县百姓撑腰吗?” “府县两衙都未曾发去公文,新安卫怎么会出现在这城外?” “难道是太孙?” “是太孙不满了吗?” “太孙人呢?那为首的少年,似乎并非太孙。” “那是于谦!” “那个该死的混账于谦!” “他怎么会在这里?太孙呢?” “太孙究竟去哪里了?” 城墙上,一众府衙官吏,亦是脸色惊恐,显得慌乱无比。 若城外只是新安卫单独出现,他们还可以理解为,新安卫认为境内不定,所以才出兵镇压,维护徽州稳定局势。 可现在,那才到徽州府的幼军卫也在这里。 还是那个该死的于谦率领,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缘由。 “快派人去禀报府尊大人!” 徽州好女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狰狞着向身后搀扶着自己的小吏吼了一嗓子。 小吏浑身一颤,连忙是松开手,撒开了腿往城里跑。 城外荒野上。 此时的于谦,胸膛几乎是要听到九天之上,两只鼻孔也如水桶一般,整个人好不威风嚣张。 一旁的新安卫将校,只觉得这少年人有些过分跋扈,但慑于其乃是太孙身边之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 倒是另一边的张天,多看了于谦两眼。 他清楚这个于谦当初是怎么到了南京城的,也知道那段时日这小子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所以此刻有这般行为,也不为过。 于谦这一刻,只觉得这徽州府的空气,怎地这般的香甜,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挥舞着马鞭便带着人冲到了城门前。 “徽州五县百姓,枉顾朝廷律法,擅自离县,与邻县百姓搏杀,更聚众意图围堵府城。是为大逆不道,当以乱贼论处!” 于谦几乎是没有停歇,坐在马背上,沉声喊道。 一瞬间,这城墙下的五县百姓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亦如同那喷涌而出的地底熔岩一般。 若不是于谦面前,有诸多幼军卫官兵护卫,只怕这些百姓就要冲上前来了。 百姓哀嚎,口中更是发出这时间最为恶毒的诅咒,却非是针对于谦,那是针对这城墙上的一众徽州官吏,以及那位徽州好女婿。 好女婿脸色铁青,身边的大小官吏亦如此。 然而,他们却是有苦说不出。 眼下太孙的人就在城下,他们这些大明朝的官员,总不能将责任推卸到太孙头上吧。 还想不想升官了? 于是,城下五县百姓的咒骂,他们也只能是硬生生的受着。 于谦高举起手掌。 遭受背刺的五县百姓,慑于官兵的威压,慢慢的安静下来。 “然,太孙仁慈。 太孙觉得,徽州父老乡亲断然不会这般莽撞,定然是受人指使,方才行此大错。 太孙说,徽州府的乡亲们,只需说出指使之人,便可放尔等回家。” 太孙? 原来是皇太孙来了? 五县百姓一时想不清楚根由,却知道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到了徽州府。 现在,只要他们说出是谁在指使他们,就可以回家。 可,到底是会指使的他们? 百姓们开始搜肠刮肚,因为他们一开始不过是听到了消息,方才气不过要和歙县之人理论,然后又因为死了人,这才来到了这里。 有百姓举起了手,想要询问一二。 于谦却是快人一步:“乡亲们,你们也不用急,慢慢的想,太孙也派了人,可以一一记录你们所说事实。” 说完,于谦挥挥手,幼军卫中便立马走出一批少年人。 这些都是出自日月堂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正式参军幼军卫。 他们三五成群,在其他官兵的护卫下,走进五县百姓之中,然后便拉着五县百姓小声的询问起来。 城墙上,徽州官吏们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城墙下到底是在做什么。 太孙难道是要将事情闹大? 他不怕徽州地方的阻力? 他们想不清楚,却隐约觉得事情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奔跑。 而在城门前,于谦已经是转头抬起。 “开城门!” 歙县城门缓缓打开。 于谦当即带着个百户所入城。 新安卫上下,则是留在城外,继续包围着五县百姓。 城内,原本还在城墙上的一众官吏,早就蹭蹭蹭的跑了下来,恭敬的站在城门后面。 见到未曾下马的于谦和张天等人,连忙是抱着双拳行礼。 这些是上差,不是他们能比的。 于谦目不斜视,拿着马鞭双手搭在马背上。 一旁的幼军卫千户张天,落后他半个马身。 张天率先开口:“我乃幼军卫千户,这位乃是我幼军卫经历。我等奉太孙之命,入歙县县城。” 这于谦竟然从了军?还只不过是个小小经历? 可是…… 可是这小小经历,却为何能走在最前头,还要官职品级远比他高的千户来介绍? 一时间,徽州府官吏心中泛起无数的遐想。 这于谦是走了狗屎运了? 还是与太孙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徽州好女婿当机立断,抱拳上前:“见过两位上差,下官乃是……” 于谦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没有心情知道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人叫什么。 皱着眉道:“正事要紧,那歙县县令王弘业现在何处?” 好女婿同样是眉头皱起,却是没有因为于谦打断他的话而不悦,反倒是为王弘业默哀了起来。 这歙县城里的大小官吏可都知道,当初王弘业是怎么对待这于谦的。 现在这于谦发达了。 必然是要来寻仇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度不过于老爷 咳咳。 于谦轻轻咳嗽了两声。 好女婿赶忙笑着脸回答:“汪县令,如今定然是在县衙里头……” 于谦摇摇脑袋,询问道:“今日歙县城外五县百姓聚集,汪大人身为歙县县尊,不该是劝说五县百姓返回,怎么却是待在县衙里头?” 看吧! 都看看吧! 这于谦就是攀上了太孙的…… 现在来报仇来了! 汪弘业要倒霉了! 一众府衙官吏,心中不由笑了起来,已经是准备要看看等下汪弘业该如何应对。 徽州好女婿沉吟一二,也不好明面排挤同僚,便淡淡的道:“近来歙县不宁,想来汪县令亦是在县衙思虑如何解决事情……” 于谦微微一笑:“汪县令倒是辛劳了……既如此,就有劳诸位大人前头带路,我等去与汪县令讨一杯酒喝,也好让汪县令能歇一歇……” 这…… 汪弘业怎么就辛劳了? 怎么还要喝酒了? 狗日的,哪个王八蛋写的剧本? 于谦不该是去找汪弘业的麻烦了? 怎么现在表现的这般大度了? 在场的徽州府衙官吏,解释一脸呆滞。 于谦却已经是与幼军卫开赴进城,向着县衙位置去了。 众人不怠,连忙追赶上去。 待众人到了歙县县衙跟前,于谦总算是翻身下马,他三两步便到了县衙台阶上,抱着拳对还未反应过来的府衙官吏们开口。 “有劳诸位大人了,今日下官等人一路劳顿,实在是困顿的厉害。 诸位大人亦是劳心城外百姓之事。 下官便不留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吧。” 这剧本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写的!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在场,自徽州府好女婿以下,人人心中愤懑不已。 你说,这太孙巡视徽州府,徽州府官员不该摆上酒席,热情招待一番吗? 现在是太孙不见踪影,这于谦也不打算与徽州府官员聚上一聚。 这都算什么啊? 然而,于谦却是不管这些人,谨记入城之前的安排,与张天带着几名幼军卫官兵,便是走进了歙县县衙里头。 一种府衙官吏,无奈的看着于谦带着人走进县衙,只能是无助的摇摇头。 一跺脚,众人也只能是返回府衙,准备与府尊大人好好说上一说,议一议这太孙和太孙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厢。 歙县县衙门口,早就有差役跑到衙门里去找县尊大人,好提前让县尊大人知晓,太孙的人进了县衙了。 待于谦、张天走到县衙正堂,扯衣带帽的歙县县令王弘业,终于是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他也不敢托大,毕竟来的人是太孙的人,而太孙是领了巡视徽州的差役,这些人便是钦命上差。 待他急匆匆的整理好衣衫,走过来正要抱拳低头施礼,却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明晃晃的暴露在自己面前。 “于……于谦……” 汪弘业一脸惊悚,像是见着鬼了一样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于谦。 这人不该是被冷血无情的锦衣卫给干了嘛? 于谦好似真的忘了前些日子,汪弘业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笑着开口:“下官幼军卫经历于谦,见过汪县令,这位乃是幼军卫张天,张千户。 汪县令难道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于某了?” 汪弘业重重的晃晃脑袋,脸上带着些尴尬,又带着些挤出来的笑容,他先是看了看于谦身边的幼军卫张千户,然后这才迟疑着开口。 “原来是于公子…… 啊! 不! 该是于经历才是! 汪某先行道一声喜了……” 汪弘业几乎是一瞬间,恢复成官场老手,好似也忘了当初的事情,热情的拉住于谦的手臂:“于经历大驾光临,想必是带了太孙的话?只是不知,太孙现在何处?” 于谦微微的笑着:“汪大人这般想见太孙?” 汪弘业一愣,抓着于谦的手,也不由的一松,干笑两声:“太孙巡视徽州,汪某乃是歙县县令,自当要到太孙面前候着,随时听令办事……” 于谦摇摇头:“多日未见大人,大人当真还是这般的风趣,却是不知今日,下官能否在大人这里讨一杯酒吃?” 竟然是绝口不提太孙。 汪弘业心底一沉,脸上却是笑的更加开心,连连点头:“于经历不说,汪某也必然是要摆上酒席,也好祝贺于经历如今在太孙身边办差。” 说着,汪弘业就拉着于谦要往后衙走,还不忘回头对张天道:“张千户一路亦是舟车劳顿,还请快快随我等入内,稍作歇息。” 张天默默点头,领着几名幼军卫麾下,也跟在了后头。 待到后衙,众人便被汪弘业引入一处凉亭。 凉亭之中摆着张花梨八仙桌,微风轻拂,穿堂过巷,却带不走其间的酒味。 汪弘业到了亭中,想要让于谦、张天坐于上方,却是被拒,无奈只得安排两人在两侧坐下,他自己坐在了主位上。 拍拍手。 随即,便有着县衙差役,从看不见的地方,端来美酒。 少顷,又有数道菜肴送上。 或是山间野味,又有江南精致菜肴。 于谦看着面前一桌子的酒菜,手指在鼻下划过:“大人此处的人,做事当真是快。” 这是嘲讽汪弘业这后衙,竟然随时准备着美酒佳肴。 汪弘业似是浑然不知,摆摆手:“汪某也没有别的喜好,唯好这一壶酒,两盘菜。” 说着,汪弘业就要招呼于谦、张天享用。 于谦却是不动筷子,忽然拉下脸来:“汪大人,如今城外五县百姓聚集,五县百姓更是与歙县百姓械斗,不知汪大人要如何处置?” 汪弘业拿着筷子的手刚刚举起,徒然听闻此言,顿时是悬在了半空中,他干笑两声,满脸无奈:“于经历却是不知了,汪某虽说是这歙县县令。然而歙县也是徽州府治,歙县城中另有徽州府衙。上头一大帮的上官……这附郭之县啊……” 这是在叫苦,也是为自己的不作为开脱。 我上面一帮子大官,我小小一个县令,能做什么事? 还不是要听上头的意思办事? 于谦冷笑一声:“那不知汪大人,对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又是如何看的!” 嘭的一声。 汪弘业悬在半空中的手,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两根筷子胡乱的飞舞,坠落在地上。 他一脸铁青,两眼发红,终于是再不掩饰的站起身。 “于谦!本官敬你乃是替太孙办事,处处礼敬于你,你却处处针对汪某!那‘人丁丝绢’之事,已交由府衙处置,本官又如何去办?” “本官是朝廷亲定的歙县县令,本官如何行事,何须要你来评说!” 他是觉得太孙不在,已经给足了于谦面子。 这时候于谦还步步紧逼。 他身为一县县令。 也是有脾气了! 上架感言+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宏业是个大陨石【第一更】 小小一介小小经历。 你在教我做事? 汪弘业怒火中烧,先前的忍耐已然被消耗殆尽。他伸手直指依旧安坐,处之泰然的于谦。 张天的双眼已经微微缩起。 于谦却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汪弘业,若这是太孙问你的呢,你又该当如何答!” 凉亭外,有女子在歌唱,好似二月春风,拂过锦绣江南。 凉亭内,汪弘业的怒火被一泼凉水,硬生生的浇灭。 他伸长的手缓缓的落下,眉角不停的跳动着,心中已然是慌了。 他忽然想到,于谦断然是不可能有这等底气,和自己用这样质询的语气说话。于谦虽然是太孙身边的人,但两人之间的官阶品级不同,这就是根本的差距。 若非有太孙的指示,于谦绝对不可能敢这样说话! 一阵凉风飕飕的刮过。 汪弘业的后背已经浮出一层冷汗,风吹之后,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他双眼默默的向着四周转动,似乎是觉得太孙就躲藏在这县衙的某一处。 于谦依旧在笑:“汪大人,你还没有回答问题呢。” “呵呵……呵呵……”汪弘业竟然是顷刻之间转变脸色,满脸的笑容像是初春的花儿一样:“于经历,方才汪某乃是与你开玩笑……” “呵呵。” 汪弘业也不管于谦的耻笑,继续道:“于经历是不知道地方官府的难处,尤其是我们歙县这等附郭之县的难处。” “上头有府衙在,那‘人丁丝绢’的事情,早就有府衙里的老爷们盯着了,汪某一介小小县令,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去插手哇……”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让汪某坐在府衙正堂上,汪某现在就下令,让徽州六县均摊这‘人丁丝绢’,绝无半点迟疑!” 汪弘业说的是斩钉截铁,似乎是真的要为歙县老百姓讨回公道。 于谦冷眼旁观,轻笑着摇头道:“汪县令自然是忠心朝廷的,也是爱护百姓的。这些日子赶路累的慌,还请汪大人给间偏房,好让下官等人先行歇息一二?” “这就完了?” 汪弘业心中嘀咕着,嘴上却是连连说:“有的有的!汪某这就让人,带于经历等人去歇息!” 说这话,汪弘业就大吼着招呼差役过来,要带于谦等人去别处歇息。 待到于谦等人施施然走后,站在凉亭下的汪弘业,终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眼带上了一抹怨恨。 他恨于谦为什么没有被锦衣卫一刀了结。 也恨太孙为什么会看上这等挑拨民心的无耻书生。 他更恨,自己明明满腹经纶,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 心中所思所想,让汪弘业越发的心烦意乱。 他伸手在衣袖之中掏了掏,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 瓷瓶上纹着一副仕女换衣图,边上两只露着小口红的大狗。 汪弘业拔出瓷瓶上的塞子,伸出小拇指,倾斜瓷瓶从中倒出了些许不知名粉末。 他的双眼逐渐变红,将小拇指凑到鼻下,重重的用力一吸。 浑身顿时燥热起来,让汪弘业只觉得自己的体内有无穷的力量使不出来。 让他觉得,这一刻他就是天上那一轮大日。 心中越发的燥热起来,让汪弘业再也不做停留,转身走出凉亭。 如今方才正午,日头高照,他却是径直的向着县衙后方深处走去。 后院之中,有一女子,身穿一袭浅红薄纱,正掐着兰花指斜指苍天,嘴里传出一阵阵的吴侬歌声。 正是近来最受县尊大老爷宠爱的,那位从扬州来的妓子。 汪弘业食指大动,只觉得唇干舌燥。 再不言语,汪弘业急不可耐的冲进屋中,伸手重重的将屋门关上。 少顷,地动山摇。 好似有一颗无边陨石,从深空而来,笔直的奔向大地山谷。 这陨石破开重重大气,引发无边的烈焰,整个如同被煅烧的钢铁,整体通红耀眼。 大地在颤抖,无数的动物惶恐的想要逃离山谷,层层密密的山林,被巨大的气浪压倒,倒的乱七八糟。 山涧清泉停歇,山溪倒流,而后从地底反弹起的力量,让山泉喷射,山洪暴泻,冲倒连绵不绝的山林,也让那些正在逃亡的生物湮灭于无尽山洪之下。 那如天魔一般的陨石,已经如泰山压顶一般的逼近了。 越来越近。 陨石在空气中不断的摩擦,发出尖锐而连绵不绝的轰鸣声。 这世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抵挡得了。 灭世的陨石,终于是重重的砸在了大地山谷之中,无尽的气浪翻涌着,一圈圈的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模样飞射而出。 山谷被摧平,地皮被掀开,无数的枯枝碎石,在狂风之中无助的四处摇摆飞射。 而这灭世陨石,却力道不减,好似有一只无形的神之手掌,在背后轻轻的推动着,钻入地底深处。 一道亮光闪现,大地已经开始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合拢。 那灭世陨石,终于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融化,融入大地之中。 震耳欲聋的惊天声响,终于是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死寂。 便如宇宙初开一般,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唯有那一点暗光,已经低低的不知何处传来的空洞声响。 …… “汪弘业命不久矣!某恨不得当场便砍了他的脑袋!” 歙县县衙偏院偏房之中,于谦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屋内只有四人。 于谦、张天,以及两名身穿幼军卫军服的少年人。 而于谦、张天与其中一名少年皆是站立。 唯有最后一名少年,安坐椅子上。 正是此次要来徽州府惹事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朱瞻基有些好笑的看着于谦:“这才几多时日,就真的如军中之人一般,动不动喊打喊杀了?” 听到太孙的调笑,于谦连忙收敛声色,歉意的抱拳:“还请太孙见谅,属下实乃未曾见过,似汪弘业这等厚颜无耻,渎职懈怠之人!” 朱瞻基轻笑着:“你没见过的人多着呢。小小一个汪弘业,自然有收拾他的时候。不过眼下,要想好如何在徽州府试点推行税赋之事。 你们也看到了,这城外那么多的五县百姓聚集闹事,当真背后就没有这徽州地方势力在暗中推动?” 提到正事,于谦正色沉吟,而后摇摇头:“断无可能!其后必有人在推波助澜。 所以,若是太孙欲行税赋革新,必然也会遭到那些人的阻拦。 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却会如这次一般,在背后推动百姓闹事,好借此让太孙,让我等无可奈何,最后税赋革新之事只能无疾而终……” 朱瞻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第一百三十章 本宫在此【第二更】 于谦面色凝重。 今日亲眼看到歙县城外,那汇聚起来的五县百姓后,他才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那些处于最低层的百姓,所产生的力量。 他不由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做?” “怎么做?”朱瞻基嘴角上扬,然后挥手一指里面的卧房:“自然是先好好睡一觉了!” “来!” “一起。” “先睡了再说。” ...... 斗转星移。 月上了树梢。 只有到了徽州,才能知道夏日的夜晚也能如此的冰凉。 不注意,真的会着凉!!! 歙县城外,依旧是嘈杂无比,五县百姓未曾有一人,能够逃出新安卫的包围。 好在,那些脸皮白净的少年人,总是笑面迎人,喜气洋洋的模样。 乡野间有了孩子的妇人,竟然会时不时的主动挑逗一二,那双手也颇为不老实,上面捏捏,下面摸摸。 倒是弄的这些身穿军装的少年人,满脸通红,羞愤不已。 不过少年们的解释,也已经是在五县人群之中传开了。 他们现在只要供出,此次事件背后的主使者,明天一早就能放他们各自返乡。 凡是说清楚了的,便可到不远处,去盛上一碗碎肉汤吃。 似乎是在这随处可闻的肉香诱惑下,百姓们分外主动,老老实实的将事情原由,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 手拿簿册的少年人,听到真相,便是善意的点点头。 若是觉得不对劲,其中有疑问,便是微微的皱眉沉吟。 少年人也不说话,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绝对不将自己的想法掺杂进百姓们的供词之中! 这个时候,百姓便会立马转口如实交代,好让少年人接着点头,自己也好早点吃上肉。 城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些并非官府的人员。 其人身穿绫罗,华贵无比,尽皆脑满肠肥,满面油光。 他们忧心忡忡的看着城外的景象,若不是有新安卫警告,他们恨不得亲自出城,好探听出这城外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一个个簿册上,到底又都记录下了些什么。 又为何,那些该死的泥腿子,会兴高采烈的在簿册上按下红手印。 城外,各色人等,各怀心思。 城中,县衙内气韵悠长,一片祥和。 朱瞻基等人安歇的偏房之中,同样是寂静一片,除了廊下及隐蔽处藏身的幼军卫官兵,再无他人。 唯有院墙外,那些总是安耐不住寂寞的虫兽,发出一道道的鸣叫,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响亮着。 屋舍之中,气息异样。 让人琢磨不透的气味,充斥四周,若入鼻必然皱眉。 这糟糕的味道~ 床榻上,朱瞻基低低的呻吟着,刚刚苏醒,便立即皱起眉头。 掀开被褥,坐在塌上,他就见于谦、张天、朱秀三人,几乎是赤条条的躺在地铺上。 场面颇为混乱,鞋袜被三人丢的随处都是。 硬邦邦发黄的袜子,挂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躺在地砖上。 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腥臭的长靴,正一只只四仰八叉的随处可见。 朱瞻基悄无声息的穿上鞋,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迈过,横七竖八躺在一块的三人,到了房门后轻轻拉开木门。 一股独属于徽州夜晚的清新空气,从外面迫不及待的钻进来,让朱瞻基不由为之一振。 凉风习习,若不是朱瞻基早有经验,身上披着曳撒,说不得就要着凉了。 回头,眼神古怪的看了眼,还因为一路跋涉,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苏醒迹象的三人。 轻轻的带上房门。 莫要打扰了三人的黄粱美梦。 朱瞻基显得颇为闲情逸致,漫步在花草丛生,假山怪石嶙峋的歙县县衙内。 远处,也不知是这县衙内,还是外面的街道,有女子正在轻轻的吟唱着东坡先生的词,幽柔婉转,沁人心扉。 期间,亦有慈母,手持棍棒教育孩子的吵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朱瞻基微微一笑,脚下步伐不停,不知不觉便走出好一段距离。 前方转角门庭下,有两道人影,被梁上的灯火拉的长长的。 一人身穿仆从衫衣,正以手遮嘴,在另一人耳边小声的说道着什么。 而那听着的人,不是歙县县令汪弘业,又是何人。 朱瞻基故作不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汪弘业与那仆役,立马分开。 他一脸不满,怒视过来,也不及分辨怒而开口:“你是何人?胆敢在这县衙之中出没?” 朱瞻基从黑暗之中,走到灯火下,露出那张只比读者老爷差半分的帅气脸庞。 这…… 汪弘业稍作迟疑:“你是幼军卫的人?” 朱瞻基摇摇头,正待王弘业将要发作的时候,沉声开口:“汪大人不认识本宫?” 本宫? 本宫! 汪弘业几乎要喊出乱贼来,若不是知晓对方是跟着于谦和幼军卫进的这县衙,他只怕当真要喊了差役捉拿此人。 而于谦等人都是太孙身边的,这些人断然不可能行这等忤逆之事。 答应只有一个! 太孙一直藏身军中,瞒过了所有人,进到了歙县城中! 一瞬间,汪弘业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仆役。 那仆役已经是反应迅速的跪在了地上,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上。 汪弘业再不停顿,同样是要跪下去,却被朱瞻基虚拉了一把。 “我这人很随和,汪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朱瞻基随意的说着,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仆役。 这人不是县衙里的人呢。 汪弘业干笑两声,皇太孙能是个随和的人? 他注意到太孙注意到了边上的仆役,但他不知道太孙注意到了什么。 “你且下去,莫要在太孙面前碍眼!”汪弘业重重一喝,然后恬着脸面对朱瞻基:“太孙尽然早就进了城,难道下官今天一整日眼皮都在跳,原来是太孙亲临这等喜事被下官遇上了!” 那仆役赶忙行礼,甚是紧张,临走之时却是深深的看了朱瞻基一眼,方才隐入黑暗之中,再不见踪影。 朱瞻基轻笑着:“汪大人似乎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汪弘业连连摇头摆手:“太孙就是最要紧的事情,正好下官刚刚弄了些下酒小菜,太孙若是不嫌弃,还望能恩赐下官与您共饮一杯。” 朱瞻基脸上依旧在笑,他更是主动的拉住汪弘业的胳膊,顿时让对方受宠若惊,脸上乐不可支。 “有酒有肉,岂能没有花魁作伴,汪大人你说是不是?” 汪弘业心惊胆战,没成想太孙竟然也是同道中人,连连点头应是:“太孙所言极是,下官这便让人去寻城中未出阁的花魁前来作陪!” 朱瞻基尚未饮酒,却已经是满脸红光,好似未饮先醉了一般,随意的挥挥手。 “快去快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太孙的梦【第三更】 汪弘业大抵是选错了行业。 不管委身仕途,而该去做一位饕餮,或许还能成为大明食神。 朱瞻基随他入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暖房之中,一道道的佳肴早已准备就绪。 汪弘业更不知,从何处提过来两壶不知名的佳酿美酒,毕恭毕敬的送了一壶到朱瞻基面前。 “下官珍藏多年,平日里若无大事,几乎不饮此酒。不过太孙亲临,却是这酒的荣幸了。” 说着,汪弘业就为朱瞻基面前的就被倒满,然后再为自己的酒杯装满。 少顷,有女子发出阵阵娇笑声,从外面步入进来。 其中一人身披粉红薄纱,径直走到汪弘业身边,媚眼含春,面带桃花,掐着一双兰花指。 另有一位身披长衫的女子,额头还带着一丝晶莹汗水,到了朱瞻基的身边。 这人便应当是歙县城,如今当红的未出阁花魁。 汪弘业几乎是要与身边的女子融为一体了。 朱瞻基觉得,若不是自己在这里碍事,他二人只怕当场就要上演一场富有生机的生命延续场景了。 并不如秦淮河畔随意一个小娘子的,歙县当红花魁也已经是举着酒杯送到了朱瞻基嘴边。 佳人在侧,却之不恭。 朱瞻基也只得是昧着良心,栖身融入这周围弥漫着的霏糜气氛之中。 他一饮而尽,引来身边花魁一阵掩嘴惊呼。 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扑闪扑闪的,满是崇敬。 演技不如秦淮河畔随意一个小娘子的半分功力! 朱瞻基在心中默默打了一个评语。 数杯酒水下肚,也不知是因为这酷热的夏天,还是因为对面汪弘业越发火爆的场面。 让朱瞻基的体内,也好似有一团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 双眼逐渐迷离,让他分不清周围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亦或是那久远的往昔…… 此间越发喧闹起来,男人因一肚酒水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女人不是发出的羞涩之中夹带魅惑的娇笑声。 几乎是掩住了屋外的夏日虫鸣。 似乎,一瞬间让万物归于平静,不发一丝声响。 屋檐下,月光撒着一道人影,人影也举着一壶清酒,悬在半空中,倒出一道弧形痕迹,没入口中。 豪爽之极,一壶清酒下肚,让月光也不由的摇曳起来。 文想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是等到了今日这个机会。 大明朝果然是要亡了! 当朝太孙,竟然伙同本该牧守一方的朝廷官员,饮酒作乐,召唤妓子。 场面放荡不堪,难以入目。 不过,那狗官私藏的酒水,当真是美味。 让文想觉得,浑身有一股更大的力量在积蓄着。 直到乌云遮月,更夫入眠。 文想终于是模糊的看到,那暖阁之中似乎是发生了争吵。 那个少年人,拒绝了狗官的热情,将那个丑陋不堪的歙县花魁推到了狗官的怀里。独自一人,径直的走出暖阁。 狗官胆怯不已,醉眼朦胧下连忙呼喊着人,要为大明朝的皇太孙安排最干净的住所。 而在那暖阁内,狗官已经兽性大发,将那两个可怜的女子揽入怀中。 文想满脸嫌弃的吐了一口唾沫,放下空荡荡的酒壶,牵无声息的跟在大明皇太孙的不远处,藏身阴影之中。 糜烂的酒臭味,飘散的到处都是。 官府的差役,小心翼翼的将皇太孙送入一处干净别院之中,熄灭灯火,欠着身子退出。 机会就在眼前! 文想再不躲藏,推开角落里的窗户,身如狸猫的滑进屋内。 一片黑暗,然而屋舍布局却基本相同,让文想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那个少年人,现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 带着细茧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文想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靠近对方。 没来由的,心跳开始加速,一股异样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无声之中,文想的手指遇到了障碍。 触手可及,一片细腻丝滑。 这是何物? 如此粗壮! 又坚硬挺直! 难道是对方早有准备的暗器? 文想心中一惊,双眼却早已霏糜,脸颊通红一片,意识也变得越发沉重,整个人只觉得坠入了无边的岩浆之中。 周身,一片炽热! 一道残影划过,是那少年挥舞过来的手臂。 文想此时已是浑身无力,躲避不及。 “怎……么……会有……包子……?” 少年人的嘴里,传来了酒后断断续续的胡话。 然后,文想整个人就软在了床榻上,被重重的压住。 朱瞻基发誓,自己再也不喝酒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似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他觉得自己正驾驭着一叶扁舟,在那暴风雨的海面上,头顶雷鸣,脚蹬甲板,乘风破浪。 然而,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他挺直的腰身,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高过昆仑的浪头,让朱瞻基觉得自己似乎是要吐出些什么。 就在他将要坠入海底深渊之时,天空中乌云散去,海面归于平静,一轮大日划开天际,照亮了眼前的世界。 热! 那轮大日,好似是在后羿面前隐藏了真实的实力,在这一刻展示出了真正的神力,想要将朱瞻基给融化了一般。 汗水从朱瞻基的身上,一滴一滴的坠落下来。 他已经躺平在扁舟甲板上,任由那一轮大日暴晒,他在融化,血脉已经膨胀到了极点。 脆弱的血管,再也无法承受这股压力。 终于,就在朱瞻基隐约看到海岸的时候,血脉终于是迸发炸裂开来。 无数炙热的血水,从他的体力涌出,喷洒的到处都是。 扁舟撞在了岸边沙滩上,最后一刻,朱瞻基似乎是看到了海边的人鱼走向自己,将他拖入一旁成荫的椰树下。 …… 翌日清晨。 山间的叮叮当当的清泉,唤醒了徽州府的黎民百姓,达官贵人。 有喜鹊,从远方而来,立于屋顶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树干上,从泥土中爬出的夏蝉,正在发出求偶的鸣叫声。 孩童在街道上奔跑着,早摊架着火,烹煮出美味佳肴。 一切,是如此的祥和。 “啊!!!!!!!” “呀!!!!” 两道完全不同的惊悚声响起,震彻天宫。 朱瞻基双手捏着被褥,遮掩着身子,嗅着空气中已然变淡的血腥味,脸上布满委屈。 在他的面前,是一位有着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的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青丝垂目。 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此时却是布满愤怒和杀意。 文想此时唯有一个念头。 杀了对面这个可恶的男人! 然后自杀! 她正要开口,却见对方已经抢先开口。 “我守身如玉二十年!一朝不慎,却被你所害!” “我皇家血脉,怎能受此大辱!” “妖女,你是对我使了什么妖术!” 朱瞻基抢占先机,愤怒不已,几乎是要羞愤而死,他双眼猩红,震耳欲聋般的大喊着。 “你要对我负责!” “……要对我负责!” “……对我负责!” “……我负责!” “……负责!” “……责!” 文想怒火冲天,羞愤不已,当即就要出掌。 然而,一双碧玉般的胳膊露出,却是布满青紫。 她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使不上一丝气力。 刚刚抬手,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倒。 栽入哪个该死的男人怀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明朝第一渣女【第四更】 又一次亲密接触。 文想整个人扑向朱瞻基。 浑身瞬间变得热滚滚的,如同小火炉一般。 她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几乎是要当场作呕。 朱瞻基则是当场愣住,情不自禁的,就是一个哆嗦。 而后,从嗓子眼伸出,不由的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寂静一片。 青春的芳香,再次铺散开来。 唰的一下。 文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便将整张被褥掀起,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一直退到了墙角处。 她满脸羞愤,双目怒火四射,脸上带着星星点点,杀气腾腾的怒视着朱瞻基。 此番场景。 竟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朱瞻基!” “我要杀了你!” 文想咬牙切齿,满脸嫌弃的拿着被褥一角,从嘴边擦过。 朱瞻基皱紧眉头,如同窦娥一般的冤屈浮在脸上。 不该啊! 不该这么快的哇…… 随即,朱瞻基眼角含泪,直指文想。 “你个渣女……” “你要谋杀亲夫吗?” “渣女!昨夜那般糟蹋本宫,今日便这般无情。” “当真是……当真是……拔……” “渣女!” “大明朝五十年,就找不出你这样的渣女!” “想我这些年坚守清白,一着不慎,却是被你这个渣女给毁了一世清白!” 文想当即暴怒,怒而呵斥:“你放屁!” “你……” “你……” “你这无耻小人!世间就没有你这等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狡猾成性之人!” 说着,文想就要扑杀过去,然而一道凉风吹过,让她生生的止住了将要发作的行为,赶忙再次死死的抓紧被褥。 一双清澈眉眼,几乎是要流下泪来。 朱瞻基心里还带着懊恼。 懊恼自己为何这般的快。 脸上却是依旧悲愤不已,他同样不甘示弱的怒视着眼前如天仙一般的女人。 “天爷爷的,昨夜本宫明明已经醉倒,试问本宫还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吗?” “再者,本宫还未曾问起,此处明明是歙县县衙,你又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难道你是早已觊觎本宫美色!” “方才借昨夜本宫神志不清,你这渣女,便将我……” “便将我……将我……给强了?” “若非如此,本宫安寝之处,又为何会有你在!” 滔滔不绝的说完,朱瞻基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得意。 爷可不是渣。 爷是被你给强了的! 爷是清白的! 文想顿时哑口无言,她现在心中已然是无尽后悔。后悔为何会选在昨夜要来行刺,又为何会发生这等奇耻大辱之事。 是那狗官汪弘业的酒! 本姑娘就是喝了那一壶酒,方才变得不清醒的! 狗官汪弘业害我! 人生十数年,文想从未经历过这等男女之事,更是从未听过、看过这等羞耻之事。 此刻,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放又不能放过。 杀…… 眼下如何杀? 杀心渐熄,文想开始纠结起来。 她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如今她已经和这个该死的男人,行了那般事情,会不会就此怀上一个孽种。 “和你说,你现在已经怀了本宫的孩子!你要对我负责,还要对我朱家的血脉负责!” 朱瞻基好巧不巧的,偏偏这个时候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后,他就目光怪异的看向文想,很是平静,也很洒脱。 文想顿时眉头皱紧,抓着被褥的双手,几乎是没了一丝血色。 果然! 有了孽种了! 不! 那也是本姑娘的孩儿…… 可笑的是,练剑无数年的文想,哪里能知道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一发就中。 然而,不通周公之事的文想,却已经将此当真。 两行清泪流下。 哇的一声。 文想竟然是仰头大哭了起来。 鼻子一抽一抽,脖子一哽一哽的。 哭声震天。 惊得屋外枝头的喜鹊,惊慌失措的扑闪着翅膀,飞驰逃离此处。 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不由想要伸出双手,去安抚对方。 他刚刚伸出手,却是被文想狠狠一瞪眼。 文想哭声不歇,抽空开口:“你……下流!” ??? 朱瞻基一脸呆滞,他怎么也想不清,自己明明是要好心去安慰一下这个强了自己,躲了自己清白的渣女,却还被她骂下流。 文想哭的更大声,一双眼睛都被汹涌而出的泪水糊住,她满是委屈的喊着:“你穿衣服……” 朱瞻基尴尬的愣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人类初生的状态。 一丝不挂。 连忙,他挪动身子,踮着脚跳到地上,到处搜寻着自己的衣裳。 半响,随意的穿上渎裤,披着件长衫的朱瞻基却又两眼发呆。 只见枕边,一滩殷红。 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 不该的哇…… 屋内哭声变小,却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文想大抵是哭累了,又好似是昨夜没有睡好,不由的打了几个哈气,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犯着迷糊。 朱瞻基瞧准机会,准备上前继续自己还没开始的安慰。 方才迈出步子,就见文想两眼放光,生生被吓得清醒过来。 她快速的挥舞着一只玉臂,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你不要过来!” 刚一喊完,她有立马停下动作,一脸害怕的缩回手,贴在肚子上,做出动物护崽的动作。 朱瞻基干笑两声,双手举起,示意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人,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 呵! 女人! 朱瞻基开始发起呆来,想要从脑海深处,将昨夜短缺的记忆搜寻出来。 文想则是死死的盯着朱瞻基,时刻谨防这对方会做出什么下流行为来。 嘭的一声。 屋门从外面推开。 张天、朱秀、于谦,带着一帮幼军卫官兵,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于经历竟然是身先士卒,跑的被武将还快,第一个冲进屋子里。 “太孙……” “太孙……” “您还好吗……” “是不是有刺客……” “贼子!有本官在此,安敢害我大明太孙!” 于谦火急火燎的一边跑一边喊着,等到他站在里屋门口,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张嘴几乎能塞进一头牛。 “啊……啊……” “这……” “这……” 文想裹着被褥,整个人已经是默默的缩到了朱瞻基身后。 朱瞻基双眼冒火,狠狠的瞪着没眼色的于谦,怒吼着:“还不快滚!” “啊……噢噢噢噢……” 于谦慌不择路,赶忙调转方向,伸出双臂拦下跟在后面的其他人,连推带搡的就将众人给推出屋子。 临了,还很是贴心的,小心翼翼的将屋门带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问一句爽不爽【第五更】 朱瞻基搓着手,满脸尴尬的站起身。 “那啥……” “听我娘说……” “有了身孕后……” “就不能随便走动……” “所以……” “你就待在这……” “……我……去去就来……” “你……困了就睡……饭点也会有人送餐过来……” 变得婆婆妈妈的朱瞻基,絮絮叨叨的说完,便捯饬着散落一地的衣裳,胡乱的传到身上。 小心的将屋门拉开一道缝,好不让外面的风吹进来,方才扬长而去。 屋内,文想看着满眼狼藉,粉嫩脸颊上一片通红。 她偷偷的探头探脑看向四周,然后小心翼翼的双手盖在肚子上,脸上竟然是露出些许母性光圈。 羞! “啊啊啊啊啊……” 文想忽然低声的惊呼着,因为屋内再无他人,两只玉臂离开被褥,在外面胡乱的摇摆着,拍打着被褥。 然后,喘着粗气的文想,惊呼着抓住被褥,一个翻身将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缩在床榻上。 屋外。 院门外,一窝蜂的年轻人,顶着脑袋,往院子里面探头探脑的观望着。 待到太孙扭动着腰板,揉搓着脖子,衣衫不整的走出屋子。 一帮人顿时眼冒金光,迫不及待的凑了上来。 “太孙,小的失礼了,就是想问一句爽不爽?” 朱秀一脸八卦,率先开口发问。 一旁的于谦绝倒,他没想到这货竟然当真敢问。可是这一下子,却也是将他给暴露了出来。 朱瞻基瞪了一脸,正一脸懊恼的于谦,然后抬脚就给朱秀来了一脚:“屁大点人,问什么问!你懂什么!” 朱秀讪讪一笑,默默逃到人群后面,心里盘算着他与太孙到底谁的年纪更大一些。 张天到现在还是有点茫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太孙房里就多了一个女人。 怎么这等好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朱瞻基一边继续整理衣裳,一边开口:“如今,歙县、徽州情形如何?” 众人见太孙不提私人,言及正事,纷纷正色,收敛八卦。 于谦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往院内看了一眼:“太孙,我等要不另寻他处……” 朱瞻基脸上也浮出些许尴尬,毕竟昨夜也是他那珍贵的第一次。 众人移步,不多时便在县衙后院,寻到一处僻静之处。 朱瞻基略显困乏的打着哈气,摆摆手,示意眼前几人先说。 几人互看一看,随后于谦当仁不让的站起身,抱拳答话:“罗千户那边今晨传来的消息,徽州地方氏族在串联,似有异动,只是不知他们究竟会作何安排。” 朱瞻基皱起眉头:“氏族啊……为何,他们总是认为,地方该是他们做主才行?” 在场之人尽皆哑然,显然太孙这个问题,他们不敢回答。 朱瞻基又说:“大抵,现在他们都已知晓,我就在这县衙之中了吧。你们说,他们是来求见,还是会装作不知。” 说到这,朱瞻基想起了昨夜,他亦是还清醒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与汪弘业窃窃私语的仆役。 于谦砸吧了一下嘴巴,沉吟道:“见或不见,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是要看您。 您若召见,他们必然前仆后继的本来。 您若不见,他们亦断无胆量前来求见。” “你为何会觉得他们没有胆量求见?”朱瞻基顺势抛出了一个问题。 于谦轻笑一声:“您不是已经认定,此次徽州府六县百姓动乱,就是他们在背后煽动的吗。” “哈哈哈……” 朱瞻基忽然大笑起来,伸着手清点于谦,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转瞬之后,朱瞻基一脸正色,沉声道:“徽州府若是当真以为,我不会追究六县百姓动乱,就是愚蠢! 就算这件事不是他们在背后煽动…… 我说是,那就是!” 于谦轻笑不语,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太孙,并不觉得这位说的有什么不对。 大明朝的皇太孙,亦是金口玉言。 于谦试探着开口:“那就放出些风声?” “哦?”朱瞻基故作不知,拉长疑惑。 于谦笑笑:“将您在这县衙的消息放出去,将您要重新裁定歙县‘人丁丝绢’之事的消息也一并放出去……” 朱瞻基乐不可支:“你啊,这是还对当初在歙县的事耿耿于怀啊。” 于谦撇撇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朝得志立马报仇!” 一旁的张天、朱秀两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太孙和于谦说的每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变成一句话,他们发现自己怎么就听不懂了。 尽说些不是人的话! 不说人话的两人对视一眼。 于谦在等到朱瞻基点头同意后,便再次抱拳:“正好,这县衙里,下官还认识一两位小吏,恰好可以通过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去。” “告诉徽州府的人。” “我已经拿着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现在,就看他们作何选择。” 同样是在这歙县城中。 同样是一处僻静之地。 八位加在一起,近千岁数的老者,难得一见的齐聚一堂。 在八人身后,满满当当的站立着诸多中年男人。这些人但凡是从这里走出去一位,必然是会在徽州府引起一阵注目。 无他,这些人皆是徽州八大姓核心人物。 他们真正的统治着徽州府这片古老的土地。 他们掌握着徽州一府六县过半的田地。 他们掌握了几乎整个徽州府的清流之声。 可就是这些人,在那八位作者的老者身边,却姿态恭敬无比,如同小儿聆听先生训导一般。 只因为,这八位老者,方才是徽州八大姓,如今存在最为久远的嫡系族老。 徽州府的山水实在养人。 而他们也活的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一群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奉着那黄山毛峰到了八位老者面前。 待她们退下之后,屋舍之内方才有响声发出。 其中一位老者发出腐朽古老的声音:“汪家,如今怎么说?‘人丁丝绢’之事,我等在座八家,从洪武元年便已知晓,也从那时便定了下来。” 随着这位老者开口,另一老者随即出声:“自当年八家便已定下,歙县承担‘人丁丝绢’,歙县县令、徽州同知便是汪家之人,亦或汪家门生。 如今,皇太孙来了,你们汪家到底要如何做?” 若是当外人听闻此言,必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国朝官职,岂是几个小小氏族就能决定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就算不能让本家之人窃据官位。也能通过一层层的官府,从朝廷里安插各家心腹门生在本地为官。 为的,就是维护他们在这些土地上,那已经根深蒂固的利益。 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汪家众人,皆是脸色难看。 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个该死的,混成了幼军卫经历的于谦小儿给打杀了事,以泻心中之恨。 然而,他们做不到。 他们诗书传家,这等杀人之事,他们做不来。 汪家老者开口:“汪家,会给在场诸家一个交代!” 在场七家松了一口气,有汪家老者的作保,他们相信。 然而,汪家老者开口:“然则,老夫以为,皇太孙此次巡视徽州府,并非仅仅为了‘人丁丝绢’之事。诸位老友,以为如何?” 仅此一提,众人陷入沉思。 徽州不必京师,身份金贵的皇太孙,若是只为了‘人丁丝绢’这等小事,断然说不过去。 朝廷大可派遣一位大臣,前来清查即可。 然而,皇太孙到底要在徽州府做什么? 无数双眼神,在暗中默默的交流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太孙送上一份大礼【第六更 感谢【肥田麦】万币打赏 ………… 有站在后排的徽州八姓子弟,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脚步。 对面老者轻声开口:“小三儿有想法?” 已过知命之年,却还被唤作小三儿的中年男子,略显尴尬的轻咳起来。 他站出来,先是抱拳对着正中的八位老者行礼,然后对着周围诸家兄弟抬抬手,最后才开口。 “我是想着,太孙此次巡视我们徽州府,无论怎样总是逃不过要追究‘人丁丝绢’之事。 除此之外,也必然是另有机密颁行。 可无论如何,对我们徽州府万千黎民百姓来说,都不算是好事。 既如此,如不让太孙多看看,多听听,我们徽州府的百姓,真正的心声是什么? 想来,太孙跟随陛下、太子学习多年,自当知晓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意…… 届时,太孙知晓徽州百姓心意,想来自然会行仁主之事……” 此人中气十足,尽显仁者风范,满腹为民请命的模样,让人只觉得朝廷没有这等人在,便是十成十的损失。 然则。 待此人说完,此间所有人皆是目光闪烁。 随后,纷纷不由的点点头。 又有人提出疑问:“可如今,城外新安卫大军在侧,先前的五县百姓似乎到如今,也未曾被放走……” “到如今,我们的人还未探听出城外任何消息……新安卫在阻拦我等靠近,但有异动必定拔刀相向!” “对!其中更有太孙幼军卫在,太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昨夜的消息,有人看到太孙在县衙出没,我等都未曾想到,太孙会藏匿行踪,悄然进入歙县城中。” “太孙是否是在暗中谋划事情,待万事俱备,便全力一发?” “不可妄议宗室!太孙是君,我等还是少些言论……” “兄长慎言,我等还需谨记,太孙是不容指摘的。 但新安卫官兵蛮横!不识礼数!就此引发五县百姓亲属不安,想来此等事情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仁民此言大善!”有老者赞许不已,看到最后说话的八姓子弟:“便是圣人面前,亦无法阻拦人世亲情。” 随着老人的定性,此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被表扬了的仁民,脸上红光散发,抱着拳走出来:“既然诸位族老都已定下了,晚辈们这边下去安排?” 老者们轻轻点头:“徽州道路崎岖,早去安排,莫要让城外五县百姓,想念亲属,思恋成疾。” 众人听命,陆续走出。 屋舍之中,便只留下了八位老者。 “可要派人让京师去一封书信,询问一番太孙此行究竟是何用意?” “前些日子礼部侍郎来信,最近朝中诸般大事,皆有太孙参与,想来他是极静思动了吧……” “年轻啊……当真让老夫怀念……” “年轻人嘛,难免想法过多,自然稳重不下来。” “既如此,自然是怕出乱子,那样会显得他办事不力,也就丢了脸面,在陛下和太子那也,就说不过去了。” “正是如此,年轻人,就要让他经历些困难,方才知道万事稳重为先!” “既如此,我等便将这份人生大礼,送于皇太孙!” “哇哈哈哈……” “吾等多年未有此般齐聚,便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圣饮!” 可以被唤作千岁屋内,一团和气。 而在歙县县衙里头,却是愁云笼罩,阴云密布。 屋里。 朱瞻基与文想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四餐一汤。 两只筷子贴在一起,中间挖出一个凹坑的菜蔬,一直保持着一样这个模样。 饭菜早已变凉,却不见有人动上一筷子。 朱瞻基满脸愁容。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一整天哇! 整整一天哇! 文想已经是一脸菜色,昨晚的一夜折腾,早就让她体力耗尽,今天又一整天滴水未进。 然而她却没有一丝想要动筷子的想法。 朱瞻基有些担心,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受不了刺激,便傻了吧? “你……你倒是吃一点啊,咱们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说着话,朱瞻基就拿起筷子,捡起菜想要送到文想面前的碗中。 然而,朱瞻基刚刚举起筷子,文想立马是脸色大变。 她一脸煞白,整个人打着寒颤,双手捂着肚子。 呕…… 呕…… 呕呕呕…… 竟然是有了反应? 朱瞻基的手愣在半空中,一脸冷汗。忽然发现,这个女人不单单是渣女,还是个十足戏精。 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一发中地,也没见这么快就就能有孕吐反应的人。 “别演了……至少也得三两月,才真的会看见什么都想吐……” 文想一撇嘴,再无曾经的巾帼英气,唯有柔情似水,慈母模样。 哼! 她转过头,不想看见对面那个该死的男人。 这么像受气的小媳妇? 朱瞻基心里乐呵呵的,悬着的手讪讪的收回,不失尴尬的喝了一口茶,问道:“提前说,那个什么文思我并没有杀了,如今更是养得白白净净,体重都上去了好些。只怕,往后是提不动刀了……” 听到先生的名字,文想忽的回过头,死死的盯着朱瞻基。 “卑鄙!” “无耻!” “下流!” “奸诈!” “……” 一连好几个赞誉人的词语,从文想的嘴里迸发出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个不讲武德的大明皇太孙,与人对决之时,竟然是那生石灰下阴招。 更是强…… 玷污良家! 朱瞻基故意皱起眉头,哼哼着:“你要是再这样,我现在就让人杀了那个文思!” “不要!”当即,文想就急切的喊了出来。 朱瞻基露出得意的笑容,纯洁的笑着:“不想我杀了他,你就乖乖听话!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往后哇,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朱瞻基觉得自己都不需要说什么,他负责赚钱养家的话,毕竟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家的,自然不必劳心劳神的去赚钱。 被人那先生的性命当做威胁,文想果然是乖乖的点点头,态度也恭顺起来,少了一些排斥。 朱瞻基大善,拍着说问道:“你和那个文思到底是什么关系?” 文想面无表情,声无情绪的回道:“我是先生养大的。” 朱瞻基心中大定,接着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当真是允炆亲近?” 他有点害怕,别最后发现,他和这个文想之间,多出些能让太祖高皇帝爬起来的关系来。 文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看了朱瞻基一眼,低声道:“当年……官兵入城,城中官兵士气大落。有乱兵冲进我家,杀了所有人……” 似乎是忆起了过往的场景,文想不远多说,闭口不言。 朱瞻基点点头,迟疑的问着:“不是当年的燕王官兵吧……” 文想抬起头,瞪了朱瞻基一眼,然后默默的摇摇头。 朱瞻基彻底的心中大定,也算是清楚了文想的身世。 大抵还是当年靖难之时,燕王官兵入南京城,城中守军无心作战,便打起了抢夺官宦家财的念头。 文想的父母家人,应当是反抗中被乱兵杀害。而文想则被那个文思救出,改换姓名,就此做了一个流落江湖的女侠。 心中难免升起痛惜,朱瞻基开口劝慰道:“往事成空,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你还是吃些东西吧,就算你不想吃,肚子里的孩子总还是要吃的……” 他是打算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不然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要是跑了怎么办? 朱瞻基坚定,自己为了不让大明朝多出一个失足妇女,也不让未来多出一个可怜的孤儿,他要展现出自己博爱的一面。 而文想,在听到孩子之后,脸颊粉红,娇羞之中带着懊恼看了朱瞻基一眼,默默哼哼着。 最后却还是被母性光环压倒,默默的拿起筷子,皱着眉吃起饭菜来。 毕竟,为了孩子! 孩子无辜……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汪宏业上天了 气氛逐渐融洽。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必然会有不和谐的事物出现。 来打破这份独有的小美好。 砰砰砰! 屋门被敲得咣当作响,震得梁上落下几缕飞灰,在屋外光线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透着光影,能够看到屋门外面,好几颗颇为适合街市砍头的脑袋,在外面不断的晃荡着, 显得很是焦急。 “太孙!” “太孙!” 外面传来于谦掩耳盗铃般,低沉细微的声音。 他是觉得方才的敲门声不大? 朱瞻基几乎是恨不得,拔出大刀杀出去。 一旁的文想却是动作更加明捷,光速放下手中的碗筷,不顾仙女形象的一抹嘴上的油光,小脚步伐扑腾扑腾的,就躲进了里屋。 这也是个憨憨~ 朱瞻基看着这屋里屋外的人,只觉得头大不已。 砰砰砰! 敲门上接踵而来。 于谦细微的呼喊声递进来:“太孙~大事不好了~” 咣当。 一片灰尘砸在于谦的脸上。 怒气冲冲的朱瞻基咬着牙走出门,直指眼前这个,胆敢破坏帝国皇室血脉延续大业的乱臣贼子。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能有多大的事?” “是徽州府的天塌了?还是黄山光明顶崩了?” 于谦拨浪鼓般的摇着头,脸色异常严肃道:“不是徽州府的天塌了,是这歙县的天塌了……” “恩?” 朱瞻基目光一缩。 于谦气急败坏的跺跺脚,直言开口:“汪弘业死了!” 徒然闻听此言,朱瞻基不禁心神一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活的好好的汪弘业,竟然就这么没了。 “汪弘业死了?” 朱瞻基不敢置信的想要再次确认。 于谦重重的点点头。 一旁,跟过来的朱秀,看不惯于谦这等慢吞吞的模样,拉着对方到了一边,抢过话来。 “回太孙,那汪弘业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自昨夜开始,汪弘业便一直未曾从房中走出。县衙的差役眼看不对劲,便前去呼唤。” “然而,不论他们喊得多大声,敲得多用力,就是不见汪弘业出来。” “所以他们心中担心,便破门而入,就看到汪弘业已经没了……” 听完朱秀的解释,朱瞻基的嘴角不由连连抽搐。 他本已认定,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 毕竟,谁能平白捡到一个天仙媳妇儿? 就算是被强了…… 那也好舒服哦~ 可是现在,汪弘业这个该死的混蛋王八蛋,好死不死的竟然是真的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这就让朱瞻基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晦气! 死了一个县令没什么。 大明朝的县令多不胜数。 更有无数只有一个闲职的官员,等待着能有空缺出来。 可汪弘业的死,却充满了阴谋的气息。 尤其是在,汪弘业是与太孙喝完酒之后的晚上,死了的。 这就不得不让别人怀疑,是不是朱瞻基他在这里面,下了什么手脚。 想清眼下的局势,朱瞻基再不做停留,立马是带着人往汪弘业的住所赶去。 路上,朱瞻基显得有些急切的发问:“那个女人呢?” 朱秀沉声回答:“也没了。” “县衙差役们进去的时候,就看着这两个人,赤条条的……” “还是苟且在一起的……” 说到最后,朱秀都没脸接着往下说了。 他见过人的无数种死法,但如汪弘业这般死法,他是真的第一次听闻。 皇城第一八卦男,张天在一旁补充道:“听那些差役说,汪弘业那根根……粗壮如手臂……竟然是与那女人难分难解……” 正赶着路的朱瞻基,差点就栽了个狗吃屎,眉角止不住的跳动着。 他愤愤的甩着衣袖,再次加快步伐。 几乎是脚下生风。 不多时,众人便已经是到了汪弘业的院子。 此时院中,已经是站满了住在县衙的差役,他们聚在一起惶恐不安,小声的议论着。 周围,是幼军卫的官兵,在严密的看守着,谨防这些人逃窜出去走漏风声。 此时朱瞻基等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县衙一众差役,立即闭嘴静音。他们如今都已知晓,皇太孙早就在这县衙里头了,此时县尊暴毙,太孙依然是要来探查清楚的。 于是,他们一个个的排成队,并着脚,垂着手,低着头。 朱瞻基冷着眼,视线从这些差役身上,一个个的扫过,旋即带着人踏进屋内。 汪弘业的屋子被装点的很是清净儒雅,临窗的书架上,摆放着玲琅满目的经史子集,前朝孤本。 “等回头,将那些孤本带回东宫。” 朱瞻基扫了一眼书架上,好几样难得一见的孤本,被身边的朱秀吩咐了一句。 朱秀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如今还能有这个心意。 搜刮一个已经嗝屁了的县令珍藏孤本…… 朱瞻基继续追问:“县衙里的人,都在外面了吗?” 朱秀点点头,小声道:“从县衙差役过来人告诉我们后,于经历便派了人暗中禁严整座县衙,如今人都在外面。” 于谦在一旁补充道:“已安排了人盘问,他们并未发现昨夜再有其他人外出。” 朱瞻基点点头,然后便向里屋走去。 推开里屋房门,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令人作恶的气味,瞬间四散开来,令朱瞻基等人不由的皱起眉头,抬手虚掩口鼻。 只见床榻上,正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汪弘业和那个可怜的女人。 然而,朱瞻基却是毫不嫌弃,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无论是汪弘业,还是那个女人,身上并没有肉眼可以看到的伤口。 两人的衣裳散落的到处都是。 就在床榻边的地上,汪弘业的官服凌乱的堆放着。 朱瞻基低头弯腰,将这官府拿起,放在鼻下轻轻的嗅着。 没有味道。 淡淡的皂角味,还残存在布料之中。 朱瞻基目光微微一缩,将官服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他走到床脚,弯下腰探望过去。 只见,在这两人的结合处,竟然是一片深紫。 那些血液堵塞,不得流通,淤积造成的。 朱瞻基的右手放在嘴前,握着拳,拇指轻轻的搓动着食指,陷入了沉思。 “太孙!” “太孙!” “……” 于谦等人的呼唤声,将沉思之中的朱瞻基重新唤醒。 朱瞻基瞬间清醒,双眼之中划过一道闪光。 目光如炬,有星辰流转。 “走!” “去哪?” “去徽州府衙!”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处遍地是逆贼 话音刚落。 朱瞻基便已经再不顾它,转身就向屋外走去。 于谦等人满头雾水,一脸疑惑,两眼呆滞,三人迷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秀。 少年惊呼一声,双手握紧拳头,重重的一跺脚。 “快!” “太孙要搞事了!” “快上去补刀!” 说完,朱秀也不管两人,往外追赶太孙而去。 张天、于谦两人此时也不愿待在这里,毕竟没有几个人想要一直待在死人边上。 众人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离去。 唯有留下被暂时圈禁了的一干差役,茫然无知,不知所措。 徽州府府衙很好找。 出了歙县县衙的朱瞻基等人,径直向着不远处,那片城中最高、最恢宏的建筑奔走而去。 此时在朱瞻基的身后,除了于谦、张天、朱秀三人,便是一队幼军卫官兵。 如今汪弘业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孙也自爆行迹,他们不敢松懈护卫,以防有贼子作乱。 这么一大群人,径直的奔向徽州府衙。 吓得看门的差役,远远的只看清了,是一大队官兵本来。 他们还以为,是那些外城外已经待了整整一夜的新安卫杀进来了。 一个个顿时屁股尿流,狼狈不堪的当即掉头转身,冲进府衙里面。 幼军卫无视被吸引过来,无数道关注的目光。 在朱瞻基的率领下,年轻的官兵们横冲直撞的冲进徽州府府衙里。 府衙正堂前的空地上。 朱瞻基的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他持刀杵地,双手下压抵在刀柄末端,转身张胯面朝衙门外面。 “幼军卫!” “虎!” “听令!” “虎!” “四方阵!” “虎!” “誓死护卫大明皇太孙安危!” “虎!虎!虎!” 幼军卫百人队,瞬间阵型大动,顷刻之间,已经将朱瞻基等人团团护卫住。 内外两层,战甲狰狞。 长刀出鞘,寒光慑人。 似乎,此刻他们并非是在这锦绣徽州。而是在那万里之外的漠北荒原。 而在他们的面前,似乎也非是徽州府衙,而是遮天蔽日,布满漫山遍野的北元余孽狼骑。 四方阵。 乃是军伍之中,唯有陷入四杀之地,方才会用出的死阵。 四方皆敌! 视死如归! 府衙内,众多徽州官员,闻声而动,浑然不管往日的体统,更加狼狈不堪的争先恐后,奔向前衙正堂。 杨安平已经是快要喘不上气了,等到他带着一帮下属官员跑到正堂的时候,已经是两腿抽搐打摆。 身后众人,也是相差无几,人人满头大汗,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豆大的汗水,从他们的脸上、身上渗出,低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印记。 正堂前的景象,他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太孙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中! 杨安平差点就要昏厥了过去,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两只手一片冰凉,不断的抖动着,一滴一滴的汗水从手心滑落而出。 若不是身后的同知推了他一把,杨安平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反应过来后,杨安平赶忙忍着还在抽搐的两腿,跑到了最前面,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太孙……太孙,下官徽州府知府杨安平,拜见太孙。” 在他身后,徽州府同知也已带着一众官员,纳头跪地。 朱瞻基满脸阴沉,不发一言。 于谦皱紧眉头,气势不减道:“昨日,太孙藏匿身份入歙县城,暂住歙县县衙。今日歙县县令被逆贼杀害,太孙亦是危在旦夕!” “特来徽州府衙,请求徽州府解救,护卫太孙安危!” 轰的一下。 汪弘业死了的讯息,如同惊雷一般,在杨安平等人的脑海中炸响。 在听到太孙危在旦夕。 杨安平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生生吓死了。 徽州同知等官员,额头不停的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他们同样是心惊胆战。 可是,太孙身边之人的话,却是大有深意。 汪弘业死就死了。 太孙身边有大军护卫,又如何会危在旦夕? 更何况,如今人都已经进了徽州府衙,为何还要摆出这等让人心惊胆战的死阵四方阵? 这是在说,整个徽州府都没有能让太孙信任的人啊! 徽州府遍地都是逆贼哇…… 杨安平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徽州同知哭嚎着呐喊:“太孙!此处乃是徽州府衙所在,内外皆有官兵差役把守,城外更有新安卫大军,此处已无危险。还请太孙入后衙,静心养神。” 喊完之后,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默默的抬起头,探望过去。 一片沉寂。 唯有幼军卫官兵,低沉有力的呼吸声,回荡在徽州府衙里。 徽州同知无奈,再次开口:“下官这便调新安卫官兵入城,护卫太孙安危!” 依旧是一片沉寂。 整个四方阵,就如同一块生铁,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顿时,徽州府官员心里急的团团转。 便也只能是这般,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皇太孙冲进徽州府衙! 皇太孙要杀了府衙里的逆贼! 短短一瞬间,无数的消息传递出去。 期间,间或夹带着,皇太孙受朝廷旨意,前来清查徽州‘人丁丝绢’之事,肃清徽州上下,厘清徽州官场。 一道道的消息,如同潮水一般的,以徽州府衙为中心,奔涌而出,奔向四面八方。 歙县城中刮起的这场大风,顷刻之间搅动了整个徽州府的局势。 无数的人在奔向而走,暗中串通。 城外,新安卫同样得到了消息。 瞬间大军雷动,军威压迫下,生生将还未放走的五县百姓,给压缩到城墙根下一小片的地方。 战马飞驰,马蹄阵阵。 歙县四方城门,眨眼间变换守备。 似有一副,将要大索全城的意思。 天空里。 太阳似乎感受到了地面上散发的杀气,赶忙奋不顾身的加快步伐,躲藏在了群山后面。 天边一片血红之时。 城中府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报……” “徽州府地方大乱!” “六县乱民集结,杀向歙县城来!” “乱民漫山遍野,一望无际,已过上万之数!” 似是一名传令兵,披着殷红的战袍,从衙门外冲到衙门里,单膝着地禀报着军情。 说完之后,便立即转身冲了出去。 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已经跪了整整半日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彻底支撑不住,双眼猛的一翻,呻吟一声,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 竟然是就此昏厥了过去。 徽州好女婿,心中亦是一片惊惧。 完了! 完了! 那帮土鳖老财,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天杀了! 老子当初就不该娶家里那个该死的老娘们! 他想要同杨安平一样昏厥过去,可是却想而不得。 四方阵中。 朱瞻基缓缓睁开了双眼。 嘴角。 一抹浅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永无乱民,唯有乱臣!【5K大 “动!” 一个音节,从朱瞻基的嘴中发出。 瞬时,四方阵官兵踏步。 “虎!” “虎!虎!虎!” 甲胄板荡,金石之声发出。 四方阵变成了一支箭阵。 “虎!” “虎!” “虎!” 一声声豪迈的军号响起,震荡着整座徽州府衙。 虽只有百余人,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澎湃气势。 地面似乎在颤动。 刚刚昏厥了过去的徽州知府杨安平,浑身一颤,软泥似的睁开双眼。 一睁开眼,杨安平迷迷糊糊的,好似看到了有一支铁军,从深渊之中升起,在他涣散的瞳孔之中迅速放大。 “啊……” “啊啊啊……” 杨安平几乎是神魂俱灭,肝胆破碎,宛若癫疯一般的惊呼尖叫着,双手作脚,连滚带爬的滚到了一旁的墙角。 刀身带有一条红线的,形似绣春刀的幼军卫军刀出鞘。 徽州同知连忙带着人躲到一旁,他们还算是没有忘记府尊大人,将府尊大人团团围住,小声的安抚着。 箭阵前段已经踏出府衙。 如同他们来时一般,没有任何的言语。 徽州同知丢下知府杨安平,赶忙跑到箭阵边上:“太孙!太孙!如今城外动乱,还请太孙暂留此处。待我等探清城外情形,再来禀报太孙。” 唰! 箭阵停止。 “你们同地为官,现在该为汪弘业备上一副好棺木才是。” 朱瞻基说了一句,自进到徽州府衙最长的一句话。 徽州同知目光闪动,他在细细的品味着太孙这句话深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朱瞻基的目光已经探望了过来,他见徽州同知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心中不由冷嘲一声。 “或许,你们还可以找块足够大的坟地……” 说完之后,朱瞻基再也不管,这些一心扑进钻营的大明官僚们。 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汪弘业与他们都在徽州府为官,互为同僚。不论过往有何恩怨,也该是人死事消才对。 为汪弘业准备一副好棺木,有错吗? 为汪弘业选一块风水宝地,有错吗? 难道,他们是觉得,要给他们埋了? 幼稚! 箭阵出府衙。 再也不管身后,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僚们如何作想。 “他们会有用不完的时间,让他们去想这些事情。”于谦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谦儿的肩膀。 “走!让我们看看,这徽州府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百余人的队伍,直奔歙县城墙而去。 此时,城门被新安卫接管,城墙上也散布着不少新安卫官兵,然而却不是在戒备城墙,反倒像是在防备着城墙上的歙县守城官兵、差役。 城外。 漫山遍野。 无数的光亮,点缀在天地之间。 如九天银河投射大地。 星星点点的光亮连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视觉感受。 那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用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如星汉银河。 然而,他们的前路究竟是否正确? “愚蠢!”朱瞻基脸色很不好看:“百姓愚昧!可真正该死的人,却是那些在背后挑动他们的人!” 于谦微微侧目:“既然他们动了,想必罗千户他们也已经动手了吧……” “罗向阳断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朱瞻基斩钉截铁的说着。 银河越来越近了。 这些徽州百姓的目标很明确,直指城墙下最开始被看押起来的五县百姓。 新安卫动了! 一面面沉重的盾牌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凹坑,盾牌紧密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盾墙。 在盾墙后面,是一杆杆红缨摇曳的长枪,如寂静等待猎物的巨龙一般。 只待最后。 枪出如龙! “我等要带回家人!” “还我父母!” “官府无道,百姓受苦!” “还我父母兄弟!” “……” 上万的徽州百姓,他们披星戴月,足沾尘土,衣带露水,气势汹涌的压向了歙县城下。 张天面带紧张。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知道,这上万的百姓,汇聚在一起会形成多么大的破坏力。 谁也不能小看了这些泥腿子乡野村夫。 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如今的万里华夏,锦绣山河,大明江山! 张天握着刀柄的手心,悄无声息的渗出汗水,他的喉头耸动了一下:“太孙,是否下令新安卫,迎上去,分割乱民?” 这是正确的做法。 至少,从军队作战角度来说,一个整体的敌人,远比被分割成小块的敌人强大。 可是,朱瞻基的目光却是一缩:“乱民?他们是大明的百姓!” 张天一颤,赶忙单膝跪地,底下头颅。 他说错了话! 朱瞻基没有看张天,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城外不断逼近的徽州百姓。 “本宫说了,百姓愚蠢,可不该死。他们的愚蠢和愚昧,乃是教化的失责! 这天下,谁都会错,但这些百姓不会错!他们只会选择对他们好的人!他们也只会拥护对他们好的人! 这天下,永无乱民,唯有乱臣!” 他的手心亦是在出汗。 但他不是在担心这些百姓会造成怎么样的破坏。 他是在担心,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控的局面。 若是这些百姓发起狠来,新安卫也只能是无奈镇压,届时势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到时候,无论死的是徽州百姓,还是新安卫官兵。 这个罪过,都是他这个大明皇太孙造成的。 光是朝廷和天下的非议责难,就够他受的。 稍有不慎,他们大房只怕是真的要回老家养猪了! 城墙下。 新安卫亦是紧张起来。 有火箭射出。 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奔袭而去,扎进扑过来的百姓前方。 这是警告! 啪。 一只沾满泥水的草鞋,将火箭踩到,践踏进泥地之中。 他们选择了反抗! 噔噔噔。 城墙阶梯,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站在朱瞻基身边的于谦,悄然回头。 只见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等着一干官僚,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待他们走上城墙,先是对背对着他们的太孙,恭敬行礼,然后走到城墙边上。 众人表情不一。 徽州同知手掌连连拍响城墙,咬牙切齿:“糊涂!糊涂哇!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行事!” “刁民!” “乱民!” “他们是在造反!他们是要在作乱!” “他们难道是想要向官府施压吗?是要威逼官府做出错误的决定?” “放肆!” 徽州同知,一连串的唾沫,几乎是将这些治下百姓,给钉在了大明朝的耻辱柱上。 朱瞻基嘲讽着轻笑一声。 “同知大人如此急切,何不出城劝退徽州府治下百姓?” 拐弯抹角的拿眼激老子,当老子听不出来? 这些百姓,所为何事? 到底是来向谁施压,向谁威逼? 呵呵…… 徽州好女婿顿时坐蜡。 现在让他去城外? 您是在开玩笑? 正在徽州同知陷入进退两难的时候,朱瞻基呵呵笑出声来。 “玩笑而已,同知大人切莫当真。” 徽州同知闻言,当即如释重负,默默的长出一口气。 朱瞻基的声音却是紧随而来:“眼下局势,徽州府该当如何解决?” 这是太孙的考校? 徽州同知目光一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 一个通向南京城的机会! 此时府尊大人正在府衙之中养神,此处徽州府官员以他为尊,这个机会他必然要抓住! 他流露出沉思的模样,沉吟良久。 朱瞻基也不急切,哪怕眼前,上万百姓已经将新安卫给包围了起来。 良久,徽州同知终于开口:“百姓此次所为,皆在于……” 他看了一眼朱瞻基身边的于谦。 然后才再次开口。 “五县百姓,乃是为了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他们担心这笔歙县交了五十年的赋税,会被分摊到他们的头上。 所以,下官以为,若要安抚此处五县百姓,劝其返乡,只需太孙亮出身份,言明‘人丁丝绢’任由歙县承担,以正视听,五县百姓必会退去。 太孙抚平徽州动乱,维护朝廷五十年的规矩,当为贤明之举,朝廷知晓,亦会褒奖。” 于谦冷笑两声。 朱瞻基也笑了,却是灿烂的笑着。 他的视线里,多出了一道星河。 “该问徽州府,徽州地广多少?” 徽州同知微微一愣,随即作答:“徽州府东西五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 朱瞻基轻笑着:“当真不小哇!徽州府当真是个好地方!” 徽州同知笑着点点头。 忽的,朱瞻基脸色一变,稍显阴沉。 “该问一句,如此距离,眼前这些百姓,又是如何做到,这般迅速的集结? 徽州府十里不同乡,群山峻岭,山连着山,水连着水,百姓散布其中,他们又是如何能同时而来? 难道? 他们是飞来的?” 徽州同知脸色突变,一片煞白。 漏洞!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个一个浅显的漏洞! 太孙前脚刚到歙县,五县百姓刚被围困城下,眼下城外的那些百姓,便这般快速的到来。 该死的! 这一刻,徽州好女婿的内心深处,已经将某些人给划入到了愚蠢的队伍里。 朱瞻基露出一丝讥讽:“不知,今日让你们找的坟地,可曾寻好了?可够大?” 汪弘业还能有副棺木。 而在背后推动这一切事件的人,大抵只能挖个坑随意埋了…… 一队锦衣卫,从远处而来。 往日里整洁的飞鱼服,变得肮脏不堪。 然而,他们的表情却无比的激昂。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踏着步子。 在其身后,一众锦衣卫,正羁押着一大批形形色色的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城中,一批幼军卫,同样是羁押着一批人,正向城墙上走来。 张天手指塞在唇边,一声嘹亮哨声响起。 城墙下,新安卫动了起来。 盾甲阵阵。 巨大的盾牌,将城门前的百姓给推开,留下一道口子。 “开城门!” 城墙上,幼军卫千户张天,震声嘶吼。 歙县城门,在咔嚓声中,缓缓打开。 罗向阳率领着满载而归的队伍,缓缓驶入城中。 不多时,原本还显得很是宽敞的城墙,徒然变得拥挤起来。 满满当当的,城墙上挤满了人。 徽州八大姓之人! 整整齐齐,徽州府八大姓之人,一家不少。 城墙上,一片狼嚎。 其中,尤以锦衣卫带来的那些人,哭嚎的最为厉害。 从他们的脸上、身上的模样,便能看得出,这一路,他们过得不是很好。 而城中幼军卫带来的人,则是显得镇定了不少。 有老者脸色震怒,目光寻到朱瞻基身上,顿时沉声开口,震耳欲聋。 “该问太孙,我等所犯何罪,要被如此对待?” “朝廷优待文人士子,宽仁持政,太孙如今却在我徽州,行此暴戾之举,是要致大明体统于何处?” “闭嘴!” 朱瞻基脸色狰狞,怒视对方,沉声逼问:“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徽州?是你的?还是你们徽州八大家的?” 蹭蹭蹭。 一柄柄红线长刀、绣春刀亮出。 城墙之上,满是杀气。 老者被逼问的连连后退,一口气血淤积在胸口。 身旁,有中年男子搀住老者,怒视朱瞻基:“族老年事已高,经此突变,早已神志不清。太孙往日仁厚,却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旁边,亦有人站出来:“自太孙到徽州,徽州便满地动荡,太孙究竟是要作何?是要彻底搅乱了徽州府?” “我等虽未入仕为官,却也在这徽州府,耕读不息。太孙若是不给一个解释,为何将我等视作那囚犯,押至此处。我等必联名上书,向朝廷,向陛下讨要个公道。” 朱瞻基冷笑着,撇撇嘴:“于谦,你和他们说。” 于谦早就看不惯这帮子满嘴仁义道德的假仁假义之辈。 他走到最前:“歙县县令汪弘业暴毙,经查为歹人下毒。经锦衣卫探查,乃是徽州府汪家仆役,受徽州八家指使所为。” 于谦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穿汪家仆役装束的人被带到城墙上。 这人已经是浑身站满血水,一张嘴已经被抽的一片模糊。 待看清此人,八大家之人顿时暴怒。 “你放屁!” “此人我等并不认识!” “此人并非我汪家仆役!” “你于谦血口喷人!我汪家,又为何要毒杀本家子弟?” 于谦微微一笑:“自然是有证据的……” 于谦说完话,押着那仆役的幼军卫,便掏出一份按满了手印的供状。 屈打成招! 李戴桃冠! 死囚假状! 朱瞻基看着脸色大变的八大家之人,心中不由为前人留下的成语点赞。 这人不过就是个从歙县牢房之中弄得一个准备秋后问斩的死囚而已。 又有人从城墙下上来。 成堆的供状,堆在八大家之人面前。 朱瞻基指着这些供状,沉声道:“这些,是城外百姓供出,他们乃是受了你们的指示,才会来此作乱,意图压下‘人丁丝绢’之事!” 就算城墙下的五县百姓并非是受八大家指示,但外面那上万百姓,也必然是受了指示的。 朱瞻基不在乎,眼下的这些所谓证据,是够具有真实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强势镇压徽州地方,取得主动权。 至于真正的罪证,有的是时间去搜寻。 堂堂大明皇太孙,要搞两个人,还需要充足理由吗? 当以泰山压顶之势,镇压一切宵小不臣之人! 任你百口狡辩,我自一力化万千。 眼前这些人,自然是要整整齐齐的待在一起,不能捣乱就好。 但是有了这些还没完,他必须要在徽州,取得一方支持。 而现在,这个机会,八大家的人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朱瞻基走到城墙边,看向城外的百姓,大声喊着。 “徽州府的乡亲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城墙百姓茫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他们只记得,来的时候,有人和他们说,朝廷要加他们的税。 不过府衙不愿意答应,但要他们先做出动作,要聚集起来,好让朝廷的钦差知道整个徽州府的人都不同意。 所以,他们来了。 朱瞻基摇摇头,几乎喊道:“我乃大明皇太孙朱瞻基,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朝廷要减免你们的赋税! 而他们! 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却不想让朝廷这样做。因为这样,他们的利益就会受损! 所以,他们在鼓动你们,让你们来捣乱,让你们当替死鬼。 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 你们是不是受了这些人蒙蔽和指示,不要朝廷减免你们的赋税?” 纳尼? 不是要多收我们赋税吗? 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减免赋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干就完了!【二合一】 百姓必然是淳朴的!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却明白最简单的道理。 皇太孙刚刚说什么了? 帅气的皇太孙说,要给我们减免赋税! 帅气的人,断然是不会说假话的。 可信度,自然是要比府衙里的老爷们更高! 等城下的百姓们,琢磨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立马人潮涌动。 “要!” “我要!” “我们要!” “我们要减免赋税!” “……” 离着城墙最近的五县百姓,他们是最开始与幼军卫接触的,此时瞬间爆发出最为强烈的热情。 他们纷纷响应,如同陷入饥饿之中嗷嗷待哺的人。 远处,方才赶来的,但人数更多的五县百姓,在同乡的感染下,也爆发出了更为激烈的响应声。 试问。 谁又会和可爱的小钱钱过不去呢? 城墙上,无论府衙官员,还是徽州八大家之人,纷纷顶着张黑脸。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太孙会抛出这样一个消息,来安抚城外将要暴动的徽州百姓。 他是在哄骗百姓吗? 定然是的了! 他是宗室,是大明皇室! 他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情来! 八大家的族老们,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对自己原本看不清的前途,再次瞧见了一道亮光。 他们看向朱瞻基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丝轻视。 终究是少年人,只顾图一时之快~ 他就算眼下安抚了徽州百姓,抛出减免赋税的好处,可到最后呢? 朝廷必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甚至于,这件事就不会走出徽州府! 到时候,遭受蒙骗的徽州百姓,只会爆发出更为巨大的愤怒,势必要将整个徽州府都砸烂了。 砸吧! 砸吧! 都狠狠的砸吧! 待徽州府被这些刁民砸烂了,我等氏族的力量便会再次壮大起来! 八大家的族老们,一道道的目光在无声的交流着。 朱瞻基感受到这群老不死的眼神,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看向身边的于谦,正好迎上于谦早就准备好的眼神。 两位站在大明朝颜值巅峰的男人,深深的对视一眼,同时默默点头。 皆是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 尤其以于谦的眼神,最后坚定。 看到于谦的肯定,朱瞻基握握拳,站到了城墙边,再次对着城外的百姓大声喊着。 “诸位徽州府的父老乡亲们,你们相不相信我?” “相信!” 瞬间,歙县城外掀起一片信任海洋。 “那你们便说出来,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坏了! 八大家之人脸色皆变。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太孙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曝光出来。 难道不该是掌握把柄,借此作以要挟,双方再讨价还价,最后弄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吗? 《成熟政治》 可是现在,一旦那些该死的刁民异口同声,他们徽州八大家,无数年建立起来的声望,将会瞬间荡然无存。 徽州府,将会真正的改换门庭了! 皇太孙这是要刨了我们的祖坟啊! 他是要与徽州八姓干到底吗! 朱瞻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也终于是等来了。 城墙下,百姓们异口同声,矛头直指徽州八大家。 程、汪、吴、黄、胡、王、李、方! 在场的,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 形式急转直下。 徽州八姓一直用传统政治关系,来理解和支撑,他们与皇太孙的交流。 他们以为,只需要普通往常千百年一般,再次与眼前这位大明宗室子弟,继续一场属于统治阶层的利益交换。 他们就能一如既往的稳健。 所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才会敢于攒动百姓聚众闹事。 因为,大家都是在暗地里出招,谁先抢占先机,谁先支撑不过。 再暗地里交换意见。 好继续下一场排队。 可是,如今他们想错了。他们用这古老而久远,腐朽而落后的思维,想要去和朱瞻基暗中切磋。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失败一条路可以走。 老而弥坚的八姓族老,几乎是在城外无数百姓的呼吼声中,跌坐在冰凉的城砖上。 徽州府衙,更是有一大批官吏,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不停的在坚硬的城墙上叩响脑袋。 “都自己去牢房吧。” 朱瞻基淡淡开口。 一句话,七个字,便决定了这些人往后的余生。 煽动百姓,鼓动作乱,与谋逆同罪! 这是在造反! 是死罪! 城墙上,锦衣卫在罗向阳的指挥下,重新动了起来。 太孙说是让他们自己去牢房,他们可不好意思,让人家自己去。 自然是要热情一些,陪着这些徽州八大姓,亲眼看着他们进到牢房之中。 放才能显示出,如今的锦衣卫是与以往不同的了! 一路哭嚎阵阵。 冲天的喊冤声响彻整片夜空。 随后绣春刀出。 哭声乍歇。 今夜,歙县牢房人满为患。 今夜,歙县牢房载歌载舞。 今夜,旱道糜烂…… 当城墙再次变得宽敞起来,一阵冰凉夜风扫过,瘫软在地的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浑身一个激灵。 我还活着? 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好迎上太孙注视着他的目光。 徽州同知正要开口解释,自己是被该死而又贪婪的徽州八大姓威逼利诱,且让他娶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这才误入歧途。 朱瞻基却已经先行开口:“与你好好说说,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因为我对你没有兴趣,往后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往后? 我还有往后? 徽州好女婿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脑袋砰砰砰的叩响。 朱瞻基轻叹一声:“活着是这个天底下,最难能可贵的事情。将这些年,你所知道的,那些人做的罪行说出来,等事情了解,便返乡养老吧。” 他才四十出头,正是政治生涯最鼎盛的时候。 然而徽州同知却是露出浓浓的感激之色,于是磕的更加用心。 好似是要将这坚硬的城墙,给磕塌了一般。 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 太孙需要证据。 他需要活着。 完美的组合。 完美的政治。 朱瞻基厌恶的挥挥手,自有锦衣卫将这位徽州好女婿带走。 余下的徽州府衙官吏,默默的缩在一旁,他们在徽州为官多年,没有人身上是真的干净的。 朱瞻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贪,人之常情。和刚刚那位好女婿一样,写清这些年徽州官府、八姓人家的罪行,仍可官降三级留用。若期间残害百姓,便自请去九边,为大明开疆拓土,耕种于边塞吧。” 顿时,一片感激之声响起。 这些人,正待要随着锦衣卫回到府衙交代清楚,却被皇太孙再次叫住。 朱瞻基看向这些人,微微一笑:“再交代你们一件事情,即日起徽州府各处衙门小吏,凡八姓之人,凡为非作歹,尽数剔除出去。” 同知大人都被撸掉了,一帮子不入流的小吏,这等不起眼的东西,剔除出去也就剔除了。 这些已经心灰意冷的徽州官员,闻言当即纷纷点头。 处理完了徽州官府的事情,朱瞻基难得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命人搬来了一口大木箱子,站在了箱子上,且让人举起两个火把,照亮自己,让他整个人暴露在城外百姓视线里。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脸! 记住我今天与你们说的,朝廷必然会减免你们的赋税,若不然,你们来京师寻我! 眼下,我知晓你们都想回家了。 本来我也该让你们回去,可是现在却不能立马让你们走。” 朱瞻基停顿了一下,他仔细的注视着城外的徽州百姓。 果然,百姓们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却并没有再次有暴乱发生。 朱瞻基松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好教乡亲们知晓。就在方才,我已扒了徽州同知的乌纱帽,革除了徽州府的一批官吏。 更是将徽州八姓人家,都关进了牢房之中。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抢夺你们的收成,没有人能霸占本该属于你们的钱粮!” 这下,城外的百姓轰动了起来。 他们方才,只是隐隐约约看到,城墙上发生了一些动乱,似乎有些人从城墙上消失不见。 但他们没有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徽州八姓人家,会是被关进了牢房之中。 他们更不敢想,那手握生死的同知大人,如今已经被扒了乌纱帽。 一根根火把,照亮了这些百姓的面孔。 在那站满污渍的脸颊下,似乎有一抹轻松浮现。 城墙上,年轻帅气的皇太孙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是讲规矩,讲证据的。 所以,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算我现在关押了他们,朝廷若是拿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他们还会从牢房之中走出来。 也正是因此,我想请乡亲们,在这里多留一日,请乡亲们,在我准备的万民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届时,我会将这万民书,送到皇帝陛下的面前。 让陛下,让朝廷替你们,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好!” “太孙千岁!” “我等今日就不走了!” “对!不过多留一日,这歙县城外风景正好!” “妥当,我等今日便以天为被,已地为塌,誓要替太孙扳倒那些个狗日的!” “这个忙,我等必定是要帮的!” “还请太孙放心,我等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太孙那边的证据少了,我等还能说出更多的证据。” 朱瞻基的一个请求他们的帮忙,瞬间激发了这些淳朴百姓的正义感。 竟然是主动提出,要拿出更多关于徽州八姓的罪行证据。 这一刻,那城墙上的英俊少年,在百姓们的眼中,便好似身处九天之上,手掌天平,为他们肃清种种苦难。 这个年轻人。 真帅! 城墙上,朱瞻基挥挥手,城下早就等待着的新安卫,已经闻声而动,接触戒备,退散到四周,开始就地埋锅做饭。 “看,现在证据足够了吧。” 他挑着眉,对身边的于谦念叨了一句。 于谦翻翻白眼,一阵无奈。 试问,满大明,除了您这位皇太孙,还有谁敢这像疯子一样这么干。 没有任何的证据,就将门生遍地,关系错综复杂的徽州八姓人家给统统抓了起来? 朱瞻基拍拍于谦的肩膀:“现在,想必罗向阳又该出城了吧。” 于谦点点头:“此时,罗千户想必是带着人,去八姓老宅,搜查详尽罪证了。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家,到底做了多少的恶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在整个大明!” 说完话,于谦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变得只比自己帅一点点的皇太孙。 他忽然觉得,自己往日里读的书,可能是有些问题的。 看看这几日徽州府发生的事情。 可谓是千丝万缕,一团浆糊。 若是当真要厘清徽州局势,怕是要经年累月的时间才行。 可是现在呢? 徽州八姓已经住进牢房里了,徽州上下官府,也已经是心甘情愿的接下了惩处。 所以说,有的时候,妥协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快刀斩乱麻,方是正途。 管你喊着什么证据,喊着什么体统,喊着什么天下读书人。 老子就是一刀劈在你脑袋上。 等将你脑袋砍掉了,咱们再来谈证据的事情! 这个帅气男人的思想,远飞眼下的自己能比。 若我于谦的智慧和思想是站在大明境内的最高峰。 那这个男人的思想,便已经是俯瞰在九天之上! 偶像! 没来由的,于谦将自己现在对年轻的皇太孙的看向,做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总结。 “走吧!咱们下去看看!” 就在于谦,考虑要不要开始入坑爱豆的时候,朱瞻基已经推搡了一下他。 于谦双眼茫然,看向偶像。 朱瞻基嘴角微笑,温柔和善道:“都累了一天,我们,还有城外的百姓,都还饿着肚子,我等今日便于百姓同饮同食,也好亲耳听听他们说的话。” 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表演政治秀的机会,朱瞻基觉得自己若是放弃了,就是天理不容。 于谦却是眼冒金星。 哇偶! 看! 这就是我于某人粉的爱豆! 看啊,多么的亲和,多么的体恤百姓,多么的爱民如子! 爱豆千岁! 已然化身小迷弟的于谦,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着朱瞻基走下城墙,走出歙县城。 城外,当百姓们知晓,太孙要与他们同饮同食,再次爆发出冲天的热情。 新安卫早就得到了命令,从城中官仓,运来一批批的粮食和食物。 一口口的大锅,架在火堆上,不多时,四野芳香飘散。 军中不能饮酒。 可惊闻城墙巨变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在问清返回府衙的下属后,连忙不顾受惊的身体,带着美酒佳肴,催促着差役,赶忙到了城外。 等杨安平,在城外满地的百姓中,找到皇太孙的时候,下巴几乎是要掉到地上。 此时城外,一口口的大锅,早已将食物烹煮好。 新安卫官兵与徽州百姓席地而坐,他们不分彼此,打作一团,胡乱的围着铁锅坐在一起。 再无先前的喊打喊杀,竟然是有说有笑。 而在人群中,大明朝的皇太孙,竟然也不顾身份尊贵,与一帮连话都说不齐整的老百姓坐在一起。 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个大陶碗,碗里装着米和野菜、肉糜混合在一起煮熟的食物。 杨安平赶忙上前:“太孙……太孙……这……这这这……” 朱瞻基笑着脸转头,看向因为赶路而满头大汗的杨安平,微微一笑问道:“杨大人,怎么不好好在府衙歇息,这般深夜还跑出城来?” 杨安平自然不能说,他是被带着消息回去的下属给吓到了,想要谈谈太孙的口风,要对他这个徽州府的一把手作何惩处。 毕竟,徽州八姓被抓,只怕罪证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南京城的朝堂上,无数的徽州官吏贪污渎职的罪证,也会一并出现在陛下面前。 他杨安平,身为徽州知府,无论有没有做错事,一个御下无能的罪过,却是要担下的。 搞不好,还会被那些该死的混账玩意,给攀附牵扯到徽州八姓上去。 杨安平支支吾吾,目光扫过眼前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徽州百姓,双眼一亮,连忙道:“下官听闻太孙再此于我徽州百姓同饮同食,这等必成佳话的事情。下官想着,自己就算是厚着脸,也该来凑上一凑。” 话说的很是势利,但却也显得真诚。 一众百姓闻言,无声的笑了起来。若无太孙在这里,他们是断然看不到知府大人会有这么一面的。 朱瞻基也笑了,将筷子夹在碗底,伸手拍拍身边的空地:“既然来了,我看你也带了酒带了肉,就一起坐吧!” 听到太孙让自己与其同坐,杨安平脸上一喜。 这时候,他哪里还管的上,落座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赶忙呼喊着差役,拿来酒菜,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了太孙身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后皆是同志【5K】 百姓安静无声,默默的小心打量着府尊大人,如他们一样毫不嫌弃的坐在泥土地上。 不发一言。 朱瞻基则是有些好笑,接过府衙差役送来的酒杯,一边目光漂浮的盯着杨安平,一边轻嘬起来。 待到杨安平彻底坐稳,朱瞻基一饮而尽,颇为豪迈的低吼一声。 “爽!神思通达!杨知府,满饮一碗!” 说着话,朱瞻基就从一边,拿起一只还算干净的嘿呦陶碗,夺过差役手中的酒坛,满满的倒上一碗酒,晃荡着送到了杨安平面前。 刚刚才坐稳的杨安平,就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碗。 他很清楚的能看到,沉浮在碗底的黄土,漂浮在酒水上的枯草杆子。 杨安平的嘴角不由抽抽。 眼神不由的飘向身边正盯着他的太孙脸上。 您用小酒杯,怎么到我这就成大陶碗了…… “太孙……这这……如此热情……”杨安平咬咬牙,怀揣着政治任务一般的,伸出双手,稳稳的接过装满酒水的大陶碗。 “太孙所赐,下官却之不恭,圣饮!” 一句呵完,杨安平端着陶碗,长大嘴巴。 碗中的酒水,如决堤的天河,那无尽天水,顷刻之间倾斜而出,灌入杨安平的嘴里。 然后顺着喉咙,直流而下,汇入五脏庙之中。 “啊!” “好!” 一碗酒下肚,杨安平低吼一声,原本清明的双眼,顿时一片血红,嘴角还残存着一抹酒水。 他此时是彻底的放下了一府之尊的矜持,伸出站满泥土的手,便从嘴角抹过去。 “好!” “杨知府海量!” 看着杨安平的做派,朱瞻基也不由的大声喝彩起来。 顺带着,他还朝着早就打成一团的百姓使了一个眼神。 于是,百姓们立马热情起来。 “杨大人气派!” “府尊海量,当连饮三碗!” “大人若是脱下官袍,换上军装,只怕定能成为大明英豪!” “……” 叽里呱啦的,火堆前一圈的百姓,在皇太孙的暗示下,连连开口盛赞。 朱瞻基嘴角含笑,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揽住杨安平拿着陶碗的手,再为其满上一碗。 “百姓如此崇敬杨知府,你可万莫辜负乡亲信赖!” 说着话,朱瞻基松开手,将杨安平的手推到其面前。 杨安平瞪着手中的陶碗,满满的打了一个酒嗝,方才一碗酒下肚,他此时正是头脑发晕的时候。 眼看太孙又在身边鼓动。 他是二话不说,再次端着碗,仰着头。 天河再次决口,天蓬大放天河水。 “好!” “试问徽州府,豪迈不过杨安平!” 朱瞻基已经是满脸堆笑,连带着周围的百姓,彻底的起哄了起来。 朱瞻基再次开口:“今日徽州难见此般盛况,当朝太孙、一府坐堂,与万千百姓同饮同食,当载于笔下。” 他一边高声唱和,一边再为杨安平手中的碗填满酒水。 此时不等朱瞻基再次劝饮,杨安平已经是端着碗,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他双眼充血,嗓喉如有天火滚滚。 这位一府坐堂正官,一手掐腰,一手端碗,高举过头顶。 似是要将今日经受的所有惊讶吼出来。 杨安平气沉丹田,气出滚滚如龙。 “太孙巡幸本府,当为本府荣幸。百姓化干戈为玉帛,此为本府百年唯有之佳话。 杨安平为本府坐堂,念太孙之恩,谢父老乡亲恩厚!” 杨安平几乎是用宋词元曲之唱腔,将此番话吼出胸腔,随后咿呀呀如那戏中老生,岔开双腿,腰身下沉,抬举双臂,双手端碗。 咿呀呀之中,这第三碗酒水,便已一滴未落,尽数装入腹中。 百姓们彻底被感染,纷纷站起身来,为知府喝彩。远处的百姓,也已注视到此处的动静,纷纷凑过来,一同为府尊盛赞。 新安卫的诸般武将,也已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在新安卫指挥使的带领下,同样是为杨安平的此番举动,大声喝彩。 此时大明文武,虽有争论,但还尚且和睦。 武将们只不过是看不惯文官们的阴柔深沉,此时间相识多年的徽州知府,竟然还有此等豪迈之举,自然是要高看两眼。 新安卫指挥使,满脸黝黑,一片络腮胡下,顶着张气派大肚子,凑到了近前。 新安卫属中军都督府节制。 而新安卫指挥使,更是当年追随成国公朱勇上阵杀敌的部将,如今这些年算是偏居徽州镇守一方。 此时他走过来,当即双手抱拳,先是对着太孙行了军礼,然后对着杨安平抬抬手,随后拍拍杨安平的肩膀。 “知府大人此等豪迈,本将往日里可是未曾见过哇!厉害!” 杨安平此时的双眼,已经是不满血丝,正要开口回应,身子却是止不住的摇摆起来,脚下步伐生乱,几乎就要当场倾倒在地。 新安卫指挥使眼疾手快,立马伸手厚实大手,一把抓住杨安平的胳膊,将其扶住,随后眼神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一笑,压压手:“都坐下吧!” 说着说完,朱瞻基再次转头,看向跟着杨安平过来的一众府衙差役:“将带来的菜肴酒水,分与在场百姓。既然说了要与乡亲们同饮同食,便要说到做到!” 差役们之前跟着知府大人出城,本来还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和知府大人,会被太孙给一道咔嚓了当了。 现在却见太孙尽然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甚至是将整个城外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此时听到太孙的话,他们当即连连点头,便撒开了腿,端着菜盘,提着酒壶,就汇入到了百姓之中。 往里日,这些耀武扬威的府衙差役,此时竟然是一改前夕,热情高涨的为此处百姓们端菜倒酒。 百姓稍稍退散,此处的百姓却显得有些拘束了起来。 如今不光是太孙在场。 府尊大人也在。 镇守徽州府的指挥使大人也在。 百姓就算再如何无知,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谨慎小心才对。 看着新安卫指挥使已经搀扶着杨安平坐下,朱瞻基轻笑着看向火堆周围的百姓:“都放开些,咱们这里的酒,我可是偷偷多留了一些。大伙都喝几碗,要是喝不完,到时候唯有杨知府晕乎乎的,岂不是让他没了面子?” 已然是醉了的杨安平闻声,靠在新安卫指挥使的胳膊上,竟然是抬起手,摇头晃脑的喊着:“喝!都喝!今天我杨某人,必然是最后一个趴下的!谁都跑不掉!” 这是真的醉了! “孙石!”朱瞻基重新坐下,喊了一句。 孙石便是新安卫指挥使。 闻声,孙石立马抱着醉晕晕的杨安平转过身。 朱瞻基开口:“明日下令,新安卫封锁徽州各处关隘,不放一人进出。” 孙石心中疑惑,想要抱拳领命,却反应过来,这已然喝多了的杨安平,正赖在自己身上,于是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尴尬和紧张。 朱瞻基笑出声来,指着杨安平,半响没有说出话,良久才开口:“今天就不要将就礼数了,你也莫要提心吊胆的,今天我不准备杀人。你也就安安心心的喝酒吧。” 酒乃武人胆。 有了太孙的允可,孙石立马喊来自己的亲兵,让其为自己倒上一碗酒,也是喝了起来。 看着没了拘谨的孙石,以及醉晕晕靠在孙石身上,嘴里不停嘀咕着的杨安平。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灿烂如春日百花齐放。 都是好同志哇! 党国…… 朝廷就需要这样的忠臣良将! 徽州府稳了! 夜色茫茫。 歙县城外,酒香四溢,久久不曾消散。 星星点点的火光,渐生渐熄。 预示着,这场大明皇太孙与黎明百姓的盛宴,已经拉下了帷幕。 府衙差役很忙。 忙前忙后,脚下每个歇息的时间。 一顶顶帐篷,从城中官仓取出,供给百姓安睡。 今日,这城外上万人,当真是要以天为被、以地为榻。 官道旁。 土坡枯树下,朱瞻基背手而立,静默的注视着远方。 雾气升腾,在星光灯火的照耀下,随风而动,转瞬间已然变换千万形态,如诗如画,在更远处漆黑墨绿的山岭衬托下。 犹如仙佛献礼,正在这片大地上,上演着一场仙佛舞曲。 翻滚。 升腾。 俯卧。 新安卫指挥使孙石,手扶腰间长刀,殷红披风长挂背后,亦是随风而动,沙场乍现。 “回禀太孙,末将已派出数支百人队,前往徽州边境各处关隘,尊太孙命,严加看守。” 朱瞻基无声点头:“前些日子我在京师,与五军都督府闹得不可开交,想必你也听闻了吧?” 这是在说京察军方的事情。 孙石目光转动,稍稍组织了一下思绪,便开口:“右都督来了信,要我等恪守本分,谨记效忠大明,效忠朝廷。” 朱瞻基呵呵一笑,摇摇头:“不要说得那么大,记得你们都是我朱家最值得信赖的人就行。” 这是拉拢。 不属于大明,不属于朝廷。 而是属于皇室的拉拢。 孙石的眼中有流光滑过,当即抱拳俯身:“末将誓死,为陛下、为太子、为太孙镇守徽州。若有召,末将当领兵,杀尽敌酋!” 朱瞻基笑出了声,转身伸手,抬起孙石紧抱着的双手:“来徽州之前,朱勇曾与我说过,你孙石当年是他帐下最悍勇的部将! 每战,必冲锋在前。 不过啊,如今这天下,除了北方九边,谁敢不从我大明? 所以,也只能委屈你现在这徽州镇守一地。不过,像你这等骁勇武将,终究是不能放着生了锈的。 朝廷还需要你,为咱们大明再打下一个万万里的江山社稷! 不过现在,我还需要你在这徽州府,替我……替陛下与太子爷,看好这徽州府。” 这是要交托重任了! 孙石当即一凝,神色郑重。 朱瞻基目光同样凝重起来,深吸了一口,做出最后的决定,当即沉声开口:“今日便与你交个底,好教你知道,我要在这徽州府一地革新。” 革新! 突兀的从太孙的嘴里听到这个词,就算是孙石这样的疆场老将,血手屠夫,也不由的浑身一震。 古往今来,每逢革新,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凡革新,必是遍地尸骸。 那是失败者的身躯。 或是反抗者的残骸。 唯有生死两抉择。 太孙来徽州,竟然是为了革新之事! 这一刻,孙石终于清楚,为何朝廷要让当朝皇太孙来徽州这等偏僻之地。 皇太孙,又为何要在这歙县城,上演先前那般大戏。又为何,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徽州八大姓,整个打包丢入牢房之中。 一切,皆是为了革新铺垫!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太孙是在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革新,没有人能够中立! 孙石再次抱拳,目光坚定:“末将!尚且能食三碗饭!还有砍下几颗脑袋的力气!” 这便是应下了。 拿廉颇来自比。 朱瞻基紧紧的注视着孙石,方才若是他迟疑,或是拒绝…… 不远处,朱秀带着的幼军卫官兵,手中的弩箭便会奔袭而来! 而已有功劳的罗向阳,将会就地升任新安卫指挥使。 朱瞻基大笑了起来,背着的手轻轻一挥,然后拍在孙石的肩膀上:“听说你家中有数子,现已成年。若是你看得上我那幼军卫,便挑出一位,来幼军卫在我帐外当值吧。” 质子? 非也! 大明的皇太孙,不需要效忠之人献出质子! 帐外当值,这就是皇太孙亲卫! 给孙家后人一个安排。 天大的好处。 孙石当即就要跪拜下去,却是被朱瞻基一把拉住:“替我看住徽州,届时莫要出了乱子,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孙石动容,抱着的双拳有些颤抖,沉着声:“孙家,永世追随大明,誓死效忠!” 朱瞻基拍拍孙石的肩膀,抽回手,再次背着手,想要看看远处,那已经从仙佛献舞,变成妖魔翻涌的雾气,究竟能变化出多少种样子。 “啊!!!!!” 然而,一道突兀的叫喊声,破坏了皇太孙观赏妖魔的心情。 身后不远处,靠在一方土堆上陷入酣睡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在惊呼尖叫之中醒来。 他满头汗水,慌慌张张的张目四望。 守在他身边的府衙差役,赶忙上前安抚自家老爷,凑在耳边小声的交代着事情。 许久,杨安平猛的转过脑袋,看向朱瞻基这边。 待他看清太孙面容,连忙爬起身,也不管身上沾着的泥土枯草,赶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 “下官糊涂,下官荒唐,竟然在太孙面前贪酒,致使做出醉酒闹事的混账事情,请太孙治罪。” 这就是个憨厚老实人。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一府坐堂的位置上的。 朱瞻基心中大笑,轻咳一声:“起来吧,那酒还是我让你喝的,真要是治罪了,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治了?” 杨安平听得心惊胆战,赶忙摇头声称不敢。 朱瞻基无奈,只得再次强调:“站起来!好歹也是我们家正四品的知府,怎能这般唯唯诺诺!” 杨安平一时头大,最后还是在孙石的搀扶下,这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临了不忘给孙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朱瞻基见杨安平站定,轻声开口:“方才与孙石说了,徽州府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地方显然已是腐败不堪!朝廷,需要动一动徽州府了。” 一听这话,杨安平连魂都要没了,不是才一起喝过酒的吗?怎么,现在这是又要问罪了? 他正要再次跪下去请罪,却是被孙石拉住。 “你且先听太孙说的。” 孙石说着话,摇摇头有些无奈。 杨安平满脸茫然,看向太孙。 朱瞻基同样是无奈的苦笑着,没来由叹息一声,才说:“乱的是你下面的人,有罪过的是那徽州八大姓之人,徽州同知已经担下了所有的罪责,是他蒙蔽上官,为地方提供便利。 你才在徽州干了几年?能与你有什么关系?安稳了心继续坐在徽州知府的位置上,替我将后面的事情做好。” 杨安平现在是浑然不顾,后面还能有什么事情了,只要不治他的罪,让他做什么都成。 朱瞻基越发无奈,这个杨安平就不是个做官的料。 但现在徽州府确实,也需要一个像杨安平这样的人在。 只有这样的人在,才能最好的推进试点徽州革新事宜。 在目光闪烁中,朱瞻基开口:“你这次京察的平定,大抵只能得个中下了。不过,等徽州后面的事情真的办妥当了,一个京官侍郎,总是跑不掉的。” 六部侍郎,正三品! 虽只比正四品的知府高上两级,但却不可同日而语。 杨安平心中又不由的热切起来。 看着杨安平的模样,朱瞻基最后无奈得甩甩手:“算了,你还是先好好歇上几日,到时候朝廷的旨意,差不多也就下来了,你也就知道往后要干什么了。” 说完,朱瞻基背着手,摇摇晃晃的就往城里走。 杨安平当真是一脸茫然,就差将这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他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孙石。 孙石耸耸肩,抬抬手:“杨知府,你也看见了,太孙说了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现在啊,听话。 按着太孙的意思,好好的歇上几日,往后啊……怕是就没有能歇的时候了……” 孙石说完,临走前在杨安平的肩上拍拍,同样是摇晃着走开。 现场,独留下茫然的杨安平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眼前,杨安平郁闷无比的狠狠跺跺脚,却是不想引动麻经,一时再次大喊大叫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敢问哪位仙子在吹箫【6K大章】 满城寂静。 就连贪图人欲的张屠夫和王寡妇,也早已合拢安歇。 黄员外家的闺女绣房,半开的窗户也已经悄无声息的合上,唯有窗台上留下一正一反两块粘泥的脚印。 勾栏里,横七竖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胡乱的混杂在一起,响起此起彼伏的酣睡声。 街口的大黑公狗,散射着幽光的双眼,一下下的半张半合。 街尾那条大黄母狗,实在是太过厉害,让它不得不放弃守夜的职责,偷起懒来。 这一刻的世界,显得格外的安静且美好。 街道上,从城外而归的少年人,在护卫的保护下,漫无目的的前行着。 先前喝下的酒水,早就已经在这个冰凉却内心燥热的夏夜里,挥发的一干二净。 守在县衙门房的老汉儿,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怕是这瘸腿的老汉,又去了哪家老妪的屋中,为苍老的身体取来些许温暖。 朱瞻基提脚跨过门槛。 惊起缩在门后墙角的两只偷情的猫儿。 白猫、黑猫,顶着张欲求不满的怨恨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搅猫情趣的人类。 朱瞻基有些气不过,双手叉腰,瞪大双眼,前倾半个身子,朝着两只该死的猫儿,恶狠狠的怒吼了一声。 “汪!” 虎啸般的百兽之王声响起,吓得两只猫儿顿时胡蹦乱跳起来,拖出丈长的身子,从墙头上消失不见。 威风得到了施展。 朱瞻基得意一笑,回过头对一帮疲惫不堪的少年人吩咐:“都去歇息吧,记得洗脚。” 这话是对朱秀、于谦还有张天说的。 三人顿时满脸羞愤。 挠头、摸鼻、扣屁股…… 各显本领、八仙过海,化解各自的尴尬。 再下一城,朱瞻基困顿全无,放出豪迈的笑声,也不嫌吵扰了已然安歇的人们,径直没入衙门后院。 汪弘业的尸首,已经被徽州府弄走了。 从张开着的院门,看到贴上封条的屋门,朱瞻基最后一次在心中想起汪弘业的名字,为其默哀半息,聊表心意。 他不是个好官。 但又怎么能不去想,他是否也是被这该死的时代拉进了深渊。 迈步院墙之间,有暗香带着凉意飘散而来。 那是盛开的花朵,经过深夜雾气的降温后形成的。 从墙角转过,耳边能隐约听到箫声低鸣。 婉转萦绕,似佳人回眸,百花腰折。 前虚后续,如美人撑舟,碧波不歇。 箫声突转,化世间千般柔情为骁勇,如临战阵,战鼓擂擂,金戈铁马,踏河而来。 再转,秋风扫落叶,千里俱寂,万物萧瑟,亦如红颜易老,芳华不再,千情百感皆成空。 尾音萧萧,一片白茫茫,冰冻这万万里锦绣江山社稷。 曲终。 少年已随声,停于楼阁之下,俯仰之间,目露柔情,似要将那白茫茫一片大地,化作春暖花开。 月光如雨。 洒落人间。 照映在窗台半尺方圆。 有佳人沐浴月雨,朦朦胧,雾气萦绕,分辨不详,似天仙眷念红尘。 “敢问……是哪一家的仙子,在此处吹箫?” 少年人的粗俗,终究是如一枚满是坑洼的山石,打破那镜花水月。 窗台后,花容月貌的文想,冷眼下垂,视线投到朱瞻基有些痴痴的脸上。 哼! 娇哼一声,文想收起手中、唇边的竹箫。 “月华姣好,正好独揽月色。” 渣女竟成文青女。 朱瞻基嘴角上扬,抬手做士子礼:“何不借此月色,你吹箫来,我作琴?” 文想微微一愣,皱起弯弯浅眉:“你会琴?” 朱瞻基耸耸肩:“高山流水已作古,不如一曲满城菊花残。” 呕!!! 渣男果然不好当! 脸上不显,朱瞻基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阁楼上的文想。 良好的皇家教育,让他精通君子六艺。 文想似是无眠,微微点头:“今日从别处寻得数样器乐,琴在那偏房中,你若真会,便取来吧,我附之骥尾。” 计谋得逞! 朱瞻基眉头一挑,连忙转身钻出偏房,少顷古琴抱出,坐于石凳近前。 叮…… 一弦奏响满城甲。 楼阁上,佳人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箫声当真附之骥尾,一附一合,恰当其处。 待满城金甲,穿城而过,踏破万盆金菊,有银甲箭雨划破星空,碎空而来。 前堵后围,无处可去。 金甲倒。 菊花残。 皇朝已覆灭。 琴声绕梁,箫声乍泄。 朱瞻基松手抬头,看向月华笼罩下的一方小小窗台:“乏了?” 文想收起竹箫,目露忧愁:“你今日杀人了?” 朱瞻基皱眉:“嗯?” 文想浅声细语:“今日见到汪县令被人用一块白布蒙着身子,抬了出去。也听人说,城外喊打喊杀。” 朱瞻基手掌抚琴,摇摇头:“未曾杀人,只不过扫清此方天地污秽,还百姓一片清明。” 待此时,窗台上的少女微微偏头,看向眼前的月华。 朱瞻基直到此时,方才看清,少女已是悄然梳上妇人发。 似乎是在思量对方的话有几分真,良久之后,只待看得月华羞涩。 文想方才重新注视过来:“还是少杀人的好……” 朱瞻基再次疑惑:“嗯?” 文想的双手,却已经是轻轻的放在了平坦的腹上。 “要积阴德,结善果,延绵富贵。” …… 没来由,朱瞻基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羞愧。 “在这里,我不会杀人!”朱瞻基不得不撒了一个谎,话音一转:“此处有遮挡,能登楼一起揽明月?” 得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文想长长的发出一个叹息,最终还是默默的点点头。 朱瞻基面露微笑。 抱琴入楼。 弃琴登楼。 一方窗台,顿时稍显拥挤。 窗台后,两人之间留着半拳距离。 “很久没有如此安静的看她了。” 朱瞻基微微侧目,看着轻声细语的文想,默不作声。 文想继续开口:“自当年离开那座城,已是十四年,也不知道如今的城中,可还是那般的热闹。天桥下的糕点摊,是否还是那个婆婆在做。” 朱瞻基目光微动,半拳距离全无:“待往后,我卖尽天桥下的糕点于你。” 文想哑然失笑,虚掩红唇,两眼弯弯,星光闪耀:“又不是那个婆婆做的,如今连那婆婆的模样都已忘了。” 朱瞻基霸气开口:“那便卖尽这大明的糕点!” 两人身位已是一前一后。 文想笑声中带着一丝感动和亲近,然后神情忽然失落道:“若是那婆婆不在这人世……” “我便亲率大军,踏破整个世界,为你找到一般味道的糕点!” 朱瞻基沉声开口,手已揽在文想的腰间。 文想的身子一震,变得僵硬起来,被夜色月华吹的冰凉的脸颊,却是忽的滚烫起来。 “为寻一份糕点,便要毁了这个世界?不值得……” 朱瞻基转过身,将依旧少女模样的文想也转过身,双臂环绕,目光如炬。 “为一份糕点不值得,为你,这万万里的江山都值得!” 两行清泪坠落。 滴入怀中。 窗边月光消散。 天边明月拉来帷幕遮掩。 公子佳人长入眠…… 漫漫长夜终难眠。 待到日上三竿,暖房绣楼仍无声。 雕花掐丝刻长寿的花梨大床上,朱瞻基侧着身子。 左腿搭在右腿上,右手胳膊撑着右侧脸颊,素净细腻的脸上,一双无邪双眸,正平静的注视着床里的女人。 文想的脸上带着些倦怠,双眼紧闭,一弯睫毛长长,柳叶浅眉道不尽的柔情似水。 她亦是侧着身子,缩在被褥之中,双手并着放在胸前。 粉红的嘴唇,显得比往日,红肿了一些。 眼帘微动。 平缓的吐息,变得稍稍急促了一些。 朱瞻基嘴角,浮出一抹浅笑。 “是要睡到月亮再上枝头吗?” 朱瞻基有些干涩的嗓子里,发出些许沙哑的声音。 忽的一下。 一双明媚大眼,其间有流星划过,羞涩扑扇着瞪着朱瞻基。 装不下去了的文想,皱着眉头,耸耸透亮的鼻子,憋着嘴想要转过身去,好不让自己看见眼前这个让人讨厌的男人。 “不要动!” 朱瞻基亦是皱着眉,显得有些蛮横的说着,且已伸出手,按住想要挣脱开来的文想。 哼! 娇哼过后,文想的脸上浮上一片桃红。 她感觉到,有一只魔爪,正在肆无忌惮的四处游走着。 哼~~~~ 一声娇哼化为万千妩媚妖娆。 朱瞻基顿时双眼暴跳,顿时提抢冲上阵前。 …… 方至楼下响起阵阵敲门声,朱瞻基才恋恋不舍的朝着窗台咆哮一声。 看向嘴角发白的文想,他竟是得意无比的轻笑着。 床榻上,文想满脸羞愤,若不是如今不宜动武,她相信自己只需一只手,便能制服这个欲求不满,像是一头永不疲倦的野兽的男人。 朱瞻基从一旁的桌案上,端过来凉茶,放在床榻边上。 此时的他,浑身通透,神清气爽,天地一气。 嘴角温柔一笑,他轻声开口道:“漱漱口,再歇息一会儿,我让人找几个婢女过来侍候你。” 文想抓着被子,咬着嘴唇,嘴角下压:“你又要去办事?” 朱瞻基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坐在床沿,拍拍文想的脑袋:“来徽州本就是办差的,差事办好了,才有歇息的时候。”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楼。 却是被文想伸出手一把抓住,眉头紧紧的皱起,眼底露出担心。 朱瞻基笑了笑,拍拍文想的手背:“放心,我记得,要积阴德,结善果,不杀人!咱们家,定然能结满整个树的大红果子!” 文想噗嗤一笑,松开了手,掩着脸低声叫骂着:“谁要生那么多的……” 朱瞻基放出磁性的豪迈笑声,踏步而去:“不多不多,文王还有一百子!” 笑声远去,独留已做新妇的文想。 她撇着嘴,疑惑的嘀咕着:“那都不是亲生的……” …… 阁楼下。 随着朱瞻基一脸不爽的走出来。 早就等候多时的于谦等人,立马是急不可耐的围了上来。 于谦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当场焦急的追问:“太孙,你昨晚和新安卫指挥使孙石,都说了些什么?” 朱瞻基一脸茫然,不解道:“怎么了?孙石干什么了?” 看着自家老大这一脸蒙逼的样子,于谦气的直跺脚,溅起一片尘土。 他扯着嗓子说:“如今,孙石已经是疯了,新安卫的人全都派出去了,整个徽州府大索八姓之人,誓有一副让徽州府再无八姓的作势!” “这么猛的?”朱瞻基一震,不由露出赞赏的目光:“没想到,这孙石当真是员悍将啊!” 一听老大这话,于谦心中更气,握着拳头接着跺脚。 他几乎是急的嘴都要起泡了,再看看自家老大,这满脸春风得意,甚至自鸣自得的样子,就越发的有火气。 “如今,徽州八姓主事之人,已被关在城中牢房,徽州各方官府,也都连夜送来了诸多请罪书。 您难道还觉得这样不够?真要是将地方逼急了,他们可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朱瞻基看着急切的像只小蚂蚁的于谦,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说,他们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切! 于谦一撇嘴,闷闷道:“他们可都是诗书传家,耕读数十年,这朝野内外,边地门生旧故好友,若是他们请动这些人,到时候咱们可指不定能不能扛得住各方的压力。” “什么压力?” 朱瞻基还未开口,于谦还急的团团转,院外便传来了一道豪迈声。 杨安平一改往日作风,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龙虎步,走进院内。 似乎,昨夜的三碗酒,是给他的任督二脉打通了一般。 只见他目光狰狞,威风不减的气沉丹田道:“他们有门生旧故好友,难道本官就没有了?本官可是太祖爷钦点的两榜进士!若说他们能请的动朝野之人,本官便能请的动更多的人来!” 这是要脸贴脸的对干起来啊…… 于谦听得是心惊胆战,他怎么也想不到,往日在这徽州府存在感最低,每逢遇到事情必然退缩在后的杨安平,今日竟然会这般的悍勇无畏。 这还是文官吗? 这还是困守徽州的杨知府吗? 这尼玛…… 这怕不是比九边的大将,还要莽吧! 疯了疯了! 都他妈疯了! 于谦的内心,有亿兆草泥马奔踏而过,无声狂怒。 负责镇守徽州的孙石疯了。 现在治理徽州的杨安平也疯了。 昨晚怕是喝得都是假酒吧! 于谦气的愤愤的甩起衣袖,躲到一旁,靠在墙柱子上,两腮气鼓鼓的生着闷气。 朱瞻基与杨安平对视一眼,皆是轻笑出声来。 杨安平扫了还生着闷气的小经历一眼,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递向小经历。 “小锦鲤,看看吧,这是什么!” “你才锦鲤!”于谦顿时回嘴,然后看到太孙垂下的眼帘,赶忙抬起双手,面朝杨安平毕恭毕敬的一礼:“杨知府,方才下官孟浪,还望大人恕罪……” 他是忘了,自己如今亦是官身,而杨安平可是正四品的一府坐堂。 杨安平自是知晓,这于谦如今可是太孙跟前的红人,经历虽小,可奈何有潜邸之功! 他随意的摆摆手,满脸堆笑:“不打紧!本就都是玩笑,既在太孙座下办差,便都是一家人。你先看看这文书,再想那些人,敢不敢和太孙作对吧。” 朱瞻基抬眼,赏识的看了颇会做人的杨安平,然后转向于谦:“小锦鲤,还要杨知府等多久?” 完了! 自己真要成锦鲤了…… 于谦心中无奈,为自己默哀一声,然后赶忙双手抬起,从杨安平手中接过那一叠厚实的文书。 不由便翻阅起来,一边翻着,一边啧啧作声。 片刻,于谦便将文书快速扫完,抬起头看向正笑看着自己的杨安平。 他不由的长出一口气,大加赞许:“下官当真是未曾知晓,知府大人竟然这般迅速。不单单是将这控诉徽州八姓的万名书收齐,更是已将自洪武年至今的八姓缴纳赋税整理清楚!” 于谦的目光闪烁不断,手掌拍在厚实的材料上,信心满满的连连开口:“有了这些东西,朝廷里必然震怒,届时太孙所想之事,自当顺风顺水,得以推行!” 朱瞻基默不作声,看着两眼发黑,眼底血丝密布的杨安平,上前拉着对方,一起坐在了门前台阶上。 这是亲近之举。 表示你我之间是自己人。 贴己人! “待小锦鲤在这上面用了我的印,还要劳烦杨知府,派人快马加鞭,将此物送至东宫,交由太子爷于朝堂之上面呈陛下!” 杨安平用力点头,多年为官,唯有此刻让他觉得人生真意:“不劳烦!能为徽州百姓做些实事,下官也不枉此生!” 朱瞻基的手搭在了杨安平的肩膀上,他勉励道:“就让这些东西,去京师搅风搅雨吧!杨大人快去歇息,好好的养好身子。往后,除了这徽州府,大明天下,有的是地方让你杨安平忙的!” 再次许诺。 杨安平此趟不虚,他连忙起身,面朝朱瞻基施礼。 再次叮嘱于谦,要快快用印,他便立马将这些罪证送去京师。 待杨安平走后。 朱瞻基含笑看向于谦。 于谦挠挠后脑勺,憨憨一笑:“杨大人还是忠心的,能办事。下官今日却是糊涂了,不该这般傲慢。” 朱瞻基点点头,也不多说,吩咐道:“派人去通知罗向阳,让他也快些搜集罪证。地方官府的罪证不够,有了锦衣卫的证据,朝廷才会真正重视起来。” 于谦抱手应下,正要转身离去。 坐在台阶前的朱瞻基又将其喊停。 等到于谦回身,朱瞻基才又开口:“找几个伺候人的侍女过来,再从城中寻一位徽州名厨。” 闻言,于谦嘿嘿一笑。 如今谁都知道了,在这院子里的阁楼上,住着一位天仙一般的姑娘。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姑娘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又有什么身份, 但任谁都知道,这姑娘是发达了。 往后,说不得就是那三宫六院里最是受宠的妃嫔。 若是再诞下一位宗室男…… 不能想! 不能想! 但却拦不住于谦想要讨好的意思,他连忙双手抱拳:“下官这便去办!定会寻来最会侍候人的嬷嬷。再从八姓家中,将那些个最地道的徽州厨子给带过来!” 说完,他也不听太孙解释,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朱瞻基无奈的姗姗一笑。 抬头看看天色。 呀! 怎地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还是回屋休息养神吧! 看着明明有些刺眼的阳光,朱瞻基站起身拍拍屁股。 转身走回屋中。 嘭咚一声,屋门再次紧紧合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命日月永照大明【6K】 暑去秋来。 最是炎热的天气,像是刚刚发生在昨日。 田地里逐渐金黄的稻谷,预示着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田间地头,比往年多了不少人。 除了在这片土地耕种无数年的老农,今年则是多了些头顶斗笠的年轻少年。 他们不时的与田地里头忙活的老农攀谈着,手中的纸笔也在不停的记录着些什么。 过往的婶婶、老妪,也会笑着脸,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些清水、果子递给年轻人们。 已然是相熟了的模样。 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从日月堂出来的少年。 而如今,他们有了一个不同的身份。 徽州府府县衙门下的一员小吏。 当日,在城外的那一夜,朱瞻基的随口嘱咐,想要留下一条性命的徽州府官员,忠实彻底的贯彻了皇太孙要清理府县恶吏的思想。 无数在往日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府县差役、小吏,被赶出官府。凡有重罪者,更是直接被缉拿在案。 如今,正在修建徽州府通向各处的道路。 而从京师,随后而到的无数日月堂少年,随着徽州知府杨安平的大手一挥,便就地成为了徽州府官吏体系中的垫脚石与根基。 初来乍到之时,这些少年人想要深入田间地头,深入的了解真实的徽州百姓情况,却也是遭遇到了排斥。 百姓们,天然就会对官吏产生排外性。 不过,在接受了高端教育后的日月堂少年人,却是一副永不言败的样子。 今天赵家村的狗丢了。 没事! 我们帮你找回来! 明天王二家的小子不见,也没事,我们漫山遍野也给你找回来! 今天张老头生病了,没钱看病,更加没事,我们给背到城里去,从官府库房取了钱,让你看病! 就是这样一件件的小事,做的多了,汇聚到一起后,让这些年轻的日月堂出身,现如今的徽州小吏,成功的打入了徽州百姓基层之中。 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等父母亦是军户、农民,我等从此间而来,亦要去到此间! 于是,如今就演变成,无数乡野间的老大娘们比往常要更加的忙碌了起来。 她们在各村各户走动,只为了让这些如今还是单身的年轻人们,能讨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徽州娘子。 少年人很用心,每每都要好言相劝许久,才能让这些热情做媒的老大娘们放弃说媒的念想。 他们依旧是每日埋首成堆的公文之中,穿梭在田间地头。 只因为,让他们有了活命机会,并接受那些最为完善学识的皇太孙,要他们在徽州府做好事情。 所以,他们发誓,要将徽州府,打造成年幼时,只在皇太孙给的话本上,才能看到的那个世界! 以我日月堂代代学子, 命日月永照大明! 歙县城中。 皇太孙朱瞻基也很忙碌。 他已经忙碌了一整个早上,只为了能烹调出一份臭鳜鱼。 文想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俏脸含笑,看向忙碌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百花。 门口处,身披幼军卫玄黑埋金线甲胄的少年,有些脸生,却挡不住他时刻激昂警惕的神情。 这是新安卫指挥使孙石,前段时候送过来的家中老大,孙安。 自小便随着父亲习武的孙安,如今终于是有了施展的地方,一心想着的便是誓死也要护卫太孙安危。 现在,在他的眼前站着两个长辈男人。 其中一身亦是身披盔甲,正是孙安的父亲,新安卫指挥使孙石。 在孙石的旁边,则是抱着一堆公文的徽州府知府杨安平。 孙石看着誓死也不要自己进去的老大,恨不得就要当场大义灭亲。 若不是一旁的杨安平,好言相劝,只怕今日这衙门里,是要血流成河了。 孙安却分毫不让,就是不让着两人进到厨房里面。他从自己老父亲不停耸动的喉头,便能看得出自家老父亲这是嘴馋了。 那就更不能,放老父亲进去了! 厨房里头,依旧在为该怎么将鱼炸得最完美,而烦恼的朱瞻基,同样看到了门外的两人。 他也不出声,如今徽州府可谓是四海升平,一派祥和。 这厨房里,有了他和文想在,本就已经很是拥挤。 再让外面那两个臭烘烘的狗男人进来,岂不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牢记自己饿也不能饿了孩子的文想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起来。 朱瞻基端着鱼,提着锅铲,重重一跺脚:“今日,便送尔上路!” 喊了一声,盘子里的鱼,便已坠入烧得滚烫的油锅之中。 顷刻之间,油锅里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似是正在过大年一般。 四溅的油花,吓得文想花容失色,低声惊呼,赶紧侧身抬腿,双手提袖掩护脑袋。 朱瞻基却如浪口刀尖的勇士,双眼微微眯起,时刻观看着油锅里的变换,眼疾手快,掐准时间抄起鳜鱼。 一番忙碌之后,手捏着葱花,抬着手臂,让葱花从手臂上划过,如雪花一般落在香气蒸腾的鱼身上。 “孙安,进来端菜!” 朱瞻基解开围裙,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孙安立马回神,转身走进厨房,端起已经放满了菜的大餐盘,小心翼翼的走到外面。 临到老父亲身边,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劳烦指挥使大人让让,莫要撞撒了太孙的菜!” 说完,便是错身而错。 好家伙。 孙安小兔崽子一句话,顿时让孙石怒火冲天,几乎是要拔刀相向,伸着手指着:“你……你你你……你……” 杨安平在一旁看得过瘾,鼻子却是不停的嗅着,赶忙将怀里的公文放到一旁,赶过来拉着孙石到了已经放好食物的石桌前。 “你赶紧少说两句,小心你家老大真的给咱们两给赶出去了。到时候,别怪本官与你决斗!” 说完,杨安平不忘看了桌子上的菜一眼,咽了咽迸发出来的口水。 厨房里,朱瞻基亲自端着刚刚做好的臭鳜鱼,与跟在他身后的文想,一同走出。 孙石和杨安平两人,赶忙抱手施礼。 朱瞻基将鱼放上桌,随意的摆摆手:“家宴而已,就不要做这些礼数了。说来也是有愧,每日都要做好些菜,却也吃不完,不免觉得有些浪费。所以,这才让人喊了两位大人,抽空过来一聚。” 孙石和杨安平两人,不免抬头,看向太孙身边的这个叫做文想的女人。 心中却是念头翻滚。 这个女人有福啊! 能让皇太孙每日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试问天底下还有几人能有如此待遇? 只怕是太子爷,也没有这般待遇吧? 心中只是稍作念想,孙石、杨安平两人又赶忙欠身,言称不敢,荣幸之至之类的言论。 朱瞻基也不管这两人的习惯,拉着文想便做了下来。 他现在是越来越摸不准这个女人的想法,前几日每天都要吃甜的东西,他就差寄出冰激凌这等大杀器了。 然而,到第二天,这女人又说要吃臭的东西。 什么臭豆腐之类的,恨不得抱在怀里吃个不停。 无奈,今天朱瞻基只能是做上这么一道臭鳜鱼来了。 孙石、杨安平两人,见太孙当真也不见外。 两人对视一眼,便也默默坐下。 谁也不愿主动开口说话,更是恨不得自己手中的筷子更长一些,手里的碗更大更深一些。 气候再次怡人。 秋天里的气候懒洋洋的,就如同光秃秃的田野,闲散的待在那里。 翠绿的山岭,如今已经被染黄。 漫山遍野,一望无尽的黄色、红色,相间夹杂惹人喜爱。 秋意正浓。 徽州府已经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紧密机器。 这个时候的徽州府,好似成为了一个整体,高效协同的前进着。 一批批搜集的,事关徽州地方氏族不法之事的证据,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从日月堂出来的少年们,在知府杨安平的大力支持下,几乎是将一府六县的架阁库给翻了个底朝天。 如今,这些架阁库,已经到了连老鼠都开始嫌弃的地步。 自洪武元年至永乐一十三年,期间五十年的徽州府地方赋税账簿,已经统统核算完毕。 结果是惊人的,一条条的数目,让人看着心惊胆寒。 占据徽州人口九成的百姓,承担了整个徽州府九成九的赋税! 如果这样看,基本是没有问题的。 但若是,这九成的百姓,只拥有徽州五成不到的生产资料呢? 整个徽州府,超过五成的田产、山岭、商铺掌握在那一分的人手里! 就算是这样,他们还能将百姓手中,那五成不到的生产资料,通过种种手段,巧取豪夺,几乎都快要划到自己的名下! 徽州府数十万百姓,有三成,不是在为自己耕种,亦不是在为朝廷耕种。 他们在为那些地方氏族们耕种劳作! 朝廷将税额制定的并不算高,但到了地方,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远远超出数倍。 而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商贾,却是大行其道,所出赋税却不足一成! 这些都被记载于册,统统转交发去朝廷。 而在歙县县衙。 如今,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徽州府的政治中心。 只因为,皇太孙在此。 因为汪弘业的暴毙,朝廷也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调派新任知县。 让县衙,彻底成为了朱瞻基的驻邸。 正堂上,朱瞻基高坐其上。 徽州知府杨安平居于右上。 其下,是三位徽州知县。 至于另外两人。 已经被就地免职,等待朝廷下发,让他们去琼州过上吃海鲜的好日子。 现在,除了杨安平和三位知县,便是于谦和几名日月堂少年。 众人寂静,目光有些紧张到看着上方的太孙。 昨夜,下面刚刚又新查出来,从洪武年至今,本该是徽州地方氏族应缴的赋税,也不知为何,竟然强加在了徽州百姓头上。 而这些地方氏族,更是通过拉来外地粮商、丝商等,统一压低价格,将徽州百姓手中的存留,统统吃干抹净。 而这些地方氏族,却能够从那些商贾的手中,另外得到一批好处。 所有人,包括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在内,都想不到,下面那些人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朱瞻基的眉头紧皱,手中的朝廷新发的邸报,已经被握成一团废纸。 在邸报上,刊登着福建一县,今年新迎丰收的消息。 然而,如今配合上徽州府的真实情况,却是显得格外的刺眼。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太孙发怒。 等待着盛怒之下的太孙,再次在徽州府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如今徽州八姓,几乎已经是被抓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又该是谁要倒霉? 朱瞻基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众人。 “在座的,都是朝廷忠良之臣!” 竟然没有发怒? 众人心中却是一凝,默默的挺直腰板。 “你们说说,为何这些人总是要逼着百姓,脸活口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便是圣人,也需要衣食住行是不是? 谁都想将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样自然是要剥夺另一部分人应有的利益。 生产资料的缺乏,在根本上就决定了一大部分人,是永远处于被剥削的地位。 只为了,能让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人家,能够站着活的风风光光的! 朱瞻基又是长叹一声,显得有些疲惫,他摆摆手:“通知新安卫指挥使,如今停滞在徽州各处边界的行商,都给放进来吧!” 这是要弄那些商贾了! 杨安平最先嗅到了一抹别样的味道。 他立即起身抱拳:“下官领命,是否需要再通知下去,做好准备。” 他如今已经是彻底上了朱瞻基这架马车,已然下不去了。 那么,便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杀商人? 无非是徽州府的刽子手辛苦一点而已! 朱瞻基看向杨安平,淡淡一笑:“告诉他们,小心做事!从今年起,凡徽州府百姓所产,一应价格,皆有徽州府定夺!” 百姓产出,官府定价。 他从一开始,就大定了主意,要通过政治力量,给天下百姓一个最基本的维护! 早在一十四年前! 杨安平稍作迟疑:“此举……恐惹来非议……若是他们……” 朱瞻基目光一凝:“若是他们敢非议,敢犯上作乱,妄议朝廷、妄议徽州官府,就让他们去九边砍了几颗北元余孽的脑袋,再回来!” 不听话就充军! 所以…… 商人要听话! 有了底线,杨安平微微点头明白,他本就是科举出身,向来鄙夷商贾,对惩处敢于作乱的商贾,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叮嘱完杨安平,朱瞻基看向另一边的于谦。 “徽州府田亩、山岭数据可曾整理完毕?” 于谦当即起身:“现已全数整理清楚,目前正在重新划分厘定所有权。只是……原徽州八姓,地方氏族抄没的田产,如今不知该如何分配。” 朱瞻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按徽州府百姓总数均摊,凡低于均数者,可从抄没田产之中补齐。 按如今徽州田价入账,命百姓分期偿还田价,其后田产便归他们所有。” 他这是在徽州府上演了一场打土豪,分田地的手段。 且并没有无私的赠送给徽州百姓。 而是公平的按照徽州如今的田价,卖给百姓,让他们分期偿还买田的钱。 没有让百姓养出天下掉馅饼的好处,也没有破坏徽州官府的财政收入。 杨安平在一旁默默点头,对太孙的手段不由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于谦点点头,心中几下,只待稍后,在于调派到他身边办差的日月堂少年们,重新整理出条陈来。 而朱瞻基沉吟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除此之外,亦要准备好,来年徽州府收税之事。 届时,徽州全境,必须按照百姓所登记田亩,结合当年平均亩产收成,一次收取赋税。或足数实物,或等价银钱,百姓自有选择。 不过这些,都要我们等到朝廷的明发旨意才是……” 均平! 朱瞻基毫无心理障碍的,就将某人的手段给拿来用了。 只不过,他给了百姓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无论实物,还是银钱,都可一次缴纳赋税。 无需担心,会有奸商在期间赚取巨额利益。 这是杨安平等人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听到太孙事关革新的内容。 他们到此时,方才醒悟,为何从一开始,太孙就那般强硬的镇压徽州地方力量。 所谓的,就是如今能够畅通无阻的,将所有的革新政策实施下去。 如今的徽州府官场、地方,哪里还有力量,能够对抗太孙的革新? 就凭已经弃暗投明的杨安平? 还是说,硕果仅存的三位知县? 如今,就连徽州一府六县衙门里的小吏,都已几乎是被太孙教出来的少年们占据的满满的。 如今的徽州府,只存在一个声音。 大明皇太孙朱瞻基的声音! 这个声音再次开口:“徽州官府要做好准备,提前知会境内坐商及从事生产者,待朝廷旨意一到,徽州府将会重新厘定他们的赋税。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提前知晓才是,免得届时再惹出什么轮子。” 杨安平从善如流,他回想着从于谦身边那个少年手上抢来的一本作者为太孙的书籍。 在上面,描绘的一个话本世界,如今已经让他越发向往。 说完话的朱瞻基,看了一眼最近持续疲惫的于谦。 两人无声作笑。 如今在徽州府的种种革新,都是试探和实验。 均平徽州田产,只不过是针对徽州一地。 而按亩按产征收百姓赋税,是唯二重要的事情。 另外一项,便是这刚刚提及的,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 如今记忆越发模糊的朱瞻基,却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年收数千万两的大明,整个天下的商税,却不足一成。 这是不合理的! 就算是曾经,朱瞻基对那些商贾的优待,亦是愤怒不已。 按着他激进的想法,对这些商贾,该是征收七八成的纯利才是! 帝国为尔等提供便利。 尔等何敢忘囯! 于谦看着太孙的眼神,稍作整理,面对杨安平开口道:“杨知府,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是应有之意。然,朝廷和官府,也该对他们提供便利才是。” 杨安平不敢小觑于谦的官职,连忙抬抬手:“于经历有何看法?” 什么于经历的看法。 只不过是太孙的想法,要通过于谦的嘴说出来而已。 在座之人心知肚明,静待说出。 于谦便开口:“我等年轻人的想法,是觉着,官府该是多多支持那些从事深加工生产的百姓和商人。或为其提供官府支持,或适时从旁帮助,让他们能够将事情做得更大一些。” 还未等杨安平等人开口,上方的朱瞻基便拍着桌子开口。 “锦鲤说的不错!徽州府该是主动些,去鼓励百姓多多生产。亦要主动去探查,徽州府应当从事哪些事项。 诸如这徽州茶叶、木雕之物,皆可推广出去,远销大明一十三省! 另有这徽州工匠,我常听闻徽州这青砖绿瓦,皆出自他们之手。 我们是不是可以,召集这些人,让他们在徽州、在应天府、乃至于整个江南,出去为那些富户建造宅院。 我不可能常在徽州,而徽州府要真正的兴旺起来,你们想踏踏实实的做官,想要有朝一日,我等能在那午门边上一聚,还是要看你们怎么去做。” 杨安平等人目露深思,沉吟良久。 他们都是成年人。 他们能听得出,太孙此言,并非是为了在朝廷赚取政绩,而是实实在在的,想要徽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瞻基眼看话已说到,便站起身:“都去忙吧。 秋收虽然已经结束,但正是清理沟渠,铺设官道的好时候。 百姓可以闲下来,你们不能闲下来。” 杨安平闻言,领着硕果仅存的三名知县,再次站起身,朝着已经走远的太孙恭敬一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家书抵万金【6k】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唯独引发所有事情的正主,朱瞻基却竟然是过上了悠闲时光。 配上深秋的徽州,既然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来。 朱瞻基顶着一顶草帽,微微凉的深秋,却是穿着短袖半褂,浑身冒汗。 只见他正手拿着铁锹,蹲在墙角的花坛边,忙前忙后,不时铲出一个坑,买下一颗苗木。 泥土散发着独有的芳香。 刚刚翻开一块土,一条硕大无比的蜈蚣,自觉是条龙,在不断的扭动爬行着。 朱瞻基惊呼一声,一铁锹铲下去,蜈蚣当即一分为二。 而他也站起身,颇为不满的扔掉手上的铁锹,皱着眉埋怨起来。 “我都和你说了,这个时节,你种什么,都长不出花来!就算是腊梅,也没有说当时种就能当年长出来的!” 穿着一件暖黄小袄马面裙的文想,束着妇人装,端着杯凉茶,浅浅的笑看着发火的男人。 她明目轻笑:“听说南方总是有开不完的花,不行你就让罗千户,去南边挖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回来,种在这里。” 朱瞻基皱眉,沉声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 咱们不兴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事情。 不然,说不得再来个杜牧,将我给钉在风流柱上,成了大明朝的耻辱。” 文想爆笑连连,抬手掩面:“杜先生要是知道这世间有你这么个人,只怕就能夺了李先生诗仙的名头了。” “诗仙只能是李白!”朱瞻基用无人知晓的情感,重重出声。 文想小声不停,几乎是要笑出眼泪来:“是是是是!唯有李先生才配得上诗仙的名号,行了吧~” 哼! 朱瞻基颇为傲娇的撇撇嘴,乘机远离花坛,坐在了文想一旁的凳子上,接过对方手上捧着的凉茶,一饮而尽。 他也不嫌手上沾着的泥土,对着嘴边一抹,然后看向文想,显得有些支支吾吾,想说说不出口的模样。 文想似有所感,眨眨眼,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怎么了?是在想着京城里哪位大人家的闺女?” 朱瞻基一瞪眼,板着脸:“为夫是哪样的人吗?” “妾身可不知晓……”文想竟然是起了身,装着样子偷笑着福身。 朱瞻基摆摆手,拉着文想坐下,方才开口:“我是想着,马上也快要入冬了,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 文想眼帘微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我们是要回京城?” 朱瞻基定定的看着对方,心中多了些许柔情,双手握紧文想的纤柔细手:“是你回京城,我只怕是要到明年,才能回去。” 文想一愣,双眼木然:“你……不是说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怎么就我一人回京城……” 朱瞻基拍拍文想的手背,松开手,站起身。 文想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手,却是发现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手也未曾能抓住。 双眼之中,没来由的浮出忧愁。 朱瞻基不得不开口解释:“大明这两年未曾用兵,总有人觉得,我们家是要修身养性了。但我却偏偏不想让他们安稳了。” 文想茫然的抬起头,听着自家男人的话,她却有些不明白。 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她不懂。 “眼下,徽州府的试点势在必行。但是以后呢?朝廷内外,必然会针对徽州试点革新,做出反应,产生反对的声音。” “所以这个时候,我要为他们找一个转移矛盾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 “北边这两年还算安稳,被我气的差点嗝屁的阿鲁台,还算有点利用价值,北元余孽暂时不用考虑。” “西边呢?高原上眼下实在难以用兵,十个人只能当一个人用。再往西的西域故土?北元不清,河西不净,大军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出征。” “暂时也不能往东,倭寇虽然如皮癣,却还未成大患。郑和要下西洋,水师便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倭寇,眼下也只能固守沿海。” “所以,我挑来挑去,也只能挑南边下手了。” “南边那片如处女地一般的沃土,是个转移朝廷内部矛盾的好地方。一路向南,到时候对郑和来说,也是件重大利好的事情。” “所以,眼下只差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去南边的理由!” “而去了南边,今年我便不能回京城。” 自家这个还是少年的男人,竟然已经如此的忧愁国事。 他真的好帅! 文想没有对国事产生忧愁,反而是心花怒放,眼冒金星。 爱了! 爱了! 粉了! 爱豆! 再次斩获铁粉一枚的朱瞻基,还是茫然无知的。 正是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安平率领一众官员,及于谦等人,便已经是进到院中。 于谦最先走到朱瞻基身边。 “南京城来旨意了!” 说完,于谦便默默的站在朱瞻基的身后。 朱瞻基目光一凝,看向文想:“你且去屋中歇会。” 文想看出是有大事要发生,便立即听话的转身躲进屋子里。 而在院门处,一系大红宦服显出。 一卷明黄,被紧紧的抓在这名宦官的手中。 宦官走进院中,立马搜寻太孙的身形,待看清后,先是连忙行跪礼,然后起身清清嗓子。 杨安平等官员,已经是尽数跪在了地上。 那是加盖了皇帝印、内阁印、六部印的明发圣旨! 朱瞻基看清之后,连忙就要跪下。 宦官却是连忙开口:“陛下说了,太孙就不要跪了,站着听完。” 滔天的恩宠啊! 跪在地上的杨安平等徽州官员,心中一片升腾。 朱瞻基无奈,只得是双手抱拳,躬身弯腰,做足礼仪。 宦官这时候,方才缓缓开口。 这等明发存档的旨意,内容写得很多,咬文嚼字,规格贴合。 但等宦官念完,众人也差不多便知晓了上面的意思。 大致有二。 其一,朝廷很震惊,也很愤怒。没有想到,徽州府地方竟然腐败至此,百姓几乎是民不聊生。 赋税瘫痪,官吏勾结,官商勾结,剥削百姓。 所以圣贤明德公正严明的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不忘解救他在徽州的子民。 在当朝皇太子的谏言下,徽州府自此全面革新,誓要破除一切宵小,还地方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世道。 徽州府一应官员任免、税赋征收、徭役派遣、卫所操练调派、商贾行商诸般事宜,交由皇太子亲自操办。 皇太子,加巡抚徽州府之职。 发现任何宵小之辈,严惩不贷。 到这里,这其一便算是完结。 但总的意思,就是朱瞻基心心念念的试点革新,算是定下来了。 至于其二。 同样是皇帝很震怒,痛斥皇太孙手段残暴,心性不稳,未得宽仁之心。 然而,圣明的皇帝陛下,是爱护他的子民的。虽然徽州地方氏族多有不义之举,但也是忠心为国的。 所以,皇帝就让这些犯事的地方氏族,都举族分家,迁往九边,赐下不少的草原耕地,以安抚人心。 至于做错了事的皇太孙,自己滚去江西柳州府,去那边和成军不久的幼军卫,一起操练到什么时候懂得收敛为止。 到这,旨意才算是彻底完结。 而这第二点,其实明白人都能看得出。 皇帝对徽州地方氏族的处治,除了没有杀了他们以外,便已经是给出了最重的惩罚。 举族分家迁往九边? 连家都分了,还能成气候?还是去九边,赐的还是草地? 这几乎是将徽州氏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给统统剥除,将他们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 不过,怎么说皇帝还是善良的。 至少没有盛怒之下,要了他们的性命不是? 也是因此,准备为这些氏族说亲的朝堂清流,很是机智的闭上了嘴,将准备好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 而对于将皇太孙赶到柳州府。 这件事,算得上是永乐十四年,朝廷里最大的喜事了。 少了皇太孙的应天城,才是真正的应天城! 于是,朝堂上当时便有众人官员,纷纷拍起他们最敬爱的皇帝的马屁来。 至于让皇太子全权负责徽州府,试点革新。 虽然需要警惕,皇帝会将此事扩大化。 但他们目前也不算太过担心。 毕竟,这事还不是落在了最是仁厚的皇太子手上? 再怎么样,也还是能让人活下去的。 他们在徽州府的好友,死不了了,至于去哪里,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都不用死了,你们还能指望我们做什么? 烦人的皇太孙也要远去柳州,少了皇太孙整日里惹是生非,他们也算是能过个安稳年了。 除了军方,最近借着轮值内阁的机会,隐隐有将兵部打压下去的意思外。 大明朝的朝堂上,可谓是一片祥和,皆大欢喜。 圣旨念完,宦官又赶忙将朱瞻基搀扶着站直身子。 他从怀里掏出两份信,递到太孙手上:“陛下还是宠爱您的,这次陛下是怕您在这边做的事情,太过扎眼。 怕吓到了朝廷里的那些个假仁假义的货色,所以才让你去柳州避避风头的。 而且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您去南边权当是游玩些时日。 陛下也说了,知道你不安分,让你在南边可劲的耍。陛下觉得,您在南边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相信不用他撑腰,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就会给您办妥当了。 等过完年,开了春,江南正好的时节,您再回来。 这两封信,算是家书。 一份是东宫里的。 一份是三宝太监的。 都说是,您看了后,务必给个准信,奴才也好回去的时候给带上。” 这是从北平一起南下的,昔日燕王府老宦官。 朱瞻基露出亲近,拦着对方的肩膀:“一路跋涉不易,你先去歇歇。稳稳的住上两日,等我这边处理完徽州府的事情,将回信写好,你再带着回去。” 宦官连忙点头应是,在杨安平等人的指引下自去歇息。 临窗书桌前。 年轻的于谦,正在烹煮着一壶清茶。 茶叶在沸腾的山泉水中,不断的升腾翻转,如梦如幻。 一团团的浅白水汽,从壶嘴前仆后继,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水壶开始嘶鸣,发出尖锐的呐喊声。 于谦提壶,到处一注金黄茶汤,灌入两只青花白釉,底书永乐年制浅盏之中。 此乃内府所出。 若是往后推上几百年,在那松江府的黄埔之上,定然能换来几套私宅别院。 此时,却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于谦漫不经心的,将其中一盏茶水,推到坐于花梨透雕福寿椅上的朱瞻基面前。 皇太孙无心饮茶,面前摆放着那两封,从京城而来的家书。 郑和的信上,内容不多,寥寥不过百余字。 却是言简意赅,其意尽数表明。 信上,无非是告知朱瞻基,大明朝的宝船队,再有三两月,便会再次整装待发,开始第五次下西洋。 沿途,预备所经停靠之处也一一赘述清楚。 结尾,则是询问朱瞻基,是有另有意见。 推开摊在面前的书信,朱瞻基抽出一张白纸,提笔缓书,不多时也将心中所想写清。 同样不过百余字,同样的言简意赅。大明朝的宝船队下西洋,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经验,朱瞻基这个门外汉没有多少意见可以提出。 无非是希望这次,让郑和能试着多走走,尽量多的收集各地物种,谈情各地情形、矿藏、局势。 又提到,能够此次在沿岸驻地,建立长期的宝船队停靠点,使后期再下西洋,提供充足之便利。 回信写完,朱瞻基轻捏纸张,轻轻吹过,放于一旁静置。 “喝茶,要凉了。” 于谦早就三盏茶下肚,此时见朱瞻基终于停笔,再将那杯已凉的茶,推得离太孙更近一些。 朱瞻基皱着眉,端起茶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在离自己足够远的地方。 他抬起头揉着两侧太阳穴,向于谦询问:“南下柳州的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于谦赶忙回话:“幼军卫已经准备就绪,各处人马现已集结完毕,只待太孙下令启程。 如今任职徽州府县小吏的日月堂少年们,也都叮嘱妥当。往后有杨知府在,他们也断然不会出什么事。 新安卫也已按照计划,万不会让居心不良之人,进到徽州府来。” 朱瞻基看出了于谦脸上的迟疑,拿着太子爷来的书信,看向对方:“还有什么事未曾办妥?” 于谦有些迟疑,略带尴尬,良久方才开口:“文……文姑娘……似乎不太想去京城……” 按理说,文想如今也算是太孙的女人了。 但是两人也未曾明媒正娶,宗室里头也未曾有记下。所以,这些日子倒是让于谦等人,颇为头疼不已。 最后,勉强还是以文姑娘相称。 朱瞻基听闻此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手掌轻轻的拍着桌子:“为何我没听她这般说?” 于谦愣了愣,然后清清嗓子:“这还是在文姑娘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偷偷告诉我的。说是文姑娘,自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后,心情便越发的不好,总是闷闷不乐的站在窗台上看着这徽州府的山山水水。” 如今伺候在文想身边的侍女,还是当时朱瞻基让于谦找来的。 这些侍女有什么话,和于谦说也在情理之中。 朱瞻基拍着桌子的手啪的一声停了下来:“不去京城,难道还要给她留在这徽州府?这女人……你说该怎么办?” 太孙征询的目光,向着于谦投来。 于谦耸耸肩,抬抬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太孙,您这可就为难我了。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摸过,这等事情……属实不知……” 没见识的雏儿! 朱瞻基瞪了于谦一眼,胡乱的摇摇头,想要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不说这事,容我到时候慢慢想。” 说完,他便拿起老父亲的家书,慢慢看了起来。 于谦缩缩脑袋,其实这一趟他之所以游学,除了向清流先贤请教之外,亦不过是为了躲避家中早就准备好的一门亲事而已。 朱瞻基不知小锦鲤心中的所思所想,注意力已经专注在老父亲的家书上。 相较于郑和的信,太子爷的信可谓是满目文字。 便是一目十行,一时片刻也看不过来。 但是让朱瞻基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书上一开篇,就是老父亲在痛斥他这个不孝子。 振振有词的控诉不孝子,就算是人走了,家里的那条狗也不能歇一歇,每日里一如既往的像条疯狗一样。 又控诉不孝子,自己躲在徽州府吃香的喝辣的,独独留下他这个老父亲,在朝堂上劳心劳力,为了推行徽州府试点革新的事情,可谓是熬出了满头白发。 看着老父亲的控诉,朱瞻基无声的笑了笑,心里想着等来年回京,也不知老父亲能瘦下来多少。 好到时候,也不至于…… 晃晃脑袋,朱瞻基接着往下看。 便是太子爷的字字叮嘱,无非就是在外莫要惹事,万般行事勿要急切,步子须要踏稳,事情须要光明。 余下,便当真像是个老态龙钟的老父亲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进来南京城里头的新奇事情,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 填补着些,太子妃整日里越发在太子爷耳边,念叨着儿子的亲事,念叨着宗室里头,独独就数太孙尚未成婚。 又说,红衣近来,越发的苦闷。 不练剑,亦不外出游玩,竟然是躲在东宫里头研习起了女红。 倒是闹得孙若微这个丫头,头疼不已。只因为,红衣偏偏不找他人,只寻着孙若微,要她教自己女红。 若是一般人,孙若微自然有这份自信,能教会了对方女红。 可这学生偏偏又是红衣,这么个自小舞刀弄枪的女侠般的人物,穿针引线,竟然生生给弄得像是上阵杀敌一般。 老父亲的笔力,已至大成。 浅白文字,竟然是惹得朱瞻基不由的笑出声来,对南京城里头也生出想念来。 不过眼下,他也只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静下心来,沉思片刻,朱瞻基再次提笔,亦是给老父亲回了一封满当当的家书。 待两份书信干透,封入信封之中。 朱瞻基将其交到于谦手中。 “让宫里头来的太监,带着回去。传令张天,明日一早幼军卫开拔,前赴柳州府与齐子安会和!” 于谦精神一震,眼下徽州府诸事已了,往后自有杨安平带领着众多日月堂少年,循序渐进推行革新之事。 他早就在这待得够够的了。 听闻此言,立马应下,精神抖擞的该退,转身自去安排南下之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州城中不闻螺蛳粉【二合一 翌日。 清晨。 徽州府为薄雾所笼罩。 蒙蒙亮的天际,像是还未苏醒的样子。 但是,满徽州府的百姓,却已经是早早的从温暖的床榻上爬了起来。 他们如今都很忙,几乎是比坐在府县衙门里的老爷们,还要忙碌。 皆是因为,如今徽州府的田地,几乎都随着朝廷的一道旨意,统统均平。 为了连年能有个好收成,过上好日子,自然是有许多事要准备。 也是因为,官府下了通告,各县百姓,要在官府的带领下,清理沟渠,铺修道路。 没有工钱,计入今明两年的徭役之中。 但是管饭! 都能吃饱! 这就极大的激起百姓们做工的欲望。 而在歙县南城门外,此时更是一片热闹隆重景象。 官道上,上千幼军卫官兵,在千户张天的统帅下,已经整装待发。 玄黑嵌金丝的甲胄,虎虎生威。 静默如林,不怒自威。 城门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徽州府知府杨安平,率领着一众府衙官吏,六县官员,在为皇太孙送行。 朱瞻基一身戎装,显得英武不凡。 杨安平显得很是热情,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和感激。 朝廷对他的京察已经定下来了,中中等。 没有追究他,管辖徽州府期间,统御不利的责任,亦没有夺了他的官职。 中中等算不上好。 按着朝廷的意思是,再给他杨安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往后做的好了,就给他一个上上等,有机会了就给调入京师。 大致就是,让他重新做人的意思。 所以他此时,才会这般的喜悦感激,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问问的落了下来。 朱瞻基见其万般情感会于一身,拍拍对方的肩膀:“感激的话就不要说了,好好做事。莫要忘了,我与你约好的,在那南京城中再相见!” 杨安平几乎是要当场落下泪下,带着一干徽州官员,当即就跪了下来。 朱瞻基也不阻拦,摆摆手,转身向着已经准备就绪的幼军卫走去。 还未到军中。 官道旁。 一抹倩影。 穿着一袭浅绿罗裙的文想,带着几名侍女,静静的注视着走过来的朱瞻基。 看到朱瞻基走来,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竹篮,交到跟在朱瞻基身边的亲兵孙安手中。 “这些日子闲着也没事,学着做了些糕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路上尝尝。若是不好吃……就丢了……” 如今的文想,再无往日的飒爽。光看摸样姿态,就如京城里头,哪位尚书家的闺女一般。 朱瞻基也不管四周的人,带着抹微笑,伸手上前抚过文想的额前秀发。 “有罗千户护着,去京师的路上你不必担心。我也给爹娘去了信,你到了京城,也在东宫里头安稳住下。若想做些什么,只管去做,没人能拦着你。” 本来身为锦衣卫千户的罗向阳,该是随着太孙一道南下广西柳州的。 尽管朱瞻基如今兼着协办锦衣卫的差事,但若是地方上有什么异动,还是要罗向阳这些正经锦衣卫出身的人,才好肆无忌惮的镇压下去。 但也就是因为文想有些不想去京城,也是因为朱瞻基担心这一路会出什么意外,这才特意让罗向阳先将文想送回进城。 然后,再另行带人赶去柳州。 文想脚底搓着地,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朱瞻基只得拉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轻轻的揉捏着,和声细语,温柔之极:“东宫里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不能担心会天天有人拿规矩管着你。若是无聊了,还有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能陪着你说话。” 听到两个从未听过的女人的名字,文想忽的抬起头,双眼一眨一眨的无声盯着朱瞻基。 果然。 女人都是一个样! 朱瞻基干笑两声:“你不要乱想,我这些年可是守身如玉!也就被你这个渣女,给……” 嬉皮笑脸的朱瞻基,顿时让文想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她一手掩着脸,一手轻轻的拍打着朱瞻基的肩膀。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这一路千里,还有得走呢……” 说完,她就挣开朱瞻基的双手,背过身去。 朱瞻基嘿嘿一笑,不再拖拉,转身翻上朱秀牵过来的马背上,领着众人直扑军阵前方。 大军开动。 一路向南。 官道旁,文想在侍女的提醒下,缓缓转过身,脑袋仰得高高的,修长白净的脖子,拉得老长,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远行的幼军卫。 …… 时光飞逝。 如今的大明,大半已入深秋。 若是再往北一点,有些地方更是已经降下满天鹅毛大雪。 可是在大明的南方,广西布政使司,虽已入秋,空气之中却还带着些暑气。 广西布政使司,二十余州府,管辖之地辽阔之极。 却多山多水,少有平原,人口自然也远不如应天府,甚至连有七分山地的浙江也不如。 但是广西却也至关重要。 皆是因为其所处的位置所致,其西接壤云南,西南连安南。 当然,如今该叫做交趾才是。 乃是因为,在十四年前,大明靖难之时,这越南陈氏王朝,迫于黎姓权臣,不得不禅让王位。 而这黎氏一上位,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斩草除根,要将陈氏王族后裔屠杀干净,才好高枕无忧。 若是一切正常的话,这黎氏自然能坐稳王位。 可大明的永乐皇帝。 知道了这件事情。 于是大明官兵南征,一举镇压安南。设立州府,改为交趾布政司。 算是延续了这里的自古以来! 而在云南、交趾更南边,数量众多的地方势力、土司,皆在洪武朝、永乐朝,被大明册封为宣慰司。 所以,整个东南半岛。 严格来说。 亦是自古以来! 只不过大明实在太大,如今除了云南、交趾以外,基本就是属于不指派官员,放任自治的局面。 而广西的作用,就是在大明南部,看住这些藩属宣慰司。 但凡这些人少有异动,大明卫所官兵,便可从镇南关一路南下,镇压一切宵小之辈。 站在柳州城府,朱瞻基抬头看向这座远近闻名的城池,不由嗅了嗅鼻子。 没有心心念念十几年的那股子酸爽味道。 甚为可惜! 而在城门外,已经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一众广西官员,难得齐聚一堂,静静等待着当朝皇太孙的到来。 朱瞻基此时却是颇为失望,满脸的可惜,嘴里默默的小声念道。 “没有螺蛳粉的柳州府” “是不完整的!” 皇太孙的心中,还带着怨念。 一干广西官员,已经是热切的迎了上来。 早先数月,就带着大部幼军卫南下柳州的,现任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一马当先到了太孙近前。 在他身后,则是一班广西官员了。 齐子安双手抱拳,行军礼,然后开始为朱瞻基介绍起广西的官员们来。 “启禀太孙,这位乃是广西布政使关正平大人。” 顺着齐子安的介绍,朱瞻基看向这位广西布政使关正平。 关正平有着一副国字脸,一眼便能看出其乃是出身关中。随时科举出身,却带着一股子老秦腔的悍勇气息。 广西地方土司多动乱,有这位出身关中的关正平在,也算是朝廷慧眼识珠,知人善用了。 他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的冲着皇太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齐子安再介绍:“这位乃是广西提刑按察使伍成仁大人。伍大人身边的,则是都指挥使鄂宏大。” 朱瞻基接着看过去。 伍成仁倒是长得稀疏平常,普普通通的模样,很有礼貌的在齐子安介绍完之后,向着朱瞻基一礼。 在伍成仁身边,同样一身戎装的鄂宏大,这位统掌广西全境卫所兵马的都指挥使,竟然是声如洪钟,当即单膝着地。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拜见皇太孙!” 声音之大,几乎是震得柳州城墙,都要抖上三抖。 朱瞻基微微一笑。 他如今在大明军中的声望,几乎是直追皇帝。 京城里头,关于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事情,大抵是早就传到广西来了。 鄂宏大身为武将,无论现在这些利益,是否会关系到他身上。 但是这份对大明军方的恩情,他却是必须要接下来。 除非他是个不想成为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的人。 但是这可能吗? 不想当都督的将军,不是个好将军! 这已经是如今的大明军中,传播的最为广泛的一句口头语了。 鄂宏大亦不能免俗。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执掌一省卫所官兵的都指挥使,再往上努努力,离着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眼看着也没有多少距离。 在关正平、伍成仁、鄂宏大后面的一众官员,齐子安没有再接着介绍。 毕竟,整个广西,三位执掌军政刑的大佬都介绍完了,他们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朱瞻基下了马,走到众人面前,先是将鄂宏大托起来,再对着三人抬抬手。 “诸位大人有心了,广西治所桂林,离着这柳州乘可不算近的,我一人怎敢劳烦诸位大人前来相迎。” 广西布政使司治所乃是在桂林府的桂林城中。 桂林城与柳州城,相隔三百多里地,这些人能赶到这里,当真可谓是对皇太孙颇为看重了。 还未等关正平、伍成仁开口解释。 鄂宏大已经是操着,那独属于武将的粗壮嗓音:“回禀太孙,您能来广西,便是我等天大的福分,就算您是到了那镇南关,我等亦是要亲赴相迎!” 镇南关在广西最南边,关隘镇守南疆,大明军队出关可镇压整个交趾及周边土司、宣慰司。 粗鄙! 有辱斯文! 关正平、伍成仁两人当即心中咒骂不已,对鄂宏大这等浅显直白、厚颜无耻的拍马屁,吐槽不已。 伍成仁嫌弃的拉过鄂宏大,面对朱瞻基双手抱拳:“启禀太孙,我等乃是听闻太孙将要驻守广西。素来听闻太孙心系朝政,宽仁于民。 在徽州,更是一扫污秽,还百姓朗朗乾坤。 所以,特来柳州,还要烦请太孙劳累,观一观广西军政诸事。 也好让我等,能知晓素来可有偏颇,在往后,能为陛下治理好这广西一地二十余州府。” 看看! 什么叫会说话! 伍成仁就是个例子! 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在舔。 但又实实在在的将朱瞻基给舔了个舒舒服服。 现场,气氛再上一层,一团和气,笑声连连。 最后,身为广西扛把子。 广西布政使关正平开口:“太孙千里南下,定然是疲倦不已,我等万不敢误了太孙安康,还请太孙先行入城歇息,晚间还望太孙赏脸,我等为太孙略备薄酒,以示款待。”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 皇太孙这一路,可是从徽州府马不停蹄,千里南下赶到柳州来的。 若是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连忙让出通道,要迎了太孙入城。 朱瞻基也不推托,行在最前,在广西官员的簇拥下,入了这柳州城。 广西的官员很是用心。 未曾将朱瞻基安排在府衙之中。 而是信誓旦旦的声称,城中有一富商,闻听太孙驾临柳州,特将家中宅院清空,用以款待太孙下榻安歇。 那富商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已经不必去细究。 朱瞻基未曾拒绝,欣然接受。 柳州城外有大江。 而朱瞻基下榻的宅院,其中竟然是有沟渠连通到城外大江之中。 活力带来生机。 宅院之中,当可谓是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 亭台楼阁,凉亭水榭,可谓是典雅之极。 关正平等人去了府衙,将此处留给朱瞻基稍作歇息。 而住进来的朱瞻基,却是没有立马歇息,带上多日未见的齐子安,众人聚在一起。 齐子安显得有些不适,还有些紧张。 徽州府的事情,如今他已有了听闻。 短短数月,徽州一府六县八大姓尽数被赶到了九边之地,当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他现在是生怕,来了柳州的皇太孙,会在这柳州府,乃至于是广西再折腾出什么来。 朱瞻基看向有些惶惶的齐子安,心中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不由干笑两声。 我有这么能折腾? 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是能折腾后。 朱瞻基开口询问:“齐佥事已来柳州多日,可曾知晓这柳州城中,有何美味?” 齐子安顿时愣在当场。 不问幼军卫操练之事。 不问柳州府军政之事。 不问广西官僚地方之事。 更不问南疆局势。 皇太孙,开口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问这柳州有什么好吃的? 难道是不打算接着折腾了? 齐子安心中暗自较量着,想了想开口道:“柳州地处广西,山地众多,群山连绵,水源充足,期间美味颇多。而这城中,百姓似乎多做田螺,滋味也算不错。” 田螺? 朱瞻基双眼一亮,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螺蛳粉还有救! 他当即开口:“听闻广西多竹林,百姓可曾有腌制竹笋?” 齐子安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倒也不少。不过……都是些穷苦百姓会腌制,那味道……富裕人家,却是不吃的。” 幼军卫当初初来乍到,不知柳州习俗。 军中伙头购进了一坛子百姓腌制的酸笋。 齐子安尝过。 那味道…… 说上不到底是好是坏…… 好! 朱瞻基几乎是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口水。 眼下就差粉了!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算好做。 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为大明朝的美食文化,再一次的添砖加瓦,做出一份卓越贡献来。 没有现成的,就创造条件。 在一碗螺蛳粉面前,军国大事统统可以暂放一旁!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手拿绣春刀,身穿飞鱼服。 往日里,杀人如麻,小儿止啼的锦衣卫,鱼贯而出,冲出广西安排的宅院。 他们脸色庄重,气势汹汹。 奔向城中各处。 去寻找,那些深藏于里巷之中美味。 秀儿师傅很忙碌,也很无奈。 在罗师傅不在的日子里,他将要暂时统帅锦衣卫,在城中像是无头苍蝇一般。 为主家寻找到想要的食材。 宅院厨房中。 秀儿师傅不得片刻歇息,已经忙绿了整整半个时辰。 粉成了面,面成了线。 外出寻找食材的活计们,还没有回来。 广西的官员,已经派了人过来邀请。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既然是亲自跟了过来。 显得有些过分的热情。 朱瞻基刚刚摘下围裙,还未拍净身上的面粉,就见鄂宏大急匆匆的从前院冲了进来。 鄂宏大到了近前,两只大手一抱,操着豪迈的嗓音:“末将鄂宏大,拜见太孙,还请太孙移步,广西上下已备好薄酒,为太孙接风洗尘。” 很难想象,一介武夫,还能这般文绉绉的说着客套话。 有所求? 朱瞻基心中稍作思索,却是不敢让鄂宏大久持仪态,赶忙扶正对方:“指挥使统掌广西九卫、十一千户所,便是大明在这南疆的柱石,岂可以末将自谦!” 广西有十卫。 除了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之外。 桂林右卫、中卫,南宁卫、柳州卫、驯象卫、浔州卫、庆远卫、南丹卫、奉议卫合共九卫,五万兵马。 又有灌阳、全州、平乐、富川、梧州、五屯、迁江、古田、贺县、郁林、容县十一个千户所,上万兵马。 这九卫、十一千户所,合共六万多卫所官兵。 皆系于鄂宏大一人身上。 若说关正平乃是广西全省行政扛把子。那他鄂宏大就是广西军队的扛把子。 真要是比狠得。 在广西,没有人能挡得住鄂宏大! 鄂宏大听着太孙的夸赞,却是露出一抹紧张,连连摇头:“广西九卫、十一千户所,皆是大明卫所,乃是陛下和朝廷的兵。末将不过早入了军务,又凭着比常人多上那么一丝气力,才多杀了些敌酋,窃据这指挥使的位子而已……” 这般谦逊? 听着对方的话,朱瞻基不由疑惑起来。 若说鄂宏大先前的客套,那可以归于官场的正常交际礼仪。但现在却接着客套,那就不符合他武将的身份了。 朱瞻基不由直言开口:“指挥使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我定然从善如流!” 他是给鄂宏大露出了一条缝隙,看他到底敢提出怎样的要求来。 鄂宏大有些错然,仿佛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一样。 他憨憨的搓搓手,方才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是猜想……仅仅就是猜想……当不得真……” 这就有意思了。 朱瞻基笑着脸,多看了鄂宏大两眼,点点头,示意其继续说。 鄂宏大嘿嘿一笑,姿态竟然毫无执掌一省卫所的指挥使摸样。 他揉搓着脑袋,表情古怪的说:“您来广西,怕是要折腾折腾的吧。” 朱瞻基闻言,立马一瞪眼。 本宫这般不正经? 鄂宏大瞧着太孙的眼神,连忙抱拳低头弯腰请罪。 朱瞻基尴尬的轻轻嗓子:“指挥使接着说,将话都说完了。” 不治罪? 鄂宏大长出一口气,将心中准备的话一骨碌说完:“末将是想着,您既然要折腾,那定然是要用得到咱们广西指挥使司的。 可这北边是咱们大明,东边的倭寇是广东、福建在盯着。西边也是云南、四川。 末将想着……是猜测啊……您是要往南边,往安南及周边宣慰司折腾? 若真是这样,还望太孙届时,莫要忘了我们广西还有这九卫、十一千户所在时刻准备着……” 原来是请战! 朱瞻基顿时哑然失笑,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吓得鄂宏大,当场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心中紧张不已。 朱瞻基笑得差不多了,伸手搭在鄂宏大的手臂上,拉着他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开口。 “太子爷前些日子才来的信,要让我安稳安稳再安稳。” 鄂宏大不由有些失落。 他觉得自己只怕是要在这潮湿的广西,腐朽的与泥土完美融合在一起了。 “但是!我想着,我这不是还年轻嘛。若是现在不折腾,难道能七老八十了,再折腾?只怕到时候,稍稍一动,这浑身的骨头可就全都散架咯……” 还有戏? 鄂宏大的心理活动,就如同海浪上的小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起彼伏。 “反正皇爷爷和太子爷,也没有说,我必须待在广西哪里都不许去。所以,若是有机会,咱们去更南边一些的地方,去打打猎,游玩游玩,大概也是极好的。” 一时间,鄂宏大食指大动。 他觉得自己的长刀,已经是饥渴难耐,再也无法待在刀鞘之中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表达忠心的话,却不想两人已经是到了府衙。 布政使关正平领着一干官员,早就静候在门前,将姗姗来迟的二人,给迎了进去。 待天色渐晚,柳州城中亮起万家灯火。 府衙之中,亦是一片热闹。 自皇太孙以下,无论是这一省布政,还是一府知府,人人脸红耳赤,两眼红晕。 在场的都是男人。 没有女人。 皇太孙第一次驾临广西,在座的广西官员,没人敢这个时候弄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出来。 不过没有女人,现场的气氛也不算差。 重重纷纷敬酒,想要在皇太孙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他们深居广西,远离京师。 那就是远离大明的政治中心。 就比如说。 你说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他手底下执掌六万多兵马,可比内地有些省的都指挥使手底下的兵多得多。 可他到了人家面前,那还得矮半个脑袋。 你说关正平已是一省布政使,但给他一个六部的侍郎,他保管立马脱了这布政使的官袍,去了布政使的乌纱帽。 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要在皇帝陛下眼睛底下,能多多露上一两眼。 广西的官员们,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 朱瞻基有些醉眼朦胧,意识却很清醒,他举着杯子站起身。 “诸位大人的忠心,我都看得清楚!陛下和朝廷,自然也都看得清楚。” “广西镇守大明南疆,大家都有一份功劳!这次京察,我看了。广西出了三两只歪瓜裂枣,余下诸位,皆是清廉之人。朝廷,记着诸位的这份忠心!” 清廉不清廉,大概也只有在座诸位心里知晓。 但是随着皇太孙的肯定,在场众人响起一阵叫好声。 广西布政使关正平目光如炬,没有一丝饮酒的样子,他率着在场众人亦是站起身。 “广西,誓死效忠大明。 但有广西一日在,不叫南疆起风波!” 酒,再过三巡。 有人倒在了桌子底下。 关正平想要送皇太孙,却被拦下,被鄂宏大抢了过去。 朱瞻基似乎是醉的厉害,揽着鄂宏大的脖子,将整个人的重要压在对方的身上。 他醉眼朦胧,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东南……半岛……丛林密布……广西兵力……不足……” “需做……万全……靖……江王府……广西护卫……” 待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到府衙外面,忙碌了一整日的秀儿师傅,带着太孙亲兵,接过醉晕晕的皇太孙。 留下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茫然的站在原地。 “靖江王府?” 鄂宏大目露沉思,带着几分纠结和难以定夺的意味。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远去的皇太孙一行人,身影已经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鄂宏大咬咬牙,醉意已经散去七成。 他握紧双拳,双眼逐渐清明。 随后,重重一跺脚。 再次折返,去寻不知道在哪里,偷摸探查的布政使关正平去了。 关正平藏在府门后面。 见到鄂宏大急匆匆的转身进来,双眼一闪,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对方,给拖到了墙角。 “快说!刚刚为何拦下我!” 此时的关正平,哪里还看得出方才那喝多了酒的样子。 双目清醒,两眼有神。 鄂宏大擦擦额头的汗水,拍开关正平的双手,撇撇嘴:“要是你去,太孙能和你这个整日弯弯绕绕的文官,说掏心窝子的话?” 关正平哑然。 这一下,他当真不知道。 鄂宏大是在骂他关正平,还是在骂他鄂宏大自己。 急的他直跺脚。 鄂宏大露出得意,挺挺宽实的胸膛:“太孙早先来的时候就已说了,还折腾折腾。” “当真?”关正平闻言,当即两眼放光。 若是方才旁处,只怕旁人当真要骂他们二人了。 大明别处的官员,唯恐有人折腾。恨不得治下,是万年如水,不起波澜。 倒是关正平和鄂宏大两人,看着模样,像是恨不得皇太孙能多多折腾一样。 鄂宏大点点头:“太孙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关正平得了准信,猛的一拍大腿。 “折腾好哇!好好的折腾!”他两眼放光,凶狠恶煞:“南边一干乱臣贼子,时时动乱,扰我广西子民。太孙若是折腾折腾,将这些个乱臣贼子,镇压下去,我广西就有一份功劳在这。” 鄂宏大点点头:“交趾不稳,朝廷却鞭长莫及。 交趾陈朝后裔,时有余孽作乱,那胡氏一干余孽也不安稳。交趾心中无大明,整日妄图自立,当镇压! 西南诸宣慰司,老挝、车里、木邦、八百大甸、缅甸、底兀剌皆有反心,妄图脱去大明之藩属而自立,亦当诛!” 关正平牧守广西,一省大小事务皆系于一身,听着鄂宏大的话,不由长叹一声。 “朝廷如今的重心,都在九边,都在扫清北元余孽。咱们这南边啊,一直都是只求不出乱子即可。” 关正平目光闪烁,露出疲惫:“可不出乱子,当真就没有乱子了?像你说的,南边就没有一处是真正安分的。若是不时时震慑,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生出大乱子来……” 鄂宏大一抖身子,拍拍关正平的后背:“如今太孙可不是就在广西!我从五军都督府得的消息,太孙只怕短时间,是不会回去的。所以,有的是机会,由太孙领着我等走一遭南边。” 关正平沉吟着,他不像鄂宏大这般乐观。 广西不是徽州,虽不必九边,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没有全盘思虑,稍稍一动,南疆不稳。 鄂宏大见关正平不说话,他有些迟疑,良久方才开口道:“方才,太孙临走之时,倒是提了一件事情……” 关正平疑惑:“说了何事?” 鄂宏大看了眼四周,然后探出头看向府门外头,见没有旁人,这才开口:“太孙的意思,是要将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给调过来……” 关正平顿时双眼一缩。 他连拍大腿,显得有些急躁。 嘭的一声,关正平的手停了下来。 他目露忧虑:“靖江王府……这可是太祖爷定下来的……广西如今六万多兵,难道太孙还觉得不够?他是要……” 鄂宏大当即开口阻拦:“关大人慎言!大抵不过是太孙觉得,若要南下,必定要做十全准备,方才稳妥。这才起了,暂时调用广西护卫的念头……” 暂时调用。 这几个字,被鄂宏大咬的很重。 关正平挥挥手:“知道了……喝多了,有些醉,且去歇息吧……” 说完,也不管还想说话的鄂宏大,径直走入柳州府衙深处。 城中别院。 刚刚返回,方才落座的朱瞻基。 同样是一瞬间,恢复清醒。 在外面找了一天食材的朱秀,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 于谦两手揣在袖子里,显得有些困意。 张天不在,他与齐子安还在城中军营,安排幼军卫诸般军务。 朱瞻基也没有急着开口。 端起茶杯茶壶,连着吞下三倍茶水,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今日,广西接连试探,想要探出我的口风和底线。” 都快要睡着了的于谦,立马睁开双眼,看向太孙:“您都说了?” 朱瞻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也没说。只不过,他们如今也已知道,我是要接着折腾的。” 于谦轻笑出声:“您这是在挠他们的心窝子呀!眼下,他们只怕是,正在想着该怎么折腾吧。” 朱瞻基又摇摇头:“他们今天,怕是睡不好觉了……” 于谦疑惑,看向朱瞻基,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微微一笑:“临走时,在那鄂宏大面前提了一嘴,我想要调用广西护卫。” 于谦张张嘴巴,最后又紧紧的闭上。 朱瞻基姗姗一笑,又显得有些醉了,摆摆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觉得,数千兵马闲置也是浪费。若要在南疆做些事,能有一份力量,也算是好的。” 于谦已经合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朱瞻基愤愤的瞪了对方一眼,有些气鼓鼓的站起身,跺跺脚,不再管装睡的于谦,径直向着后院安寝之处走去。 廊下点着烛光,有些昏沉。 窗台后面的灌木里,传来阵阵的流水声。 到了正院主屋,朱瞻基遣散了,那些想要爬进他被窝里的侍女们,独自走入只有一丝微光照出的屋子里。 “皇太孙一来广西,便是饮酒作乐,当真是快活~” 唰的一声。 刚刚脱掉外套的朱瞻基,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浮出一层冷汗。 “谁!” 嘭的一声。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砸了下来。 一抹倩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身穿着花红柳绿的唐赛儿,竟然是笑吟吟的到了朱瞻基面前。 看清了突然出现在屋中的人,朱瞻基长出一口气,整个身子一软,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来就来了,还玩这么一出,你是想吓死谁?” 唐赛儿一身南疆的特色服侍,少女模样的坐在高凳上,两只脚悬空轻轻的摇晃着:“吓得就是你!” 朱瞻基无奈:“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江淮一带,怎么现在,就跑到这广西来了?” 说着话,朱瞻基暧昧一笑,看向唐赛儿:“该不会是……千里寻夫?” “寻个屁!”唐赛儿一副江湖气,撇撇嘴:“真要是算起来,该是你千里寻老娘才是!我可比你先来这广西的。你们这些个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朱瞻基不乐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整个人冲到唐赛儿面前,双手分开搭在唐赛儿身边的桌案上,便将对方给围剿了起来。 唐赛儿一挑眉,露出一抹挑衅和勾引:“怎么?说不过人家,便要做坏事?” 朱瞻基虎啸一声。 既然已被对方猜中,他再无顾忌,当即吹灭一旁的烛火。 屋内,一片乌漆嘛黑。 乒乒乓乓,响起一阵嘈杂。 似是有东西,被撞到在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又来?【5k】 日头高照。 广西的气温,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怡人舒适,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直到日上三竿,宅院中的侍女下人们,方才得了应允,小心翼翼的摆动着新的家具物件,低着头走进皇太孙的屋子里。 朱瞻基命人摆了具躺椅,放于院中水渠旁边。 再放上一方案几,摆上几样这南边的独有水果。 他便抱着着紫砂茶壶,对着嘴拉出一道长长的水流。 凉茶入肚,才囫囵吞枣的塞几枚果子,挤压出一嘴酸酸甜甜的果汁。 朱瞻基不由的眯上了双眼,流露出惬意的表情。 他在回味~ 回味当真无穷~ 面色红润,气血饱满的唐赛儿,依旧是穿着身新换的南疆服侍,在侍女下人们的福身作揖下,摇曳着腰肢,到了朱瞻基面前。 有眼尖的,赶忙抬了一具软榻出来。 “谢了。”唐赛儿声如游丝,令搬来软榻的两人,赶忙再次行礼。 朱瞻基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虚无缥缈的看了唐赛儿一眼,然后再次紧闭上双眼,悄无声息的侧过身子。 一只手,搭在了腰上。 唐赛儿手如玉脂,轻掐两只,捡起一枚果子。 她也不放入嘴中,只在唇齿之间滑过。 她也不坐于软榻之上,竟然是挨着朱瞻基的躺椅,翩翩坐下半个身子。 躺椅咯吱一声,后背翘了起来。 唐赛儿缓缓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重量落下,躺椅再次缓缓的放平。 朱瞻基坐怀不乱,纹丝不动。 按着腰的手,却是默默的更加用力。 唐赛儿嘴里喊着果子,掰过朱瞻基的脑袋,松了过去。 “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从朱瞻基的嗓子眼里钻出来。 他的嘴巴,却被唐赛儿的一只柔然捂住。 “唔唔唔……呜呜……” 朱瞻基如同一只翻了个面的乌龟,四仰八叉,抬举着手脚,凌空胡乱的划动着。 眼看这人就要发火了,唐赛儿赶忙翩然起身。 她踮起脚尖。 翩若蝴蝶,轻盈盈的,总算是落在了软榻上。 朱瞻基腾地一个鲤鱼打挺,躺椅翘起,他坐直了腰板,怒视着正在偷笑的唐赛儿。 “你是要谋杀亲夫!” “还是又要做回逆贼!” 唐赛儿斜着眼瞧天,像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半响,她才不急不躁的开口:“难道这不是打情骂俏?” 朱瞻基当即哑然,抬手指着对方,一连虚点,半响说不出话来。 唐赛儿歪着脖子,看着朱瞻基:“明明是话本里写的……难道都是骗人的?” 朱瞻基当即开口驳斥:“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写的书!” “莫要让本宫知晓了!” “本宫定要诛了他!” 唐赛儿摇着头,捂着嘴乐呵呵的笑着。 侍候的下人,送来了一份刚刚作出的糕点。 朱瞻基正色,轻咳一声,看向还在笑个不停的唐赛儿。 “昨晚没时间问你。”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就跑到这广西来了的?” 唐赛儿止住了笑声,妩媚的白了朱瞻基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朱瞻基不解:“因为我?我又做什么了?” 你昨晚就做的不少! 唐赛儿撇着嘴:“您这位皇太孙,在中都那么一闹腾,白莲教没了依托,哪里还待的下去。他们要去山东积攒力量,可山东今年本就艰难,我不愿意,就带着人南下咯……” 积攒力量? 怕是又是在准备,要去蒙骗那些可怜的百姓罢了。 唐赛儿说的很是委婉,毕竟她本身就是白莲教出身,终究还是给自家留了点情面。 朱瞻基开口:“那你们是分家了?他们如今在何处?准备做何事?” 唐赛儿顿时嘟着嘴,有些不高兴:“您是要审问我? 哼! 我带走了半数的人,他们哪里还有力量去山东做事……眼下,只怕是躲在什么角落里,暗中收纳人员吧。” 朱瞻基心中默默记下,准备等晚一些时候,写份书信送回京师,让朝廷早做准备,警惕防备着白莲教作乱惹事。 唐赛儿接着说:“我也不是特意来广西的,您这位皇太孙,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我在这里干巴巴的等着你。 我是按着你说的,带着人接着南下,到了交趾那边。这几个月,倒是真的积攒了不少的钱财物资。” 真的去了交趾啊。 朱瞻基微微点头,知道唐赛儿没有继续坑蒙拐骗大明百姓,他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至于交趾人? 不过一帮猴子而已! 倒是唐赛儿言语间,提及的已在交趾带了数月,引起了朱瞻基的注意。 他开口问道:“交趾那边,如今如何?” 唐赛儿摆摆手,先是吃了几枚果子,方才说:“还能怎样?到处都在生乱。今天是陈朝旧人要复国,明天又是胡氏要一雪前耻。那边真的是撒下一把种子,就能等着收货。可老百姓,却还总是饿着肚子。” 朱瞻基颇为不解:“交趾的官府呢?朝廷可是都派了人过去镇守的。” 唐赛儿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的说:“朝廷才派了几个人?交趾本来又有那么多人,你们朝廷能管得过来?不过是受着几座大城,勉强支撑而已。” 这是事实。 交趾才被纳入大明直辖没有多少年,又因为远离京师。朝廷派出的官吏兵丁,大多都是勉强镇守要害之地。 而对于朝廷来说,之所以将交趾纳入政治序列之中,不过是为了稳定两广边境局势。 有交趾在外,南疆两广的压力,就会大减,将可能对大明南疆产生的危害,隔离开来而已。 再加之,交趾盛产金银珠玉,能够为朝廷填补一大笔的赋税。 这才有了交趾成为大明布政使司之一的现状。 但朝廷的官兵,不该如此软弱无力才是。 “交趾的卫所官兵呢?”朱瞻基疑惑发问。 唐赛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轻声道:“交趾本土之人,都和猴子一样,只要看到官兵出城,便往那大山大林里头一钻。 官兵皆是大明内地之人,适应不了交趾那山林环境,每每只能望而兴叹。” 这就是一干交趾前朝余孽,和大明卫所官兵,打起了游击战的技战术。 朱瞻基当即开口:“你要不早点回去。歇一歇,午后便出发!” 唐赛儿闻言,猛翻白眼:“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听说你要南下广西,我特地赶过来。如今刚过一夜,你就要赶人走了……” 她就差将负心汉给骂出口了。 朱瞻基眼珠子转着圈:“你听我解释。” 唐赛儿一转身,背对着朱瞻基。 不听解释。 朱瞻基无奈,只能起身到了对方身边,双手按在唐赛儿的肩膀上,轻声解释起来。 “你先回去,我过些日子,就过去找你。如今要你回去,是要你帮忙做正事的。” 唐赛儿充耳不闻。 无可奈何的朱瞻基,只得是好一阵的安抚,做足了前戏,方才将唐赛儿给哄好。 待一字一句的解释清楚,这才哄着唐赛儿,勉强再过一晚南下返回交趾。 而他,只不过是刚刚吃了几块糕点。 就又被唐赛儿给强硬的拖进屋子里。 又来? 谁说女子多矜持? 唐赛儿表示不服! 一时间,这不知名的商贾家中,家具器物又倒了一地。 但却是为大明宗室,做出了一份天大的贡献。 …… 唐赛儿带着不满走了。 走的很不满足。 意犹未尽。 而柳州城,也几乎是要成广西治所了。 关正平、伍成仁、鄂宏大三人,统统赖在了柳州城里,不走了。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身为广西三巨头,总不能整日里待在桂林城中。这广西一山一水,一州一府,皆是要时时走动。 唯有亲眼看了,才好定下政略施展。 朱瞻基懒得理,这三个将一干下属赶回桂林城的,准备看自己折腾的家伙。 再一次推脱掉三人的邀约,朱瞻基带着人便往幼军卫在城中的军营而去。 幼军卫乃是太孙亲军,不说地位之高。 便是幼军卫所装备操练之兵械,也不差神机营多少。 虽无大炮,但火铳等诸般火器,且也是应有尽有。 所以,自齐子安率领幼军卫四个千户所南下柳州之中。柳州城便是立马在城中,收拾出一处闲置的军营。 朱瞻基此时领着朱秀、孙石这两个亲卫,已经走进幼军卫驻地。 没让值守营门的官兵通报,三人静静的打量着营中各处。 朱秀在一旁开口介绍:“听齐大人说,柳州府当时很是用心,紧赶慢赶的将此处营房修缮一新。不过这地,却是没来得及平整。” 朱瞻基看着营中光秃秃,坚实无比的地面,生出些疑惑。 朱秀见状,忍着笑解释道:“齐大人可是下了狠,没日没夜的操练幼军卫,这地啊都是被幼军卫官兵,给生生踩平踏硬的。” 随着朱秀的解释。 幼军卫营中,砰砰砰的接连传出爆响声。 朱瞻基目光一亮:“这是在操练火器?” 一旁的孙石,探望了一下,看到营地深处有烟尘升起,点点头回道:“回太孙,大抵是在操练火器。” 朱瞻基好奇心升起,立马抬起脚步,循着声音和烟尘而起。 不多时,他便看到眼前,诸多幼军卫官兵聚在一起。 一旁的高台上,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身穿幼军卫同款甲胄,跨步坐在一张圈椅上。 在齐子安身后,则是一排营中督军将士。 高台前,幼军卫官兵,林立成排,全副武装。 百步之外,一堵布满孔眼的土墙。在孔眼之中,还有寥寥烟尘尚未散去。 待一排官兵齐射完毕,立即后退至最后。第二排官兵上前,按照校尉百户的号令,做出蹲、站、伏等姿势,听令射击火铳。 砰砰砰。 一阵黑烟升起。 朱瞻基看得是兴高采烈。 “太孙何时入营?营前守备官兵,竟然未曾过来告知一声。” 看得入迷的朱瞻基,就听着耳边传来齐子安的声音。 回过神,朱瞻基看向已经多日未见的齐子安。 上前,对着齐子安的肩膀,怼了一拳。 朱瞻基笑吟吟开口:“有你在,幼军卫总算是有些摸样了。” 齐子安抱拳,露出谦逊:“末将不过是曹随萧规而已。若无太孙定下的营中操练办法,又如何能有今日幼军卫之风采。” 朱瞻基摆摆手:“你我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了。我来这,不过是为了躲广西那帮人。” 齐子安了然,憨憨一笑,然后邀着太孙走到高台上,看着眼前继续操练的官兵,不由赞叹起来。 “说起来,当真是太孙之功。若无这些有别于神机营的火铳,末将也断然不可能,这般频繁的命营中官兵操练。” 朱瞻基含笑,默不作声。 齐子安的话只说对了一般。 幼军卫的火铳,制造结构依旧与大明制式火铳一般无二。 若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这幼军卫的火铳枪管,强度要比其他卫所的高上一些而已。 日月堂亦有十数年,除了文武之事,太孙一直没有拉下工科诸事。 虽然他造不出无缝钢管,一时间也造不出后装火铳。 但稍稍的加强钢铁强度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在京师城外的日月堂工坊之中,操作更加简化的遂火枪早就在研发之中,离正式生产出来也已经相差不远。 而后装枪的研制,也在近些年,从图纸转向了研发制作序列之中。 一旦生产出来。 到时候…… 大明便真的敢命日月永照! 步子要一步步的往前走。 朱瞻基在日月堂定下的顺序,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生产与研发同步进行。推出一代,下一代便会立即上马研发。 不过受限于如今大明的整体工业水平,若是要他弄出二德子那样的尖兵利器,却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痴心妄想。 不切实际。 只能说,他有信心,将大明朝如今的军事器械,在有生之年推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 使之不至于,在未来落后于世界。 不过,延时炸药,发展速度却是进步如飞。 这一次南下的幼军卫中,便囤积携带了大量的延时炸药包。 朱瞻基一开始就大定了注意。 在军阵技战术已至巅峰的大明朝,他觉得成为一个大炸比说不定也能成为新一代军神。 试问。 这世间有什么,是能比火力覆盖,更有魅力的事物? 幻想着后世可能会被歌功颂德为一代轰神的朱瞻基,不由的发出低低的笑声。 身后的朱秀默默的拉了一把太孙。 这才让已然事态了的朱瞻基清醒过来。 朱瞻基收敛心神,看了眼操练不断的诸官兵,开口问道:“如今营中诸事,可还安稳?将士,可有敢战之心?” 头一句,是问那些朝廷对外宣称的,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的上千士子。 后一句,则是问现在的幼军卫,能否有势力让齐子安敢于统帅出征。 齐子安稍作沉思,迟疑着说:“士子们都很好,在京师还稍有顽劣不顺,不尊军令之事发生。所幸,神机营李彬提督,颇为耐心,已教会了他们尊听军令的道理。” 朱瞻基憋着笑,怎么也没有想到,齐子安也能这般正经的说谎话。 那李彬要是有耐心,怕是大明的百万大军,就找不出一个性子急躁的人了。 所谓的教会上千士子,也定然是在军中杀威棒的教导下,这才驯服了那帮自视甚高的读书种子而已。 齐子安正正经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他继续说:“此行,军中未曾携带大炮,虽威力不足,但也贴合南疆地势,行军便捷。以军中火器开路,大明刀剑镇压。末将看遍南疆,难见敌手!” “你倒是很有信心!”朱瞻基夸了一句,却是看到齐子安的脸上露出的一丝犹豫。 齐子安的话就在嘴边,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等看到太孙的眼神,已经盯着自己。 终于是甩甩手,小声道:“不过眼下,营中却是有一件麻烦事……” “说。” “汉王……王世子……现在营中……” “什么?”朱瞻基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个度量,令高台前正在操练的官兵,尽数停了下来。 他面带愤怒,夹杂着不解,沉声道:“放肆!他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又怎么会同意了,带着他到了广西的!” 齐子安一脸的无奈,有苦说不出,在太孙的逼问下,只得是闷着头道:“世子是离家出走……等我们出了应天府,他才找上我们的……荒郊野外,世子以命相逼,声称绝不回京城。我等无奈,只得带着士子一路南下广西了……” “这混账玩意,是在玩离家出走的把戏?” 朱瞻基抬手掩面,羞愧不已。 同样都是姓朱的。 他玉面凌风,风流倜傥,英武不凡。 小堂弟却是纨绔不堪。 身为长兄,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朱瞻壑给一炮轰成了个稀巴烂。 不由愤愤的站起身,杀气腾腾。 就要去寻离家出走的朱瞻壑。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侄儿想死族叔了 齐子安还要忙着操练营中官兵的事情。 便命了张天引着太孙等人,前去寻找离家出走的汉王世子朱瞻壑。 大明军营皆是按制修建,整齐划一。 不多时,朱瞻基便在张天的指引下,站在了一处建筑前。 眼前的建筑,与营中其他建筑一般无二,却也有所不同。 盖是因为,这栋营房周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物箱子,有些箱子上另有油布盖着防水。 屋顶上,一排十多根烟囱。 正在吨吨吨的冒着白烟。 这便是营中伙房所在了。 朱瞻基微微一愣,未曾想朱瞻壑那个小王八蛋,竟然是躲在了幼军卫的火头军里面。 他示意张天上前,推开门。 此时已近正午,伙房里头一片忙碌景象。 一锅锅的大锅前,站着一位位臂膀粗实的大汉,他们正双手握着大铁锹,一下一下的在铁锅里面翻炒着。 每一下翻炒,都会带起一片雾气蒸腾。 这些是大厨! 但凡是他们吆喝一声,便有今日帮助的官兵,连忙送去各式各样的配菜调料。 伙房里,一片热火朝天。 朱瞻基的眼神很准。 一眼就瞅见一团胖乎乎的身影,在显得有些拥挤的人群之中,如鱼得水般的游走着。 “朱瞻壑!” 已经怒不可止的朱瞻基,怒吼了一嗓子。 哐当一声。 伙房里头传来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 如今越发往太子爷方向发展的朱瞻壑,吓得是两腿直哆嗦,后背惊起一片冷汗,浑身僵硬的扭转过身子。 朱瞻基两眼冒火,怒视着小堂弟:“你给我滚过来!” 太孙明明是对汉王世子发火,却是吓得伙房里的大厨和帮厨,跪了满满一地。 朱瞻壑如同一只胖鹌鹑,胆战心惊,提心吊胆的艰难挪动着脚步。 朱瞻基耐心全无,再喝:“麻溜的!” 朱瞻壑满脸无奈和沮丧,低着头跑了过来。 “哥……” “滚蛋!”朱瞻基粗暴的打断了堂弟的话,捏着朱瞻壑的耳朵就往外面拉。 等到了外面,还是在张天的暗示下,朱瞻基才稍稍压下火气,带着离家出走的朱瞻壑到了近处的一座营房之中。 朱瞻基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朱瞻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双脚并着搓地,双手扭捏在一起。 朱瞻基抬起手。 吓得朱瞻壑赶忙连退好几步。 此时心中怒火稍歇,朱瞻基却还是沉着脸:“你自己说,你这样干,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瞻壑茫然不知,看了看堂哥脸上收敛了的怒火,嘟囔着:“我又不是孩子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是大明宗室,这广西难道不能来?” 嘭! 朱瞻基的手,重重的砸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你还知道你是宗室?你就是这样无视宗室规矩,擅自离京外出的?就是这般置宗室血脉于险境之中?” 正是青春期的朱瞻壑立马不服,想要发作,但慑于堂哥的威严,最后依旧是嘟囔着。 “我又不是傻子……不然为什么要跟着幼军卫……这么多幼军卫官兵在,哪里还有危险……” 话都被这小王八蛋说完了。 朱瞻基一脸黑线,瞪着自觉装了一肚子理由的朱瞻壑:“幼军卫是来震慑南疆,是要上阵杀敌的!你难道也要跟着上去?” “我朱瞻壑亦是太祖爷血脉!怎么就不能上阵杀敌了!” 朱瞻壑彻底被激起了血性,梗着脖子嚷嚷着。 蹭的一声。 朱瞻基站起了身。 吓得朱瞻壑又连忙往后退,几乎是要退出到营帐外了。 太孙实在太吓人。 朱瞻壑觉得,但凡堂哥才又一点动作,他就大定主意,绝对会不管不顾,从这里先逃走再说。 朱瞻基却没有继续做出动作,抬手指着张天,沉声开口道:“这话是你朱瞻壑说的,你自己说的也是太祖爷的血脉,也能上阵杀敌。” 朱瞻壑抬抬头:“是又如何!” 朱瞻基冷笑一声:“我看你在火头军那边挺惬意,身子也胖了一圈。这样断然是上不了阵,杀不了人。为兄向来有成人之美,既然你要上阵杀敌,自今日起便去张千户麾下,与官兵一同操练。那伙房,再不许去帮厨!” 堂哥还是爱我的~ 朱瞻壑没有听到堂兄要将自己给赶回京城的意思,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来。 去操练又如何? 难道张天还敢当真,将汉王世子,与一众官兵平等对待,一样的操练? 广西的花花世界。 本世子可还未看够呢! 于是,朱瞻壑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些得意的笑容。 朱瞻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亦是得意模样。 一旁领了命的张天,深深的看了汉王世子朱瞻壑一眼。 心中已经定下了,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位汉王世子削去一身的肥肉。 朱瞻基长叹一声,正要和小堂弟说些缓和的话。 外面却是传来一阵嘈杂。 脚步很是密集。 “太孙!” “太孙哇!” “堂叔!” “堂叔您可算是来了!” “堂叔,您可是想死侄儿了呀!” 一阵油腻的咋呼声,从营帐外面冲了进来。 正待朱瞻基和帐中众人对视茫然时。 营帐的门露出一道缝隙,一阵香风吹了进来,一道硕大的身影,占据了半个门帘后的阳光。 有那么一瞬间,朱瞻基甚至觉得,是自家老子突然也南下广西了。 而这硕大的身影,却甚是利落,一个箭步,脚下生风一般,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的就滑到了朱瞻基面前。 在其身后,则是两名随侍的小厮太监。 噗通一声。 像是地龙翻身一般,整个营帐都好似晃动了一下。 硕大的人影,已经是抱住了朱瞻基的大腿。 肉麻油腻的声音,再次止不住的钻进皇太孙的耳中。 “太孙哇……堂叔……我是朱佐敬哇,你堂叔的侄儿啊……” 现任靖江王? 朱瞻基微微一愣,到此时方才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而朱瞻壑,已经是默默的站在了堂哥身后,目光冷漠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 “竟是靖江王前来,怎地幼军卫这般没有规矩,也不知道来人提前禀报,我也好去大帐之中,略备茶点招待。” 靖江王府,在大明宗室之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家。 第一任靖江王,并非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而是太祖高皇帝的侄孙朱守谦。 朱守谦的高祖,乃是太祖爷的哥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大明初定,在洪武三年,太祖爷才将自家哥哥这一支的血脉,封了个靖江王。 虽非亲王,但品级地位却又远胜郡王。 朱守谦之后,由长子朱赞仪承袭王位。 如今便是第三代靖江王,朱佐敬。 按着宗室里头的辈分,这朱佐敬,也正正好算是朱瞻基的侄子。 只不过,这个侄子的年纪,却几乎是太孙的两倍。 朱佐敬听着太孙的客套话,立马抱紧太孙的大腿,抬着头,露出满脸的油水:“叔叔,侄儿在这广西,可是日思夜想,若是能有生之年,见一见叔叔,甚至是太子和陛下,便是不枉此生了……” 靖江王热情的有些过分。 朱瞻基微微皱眉,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微笑表情。 一旁的朱瞻壑看不过了。 堂哥的大腿。 只能我来抱! 他冷哼一声,站了出来。 “靖江王,还不快快松开太孙!若是污了太孙的衣衫,这个罪责你可担待的起!” 靖江王朱佐敬一愣,带着些愠怒看向太孙身边,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 他是大明的靖江王。 在堂叔太孙面前,他可以不顾颜面。 但却也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就能够任意呵斥的。 “这是汉王世子瞻壑。”朱瞻基适时开口:“按理说……也是靖江王的族叔……” 朱佐敬又是一愣。 对着朱瞻壑的愠怒的脸,顿时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赶忙是松开朱瞻基的大腿。 对着朱瞻壑恭恭敬敬的纳头就拜。 “侄儿朱佐敬,拜见族叔!” 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一旁默默看戏的张天,都忍不住扭过脸去,不堪这边。 跟着朱佐敬的两名太监,亦是有些不堪入目的底下了头。 朱瞻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宗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南疆广西,这位靖江王竟然会是这般油腻。 他轻咳一声,沉声道:“靖江王此次前来,必是有要事,还请快快说吧。” 朱佐敬一震,连忙爬起身,抖抖身上的衣袍,溅起一片飞尘。 他也不在乎,连忙后退两步,又对着皇太孙,毕恭毕敬的抬手施礼。 “侄儿听闻,太孙坐镇广西,似是要起兵戈。侄儿那靖江王府,怎么说也还有着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 侄儿想着,虽然堂叔英武不凡,单是凭借着幼军卫上下,便能扫清南疆贼子。但广西护卫,却是求功心切。 所以,侄儿想着不知堂叔能否应允,许了广西护卫调到叔叔身边,也好来日在那战阵之上,做些挖坑埋灶的琐碎之事?” 一旁的朱瞻壑,微微的眯起了眼。 他在幼军卫躲藏多日,早就无聊之极,如今却忽然觉得,这广西的日子,怕是要好玩起来了。 有意思! 朱瞻基同样微微垂下眼帘,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鞠着半个腰的靖江王朱佐敬。 这是要主动交出广西护卫的兵权? 他不由想到了这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 看来…… 广西三巨头,是有了定论了! 终于,朱瞻基露出了笑容。 他站起身,扶住朱佐敬,将对方的身子扶正。 “虽然按着宗室辈分来论,我小小年纪,却是靖江王的族叔。但若是依着年龄来算,靖江王却是比我长上不少啊……” 朱佐敬连连摇头,不敢随意乱说。 朱瞻基又瞧了对方一眼,淡淡的说:“广西护卫,那是朝廷早就定下的,乃是靖江王府之护卫。我虽在广西,亦是为了震慑宵小,却怎好无视王府安危。” 这是推脱。 却也是客套。 靖江王朱佐敬连忙拖出手,连连摆手,摇着头说:“广西安定,这广西护卫却是闲来无事,白白浪费了朝廷粮饷,侄儿平日还算不知。如今南疆有事,若是不让广西护卫做些事,便是侄儿这靖江王府的罪过了……” 朱瞻基还要开口推辞。 朱佐敬瞧准机会,继续开口:“叔叔就莫要再推脱了,若是再这般,侄儿怕是就要去南京,向陛下请去了这靖江王的承袭了。” 朱瞻基深深的看了靖江王一眼,缓缓问道:“若不,留下一个千户所,也好护卫王府。” 朱佐敬脸色一阵,斩钉截铁:“一个不留!王府在桂林,有官府差役看着,府上也有些家丁护卫,安全足以保证。侄儿心中所想,皆是国事要紧!” 朱瞻基不说话了。 靖江王朱佐敬这番话,已经是交了底。 靖江王府是已经不打算再要回广西护卫了。 不然,也不至于说出什么,有官府差役和家丁护卫的话了。 这就是算定了,他朱瞻基拿到了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后,就不会再还回去了。 于是,朱瞻基挽住朱佐敬的手肘:“靖江王府,堪为大明宗室之表率!是为朝廷之榜样!” 这夸奖很重。 靖江王朱佐敬心中大定,总算是得到了他想要的话。 连连露出谦逊,开口道:“身为宗室一份,靖江王府时刻不敢忘却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瞻基点头:“待此间事了,我必上书朝廷,为靖江王府叙功!若是一切顺利,届时那南疆,还有一份好处,要许给靖江王府!” 交了兵权,得了心安。 朱佐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南疆得到一份好处。 不由再次露出憨厚灿烂的笑容。 他也不准备深究那什么好处,只要这话是从皇太孙嘴里说出来的。 他们靖江王府这一脉,便至少还能稳住三两代。 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 营帐中的油腻也少了一些。 朱瞻基环顾四周,觉得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太好,便带着朱佐敬、朱瞻壑等人,出了官兵营帐。 待到外面。 朱瞻基方才开口询问道:“柳州离着桂林不算近,靖江王这一路定然是舟车劳累,可曾有了歇息的地方。” 朱佐敬目光一转,连忙开口回话:“来的急切,侄儿心中挂念着叔叔,进了城问清了叔叔所在,便一路赶了过来……” 朱瞻基放出爽朗的笑声,拍在朱佐敬的身上,惊起一片肉浪:“若是还未曾寻到地方,不如去城中广西官府为我留出来的宅院。” 这是亲近之举。 朱佐敬哪敢不从,他早就等着太孙来安排自己了,当即立马点头答应。 稍后,朱瞻基推脱,幼军卫另有军务商议。 便让人领着靖江王朱佐敬,先行去到城中宅院歇息,晚间再做家宴相聚。 朱佐敬当真是无有不从,一一应下。 直到靖江王出了营。 于谦也赶了过来,想张天问清了情况,便到了太孙近前。 “靖江王府这是在自保?” 于谦是知道,先前太孙与广西三巨头酒宴后,对鄂宏大说的酒后胡话,其中便提到了这靖江王府下的广西护卫。 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旁老老实实跟着堂兄,打算能偷懒几天就偷懒几天,好不去与幼军卫官兵一同操练的朱瞻壑,立马站了出来。 他挑挑眉:“我们汉王府都没有多少护卫,他靖江王府却又足足一位兵马护卫。现在交出来,给我哥用于震慑南疆,还算是个聪明人。” 朱瞻基偏头斜眼,静静的看向朱瞻壑。 朱瞻壑迎着堂哥的眼神,心中不由一跳。 “你还不去与官兵一同操练?”朱瞻基淡淡的说了一句。 朱瞻壑刚要露出求饶的表情,却见堂哥的眉头已经微微有皱起的趋势。 他赶忙冲到前面,雄赳赳的挺起胸膛,学着武人抱起双拳:“弟弟这便去操练,定然不会辜负了哥哥的厚望!” 说完,他也不管他哥的表情,赶忙一溜烟的跑走。 张天在一旁看了一眼。 朱瞻基说:“你去,时刻盯着他操练。若是幼军卫真要出动,到时候寻个机会,将他留在柳州城即可。” 张天点点头,领了命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于谦看着人消失的方向,再次开口:“您不打算将世子送回京师?” 朱瞻基摇摇头:“你是怕我二叔到时候向我问责?如今,这个小王八蛋来都来了,就算是将他送回去,我那二叔也免不了还是要训斥我这个做兄长的。” 于谦轻笑一声:“所以您是打算,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操练操练世子,也好让他不踏上汉王的……” 朱瞻基的眼神扫过于谦的脸颊,双眼微微垂下:“都是自家人,不过是那口气不顺而已。哪来的什么步子路子的?大明往后武事必然不断,早一些让瞻壑熟悉军伍之事,对他,对宗室来说,都是好事而已。” 于谦点点头,知道自己方才坏了规矩,不该妄自插嘴宗室的事情。眼下,立马改口:“如今已近年关,广西的军政京察,也已经收尾。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 于谦于朱瞻基同龄。 也是个热血青年。 平静的广西,让他觉得毫无施展的地方。 这是属于青年人,独有的躁动。 朱瞻基微微一笑:“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广西,这南疆,看似平静。底下却又该是何等的暗流涌动。” 他站起身,走出大帐,迎着阳光。 “小锦鲤,你要记住,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来折腾的,要将这南疆给搅动成一潭浑水。” “等到那个时候,就有我们忙的时候了!” 于谦重重的点点头,轻步上前,落后太孙半步,居于其后。 阳光正好。 太阳高挂天空。 满天阳光,将两个少年人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 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们的羊吃了大明的草【为爱 广西的天气,终于是渐渐有了一丝变化。 越来越干燥的空气,没有了往日里的湿润怡人。 尽管气温还算融洽,但干燥的空气,却让人很不舒服。 广西三巨头,也总算是从柳州城中走了。 毕竟广西不单单只有一个柳州府,也不单单只有一个桂林府。 广西二十余州府,诸多事务都需要他们去处理。 靖江王朱佐敬却没有做。 如今柳州城中,人人皆知,在广西赫赫有名的靖江王,有个年不过二十的皇太孙族叔。 而且人人都知晓,靖江王尊敬宗室长辈。 唯恐皇太孙安危,更是孝心满满的,将本该护卫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一个不留的统统调到了皇太孙身边。 就挨着幼军卫的军营,驻扎了下来。 幼军卫军营之中,操练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汉王世子朱瞻壑,短短数日之间,已经像是换个副皮囊一样。 瘦的都没了个人形。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形挺拔英俊的朱瞻壑。 朱瞻基满意的露出笑容,心中更是不由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发挥孝心,等回头将自家老头子也给弄到幼军卫里来。 好好的操练些日子。 众人此时齐聚幼军卫大帐之中。 如今幼军卫的日常操练,都是由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负责。 但日常操练之细则,却是由日月堂整理而出。 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应用,火器的深度开发运用。 是如今幼军卫,日常操练最为频繁和重要的细节。 大帐中济济一堂。 朱瞻基坐于上首。 其下,有于谦等少年,也有齐子安等一班武将。 齐子安的脸上笑容很是灿烂。 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每日里操练操练幼军卫的小崽子们,完事了吃上一口太孙做的那种臭烘烘又香喷喷的螺蛳粉。 当真是美得很。 今日,乃是幼军卫操练一旬后的总结日。 齐子安率先开口:“如今幼军卫士气已至巅峰,各营官兵协同能力完善。末将以为,就算是将幼军卫带到九边,纵然开始会有不适,但上过一两次战场,必然是能横扫九边贼子。” 这位都督府佥事,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如今大明各方军伍,地方镇守卫所,要向京师卫所看齐。 京师卫所,要向三大营、皇帝亲军看齐。 而三大营,则是要向九边看齐。 九边。 无疑是如今大明的最强战力。 他们虽然没有三大营、禁军的装备精良,但是他们在生死之间,所积累的杀人技巧,却是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比例的。 齐子安这是无限的太高了幼军卫的实力。 这是自家人的吹捧。 朱瞻基很清醒,并不会因为齐子安的一句吹捧自家小崽子们,就当真以为幼军卫能在九边那等凶险之地,所向披靡。 就算他的真实身份…… 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改变这一现实。 若是当真相信。 便是傻子! 不过如今身处幼军卫大帐,朱瞻基还是笑着露出认同的表情。 于是,大帐内的众人,纷纷开始夸赞起,近期幼军卫的成长和不断增强的实力来。 大帐的门帘,适时的被打开。 早就从京师南下,赶到广西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大帐内,先是对着太孙抱拳施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末尾。 端起面前放着的一大碗凉水,便咕咚咕咚的灌进了肚子里。 他前些日子刚到广西,人还没有坐下,就又被太孙给派了出去,继续南下,直到南疆前线深处。 此时,正是带着太孙想要的消息,又一路不停的赶了回来。 朱瞻基抬抬手,示意在场众人安静下来,好给罗向阳片刻安歇的时间。 等到罗向阳将面前水壶中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之后。 他再次站起身,走到朱瞻基面前,俯下身子凑到太孙耳边。 片刻之后。 朱瞻基目光一亮。 “当真?” “当真!” “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 罗向阳第二次点头称是。 嘭的一声。 朱瞻基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却是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来人,笔墨伺候!” 于谦眼疾手快,麻溜的站起身,当了一旁取过文书桌案上的笔墨,送到了太孙面前。 朱瞻基赞许的看了小锦鲤一眼,然后接过墨笔,将宣纸摊平,稍作思量便在纸上开始奋笔疾书。 一份公文,顷刻之间,一气呵成。 朱瞻基将手中墨笔稳稳地置于笔山上,对于谦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 话刚说到一半,他又摇摇头,看向身边的罗向阳:“让锦衣卫八百里加急,让此公文,送至京师,交由陛下亲阅。” 罗向阳甩甩手,接过已经蜡封的公文,再次踏出大帐。 …… 南京城。 如今越发的冷了。 从草原吹过来的冷气,跨过了被大明打造成铜墙铁壁般的九边,迈过了山川大河,抵达了大明朝的核心。 寒冷,让应天府比平常安静了不少。 路上除了依旧南来北往的行商,少见有路人外出。 今日是场小朝会。 皇城殿内,点燃的一个个火盆,散发着暖暖的温度,让殿内不似外面那般寒冷。 朝廷上的文武大臣们,最近过的也很是惬意。 京察快要结束了,出了一些非死不可的蠢货,这一次的京察并没有波及牵扯太多。 军方的声势,已经攀升到了巅峰。 若不是脖子只有这么长,他们恨不得是顶着午门门洞顶,走进这皇城之中。 文官们慑于皇帝是不是的镇压一二,纵使心中有些不满,也不敢说出口。 首辅胡广,如今越发的老迈。 即使是在这温暖如春的殿内,依旧是双手揣在一起,脖子所在厚实的衣领里面。 老人家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儿,如今越发的想要回家颐养天年。 可是皇帝需要一个当好人的首辅,所以他的心愿也自然不能得成。 皇帝的身子很健康。 只穿着件薄薄的常服,面甲有些红润的端坐在高高的龙座上。 前些日子,朝鲜王朝新进的一名女子,甚得大明皇帝陛下的宠爱。 那女子面容姣好,纵使是寻遍十年秦淮河,也找不出一人能够比之。 所以,皇帝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但是近日,高坐御座上的皇帝,脸色却有些沉重。 让人摸不准,皇帝到底又因为什么事情,致使心情糟糕。 “有羊吃了草!” 皇帝开口了,一句让人废话。 羊不吃草,难道还吃肉? 大臣们心中有些不满,觉得皇帝这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还不如现在就各自回家,搂着妻妾,为大明朝的人口基数,添砖加瓦。 皇帝却再次开口:“非大明之羊,吃了大明之草!” 皇帝又想北征了? 这是大臣们,此刻心中普遍的想法。 皇帝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份公文,递给身边的太监,示意其交到朝堂上传阅。 皇帝的声音,也再次传入臣子们的耳中:“南疆,交趾前朝余孽的羊,吃了咱们大明朝的草!” “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大明江山,万物皆为大明所有!” “他们的羊,竟然敢吃大明的草。” “朕,当亲诛之!” 皇帝想要亲征南疆交趾前朝余孽? 朝堂上开始窃窃私语。 纷纷揣测着,皇帝是不是也怕冷。 知道这个时候,九边天寒地冻,无法北征。 所以,这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想要到南边去过冬。 顺带着,镇杀南疆前朝余孽? 至于什么羊吃了草…… 这等小儿梦话一般的理由,谁会信? 谁家的羊不吃草? 又有谁当真能认得出,那只吃了大明的草的羊,是交趾前朝余孽养得羊? 皇帝定然是想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过冬! 可是听说,南疆的冬天,也确实气候宜人…… 朝堂上,臣子们开始思量着。 若是皇帝陛下亲征南疆,他们是否能够有幸一道南下。 也好躲过应天府,将要到来的寒冬…… 在这期间。 没有人会认为,在那南疆的大明朝的敌人。当真能给大明朝,造成多大的影响。 此时的大明朝。 耸立在这个世界之巅! “皇帝不可擅动!” “所以这次南疆贼子,朕不打算亲征……”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臣子们的幻想去南疆过冬的美梦。 无数人,心中开始鄙视起来。 您当真不乱动了? 前两次的北征,又是谁起的头? 又是谁,身为大明皇帝,冲锋在前? 大明朝的第一平头哥,有脸说自己不乱动? 呸! 吐槽,只能在臣子们的心中发出,没人真的敢放出声来。 朱棣看了眼默默无声的臣子们:“朕是记着你们的谏言,如今就在这皇城之中老老实实的待着。” “但是朕,不能容忍有贼子,欺负我大明朝!” “哪怕是根草也不行!” “如今皇太孙正在广西受罚,身边也有幼军卫日夜操练。” “所以,这南疆贼子,便由太孙去办吧。”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只要您不亲征,万事皆可! 刚刚被皇帝意图亲征的念头,吓到的大臣们,连忙齐齐开口答应。 反正皇帝说的也没有错。 如今皇太孙正好在广西受罚,让太孙去震慑一番南疆贼子,总好过皇帝陛下亲征来的便宜。 于是,就连往日里最是严格,动辄不可妄动兵戈的古板之人,也不由的开口赞同皇帝陛下的圣决。 朱棣看着朝堂上的一只只点头鹌鹑,不由的微微一笑。 “既然诸卿如此推崇太孙,朕便允了诸卿谏言,传旨命太孙领兵讨伐南疆前朝余孽。” 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打瞌睡的太子爷,微微的睁开双眼,悄默声,乐呵呵的看了老爷子一眼。 老爹之不要脸。 本宫还需再接再厉,继续学习哇! …… 广西。 镇南关。 位于广西凭祥州最南部。 地势险要,一关阻南北。 此时,镇南关内,大军云集,声势浩荡。 幼字旗和广字旗,交相辉映,遮天蔽日。 朱瞻基一身戎装,立于马背之上,行于军阵最前。 守备森严的镇南关上,已经有守备将军,领着副将亲兵赶过来。 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两名官兵,一前一后抬着根木棍。 木棍上,穿着只肥硕山羊。 山羊的身上,扎满了还未拔去的箭羽。 镇南关守备将军一马当先,到了大军面前。 “镇南关守备将军,参见皇太孙!” 朱瞻基抬抬拿着马鞭的右手:“将军多礼了。” 守备将军露出笑容,挥挥手。 身后抬着山羊的官兵,立马是走到前面,将山羊放在了地上。 守备将军身后指着死的不能再死的山羊,沉声道:“启禀太孙,此贼羊,事发之日,已被我镇南关官兵射杀。现交由太孙过目,待太孙确认,我等必将此贼羊,挫骨扬灰!” 明明只是一只羊。 还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羊。 却被镇南关守备将军,言辞烁烁的说成了贼羊。 让人觉着,若是这只可怜的山羊能够复活,只怕当场就要被镇南关守备将军,再杀上三百次。 朱瞻基只是看了眼,羊身上扎满了箭的羊,便看向面前的镇南关守备将军。 他对着城墙上注视着自己的镇南关将士,高声开口。 “镇南关骁勇!” 一句而出,赢得满城喝彩。 “今有贼羊,犯我大明境,食我大明青青小草,实乃放肆!” “虎!” 城墙上,豪迈尽起。 “幸,大明有镇南之悍将,射杀贼羊,护我大明。本宫,必为将士报功!” “虎!” 马背上,朱瞻基神采飞扬。 “今日,本宫告诫四方之囯,凡非大明之人、物,入大明则必守大明之规矩!无允,便是食大明一根青草,亦有大明虎贲沙之!” “虎!虎!虎!” 镇南关,气势陡然一热。 这是一场宣告。 大明朝的皇太孙,在南疆之镇南关,向这个世界作出的最强有力的宣告。 入大明者,皆需尊大明律令。 四方宵小贼子,若有妄动,必遭大明之虎贲镇杀。 大明的声音。 每个人都必须尊听! 哪怕是只山羊! 哪怕只是啃食了大明的一根草。 亦杀之! 这等一往无前的豪迈言论,令镇南关上下一切血脉喷张,恨不得此刻便整顿军备,杀出镇南关去。 皇太孙肯定了南镇关的功劳,也训诫了一番,便领着去,去了镇南关安排的歇息之处。 于谦面带愁容。 从柳州城,到这凭祥州的一路,他都是这般苦着脸。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他不得不开口道:“太孙,我们幼军卫,当真要直接出关南下?” 朱瞻基正在拿着块湿毛巾擦手,见于谦由此疑问,不由歪头:“难道我上万大军,是来这里吃羊的?” 一只贼羊自然是不够吃的…… 于谦眼角抽抽。 可是理智告诉他,身为幼军卫经历,他必须要做出最正确的忠告。 “太孙,大军出动,总得要走完流程。如今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您就领兵出征,不合规矩……” 朱瞻基一瞪眼,污了的湿毛巾,砸在了于谦的身上:“你现在倒是讲起规矩了,在徽州府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啊!” 于谦呵呵一笑,拿起毛巾,也擦起了手:“如今这是军国大事,兵戈不可擅动,若是旨意,难免日后生事……” 朱瞻基生气,手上却没了可以扔的东西,一跺脚:“朝廷旨意?等朝廷的旨意来了,镇南关外的羊……镇南关外的贼子,都跑光了!到时候,我那你个小锦鲤的人头,去朝廷交代吗!” 他说着话,眼睛里闪过一抹杀光。 于谦一缩脑袋,耸耸肩,摊摊手:“反正我就是个小经历,也做了规劝,您不听,也没我什么事了……” 朱瞻基站起身,吓得于谦赶忙后退。 他踱着步子:“这叫兵贵神速,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旨意必然是要下来的,到时候让旨意赶上我们,不就补完了流程。” 于谦撇撇嘴。 想了想,数遍历史,几乎凡是说出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这句话的人,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眼前这位,凭着大明朝皇太孙的身份。 才能够直言不讳的说出这句话来。 他看看天色尚早,不由开口问道:“既然您都定了,那如今是继续出关南下,还是做什么?” 朱瞻基撸起了袖子。 “自然是吃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境之王【二合一求票】 交趾狭长。 便像是一只脚,从广西一脚探进南海之中。 从海岸往西,越是内陆,地势拔高。 无数的山脉连成片,高耸入云的山林,将所有的一切都给遮蔽住。 交趾西南。 嘉兴州以南,与老挝交接之处,连绵的山脉,将两地分隔开来。 进入其中,便能让人分不清方向的山岭,很好的隔绝了两地的通往。 但也天然的成为了,藏匿的最佳之地。 而在嘉兴州往东北方向,跨过三江州,便能到达交趾治所安州府所在。 此处,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近些年来,几乎是成为了交趾前朝余孽,藏身的首选之地。 交趾官府有心抓贼,可奈何朝廷在交趾的官吏、卫所太少。 守卫大城已经捉襟见肘,再要派军出征入山清剿,更是疲软。 若是稍有不慎,更有可能引发各处州府城池,在兵力空虚的情况下,造成恶劣的动乱事件。 嘉兴州南部的山岭之中,就是交趾前朝余孽。 交趾官府一清二楚。 可是却无可奈何。 所以,嘉兴州几乎成为了整个交趾,官员却不想去就任的地方。 此时已入深秋。 纵使交趾所处多雨,在这个时节里,也难见雨水。 山岭却依旧是郁郁葱葱,盖因为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从上游大明境内,奔涌而下,滋润着这片土地。 两山环抱,山谷有河流经过。 数万年的洪水冲击,让山谷之中形成了一片天然的肥沃耕地。 在山腰上,一片平台山洞,有寥寥炊烟,钻进山林之中。 山脚下,狭长的冲积平原,没有任何开垦的痕迹,上面却是长满了已经金黄的稻谷。 上天给了这里,大明百姓做梦也得不到的天然优势。 撒下一粒种,收获满仓谷。 山腰上,不时有人影闪过。 这里没有小孩和老人。 大多数都是健壮的中年男人,他们无不阴沉着脸,露出小腿和小臂,腰上陪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数量不多的女人,白日里就在山下的平原上耕种收获食物。 当夜晚到来的时候。 这些可怜的女人,就会被抗进一个个狭窄的山洞里头。 当她们的肚子开始变大,直到无法满足那些男人的时候,就会被从这里赶走,安置在山外的嘉兴州。 会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们,当新生的孩子降临之后,会被灌输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学识。 当孩子成为了男人,他们会携带着新的一批女人,进入到山岭之中。 周而复始。 嘉兴州此等现状,当可谓交趾之首。 但在整个交趾全境,还有无数的地方,如同嘉兴州一般。 他们都是交趾前朝余孽。 或是居心不良,想要窃取权势利益的大贼。 半山腰的露台上。 少见的出现了一位老人。 老人穿着很是精致,在交趾难得一见的大明锦缎长袍。 一张案几,正被摆放在山崖的边上。 一壶清茶,在一个此处长相最是姣好的女子手上,缓缓的蒸腾出热气来。 很是儒雅的样子。 若是无人说出来,只怕会让人觉得,这是在大明境内,某一处的清流翰林,闲情逸致的登高远望。 但是在老人脸上,盘横着的一道长长的刀疤,则是彻底的破坏了所有的装扮。 这条刀疤,扭曲狰狞的牢牢抓住老人的脸颊。 显得丑陋无比。 只见他抬起双脚,伸出手将鞋袜脱下。 面前正在煮茶的女人,很是机敏的倒上一杯煮好的清茶。 然后赶忙双手抱住老人,那双布满斑驳的粗糙双脚,送入自己的怀中。 老人阴沉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放松和舒适。 他那双布满浑浊的老眼,看向东北方向。 似乎是穿透了层层山峦,跨过了安州府,直入大明腹地应天府。 有一队脸上抹灰的武士,在一名魁梧壮汉的带领下,从山下走了上来。 “胡复南拜见族老!” 魁梧壮汉胡复南,重重的跪在地上,面对着老人纳头就拜。 老人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胡复南,再看向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武士。 没有挑出有失礼仪的地方。 老人淡淡的哼哼着,轻轻的调整了一下双脚的按压位置。 最后方才,发出粗哑的声音。 “这一次,带回了多少女人。” 山中枯燥,男人多起来之后,无处发泄,便会造成无穷无尽的争斗,产生数不清的流血事件。 胡复南的头重重一点:“三百二十七名适龄女子,现在已经被关在了山下牢笼之中。待调教的顺从了,便可用起来。”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却是毫不将那些可怜的女人,当做人来看待。 而是微不足道,与牲畜无异,可随意关于牢笼之中的货物而已。 老人点点头,双脚稍稍用力。 面前的女人,嗓子眼里低低的发出一道呻吟。然后胆怯的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抱住老人的两支脚背,好让其贴合的更紧一些。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颤,然后才再次开口:“可有什么消息?” 胡复南抬起了头,露出一丝讥讽:“广西出兵了,从镇南关而出,上万兵马如今已至安州府,却不作停留,似乎是要直奔嘉兴州而来。” 老人发出了低沉难听的冷笑声。 桀桀桀。 刺耳之极。 “万余人马?”老人的脸上,同样是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他们难道没有记性?万余人而已,丢进这片山岭之中,连朵浪花也激不起来。” 胡复南开口解释:“听说,这一次是那什么大明皇太孙亲自领兵南下,声势颇为雄壮,军中更有不少火器。” 老人的脚心,在慢慢的磨着,体会着足底传来的细腻。 他微微眯起双眼:“朱棣的孙子?你觉得此次结果会是如何?” 胡复南轻笑一声:“一介黄口小儿,毛都没有长齐!大抵是觉得咱们安南软弱,是个镀金的好地方。若是真的领兵征战,这小儿大可去北边。” 老人连连发出笑声,抬着手拍在了桌子上,惊起一片山鸟扑扇着远去。 “那便知会下去,我们安南的三山五岳,那些在前面的山寨洞府。 他们若是想要吃的饱,穿得暖,有用不完的女人,便给那大明皇帝的孙子,一个苦头吃! 他们若是能当场杀死大明的太孙,老夫亲自送用去一千个女人,给他们享用!” 胡复南重重点头:“族老,回来的时候,我已与不少山寨说过。待稍后,我再派人,郑重告诫一番。” 老人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复南,我有预感。” “大明朝绝不会万世昌盛,他们总是会在刚刚踏上山顶的时候,就会因为自身的原因,而滚落到山脚泥潭之中。” “安南,终究会被我等夺回!” “我们回去的!” 远不及大明内地的狭窄官道上。 一支明军,在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的官道上拉出长长的队伍。 前不见首。 后不见尾。 前方三十里地,幼军卫中最为精锐的斥候,早已派出在前探路。 后方五里地,已经彻底沦为后勤的广西护卫,牵引着众多的马车,护卫着数量惊人的军需物资,紧跟在中军后面。 幼军卫作为中军。 虽没有往常大明出征时的大将云集。 但也算得上是精锐之师。 先在九边厮杀多年,后有镇守操练中都卫所,现任中军都督府佥事的齐子安,作为此次南征上万大军的主将。 当之无愧。 又有张天等骁勇悍将统领各营兵马,众人操练有度,协同自如。 应对交趾前朝余孽宵小,已是绰绰有余。 朱瞻基一马当先,甲胄在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地平线上连绵的山峦。 有骑兵在两侧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尖叫声。 两骑从远处而来,抛洒血丝。 带着一阵风,亲兵朱秀、孙安,到了近前。 长刀搭在肘间,一带而过,将刀身上的血水擦拭而去,还刀入鞘。 两人冷着脸,无声汇入行进的军阵之中。 于谦坐在马背上,脚底用力蹬着马镫,两腿死死的夹着马身,屁股微微的抬起。 这是在他的双腿磨出血泡,苦不堪言之后,齐子安教会他的御马姿势。 他见两人回阵,稍稍扭动了一下僵硬如铁的腰,皱着眉开口问:“可是贼子在打探我方军情?” 朱秀冷哼一声,点点头:“三两宵小贼子,装扮成交趾百姓,妄图刺探军情。不过,现已解决。” 于谦闻言,微微点头,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自从大军南出镇南关后,他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担心此次南下清剿那些,纵容山羊啃食大明青草的,前朝余孽会给大军造成什么伤亡。 于谦心中暗自挣扎,最后还是轻声开口:“加派斥候,前出五十里,沿途建立据点,留下记号。左右展开三十里,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朱秀有些迟疑,于谦虽然只是幼军卫经历,但在军中地位却非等寻常,太孙一直颇为看重。 可是,于经历要军中斥候,将探查宽度展开到三十里,却是有些过于紧张。 朱秀小声开口:“如此安排,至少需要三支百户。展的太宽,若是斥候出现危情,中军恐难救援。” 于谦一瞪眼,看了一眼纵马在前的皇太孙,他压着声音对朱秀说:“太孙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不行,就往后面的广西护卫调派斥候过来。他们也是操练多年,总不能真的就做了后勤的事情!” 朱秀无奈,同样是看了看最前面的太孙,最后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拉动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向着后方广西护卫赶了过去。 于谦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去的朱秀,压着心中的担忧,一提缰绳,赶到前面的太孙身后。 朱瞻基的脸上露着微笑,独自统领上万大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已经在想象着,自己率领着这些大明虎贲骁勇之士,扫清盘踞交趾的前朝余孽。 届时。 大明南疆,独留他这个南境王者的威名! 南疆,将因他,而万年臣服! 于谦干鸭子般的声音,刺入朱瞻基的耳中,打破了他的幻想。 “太孙,数万大军,携带诸多物资,且有马不停蹄,前方不过百里便到了交趾前朝余孽盘踞之山岭,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于谦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言语显得中和一些,生怕惹得正在热血沸腾的皇太孙不高兴。 朱瞻基回头,疑惑的看向于谦:“小锦鲤是觉得我过于自大了?” 于谦选择性的无视了那个怪异的称呼,摇摇头:“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离着敌人越来,便越要小心才是。此处上万大军的生死,太孙的安危,不是那些交趾前朝余孽能比的。” 朱瞻基拉住缰绳,让马速降低下来,他也不气,缓声开口反问起来。 “你觉得广西护卫押送的东西都是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亲自领兵,冲杀在前,与那些交趾前朝余孽作生死搏斗?” “亦或是在担心,我们这上万人马,会陷入到那连绵不绝、遮天蔽日的南疆山林之中?” 于谦是个读书人。 即使现在身为幼军卫经历。 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个纯正的读书人。 所以,这军阵之事,他不懂。 于谦很有觉悟,皇太孙能文能武,那是因为人家是皇太孙。 他于谦,始终都只是个读书人而已。 现在见到太孙这般询问,他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谈。 朱瞻基提着马鞭,侧过身子,点点于谦的肩膀:“年轻人,往后要多看,多听,多学。不然,午门后头那个小房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于谦哑然,心中无语。 再次盘算着,他和太孙之间,到底是差了几岁来着。 大军持续前行。 沿途,探前的斥候,和游走两侧的骑兵,身上开始积攒越来越多的血气。 渐渐地,就连官道边上,也开始有尸体出现。 远山映入眼帘,逐渐放大。 终于,当林叶嗦嗦声传入耳中的时候。 大军听了下来,中军和后军,开始汇拢到一起。 广西护卫承担了安营扎寨的任务。 就地取材。 锋利的斧头,砍倒了一颗颗粗壮高大笔直的林木。 削去杂枝,切割成同等长度的林木,被放入到挖好的土坑之中。 四座三丈高的木制哨塔,是最先被搭建完成的。 围墙,也渐渐成型。 这是大明标准的,大军长期驻屯的流程。 当天色渐晚,一座简易的军营,已经磐恒在交趾嘉兴州西南部连绵山脉边界。 军营中燃起了灯火。 广西护卫正在埋灶做饭。 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不时的传来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重物砸地的声音。 那是军中斥候,在林中清除奸细探子,造成的动静。 有精锐斥候,在提前吃完食物后,再次翻身上马,鱼贯出营,向着来路奔赴。 这是要赶回安州府,通报大军已经正式达到预定地点,安营扎寨的消息。也是要求,交趾官府,准备好大军后续所需物资,并派遣官兵押送护卫。 另有骑兵,则是会绕过安州府,赶回镇南关。 在镇南关,已经集结了桂林右卫、南宁卫两卫,上万兵马,只待交趾传来求援的消息,便会当即挥军南下。 星月临空之时。 嘉兴州南境,大明军营之中,肉汤菜饭,已经做好。 正是这时。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借着月色,悄无声息的进入军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曲入山林【二合一】 中军大帐内。 刚刚人去帐空,独留皇太孙一人,现场有些狼藉。 隔断后面。 朱瞻基整个小腿漫进水桶中,感受着热量从足底传遍全身,脑袋里思索着先前的晚间军事会议。 针对如何清剿,那些躲在交趾大山里头的前朝余孽,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 躲山里,他学过。 清剿,他也学过。 得益于那些年,优秀的少年军事教育…… 游击与反游击。 这是基本常识。 就如同村头的小孩,拿着最心爱的笔直的棍棍,三两人一组就能自然而然的,搭配出一个最为简单的进攻、侦查、活力组合。 想着想着。 朱瞻基觉得自己有些思念南京城。 里的秦淮河畔。 朱瞻基从水桶里头,抄起湿毛巾,双手一扭,拧干水分,噗的一下盖在了脸上。 (这事我干过……所以……他也得干!) “太孙!” “有女人!” 正在想着,为什么鼻子里会有一股别样味道的朱瞻基,耳朵里钻入小锦鲤的声音。 “恩?” 朱瞻基嗯了一声,仰着的头一回。 啪叽一下。 先前盖在脸上的毛巾,咣当又重新回到了水桶里面。 于谦愣了一下。 那毛巾的款式,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得很是清楚。 似乎…… 是营中制式擦脚布…… 太孙又这等癖好? 朱瞻基明显的,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大凡是全高权重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秉性。 脸皮厚! 他脸色正经,沉声问:“营中哪里来的女人?” 于谦发誓,他刚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太孙的眉角猛的一抬。 他的脸上多了些古怪,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称呼。 最后,于谦只能是闷着头又从大帐后面走到前面。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唐赛儿嘴角含笑,静静的跟着于谦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的五彩斑斓,似乎是要将这个深秋,装扮成春天。 但是她的脚下,却是站满了尘土,裤腿上也点缀着不少的泥点。上身,精致的衣服上,也挂了枯枝烂叶。 显然是一路跋涉。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自从柳州城一般,他算是彻底清除了。 若是一个女子会武功的话…… 那身段! 那姿势! 那持久! 他赶忙淡淡的扫了旁边,突然变得有些碍眼的小锦鲤。 于谦一缩脖子,默默的抽了抽鼻子,姗姗离去。 前面,传来嘭咚的关门声。 然后就是幼军卫经历,大声呼喊下令,营中官兵务必远离中军大帐,不得靠近半步。 朱瞻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忽然,他又觉得小锦鲤,眼下的官职是不是有点低了。 唐赛儿有些拘束,也有些尴尬。 外面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心跳在加速。 脸上也越发的滚烫起来。 身子没来由的,就想要靠在什么地方上。 为了缓解这份不知名的感觉。 唐赛儿轻咳了一声,小声开口:“胡破明要对你们下手了,他在集结躲藏在山林里的山寨头目,要聚合力量围剿起来。” 听到说的是正经事。 朱瞻基稍稍压下心中,因为天气而引发的燥热。 他微微皱眉,不是因为交趾的前朝余孽,在可笑的准备着围剿大明官兵。 “破明?”朱瞻基嘲讽着轻笑了一声:“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谁给他们的自信?还有,这个胡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太孙的外套已经在问话之间,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浑身的肌肉如雕刻一样。 唐赛儿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无奈的叹息一声,默默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胡破明是原来安南胡氏王朝的旁支。胡氏灭亡之后,直系被尽数诛杀,胡破明便成了胡氏辈分最高的,于是就躲进了深山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纠结前朝旧人。” 朱瞻基:“他想要做什么?” 唐赛儿撇撇嘴:“自然是想要夺回交趾。” “夺回交趾?”朱瞻基再一次的嘲笑起来:“这里是大明的交趾!自春秋战国,便归属中原王朝!他一胡贼,哪来的脸要夺回交趾!” 这种上诉数千年的瓜葛,唐赛儿没法去解释。 她轻轻摇头:“我来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他们在做准备。你虽然统帅上万精锐,来势汹汹。可胡破明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在家国仇恨下,你们未必真的能剿灭了他们。” 朱瞻基哼哼了一声,没作答。 稍稍迟疑了一下,重新捞起桶里面的毛巾,再次拧干,将双只脚从水桶里抽了出来,擦拭干净。 水桶拧到了一旁角落里,似乎是没有时间倒掉。 做完这些事,朱瞻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 又给唐赛儿倒了一杯水,送到了跟前。 看着唐赛儿脸色红扑扑的,朱瞻基是觉得对方应当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热得。 重新坐下后,朱瞻基才再次开口:“前面的山林里头,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唐赛儿看了眼正经说事的男人。 悄无声息的皱了皱眉。 然后才缓缓开口:“若只是胡破明那里,不过数千人。可战之人大抵不过三千左右,兵械粗糙。但若是将山林里的各方都加起来,却也不比你们这里的官兵少。” 朱瞻基偏过头:“才万余人马?” 唐赛儿再次皱起眉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般轻视胡破明。他们多年藏身山林,熟悉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溪流。” 朱瞻基依旧是轻笑着,站起了身。 “啊……” 军营之中。 回荡着一道娇柔的惊呼声。 守在中军大帐外数十步外的值夜官兵,纷纷在将校的命令下,默默的背过身。 中军大帐中。 像是初春降临。 一场春雨伴随着春雷响彻大营。 在厚实细腻的泥土下。 有一颗种子,在雨水的滋润下,逐渐的发生着变化。 它在膨胀。 在不断的吸收着所有的养分。 当前戏做足了之后。 他冒出了嫩嫩的芽尖,也开始向着泥土伸出扎根。 芽尖不断的调整着在泥土中的位置。 开始逐渐的破开上方的泥土。 在一道轰鸣的春雷里。 芽尖终于是从泥土中钻了出来,在温柔的水汽中不断的舒展着腰身。 叶子长了出来。 花朵绽放了开来。 一只蜜蜂从远处飞来,落在花朵上,又在一道春雷之中,扑腾一下飞起。 溅起一片清晨里的花露。 溅射的到处都是。 万物归于平静,森林里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这一夜。 幼军卫并着广西护卫,上上下下,几乎是一夜未眠。 他们很是疑惑。 为何在这深秋的日子里,会有这般闹人的春雷滚滚。 上万大军,很是默契的,将一切归结为交趾这里的怪异天气。 当朱瞻基揉着腰,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后。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除了必须的护卫大本营的官兵,其余近八千官兵,整齐的阵列在营中校场上。 兵贵神速! 这是朱瞻基与齐子安等军中将领商议之后,敲定的最终方案。 所有人都清楚,自从皇太孙领兵前往镇南关开始。 交趾这边的前朝余孽,便已经是得到了消息。 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统帅着上万兵马,不会简简单单的,只是为了到南疆耀武扬威的巡视一番。 从皇太孙今年一整年的动作来看。 必然是要在南疆起武事的。 交趾上下,早已准备就绪。 各地本就数量不多的官兵,集中在各座大城里,好拱卫住大明在这里的政权中心。 而交趾的前朝余孽,也在做着准备。 他们同样清楚,自己是大明的敌人。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目的。 于是,双方都在做准备。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场战争,是在做足了准备之后才进行的。 所有的战争,都是带着突然性爆发出来的。 就算是大明太祖爷的历次北征,如今皇帝陛下的两次北征。 又有人,敢说都是做了十全准备的? 若是当真如此,大可方双互通消息。 你若是比我先准备好了,那我就投降得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朱瞻基才会决定,在抵达交趾嘉兴州南部后,在建立起大本营之后,便要兵贵神速,立即进攻清剿交趾前朝余孽。 毕竟。 大明朝冤死在交趾前朝余孽山羊腹中的青草,已经等了许久了!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中军大帐内,门帘后头,唐赛儿满脸春色,却没有走出去。 大军出征有很多的讲究。 例如,不能有女子出现。 这会坏了大军的杀气。 同样的不讲道理。 战争的胜负,什么时候和有没有女人有关了? 不过,唐赛儿还是严格的遵守着如今的这些规矩。 她在慢慢的接受着,天下正统的各项规矩。 中军大帐前的台子上。 朱瞻基穿着件玄黑甲胄。 没有金光灿灿,也没有大红顶羽。 那样虽然风骚,但却容易在战场上招来冷箭。 没有过多的战前鼓舞,朱瞻基简简单单的抽出腰上的长刀,斜指苍穹。 “大明威武!” 简单的一声咆哮。 便将整个军营点燃起来,上万官兵,无论是否在今日出战,皆是附和着咆哮起来。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齐子安发出一道长长的呼啸。 拔刀出鞘,直指营门外。 大军瞬间开动。 广西护卫分成两队,作为前、后军,为作为主力的幼军卫保存力量。 有穿着与唐赛儿差不多的少年人,走在他孙身后。 这是当初在中都,派到唐赛儿身边的日月堂少年。 如今,跟随唐赛儿在交趾多日,此次则是作为向导指路。 大军舍弃了战马。 交趾的山林之中,并不适合骑兵存在。 步行是最为快速的解决办法。 在中军正中。 朱瞻基身边,是一圈亲兵。 数度要以死明志的汉王世子朱瞻壑,终于是得偿所愿的成了朱瞻基的一员亲兵。 对于朱瞻基来说,这是无奈之举。 他若是不带着这混蛋玩意,指不定对方就要偷偷逃出去。 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更是连救援都来不及。若是这样,还不如带在身边来的更安全一些。 作为前军的广西护卫一部,装备的皆是短枪、长刀、强弩。 他们已经在将军们的统帅下,率先冲入了交趾的山林里。 没有预想之中会于敌方探子的厮杀发生。 昨晚一夜间,这片近在咫尺的山林里,已经发生过无数场生死搏杀。 直到此时,山林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中军和后军,也相继踏入这片必将血流成河的连绵山林之中。 在大本营的哨塔上。 有歌声飘进山林里。 其间荡气回肠,尽显豪迈。 那是秦风无衣。 已经被万民烂熟于心的诗歌。 那是唐赛儿在高声歌唱,为大明官兵壮行。 她没有随军出征。 昨夜。 在那个男人的无数次征伐之后。 她无力的选择了缴械投降,选择了服从对方的命令。 一踏入这片无尽的山林后。 朱瞻基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忽然一黯,许久之后视线才渐渐恢复。 密不透风的林中,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 很不好走。 走出的每一步,都会带起一片腐殖质,挥发出难闻的气味。 林中很安静。 除了近万大军的脚步声,兵械的碰撞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发出。 “据此往前五十里,有一座山寨,原是前朝余孽盘踞。今日他们在暗中串通,在调动人马,所以就将这最近的山寨给清空。可作为太孙中途休整之地。” 这是年轻的向导在开口说话。 朱瞻基微微点头。 他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交趾的前朝欲孽。 如今大明军威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在这片天空下,举世无敌。 没有人会傻到,相信凭借一座小小山寨,就能够抵挡住大明官兵的进攻。 后撤,汇聚各方力量。 让大明军队,陷入深林之中。 他们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然后借此一举覆灭所有的明军。 朱瞻基乐得这样。 于其一处处的找上前朝余孽,一次次的发起清剿。远不如等到所有的敌人汇聚到一起,一举定乾坤。 【高效】 皇太孙的日常准则之一。 于谦在一旁满脸愁容:“都到了如今了,太孙您还不打算说要怎么做吗?” “自然是全杀了完事!” 太孙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齐子安沉声回答。 朱瞻基闻声笑出声来。 于谦一脸的无奈,忍不住跺跺脚。 逗弄了一番于经历。 齐子安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孙,然后对于谦解释道:“于经历,若是本将想的没错,太孙是刻意要此处贼子集结起来的。” 于谦茫然:“为何?分而化之,我军不是会少些伤亡。” 齐子安摇摇头:“分而化之,我军就不会出现伤亡了吗?我军之优势,在于操练有度的军阵,在于进攻的强度,在于兵械的压制。同样的环境下,我军必须寻求发挥最大的优势。” 于谦有些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如今的他还稚嫩,便是仕途也方才起步,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的战争? 前面的朱瞻基回头,淡淡开口:“你就不要和他解释这些了,这位未来可是要入内阁的。” 齐子安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太孙的许诺,还是开玩笑。 他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身边的于谦肩膀,然后迈向前方安排诸般军务。 短暂的讨论之后,大军再次陷入沉寂。 无声之中,向着越发难走的山岭深处前行。 第一百五十章 起风了【二合一】 第三日。 近万大明官兵,已经在密不透风的山林里,艰难的跋涉了整整三天。 三日时间,大军至多走了百来里的路。 这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像是迷宫一般。 若非有跟随唐赛儿多日的年轻向导,昨日就已经迷失在这片大山里了。 燥热,让所有人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身上的汗水,紧紧的咬住衣袍,黏人难受。 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 热。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在这片山林中,还有比闷热更加让人受不了的事物。 无处不在的蚊蝇昆虫。 只要稍稍停下片刻,便会浑身爬满蚊虫。 稍微一个不注意,暴露在外的皮肤,就会出现一个硕大的血包。 军中已经下达了最为严厉的军令。 任何人不得将皮肤暴露在外。 朱瞻基的脸上罩着军中提前准备好的面纱,站在山谷河道旁的山洞口。 一众文武聚在旁边。 远处,在军中斥候的戒备下,大多数的官兵,沉默的脱下军靴,撸起裤脚,站在河道下游,想要让凉爽的河水,带去身体里的燥热。 水到半腰。 人能过河,但大军的物资从这里却是过不去的。 有军令官站在岸上,沉声呵斥着,将这些下水的将士给喊了上来。 这片山岭中的河水里,谁也不知道,究竟都会有些什么东西存在。 有官兵,刚刚从水里爬上来,小腿上就已经是钻满了一条条黝黑的蚂蟥。 军令官低低的咒骂了一声,拿出火折子吹燃,赶忙跑过去。 火折子在蚂蟥身上一点,然后眼疾手快的伸出另一只手,准准的一拔,带出一道血线。 做完了这一切,军令官阴沉着脸,抬手重重的抽在官兵的后脑勺上。 这是一个弃笔从戎的士子。 军令官却是照打不误。 幼军卫中,没有文武之分,也没有官阶之分。 唯有军职尊卑。 上级将校军官,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利。 挨了凑的年轻官兵,红着脸,底下了头。 不是愤怒。 而是在懊恼自己,为何这么多人,偏偏就他一人被蚂蟥钻了。 河道里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河道边的平地上,架起了一个个小火堆。 交趾已经数月未曾下雨,空气干燥无比。只要将山中的油松砍倒,便可当即用来烹煮热水、食物。 而军中后勤自带的山泉水,正在锅里等待着煮沸。 朱瞻基静静的看着眼前正在休整的大军,没有插手的打算。 身后的山洞里传来脚步声。 于谦和朱秀,带着一队斥候,探洞而返。 于谦、朱秀二人,到了太孙身后,默默抱拳一礼。 于谦看了一眼身边的不良少年。 朱秀翻了个白眼,小声开口:“回太孙,此洞于之前的几处山寨一样,皆有人迹存在。如今,一应物资也都搬走了。” 朱瞻基微微点头:“水源呢?” 朱秀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洞中的暗流水源已被污染,我军无法使用。” “可曾查到离去方……” 话还没有说完,朱瞻基便闭上了嘴。 这几日所有发现的踪迹,都在表明,交趾的这帮余孽,都在往大山深处汇集。 他们的计谋很拙劣。 就是要将大明军队,拖死在这茫茫大山里。 而朱瞻基,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寻求与对方一决胜负。 双方心知肚明。 果然,朱秀开口:“所有的踪迹,都在往南。” 于谦适时插嘴:“我军已经疲惫不堪,这短短数日,已有近百人非战撤回大本营。若是再不寻求一战,我军只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齐子安刚刚安排完军务,走了过来,闻声当即开口。 “太孙,末将现在在担心,对方会乘我们身处此地,会绕道钻出山岭,凭借集结起来的人马,席卷大本营。” 朱瞻基脸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担忧不已。 他是这支大军的核心,纵使千难万难,身为主帅的他,也不能暴露出一丝的担忧和紧张。 到这个时候。 朱瞻基已经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有些简单了。 交趾前朝余孽,选择了疲敌策略。 而他只是想着,当所有的敌人都汇聚在一起,就是决战的时候。 可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会一避再避。 河滩边上,躺满了疲倦的大明官兵。 军务最重的斥候们,几乎是没有片刻歇息的机会。 眼前磐恒着的这条崩腾着的河谷,就像是一道天堑。 忽的。 正盯着流水不断的河道,朱瞻基眼前一亮。 他叫过来年轻的向导。 “这条河流有多长?走向如何?” 向导以为太孙是要寻找河道浅滩,寻求渡河的地方。 当即如实回答:“回太孙,这条河流方向,自西北往东南,下游十里地,有浅滩可让大军渡河。再有数十里,便可抵达敌军所在。” 朱瞻基摇摇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已知晓,这条河大抵是从云南那边过来的了。 这样的话…… 这条河,便几乎是横穿了这片山岭。 如此。 足以! 他抬头看天,再看向山顶上的树梢。 今日无风。 树梢挺立。 他抬起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中并没有羽扇,亦没有纶巾。 唯有沾满污泥的军袍甲胄。 难免有些失望,朱瞻基摇摇头长叹一声。 齐子安等人不解,不由开口询问:“太孙……休整完毕,是否去下游渡河?” “渡河?” 朱瞻基声音中带着疑惑,再次摇头:“将士疲惫,今日大军停下来,在此地休整。下令,让对岸的斥候回营。” 齐子安一愣,他心中同样着急,连着几日不见一名贼子。近万大军的生死安危,这份压在肩上的重担,让他心急如焚。 此时,听到太孙说不走了。 不由急忙追问:“此时天色尚早,若是用来赶路,应当还能走出二三十里路。才又两日,便可与敌军接触。为何……” “等!” “等?” “等风来!”朱瞻基重重的点头。 武侯旧故? 在场众人不由愣住。 心中却是在想着,太孙会不会也要学着武侯,在这交趾,来一次七擒敌酋。 朱瞻基没有再多更多的解释,当即下令:“令,大军安营扎寨,全军休整。待南风起,便是我军大胜之时!” 诸葛借东风。 本宫借南风。 杠上开花! 齐子安还想多问,但见太孙脸色坚定,无奈的摇摇头,站到了高处,高声下令。 似乎是想要借呼喊,宣泄心中的焦急。 大军闻声而动。 传来阵阵低沉的欢呼声。 所有人,赶忙行动起来。 想要做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群山环绕。 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盘踞之处。 河谷滩涂上,人群拥挤,摩肩擦踵。 一顶顶的帐篷,已经搭建好数日。 一箱箱的货物,被放在营地最中间的位置。 现场有些混乱。 各个往日里互相仇视的势力,只不过是因为来自大明的压力,才聚集在此。 争斗,自然是时有发生。 原因却几乎大致相同。 女人! 胡氏旧朝的胡破明等人,为了笼络这些人,将所有的女人,都贡献了出来。 这里的男人很多,女人很少。 为了一个女人而发生争夺,成了最为常见的事情。 无论白日还是黑夜。 这片滩涂地上,时时刻刻在发生着争斗。 也时时刻刻,回荡着女人的呻吟和哀嚎声。 相较于山下的混乱和嘈杂。 山腰上,却很是安静。 各方势力最为精锐的麾下,驻扎在半山腰上,与山下的炮灰有着明确的分界。 胡破明的脚,依旧是被一个女人包裹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这具苍老的身躯,感受到一丝丝微薄的热量。 在他的面前,是数十位各方势力的首领。 这些人皆是长相凶狠。 每个人的手上,都站满了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条的性命。 然而,他们在胡破明面前,却显得很是恭敬。 这个似乎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掐死的老人,却让他们底下了高昂的头颅。 交趾前朝就是胡氏。 而胡破明,则是现今仅存的胡氏最为年长的族老。 整个交趾有心复国之人,必须要承认胡破明的地位。 而那些旧朝的死忠之人,更是愿意为了胡破明献出生命。 胡破明听着山下的吵闹和争斗,一直微微的皱着眉头。 他需要山下那些炮灰,作为与明军接触的前锋。 他需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拖垮、拖死明军的主力。 所以,他不得不保持着最大的克制力。 “刚得到的探报,明军如今已经停了下来。” 这位开口说话的,原先的势力,正是如今被明军占据的地方。 胡破明还未开口,又有人出声询问:“此地距离明军,不过五六十里,他们难道不是要找到我们,寻求一战,为何要停下来?” “安南地势得天独厚,明军又如何能适应,大抵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对方无奈,才会想要借此休整恢复。” “胡族老,明军要寻求与我等一战,难道我等便真的要与对方摆开阵仗,打上一场吗?” 被提问的胡破明,看向对方:“山下的人,这些日子似乎都放纵的太过厉害……他们都是熟悉这片山林的,该是时候,利用这片上苍赐予我们的土地,削弱明军的实力了。等到明军士气全无,疲惫不堪之时,便是我等领军,全歼对方之日!” 胡破明决定要对明军下手了。 前些日子的安静,一方面是为了收拢各方势力,另一方则是为了让明军能够更加深入这片山林。 众人听到胡破明的决定,当即纷纷浮出笑容。 这些日子,虽然玩够了女人。 但是他们手中的刀剑,却还是饥渴难耐。 唯有明军的鲜血,才能抚平手中刀剑的渴望。 胡破明交代清楚,便不再多留。 一旁的胡复南接过场子,开始与各方势力商定,各自派出多少人,去削弱明军的兵力和士气。 …… 起南风了! 半岛上,一股南风,从远洋刮了过来。 这股南风,是在夜晚里挂起的。 强劲的风力,让山间的油松,整齐的向北倾倒。 整个山谷中,不断的发出呼呼的嘶吼声。 朱瞻基让人举着火把,自己的观察着火焰的倾斜角度。 然后,他伸出手高高举起,感受着风中的湿度。 很是干燥! 从远洋而来的南风,到这片山岭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水汽。 “风起了!” 站在风口的朱瞻基,静静开口,声音被风刮着吹出去一大截距离。 在他的身后,齐子安、于谦等人刚被叫醒。 听出太孙语气中的喜悦,齐子安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好几日没有露出的笑容。 “太孙等的风来了,我军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前进了?” 子夜的时候,军中斥候,已经在军营周围,诛杀了不少的敌军小股势力,互有伤亡。 敌人已经开始了试探。 也在施行着倦敌策略。 朱瞻基又一次的摇头:“为什么要去找敌人?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对方过来不好吗?” 若对方不是皇太孙,齐子安几乎就要开喷了。 喷完,就会拔刀相向。 朱瞻基看着明显有些上火的齐子安,淡淡开口:“将军中所有斥候派出,南下。下令广西护卫,将河对岸的树木全都砍倒。就在这片河滩上,建造阵地。” 齐子安咬咬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满天呼啸着的南风,然后深深的看了皇太孙一眼,重重点头。 “末将这就去安排!”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说话,便抱拳离去。 于谦一脸迷茫:“这……” 方才太孙的话,他听得很清楚。 但是于谦又在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等着敌人过来? 难道那些交趾前朝余孽,脑子都瓦特了? 对面的想法,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就要是拖着,累垮大明官兵。 敌人怎么会傻傻的,赶过来与大明决一死战? 朱瞻基走到于谦的身边,微微一笑,抬手轻轻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多看,多听,多学!” 声音,被一阵风刮走。 于谦几乎是听了个寂寞。 齐子安的动作很快,令行禁止。 只不过一刻钟之后,营地中便已经集结了众多斥候。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却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 齐子安低声的说着些什么,这些斥候立即露出坚决的表情。 所有人无声出营。 乘着夜色,接着微弱的月光,向下游十余里处的浅滩赶了过去。 等这些人跨过了河,立马原地分成两队。 各自沿着河岸,向着上下游奔赴。 他们接到的军令很是严苛。 两队人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走出设定的距离,抵达预定的位置。 被南风刮来的乌云,遮挡了大半的月光,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就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空旷的河滩上。 深深的埋着数十根送木棍。 木棍上。 一具具的尸体,被钉在上面。 面朝南方。 自半岛上的这场南风挂起,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天两夜。 风一直在刮。 这两日,明军很是疲累。 几乎没有片刻安歇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或是突然冲杀过来。 昨日一整夜,整座营地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胡破明的计谋,按照设想成真。 一群顶着黑眼圈的大明文武们,站在河滩高地上,愤愤不平的望着对岸。 那河滩边上的壮观景象。 就是他们愤怒的结果。 朱瞻基的脸上同样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的困倦。 歇息下来的官兵们,并没有觉得什么。 军中的将领们,却已经是纷纷急火攻心,恨不得这个时候敲晕了太孙,然后领兵继续南下,杀尽那些躲藏起来的敌人。 “这里,将会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为了安抚那些不明真相的中层将领,朱瞻基坚定开口。 齐子安在一旁附和:“算算时辰,他们差不多已经动手了。只是不知……” 朱瞻基回头看了一眼齐子安:“必然功成凯旋!” “届时,无论他们,还是你们,都是大明的功勋之臣!” “待回到应天,我亲自为诸将请功!” 太孙的鼓励和激励,明显起到了安抚中层将领们的作用。 而在远离中军的南方。 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里了无人烟,道路不同。 大明朝年轻的军中斥候们,从踏出第一步开始,便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们身上的衣袍,已经破败不堪。 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永远的留在了来时的道路上。 又是一条河流,横在斥候们的面前。 同样年轻的总旗大人,举起手向下一压,身后的斥候们立马无声的半蹲下来。 一份被细心保护在胸口的行军图,被总旗从怀里掏了出来,继续小心翼翼的放在腿上,平摊开来。 总旗还没有开口。 年轻的斥候,已经是伸出了手,点在了行军图上的某个位置。 “我们在这里!” 总旗抬头看了眼手下的兵。 总旗是从京师诸军之中遴选进幼军卫的,是军户,却在九边多年。 而眼前的这个兵,只不过才入军中半年而已。 他原是大明朝的士子,如今却已经与所有人一般无二。 这样的士子兵,在总旗麾下,还有好几个。 现在都是好兵。 总旗看着自己的兵,赞同的点点头:“太孙定下的位置,可是这里。” 这是在考校。 看不懂行军图的兵,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将军。 年轻的士子兵,目光在行军图上扫过,伸出手比划了几次后,重重点头。 “已经到了太孙要求的位置!” “既然如此,便按照太孙的军令,开始动手吧!” 总旗沉声开口,然后率先取下一直背在后背上的包裹。 一大包黑色粉末,被总旗轻轻的取了出来。 扑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经过日月堂工科改良之后的火药! 在场的数十名斥候,已经紧随总旗之后,将各自包裹中的火药取了出来。 “操练了无数次,都该知晓怎么做!” 总旗喊了一嗓子,然后便开始砍伐周围随处可见的充满油脂的油松。 不多时,一小堆的树枝树叶,便出现在总旗面前。 一大包的火药被拆开,均匀的倒入柴堆中。 与此同时。 周围,每隔数十步,便有一个掺和了火药的柴堆成型。 当数十个柴堆,摆开一里路有余。 柴堆之间,也有火药连接。 总旗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河流,然后看向自己的兵。 “你们先去河里,等我!” 斥候们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的看向总旗大人,注视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向着河滩撤离。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总旗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火折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山林,将点燃的火折子丢进面前的柴堆中。 火折子在柴堆的缝隙里,不断的下坠。 有火星闪过。 火折子砸在柴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火折子落地。 空气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凝固了。 时间,开始出现了错乱。 一瞬间,纪元流逝。 总旗的脸被橙黄的火光照亮。 然后轰的一声,整个柴火堆,从最底下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焰,整个的包裹起来。 噼里啪啦。 充满油脂的油松,瞬间就被点燃。 柴火堆两侧的火药引线,也在一瞬间被引燃,开始向着两端,飞速奔袭。 成了! 总旗感受着身后,不断刮着的南风。 赶忙转身,不敢耽搁。 当总旗跑到河滩,冲进河水中的时候。 他们眼前的这一整座山,都已经被滔天的火海给笼罩了起来。 整座山,像是盘古手中的一支火把。 巨大的轰鸣声,一阵阵的从山上传来。 火焰被风吹着,整个向着北方一面倒。 然而,灼热的气浪,还是一股股的冲向河面上。 无数的灰烬,从山林里升腾起来,在空中狂卷着飞舞,飘向四方。 整个河面,在眨眼间变成了一条黝黑的墨河。 总旗与所有的兵,每个人的身上,同样是站满了黑灰。 热浪,将他们的脸颊灼烧的通红。 致使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的深吸着热气,将整个人埋进河水中,河水没过头顶。 等到胸肺中的空气消耗干净,才会再次钻出河水,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洗净干净的热气,钻入河水之中。 周而复始。 不过,每一次从河水中站起。 他们的双眼都是瞪的大大的,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漫山火海,时刻专注着这片火海的走向。 这一刻。 眼前的场景,就好似是九天之上老君的炼丹炉,再次被打翻,落入凡尘,掀起了连天的火海。 “看!火在往北边走了!” 一颗颗脑袋,再次钻出河面之后,一名斥候,满脸兴奋的伸出手,指着眼前正在向北边烧过去的火海。 总旗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一开始他们听到太孙的安排后,纷纷怀疑,这些还长得好好的树,怎么可能会被烧着。 可是现在,这片火海却是实实在在的出自他的手上。 有火星子,从像是沸腾了的山林火海中飞了过来,落在总旗的脸上。 总旗忍不住,低低的喊了一声。 赶忙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脑袋,重重拍了一下。 “都给我到水里去!” 说完,便拉着身边两个兵,重新钻进水里。 交趾前朝余孽,与明军已经爆发了无数次的小规模冲突。 伤亡数目,在不断的变大。 胡破明,这位交趾前朝胡氏王朝仅存的族老,似乎已经看到了光复故国的场景。 灰青色且布满斑驳的脸上,难得的浮出荣光。 为何会这般的热? 山腰平台旁,胡破明的脚,依旧是塞在那个女人的怀里,他正静静的看着又一批炮灰北上袭扰明军,却是忽然觉得气温变得燥热起来。 胡破明正在想着,这两日复南提及的,在两侧发现的明军斥候。 在他看来,这是明军终于忍耐不住自己的策略了,不得不派出斥候寻找战机。 虽然空气变得燥热,但胡破明的内心,却是更加的炙热,他已经在盘算思虑,最后的决战应该定在什么时候。 “火!” “火!” “族老!” “火!” “山火!” “好大的山火!” 一阵嚯嚯嚯的声音,钻入胡破明的耳中,刺耳难听。 慌慌张张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满头大汗的冲到了近前。 “体统!” 胡破明皱着眉,不满的低骂了一声。 若不是看眼前这人,乃是胡氏小辈,他就要做出惩处了。 来人赶忙跪在地上:“族老,山火!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火!如今是南风,已经快要烧过来了……” 胡破明目光一凝。 山火! 对于每一个生活在山岭之中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代名词。 每一场山火,对于生活在山岭中的每一个生物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人,也是生物! 胡破明的双脚重重一用力,竟然是生生将给他暖脚的女人,踹倒在地。 他也顾不上赤着脚,更不像是个老人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带着人就往山顶上赶过去。 山顶。 当胡破明的脸,被照映的一片通红。 肉眼可见的,这位胡氏族老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 整个视线里,所有目光可及的地方,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南风带着热浪,像是海浪一样,汹涌而来,吹动衣袍。 胡复南也已经带着人赶了上来。 浑身颤颤,两股战战的胡破明,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双手一下子就紧紧的抓住了胡复南胸口的衣裳。 “复南!如今情形如何?南风向北,我等是往东撤离,还是往西?” 避过风头,也就避过了山火。 这是常识。 然而,在胡破明期待的目光之中。 胡复南苦涩的摇着头,他双手抱拳,弯下腰来,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族老,在外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也带回了消息……” 胡破明满脸急切,不由的嘶吼起来:“如何!老夫要往哪里去!” 胡复南看着慌张不已的族老,心中长叹一声:“火不是从一个地方烧起来的,如今整个南边的山火,已经是炼成了片。无论东西,都会被山火包裹……” 胡破明失神的松开抓着胡复南的双手,无力的后退两步:“老夫……老夫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他满脸绝望的跌坐在地上,再无往常的儒雅和风淡云轻。 忽然,胡破明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胡复南:“复南!复南!你是我胡氏的希望!你也是我胡氏最为聪慧的后人!复南你快说,我……我们要如何,才能逃过这场山火!” 胡复南静静的注视了眼前的族老好一会儿,他微微的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族老,如今我等,只能一路向北逃离了……” 胡破明双手砸在了地上:“向北……北边是明军……” “明军在北边!” 胡破明突然大喊了起来:“这山火,定然是明军点燃的!先前在两侧出现的明军斥候,非是为了刺探我们的情况,而是要去南边借着南风点火!” 明了了一切的胡破明,满目怒火。 他不断的呐喊着,良久之后沙哑着说:“明军是想要凭借这场山火,逼迫我们决战!可是他们也在北边,他们难道不怕这场山火,也将他们化为灰烬吗!” 胡复南无奈的苦笑一声,先是上前,将已经失去理智的族老搀扶起来,一边拍去族老身上的灰土,一片低声开口。 “明军眼前是大河,横断这里的整片山岭。若当真是他们引起的这场山火,那边必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是在守株待兔……”胡破明语气空洞的说着:“现在的我们,乃是败军之师,为山火逼迫北行,士气定然全无……明军届时必然士气大盛……” 抓在胡复南胳膊上的手,不由的用力。 胡破明目光一凝:“复南!我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这一次,怕是我等最后一次为故国奋战了……这一次,老夫誓与明军同归于尽!” 胡破明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视死如归的神色。 他的心情,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几度变化。 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提心吊胆,继而贪生怕死,到最后毫无生路的情况下,想要与明军同归于尽。 胡复南深吸了一口气,让边上的人搀扶住族老胡破明。 他站到对方面前,又是郑重一礼。 “族老,复南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集结完毕,只等族老定夺,便能即可北上,与明军决一死战!” 在得知山火过来,且东西无路的时候,胡复南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不是有人时时搀扶着,浑身都是软着的胡破明,断无能站起来的机会。 他听到胡复南已经做好了准备,长长一叹,微微抬手:“走吧!女人、食物、物资,统统丢弃。带上刀剑,杀向明军。待我等大破明军,现在失去的东西,会加倍得到!” 胡复南重重点头,留下了自己的护卫,保护着族老北上。 不多时,整个胡氏聚点开始忙碌起来。 所有人,在山火的威胁下,用出了这辈子都没有展现出来的气力。 往日里,会引起一场场争夺的女人,这一刻成了最不值钱的物品。 所有人,只带上了自己的兵器,背上了不多的食物,开始集结起来。 山下的女人们,目光麻木的看着这些往日里耀武扬威,此刻却惊慌失措的恶贼们。 她们没有哀求。 没有一个女人,想要出声,央求这些男人带走她们,给她们一条活路。 随着一队队的人马集结完毕,开始在首领们的命令下,北上的时候。 这些女人突发爆发。 她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想要拖出走在最后面的男人们,誓要将这些蹂躏了她们无数次的男人们,一同留在将要到来的火海中。 明军远在天涯。 这些人却已经是亮出了手中的刀剑。 满地鲜血。 一具具饱经侮辱的曼妙躯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她们至死,都没有想要逃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明,有进无退! “风声更大了一些。” 横断整片山岭的河流北岸。 高坡上。 于谦难得换上了一身甲胄,手里紧张的握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刀。 在于谦的视线里。 整片天空,已经变得通红一片。 朱瞻基抬着手,伸出一根手指,用舌头舔了舔。 指头上带着一丝湿润,被举在半空中,正面迎向阵阵呼啸而过的大风。 手指很快变干。 朱瞻基微笑着点点头。 “按照现在的风速,估摸才有半个时辰,就要过来了。” 是敌人? 还是山火? 两者皆有! 齐子安在一旁抱拳:“此处乃是必经之处,我军休整多日,士气正盛。此战,我军必胜!” 朱瞻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轻声开口:“各营可都做好准备?” 齐子安脸上露出得意:“各营皆已准备妥当,太孙可安心。” 随着都督府佥事的声音。 可以看到。 明军已经在整个河道北岸,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下游十里处,浅滩上布满了削尖的木桩,被深埋在河道中,露出尖尖。 整个河岸滩涂上,正是布满了阻碍。 一支由幼军卫、广西护卫联合组成的军队,正静静的等候在这里。 广西护卫营中的壮士,举着一面面盾牌,扎在地上,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在盾墙的后面,是一杆杆锋利的长枪。 再往后,是一队队的弓箭手。 最后,则是数十家小型投石机。 这是近两日,就地取材做出来的。 在投石机的后面,是一个个编制的箩筐。箩筐里,装着一个火药包,上面插着一根根的引线。 这是日月堂出品,几乎可以根据引线的长短,来控制想要的爆炸时间。 虽然出错率极大…… 阵型两侧,是四个百人队的火铳手。 他们将会在敌人到来之后,交替轮换,输出最为汹涌的火力。 而在中军所在。 更多的两卫兵马,组成了一道道的人墙。 两岸。 山坡上,经过数日的砍伐,已经变得光秃秃的。 这是为了开辟出一片避火带。 谁也不敢保证,南岸的火会不会烧到北岸来。 有备无患。 而在上下游,更有数量众人的官兵,组成了一道守卫链。 朱瞻基没有真正领兵上阵的经历,自然比不过那些已经成名的军中将帅。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果断的选择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 无论是一开始的,想要寻求与敌军一绝死战。 还是现在,借着这场山火,逼迫对方北上与大明决战。 都是为了,能够让明军发挥出自身的优势。 明军的优势是什么? 是无坚不摧的火器。 是操练有度的军阵。 现在,所有的优势,都被发挥到最大的程度。 眼下,只需要紧紧的等待着和敌人的到来。 “杀!” “杀尽明军!” “夺回安南!” “赶走明廷!” 南岸。 整座山岭忽然开始晃动起来。 怒吼声,像是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 “敌军已至!” “各营准备!” 明军阵地上,各级将校,扯着嗓子迎风咆哮着。 大军徒然一凝。 “投石机!” 占据阵地最高地的众多投石机,开始装填完毕。 引线搭在投射筐上,边上就有一名官兵举着火把,静静的等候着上官的命令。 亲兵朱瞻壑缩到了堂兄的身后,左手提着刀,右手紧紧的握着刀柄,目光紧张的扫视着对岸。 朱秀和孙安两人,默默的站在了太孙身前,以防对岸可能射过来的冷箭。 风在吼。 马在叫。 山火在咆哮。 无数的灰烬,开始从对岸,山岭的北面吹了过来。 天空中,一片乌云,黑压压的碾了过来。 对岸。 无数的交趾前朝余孽,高举着手中的兵器,不断的挥舞着,怒声嘶吼着冲出了山林。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他们的身上沾满了灰烬泥泞。 他们的心在流血。 无数的积蓄,无数的女人。 就因为明军的一把火,如今全都付之一炬。 如今,他们被身后的山火,威迫的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 该死的明军,就在对岸! 无尽的愤怒,让他们恨不得立马飞跃过去,杀尽眼前所有的明军。 越老越多的敌军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齐子安已经消失不见。 朱瞻基看着身边的少年们:“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考验,不论胜负,大明的尊严不可灭!” “虎!” 少年们,齐整整的呼吼了一声。 “投石机。” “预备!” 已经身处军阵之中的齐子安,高举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咆哮着。 “虎!” 投石机阵地上,无数的官兵,齐声回应着。 齐子安的双眼缩成了一道缝,他在不断的计算着敌人的距离、数量。 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已经到了山脚下的河滩上。 “放!” 一瞬间。 齐子安双眼充血。 手中高举着的长刀,应声压下,辟出一道破空声。 砰砰砰。 投石机上的限制机括被砸开。 巨大的杠杆,在一瞬间高高跃起,带着末端的投石筐,闪电一般的攀越到最高峰。 半空中。 火药包上的引线,不断的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顷刻之间。 一个个被绑出九宫格的火药包,被精准的抛射进对岸敌军人群中。 落地的一瞬间。 引线也烧到了结尾。 漫山遍野都是石头,明军却疯了一般的,扔出一个个包裹? 此战必胜!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交趾前朝余孽们,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嘲讽。 一道道如雷一般的轰鸣声,就在人群中炸响开来。 无数道气浪,随即而来。 伴随着的,是数不尽的浸泡过毒液的钢针、铁珠子、生锈了的铁片。 在气浪的裹挟下。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的飞溅向四周。 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不断的发出。 一朵朵的小血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将这片翠绿的山岭,点缀的更加明媚动人。 “任何人不得回退半步!” “不过走一个敌人!” 齐子安已经到了阵地最前面,就在河水边的盾墙后面。 齐子安已经下达了最为严厉的军令。 在这位年轻便已身居高位的都督府佥事来说,如果连眼前这些敌人都抵挡不住,大明军方的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即使是面对凶残无比的北元余孽。 大明也未曾后退半步! 今日,面对这帮猴子,更不会后退半分! “虎!” “虎!” “虎!” 在阵地后方,投石机已经接连投射了十次! 就是这十次下。 整个南岸,几乎是成为了一片炼狱。 无数敌军,痛苦的倒在地上,滚落到冰冷的河水中。 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好的。 一个个拳头大的豁口,遍布整个身体。 满地哀嚎。 短短的一瞬间接触。 不! 甚至与明军尚未接触到,就惨遭众创。 巨大的伤亡,让还在后面想要冲锋下面的人,不由的慢了下来。 在将要被山火烧死,和立马被明军炸死之间。 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 整个战场陷入了僵持。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这些交趾前朝余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有赖于广西护卫优秀的后勤能力,明军此时拥有着充足的火药包。 但凡是有人,踏足投石机的投射范围。 等待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火药包。 从一开始,朱瞻基就打算好了,没有想得想要让麾下的官兵,与这些交趾前朝余孽比拼个人的勇武。 有火药这等利器。 还是经过日月堂十数年不断改良后的。 炸就完了! 一个人,也要来场火力覆盖! 南岸后山。 胡破明被最为精锐的武士保护着,手上拿着快湿毛巾,轻轻的掩着口鼻。 胡复南一身血水的从前面退了回来。 如今的胡复南,越发的成为胡破明最后的依托。 见到对方一身血水,连忙追问:“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胡复南摇摇头,扶住还想要起身的族老,沉声开口:“明军火器锋利,前线死伤不少,这些都是被拖回来的人身上的血……” 想到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开始变黑。 胡复南很清楚,那些嵌入身体的钢针等,都是带了毒的。 剧毒! 就算是眼下给人拖回来了,后面也命不久矣…… 胡破明咬着牙,目露愤怒:“明军难道还能将整条河拦住?可有薄弱之处?明军的火器锋利,但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操持火器!找到明军薄弱的地方,让下面的人冲过去!” 胡复南当即开口:“下游十里处!有浅滩,可供我军冲锋。河滩上虽然已被明军布置尖刺……但若是用人命去填,应当能冲过去。” 胡破明看到了希望,立马追问:“明军布置在那里的火器有多少?” 胡复南回答:“据探报,只有四个百户队。这次得到的情报,明军中的火铳,是整整一个千户所。” 胡破明当即拍起大腿,两眼放光:“四个百户……那其余六个,必然是在对岸!复南,快汇集人马,从下游冲过去!” 南边,山火越发的凶猛。 在南风的吹动下,越来越靠近这边。 胡复南当即转身,自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 下游十里,浅滩处。 爆发了自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一次冲突。 明军布置在这里的投石机并不多,十来架投石机,根本达不到火力覆盖的程度。 胡复南组织的军队,在督战队的威迫下,终于是盯住了明军投石机的轰炸。 已经是冲进了浅滩上。 冰冷的河水,从小腿周围划过。 在阵阵轰鸣声中,不断的有人摔到在地。 然后,一颗鲜红的木刺出现。 往往,一条生命的逝去,就会让明军减少一个用于阻敌的木刺。 “火铳队准备!” “三轮齐射!” 前装火药的火铳,尽管有效设计距离很短,装填时间很长,但用来对付身上只穿着布衣,最有就是一件木甲的敌人,所产生的效果依旧恐怖。 三轮齐射完毕。 刚刚冲到北岸的人,已经是重重的倒在了河水中。 他们连明军的盾墙都没有扒拉开,就惨叫了一声,双眼失去了神采。 河滩南岸,再次有人开始想要后撤。 督战的胡复南目光一凝,当即拔刀出鞘。 他一脚重重的踹在,第一个后撤的人胸膛上。 那人当即倒地。 胡复南的动作却是不停,长刀高高举起,然后唰的一下在空中翻滚,直直的扎了起来。 一抹血水溅射到胡复南的脸颊上,让他的脸变得越发的恐怖起来。 胡复南的动作,吓到了周围想要后撤的人。 他带着满脸的血水,狰狞嘶吼:“谁再敢后退,我不杀你们,你们也会被山火吞噬!现在,我与你们一起冲锋,绝不后退!必破明军!” 说完话,胡复南当真是带着督战队,开始往北岸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他们践踏在冰冷的河水中,踩在扎在木刺上的同伴尸体上。 此刻的胡复南,如同一尊杀神。 无数的钢珠,从他的身体周围划过。 在他的身后,那些先前还想要逃跑的人,似乎是被激励到了。 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咿呀呀,乌泱泱的紧跟在胡复南身后,疯了一样的冲向北岸。 北岸,一片片的白雾升起。 那是火铳枪口冒出的硝烟。 然而,在变得悍不畏死的敌军冲锋下。 火铳的威力,并不能弥补战场上的劣势。 胡复南一马当先,整个人带着股巨大的力量,长长劈开了眼前的长枪,重重的劈在了面前的盾牌上。 一道火光闪现。 随后,胡复南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盾牌上。 盾墙出现了一个缺口! 随后。 在胡复南带领的督战队的不断冲撞下,盾墙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漏洞。 “散开!” “散开!” “留出口子来!” 统帅此处的明军将领,大声的咆哮着。 随其一声令下,盾墙后面的官兵开始一边掩护着前方的同袍,一边有序的退散向两侧。 “起!” 军阵中,爆发出一道哨声。 砰砰砰。 在阵地的最后面,一块块地皮,瞬间被掀开。 无数杆火铳,从地洞中钻出来,枪口对准眼前的河道,从友军留出的战场宽度中,射出一枚枚钢珠。 一瞬间,并没有做好准备的敌军,纷纷中枪倒地。 一道巨响在胡复南的耳边炸开。 他目光一闪,手中长刀斜劈。 然而,整个人却是连连后撤五步。 瞬间他的左臂上,就已经是被鲜血包裹住。 他当即半蹲下身子,将衣摆撕开一条,咬着牙将左臂紧紧的扎住。 然后他目露狠色,再次站起身挥舞着长刀,想要再次率军冲锋。 然而。 在阵地深处。 整整六个百户的火铳,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无尽的钢珠,从火铳中射出。 完全不需要瞄准。 依旧是火力覆盖。 阵阵烟雾升起。 南岸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 明军竟然敢将整个千户所的火铳,都安置在了这里。 难道从战争一开始,在上游并没有看到一杆火铳。 投石机。 火铳。 弓箭。 明军有所的火力,在这一刻完全的爆发出来。 向着敌军倾泻而出。 这哪里是明军? 这是从天而降的天军! 千杆火铳,十数架投石机,无数的箭羽。 密不透风的将这些一心想要光复旧国的人包围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明威武【6k大章】 张五林在大口吸气。 他是幼军卫,甲字营、甲字团、甲子队的一名最普通的官兵。 甲字队是斥候队。 张五林本该是跟随自己的总旗,一同南下放火的。 只不过,从大本营出来后,他的脚后跟倒霉催的烂了脓。 若是按照幼军卫的制度,他本该早早的就会退回到大本营。 然而,张五林一直求到了千户大人面前,这才得以留在前线。 同样的。 张五林也不普通。 他乃是数月前,在应天午门前被自愿弃笔从戎的诸多士子之一。 一开始,张五林是万般的不愿意。 你是皇太孙没问题。 可你也不能这般霸道啊。 大明朝虽然是你家办的企业,你是企业继承人,是大股东。 可也不能这样欺负底下的员工啊。 九九六就算了。 你还要我给你们家卖肾卖血? 然而,董事长的一道口谕,当场就让张五林哑然。 甚至于,他都想好了,要给家里去一封信。 他的爸爸是清流名望。 他爸爸的爸爸,更是给太子爷解释过圣人言论。 于是,他去了京卫的新兵大营。 布满血泪的家书,也送回了家。 可是张五林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家里的一句安分做事的回信。 张五林彻底的死了心,在京卫新兵大营里,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 后来,等到快要南下的时候。 张五林才听说,是内阁向下施压了。若是当日那些自愿弃笔从戎的士子,胆敢动用关系想要离开。 其家族,全族断绝仕途,朝廷将会征收最为严苛的税赋。 家族出卖了张五林! 用他一人的命运,保护住了整个家族的利益。 张五林的思想,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幼军卫在都督府佥事齐子安将军的统帅下,抵达广西柳州府之后,张五林已经与普通官兵一模一样。 甚至于,在一次总结性的操练中,他还拿到了整个营唯一的模范标兵。 一个营唯一的名额! 张五林就此认定,自己今生就算是仕途全无,但在幼军卫,他依旧能走出一条路来。 未来,说不得也能从五军都督府,入主内阁! 南下放火的机会,因为倒霉催的脚后跟,眼睁睁的从自己的手上划走。 现在,张五林再也不准备让军功,活着从自己的眼前跑掉。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兵,不像上头能看到整座战场。 张五林只能看到眼前,那些已经疯癫了的敌人。 他们在一边大喊着,绝不枉死在山火下,一边挥舞着杂乱的兵器,大喊着冲破明军阵线。 张五林还看到了,在自己的身前,暂时接管他的伍长,已经接连砍翻了三名敌人。 伍长的军功,足够升任总旗了。 张五林觉得自己,也能从普通士兵,晋升为伍长。 缺少的,不多是一二颗敌人的头颅而已! 他脚后跟的伤势依旧没有好,但是张五林已经看到有个敌人,从侧面绕过了威风赫赫的伍长,冲向了阵中。 “虎!” 张五林低吼了一声。 他手中的长刀,翻着阵阵寒光。 绝不辱没手中的刀! 张五林在心中呐喊着,咆哮着。 他一个低身滑铲,手中的长刀从身后,带着巨大的惯力,以横扫千军之势,扫向身前的敌人。 嘭。 一道沉闷的声音,传入张五林的耳中。 双手紧握着的长刀,也不由的一顿,力道一减。 张五林一咬牙,怒吼了一声,从体内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传到双臂上。 嘭。 又是一道闷响。 借着,张五林就看到一道身影,发出痛苦的惨叫,直直的扑到在自己的身侧。 而在张五林的眼前,只留下两截暴露着血肉和骨头茬子的断脚。 他的刀口,从对方的小腿中部,平整的横砍过去。 这是张五林第一次杀人。 干净利落的让他都有些发蒙。 脑袋里,唯一想着的是,这个死掉的敌人,能给他带来多少军功。 够不够他晋升伍长。 “张五林!” 从京卫调入幼军卫的伍长,顶着张血脸,双目血红,冲着张五林怒吼了一声。 张五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伍长已经是从前面冲向张五林的左边。 伍长手中的刀已经斜斜的劈了下来。 伍长是间隙! 就在张五林以为,伍长已经叛变,将要杀死自己的时候。 一道清脆的切肉声发出,一具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张五林的身上。 伍长救了自己一命! 张五林还在发蒙。 清理完近处敌人的伍长,满脸的怒火冲到了张五林的身前。 啪啪两掌。 重重的抽在了张五林的脸上,也将他给抽的回神。 若是在午门世间发生前,张五林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必然会奋起反抗,甚至必然是要弄死这个莽夫伍长。 但是现在,张五林被抽红的脸上,却是布满感激,且带着一丝紧张。 这就是如今的张五林,为什么会热爱幼军卫的原因。 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都会有人奋不顾身的保护着他! 还未来得及说出感谢和认错的话,张五林的瞳孔突然剧烈的收缩。 他整张脸在瞬间,扭曲在了一起。 滔天的愤怒,眨眼间充斥着张五林整张脸。 “伍长!” “小……” 张五林愤怒的嘶吼着,奋不顾身的爬起身。 可是他嘴里的小心还没有喊完,一柄长刀,已经是从伍长的后背透过胸膛。 沾满血水的刀尖,明晃晃的暴露在张五林的眼前。 在伍长的身后,那个该死的丑陋男人,正顶着一张布满污垢的黑牙,露出狰狞的笑容。 张五林彻底破防。 “啊!” “啊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 已经拿着刀站起身的张五林,双目血红,布满愤怒的血丝。 他带着无尽的仇恨,愤怒的冲向还在洋洋得意的敌人。 对方的武艺并不差,横刀扫过,两柄刀重重的撞击在一起,火光闪现,发出巨大的金戈声。 张五林的虎口阵痛,一个泄力手中的长刀落地。 然而,已经被报仇淹没了的张五林,变得悍不畏死。 他竟然是双手空空,接着直直的冲向敌人。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对方,一个没留意,就被张五林重重的撞到在地方。 等到对方刚刚看清张五林愤怒的脸庞。 张五林已经从地上抓起一块硕大的鹅卵石,重重的砸在了对方的脸门上。 一股血水混杂着黄色的不明状物体,飞溅到张五林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张五林的手却是不停,一下一下的重重砸在对方的脸上。 那张丑陋的脸,早已分不清摸样。 张五林却一直没有停下。 直到支援过来的同袍,在两个人合力下,方才将张五林拉扯开。 眼前的河滩上,敌人已经被打的退后了南岸。 不过三层逃回。 同为士子出身的同袍好友擦着脸上的血水,向张五林递过来一个水壶。 张五林无力的跌坐在河滩上,双眼茫然。 忽的。 张五林的双眼一亮。 “伍长!” “伍长!” 接连喊了两声,张五林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河滩上的高坡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 伍长熟悉的脸颊,就在近前。 在伍长的胸口,一片深红。 那是鲜红的血红逐渐凝固后,形成的颜色。 伍长的手指头,在微微的颤动着。 张五林喉头一哽,双眼一热,再也控制不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他艰难的爬到伍长的眼前,两只颤巍巍的双手,在伍长的身上胆怯的摸索着。 “伍长……” “伍长……” “你说话啊……” 张五林像是个孩子一样,鼻子眼泪混在一起。 伍长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的睁开一道缝隙。 似乎是看清了呼喊自己的人,正是不久之前被自己救下的小兵崽子。 伍长带血的嘴巴,微微的张开,嘴角微微上扬。 捏着嘴的伍长。 似乎是在无声的说着。 看! 这是老子救下来的新兵蛋子! 伍长的嘴唇开始微微的颤抖着。 张五林当即趴下,将耳朵凑到伍长的嘴边。 “伍长,您说……小林子听着……” 不远处,正在搬运伤员的官兵,纷纷停下来了脚步,脸颊移向旁处。 “小……小……” “林……” “活着……” “活……下去……” “抚恤……” “……” 伍长的气已经越来越少。 张五林重重的点着头,哽咽着喊道:“抚恤!小林子亲手送到家里去!” 伍长痛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惨的微笑。 “我……胜……” “胜……” “否?” 张五林整个人都在颤抖,听着伍长的询问,他只能是重重的点着头。 “大明威武!” “此战大胜!” 伍长的嗓子里,长长的发出一道呼吼。 虎! 张五林的双眼,几乎都快要看不清了。 伍长的手却在慢慢的摸索着。 伍长的手,摸到了放在身边的刀柄上。 刀身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给……” “给……我……” “他……” “给你儿子!” 张五林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他郑重的接过伍长手中的长刀,紧紧的抱在怀里。 “疼……” “真疼……” 伍长的双眼,终于是再次闭上。 一道带着不甘,带着愤怒的低沉呼吼,从伍长的嗓子里发出。 “你不许死!” 张五林两眼满是绝望。 仰头大吼。 却再也救不回伍长。 “下游守住了!” 刚刚得到消息的齐子安,赶忙从前线,赶到太孙身边。 “将士伤亡如何?” 朱瞻基看着对岸,正在不断试探着的敌人,转头向齐子安询问。 齐子安耸耸肩:“伤亡有些,但却也难免。敌军这一次攻势很是勇猛,似乎是那个叫胡复南的人带领着亲自冲阵。万幸我军进退有度,砍杀过半敌军。” 朱瞻基目光深沉的看向对岸。 在南边,整个天空已经是通红一片。 山火已经烧过来了! “他们现在知道我们这边没有火铳,必然会从这边寻求突破。”朱瞻基说着心中的预测:“火山逼近,他们接下来必然是要全部压上来。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火海!” 齐子安当即提出建议:“虽然时间紧迫,但可否从下游调回火铳,充实此处兵力?” 朱瞻基当即摇头:“时间不允许!调回火铳,下游必然空虚,就会给对岸机会。若是对方速度在快一些,火铳大抵还在半道上,划不来!” 齐子安心系太孙安危,不由再次劝说:“下令催促,不管如何,此处才是重中之重。” 朱瞻基抬起了手,指向对岸。 “对面已经开始冲阵了。” 顺着太孙的声音和手指的方向,齐子安看过去,只见南岸,漫山遍野的敌人。 投石机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火力覆盖。 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能逼退敌人。 一个火药包,炸翻一圈人。 但是在后面,却有更多的人冲到河滩上,开始涉足河水之中。 明军的弓箭,不断的射向河面。 南岸的人,却像是被附体了一样,几遍身上扎着好几根箭羽,却还在咬着牙向北岸涉水而来。 齐子安重重一跺脚,喊过自己的亲兵,让其都来护卫太孙。而他自己,则是已经拔出了腰上的长刀,冲到了阵地前线。 此地的明军。 在经过数日的休整之后,士气大盛。 又有投石机,这等利器存在,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占据着整个战场的上风。 但是。 在越来越近的山火威胁下。 无路可退的敌军,只能做誓死一搏。 除了北岸被明军占据的方向,他们再无其他的选择。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惊天的力量。 终于。 南岸的敌军,第一次踏上了北岸的河滩。 有人,在踏上北岸河滩的时候,刚刚踏出一步,便凄惨的扑到在地上。 身上一根根的箭羽,无声的晃动着。 明军阵前的盾墙,重重的迎接了敌人的第一次冲击。 一杆杆长枪,锋利的穿透敌人的身躯。 可是在后面的河水里,却又更多的敌人冲过来。 整个河滩上,瞬间被敌军占据。 他在撞在同伴的尸体上,巨大的力量传递到盾墙上。 两侧,更有数不清的人,绕过盾墙,向着河滩高坡冲过来。 其中。 尤其以朱瞻基所在的高坡下,冲锋过来的敌军最多。 擒敌先擒王。 这个道理,并不独属于中原王朝。 饱受中原文化滋润的周边地区,同样懂得这个道理。 整个高坡下,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无数倒下的同伴,时时刻刻的刺激着他们。 让他们怀揣着无穷的怒火,想要当场诛杀大明的继承人,好为逝去的同伴报仇。 然而。 结局却是让他们失望的。 高坡上,朱瞻基始终是面带微笑。 在大明皇太孙灿烂的笑容中。 整个高坡下的河滩。 整齐划一。 爆发出一连串的震天巨响。 整个河滩,像是有一团火,从地底喷涌而出。 整个河滩的地面都在翻滚,无数的飞石溅射而飞。 巨大的气浪,在河滩上不断的爆发出来。 转瞬间。 河滩上人仰马翻。 他们连大明皇太孙的屁都没有闻到,就悲催的永久留在了北岸河滩上。 于谦目光古怪。 站在太孙的身后,他小声开口:“难道您一直站在这里,原来为的就是勾引对方冲向这里……” 一开始,于谦还以为太孙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为了感受战场的气氛,也是为了凹姿势,耍威风。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明明一直在军中,却怎么都不知道,眼前的这片河滩,竟然是早早的就埋下了无数的火药。 高坡下的敌人退却了。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敌人却是爆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攻势。 只见敌方一员战将,左臂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却总是冲锋在前。 朱瞻基身后的向导目光一缩,伸手指向那人:“这人就是胡复南,交趾前朝胡氏,如今少有的悍将!” 朱瞻基还未开口说话。 身边的朱瞻壑却是眉头一挑。 自己展示大明宗室悍勇的机会来了。 他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是拖着朱秀、孙安向着阵前冲了过去。 跑出了一段距离,朱瞻壑又是回头:“哥,您这边安全了,该是弟弟我去杀敌了!” 还没等朱瞻基破口大骂。 朱瞻壑已经是带着两人,冲进了杀作一团的战阵里。 朱瞻基顿时一急。 这要是兔崽子落在这里,等回到应天,他就算是皇太孙,老二叔也得给他活生生的扒了。 低声咒骂了一句,朱瞻基唰的一下拔出自己的佩刀。 脸色铁青,对着身边的亲卫们喊了一句:“走!杀敌!” 然后,朱瞻基便赶忙追了上去。 阵地上已经乱作一团。 胡复南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深陷明军包围中,却是大开大合,连连砍翻数人。 大明汉王世子朱瞻壑,已经是冲进了战团之中。 “兀那小贼!” “本世子驾临,还不速速投降!” 朱瞻壑学着戏里的话,尽显豪迈的呵斥着胡复南。 闻言,胡复南虎目扫过,目光一寒。 闻听对方竟然是大明汉王世子,胡复南当即抱着杀了就是赚翻了的念头,直扑而来。 朱瞻壑哪里真的见识过军阵。 见到胡复南如同一头猛虎扑向自己,当即握着刀的手就是一个不稳,险些松开。 一旁紧紧跟随而来的朱秀,不由啐了一口,赶忙拉过士子,他和孙安两人挥着到迎了上去。 两柄刀对上一柄刀。 两只雏虎对上成年的下山虎。 只是一瞬间,朱秀、孙安两人,便已经是连连后退数步。 “大明威武!” 已经赶了过来的朱瞻基,怒吼了一声,用身体生生拦下还要后退的朱秀。 “回头找你算账!” 朱瞻基怒声呵斥朱瞻壑。 然后竟然是奋不顾身的冲向了胡复南。 双方都已经杀疯了。 周围的大明官兵,眼看着太孙亲临战阵。 纷纷爆发出今天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支援过来。 他们奋不顾身,完全无数眼前阻拦的敌军,只为了护卫太孙的安危。 左右两侧皆有冲过来的明军。 但是胡复南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个所谓的大明太孙。 “小子受死!” 胡复南虎啸一声。 长刀挑着刀花,不断变换着招式。 一直冲杀在战阵中的张天,不知道从何处而来。 斜刺在太孙和胡复南之间。 一刀当下胡复南的杀招。 张天还未做出下一招。 一团白烟,就从他的腋下直勾勾的冲向身前。 瞬间,胡复南整张脸被白烟笼罩。 太孙的大招再现! “张天!” “干掉他!” 刚刚抛出一把石灰的朱瞻基,嘶吼着催促挡在身前的张天。 张天眼疾手快,当即反应过来。 他脚步向前冲去,手中的刀横在半空。 整个人带着刀,一阵风的冲到了胡复南的身后。 在被洁白石灰覆盖的脖子上,一道血线出现。 借着,在体内巨大的压力催动下,胡复南的脖子上,无数道血线喷涌而出。 “大明威武!” 孙安看着惨死的胡复南,不由高举着手中的刀,怒声嘶吼着。 周围的明军,眼看敌军主将身死,纷纷附和响应。 一时间,整个河滩战场上,大明威武之声此起彼伏。 明军士气再次大涨。 敌军震动。 局势瞬间分明。 胜利。 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军的浪漫【5k】 随着胡复南的阵亡。 交趾前朝余孽乱军,顿时士气全无。 战败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座战场上。 明军开始不断的集结,进行着一面倒的屠杀。 幼军卫、广西护卫内部,早有军令下达。 此战不留片甲! 皇太孙对待大明朝的敌人,很是残酷。 只要你做出想要反抗大明的仁义统治,自然就要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大明是仁义的。 但仁义是有限度的。 既然用文字和语言,无法解决纷争。 大明仁至义尽后,也只能被逼无奈的采取物理手段来解决眼前的隐患。 战场上的厮杀声逐渐变小。 军功,在不断的叠加。 汉王世子本想加入到砍杀俘虏的序列里,却被太孙哥哥给叫住。 尽管朱瞻壑的身上挂上了不少的血丝,手上还提着刀。 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并着脚,低着头。 一如十来年前,因为少带了一个元宝,就被太孙哥哥痛心疾首,呵斥了半天的摸样。 朱瞻基刚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朱瞻壑已经是抢先抬起头,满脸的委屈,开口解释着:“哥……我不是故意的……” 朱瞻基一瞪眼:“那你就是刻意的了?” 缩了缩脑袋,朱瞻壑吓得手上提着的刀,也应声落地,他举着双手掩在脸前,连退好几步。 “我是宗室,就算不能如父亲和三叔一般领兵出征,却也不能躲在护卫身后……”朱瞻壑一边小声解释着,一边偷偷的打量着老哥的脸色:“宗室要自强!您说……是不是?” 朱瞻基一时头大。 眼前这个王八羔子,他是打又打不得。 骂…… 小兔崽子脸皮比应天城的城墙都要厚! 无奈的长叹一声,朱瞻基甩甩手:“既然你要自强……等回京,我给你寻个差事吧。” 朱瞻壑闻言,脸上一喜。 若不是老哥还在面前,他都能当场欢喜的蹦跶起来。 前方。 朱秀却已经和孙安,带着一批护卫,挡在了太孙面前。 突然的变动,让朱瞻基不由看了过去。 于谦正在不断的高声呼喊着,要调集来更多的兵马护卫太孙安全。 等见到朱瞻基看过来的目光,于谦刚忙,很是狗腿儿的跑了过来。 他伸手一指对面的南岸。 只见在南岸的坡地上,正有一名老人在为数不多的护卫下,缓缓的到了坡地下。 不用人介绍,朱瞻基便知道,这人就是交趾前朝胡氏的族老,胡破明。 很傻的一个名字! 朱瞻基抬手,打断了于谦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他走到了亲兵护卫们的前面。 “尔等是来投降,还是要再决一战?” 朱瞻基脸上神态自若,举止轻松。 语言,很是藐视。 他看得很清楚,对岸胡破明的身边,便没有什么弓弩手存在。而在他的身边,张天已经暂停了切菜游戏,提着一面大盾,守在一旁。 刚刚经受一场打败的胡破明,当即满目涨红,脖颈上青筋直冒。 “朱家小儿,休要狂言!” 胡破明几乎是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北岸:“明廷无耻!依仗兵戈,强占我安南土地,奴隶我安南子民,对我等追杀迫害!是为不仁!” 他竟然要与大明叫仁义道德? 原本朱瞻基还以为,这个胡破明会喊出什么不死不休的狠话来。 若真是那样,他还会高看对方一眼。 可是,却没有想到,胡破明竟然要讲仁义道德。 “交趾,自秦汉以来,皆为中原之地,顺服王化。尔逆贼,乘中原动荡,暗自自立,是为不敬!大明得中原正统,自当已恢复故土为己任!解救交趾百姓于水火之中!” 依旧是自古以来。 如今的大明,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若不然,就不会弄出个什么交趾布政使司了。 胡破明愤怒不止,蹭的站起身来:“无耻小儿,满口仁义道德!若不是尔等放的这把山火,今日这片河谷,便是尔等的埋骨之地!” 朱瞻基撇撇嘴:“我就是放了,又如何?兵不厌诈,懂不懂?” 能如何? 胡破明一阵气滞,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倒下去。 好不容易,胡破明的气血通顺了些,再次开口:“你们明廷,总是满口仁义道德,如今这里死伤亦有万余,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大明已经占据了万里江山,便当真不能放过安南?” 朱瞻基静静的看着已经没有斗志的胡破明,沉默不语。 胡破明想要听到对岸,喊出休战的言语。 可是,整个北岸一片寂静无声。 胡破明深吸了一口气,老人半辈子竖立起来的闻言,一泄而空。 “安南可以交给你们……我等也无心在于大明交恶,若是大明今日放过我等,老夫必定带着这些人,一路西去,再不与大明作对!” “大明素来讲究仁义,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大明皇太孙不放心,老夫今日便自裁于此,还望皇太孙放过这些可怜的忘囯之人……” 胡破明说完,无力的跌坐在竹椅上。 他这辈子所剩无多的气力,都在今日用尽。 在他的身边,无数的交趾前朝余孽,纷纷怒吼着,高声誓要与族老同在,誓死也要死在旧国的土地上。 朱瞻基却很想笑。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些人,竟然是如此的可笑之极。 不过,大明宗室优秀的礼仪教育,让他保持了最基本的克制。 朱瞻基脸色平静,缓缓开口:“两军对垒,必有死伤。今日乃是大明强盛,你们才会说出求饶的话。可若是大明虚弱,你们还会想要自裁谢罪,远离大明吗?我看不尽然!” 说到这里,朱瞻基忽然想到了某段布满血泪的历史。 弱国无外交。 这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多么痛心的呐喊啊! 于是,朱瞻基目光一凝,冷视南岸。 “大明的仁义,只针对大明的子民!今日,尔等若是尽皆自裁于此,大明会给你们留下一个体统。若是妄想逃避罪行,大明誓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虎!” “虎!” “虎!” 附和在皇太孙其后的。 是整个北岸,无数的大明卫所官兵,整齐响亮的虎吼声。 声音之大,几乎是让强劲的南风,瞬间一顿。 朱瞻基脸上露出笑容。 他不愿接受对方的投降。 大明在南疆,已经许多年未曾用兵。 他需要在这里重新立下规矩,震慑整个南疆半岛。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世界。 强盛的大明,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更不允许卧榻之处,有宵小作乱。 几乎就在朱瞻基说出话之后的一瞬间。 整个南岸彻底的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 无数的人,再也不听胡破明的阻拦,疯狂的嘶吼着,挥舞着兵器。 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冲进冰冷的河水之中,妄图冲上北岸。 明军的箭雨、投射的火药包,也在一瞬间,将他们覆盖住。 胡破明的双眼几乎泣血。 他张着嘴,无声的嘶吼着,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老夫纵死,也要诅咒明廷永世不宁!朱家宗室,永世动乱!” 喊出最后一句最为恶毒的诅咒。 胡破明意料之外的,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夺过身边护卫手中的长刀。 在护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横刀于颈前。 长刀轻轻一动。 一抹血线显出。 胡破明的嘴角,流出一道血水。 他瞪大了双眼,无力的伸着手,直指北岸,如同枯叶一般垂落在地上。 至死,也未曾闭眼。 战争的余波,很快结束。 群龙无首的交趾前朝余孽,在山火还没有真的烧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几乎全数阵亡。 有冲到北岸,想要投降的人,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兵械,跪在地上高声的呐喊着求饶。 可是,明军依旧冷酷无情。 手中的长刀,如同切瓜一般,割下一颗颗代表着军功的头颅。 天空,是血红的。 两岸河滩,同样是一片深红。 河流,还是血红一片。 但是不断流动的河水,让此处很快恢复了清澈。 下游浅滩处的明军,已经赶了回来。 当他们赶回来的时候。 南岸的山火,已经烧到了跟前。 灼热的气浪,在南风的推动下,不断的涌到北岸。 头顶上,一片片连绵不绝的乌云,开始汇聚到起来,变得越发的阴沉浓郁。 热浪砸在脸上,让人生疼。 无数的火星子,尽管还不能点燃物体,却让北岸不断的响起惊呼声。 这些先前,即使身上开了一道口子的铁血明军,也不会叫唤一声。 等到现在战争结束,却会被一个小小的火星子,撩拨的怪叫连连。 这是属于他们胜利之后,别样的发泄方式。 朱瞻基一直皱着眉。 眼前的山火,让他的双眼眼底,被照映的同样一片橙红。 他在担心。 这场山火,会烧到北岸来。 尽管,这中间有一条不停流动的河流阻拦,明军也将两岸砍伐出了一条隔火带。 但是这片山火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除了北方,整个东西南三个方面,全是滔天的山火在翻滚着。 巨大的火焰,几乎是随着南风,翻卷到高空之中。 而眼下,最为关键的是,人待在这里,说不得就会被山火生生的烤干。 朱瞻基伸出手放在眼前。 手背上,已经多了好些白点。 那是被从南岸飘来的火星子,撩拨的烫伤。 “令,全军入河!” 朱瞻基当机立断,向刚刚赶过来准备汇报军情战果的齐子安下达新的命令。 齐子安的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抱拳抬手,然后便又转身离去。 朱瞻基不再停留,带着身边的人率先踏入眼前的河流之中。 谁也不敢肯定,山火会不会烧过来。 也不敢肯定,大军撤退的速度,能快过有南风助推的山火。 躲进流动的河水中,是很合理的选择。 不用担心,是泡在一汪死水里,然后被煮开。 至于会不会被泡的发肿,得等活下来之后才应该考虑的事情。 齐子安的动作同样很快。 军令有条不紊的一级一级传递下去。 片刻之后。 近万明军,已经是统统泡进了流动的河水里。 那些负伤的将士,也被同袍很是贴心的,用事前准备的竹筏,放在了河面上。而他们,在不断的用河水,避开伤口浇在伤员的身上,保持着对方身体的水分。 于是。 一副颇为可爱的画面,出现在这片刚刚造成了上万伤亡的战场上。 一颗颗的脑袋,露在河面上。 每一个脑袋,都脏乱不堪,如同一个个鸡窝一般。 这些人,却满脸的笑容,顶着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庞,露着混杂着血水、黑炭的大牙。 尽管一战之后,身体里充斥着无尽的疲倦。 但是此刻。 每一个人的脸上。 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如同一朵朵绽放的花朵一样,随着水流轻轻的摇动着。 上万朵,忠心大明的花朵,开放在这片属于大明的土地上。 在欢声笑语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夹带着些许的悲痛。 齐子安在狠揍了几个,泡在河水里大放水的官兵后,踩着河底的淤泥碎石,艰难的挪动到太孙身边。 佥事大人的身体带动的水流,将朱瞻基撞得不停的晃动。 等到好不容易稳当下来。 齐子安开口:“我军此战,伤亡近三千。初步统计,阵亡近千。” 悲痛手足的死伤,齐子安的脸上却又带着些骄傲。 不到三成的伤亡率。 不到一成的阵亡率。 歼敌近万。 这份战绩,数遍整个明军,也是少见。 甚至可以说。 没有! 然而,朱瞻基却不这样想。 此战,可以说是将所有能借用的东西,都发挥到了极致。 一场山火,让敌军闻风而动,明军守株待兔。 明军的火器,从一开始将狠狠的压制住了敌军的数次冲锋。 敌军更不是九边面对的北元余孽,不似草原上的北元铁骑凶猛。而明军,则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在这些状态的加成下,却还造成了这般大的伤亡。 对于朱瞻基来说,没有什么可喜的。 毕竟,每一个明人,都是宝贵的! 每一个明军。 更加宝贵! 默默的长叹一声,朱瞻基开口:“此战阵亡将士,无论幼军卫、广西护卫,等同对待,抚恤一致。两军阵亡将士,若有失孤子女,日月堂一力承担抚养!齐佥事劳心,尽快整理出两卫官兵战功,届时上奏朝廷请功!” 齐子安看出了太孙心中的哀伤,默默点头。 早就准备好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默默的行了礼,转身缓缓离去,维护河面上的大明官兵军容军纪。 自从大军踏入这片交趾山林后,就一直愁容满面的于谦,终于是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他狗刨着,顶着一头微卷的鸡窝,扒拉到了太孙身边。 “您说,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回京了?” “回京?”朱瞻基声音提高了一些,然后缓声说道:“如今的应天那么冷,你想回去变成冰棍?” 于谦不解,当即追问:“如今算算时日,紧赶慢赶,说不定还能赶上年节……” 朱瞻基抬起手,指着周围被漫天山火包围的山岭,感受着变得有些温热的河流:“你不觉得,这片土地实在是太过肥沃了吗?” 于谦有些茫然,却无法改变,南疆这里的土地中蕴藏的肥沃。 朱瞻基看了眼小锦鲤,难得开口解释:“大明如今的百姓有多少?总是有多少?若是一直发展下去,又会多出来多少,你有算过吗?” 于谦自然没有算过。 他无奈的摇摇头。 朱瞻基没再立马开口,双手捧起一捧变温的河水,将黏糊糊的脸颊洗干净。 河水有些骚。 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就在河里面放水。 不过如今,朱瞻基也管不了这些了。 现场的氛围很好,所有的将士都在小声的闲聊。 有人在算自己今天砍了几颗脑袋,能换来多少的军功,得到多少的赏钱。 有人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回京,好带着装了满怀的银钱,去秦淮河装一回大爷,好好的潇洒几天。 擦干净脸的朱瞻基,也终于是再次开口:“于谦,你不觉得,南疆这大片的肥沃土地,不让大明百姓来耕种,就是天大的浪费吗?” 于谦顿时哑然。 到现在,他在反应过来。 原来太孙,是看上了南疆这里的土地! 于是,他的心里开始思索计算着,南疆到底有多大。 听说,南疆往西去,会有一条不输于黄河、长江的大河。 在那里,则是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强人索男 一场久违的大雨。 倾盆而下。 南洋上的水汽,终于在接连数日的南风呼啸下,降临在了交趾的山岭中。 满天黑压压的乌云,几乎就贴在人的头顶上。 豆大的雨滴,砸在山岭、河道上。 整个河面,响起万道蛙鸣。 尽管雨滴砸在头上很疼。 但所有人的心,也终于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雨水的到来。 预示着,这场山火,不会蔓延到大明交趾境内。 大明,再次保护了自己的百姓! 雨整整下了一夜。 但是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吞噬了无数生灵的山火,便已经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堆积在地上的枯枝堆,还在不断的冒着一阵阵的黑烟。 但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 广西护卫带来的营帐很多,足够所有人躲避这场雨。 但依旧有人在外面,忙碌着。 大明是仁义的。 布满两岸整片战场上,还留存着众多的尸体。 明军的伤亡官兵,早就被集中收治。 但正如一直坚持的,大明是仁义的。 尽管战场上留下的都是敌人的尸首,广西护卫的官兵,还是充分显现了明人的善良,将这些尸首集中起来。 为了不引发可能的瘟疫。 幼军卫甚至动用了存于的火药,将这些尸首集中焚烧。 大明。 仁至义尽。 翌日。 当天色放亮,整座山林充斥着新鲜的空气。 沁人心扉。 清新的空气,彻底洗刷掉所有人身体里的浊气和疲倦。 大军留下了标记。 然后在各级将领的催促下,开始踏上来时的道路,返回大本营休整,等待接下来的任务。 相较于来时的沉默,凯旋而归的明军,人人脸上带笑。 尽管军中有很多的同袍战死、重伤。 但已经开始逐步统计的军功,已经让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已经在腰上挂着一块伍长军牌的张五林,向上头请命,带着自己的小队,做起了掩护后翼的军务。 在后面的几次厮杀中,张五林积攒了诸多军功。 按照幼军卫的规矩,他应当是能晋升总旗的。 那是先伍长,曾经的梦想! 可是张五林却拒绝了上峰,要提拔他成为总旗的好意。只升了一级到伍长,余下的军功全都折算成了钱粮。 张五林答应过先伍长,要将他的抚恤都送到家。 尽管幼军卫的抚恤很多,但张五林依旧觉得不够。 于是,这些用军功折算而成的钱粮,都被他准备送给先伍长家中。 没有人说张五林傻。 因为,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这样做的。 而张五林的名字,更是因此入了都督府佥事齐子安将军的耳中。 不过这些,像张五林这样的基层官兵,是不知道的。 不到三日。 大军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岭。 回到了大本营。 走的最快的斥候,早就将大军归来的消息传来。 营中备好了一桶桶的热水,一份份的美味。 从交趾各地征调来的大夫,第一时间入营,接手伤员们的后续救治。 朱瞻基带着一干文武,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他刚刚迈进大帐。 就闻到中军大帐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屡遭刺杀的朱瞻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拔刀。 那道黑影却已经是带着低低的惊呼,风一般的就撞在了朱瞻基的怀里。 两团柔软,起到了充足的缓冲作用。 砸的朱瞻基是一阵心神荡漾。 后面,齐子安和于谦联袂,刚刚掀开门帘的一角,顿时愣在了当场。 于谦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羡慕。 老道的齐子安,赶忙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锦鲤后脖子衣领,手上一提就将小锦鲤给拖出了中军大帐。 “太孙疲倦,我等万不可耽误太孙休息。传令下去,中军大帐周围百步之内清空,任何人不得入内!” 太孙休息就休息。 还需要百步之内清空吗? 不该是加派人手,抵近护卫太孙安危吗? 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准备请命为太孙守帐。 幸好,身边有明眼人,赶忙拉着这些个蠢货,开始按照齐将军的命令,清空中军大帐百步范围。 原本准备的庆功宴,是办不成了。 不过,齐子安还是以太孙的名义,下令今夜军中,除了守营的官兵,其余人等皆可应用少量酒水。 算是让这些刚刚经历一战的官兵们,得到了口腹上的满足。 营中安静的洋溢着战胜后的喜悦。 中军大帐内,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朱瞻基发誓。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整个人就已经是躺在了隔间后面的床榻上。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唐赛儿,如同一具座山雕一般,满面春风,耀武扬威的俯视着大明朝的皇太孙。 自从被朱瞻基开发后,唐赛儿便越发的妩媚起来。 多年习武,让她身上自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再加上一身尽心打扮后的盛装,变得越发的诱人起来。 秀色可餐! 然而,朱瞻基的肚子,却是不争气的打起鼓来。 原本还兴致勃勃。 这般之后,朱瞻基老脸一红,瞬间变得软弱无力。 他稍稍扭动了一下正在经受胯下之辱的腰身。 小声开口:“我先去寻营……找些吃的……” 唐赛儿眉头微微一皱。 脸颊浮上一抹绯红,她的手指轻轻的滑动着:“这里……不就有吃的嘛……” 一阵南风。 俏皮的从帐外钻了进来。 吹灭了中军大帐内的灯火。 朱瞻基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钻到贴身。 浑身皮肤,被这阵南风吹的惊起一片疙瘩。 饥肠辘辘的朱瞻基,哪里是养精蓄锐多日的唐赛儿的对手。 他本想迎难而上,最终却是变成了被人指点迷‘津’。 在唐赛儿依仗自身无力,发起了强势的进攻。 朱瞻基无奈的发现,自己断无一丝机会,而无法自拔,一脸蒙逼。 他想后撤,却是被对方紧紧相逼。 战况愈演愈烈。 双方交战,难舍难分。 直至月上枝头。 最终,大明朝的皇太孙,屈辱的缴械投降。 浑身打了个寒颤。 朱瞻基四仰八叉的躺在黑暗中。 “你在这边有多少人手?” 黑暗中,唐赛儿正在无声的上下求索。 闻言,手掌微微用力握紧。 变得湿润…… 黑暗中,唐赛儿微微皱眉:“又要我出卖圣教了?” 朱瞻基一瞪眼。 隐约能看见有手掌抬起,然后拍下。 黑暗里,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个妖女,都这样对我了,难道不该给些补偿吗?” 若不是此时什么都看不见。 唐赛儿发誓,自己当真是要看一看,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整整三日。 整整三日! 位于嘉兴州的明军大本营,一直保持着克制和安静。 没有一个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折腾出动静来。 整整三日! 庆功宴被一拖再拖。 中军大帐百步之内不得有人的戒严令,也同样是持续了整整三日。 全军上下,无不敬佩皇太孙的辛劳。 统领这么多的军队,取得那场酣畅伶俐的胜利,必定是劳心劳力,这才不得不修养了整整三日。 如这样的想法,渐渐在全军上下统一。 到最后,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皇太孙之所以三日不出中军大帐,完全是因为先前劳心占据,疲惫所致。 三日后的这天。 日上三竿。 中军大帐的门帘,被放开了一道缝隙。 朱瞻基满脸的疲倦,好似三日的时间,也不够他恢复精力。 在他的身后,从隔间到大帐正厅,一地狼藉。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让人身处此地,不由的就会脸红发热。 昨夜,朱瞻基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要为大明皇室正视听。 暗中积攒了两天的力量,一举爆发。 大战从旁晚,一直持续到清晨。 唐赛儿昏厥两次。 朱瞻基脱水三次。 一滴不剩! 直到求饶的声音,从唐赛儿的嗓子深处发出。 朱瞻基脸上露出战胜后得意的笑容,抽刀入鞘。 此时刚刚苏醒过来,朱瞻基为大帐打开了一道缝隙,好让外面的空气换进来。 他站在门帘后面。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 照在朱瞻基有些发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和热量。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朱瞻基不由心中一颤。 难怪,会有那么一句老话,经久流传。 就算是牛魔王。 大抵也得累死。 他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语气极尽缓和道:“乖,听话。军中的庆功宴,还要办。然后,还要去安州府与交趾地方官员交涉。” 唐赛儿很想说,自己就是不想听话。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足足缠了这位皇太孙三日。 无数的军国大事,还在等着这位大明的皇太孙去处理。 她乖乖的松开了双手,面带笑容,拉着朱瞻基转过身:“你去吧,我也要忙了。” 朱瞻基微微不解:“你要忙什么?” 唐赛儿掩嘴轻笑,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们的皇太孙大发神威,一举歼灭胡氏余孽。这留下来的地盘和势力,可是您想象不出来的,我自然是要带着人去接手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不但霸占了本宫的肉体。 现在还要霸占本宫的战利品! 岂可修! 朱瞻基心生无奈,不过这些东西就算是被唐赛儿拿去,但终究不还是自己的? 他点点头:“我再多给你些人手,这样你也好办事。” 唐赛儿皱皱鼻子:“你是怕我带着这些钱财拍了吧!难道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贪心的吗?” 没等朱瞻基开口解释,唐赛儿双眼弯成月牙。 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翻了个白眼:“行吧,既然您这么关心人家,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咯……不过,这些人的钱粮,你得出!” 这还是那个大杀四方的唐赛儿吗? 朱瞻基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个同名之人。又或者,这个女人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 他苦笑连连:“行,给你钱粮!” 说完,他平整了一下刚刚被对方弄乱的衣裳,然后挺直腰身,走出了三日未曾走出的中军大帐。 帐外,有不少的官兵,正在百步之外巡哨。 此时太孙终于出现,这些人自然是注意到了。 不过这些人,纷纷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脚下的步伐更是快了不少,似乎是要赶紧逃离这里。 朱瞻基哭笑一声。 自去找寻齐子安等人。 当夜。 嘉兴州的大本营里,两卫兵马终于是开起了庆功宴,大摆宴席。 唐赛儿兴致而来,满载而归,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三日又三日。 难道不好吗? 虚伪的男人! 唐赛儿带着些不满足,悄然离去。 待到第二日,大本营也已经收拾完整。 大军开拔,前往交趾政治中心安州府。 安州府位于交趾北部中心地带。 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来是地理优越。 二来,则是交趾自永乐五年重回中原政权统治,便时有叛乱发生,将一省治所放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地方卫所官兵调动支援。 皇太孙的行程,按律是要时刻通传给地方官府的。 这是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是为了让地方官府能时刻做好为太孙服务的准备。 安州府城外。 布政使司的官员们,早早的梳洗干净,齐聚城外十里凉亭。 现在基本都是布政使司的官员,少有其他两司的官员。 只因为最近,因为皇太孙的到来,交趾地方又有些变动。 提刑按察使司和指挥使司就变得有些忙碌,两个衙门里的堂官老爷们,不得不亲自奔赴各地,坐镇地方安抚百姓,维护大明在交趾的统治力量。 不过就算是这样。 安州城外十里凉亭,今日也显得格外的拥挤。 “来了!” “太孙来了!” “我大明官兵,凯旋而归了!” “快!” “快敲锣,快打鼓!” “都笑起来!” 布政使司的官员,眼看着官道尽头出现的幼军卫和广西护卫的军旗,立马是大声的招呼起来。 大军行进速度迅速。 不多时,便已经是到了凉亭外面。 交趾布政使司,左使黄福、右使莫勋,与一位宦官,领着诸多官僚,赶忙走出凉亭,站在官道旁迎接。 “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恭迎太孙,大军凯旋。太孙神勇,明军威武!” 左使黄福率先开口,便领着一干官僚整齐的纳首行礼。 朱瞻基坐于马背之上,手中轻握着马鞭。 他静静的扫过眼前的交趾官员们。 “如今的交趾,可还有贼子,饲养的羊啃食我他们的青草?” 他们的羊还吃不吃我大明的草! 皇太孙的一句问话,当场就让黄福等人愣在原地。 在场的人可是很清楚。 这一次原本该是被陛下责令,镇守广西思过的皇太孙。就是寻了个大明的草被贼人的羊吃了的理由,这才有了借口领兵出征的。 难道太孙…… 还要再来这么一出? 可…… 咱们能不能换个别的理由哇…… 好歹,把羊换成牛也行啊。 众人不敢随意回话。 但黄福身为交趾布政使司左使,那就是整个交趾的行政班子的杠把子。 自永乐五年便就任交趾布政使司左使的黄福,不得不站出身来。 “有太孙在,交趾四方皆定,那些乱党贼子,无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今有太孙平定胡氏余孽,交趾上下振奋,贼人更是远遁千里,莫敢回首。” 这是将交趾给吹捧成了太平人间。 马背上。 朱瞻基呵呵一笑。 “当真如此?” 被反问了一句。 黄福抬着的手,只得继续保持不变。 朱瞻基也不打算逼迫,他轻笑着挥挥手。 “走吧,城外风凉。” “想来,你们也安排好了接风酒席。可不能让饭菜都变凉了,那就是浪费!” 黄福闻听此言,浑身一松,连忙抬头,满脸笑容。 “是下官的过错,在此多有耽搁。太孙先请,城中确实早已备好酒席……” 朱瞻基象征性的还以笑容。 然后挥挥手。 大军再次开拔,奔向十里外的安州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宝太监来了 尽管交趾三司官员并没有尽数到场。 但交趾的欢迎仪式,却是做的远比广西充足的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交趾早早的就在城门处,安排了众多的百姓,纷纷夹道欢迎。 城门楼上,一面面色彩鲜艳的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按着交趾布政左使黄福的说法,这是安州城百姓闻听太孙驾临,自发而来的。 不好拆穿黄福不带掩饰的借口。 朱瞻基笑着脸收纳下来这场欢迎。 交趾不比中原各省,就连远在南疆的广西也比不上。 永乐五年方才被正式纳入大明的直辖统治,可想而知其地位如何。 而在交趾的官员,哪怕是黄福这样的一省布政使,就算品级一般,也比不过内地的其他布政使。 黄福自永乐五年赶赴交趾就任,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间,官职未有一动。 当年和他一同就任交趾的,第一任交趾布政右使王平,更是在永乐十一年,死在了岗位了。 这才有了如今,莫勋时隔三年之后,接任交趾布政右使。 这就是一片远离的大明权力中心的犄角疙瘩。 正是因此,朱瞻基很清楚,交趾表现的这般热切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想要借机讨好,好挪一挪位置。 朱瞻基的额手,从城门外,一直举到了城内。 除了在京的官员,迎来送到都会不约而同的选在秦淮河。 大明地方官府的宴请,基本都是安排在了衙门里头。 朱瞻基抱着一颗赤子单纯之心,带着学习新鲜见闻的心情,却没有机会瞧上一瞧这交趾的人文风情。 交趾布政使司衙门里。 早早的就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似乎是要为太孙,营造出一幅身处江南的感觉。 菜肴也很丰盛,除了交趾地方的特色菜之外,竟然还有不少江南的有名菜肴。 交趾很用心! 酒过三巡之后,朱瞻基心中给出了肯定的态度。 “此战已了,一战定交趾。目下,太孙是否要凯旋回京?” 等到侍女撤走餐桌上的杯盘,众人移步到偏屋茶室内,黄福态度恭敬的询问着。 于谦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眼前这些官场大佬们的交谈,默默的学习着。 本来按照规矩,这场酒席,也只有齐子安这位都督府佥事才有资格陪同。但是太孙却是特别叮嘱了,要让幼军卫经历一同。 于谦很清楚,这是太孙要让他更多的了解大明的官场。 此时见黄福这般询问,他心中默默一算,大抵是觉得对方想要让太孙在交趾多留一些时日。 被问到的朱瞻基,微笑着饮了一口茶,方才开口:“军中上下疲惫,大抵是要在城中休整些时日,方才会开拔回京。” 随着太孙的话说出口。 果然,于谦从黄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喜悦。 一旁的布政右使莫勋,则是继续保持大明官员该有的克制和矜持。 他今年年初才就任交趾,远不知道黄福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 黄福的屁股。 足足十年。 未曾挪动半分。 黄福现在闻听太孙不会急着班师回朝,心中热切不已,连忙再次开口:“下官虽久处交趾,但亦是听闻,如今的徽州府正在……试点……太孙尚不急回朝,下官厚着脸,还请太孙看一看交趾的政务,该如何才好。” 黄福是交趾布政左使,便是整个交趾行政班子的扛把子,身系交趾万千百姓,千里之地。 身为一省主官,向太孙问政,虽然说会显得他有些无能,但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至于他方才一开口的第一句话。 也难免,是在太孙耳边控诉,朝廷是不是忘了他,忘了他在这交趾兢兢业业十年。 所以,他才会提出,要皇太孙,看一看交趾的政务。 等皇太孙看了之后,难免会提出一些见解想法。 黄福早就打定了主意,但凡太孙这次交趾观政,提出的所有观点他统统立即照办。 等到年关上奏述职奏章的时候,他也必然是要将太孙交代的这些事情,一一做实了。 到时候应天六部、内阁的老人们,看到了交趾的政绩,说不得就会觉得他黄福是被太孙看中了。 然后…… 然后就是一纸调令,将他这个做了十年的交趾布政左使,给调回应天城的花花世界去。 黄福的主意,想的很好。 朱瞻基同样是一清二楚。 此时的朱瞻基,仿佛看到了一头纯洁的小绵羊,正在毫不知情的,缓缓走进狼群布置的陷阱之中。 既然交趾的扛把子都这样说了。 本宫也只能是勉为其难了~ 朱瞻基的内心,不由的欢喜起来,正所谓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做些什么。 那可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兢兢业业十来年的黄福了。 于是,朱瞻基举起手中的茶杯:“若是黄大人当真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黄大人一杯。” 黄福赶忙双手端起茶杯,站起身来,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对着太孙抬手举杯。 “下官,暂且先代交趾的黎明百姓,敬太孙一杯!” “好!” “圣饮!” 一场各怀心意的政治交易,就在这推杯换盏之间达成了共识。 丑陋的政治交易! 一旁年轻的于谦,还带着刚出社会的热血文青和纯洁朴实。 斗转星移。 黄福很是热情的让出了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宅,让给太孙等人住下。 朱瞻基乐得不用再抬脚挪窝。 至于黄福,就算他真的是被朝廷无视了十年。 但对方也确确实实是在交趾干了十年,扛把子想找个地方睡觉,会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深夜。 尽管如今已经快要入冬。 但交趾的气候,却从未让人感受到该有的凉意。 洗漱过后的朱瞻基,穿着件宽松渎裤,披着件半袖,躺在院中抱着个南疆的果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果子很甜。 这样的东西,就该永远都属于大明的才是! 许久未见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在于谦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到了皇太孙面前。 罗向阳的脸上带着些喜悦,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太孙,太孙万安。” 朱瞻基将手上啃得干净的果核,随意的扔到了一旁,拿起抹布擦擦手,看向罗向阳。 “没有歇息?” 出身锦衣卫的罗向阳,竟然是腼腆的摇摇头:“太孙的事情要紧,一到交趾便马不停蹄,不敢耽误了您的事情。” 朱瞻基示意一旁的于谦,为罗向阳搬来一把椅子,点点:“坐吧,说说都有什么事情。” 罗向阳推脱不过,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挺着腰说:“朝廷里,陛下已经决意营造北平,待建成之后便迁都北上。” 朱瞻基点点头,这是朝廷里早就有的事情,这一次不过是彻底的给定了下来。 老爷子终于是忍不住,将迁都的事情弄成了国策。 罗向阳看了眼沉默着的太孙,接着开口:“三宝太监近期,便会抵达交趾,宝船队将会建昌府。” 建昌府位于安州府东南,抵临南海,沿海有天然海港,可供大明宝船停靠补给。 朱瞻基算算时间。 郑和的宝船队其实已经起航数月。 不过,他是从龙江船厂出发。沿途,在杭州、泉州、广州等地皆有停靠。 大明各地的物资,就在沿途运上宝船队,以供郑和远洋之时,宣扬大明国威。 简称 【撒币】 这次停靠交趾建昌府,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 原因则是,当初朱瞻基从徽州府送往应天的几分书信,就有一份是送给了郑和的。 郑和也要来了! 朱瞻基很开心! 朱瞻基并没有在安州府多做停留。 两卫兵马,几乎全都留在了安州城休整,他只带着罗向阳的锦衣卫,前往建昌府。 理由,自然是皇太孙采纳了布政左使黄福的意见,要在交趾走一走看一看。 原本黄福是准备亲自和太孙走一遭的。 按照他的想法,是要继续借此机会,多与皇太孙亲近亲近。 君不见,皇太孙去了一趟中都,原本只是小小一介指挥使的齐子安,就成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了吗? 除此之外,皇太孙又去了一趟徽州府。 现在,整个徽州府从大明正常的行政序列里暂时去除,成了那什么试点之地,属于太子爷直管州府。 只怕要不了几年,朝堂上就要多出好几位从徽州府走出去的部堂大员了。 黄福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要能从这千里之外的交趾回到应天,哪怕只在六部做个侍郎,他也心满意足。 朱瞻基拒绝了黄福的请求。 理由同样很充分。 你黄福是交趾布政左使,政务繁忙,若是你不在,出了事谁来担着。 在正常不过的理由,却让黄福不敢再多做请求。 他很清楚,若是表现的太过热切谄媚,不说能不能得偿所愿,只怕最后还会在太孙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影响。 摆脱了一心想着重回应天的黄福后,朱瞻基终于是能安心启程,一路慢悠悠的前往建昌府。 按照罗向阳的消息,郑和的宝船队大抵还要差不多一旬时间才能抵达建昌府。 宝船队不是一条两条的船。 数百艘各式船舶,整齐摆开几乎能占据整片海域,速度自然快不了。 所以,朱瞻基走的并不急,一路上甚至特意多次绕道。 为的便是多看看南疆这片土地。 朱瞻基曾经,从未来过这片几乎可是说作天赐之地的南疆。 如今,真正的踏足这片土地,亲眼见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给朱瞻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土地肥沃! 物产丰富! 地广人稀!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 钱! 南疆的一切,映入朱瞻基的眼中,统统转变成一个钱字。 这个的土地,还处于最为原始的耕种模式。 春撒一把种,秋收万斤粮。 说的就是这片土地。 看得越多,朱瞻基心中的热切便越发的大。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开始了各种推算。 若是大明彻底占据整个南疆以南,中原迁移大批明人定居,这片土地该是能产出多少的粮食,供应大明多少的子民。 若是心再大一些。 从半岛一路往西…… 那片河流两岸的平原土地,又能产出多少的粮食,养活多少的明人? 朱瞻基想了想,若是开发完善,在去除运输途中的损耗之后,这两片土地上产出的粮食,只怕是能再供养出一个大明来! 而除了粮食外,这片土地上还拥有着数不尽的,让大明眼馋到流口水的物资原料。 香料! 矿产! 宝石! 这些东西,一旦开发出来。 朱瞻基觉得自己可以就此躺平了。 而眼下。 如何让大明真正的重视这片土地。 让大明境内的权贵士绅们,看中这片土地上的利益。从而推动大明境内资金转移,推动移民、生产的发展。 朝廷又该如何彻底的控制这片土地,再造一个从未有过的自古以来。 成为了朱瞻基头疼的事情。 当朱瞻基快要走进死胡同,开始钻牛角尖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建昌府沿海港口。 凉爽的海风吹在脸上,让朱瞻基搅在一起的思绪,重新清明起来。 因为有天然的优良海港。 沿岸,自然就出现了一座依靠海港生活的小镇。 镇子里,多数都是渔民。 直通海港的街上,则是玲琅满目的商铺和仓库。 将交趾境内的各种物品带到这里,通过停泊在海港里的船舶,运送到大明。 再将从大明运来的物品,从海港运到交趾境内。 往日舰船拥挤的海港,这几日变得空空如也。 朝廷下西洋的宝船队,即将抵达这里地靠补给。 鼎鼎有名,震慑整片南海的三宝太监将要踏足此处。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到这片海港里来。 不久之前,大明皇太孙一举歼灭胡氏余孽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交趾。 所有人,变得更加的温顺听话。 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朝廷的面子。 尽管交趾的天气,让朱瞻基很想穿上自制的大裤衩和小背心。 然后在洁白的沙滩上,肆意的奔跑,在凉爽的海水中冲浪。 但是按照时间,今天就是郑和的宝船队抵达建昌府海港的日子。 所以,他换上了一身累赘无比的宗室装束。 这是皇太孙特意为之。 海港上,已经被罗向阳手下的锦衣卫彻底清空。 五步一人,警示四方。 后面的小镇里,更是调集了建昌府的卫所官兵巡逻。 皇太孙全歼胡氏余孽,却不代表,交趾境内就此就没了贼心不死,意图复辟前朝的乱党贼子。 朱瞻基挺身站在港口最前面。 在他的身后,罗向阳、于谦等人,垂手肃立。 “船帆!” 于谦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指着前面的海平面,惊呼了一声。 随着于谦的提醒,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平面。 高耸入云的船帆,眨眼间布满了整个海面。 随着海风的鼓动,船帆下的船体渐渐暴露出来。 庞大的船身,一瞬间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视线。 打头的,连成片的,是身长四五十丈的宝船。 这是大明如今造船工业,集大成之作。 举世无敌! 然而,海面上的宝船,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细数之下,竟然不下三五十艘。 更不要说在周围,还有那些三十丈、二十丈左右的马船、兵船、粮船了。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 海港上的所有人,几乎是统一的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冲向他们。 船队在逐渐降低速度。 巨大的船帆,在官兵熟练的操作下,缓缓降下,依靠着海浪的推动和自身的惯性,缓慢驶入海港里。 郑和统帅的宝船队实在是太多了。 上百艘的舰船,若是全都要驶进港口里,只怕是要再次上演一场赤壁了。 建造的最是雄伟高大的宝船,带着几艘运输船,缓缓的驶进了港口里。 余下的舰船,则是在速度降低到足够程度之后,便开始纷纷抛下船锚,将自己固定在海面上。 港口里,波浪徒然变大,汹涌的砸在堤坝上。 一时间,浪花翻滚。 港口上,所有人的眼前,同样是徒然一暗。 那是宝船,高大的将阳光都给遮蔽了。 朱瞻基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知道。 郑和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大【6k大章真材实料】 大! 真大! 真的大! 码头上,所有人。 看着停靠在港口中的旗舰宝船。 一时间,文化有限的感叹起来。 就连见多了大场面的朱瞻基,这时候也是深深的震撼。 四五十丈长的宝船。 全木制作。 九根桅杆,几乎都快要插进九天云霄中了。 无数的绳索,如同万年老藤一般,遍布站绕在船体两侧,同样巨大的锁扣上。 铆钉。 比人脑袋都要大的铆钉,表面泛着阵阵油光。 在船体两侧,两层,一个个斗大的黑洞,像是一口口的深渊一般。 在黑洞的后面,是大明经过无数次改良之后,火力最为强大的大炮。 宝船面朝码头的一侧,船舱甲板上,已经有一排水师官兵,戎装在身,现在英姿勃勃,威风凛凛。 官兵们目光沉着,不喜不怒,却自带威严。 一面面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在甲板下,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那是工作还没有做完的水手们,正在对宝船,做入港后的最后收尾工作。 一系大红氅,从甲板上的走了出来。 那是这支举世无双的宝船队的首领。 闻名西洋的,大明三宝太监郑和。 在其身后,有诸多文武下属,紧随其后。 码头上,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那是不久前,赶过来的建昌府官员。 朱瞻基微微侧目回首。 罗向阳心领神会,当即手放在左侧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肃静!” 闻声之下。 建昌府上下官员,当即静音。 宝船太大。 也太高。 纵使郑和一身装扮,英武不凡。 从包船下到码头上,其过程也显得有些狼狈,不太儒雅。 但是,郑和的名声足以掩盖过这些瑕丝。 似乎是在海上飘得太久了,即使是郑和,双脚刚刚站在码头上的时候,身子也不由微微的晃动着。 他在船上,就看到码头上,竟然是太孙亲自带队迎接。 虽然脚下步伐不稳,但郑和还是快步迈出僵硬的双腿,赶忙带着手下的人,走到皇太孙面前。 “郑和,参见太孙。” 郑和打头,宝船队众人齐声行礼参见。 这是在外,边上还有建昌府的官员在,朱瞻基便处之泰然的受了郑和一礼。 然后他也上前,扶住郑和的双臂,将其弯下的腰抬起。 “郑公一路辛苦。” 郑和目光闪烁,摇摇头推辞道:“老奴不辛苦,倒是太孙,在咱们大明的交趾,辛苦了。” 说着,他认认真真的端详了朱瞻基浑身上下。 没有缺胳膊少腿,也看不出有暗伤,郑和心中大安。 朱瞻基微微一笑,知道郑和大概也是听闻了自己在交趾干的事情。 他正准备谦虚一二,后面的建昌府官员,已经是蜂拥而至。 “下官,见过三宝太监。” “城中备好酒席,还请三宝太监赏光。” 这些执掌一府政务的官员们,脸上堆砌着浓浓的人情世故。 恨不得将自家的婆娘,让出来,好给三宝太监暖床。 谄媚! 郑和眉头肉眼可见的皱起,他用只有太孙能听到的音量,冷哼一声。 “咱家身负皇命,临出京时,陛下又交代了些事,要与太孙嘱咐。咱家谢过诸位大人的盛情,不过这酒席,就免了。” 即使声明远播的郑和,也挡不住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尽管不喜,却还是要来上一番假客气。 建昌府众人还想说些什么。 朱瞻基适时转身,他平静的看了众人一眼。 “酒是喝不完的!建昌府远离京师,上下更需勉励勤恳,朝廷终究是能看到的。如今陛下有口谕,不得失仪不敬。” 皇太孙也开口了。 建昌府的一众官员,再难开口挽劝,只得是默默的推到一旁,将码头上本就不宽的道路,让出一条通道来。 郑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这些人一眼,他看向太孙,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朱瞻基咧咧嘴,也不多说,自是率先往前。 罗向阳手下的锦衣卫,早就在岸边避风防火的地方,安营扎寨。 众人拒绝了建昌府的殷勤,走向这边。 路上,没了建昌府的人。 朱瞻基嘿嘿一笑:“您可是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他们啊,他们回去了,怕是要揣测好一阵子了。” 郑和只是淡淡的笑着,脸色风平浪静,自有沉着:“老奴倒是狐假虎威了一次,若不是殿下在这里,老奴可不敢真的推辞了他们。”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郑和一眼,心中微微一叹。 这位自小就带着自己的三宝太监,随着自己逐渐长大,往日里的亲昵越发的少了。 郑和似乎是看出了太孙心中的落寞,他抬抬手,伸展着双臂:“听说远洋有异国,生产珠宝,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太孙自小便喜欢新奇事物,这一次老奴定然是要走的更远一些,多带些新奇事物回来给太孙。” 东宫里头有一个屋子,专门放着三宝太监,从远洋带回来的新奇事物。 里面玲琅满目,都是三宝太监送给太孙的。 果然,朱瞻基脸上露出喜悦。 他知道郑和说的是非洲的钻石。 没有任何的价值。 坑人玩意! 但他还是表现的很是喜悦,点点头:“大明的宝船队,自然是要走的越远越好,这个世界很大。大明需要提前知道,这些地方。” 此时众人已经走进,被锦衣卫警戒的营地中。 一株面朝大海倾倒的椰树下,被宽大的树冠,撑起了一大片的树荫下,已经是布置了数张桌案,摆上了不少的瓜果。 这棵椰树长得有些…… 别致! 弯曲倾斜着向前的树干下,两颗大瘤子大小一致。 树干越往上,越细。 到树顶,又徒然变大…… 很不正经! 朱瞻基与郑和,相对坐于主案前。 其余人等,按照官职位次,分坐周围的桌案前。 周围的桌案,离着主桌有一点距离。 南疆的瓜果种类实在是太多了。 即使如今的大明,已经进入深冬腊月,这里却还有众多的瓜果产出。 富饶的让大明直流口水。 这片土地,以及更远的土地。 就该永远属于大明! “郑公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朱瞻基刚刚坐下,抱着个红艳艳的果子,啃了一口,带出一片果汁。嘴都没有擦,就对郑和开口问了一句。 郑和的屁股,刚刚落在蒲团上。 人还没有坐稳,一听太孙的问题,不由微微一愣。 他是三宝太监。 已经四下西洋。 这是第五次。 每一次下西洋,他统帅数万兵马,驾驭数百船舶,裹挟滔天威势,镇压一切宵小邦国。 他的见识,是整个大明朝亿兆黎民中最多的。 他踏足的异域土地,冠绝于当世。 驾驭最大的宝船,操最高的浪。 这个世界有多大? 郑和觉得,这个问题,整个天下也只有自己能回答上来。 他稍作思索,然后轻声开口:“这个世界很大……大明……大明也很大,但依旧是偏安一隅……” 随着人的见识和知识的增多,就会越来越觉得自身的渺小。 当年第一次出航的时候,郑和觉得这个世界,大明是最大的。 但是随着航线的远行,他开始怀疑,开始认识到,大明其实并不是什么中央之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是大明从来就未曾触及过的。 那些穿着草裙,站在海边扭动着腰身的女人,大明就没有! 朱瞻基毫不掩饰,得意的露出笑容:“若我说,郑公所走的地方,也不及这个世界的半成,郑公相信吗?” 郑和当即就要开口说不信。 因为这一次,他就要准备,越过那道海湾,到天边去看一看。 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下西洋,于是立马默默的闭上了嘴。 朱瞻基接着开口:“其实我向来是反对郑公下西洋的……” 郑和的心中,顿时翻涌起惊涛骇浪,他的目光不由的锁住面前的太孙。 难道往后的大明,要禁止下西洋了? 咱家可是致死,也要看一眼天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朱瞻基微微抬手,放在郑和的手臂上,用以安抚对方心中的不宁。 “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每一次郑公出航,朝廷必然困顿不已。户部数年之积攒,也必然一空!”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南海。 这是大明的南海! “数百艘船舶,过半运载着我大明的物品。那是大明百姓,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积攒下来的。 而郑公,却是要沿途,将这些财富,给挥洒出去。大明百姓,可曾知晓?” 原来是要为太子爷做说客。 郑和看着太孙,觉得自己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定然是一直监国的太子爷,觉着下西洋就是个糟蹋钱的事情。 但是太子爷不好与自己分说,也不好与陛下劝谏,所以才要太孙在自己面前游说。 停了下西洋,朝廷将会富余出一大笔的财富。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能用在无数的地方。 无论是各地的灾害,还是九边重地的诸军。 都能得到更加充足的补充。 郑和开始思索,航线上沿途的产出,他下意识的开口:“航线沿途,有诸多无人之地。老奴又领兵数万,这次归途,不过是耽误些时间,命官兵靠岸收集沿途产生。想来,也能争取平了这笔支出……” 每一次航程,都是一次历险。 数次远航的郑和,很清楚沿岸地区,有着不少的财富,但是为了船队的安全,他都是直接选择返回大明的。 现在,为了能够保持大明往后的宝船队远航,他给出了自觉能让朝廷和太子爷满意的回答。 然而,在郑和的眼中。 太孙却是微微的摇头。 在太孙年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满。 这不满。 是欲求不满! 郑和心中,顿感不解。 他已经准备,冒着船队出风险的可能,主动要沿途靠岸,收集无人之地的财富。 争取带回大明的物资,能够抹平朝廷对船队的支出。 可太孙尽然还是不满。 他正要开口解释,好教太孙真正知道,尽管宝船很大,但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依旧如同一片叶子,随时都有倾覆,葬身大洋的可能。 朱瞻基没有给郑和开口解释的机会和空隙。 他直接开口反问:“郑公为何要去沿途无人之地,劳心劳力的收集物资?为何不去那些,已经有人聚集的地方,直接带回他们收集、生产出来的屋子呢?” 郑和先是一愣,然后当即抢过话:“大明的体统和脸面,不能因为老奴丢了。哪怕是在天外,远离大明万里之遥的地方。” 朱瞻基闻言,无奈的苦笑一声。 郑和这番话并没有错。 至少,对于如今的大明朝野上下来说,是没有错的。 甚至可以说,是不成文的习惯和规矩。 就如同,周边番邦朝贡大明。 一根萝卜,都能换回去一车金银。 一群败家老爷们! 呸! 大明是讲究的。 讲究仁义道德,但是当什么事都用仁义道德去约束行为,那就是愚蠢! 至少,朱瞻基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认为的。 按照他的意思。 你们能来朝贡,那是大明给你们脸了。 你们不在自家搜刮一番,不说携妻带子,也得是将自家的库房掏空。 好贡献给天朝大明,换来自家的一方安宁。 保护费懂不懂? 不给,就搞你! 为了原始资本的积累,大明就该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得做! 于是,朱瞻基现在就很不要脸。 “南疆的香料、图格鲁特的粮食和宝石、帖木儿……帖木儿那些能烧过的黑油、海峡诸邦国的女人、黑衣大食的黄金水晶…… 这些地方都有人,他们已经在做最原始的物资积累。 为何郑公不从这些人的手上,为朝廷赚取宝船队都装不下的财富呢? 郑公方才说了,郑公手上有数万大明赫赫官兵,他们是大明的精锐。大明的精锐,举世无敌! 海外邦国,若不自愿贡献财富,我大明的精锐,就该教一教他们。 什么叫做自愿!” “这……这这这……”郑和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吞吞吐吐,最后化为小声:“此举……与礼不合……” “有何不可?”朱瞻基当即沉声反问,继而说道:“郑公是大明的臣子,宝船队上下是大明的将士。你们就该为大明带回数不尽的财富。大明的百姓在挨饿,大明的百姓在受冻。” 情到深处,朱瞻基唰的一下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郑和的双手,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对方。 “郑公,于心何忍!当真要视我大明百姓,生死于不顾!” 郑和突然变得很是为难。 皇太孙没有说错。 他郑和是大明的臣子。 大明的百姓,还吃不饱穿不暖,他郑和却带着一船一船大明子民产出的物品,去送给那些远洋的外邦。 忽然,郑和觉得自己,现在就该返航。 郑和脸上的迟疑和为难。 被朱瞻基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道德绑架】 曾经,熟悉无比的套路,放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 朱瞻基眼准时机,继续加码:“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朝廷里多的是庸碌之人,有眼无珠。他们看不到您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他们只会看到您这一次又耗费了户部多少的钱粮。 若是您这一次,以后每一次,都能带回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的财富。 届时,他们会恨不得住进郑公家中,但凡是看见您歇下来,就会恨不得架着您郑公,给架到包船上,让您继续下西洋! 到时候,户部富裕,朝廷自然再无一人反对。皇爷爷手上也有了余钱,便是年年北征,将整座草原收入大明囊中,也未尝不可。 而到时候,大明的百姓,也会有吃不完的食物,用不完的钱财。他们能吃得饱穿的暖,他们的子女,不用早早的下田做活,不能卖于士绅为奴。他们能坐在学堂里读圣贤老夫子的典籍。 到时候的大明,试问郑公,会是怎样的? 到时候,郑公在大明,必然青史留名,为万世臣子之表率!” 随着太孙一段一段的话,层峦叠嶂砸向自己。 郑和的手指,微微的跳动着,间隔也越来越短。 尽管青史留名,成为大明万世臣子之表率很诱人。 但郑和更看重的是太孙最后说的话。 让大明的百姓从此,吃得饱穿的暖,子女可入学堂。 这是历朝历代,无数的能臣干将,一直以来的为政梦想,然而至今却无一人能够做到。 郑和本来可以选择,留在京师,留在皇帝身边,成为皇宫之中,权柄最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有机会选择,待在京师,享受着大明臣子的恭敬,待在江南那花花世界里。 但是他却还是听从并选择了下西洋。 所为的,不过是要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为大明做些事情。 郑和浑然不知,自己在经过太孙的道德绑架,画大饼的加持之后,已经不由自主的陷入到了朱瞻基的话术之中。 他的身体里,开始热血沸腾。 两只手攥成拳头,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 朱瞻基适时的调节气氛。 “其实方才,我说的有些过。这个世界太大,咱们不可能全都占着,一点好处不留。但是离着大明近些的地方,却还是能够插手的。” 朱瞻基停了一下,观察着郑和的脸色。 然后继续开口:“交趾如今虽然任由贼子作乱,但最大的威胁胡氏余孽已经伏诛。 交趾稳定,这南疆也就连成一片了。 占城、老挝、车里、八百大甸、木邦、缅甸、大骨刺、底兀剌等地,依我看朝廷也该适时的加强控制了。 都是好地方,撒一把种子,秋收万斤粮。这些地方,该是咱们大明的官员,才能治理好。 所以,郑公您看。 若是这些地方也被我大明占据。 广西、云南就会彻底稳定,土司再无作乱的可能。又会与交趾、南疆番邦连在一起。 郑公是知道,在缅甸、在大骨刺向西,那片有大河入海的土地……也就是图格鲁特(印度)……那里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王朝。 若是由我统领宝船队,我必然会在那里,河流的入海口建立属于大明的据点,分拨兵力驻守。然后沿河而上,两岸皆是肥沃无比的土地和宝藏矿产,可尽数收入囊中。 皆是无论是再下西洋,还是返航,都可为郑公提供支援和补给。 甚至于,未来某一天,郑公说不定,也能从那里开始起航,走向更远的地方! 如此照例,一处一处的建立据点。 我想…… 郑公这辈子。 大抵都不用上岸了……” 想一想郑和带着宝船队,一路建立据点,一路投放大明官兵,抢在这个世界大开发之前占据更多的宝地要地。 而郑和,则是一直待在宝船队里,一直往前走。 朱瞻基想了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郑和走着走着,还没有来得及返航,就已经到了松江府,驶入长江口。 到时候,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郑和没有说话。 他在静静的思索着,很是认真的考虑着太孙所说的,可行性有多大。 想象是美好的。 但郑和想要这样的梦。 可是郑和却找出了致命的弱点。 他当即开口:“交趾虽已平定,但交趾西部诸多藩属邦国,却已存在多年,不似交趾能这般顺利的彻底归入我大明。 若无西部藩属的支援,太孙所说的……图……” “图格鲁特!” 郑和点点头:“对!图格鲁特那里,老奴是知晓的,同样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矿藏众多。但没有南疆的支援,大明单单依靠水师的宝船队,怕是无法长期占据统治……” 郑和已经被说动了! 朱瞻基心中大喜。 若是郑和没有心动的话,他现在就不会考虑,能不能长期占据阿三家的可能性。 让阿三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是朱瞻基为数不多,最想做的事情。 他大笑两声,眼中露出精光:“所以,这一次郑公远航很重要!” 郑和不解:“如何重要?” “郑公需要让朝廷看到,朝廷能从交趾西部藩属得到多大的利益。只要这次郑公在西部藩属,得到的利益足够大,朝廷……不说朝廷,就是底下的权贵士绅,也必然会心动。” 郑和在迟疑。 都是大明朝的藩属,时不时的入京纳贡。 不好搞人家吧? 朱瞻基看出了郑和心中最后这一丝顾虑。 他轻笑一声:“大明宝船队停靠藩属邦国,宝船队官兵却遭邦国俘虏。 郑公身为宝船队统帅,是不是应该要求搜查! 邦国届时必然阻拦,那便是在轻视、在无视大明的威严! 郑公身为大明臣子,领兵在外的大将,必须维护大明的尊严!” 哼! 搞得像谁不会这招一样! 垃圾! 朱瞻基心中畅快不已,目光死死的盯着郑和,希望从对方的嘴里,听到想要的回答。 宗室 权贵 士绅 自古以来,在封建统治下,因土地而引发的种种问题。 能不能借此,徐徐革新。 在此一举!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 郑和的宝船队走了。 他只在交趾建昌府,停留了三日。 在宝船队补充了足够的物资之后,便扬帆起航。 起航的日子,晴空万里。 选择的时间,是在一个清晨。 天边晨光紫红,海面波澜不惊。 宝船队迎着朝阳驶出港口。 顺带着,拐带走了不少罗向阳的手下。 而在建昌府的沿海港口里,郑和则是留下来一艘三十丈长的舰船。 这是朱瞻基突发奇想,想要感受一下如今的大明战船,在海上的真实情况,特意要求郑和留下的。 眼下已经腊月。 就算有船,身在交趾的朱瞻基也没有办法,在新年前赶回京城。 再加上。 交趾的气候,实在是太过怡人。 各种瓜果又是如此的诱人。 又何必这个时候,上杆子跑回冷冰冰的应天呢? 沙滩上。 锦衣卫临时搭建的营地,再次动工,再往长期营地的方向发展。 还是那颗长得不太正经的椰子树下。 皇太孙,创造性的弄出了简易版的遮阳伞。 伞下,有沙滩椅。 好侄儿靖江王朱佐敬,听闻他族叔要在交趾过冬,早早的就派人送来了一车车,王府里收藏的冰块。 于是,在沙滩椅旁边的小茶几上,便有了两杯富有交趾特色的水果沙冰。 为何会是两杯? 因为在大明皇太孙躺着的沙滩椅旁边。 还有一张沙滩椅。 沙滩椅上,唐赛儿一脸风情的微微眯眼,晒着柔和的阳光,吹着轻柔的海风。 不时的,拿起已经分不清一开始究竟是谁的水果沙冰,细细的嘬上一口。 “你也不怕晒成麻林(肯尼亚)黑人。” 唐赛儿撇撇嘴,伸手将挡在眼睛前面的墨绿水晶框框儿,给推到了头顶。 她先是也不分你我,挑了杯分量最多的沙冰,喝下一大口,塞进嘴里。 嘴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等到她被冰的不由浑身一颤,方才舒服的长出一口气:“您是嫌弃我了?觉得不像那些个妖艳贱货一样,生的肤白貌美,您也就没有兴致了?” 朱瞻基默默偏头,看了一眼只穿着件薄纱,透出来的,均匀分布着的代表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他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妖艳贱货,怕是误会了自己的喜好…… “现在回去,只怕是要遭受朝廷非议的。我还不如待在这里,多过几天快活日子。”说着话,朱瞻基又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抬到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后面营地中,立马就有脚步声传来。 朱秀一脸狗腿的端着个茶盘,上面放着刚刚做出来的新鲜沙冰。 等走到椰树下,殷勤的将茶几上的两杯已经用过的沙冰取到茶盘上,然后拿着一块抹布将茶几擦干净,这才将两杯新作的沙冰小心放好。 做完了一些,朱秀也不做停留,立马是悄无声息的离去。 唐赛儿在一旁低声的笑着,有方才那一番动静,她也确实相信,朱瞻基大概是真的有些贪图留在这里的舒服日子了。 不过,唐赛儿却还是有些不解。 “皇太孙在南疆立下大功,一扫前朝胡氏余孽,不但无功,为何还要有非议?” 朱瞻基侧目,看向在政治上颇为单纯的唐赛儿。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观念,是怎么也改变不过来的。这些人,是真的已经忘记了,我们的始祖,三皇五帝,是怎么带着人民建立了中原的文明。” 唐赛儿依旧不懂。 她知道三皇五帝,似乎都是很厉害的人。 但那也都是数不清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又如何和现在有关系和瓜葛? 似乎正是因为唐赛儿在政治上的无知,朱瞻基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 “三皇五帝,哪一个不是杀的血雨腥风,才让族人有活下去的资格。掠夺其他部族的物资,养活自己部族的人民。 中原文化从一开始,就带有着极强的进攻性。那个时候的人,应该是谁长的最健壮,谁最会杀人,谁就是部落的老大。” 这一点唐赛儿听懂了。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扛把子。 白莲教里头,就是这样的。 不然,她也不可能拉扯出了一小半的圣教人员,跑到这交趾自立门户了。 就是因为她的拳头,如今足够的大。 心里想着,怎么靠着自家男人,继续将手下的势力发展壮大。 唐赛儿就听着身边的自家男人,已经再次开口。 “但是呢……出了个姓孔的读书人,于是中原上上下下,就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视自身的武力为鸡肋。 呵呵! 我呸! 他们也不想想,那姓孔的,本身就是个贵族出身! 就好比,那寒门也是个门不是! 不过那姓孔的还算有良心,弄出了君子六艺。 但现在这些人,倒是好的不学,全学了坏的。 御、射,倒是都被那帮子腐儒,给用到了温柔乡里。 所以啊,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口的要谦恭行事。” “所以你在交趾杀的人太多,不符合那帮子老不死的仁义道德!” 唐赛儿终于像被点通了一样,竟然还学会了抢答。 然后,她就如同所有女人一样,挑了杯比较好看的沙冰,爽快的奖赏了自己一大口。 朱瞻基乐呵呵的大笑起来,眼角都冒出了泪水。 忽然,笑声一滞。 朱瞻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好!说的好!” 唐赛儿被吓得一抖索,手上拿着的杯子也差点摔碎。 只见朱瞻基回头,盯着她:“那就是一群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就连如今的那一家子,也已经成了食古不化的老不死!” 朱瞻基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所以,就算我为大明杀光了南疆的贼子,让南疆少些动乱,让大明的统治能够根深蒂固,他们还是会满口的仁义道德,站在朝堂上大声的反对我已经做过的事情!” 唐赛儿看着突然暴躁起来的男人,心中大惊。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往日里是那般的冷静。 但是当他提及那些假仁假义的老不死时,却会这样的愤怒。 她能看得出,这位大明的皇太孙,若是有机会的话,必然会选择亲手,将那些人,统统埋进大明的泥土里。 用那些人的血肉,去滋润大明的江山。 不由自主的,唐赛儿开始在心中想着,自己的手底下,有多少人是善于暗杀的。 发泄了一些的朱瞻基,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用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将那些满脸沟壑的腐朽,从脑海中赶走。 朱瞻基又深吸了一口气。 “再有两天就是春节了,留下来一起过吧。” 唐赛儿温柔一笑,眼眉之间自有一番妩媚风情。 她浅浅的笑着,从沙滩椅上站起身来。 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沙滩上。 早就被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清空。 方圆之内,不见一人。 自制带花的沙滩裤唰的一下,掉在了沙地上。 海风声,突然变大。 海面上,原本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突然之间,却是乌云密布,狂风暴雨。 数百丈的浪头,铺天盖地的冲上海岸。 入侵陆地,摧毁岸上的一切。 …… 啪啪啪。 噼啪噼啪。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交趾和大明其他所有的承宣布政使司一样,在此时拥有着纯粹正统的中原文化。 在交趾的海边州府建昌府。 港口边的小镇中,响起了阵阵鞭炮声。 有皇太孙在,整个小镇有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交趾三司衙门,早在大年三十的晌午,就赶到了这里。 他们抛家弃子,也要与皇太孙一道过完永乐十四年的最后一天。 广西的三司衙门,由都指挥使鄂宏大作为代表,带着三万兵马,来与皇太孙一同过年。 在一片祥和之中,被人打搅了好事的皇太孙,也只能是无奈的与这些人喝上一杯。 永乐十四年的最后一天。 终于要结束了。 应天。 随着三宝太监又一次的下西洋。 文武京察的正式结束,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的厘清,天下各州府的灾情缓解。 应天城中,难得的一片祥和热闹。 年节的氛围,也比往年更加的浓郁。 文武百官,在这一年里饱受坎坷,几度怀念。 终于,在年中的时候,他们盼望走了皇太孙,迎来了轻松时刻。 于是,他们家中大笔大笔的钱财,洪水一般的抛洒出去。 所为的,就是要让应天成中的年节氛围,更加的热闹浓郁。 在金银大灌水的促进们,应天城中的娱乐行业,迎来了第二春。 然而。 在皇城里头。 却是一片寂静。 不是因为皇家体统和礼仪规矩的限制。 对于如今这个时候的大明皇室来说,规矩是用来约束底下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们的。 对于他们来说,刚刚结束了放牛日子没有多少年,享受生活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今年,皇家的表现很是平静。 从皇帝居住的宫殿,到太子爷的东宫。 除了已经悬挂上的大红灯笼,张贴好的对联和福字,便再无其他的年节气味。 东宫。 原先的内侍宫女,已经被皇宫里头的人给替换掉了。 只因为,皇帝陛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发奇想的要在年关里,到太子爷的东宫逛逛。 皇帝什么也没说,长驱直入,径直就到了太子爷所在的书房。 在书房外面,女人们聚在一起,按照位份,整理的站着。 书房里,朱棣不怒自威,赶走了太子爷,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在他的面前,太子爷双手垂拱,双眼微沉,低着头默不作声。 退后半步。 是两位刚刚被喊过来的大明亲王。 汉王朱高煦。 赵王朱高燧。 太子爷的书房,永远是一样的凌乱。 每一次,都被毁皇太孙埋怨一番。 但是当朱棣坐在这里的时候,看着满地散乱的书籍,以及一旁呈现出强烈对比的,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奏章。 皇帝老子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 他长叹了一声。 太子爷朱高炽连忙微微一颤,脚下的步子,也毫无察觉的后退了半步。 缩在了两位弟弟中间的空隙里。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人立马是侧目,不满的看向老大哥。 忽然之间。 两兄弟发现,自己老大怎么没有了往日的弹性了? 这一发现,让两人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老大圆盘一样的脸,已经渐渐往椭圆发展了。 胸口的赘肉少了些,让胸前的衣裳显得更加的平整。 从侧面看上去,老大如今似乎也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了。 而原本还有些暗自心疼的朱棣,看着老大依旧胆怯的模样,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东宫吗?” 没有针对谁。 也没有点名道姓。 于是,太子爷继续装作没听见。 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则是不约而同的觉得,今天这是自家老爷子,又要敲打他们兄弟三人了。 就在三兄弟,各怀心思的时候。 朱棣长叹一声:“东宫不易啊……” 老爷子夸我了! 一直垂着眼的太子爷,突的抬起头,眼睛瞪的又大又圆,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 边上两兄弟,当时就不乐意了。 合着就老大不容易? 我们两兄弟就容易了? 朱棣抬起了手,指着一地的凌乱:“你们两个小的,可知道太子爷,平日里最是喜欢这些书的。皇太孙这些年,为他到处搜刮孤本。 可是现在你们两再看看,这些被太子爷视若珍宝的孤本,凌乱至此,而那些事关大明军国大事的奏章,则是整整齐齐。” 说不得,就是老大故意这样布置的! 朱高煦心中冷哼一声,觉得这书房,就是老大的真实写照。 虚伪! 太子爷心里头越发的感动,觉得老爷子大抵是总算看到自己的闪光点了。 不由的,身体里就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 本宫还能监国一万年! 然而,太子爷的美梦,在一瞬间又被自家老爷子打破。 只见朱棣猛的一拍桌子。 “你小子整天这样,是在觉得东宫小了,还是在哭穷啊!” 老爷子这是在暗示我要搬家? 要搬进皇宫里头去? 刚刚还新高彩烈的太子爷,顿时一脸的委屈,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觉得老爷子当真是没事找事。 大过年的,还要特地上门来敲打自己要安分。 可是,朱棣却是瞪着眼,显得凶神恶煞:“这些孤本,可都是你儿子搜尽大明,才给你找来的,你就这样随意?” 我…… 我儿子不就是您孙子…… 这是心疼孙子没地方施展,便寻了这些地上的孤本,来说事了! 于是,太子爷心中越发的委屈起来。 那个不孝子兔崽子是您孙子没错。 可我还是您儿子啊! 是您的种啊! 一旁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他两就挤着老大,自然能感受到老大刚刚的心理活动变化。 朱高炽不得不开口:“儿子知晓了,明天就让人多做些书架,将这些孤本都摆好了。” “不用了!”朱棣直接挥手拒绝:“等下我便让人,将这些书,都带回宫里去。” 太子爷顿时就不乐意了。 您老爷子,心疼孙子就算。 这些书,可都是我的! 但是,朱高炽看着自家老爹,正在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 大有一副,不给书就生吞活剥了他的意思。 无奈的长叹一声。 太子爷再次开口:“不敢劳烦宫里的大监,我这就让人进来收拾好,让您带回宫。” 朱棣站起身:“也不用劳烦太子爷你了。我来,就是喊你们入宫,一起吃个年夜饭的。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了。” 说着,老爷子就往外面走。 屋外,一帮子的女人,赶忙退让到两侧。 朱高炽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然后伸手拉了拉两个弟弟的衣袖。 “你们说,老爷子今天是怎么了?你们谁又惹他生气了?” 朱高煦当即瞪眼:“老大,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叫我们又惹老爷子生气?老爷子哪次生气,不是因为你?” 一旁的朱高燧,赶忙拐着弯,向后踹了老二一脚。 然后说:“大哥,我两最近可都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就连军营,都已经许久没去了。 今天老爷子为什么要亲自来喊我们,可是真的不知道。 大哥你倒是时常往宫里去,不知道今日是为什么?” 朱高炽看了老三一眼,然后拉住老二:“今日怕是一场鸿门宴,你长得最猛,到时候要是老爷子发火砸东西,你可得给哥哥挡住!” 朱高煦赶忙甩开老大的手,往外挪了一步:“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听说每日在这东宫,都要跑上三五圈。想来速度不慢,老爷子真要砸东西,大哥您就自求多福吧……” 朱高炽不依不饶:“老二你最是凶猛!在我大明军中,也是战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你在前面挡着,哥哥我怕!” “你们三还在磨蹭嘀咕什么!” 已经在屋外站了许久的朱棣,突然回头冲着屋子里吼了一嗓子。 朱高炽赶忙松开刚刚抓住的老二。 第一个迈开脚。 第一个冲出了书房。 “许久没见老二、老三,不由自主多聊了几句,您勿怪。” 朱高煦、朱高燧两人沉着脸走了出来。 看着老大的假仁假义,虚伪亲情,不由的就是一阵反感。 朱棣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大袖一甩。 “走!回宫吃饭!”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给南疆的新年礼物【6k】 交趾。 新年里,所有人都变得好动,又安逸起来。 好动是因为,他们在走街串巷。 安逸,是因为他们除了吃饭喝酒,便是一切人多的时候才能玩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大明朝了,年节里的娱乐活动,远比过去多了不少。 就连零星的乱臣贼子,这个时候也难得的歇下来了,不愿出来惹是生非。 但是。 合共三四万的明军,却是蓄势待发。 按照路程来算,郑和的宝船队,差不多已经是绕过了马六甲海峡。 这一次,他们不会在沿途停留,而是直奔目的地。 中南半岛的西南方。 广西很忠心。 都指挥使鄂宏大,亲自带着三万兵马,南下交趾练兵。 充分的现实了,身为大明军人的忠诚,以及时刻不忘练兵的治军准则。 鄂宏大,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即使身处高位要职,也不敢懒惰,时刻不忘自己是名明军的身份。 有感于此,交趾三司紧急召开政治会议。 会上,各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但中心思想,则是一直围绕着,为大明精忠报国。 会后,交趾明发政令,交趾都指挥使司从北部各州府,抽调一万兵马,参与广西卫所官兵的南疆部队大操练之中。 一时间,整个交趾风声鹤唳,四万兵马整日里从东边一个州府,跑到西边的州府,然后又突然出现在南边的县城外面。 倒是吓得那些意图复国的贼子,一个个斩断了各自之间的联系。 交趾地方,一时间几乎是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永乐十五年正月十五。 交趾最南部清化府。 刚刚在隔壁建昌府,接受了太孙教授的特种作战思想的四万大军,已经静悄悄的抵达清化府海边。 从这里一路向西跨过去,则到了大明的藩属邦国之一的老挝。 郑和留下来的宝船,也已经搭载着皇太孙,停靠在了海边不远处的海面上。 锦衣卫威风赫赫,护卫着太孙驾驶小船,上到了海岸上。 鄂宏大一身戎装,率领着自己的亲兵,亲自迎接。 两位大佬相见,无声的对视一眼,然后皆是默默的转身,看向西边。 不到一刻钟。 数骑从西边的官道上,奔驰而来,在后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尘土飞扬。 战马到了近前,马背上的锦衣卫猛的一拉手中缰绳。 身下的战马,顿时止住四蹄,然后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战马发出嘶鸣。 未等战马稳住,马背上的锦衣卫已经是翻身,从马背上调下。 他们疾步到了太孙面前,当即整齐单膝着地。 “报!” “三宝太监之宝船队奏报,请求朝廷支援。” 朱瞻基先是目露惊慌,默默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立即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三宝太监出事了?还是宝船队出事了?” 站在太孙身后的幼军卫经历于谦,满脸紧绷,牙关咬紧。 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方才这样。 前边,赶回来的锦衣卫已经脱口而出。 “缅甸宣慰司,无端扣留我大明商贾,至今下落不明。三宝太监如今已得允许登陆大骨剌,然缅甸宣慰司深处内陆,特奏请太孙,是否可调兵寻回我大明商贾。” 闻言,朱瞻基脸色一顿。 怎么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不该是我大明宝船队一名官兵,遭大骨剌、缅甸、底兀剌、八百大甸、老挝、木邦、车里、孟洋诸宣慰司绑架了吗? 然后三宝太监郑和,雷霆震怒,强势索要被绑官兵,遭到抵抗,然后发生争执。 随后顺势占领大骨剌沿海地区,奏请广西、交趾调兵为那一名宝船队官兵报仇的吗? 现场一片沉寂。 朱瞻基想了想,大抵也清楚了,郑和这是还在含蓄呢。 大抵是借口一名官兵,被好几个宣慰司绑架,这个理由有点太过厚颜无耻了。 所以,才用商贾被绑架作为借口。 这就合理了。 大明的商贾,自然是能在大明的藩属邦国,诸宣慰司行商。 然后被其中一个宣慰司绑架,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个理由,总要好过,漂在海上的一名宝船队官兵,被五六个宣慰司绑架要合理。 合理! 于是,朱瞻基目光一沉,脸上瞬间露出愤怒,夹杂着心疼和悲哀。 “我大明商贾无辜!缅甸宣慰司无耻!” “奈何本宫即日就要返回京师,纵使有心征伐,救回我大明百姓,也无可奈何……” “本宫痛心!”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定然会感同身受,一同骂上缅甸宣慰司两句。 现场诸多官兵,人人沉着脸。 而知情的,则是强忍着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要暴露出来。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当即一抛身后大红氅,转身到了皇太孙面前,同样是单膝着地。 鄂宏大昂首挺胸,目露杀气,沉声开口:“启禀太孙,今有广西三万兵马,正值南下交趾进行新春操练。此时遇我大明百姓,遭受缅甸宣慰司不法囚禁。 广西三万官兵,心中愤怒不已,特请命,我等三万明人,自愿奔赴缅甸救回同胞!” 鄂宏大的声音格外的洪亮,声音传出一里地。 乌泱泱的。 四周,当即就跪下了一大片的两省兵马。 皇太孙目露激动和轻松。 正是用兵之时,你说巧不巧就有两省合共四万兵马,正在南疆进行新春大练兵。 这个时候听闻大明百姓被囚禁,四万明军请命前去解救同胞。 合理! 朱瞻基压压手,止住呼啸不止的咆哮声。 “本宫震怒不已,我大明百姓,谁也不能欺辱!今有数万将士恰巧在此,共同请命,本宫不敢不从!” 这是给自己找理由。 大明自然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 哪怕周围都是自家人! 只听朱瞻基目光一转,接着说:“此去路途遥远,本宫命尔等无比保证自身安危。自交趾出兵,过老挝、八百大甸、木邦,直抵缅甸宣慰司境内,沿途十里一哨站,百里一兵站,务必保证兵线补给畅通! 再令云南出兵,从车里、孟洋两宣慰司借道,进入缅甸宣慰司,沿途亦要布置哨站、兵站! 命宝船队暂停海航,大军登陆大骨剌,从海上运输粮草,补给救援大军,建立永久海港据点。” 朱瞻基声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直入心田。 周围数万大军,纷纷感动不已。 看看! 瞧瞧! 我大明的皇太孙,是多么的爱惜大明百姓! 为了一商贾,不至于惨死异乡,竟然是不顾朝廷规矩,出动三省数万大军,强令宝船队停航,也要救回被绑百姓。 皇太孙之仁厚,感天动地! 几乎是于此同时,在交趾安州府、广西桂林府的两省布政使司衙门的堂官,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将要大书特书,为皇太孙的仁义之举,歌功颂德,传送至京师应天。 而在交趾地方,也几乎是家家立牌,为爱惜百姓的皇太孙,祈福延年益寿,福寿平安。 万民书,同样已经准备就绪。 一份新春大礼包,不日就会送到应天城中,摆在皇帝的御桌上。 …… “西南番邦宣慰司很危险吗?” “人不危险,环境危险。” “那你还要大动兵戈,是要让那些人去送死吗?” “百姓被困下属番邦宣慰司,这是在打大明的脸!朝廷的脸面不能丢!至少不能从我的手上丢了!” “你确定,真的有商贾被那什么缅甸宣慰司抓了,而不是你和三宝太监瞎编乱造出来的?” “本宫一身正气,岂是那等弄虚作假之人?” “所以,你还要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一路建立哨站、兵站,还要云南也出兵如此行事。难道不是为了将整个西南宣慰司给包圆了?” “汝一妇人,如何懂得此等军国大事!” 三十丈的宝船,船舷边上,皇太孙有些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唐赛儿穿着件薄衫,披着件轻薄长袍,迎着海风显得很是英姿飒爽。 当真是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 她弯眉浅笑:“您去问问,谁还看不出来,您是要一口气,将整个西南宣慰司,给生吞活剥吃进肚子了。不然,您该冒着朝廷的问责,调动广西、交趾、云南三省兵马,还敢下令宝船队停航登陆?” 朱瞻基缩缩脑袋,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嘴怎么这么密! 他的目光悄悄的躲避了一下:“怕!我是真的怕朝廷到时候会问询我。” 唐赛儿掩嘴轻笑,清脆的响铃般的声音,如同在海面上奏出了一首乐曲。 “你还知道怕?” 朱瞻基翻翻眼:“怕!不然我也不会躲到这海上来。就是为了让消息早点入京,等着广西、交趾三司的吹捧,还有那些万民书一道入京,等朝廷里的人都消化好了,我再出现,到时候面对的问责想必会平和一些……” 唐赛儿不出声了,她看着远方天空中的两只海燕,似乎正在上演着春天里,第一场求欢剧。 朱瞻基也安静了下来。 他在思考着在南疆的安排。 郑和被他说动了,所以才会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把戏。 三宝太监借口缅甸绑架大明商人,他乃是大明臣子,听到这件事情,自然是要过问一番的。 这样一来,宝船队就要找个地方停靠。 缅甸附近有什么地方,方便庞大的宝船队停靠,运送上万兵马下来的呢? 自然就是大明在南疆的诸多宣慰司之一的大骨剌宣慰司了。 这样,郑和就可以借此,在大骨剌正式驻扎兵马,然后向西北进入缅甸宣慰司。 而远离朝廷的广西、交趾两省,如今是一心想要立下功劳。 有太孙答应的,错过太孙承担,功劳他们两省分担。 这些人恨不得将两省境内所有的兵马,都给开动出去。 这才有了鄂宏大统兵三万,交趾出兵一万,合同四万救援大军的形成。 至于云南,地位与广西、交趾两省相差无几。 云南的黔国公府忠心耿耿,虽然在云南形同土皇帝一般,但人家的忠心没的说。 太孙想要收服南疆诸宣慰司,等到事情办成了,云南可就成了内地! 到时候,前国公府再整治地方土司黎民的时候,也能更加顺畅一些。 于是,在一个共同利益的趋势下,几乎是整个大明南疆,都动了起来。 这才有了南疆数省,三司为太孙歌功颂德,地方百姓供奉万民书的举动。 为的就是师出有名。 为的就是太孙没错。 太孙没错。 他们出兵就没错。 太孙立功。 他们就立功。 朱瞻基忽然想到,自己给一个人忘记了。 广西靖江王府,在这一次的解救同胞的军事行动中,也出力不少。 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从交趾方向,由鄂宏大统帅的兵马西去。 广西护卫就跟在后头,一路负责建立哨站、兵站的事务。 而靖江王,那位朱瞻基的好堂侄,朱佐敬则是大笔的钱粮挥洒出去,竟然是生生在广西、交趾两省,招募了上万壮民,为前方大军提供补给。 也是顺带的,按照他的好叔叔,皇太孙的意思,将这些正值壮年的明人,给训练成兵。 到时候,就会顺理成章的驻扎进沿途的哨站、兵站之中,加强对南疆宣慰司在军事上的控制。 所幸,现在一切顺利。 大明从海陆三个方向,将整个南疆宣慰司给包围住了。 朱瞻基觉得,他们应该能明白大明的意思。 或者说,是他这位皇太孙的意思。 他们若是听话,他们还能是大明册封的,镇守大明南疆的藩王。 若是不听话,靖江王最近格外的爱惜百姓,似乎有意迁移封地。 至少,在皇太孙答应的,用现有的土地,换来三倍的新土地。这件事,对于靖江王府来说,是可以拿头去血拼一回的。 而还如同猴子一般的南疆宣慰司,在大明三省数万兵马的夹击下,除了南疆特殊的地势环境,可能会给明军造成一些伤亡之外。 南疆宣慰司,几乎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等到靖江王府换来三倍的土地,巨大的利益会推动着大明境内的权贵士绅们,舍弃内地的土地利益,而前往南疆开辟新的家族传承。 在这一过程中,大明百姓也势必,会跟随着迁移到南疆新土地上。 地域广阔,开发程度底下的南疆,能容纳多少大明权贵和百姓? 这个问题,朱瞻基觉得完全可以往大了去想。 至于朝廷里的非议,那帮子腐儒的聒噪? “您不担心朝野清流的非议?” 于谦很合时宜的从船舱里走出来,顶着苍白的脸颊,强忍着腹中的恶心,问出声来。 他虽然家住钱塘,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旱鸭子。 朱瞻基看得出,这位小锦鲤是在担心回京后,众人要面对的问责。 刚要抬手,准备拍拍小锦鲤的肩膀,却想到可能会让对方更加恶心起来,便止住了手。 “我大明百姓被抓,我身为皇太孙,难道不该将其救出?” 于谦翻着比脸还白的双眼:“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什么大明百姓被抓!” 朱瞻基瞪了一眼小锦鲤:“广西、交趾、云南三省,靖江王府、前国公府两府,三宝太监宝船队,皆可以作证!南疆缅甸宣慰司,不服王化,狂妄至极,为图财货,不顾大明,悍然抓捕我大明商贾,此事各方皆可作证,缅甸宣慰司其罪可诛!” 看到没有? 咱大明这么多人可以作证! 于谦气急,觉得太孙有些想当然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就算缅甸当真做了这事,可是您没有朝廷任命,就擅自下令调动三省兵马,征伐缅甸宣慰司,且在沿途诸宣慰司建立哨站、兵站,行占据之举,也是有违朝廷律令。” 朱瞻基的脸沉了下来。 于谦看了一眼太孙,声音放缓,小声道:“说句大不敬的,您这几乎与谋逆等同!没有陛下的虎符和圣旨,就擅自调动三省数万兵马,这是死罪! 下官想着,陛下心里大抵是允许的。 但是终究于理不合,朝廷的体统和规矩,可是被您这一次给砸了个稀巴烂。 陛下就算再怎样宠爱您,就是这擅自调兵一条,在朝臣清流的攻击下,就能让您吃不了兜着走……” “南疆物产丰富,你于谦这一次,是亲眼看得明白。这片土地,地广人稀,若是迁移大明境内百姓,能安置多少人?再有靖江王府带头,又能勾引多少内地权贵士绅,来到这里?” 朱瞻基目光如炬,看向身边年轻的于谦:“如今大明安宁,若无新的疆土开辟,等到百姓数量翻倍。不!只要再多一半人口!大明境内的土地,就断然不可能再供养下去。 再有宗室权贵士绅剥削,侵占百姓土地,只怕要不了多少年,大明境内就要再次上演陈胜吴广之事了……” 于谦能明白这个道理,土地是有限的,百姓却在不断的生育增多,玄武湖上的黄册库,如今越发的拥挤就是明证。 而宗室权贵士绅,爱财敛财,他们却占据了数量庞大的土地。 此消彼长,到时候大明境内,说不得真的就会如太孙所言,再次上演前秦旧事了。 无粮可吃的大明百姓,势必会揭竿而起。 他们不会觉得皇室是无辜的,只会从地方老财到皇亲国戚,给统统剥了皮。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现啊! 这才是关键! 那些利益既得者,不会因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放弃现在的已经握在了手上的利益。 朱瞻基看出了于谦的迟疑,终于是忍不住拍拍对方的肩膀:“此次有三省两府和三保太监共举此事,他们不可能从起因打压我们。 除此之外…… 谁说我擅自调动兵马了? 等咱们在海上漂的久一些,等到鄂宏大攻破缅甸,在南疆诸宣慰司成功建立军事聚点的时候,皇爷爷只怕会第一个冲出来护着我!” 于谦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头伸出船外,张着嘴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先前在船舱里,他已经将这十几年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您就这么肯定,陛下会护着您?” 朱瞻基无奈,一边拍着小锦鲤的后背,一边开口对身边的唐赛儿吩咐:“去弄些温水过来,给他漱漱口。” 等到唐赛儿走开,朱瞻基才开口道:“今天就和你说说,你们别看我是大明朝最不守规矩的人,但真正不守规矩的,是咱们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我皇爷爷,才是整个大明最不受规矩的人。” 于谦有些目瞪口呆。 他正在惊讶于皇太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朱瞻基却已经接着说:“咱们真要是将整个南疆收服,未来还有可能西望恒河平原的时候,那就是开疆拓土万里的天大功绩,足够封禅泰山好几趟了。你觉得这样的帝王功绩,我皇爷爷会放过?” 恒河平原。 是最近皇太孙对身边普及的成果。 现在,谁都知道,在南疆以西的那条大河,叫作恒河。 那里的人即使一群废物。 但是那里的土地,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肥沃的。 那自然就是大明的! 现在不是,未来也必须是! 于谦有些无语,心里想着太孙的话,忽然觉得当真有些道理。 光是南疆,怕是就有数千里疆土了。 光是将南疆收归大明统治,这份功绩就足够皇帝,从年头到年尾一直封禅了。 到时候,皇太孙擅自调动三省兵马? 放肆! 那是朕未卜先知,提前暗中授命皇太孙,为朕打下一个大大的南疆! 朕做了无数的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你们都给朕老实些。 朕要封禅! 谁骂太孙,就是不给我老朱面子,就是不想我老朱去封禅。 那你就是乱臣贼子! 忽然,于谦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 皇帝和皇太孙成天耍流氓。 他还有什么玩儿的? 内阁? 不去也罢了! 想完,于谦抬抬手,向朱瞻基告辞,独自回到船舱,继续干呕。 你们爷孙自己玩去! 本老爷不陪你们玩儿了! 第一百六十章 鸽子精干翻某家店 【本月投的月票过一百,加更一章,4k(相当于两章了),感谢肥田麦欧巴的大力支持!】 …… 等唐赛儿端着个深口水杯回来的时候。 现场只剩下朱瞻基一人。 “小锦鲤呢?” 于谦的小锦鲤名号,如今已经是名传四方。 朱瞻基摇摇头,接过唐赛儿手中的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水。 手握着水杯,放在船舷上。 水杯中的水,随着在海面上上下起伏的船身,同步晃动着。 先前两只求偶的海鸥,已经消失不见。 大抵是飞向某个僻静的小岛上,为族群的壮大默默繁衍,贡献着自己的微弱力量。 船身的波动,一直很强烈。 尽管从海面看上去,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但是在船底,海面下面,却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这是南海特有的属性。 一股暗流,再次勇猛的撞击在数十丈的宝船船底,几乎是想要将整个宝船掀翻拖进深渊之中。 整个宝船,几近临空。 唐赛儿惊呼着,游鱼一般的钻进朱瞻基的怀里。 将自己固定在男人和船舷之间的安全区域。 水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投身进了大海之中。 “你不该去应天的。” 感受着鼻间传来的发香,朱瞻基低声说着。 唐赛儿翩然回首:“怎么?怕我和你藏在宫里面的那些个妖精争风吃醋?我唐赛儿就不是那寻常女子,断不会小气到和她们争抢什么!” 朱瞻基有些无语,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捏,也不管唐赛儿的埋怨和娇哼。 直接说:“如今有消息过来了,山东那边的白莲教,已经被朝廷围追堵截,几近消亡。他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成了一群疯狗。你这个时候回去,难道是要找不自在?” 这番话,唐赛儿听懂了。 自从之前她与教内发生争斗,带走了小半人手。 白莲教内就将她视作叛徒了。 如今教内被朝廷打压清剿的损失惨重,而她唐赛儿却是混得风生水起。 教内必然会眼红。 凭什么你唐赛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成了丧家之犬? 难道就因为你背叛了圣教的大义,躺在了明廷的床榻上? 现在我们不好过了,你也被想好过! 大抵还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之常性。 然而唐赛儿却是凤眼一凝:“京师重地,那帮鼠目寸光之辈,以前不敢,现在还敢跑进应天城杀我?” 朱瞻基很认真的想了想。 如今应天城,几乎可以用龙潭虎穴来形容。 在协办锦衣卫的皇太孙带领下,锦衣卫砥砺前行,勇于创新,敢于办事。如今的应天城,防御几乎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若不是如今不兴面子工程。 只怕锦衣卫衙门外面的墙壁上,都要被百姓们自制的锦旗给挂的满满当当。 然后只见他点点头:“如今有锦衣卫看着应天城,想来他们也进不去城里。” 然后他又想了想,接着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多待,早点回来南疆。这片眼下,鄂宏大已经大军开拔了,南疆诸宣慰司多年的积攒,可都是好东西,你该好好发展一番。” 唐赛儿心里变得甜滋滋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得过自家的男人,会帮着自己的事业出谋划策,来的更加浪漫。 “那您说,南疆这边该怎么发展?” 朱瞻基不假思索,立即开口:“南疆是大明的,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些营生,多弄些地。不过你手上的白莲教,倒是可以往恒河那边发展一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就在这短短的瞬息之间,朱瞻基忽然很是期待,若是从恒河平原上,来一场大明版的十字军西征,该是怎样的情形。 唐赛儿高举着圣教的旗帜,将手中的镰刀挥舞想西大陆那片蛮夷之地,斩尽那片土地上的野人。 想想就带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因为朱瞻基,如今已经自立一方的唐赛儿,心中顿时大动。 随口的说了声不要打扰她,然后就蹦蹦跶跶的钻进宝船上,属于皇太孙的船舱。 朱瞻基讪然一笑。 方才不过是一句闲扯,只要能让唐赛儿后面不想着留在应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想到的什么白莲圣教西征,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海底的暗流逐渐平复。 海风习习。 天空中。 一只白鸽出现。 很是突兀,单单只有这一只。 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落了单。 它先是扑扇着翅膀,寻着气流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然后张开一双翅膀,便在空中保持着固定速度飞行。 它的身子不懂分毫,脑袋却是格外灵活的不断向着四周探视。 两只眼睛,像是一对探照灯一般,静静的巡视着海面上的一切动静。 忽的一下。 翅膀后橼突然斜向上空,整个飞行姿态,在眨眼间开始调整成俯冲的状态。 空中似乎是传来的轰鸣声。 如同轰炸机一般。 朱瞻基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看着这只鸽子,如同深水炸弹一般,俯冲进海水中。 砸出了一个漂亮的水花。 就在他以为,这只鸽子,是不是在殉情的时候。 海面上,突然溅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一抹洁白闪现。 竟然是那只鸽子。 它成精了! 嘴里叼着一条已经变得气鼓鼓的河豚。 鸽子飞在空中,不停的对气鼓鼓的河豚,做着抛开、接住的动作。 显然。 它上头了。 “我没有看错?” 朱瞻基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于谦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你不觉得这一幕很生动吗?”朱瞻基回头,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的小锦鲤。 于谦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这本该是雄鹰才能做出的行为,谁能想到一只迷路的鸽子,也能做出这般神奇的举动。” 朱瞻基却是摇起了头:“你只顾着看鸽子,那只气鼓鼓的河豚,有注意到吗?” 于谦愣了一下,然后说:“河豚有毒,水中颇多鱼类,却是喜好食用河豚,甚至成瘾。想来,这只白鸽也是成瘾了。” 朱瞻基再次摇头:“你没觉得,这只河豚,就如同大明的那些腐儒清流一般吗?” 君子六艺是好的。 仁义礼智信也是好的。 这些就如同河豚的肉一般鲜美。 但是那些人,却不是好的。 他们就像河豚身上的毒一样。 道理是相同的,但是用的人不同,所产生的后果,就会有天壤之别。 不能因为菜刀能杀人,你就不让王屠夫剁肉。 这是不讲道理。 朱瞻基觉得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始终认为,儒学是有益的,至少对于他现在所处的统治阶层来说,是大有益处的。 但是掌握儒学解释权的那帮子腐儒清流,却是坏坏的。 他们不但敢于用所谓的真理,去对抗统治者,还会用那些歪曲了的言论,去麻痹带坏百姓。 大大滴坏! 于谦似有所感,他默默的看着皇太孙:“您要对山东那家动手……” 于谦的声音很小。 且带有着浓浓的惊恐。 若是当真动了那一家,他不敢想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也不该想,这天下间,靠着那一家吃饭的人,会被激起多大的怒火。 只怕,奉天殿都要被再次点燃…… “谁说我要对那家动手了?”朱瞻基翻了个白眼,鄙视的看着于谦:“你们这些人,到了要对付某个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想着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难道不是吗? 胡破明、胡复南那些交趾前朝余孽,难道不是被从物理层面被肉体消灭了吗? 于谦一时无语,却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下官这辈子,大概是都绑在您身上了。您那些想法,下官大约也明白了些,您说不对付那一家,下官却是不信的。” 我都是您的人了,您还不交心? 当真就光走肾了? 于谦委屈而又含蓄的提醒着皇太孙。 朱瞻基眨眨眼:“我也没承诺,不会动一动那家人。但一直以来,大多数人都想错了方向。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从根源上消除那些影响。” 说着话,朱瞻基也在默默的关注着于谦的变化。 于谦是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儒家学子。 他们家就是干这个事情的。 一家子的经学大家。 严格来说,也算是靠着山东那家吃饭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的看法,或者说会选择怎么站队。 幸运的是。 朱瞻基并没有从于谦的脸上看到反对的表情。 甚至…… 有些兴致勃勃? 于是,朱瞻基默默的点点头。 赏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还是一身热血! 还是大明的爱国青年! 所以,他开口交底:“他们之所以掌握天下文脉,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这数千年的经典解释权。想要回溯正流,复辟圣人纯正的言论,需要将他们满口的之乎者也破除。 要让圣人的教世言论,能原原本本的让百姓听得懂,而不是夹杂着他们那些人的私心。 所以,我欲行白话!” 于谦顿时震惊,却也有些不解:“白话……便是我们日常所说的话,这……如何能改变眼下局面?” 朱瞻基呵呵一笑:“届时,从朝廷自上而下,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清楚一件事情。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解释圣人的言论。 往后,若是推进顺利,我还要让科举,也去除那些之乎者也。那些整日里,考了无数遍的圣人言论,要少出现。 一个个后学之辈,有什么资格去解释圣人的言论?我们都活在当下,科举就该考当下的事情!时事,时政。” 于谦的嘴,几乎能将整座南海装进去。 他现在满脑袋,如有一根大棒,在不停的敲打搅动着。 震得他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当皇太孙现在所说的,针对科举要做的改革实现。这大明且不说会不会分崩离析,就是那些儒教、儒家中人,怕是要撞到午门城墙了吧。 朱瞻基又看了一眼震惊不已的于谦,继续道:“六部三司都要参与出题,分卷分部门参与科举。你想当什么样的官,就去考什么样的题。 而不是圣人说什么,你就去考什么。 户部就该出计算钱粮、统筹天下的题目,兵部就该出行军作战、后勤补给、战略思维的题目,刑部必须出大明律法的题目,吏部、礼部、工部,都该如此照办。 等到这些人都用了白话作卷,针对各衙门答卷做题。 那一家自然不攻自破!” 原本于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清除了太孙的想法。 他以为,太孙是要破除儒家带来的坏的影响。要将圣人言论的解释权收归皇室所有。 要天下的读书人,都少些之乎者也,认认真真的去思考,现在的大明,以及未来的大明,该如何发展。 但是现在,当皇太孙的最后一番话出口。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还站在山下。 皇太孙却已经是登上了泰山顶。 皇太孙的这番言论,是要将整个儒家的统治根基,给彻底的打破。 以后想要当官的。 你只能去专门研究各部的卷子,去研究朝廷和各部司衙门如何运营,去理解这大明天下,是如何强盛的。 而不是凭着记性好、家教好,拥有着对四书五经的解释权,就能高中榜首,就能东华门外唱名。 这才是真正的,砍在了那些拥护儒家之人的根基上啊。 皇太孙的思路,直到此时,于谦已经彻底明了。 先推行白话,减少儒家言论的参与。 再从科举推行时政的问题。 最后,便是科举彻底改革,完全剔除儒家四书五经,分门别类的出卷参考。 这是一场浩大的演变。 不下于一场改朝换代! 忽然,于谦觉得自己的眼前,这片寂静的南海,突然变成了一片血海。 他开始害怕。 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过程中,成为牺牲品。 成为那些反抗阶层,第一个手刃的对象。 又会不会,成为皇太孙在最后无力推进革新的时候,第一个被推出去的背黑锅的政治牺牲品。 于谦很清楚。 自己现在,是彻底的下不了船了。 从他今天好死不死的,又踏出船舱,到了皇太孙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绑在了皇太孙的战船上。 是被火烧连营,还是乘风破浪。 于谦第一次感觉,现实脱离了他的掌控。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要是说不干了,你们钱塘于家,就去南疆砍树吧!” 这是安慰? 于谦当场就想,从这船上跳进海里去。 朱瞻基又重重的拍拍于谦的肩膀头子:“这件事,要漫长的时间去实现。得一步一步来,温水煮青蛙。先行白话之事,在图谋后续。 但我需要你,此事做成,我保你一个内阁首辅!” 这是朱瞻基第一次向人给出承诺。 于谦听得清楚。 或是因为已经上了贼船。 也或是因为眼下的许诺。 于谦重重点头。 朱瞻基顿时开怀大笑。 有于谦这么一个愤青在。 他便有了一员冲锋陷阵的大将。 “首辅大人好!” “不敢不敢……” “下官惶恐……”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那个男人回来了 宝船从交趾出发,先是一路向北,绕着琼州外海行进。 船上的人,没有看到想象中,在海边会有成群结队的犯官抓鱼的场景。 带着失落,宝船开始沿着大陆架海岸线,约二十里的距离,舟船不歇的前进着。 虽然刚开了年,但越是航线越来越向北,气温也在渐渐的变化着。 等到宝船从松江府驶入长江河道的时候。 已经是到了,两岸春色掩不住的季节。 朦胧胧的细雨,笼罩着整座江南。 抽条的树枝,冒出嫩黄的小叶片。 开了春,江边两岸的水田里,已经有百姓开始忙碌。 被圈养的肥硕无比的水牛,在消瘦的农夫驱使下,翻耕着一片片的稻田。 孩童们在田埂上不停的奔跑着。 他们总是喜欢往灌木丛里跑。 三五成群,带着满嘴的果汁,双手捧着大把的红艳艳的果子,比划着谁采摘的最多,又有谁摘得最大。 然后露出童真无邪的笑声来。 妇人们,则是跟在农夫后面,腰间绑着个箩筐。 双眼紧紧的盯着被翻开的泥土,然后带着阵阵的惊喜,将一条条的泥鳅、黄鳝,给装进箩筐中。 顺带着,一枚枚的螺蛳,也一个不落的装了进去。 远处星星点点的村庄,开始升起道道青烟。 老妪系着围裙,抄着锅铲,叫骂着不愿回家的孙子辈,然后心疼的喊着田里的儿子、儿媳回家吃饭。 极富田园诗情的画面。 若是陶潜再世,大抵又有无数的篇章可以继续青史留名。 已经彻底成为统治阶层一份子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站在宝船最高处,静静的观看着这一幕,最为淳朴的,独属于这片土地上的辛劳画面。 却没有丝毫想要作诗一首的冲动。 并非因为他不会写诗。 而是他觉得,百姓如此辛劳,却只能勉强糊口,是属于他这个统治阶层的失败。 若想发展手工业,推动工商业发展。 必须解脱百姓的双手,将他们的双脚从田地的淤泥里拉出来。 但怎么解放出多余的劳动力。 这是一个庞大的命题。 后世,用了数代人,才让土地公平的属于每个人。 有用了数十年,让每一个人都能吃得饱、穿的暖。 再用了三四十年,才再次屹立世界巅峰。 朱瞻基从来不认为,自己只要动动嘴,就能让大明直接从工业萌芽状态,直接跳过过程,完成全工业链条。 船舱里很是闷热,所以品级足够的人,都跟着太孙,上到了甲板最上方。 朱瞻基叫过于谦:“这一次,若是南疆战略彻底完成,南方的矿藏,将会极大的补充中原。不说铸钱和打造兵器,便是富裕出来的材料,也能极大的补充到民间,完善百姓的耕种工具和方式。” 于谦这一路心事重重,想到了很多问题,也有了很多的答案。 他不假思索的试探推演起来:“若是百姓百姓耕种更加方便,则会留出不少的富余劳力,这些人便能从事更多的事情……” 朱瞻基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人才是第一生产力,这在日月堂里,一直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关于生产力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日月堂你是知道的,至于这生产力……这一次回京,大抵是要消停一些日子。幼军卫如今正从交趾,由陆路赶回应天。这段时日,你大可去日月堂听一听,许多东西想必也就能知晓了。” 于谦知道日月堂。 应天城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日月堂的。 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日月堂不过是豢养了一批,与太孙同龄的玩伴,好让太孙不那么无聊。 于谦却不这样认为。 在经过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之后,他已经掀开了笼罩在日月堂外面的黑布一角。 他重重点头,脸上自然的流露出向往:“若是能有幸进学日月堂,下官此生再无遗憾。” 他用的是进学。 很郑重的一个词。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次,日月堂会开始陆续推出不少这些年折腾出来的东西。徽州府会是一个尝甜头的地方,应天府也会试行一些,到时候你也多看看。” 徽州府如今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要多给好处。 应天府乃是天子脚下,虽然人多嘴杂,但是胜在出了事有皇帝做靠山。 于谦不再说话,心中却是记下了,这次定要去日月堂里,好好的学上一学。 宝船还未到应天城范围。 皇太孙将要返回京师的消息,已经是铺天盖地的传遍京城上下内外。 准确的说,当宝船刚刚驶入松江府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回京师了。 最近。 在经历军方京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徽州府直属东宫等事件后,京师朝堂文武官员,几乎是整日里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等到太孙被赶去万里之外的广西。 谁知道这位爷,又不安分的折腾出亲率大军,歼灭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的事情。 这就算了,虽然全歼余孽,不留活口,有点杀神白起的意思,但杀的终究都是让朝廷头疼的人。 内阁和六部,少了烦心的事情,下面人的聒噪自然也就被压下去的。 但是后来呢? 广西、交趾、云南三省,靖江王府、黔国公府两府,三宝太监宝船队。 这几伙人,竟然在那小子的蛊惑下,起兵数万,要去征伐不臣之地缅甸宣慰司。 缅甸宣慰司,当真敢绑架天朝上国的人? 我呸! 这个理由比前面那个,他们的羊吃了大明的草还要离谱! 羊可能不知道大明的厉害。 但是缅甸宣慰司肯定是知道的。 尤其是在交趾胡氏余孽被全歼的情况下。 但是,整个南疆的头头面面,都已经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八百里加急递了奏章入京。 不用都看完,也能知道后面人写的是什么。 无非是在控诉缅甸宣慰司的不臣之心,表达南疆地方的震怒,以及要替朝廷分忧的忠心之举。 还有那从南疆各地收集,有各地官府统一送上来的万民书。 你们这帮混账是在开玩笑? 头天缅甸抓了人,第二天就能整个南疆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可是按照南疆送上来的奏章。 那个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已经是领兵数万,深入南疆诸宣慰司了。 按照现在的脚力来算,路程大抵是已经跨过老挝,到了八百大甸了。 云南那边更不用说,黔国公府这些年被地方土司弄得灰头土脸。 这一次征伐南疆,若是像交趾一样,成为大明新的承宣布政使司,云南的压力就会大减。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黔国公府几乎是倾巢而出,就连刚刚成年的孩子,也骑上了马提起了刀。誓要杀尽敢于触犯大明龙须的乱臣贼子。 人人都知道,黔国公府这是要为云南打下一个前线纵深,好在后面彻底解决境内的土司势力。 就如同交趾的建立,广西境内和镇南关的压力,立马轻松起来。 朝廷现在总体来说。 很纠结。 已经放出去的兵,断然是不可能再调回来了。 这样无疑是在打朝廷的脸。 不管真假,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在南边有人敢绑架大明的人。 这一点,就已经激起了百姓的愤怒。 民意已经被绑架,朝廷只能深深的受下来。 也没人敢提,让皇帝下金牌,调回鄂宏大。 前宋旧事,岳王爷含冤而死。 没人敢在大明朝重演一遍。 而最主要的是,皇帝最近在京卫校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更有听闻,皇帝陛下已经开始找军中悍将单挑比试了。 尽管皇帝到现在,针对南疆征伐的军事行动,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一条清晰的讯号,却是就此传递了出来。 皇帝并不觉得他的都指挥使有错。 所以,现在朝堂上,都在纠结着皇太孙回京。 他们到底是该群起而攻之,纷纷上书弹劾皇太孙的莽撞举动。 还是要违背良心,做不说话的缩头鹌鹑? 可是他们不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将皇太孙的行为,归咎于莽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无法为缅甸宣慰司讨回什么公道了。 而让他们又爱又恨的皇太孙,却实实在在的是带着麻烦回来了。 对于皇太孙过了整整大半年后回京。 应天城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朝廷没有派出礼部迎接,宫里头也没有内侍宦官出来。 各方都在保持着最大的沉默。 似乎,是要看看,刚一回京的皇太孙,会作何反应,给大家一个怎样的解释。 朱瞻基乐得轻松。 指挥着宝船,直接从长江驶入秦淮河,沿着秦淮外河,一直到了正阳门西侧的,通济门边上的东水关码头。 这里是应天城水上货运的终点与起点。 每日里,整个大明朝诸省海量的物资,通过河流汇集于此。 京师的各式珍宝,也从这里被发送各地。 在东水关码头后三角空地上,是一片杂乱的集市库房。 在三角空地的东北角,是太平里、通济门大街、崇礼街、西长安街的交汇处。 而从西长安街,则可以直接从长安右门,进到皇城内部,直通午门。 当三十丈的宝船,在水巡捕们的牵引下,缓缓的停靠在了条件最好的码头边上。 边上的货船,纷纷催动水手船夫,将水面上的地方,留给宝船。 宝船缓缓的靠在了码头上,前后都被拴紧。 朱瞻基已经穿着件曳撒,从船舱中走出,站在了船舷边上。 在外面的码头上,虽然没有朝廷和宫里的人。 但是却有锦衣卫的人,早就等候多时。 燕南飞一身飞鱼服,脸上的表情分外激动,连带着腰身挺得更加板正笔直。 等众人看到太孙出现在船舷边上,所有人精神一震,身形更加的整齐。 三排。 如同三条线一样。 这是自太孙协办锦衣卫以来,锦衣卫的日常操练中,增加的正步练习。 如今已初见成效。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踏上从码头搭在宝船上的长梯上。 其后,唐赛儿、于谦、朱秀等人,亦步亦趋。 “太孙!” “您可算回来了!” 朱瞻基的脚步还没有落稳,燕南飞已经是激动的走了上来,一把托住他的双臂。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眼,在四处,混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人,冷哼一声。 他向燕南飞询问道:“可是朝廷有非议?” 燕南飞轻轻点头,背着身,右手举起,轻轻一挥。 最后一排的锦衣卫,已经是迅速散开。 顿时,整个东水关码头三角地,人群乱作一团。 那些城中各方派出的探子,纷纷落荒而逃。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锦衣卫驱赶探子,平静询问:“我的两位叔叔,如今在干什么?” 燕南飞顿了一下,目光悄无声息的看了一圈,这才小声说:“两位王爷最近很是安静,自从京察军方,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后,两位王爷也就甚少再去京卫大营等地了……” 朱瞻基点点头,却没有准备就此罢休,继续问道:“这一次朝廷里的聒噪,有没有两位王爷的人?” 燕南飞认真的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二位王爷的人,几乎都在军中。去岁军中清理了不少人,他二位年底前去了趟五军都督府。然后不少追随两位王爷的武将,就都被调到九边去了。” 这是保存实力,远离应天这个是非之地。 但也是一种退让的表现,是要让东宫放下心来,要让太子爷知道,他的两个弟弟没有想要起兵谋逆的想法。 太子爷在应天,往后可以彻底安心,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朱瞻基想了想,便拉着燕南飞往城里走,准备离开这东水关码头。 原本燕南飞已经准备,带着人到最前面开路了。 却是听到太孙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将盯着那两位的人手,撤回来一半吧。在他们底下武将身边安排的人,只留下少数机灵的,其余人等全数撤回。” 燕南飞的脚步停了下来,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只见太孙已经带着人,走上了西长安街。 到现在,燕南飞才发现,皇太孙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及朝堂上的非议,以及都有那些人在暗中串联,要对刚刚回京的皇太孙发动弹劾和问责。 朱瞻基从一开始,就没有理会朝廷里那些人的聒噪。 若是仁义道德,能在当年将北元赶回草原,太祖高皇帝就不会数十次北征。 若是四书五经有用,大明朝就不用每年耗费海量,维持庞大的卫所军队了。 等回到东宫,气氛还是和往常一样。 他不在的时候,总是一片寂静。 等到他一回来,整个东宫就是鸡飞狗跳,多了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气息。 太子妃张氏,照例是第一个召见大儿子。 然后照例是劈头盖脸的责骂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在儿子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见没少什么,这才算放下心来。 至于南疆到底死了多少人,和她的儿子比,再多也不够比的。 再说,大明朝的军国大事,向来就不会让她们这些妇人真正插手。 太祖高皇帝深爱马皇后,但大明朝大是大非的事情,从来都是太祖爷一人拿主意的。 如今的陛下也是这样。 就连太子爷,看着一向宽厚谦和,但事关大明朝的事情,从来不会假他人手。 在母亲寝宫接受了一番育儿教训后,朱瞻基免不了又被催促了一番。 太子妃大抵是最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知道自家儿子真的长大了。 所以也没有说催婚的事情,今天是直接跳过了这个程序,点明了要是这两年再看不到孙子出世,皇太孙就再也不可能踏出东宫半步。 朱瞻基落荒而逃。 去了东宫小书房,解释了一番从徽州府到广西、交趾,以及南疆诸宣慰司的事情。 在送上了此行收集来的孤本后,太子爷大手一挥,就将儿子给赶出了自己的地盘。 乐呵呵的从老父亲的地盘出来,朱瞻基回到自己的小院。 许久未见的文想,当即转过头,背过身。 一旁的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成了一伙的,默默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男人。 早先被人带到这里的唐赛儿,坐在离着三个女人最远的地方,一双凤眼,不时的在其他三个女人的身上扫过,完全没有搭理朱瞻基的意思。 “乏了!” “来人,打水洗澡!” 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朱瞻基的眼睛,在四个女人的脸上平均的停留了片刻后,便背着手走进偏房浴室。 你们四个人刚好凑成一桌牌。 傻子才会掺和进去! 男人自己藏了起来。 院子里的四个女人之间,现在隐隐约约的紧张气氛,顿时一空。 孙若微最先开口:“几位姐姐,太子妃今早刚吩咐下来,许了我们出宫游玩,姐姐们若是不嫌,便由妹妹带着姐姐们,出去转转吧?” 有了孙若微自动做小,其他三人顿时暗自欣喜起来。 不多时,四个女人之间,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是不时爆出阵阵笑声。 躲得一时清净的朱瞻基,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然后闷头就睡。 等到翌日。 天色还未放亮的时候。 朱瞻基被人唤醒。 “太孙,太子爷那边来人,说今天宫里的朝会,要您也过去。” 朱瞻基睡眼惺忪,两眼朦胧,半睁半合,就看见孙若微这丫头,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梳洗干净,蹲在自己的床边。 “我爹呢?” 孙若微轻声回道:“太子爷刚刚出了东宫。” 算了一下时间,朱瞻基觉得自己洗漱完穿好衣裳,也能赶得上老父亲的脚程。 于是侧着身子,好整以暇的盯着床边的孙若微。 媳妇儿越发的张开了。 秀色可餐! 孙若微被盯得心中慌慌张张,赶忙紧张兮兮的缩着脑袋,躲到了一旁。 朱瞻基嘿嘿轻笑一声,也不再逗自家媳妇儿。 一个驴打滚,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对上述指控表示认罪【5k】 从走出东宫。 朱瞻基赶了一路。 却绝望的发现。 一路上根本就看不到老父亲的身影。 等他一路慌慌张张的赶到宫里头,等进了殿,方才看到老父亲,已经是稳如泰山的站在了最面前,离着皇帝御座最近的位置。 小半年没见。 昨日又只是简短的见了一面。 等到这个时候,朱瞻基才发现,老父亲曾经宽实无比的后背,竟然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老父亲身上穿的衣服很新,也不像以前总是一件衣服能穿上好些年。 这不是因为太子爷突然大方了起来。 定然是东宫为瘦下来的太子爷,新作的衣裳。 尽管老父亲还是双手垂着,双眼眯着,继续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睡着回笼觉。 但朱瞻基怎么看,怎么觉得老父亲现在的精神头比往常要强上了好几分。 在大殿中,够品级的两班文武大臣,已经在侍御史的催促下,站立整齐。 此时的殿外,天边才刚刚放光。 紫气东来。 照入殿内。 司礼监下面的小太监,从后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站在了御座旁边。 “上朝。” 很是简单。 群臣收整面容。 朱瞻基小心的挪动着脚步,到了老父亲身边:“您怎么今天也不等等我?” 太子爷朱高炽斜了一眼:“等你有钱拿?这次在南边折腾这么久,除了基本破书,也没见你带些什么宝贝回来孝敬我。” 朱瞻基一时无语,翻了个白眼,小动作的摊摊手:“等鄂宏大进展一切顺利,南疆怕是就要新设两到三个布政使司,无数的钱粮、矿藏就会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抵达应天。这可是大明朝万世都吃不完的财富,还不够孝敬的?” 朱高炽撇撇嘴:“你说海运就海运?风浪无情,说不定整个船队就葬身大海。 南疆万里之遥,位处控弦之外,鄂宏大就算打下了南疆,我还得找朱勇他们要来不下于十万兵马,才能彻底镇守住南疆!” 朱瞻基嘿嘿一笑。 老父亲这样说,显然是不打自招,早就在自己回京之前,就在思量接下来要如何有效的统治南疆。 连十万兵马都出来了。 想来,军方那边也早就通了气。 正要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朝堂上已经是乌泱泱的跪下了一地。 朱棣龙马精神,一屁股落在御座上,坐了个四品八稳。 朱高炽拉了崽子一下,与满殿大臣一同跪拜皇帝,山呼万岁。 待到朝堂上,开始有窃窃私语出现。 朱棣的目光,已经是移向了躲在太子爷身后的朱瞻基身上。 朱瞻基一直偷偷的打量着老爷子,此时迎着老爷子的眼神,顿时被狠狠的瞪了一下。 这是在怪我昨天回来,没入宫请安? 想了想,朱瞻基觉得定然是这样的。 但其实,他本来是准备今天入宫请安的。谁知道今天被老父亲喊了,要一起来上朝。 朱棣也只是瞪了大宝贝孙子一眼,然后就看向朝堂:“都不要藏着掖着,有事就说。” 今天的皇帝很直接。 于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某些人,顿时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臣,对皇太孙交趾所作所为,有异议。” 说话的是为六科给事中的官员。 品级太低,以至于朱瞻基盯着对方好一会,还是没有想起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山东出身的官。” 老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朱瞻基顿时明悟。 山东哦~ 那就正常了。 下面肯定是要废话,说自己在交趾杀的人太多了。 果然,只听那官员已经开口道:“臣各方求证,已经明确太孙此次,在交趾领军出征,在敌军已经投降的情况下,仍然下令砍杀上万。此举有违朝廷仁义,有穷兵黩武之嫌。” 朱棣没有看了,他很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同样没有立即开口反驳的大孙子。 然后,就见朝堂上,更多的人站出来。 “臣查,太孙去岁南下广西,乃是为陛下责令,自省修身。太孙却无视朝廷律法,擅自领兵出广西。此举,不可助长!” “臣亦有明证,太孙无令,却调动广西、交趾、云南数万兵马,无视朝廷与南疆藩属之睦邻友好,煽动地方,进兵南疆诸宣慰司。此举,骇人听闻!” “太孙南下之行,无视陛下训责,不知安守广西思过,乃大不敬,其为一。 身为宗室贵胄,却领兵交趾,阵斩上万,有违圣贤仁义,乃不道,其为二。 无令强命地方出兵,乃大逆,其为三。 无端强攻藩属宣慰司,致使南疆离心离德,乃不义,其为四。” “臣等请陛下,为大明之江山社稷,下旨训斥皇太孙,斧正太孙,回本溯源,延我大明江山万代。” 噼里啪啦,无数张口,罗列出来的条条罪行,几乎是要将朱瞻基整个人给淹没了。 内阁众人忧心忡忡。 他们早就下令,让底下的人不要这般强硬,却没有想到他们还是不加修饰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数尽太孙所犯罪行。 但其实,说到底,今天的场面,也是内阁希望看到的。 如今的内阁和以前不一样了,尽管轮值的都督们,只管军事,但这天下间,哪里有简单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总是会纠缠在一起的。 所以,内阁文官们,其实在心底,还是希望能让皇帝和皇室看到,他们文官的力量。 反倒是武将那边,发出了不少的冷哼声。 显然,他们对皇太孙在南疆干的事情,很是赞同。 不过是才杀了万把人? 有必要大惊小怪的? 爷爷们当年打下大明江山的时候,杀的人可比现在多。 叔叔伯伯们当年靖难的时候,杀的人也不少。 就是近些年,数次北征干翻的北元余孽也有不少。 身为大明继承人,杀个万把人,你们这帮文官就集体高~潮了? 不过是因为这位皇太孙,没有按照你们设定的教育路线成长而已。 老子们呸! 一帮王八羔子老不死的! 李彬算是和朱瞻基比较亲近的了。 他不单单是因为神机营与皇太孙结缘,幼军卫的火器营也是在神机营接受的训练,他本身在去岁更是协办京察军方的事情。 所以,他站了出来。 “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太孙身为宗室,即便被陛下责令于广西思过。但外有贼子作乱,宗室难道不该挺身而出?” 还没等对面反驳回来,李彬一挥手:“大明收服交趾已有十年有余,然而年年发生动乱,朝廷兵马调动频繁,却也年年损失惨重。 太孙去岁,一举定鼎交趾,朝廷在交趾的压力徒然一小。此等大功,功在大明江山社稷,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大逆,大不敬了? 难道说,是要太孙将那些乱贼留着,让你们这帮子人拿着书去说服他们?” 一旁早有准备的张辅,适时站出身。 “南疆地方,寄生大明,窃取利益,早已昭然与人。南疆数地明证,亦有万民书,皆可证明,乃是南疆藩属宣慰司大逆不道,无视大明尊严。 前线事发紧急,太孙临危不乱,从容处置,便是我五军都督府以下,也找不出这样的将帅之才出来!” 张辅没有说别的,只是简单的说明,朱瞻基在南疆干的事情,是有证据的。 有整个南疆作证,是对方先动的手。 然后便是更坚定的点出,整个大明军方,都是支持皇太孙的。 这就是当初拉拢军方轮值内阁,在现在所产生出来的巨大效果。 朱瞻基很满意。 尽管他知道,就算自己今天什么都不说,也有这帮武将会为自己,去和对面那帮文人打嘴仗。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双手合拢抬起,双膝弯曲,重重的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他目光正直,抬头挺胸,看向上方的老爷子。 “启禀陛下,臣认罪!” 此时已经三月。 皇帝将要北巡的安排,早就已经在年前定了下来。 朝堂上,随着朱瞻基不加解释的,无所畏惧的,毫不遮掩的,将所有被提出的罪行承担下来后。 满堂愕然。 一片寂静。 太孙是打仗的时候,被石头砸坏了脑袋? 怎么又不按套路出牌?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无数双眼睛扫向皇太孙。 相较于文官们的不可思议,李彬等武将的脸上,则是不满了震惊和困惑。 老大。 你现在有我们啊。 咱们现在已经轮值内阁了。 咱们不怕事。 咱们人还比对面的对。 你不敢是开口就喷,对面要是敢还嘴,咱们当场就抄家伙干他丫的! 就连安坐龙椅的朱棣,也有些诧异,一双眼不时的在宝贝孙子的身上扫视着。 这是朕的孙子? 良久之后,有人下意识的开口询问:“敢问太孙,为何要这样?” 就连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是问皇太孙,为何要在南疆那般行事。 还是现在,为何要不做任何的解释,直接承认了所有的指责。 朱瞻基回头,看向朝堂:“尔等所说之事,皆为实事。” 他再次肯定,然后目光找寻了片刻。 最后看向刑部。 “刑部,按大明律,本宫该当何罪?” 朝堂上,又是一边寂静。 这是自己审自己? 刑部尚书吴中,两眼发蒙,茫然的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皇太孙,心底不由的有些发虚。 老头子默默的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刑部官员们。 朱瞻基脸上保持着克制的微笑,开始自问自答起来:“按大明律,大不敬、大逆、不道、不义,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是不是该凌迟处死来着?” 好家伙。 朱瞻基刚一说完。 朱棣顿时冷哼一声:“放肆!” 真正的大佬终于开口了。 朝堂上,文武大臣们,黑压压跪下去一片。 皇太孙都要弄死自己了。 他们还能说什么? 这个时候。 唯有一跪解千愁。 朱棣的脸色很难看,阴沉一片,黑着脸瞪着大孙子。 就连站在一旁的太子爷,也终于是睁开了双眼,满脸的憋屈。 不用想,太子爷都知道,等下老爷子肯定是要骂自己了。 小兔崽子是他生出来的,老爷子不骂他这个当爹的太子爷,还能骂宝贝孙子? “太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大明皇太孙!” 果然,朱棣瞪完了朱瞻基后,便怒声训斥起朱高炽来。 嘭的一下。 朱高炽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 细看一眼,才能发现,太子爷如今下跪的速度,也比以往快了不少。 跪在地上的朱高炽,悄默默的伸手,拉扯了一下边上还站得笔直的不孝子。 没动静。 没反应。 太子爷咬咬牙,猛的一用力。 朱瞻基整个人几乎是一个不稳,反应过来后赶忙稳住身子,人却已经是跟着跪了下来。 可他还是挺着脖子,直着身子。 朱棣看着大孙子不服输的摸样,默默一叹:“刑部,你们准备怎么给皇太孙定罪?” 定罪? 刑部尚书吴中心生悲哀。 今日经过皇太孙这么一闹,眼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他默默的侧头,看向对面的成国公朱勇。 这位爷,最近正在轮值内阁。 朱勇感受到了吴中的目光,立马偏头,默默瞪了这位刑部尚书一眼。 吴中赶忙收回视线,面对皇帝拜倒在地:“启禀陛下,臣以为……南疆离京师千里之遥,所生之事我等也只不过耳闻,却曾亲见,臣不敢妄下定论,有损大明律法公正。” 面对方才朱勇眼神中的威慑,吴中很实在的选择了中立。 他最小的儿子,如今正在京卫大营干着千户的事情。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帮莽夫。 哼! 朝堂上,在吴中说完话之后,传出一道冷哼声。 是礼部尚书吕震。 他抬抬手面向皇帝告罪一下,然后便抱着笏板站起身,走到了大殿正中:“吴尚书虽说到南疆远离京师,我等无法探得真实。然今日太孙于朝堂纸上,却是肆意妄为,无视朝堂纪律,胡言乱语,其罪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人常和清流走动。 朱棣默默的看了吕震一眼。 这些年他用吕震,皆是因为对方有着一副好记性,会说好话。 但是在今天,却没有说什么好话。 至于原因…… 朱棣的目光看向了殿外。 外面什么都没有。 吕震同样在默默的观察着皇帝,稍加思索后再次开口:“太孙今日所作所为,于礼不合,若不加以惩戒,朝堂体统荡然全无。至于南疆之事,朝堂大可再派官员,亲赴南疆追查,必然能带回真相。” 吕震打的主意很简单。 就是要先给朱瞻基定下罪来,后面再慢慢的将南疆的罪证查清楚。 吕震如同朝堂上,那些清流腐儒代表们的想法一样。 在朱瞻基开口就是认罪,然后更是自行定为凌迟处死之后,便认定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以退为进。 吕震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太孙。 吕震的心中有些烦躁,大明朝的皇太孙越发的不受控制了。 朝堂的体统和规矩,在这位年轻人眼中,几乎形同虚设。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今天皇太孙能无令,带着兵马杀光交趾前朝余孽,明日说不定就能在应天城,带着兵也杀上一些人。 没有人喜欢不按规矩办事的上级。 尤其是动辄砍头杀人的上级。 吕震不喜欢。 他所代表的,在他身后的那一帮人,也不喜欢。 于是,吕震又看了眼太子爷。 他的心中不由想着,这位是如此的仁厚,为何他的后代,却是这般的…… 吕震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了。 而随着吕震的开口。 一批坚守清流的官员,已经是默默的抱着笏板,跪倒了大殿正中。 这是大明儒家清流们,第一次针对性的,对皇太孙发起的一次对抗和排斥。 武将轮值内阁,我们忍了。 试点徽州府我们忍了。 可不代表我们能一忍再忍。 徽州府死了多少儒教的中流砥柱,多少虔诚的儒教弟子含冤而死? 南疆用兵,完全无视大明朝一贯而来的仁义道德,悍然砍杀上万已经投降的敌人。 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少有发生的事情。 皇太孙用自承罪行,自请死罪的方式,并不能开拓自己的罪责! 朱棣皱紧眉头,自南疆的消息传入京师后,他就有预感朝堂内外,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发出,会有一批人要做出反应。 如今,他们终于是发动了。 朱棣很清楚,如今的大明朝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和维护。 他们杀进应天城,却不能杀光了这些人,更不能杀光整个大明的人。 所以,他必须要有容忍之心。 恪守仁义道德的清流很多,多到就算他是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这些人没有犯事的情况下,他也需要保证最基本的体统和规则。 朱棣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跪在一起的父子两人。 这两人都是他的血脉继承。 是大明朝下一代,下下代的传承。 但朱棣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做出惩处。 否则。 自去岁,在朝野清流心中淤积的怒火,将有可能引发更加剧烈的反弹。 于是,朱棣开口:“朕……”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们换个监国吧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正待朱棣刚刚开口,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朱瞻基,再次出声。 瞬间,他仅凭一人之力,再次尽收朝堂上所有的关注。 朱棣默默点头。 他决定给孙子最后一个机会,看这小子还能说出什么来,还能为自己在交趾实实在在杀了上万已经投降之敌的事情,做出何种解释。 朱瞻基沉声正气:“臣自认自去岁以来,所做行为有失偏驳,臣请陛下革去臣一身职务,责令臣圈禁应天,安心研学。” 去职圈禁! 这是从去岁,朝野内外,清流们一直以来想要达成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皇太孙尚且年轻,正是多多学习儒家典籍的时候,就该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多去了解圣人对仁义道德的解释。 而不是舞刀弄枪,天南海北的到处乱窜。 然后去了一趟南疆,便是血流成河,南疆藩属宣慰司离心离德。 吕震等人纷纷抬起头,期待他们的皇帝陛下,点头同意似乎是已经幡然醒悟了的皇太孙的请求。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也没有想着,就要真的将皇太孙给定成大不敬、大逆的罪行。 为的不过是要皇太孙守规矩。 至于遵守什么样的的规矩。 那自然是教育皇太孙的师傅们的事情了。 他们是在争夺皇室继承人的教育权! 如同当年,教育允炆一般。 至于为何圈禁于应天,而不是东宫。 在吕震等人的心中,所想的大抵是,皇太孙终究年轻,不可能一直安心待在东宫。 想着不在朝堂折腾的时候,还能在应天周边游玩。 于是,吕震等人也就没有在多加限制和反对。 按着他们的设想,皇太孙自此不理朝政,安安心心的跟着他们做学问,等到三五十年后,已经老成稳重的皇太孙。 将会是大明朝,最为贤明的帝王。 于是,他们罕见的,统一附和起朱瞻基的言论。 “臣等无异议。” “太孙能迷途知返,便是回头是岸,为时未晚。” “太孙终究年轻,南疆初临乱贼,一心为国,做出些许偏驳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臣等谏言,是否可以为太孙甄选数位贤达大儒,常在太孙身边教习。” “谁年轻时都会犯错,既然太孙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便也不算罪。” “至于南疆宣慰司……臣听闻,南疆穷困,想来也不说定,他们真的是一时糊涂,起了贪财之心……” “想来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出兵,已经吓住了南疆藩属,此时将其召回。一来免了朝廷大举用兵,所带来的耗费。二来,也起到警告的作用。” 一时间,这些先前还在搜肠刮肚,要给朱瞻基定罪的清流大臣们,竟然变得格外的大度。 朱棣想了想。 这一想才发现,去年应天城中好几样大事,都是自己这个宝贝孙子折腾出来的。 孩子还小。 还是该多读书才是。 朱棣点头开口:“人非圣贤,能知错就改,便是好事。自然你要去了职缺,便安心待在应天读书吧。” 朱瞻基当即叩拜谢恩。 加下来,群臣就该再次附和赞许皇太孙的品性,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然后在皇帝面前,针对刚刚提到的教习皇太孙,先抛出几位早就准备好的名单。 皇帝这个时候,大抵也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然后…… 日积月累之下,想必皇太孙会真正成为大明朝优秀的继承人。 可是,刚刚叩谢完的朱瞻基,却是再次开口。 “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满朝愕然。 纷纷猜测。 这孩子,不会是又要提出什么要求和条件吧? 想了想,无数道眼神交流之后,他们觉得除了不能出应天,就是将整个秦淮河搬进东宫,他们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臣启奏,太子有话要说,太子觉得自己有失教导,疏于管教,方才致使臣放纵,做出诸般错事。 太子以为,自己理应承担部分责任。为朝廷做出表率,宗室与庶民同罪,太子自请交出监国之权柄,闭门思过。” 眼看今日朝堂上诸事安定,太子爷再次昏昏欲睡的时候。 徒然听闻此言,顿时一个激灵。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的儿子。 老子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老子还能再敢一万年的监国! 你小子,怎么就给老子的职位弄没了! 你小子受罚,莫要拉老子下水啊! 可是在这朝堂上,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文官们同样是一脸震惊。 上一次朝会,朝廷已经做好了皇帝北巡后的安排。 依旧是太子爷留守应天,监国军政要务。 怎么现在,太子爷就撂挑子了? 儿子有罪,老子受罚? 太子爷您当晚可不是这样和我们说的啊。 怎么现在,是要给咱们换个监国? 朱棣的目光,已经很不好看的锁住了自家老大。 朱高炽被看得又是一个激灵,正要起身解释,却是被不孝子的膝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的衣袍死死的压住。 竟然是动弹不得。 他正想要直接开口解释。 却又被不孝子插嘴打断:“陛下,子不教父之过,今日入宫之前,父亲已经训斥多次,方才有我今日幡然悔悟。 父亲更说,这一次的过错,他亦有责任。此等情况之下,再做监国,有失偏驳,有损朝廷颜面,万望陛下答应太子此番请辞。” 完美的解释。 你们是不是还在想,我今天为什么这么直接就认罪了? 告诉你们吧,都是被我老子骂的。 我老爹都要辞去监国了,我总不能还在朝廷里办差吧,那也只要跟着一起圈禁应天咯。 合不合理? 合理! 朱高炽如坐针毡。 他觉得老爷子的眼神,几乎已经从自己身上挂下去百十斤的肉。 “你就这么不想干监国的事情?”朱棣的声音幽幽的发出,目光一片阴沉:“还是觉得,你儿子做的事情没有做,要以此来要挟朕?” 身为皇帝,朱棣此刻用最大的恶意,却猜想自家老大的行为,是怎样的意图。 朱高炽慌了。 吕震等儒教清流大臣们,也慌了。 “陛下,太子断无此意,太孙忠心耿耿,监国有度,任劳任怨,绝无以此要挟陛下之意啊。” “还请陛下宽恕,太子必然是过于自责,方才有此言论,万望陛下莫要当真。” “太子,您快于陛下解释清楚呀……” “陛下,您即将北巡,京师断不能没有太子监国,大明军国大事,需要有人盯着啊。” “……” 朱瞻基自从说完了话,就在宽大的衣袖遮挡下,拉住老父亲的手,他则是一直低着头。 听到身后,以吕震为首的清流大臣们的言论,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讥讽。 这些人此刻,就像是精神分裂一般。 方才是那般打压自己,此刻却是这般发自肺腑的为老爹求情。 朱棣却是被彻底的激怒了。 “大胆!” “你们是觉得大明朝没了朱高炽,就要亡了吗!” 这话太过严重了。 吕震等人再不敢开口求情。 朱棣满脸阴沉,阴云密布。 他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直接圣裁:“太子有失教导,夺去监国,于东宫闭门思过。朕北巡之后,应天交由汉王朱高煦监国,署理一应军国政务。” 在场大臣们,还想要做最后的劝说。 然而,皇帝陛下已经愤然起身,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皇帝走了。 不顾所有人的想法,似乎是带着惊天的愤怒离去。 然而,殿内却没有人急着离开。 无论文武,派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静静的盯着上方,离着皇帝御座不远位置的东宫两父子。 对于文官集团中的部分人来说,他们不过是希望,通过这一次夺回皇太孙的教育权,主导皇太孙的治国理念。 他们很自信。 只要皇太孙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待在应天,他们有信心用儒家的道德仁义,感化对方。 可他们没有想要,将仁爱、宽厚,完全恪守儒家教育的皇太子给弄没了。 从靖难开始算起,皆是皇太子监国。 如今,不再这样。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端。 内阁里的几位,是翰林,是大学士,亦负有教导太子的责任。 他们想开口,最后却在首辅胡广的暗示下,按下心中的急切和烦躁。 所有人都很清楚。 皇帝说出口的话,断无再收回去的道理。 此次皇帝北巡,汉王监国,已成定局。 朱高炽长叹一声,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若不是因为这是自己家的崽,太子爷当场就要将其打杀了事。 “太孙方回,宫中盼归。各部衙门诸事繁杂,诸位需速归。” 太子面对着文武大臣们,言简意赅的劝说了一番。 他就垂着双手,眼帘微微下垂合上。 大臣们眼看太子爷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纵使心中安生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也只得是行了礼,默默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从殿中退了出去。 他们要去商议,接下来太子不监国,会对朝政带来怎样的影响。 等到人去楼空,殿内只余下东宫两父子。 朱瞻基提着心吊着胆,默默的开始想要挪动脚步。 “站住!” 一声惊呵,从太子爷的嘴里发出。 朱瞻基立马停下了小动作,身子挺拔如松。 “回来!” 太子又呵斥了一声,双手叉腰,满脸的怒火待发。 朱瞻基无奈的憋着嘴,眼神求饶的看着老父亲:“爹,您听我解释……” “住嘴!”朱高炽抬起手,就冲着不孝子的脑门,猛的一击:“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父亲真的是被气糊涂了。 朱瞻基心惊胆战的看着四周,连忙拉住老父亲的手,眼神飕飕的瞟向周围。 这可是在宫里头,谁知道什么地方会藏着个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老爷子。 但也显然,正是因为太子爷被气糊涂了,才会在这个时候丢了往日里的谨慎小心。 等到不孝子提醒之后,赶忙收起脸上的不满,他怕等下被自家老爹知道了,会觉得他是在埋怨老爷子。 “走!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高炽低低的骂了一句,一个反转,已经是拉着不孝子,就往宫外走。 …… 皇城西。 占据整条街的奢华府邸,行人少见,府门紧闭。 这是汉王府。 里面住着,大明朝最最尊贵的男人之一。 应天城里的消息,从来都不会留过夜。 朝堂上的消息,每每都像是刮大风一样,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城。 王府外,独属于汉王府的一条街上。 忽的传来阵阵马蹄声。 很是急促。 表明了其主人心中的迫切。 把守汉王府府门的护卫,连忙手掌搭在腰间刀柄上,目光冷凝,盯着马蹄声传来的街口。 “开门!” “本王找王兄有要事商议!” 大明朝赵王,朱高燧殿下,一身劲服,单单领着四名护卫,已经是趋马到了汉王府门前。 未等身下战马停稳,朱高燧已经直接跳了下来。 手中的马鞭,直接丢给了汉王府的门口护卫。 他也不等府门彻底打开,直接推门而入。 一路上,长驱直入。 赵王殿下突然大驾光临,汉王府上下一片惶恐,不知道这位三爷是不是要找自家二爷麻烦。 而朱高燧,却好似知道老二在什么地方。 不多时,便进了一座小院,径直推开一扇房门。 屋子里的窗是合着的。 原本光线昏暗。 随着朱高燧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放亮。 汉王朱高煦正坐在正中的茶几后,在他面前另有两只茶杯。 皆是半杯茶水,却还冒着热气。 显然,不久之前,刚有两位客人离去。 听到门口传来的嘈杂,朱高煦皱眉抬头,不满的看向门口。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让朱高煦不得不微微眯眼。 他依旧是皱着眉:“老三?你怎么来了?” 朱高燧也不管老二,反身实实的关上了门,直接走到老二面前,手臂竖放在茶几上,向旁边一推。 两只未知客人用过的茶杯,就被推到了茶几边缘。 “二哥,你是监国。” 朱高燧的嗓音很是低沉,却难以掩饰他心中那不知名的情绪。 有激动。 有不解。 有迷惑。 有怀疑。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朱高煦不知道的情绪。 朱高煦静静的看着老三:“老三,你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吗?” 监国啊!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馅饼! 谁会傻到不要? 朱高燧目光一凝,声音压得更低:“你是说……这是老大的计谋?” 自靖难开始,老大就是留在北平全权负责后方事宜的人。 等他们家到了应天城,每每到了皇帝出巡,亦或是北征,同样是老大留守监国。 他们两,从来就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监国的位置上不是老大。 虽然有想过,但没有想到。 朱高煦从一旁取了干净的茶杯,为老三倒上一杯茶,推到对方面前:“按理说,这一次瞻基在南疆,属实是立了功劳的。不论他是不是无令统军,还是分离南疆诸宣慰司。这份军功却是实实在在的。” 朱高燧摇摇头:“但今日在朝堂上,老爷子并没有封赏。” 朱高煦苦笑一声:“所以,这才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最近,鄂宏大在南疆的消息,不时的送到应天。他在做什么?” 还没等老三回答,朱高煦已经自顾自的接上了话。 “他在为大明开疆拓土!”朱高煦目露精光:“他是在朱瞻基的命令下,再为大明开疆拓土。老爷子是好面子的,此等文治武功,就算有朝臣攻讦,也不会没了这份功劳。” 朱高燧安静下来,皱着眉深思沉吟:“还是二哥你看得明白。” 他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默默的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已经被加了监国权责的老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和睦 迎着老三的目光。 朱高煦摇摇头:“你觉得,老爷子为什么要按下这份功劳?难道他是真的觉得,朱瞻基该是好好的待在应天城,跟着先生们学习?” 老爷子为什么按下功劳,这件事情谁都不清楚。 帝王心思,寻常人是猜不透的。 但是应天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一次针对皇太孙的朝堂攻讦,是文官们为了夺回皇室继承人的教育权。 掌握了皇室下一代的教育,也就掌握了大明朝的未来。 这是一份很划算,甚至可以说是血赚的投资。 正是因此,就算是头破血流,也要争上一争。 朱高燧同样摇摇头:“老爷子亲自教了他这么些年,不可能这样简单认为。文官们或许是真的想要教习他,但老爷子未必。至于老大……这次,说不得是借着小的口,故意为之。” 朱高燧这是还在认为,太子放弃监国,是个阴谋。 没道理,老大会心甘情愿的,不加阴谋的,就将监国的位子,给让了出来。 朱高燧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起来,眉心沟壑深邃。 朱高煦始终在注视着老三,看着对方的表情,听着对方的语气。 老大需要被拉下来。 老三同样需要被压制住! 于是,朱高煦开口:“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三弟身上的禁令似乎还没解除,若是让人知晓今日外出,朝堂上的御史们,怕是又要群起而攻之了。” 哼! 朱高燧冷哼了一声,像是对朝廷里的御史不满。 他目光转动,将面前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二哥,我是好心,怕你着了老大的道道。既然二哥你心中已有警惕,我便不多留了,免得当真被那帮子言官弹劾。” 说完,他就要起身,准备离去。 朱高煦却是目光一沉,半起身子,伸出手,拉住了老三的衣袍。 “坐下。” 背着身的朱高燧,嘴角微微一扬,顺势就再次坐了下来。 这次,他也不再见外,直接自己提了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 “二哥,你该是知道,我是一直希望你能坐在那……”朱高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今不管原因如何,这监国的位子,总是落在你手上了。我们该是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将老大给彻底制服,免得后面他有起来了。” 朱高煦正襟危坐,似乎已经是坐在了监国的位置上。 他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凡是老大支持的,便是我……们要反对的。凡是老大不想做的,便是我们要做的。” 总结一句话。 和老大对着干! 朱高燧却是赶忙开口,劝说起来:“二哥,切莫这样想。” 朱高煦脸一沉,略带愠怒的看着老三。 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高燧苦笑一声:“二哥,您真要是这样做,那就是将自己自绝于朝堂之上!老大支持什么?他支持文官!难道,你要反对那帮文官?” 文官就是一群嘴强王者! 朱高煦沉吟着,觉得自己不该惹这些人。 朱高燧接着说:“老大不想百姓承担苛刻的税赋,难道你要给百姓加征税赋?到时候地方上惹出乱子来,你觉得老爷子回来了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上次在宫里头,都动刀子了。 下次,只怕神机营的枪口,就要顶在脑门上了! 朱高煦下意识的缩缩脑袋:“那你说,等老爷子北巡,监国期间,该做什么?” 说完,在老三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朱高煦的目光一闪,随后带着疑问看着老三。 他想知道,老三心里头,对那个位子,到底有多大的想法。 朱高燧似是不知,像是早有腹稿一般,直接开口道:“文官要由着他们,你不管他们,他们才会觉得你做的好。如今,二哥该关心关心军中……你我有多久未曾去一趟京卫大营了?” 朱高煦的目光一紧,冷视老三:“你想做什么!” 他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老爷子北巡,不在中枢。 太子夺职监国,幽居东宫。 太孙功过相抵,接受教习。 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机了。 天时地利人和。 还差什么? 朱高燧看着眼神逐渐冷下来的老二,赶忙摇头摆手:“二哥,我可没有那样想。” 朱高煦目光依旧阴沉,他沉声:“你最好没有这样的想法!老爷子不是李渊!” 言尽于此。 朱高煦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多了。 朱高燧讪然一笑:“我是觉得,你我二人,这些年都是在军中厮混,若是长久不联系,难免让人觉得你我二人冷漠。 再者说,老爷子北巡,应天却还是要紧地方。二哥终归是要去京卫多走走,盯着他们,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 理由也很充分。 朱高煦沉吟着点头:“自从都督府轮值内阁,那些人似乎一心都放在了东宫那头,觉得他们真的能盖过文官一头。”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便是本王也能看的清楚,东宫断无让他们盖过文官的想法。当初东宫丢出一个甜头,也不过是为了赚取人心而已。” 朱高燧笑着脸,连连拍着大腿:“正是如此!二哥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所以,这次二哥监国,正是挽回人心的时候!” 今日他冒着被御史言官弹劾的风险,也要来一遭汉王府,未尝不是有意想要让人知道。 等后面,汉王爷监国,做些施政之举,难道没有赵王爷的影响? 人心,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去赚。 朱高煦饮了一口茶,江南的第一茬绿茶。 “如今五军都督府,地位已至巅峰,入值文渊阁,轮值内阁,如何挽回人心?” 朱高煦提出了问题。 既然老三会上杆子登门,多听听对方的意见,不是坏事。 朱高燧先是为老二续上茶水,然后才开口道:“军中将士,无非是钱粮官职。五军都督府中人,亦是为名为其家族。” 军中多勋贵,一门诸校尉。 勋贵家的,人口众多,总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要寻求出来做事。 但他们又不想读书人,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所以,大多都是借着家里的关系,投身军伍。 这也是为何会有将门的缘由。 朱高燧的意思,是要将要监国的汉王爷,放开手脚,找些由头赏赐提拔军中官职较低的官兵校尉。对于勋贵,则是提携对方后辈。 朱高煦沉吟着,他虽然莽撞,却不是傻子:“如此邀买人心,等老爷子知道了,怕是罪责难逃!” 帝王最忌讳之事,大抵就是后辈子孙勾结军中。 朱高燧轻轻一笑:“不过暂且想着,等老爷子真北巡后,你监了国,到时候自然有的是办法,拉拢他们。” 说着。 朱高燧低着头,默默喝茶。 朱高煦同样是笑着,等着为弟弟添茶。 汉王府里,上演着兄友弟恭。 东宫里头,却是在鸡飞狗跳。 下了朝,回头东宫。 太子爷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已经从看折子,变成了自由奔跑。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如今,却很是享受的模样。 半年的时间,太子爷瘦了,也健壮了不少。 那条大黄狗,却是越发的肥硕起来,富态尽显。 它若不是在这东宫里,只怕早早的就去跑热油澡了。 冲了个温水澡,穿着件浅青长衫,太子爷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了院子里。 在院子里。 大黄狗正与皇太孙玩的热闹。 朱高瞻满脸的骄傲,不时的拍着狗儿子的屁股,摸摸狗儿子的脑袋。 太子爷见着这幅场景,嘴里闷闷一哼,手上的毛巾被丢到了皇太孙旁边的桌子上。 他三两步就坐在了边上,拍拍手。 “汪!” 大黄狗欢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就从朱瞻基的怀抱中脱离而去,窜入太子爷的怀里。 朱高炽的脸上,终于是流出些满意,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条牛肉棒棒。 他拿着肉棒棒,先是悬在大黄狗的脑门上,转了几圈,然后向上一扬。 大黄狗汪汪汪的,立起两只前腿,殷红的舌头呼呼的伸着。 肉棒棒唰的一下落下。 大黄狗一闪,肉棒棒就被叼在了嘴里。 然后,它先是讨好的看着太子爷,最后才慢悠悠摇晃着屁股和尾巴,躲到一旁的秘密基地,享受肉棒棒的美味。 朱瞻基撇撇嘴,自家的狗儿子竟然如此的没有骨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儿子在吃味,朱高炽瞪了一眼,淡淡开口:“说吧,今天这样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玩归玩,闹归闹。 朱高炽心中明了,他儿子虽然跳脱了些,但这种大事绝对不会胡来。 那么,必然是有原因,或者是又要借此,坑害什么人了。 坑老二? 朱高炽目光平静,等待着他的狗儿子的回答。 朱瞻基微微一叹,起身双手抱拳,腰身弯下:“儿子告罪,今日事发突然,让父亲受惊了。” 朱高炽颔首,心中稍稍好过了些。 朱瞻基继续道:“儿子意欲整顿朝堂,厘清各部司衙门权责,深化调整内阁。若是父亲在,难免会被朝堂怨恨。这是其一…… 其二,亦是想要您多歇歇。这些年您忙着政务,也该歇一歇才是……” 含蓄而避重就轻的说完,朱瞻基默默的看向老父亲。 还算有点孝心。 朱高炽看向儿子,心中的气越发的少了些。 “有这份孝心就好,可本宫是大明的太子,整顿朝堂,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朱高炽带着一手的狗毛,拍拍亲儿子的肩膀:“为父非是反对革新,而是反对会给大明带来不好影响的改变。自去岁,你在徽州府做的种种安排,为父都问的清楚,你如今看看,为父可有叫停一件事情的?” 太子爷说的有些动容,让人觉着有种上阵父子兵的意思。 朱瞻基刚想要开口,就被太子给按住。 朱高炽摇摇头道:“你年轻,年轻人的想法就是多。我大抵也想到些,你是不是想借着你二叔监国,好从中浑水摸鱼,暗中推行你的想法?” 父子两人,没有必要事事说谎。 朱瞻基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老父亲的猜测。 朱高炽轻笑一声:“所以说,你还是年轻。不要总觉得你二叔是个莽撞的人,你想借机做事,他难道不会发现?可不要忘了,还有你三叔在一旁盯着呢。” 太子爷就差点明,老二、老三是和东宫对着干的。 朱瞻基起身,再次施礼:“儿子晓得,父亲放心。” 太子摆摆手,笑笑:“既然这次没监国,我也正好可以多看看书。你且去吧,只要不是危害我大明百姓的事情,且放了心的做。记住,你老子我还活着!” 就算不是监国。 太子该有的气势,依旧尽显无疑。 朱瞻基憨憨一笑,他是打算,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是不准备和老父亲说清,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的。 他实在是怕,到时候会不会给老父亲的小心脏吓停了。 施了礼,便从老父亲面前消失。 …… 东宫永远都是岁月静好。 有太子爷和皇太孙,两人在外面撑着,东宫里头很少能感受到朝堂上面的汹涌。 而随着文想、唐赛儿的到来。 东宫里头,便是越发的热闹起来。 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场戏。 如今东宫里头,细数起来,可是人数不少。 太子妃稳坐当家婆。 红衣、孙若微是东宫熟人。 文想、唐赛儿自有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经验。 等朱瞻基往自己的院子,刚走到一半,就被人给叫住。 不多时,就到了太子妃的院子。 “母亲。” 如今的朱瞻基越发的长大,举止恭敬的对着太子妃行礼。 四个女人站在两侧,气氛也逐渐熟络起来,隐隐有结成攻守同盟的势头。 坐在正中的太子妃,则是越发的雍容华贵起来。 她许久没有和儿子说话,刚想要心疼一番,却是想起前些日子,汉王妃特意到东宫诉的苦。 不由皱起眉头,太子妃沉声询问:“瞻壑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汉王世子不当,怎么就被你给拐到那什么幼军卫当个大头兵了?” 朱瞻基闻声,眉头不由皱起。 他注意到,母亲说的话里,用的是‘被’字。 他心中大抵有数,却还是赶忙解释:“母亲,您这是听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但凡是问问下面人,都知道这是瞻壑那小子,自作主张离家出走。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任由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吧?” 太子妃愣了一下,她今天才问了锦衣卫那边一声,知道汉王世子还活的好好的,就没有多问。 到此时,她才想到,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去问汉王世子,到底是为何离家出走到了幼军卫。 有汉王妃的诉苦,太子妃从一开始,就是认定汉王世子朱瞻壑,是被自家的儿子给拐带走了的。 不由的,太子妃的眉头皱紧。 “你们都大了,如今都在外头做事,这些事老身一个妇道人家,往后就不管了!” 她大抵清楚了汉王妃的心思,却不愿意去多说什么。 朱瞻基悄悄松了口气,对汉王府却是多了一份考量。 请了安,朱瞻基这时候也就打算退下,好去日月堂看看,商议一番接下来的事情。 却是又被太子妃叫住。 太子妃目光清明,看得清楚,她哼哼着:“如今你是大了,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但你的亲事,我却是能管的。你回京前,我已经奏请了陛下,该要关心关心你的亲事。” 说着,太子妃目光复杂,扫过两边的四个少女。 当初她说过,不成亲,也要弄出些孙子来。 等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万万不敢的。 有失皇家脸面。 还没等朱瞻基反应过来,就感觉有四道目光,同时不善的盯住了自己。 四道目光,却又各自不同。 唐赛儿在失落,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被明媒正娶。 红衣有些无所谓,她是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会从东宫离开。如今越发的大了,她觉得自己只要还能如以前一样,也就心满意足。地位、名声不重要,陪伴才是最重要。 孙若微有些期待,小丫头心中很清楚,自己被送到东宫,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少女没有那么多的忧愁,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意。 唯有文想,心中颇为复杂。 来应天已经好几个月,肚子也未曾变大。按照从宫里嬷嬷们那里听到的新知识,文想如今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是被哄骗了。 哪有那么多的一发就中! 但是他那声值得,如今却依旧回荡在心田。 纠结中,文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想当日,真的一发就中就好了。 几个女人各怀心思。 朱瞻基却如身处修罗场,再没敢多留,告罪了一声后,便狼狈而逃。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人在欺负本监国 等朱瞻基带着朱秀、孙安两人到了日月堂。 却是被告知,大家今日都不在城中,而是去了城外的皇庄郊游。 顿时,皇太孙气不打一处来。 立即又带着两人,往城外皇庄赶去。 东宫名下有不少的产业,由朱棣赐下来的皇庄,在应天城周边便有不少。 当年建立日月堂,朱瞻基便是有心,从东宫要了一处占地最广的皇庄,为日月堂所用。 出城。 沿秦淮河顺流而上,不过数十里,有山,山下田野弥补,阡陌交通。 便是到了属于日月堂的皇庄所在。 从山脚到秦淮河,连绵不绝,千顷万亩之地。 在山脚,有一片不大,全被包养的很好的庄园宅院。 依着宅院周围,是一座数百人的村庄。 此时,在宅院村庄外,青草地上,却是聚满了少年人。 团团伙伙的。 一道道燎烟,在人群中升起。 随着一阵风刮过,空气中有各色香料的味道,伴随着牛羊肉独有的气味。 人群中,时时有嬉笑声发出,显得热闹不凡。 连同到官道的村道上,一行三骑,为首之人见此场面,不禁满脸愠怒,手中的马鞭重重一抽。 战马在嘶鸣。 惊得满地飞鸟。 战马如电,瞬息之间,即至阵前。 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的践踏在草地上,顿时踏出两个凹坑。 离着越近,空气中的肉香便越发的浓郁。 朱瞻基一脸不满,看着被马吸引过来的众人,重重的冷哼。 我在朝廷里打生打死。 你在草地上吃香喝辣。 过分! 青草地上,少男少女们一脸茫然。 今日本就是每季日月堂的集体外出活动日。 按照皇太孙说的,这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企业文化是什么,不懂。 但通过锦衣卫,从草原上弄来的第一手的牛羊肉,却实实在在是格外的香。 男生扛把子朱墨,女生大姐头徐储秀。 两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明显心生怨恨的皇太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这些年的默契,让两人不用开口,便已心意相通。 两人同时上前,同时或弯腰或福身,施礼,开口。 “不知太孙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两人,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语气亦然。 朱瞻基坐于马背上,看着这一男一女,心中冷笑一声。 翻身下马。 众人不知其意欲何为,赶忙让出道来。 朱瞻基径直走到烧烤摊前。 碳火正好。 油脂滋啦滋啦响个不停,滴在碳火上,就会惊起一片油烟。 烤着的是牛排、羊腰,应季时蔬,并着几样分不出摸样的山菇。 “没你们的事,接着吃接着喝。” 说了一声。 朱瞻基径直坐在了摊位前,拿起一个烤的喷香四溢、油汁光亮的羊腰,张着血盆大嘴,一口闷。 早就被好几个人盯上了的羊腰消失。 现场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年纪小的,立马欢呼着,跑回原来的位置,生怕自己烤了许久的东西,被其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给抢了。 朱墨和徐储秀两人,自然是不能丢下太孙,跑到旁边别的地方去。 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的坐在了太孙身边。 吃了个羊腰,喝着不知道是谁的冰镇酸梅汤,朱瞻基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延时引线很有用,不过炸药包的杀伤力,还是不够,外部金属化的进程如何了?” 一边啃着一大条牛排骨,朱瞻基一边诉说询问着。 这是在说南疆的事情,针对日月堂出产的东西,给出的战场总结。 朱墨微微皱眉,他算是比较接近文官思想的。 炸药包的杀伤力不够,并不表明是没有杀伤力。 但他不得不开口回答:“金属化外部,如今卡在了引发装置上。” 炸药包做成手雷,自然是不能再用点火引线。 这就要求,在技术上,要做出更大的革新和进步。 朱瞻基微微沉吟:“用火石撞击,引发点燃内部火药,是否可行?” 朱墨摇摇头:“已经试验过,状态非常的不稳定,外部撞击力稍大一些,便有引爆的可能性,安全性太低。” 军中的使用品,其实最讲究的是安全性。 当安全性没有保证的时候,必然不可能大规模应用。 朱瞻基点点头:“那就接着研发,不急于一时。但是火药的改进,不能停。 大明需要爆发力更大的火药。 冶铁炼钢、枪管制作、预装弹药的问题,推进到哪一步了?” 战争会带来伤亡。 但是,战争也会推动社会科学技术的大力前进。 一旁的徐储秀,为两人重新到了两杯新的冷饮,便静静的坐在一旁。 在她的眼里。 没有太孙。 只有一人。 朱墨稍作整理,思绪顺畅后,便开口回答:“如今产出的钢材,已经足够让军中现有火炮,在重量上能争取减轻一半。” 火炮很重。 这一点,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个共识。 因为钢铁质量的问题,在钢材质量低下的年代,想要威力更大的火炮,火炮的重量就会越大,炮管就会越粗越厚。 只有这样,才能承受住炮管内的火药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和破坏力。 减轻一半,那怕没有一半,只要有个三四成。 对于大明现有火炮的革新和制造产出,都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同等重量下,使用新材料的火炮,将会形成更大的威力。 而若是只保持现有威力,则火炮制作所用钢材就会变少,节省成本。 当然,成本对于朝廷和军方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当火炮的威力不变,重要却会减轻后。 所产生的恐怖影响,将会直接影响现在大明的军事布置。 原本不能上的山,上去了。 原本跨不过的河,过去了。 随着火炮重量的减轻,便捷性随着增加,大明军方对于火炮的使用增多,大明的军事力量,将会得到充足的增强。 朱瞻基却不是这么乐观。 他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核心:“新式钢材,每月能产出所少,所用成本、劳动力,耗费多少?” 东西是好的,但是要考虑成本和产出问题。 就比如,你能日了太阳,但前提是你要活一万年。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耗费巨大,才能得到少许新式钢材,还不如维持现状。 朱墨尴尬一笑:“多了几道工序,于是也要相应增加工序人手,原料和添加料的耗费有所增长,整体成本相较之前,同比增长大约百分之五十左右。” 用增长一半的成本,去抵消减轻一半的重量。 看着还算划算。 但朱墨却又开口道:“但是添加料不好找……所用的矿石,找了很久,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大抵是某种天然提纯的稀有元素。 朱瞻基同样皱紧眉头,提纯某种稀有元素,现在的他没有办法做到。 这大概将会是制约新式火炮产量的唯一问题了。 工业链条的不完成,严重制约了科技水平的发展。 没有几十年,乃是上百年的时间,这世间哪个人,能一人就做到全工业链。 “知会锦衣卫上下,在天下各处寻找,凡是寻到所需之物,官职钱粮,断不吝啬!” “现有产出之新式钢材,按最佳运输方案,进行制作囤积。” 新式钢材的问题暂时被定了下来。 朱墨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生怕皇太孙要穷凶极欲,想要大量产出新式钢材火炮。 赶忙开口接着说:“新式枪管的研发制作,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您所说的,膛线问题,虽然始终无法得到完美解决,但钢材强度的增强,已经让我们能够得到了准确度更高的枪管。 膛线,如今只能依靠少有的几名老师傅,通过手工制作的方式产出,如今囤积数量并不富裕。而且,成效并没有达到您预期的…… 预装火药的制作倒是很快,如今采用硬纸包装,预计将会极大提高射击速度,减小射击间隔。” 朱瞻基很认真的听完对方说的每个字。 总结起来。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事物的发展,也总是螺旋上升的。 这个世界没有一成而就的事情,也不会天上掉下个馅饼。 现在不是安排工作的时候。 朱瞻基点着头,已经开始默默的窃取面前早就烤好的肉串。 …… 朱瞻基在城外皇庄待了好几天。 皇庄后面的山脚下,有着一片基地。 很是神秘,外人少有靠近。 连着好几日,山脚下雷声大动,响彻天际。 更有不少的队伍,从各处赶了过来。 大车小车,大包小包。 走的时候,同样是收获满满。 南疆一战,暴露出了很多的弊端和劣势,这些都需要改进。 战争推动了科学技术的进步,进而会带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革新。 连着好几日,朱瞻基都在日月堂的少年们商议着,如何将现有囤积的技术,改变为民用产品。 直到皇帝北巡的日子到了。 宫里头来了消息,要皇太孙参与送行。 朱瞻基方才从皇庄里,带着满身的油渍和硝烟走了出来。 皇帝北巡,是朝廷的大事。 内阁三位文官老大人,随行两位,五军都督府出动五人随驾。朝中,更有众多官员,被点名要求伴驾陪行。 皇帝要坐着龙舟宝船,从应天城外的秦淮河出发,先入长江,汇合停靠在江边的水师船队,然后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光是水师,就不下五千人马。 而在两岸,更有京卫大营里的数卫兵马护卫。 这一次北巡,皇帝是要看一看运河两岸,清查一边漕运的现状。 但是最终目的,却是要看看,在去岁已经定下来的迁都北平城的事情,如今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皇帝不喜江南,一直想要回到北方,这件事情满朝皆知。 龙舟宝船已经扬帆。 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城门下。 留守应天的官员们,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为皇帝送行,自然是要以老大,太子朱高炽为首。 但是现在皇帝走了,应天城也就自动变成以监国为首。 如今的监国。 汉王朱高煦殿下。 兄弟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大有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 文官们很纠结。 一位是他们往日里,尊敬、信任、宽仁的太子爷。 另一位,则是如今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候,不是站队的好时机。 所以,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 就比如,谁先入城这件事。 现在该如今做,就是件让人头大的事情。 军方的人,在小声的商讨着事情。 他们在羡慕被皇帝带走的同袍,说不得都时候皇帝远在北平,就会借机走一遭草原,到时候那些随行伴驾的小伙伴,必然会有大把的战功攒取。 而他们只能留守应天,无事可做。 不过,刚刚在送行列队的时候,皇太孙又告诉他们,最近那个日月堂里,有些新东西,不日就会送到五军都督府,进行验证。 这算是最近,军方少有的好消息了。 而文官们,还是没人开口。 礼部尚书吕震被皇帝带走了,一同北巡。 按照朝堂的猜测,这位老大人,怕是要就此留在北平,专责迁都北平城的事情了。 如今负责礼部的,是金纯老大人。 金纯是个实干派的官员。 在接任礼部事务前,就已经官至礼部侍郎,而在此之前,更是以刑部左侍郎的官职,会同工部尚书等人,负责修造水利。 政绩瞩目。 广受百姓爱戴拥护。 感受到现场同僚们的目光关注,金纯沉着脸。 现在的局面,虽然有关于权力地位之争,但也涉及朝堂礼仪。 所以问题,还是得要他这位礼部尚书来说话。 汉王默默的向旁边挪了一步,与太子错在了一段距离,倒是和赵王朱高燧离得更近了一些。 朱高煦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在场的文官们。 虽然如今身负监国,但名义归名义,实际权力需要得到朝堂的认同,这个见过的名分才算能坐稳。 倒是太子朱高炽,显得很是轻松,不时小声的与身边的太孙交谈着。 离得近的,大抵能听出些,东宫里的这对父子两,竟然是在讨论今天东宫里头该吃什么东西来着。 …… “陛下重礼。”金纯一语定音,接着说:“如今陛下北巡,我等仍需勉励,不负陛下重托。” 说着,金纯已经让到了一旁。 虽然金纯没有点名,要太子爷先行走在前面。 但是一句‘陛下重礼’,却是点名了,现在该是以年岁长幼排序。 更是含蓄的说明了,皇帝虽然北巡,但朝政还是要务,大伙就都不要做这些莫须有的争斗了。 不然皇帝回来了,大伙都没有好果子吃。 内阁胡广、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如今前两位伴驾随行。留守应天的,是内阁排序最末的杨士奇。 他听到金纯的话,不由含笑点头,领着一众文官,让出路来。 朱高煦脸色阴沉,但却一闪而过,只是心里却是暗自生恨。 老爷子前脚刚走,他现在是监国,但是这帮人却直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欺人太甚! 但如同金纯的所说,要是老爷子还没到江面上,就听到城门口的争斗,怕是一气之下就给自己下个禁足在家的旨意。 他错身让出入城的位置。 心中带着些不甘。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现场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老父亲的脸上并无波澜。 太子爷只是对着一众大人抬抬手,然后竟然是拉住老二朱高煦的手臂,拉着对方,一同往城里走。 “陛下让你监国,这是信任,是认可。朝政繁杂,我教不了你什么,小心谨慎却总是好事。” 太子拉着老二,小声的叮嘱着话。 朱高煦还在发蒙状态,他不明白,明明老大已经取得了,在场臣子们的支持。却还要做出拉住自己,一同入城的表现,更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等入了城,到了分岔路。 太子终于是松开了监国老二的手臂,带着同样有些不解的,自家的崽回东宫。 内阁留守杨士奇,会同这旬轮值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张辅,一同去宫中整理政务,准备移交。 各部司衙门堂官,则是各回衙门。 皇帝北巡,应天却还是国之中枢,每日里依旧会有海量的天下之事汇集于此,然后经过筛选,汇总交于内阁,由内阁派出人手急递皇帝行在。 至于如今的监国。 汉王朱高煦,则是带着老三朱高燧,往皇宫里的奉天殿去。 不是要坐一坐龙椅御座。 这是杀头的事情。 而是因为,监国得要在宫中偏殿,坐镇中枢听取处理政务。 等进了午门。 朱高煦已经是一脸阴沉,气氛压得很低。 朱高燧似有所感,小声出口:“兄长是在想城门处的事情?” 朱高煦低喝一声:“老大意图不明,但朝中,却有人想要欺辱于本王!” 他想到了金纯的那番话。 刚刚接任礼部尚书的金纯,似乎已经选择了站队东宫啊。 朱高燧默默的看着,走在前面的新任监国:“您如今是监国,该有监国的威严才是……” 朱高煦回头,深深的看了老三一眼:“老爷子北巡,要多长时间?” 朱高燧微微一愣,没想到老二哥并没有接自己抛出的话,却是询问此事。 他沉思细想,稍迟开口:“算上一算,怎么也得到年底,才会南下回京。” 朱高煦听着老三的回答,微微眯眼。 呵呵一笑。 背起了手,向着宫中偏殿赶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今天第一章,稍晚还有加更一章 …………………………………… 离皇帝北巡,已经过去十数日。 按照銮驾的速度,大抵已经过了扬州,到淮安地界了。 离着山东不远。 朝中大小政务,已经悉数转之宫中,交由监国,汉王朱高煦决断。 东宫,寂静一片。 太子爷挂起了谢客牌,拒绝了一切想要入宫面见的臣子。 似乎,太子爷当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安居东宫,用心读书。 今年的大明,似乎有风调雨顺的意思。 除了年初,皇帝还在京的时候,谷王因为犯事有罪,被贬黜废为庶人之后,朝中基本无大事。 自去岁以来,山东河南等地的旱情灾害,也已经过去。朝廷赈灾有力,百姓安居。 想要乘机作乱的白莲教,损失惨重,被各地想要建功立业的卫所官兵,强力镇压,打击的落荒而逃。 倒是南疆。 有关的消息和奏章,不时的传入京师。 交趾各地,时有零星叛乱,皆被交趾地方镇压。 自皇太孙一举荡灭胡氏余孽,交趾已服王化,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大明的核心政治体系之中。 广西最近与云南交流密切。 或者可以换而言之。 乃是广西与黔国公府交往增多。 从云南呈上的奏章,可以看得出,黔国公府想要在云南改土归流,消除地方土司的统治基础,增强官府的统治力量。 这事办的是好。 所以朝廷并没有行文驳斥,而是同意了广西协助云南黔国公府的请求。 至于还在南疆宣慰司耀武扬威的鄂宏大。 则是最近朝堂上的明星人物。 老挝上表,赞扬鄂宏大治军有度,然后几乎跪舔了一波大明。 不过谁都能猜得出。 因为老挝离着交趾最近,受到的压力自然是最大的。 鄂宏大为了免除后路断绝,只怕对老挝施展的压力也是最大。 靖江王府整编的民兵,已经转遍成大明官兵。 虽然没有正式承认,也没有为各营兵马划归统属。但朝廷里都有共识,这是在为镇守南疆宣慰司做准备的。 到时候,说不得这些新建的军队,就会被冠以老挝卫、车里卫、八百卫诸如此类的名字。 而引起南疆动荡的缅甸宣慰司,在上书朝廷请罪后,没有得到明确的开释,上下一片惶恐。 朝廷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其实是要看在前线的鄂宏大,会进行到哪一步,战功有多大,才会采取后手。 按照各方传来的消息,鄂宏大已经抵近缅甸。 在他的后面,一条庞大的殖民兵线,已经建立成功。 已这条兵线作为中心,向四方扩展,大明已经伸出了一把刀,扎进南疆心腹。 宝船队同样没有动。 大队依旧停留大骨剌沿海海港。 按照从鄂宏大那边呈上来的消息,宝船队已经在海港附近,掌握住了百里之地的控制权。 大骨剌上下诚惶诚恐,似有不战屈服的意思,不过这要等郑和整理清楚,才会有奏章呈上来。 而宝船队,还另外分出了一支船队,按照当初在交趾海边与皇太孙的商议,在往西而行,要去那条被皇太孙命名为恒河的平原而去。 东南海商重利益。 往往会选择经济利益大的货物运输。 但是对宝船队,对朝廷来说,政治意义永远是高于经济利益的。 或是占据那片平原,再整合南疆诸宣慰司。 所产出的海量粮食,通过宝船队就能进行运输。 大量的粮食被运到大明内地,所产生的政治意义,将会不亚于单纯的下西洋,宣扬大明国威。 这是一件不亏本的事情。 不亏本,就代表是赚的。 这些事情,都是国策,要交于皇帝行在处理。 所以,新任监国,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繁忙的景象。 皇宫大内。 如今已近初夏。 天气越发的热起来了。 加之皇城在应天城里的位置,地势实在太低,就变得更加的潮湿闷热。 偏殿里。 已经放了七八个冰盆。 去岁冬日里,由内务府储藏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让殿内与外面的气温,形成了天壤地别的区别。 然而。 一身殷红王爵蟒服的汉王朱高煦,却显得很是烦躁。 在一旁的桌案上,是成堆的奏章。 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日一堆,已经有五六堆了。 朱高煦就在桌子前,来回不停的走动着。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的低着头,生怕监国什么时候会大发雷霆,将自己给殃及池鱼了。 殿内很凉快。 然而朱高煦的内心,却是燥热。 他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猛地停在桌子前。 胡乱的拿起一个奏章,怒气冲冲的打开,方才看了一眼,就给重重的扔在了地方。 接着又打开好几本。 也都一一被砸在了地上。 一旁的小太监,已经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他们往日的奏章,都是如此?” 朱高煦眼中带着些血红,沉声质问五体投地的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一颤,赶忙开口:“回殿下,奏章皆是如此。” “放肆!”朱高煦怒斥一声:“这教我如何看得懂!” 小太监又是一颤,心中却是大定。 想到皇太孙答应的,他能拜三宝太监为干爹,就觉得今日哪怕被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朱高煦越发的生怒,看着桌子上的奏章,双眼冒火,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上前双手一挥。 桌子上成堆的奏章,随即尽数被推到了地上,散落一地。 满地狼藉。 正是这时。 殿门被推开。 由内侍领着皇太孙朱瞻基,到了近前。 朱高煦看着来人,心中稍稍一慌,却脸色一正,不露神色。 “瞻基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他正是烦躁的时候,而他的世子朱瞻壑,如今更是时时待在幼军卫,俨然没有身为汉王世子的觉悟,如同大头兵一样跟军中将士厮混,不思回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侄儿朱瞻基。 监国越发的生气。 朱瞻基却是气定神闲,淡淡的看了一眼满地散乱的奏章,心中微微一乐。 翰林、言官们的文字功底,可不是虚的。 堆砌文藻,之乎者也,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但朱瞻基还是装作不知,赶忙上前,小心开口:“侄儿想请您拨些钱粮,用于幼军卫操练之用度。” 说着,他又小心的看了眼地上的奏章,试探着:“您这是被底下的人给气到了?他们是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原来是要钱的。 朱高煦重重一哼:“百官若是无事,我们家才不能安心!” 他倒是还在避重就轻。 不过言语间,却尽然朱家对于大明的统治意志。 朱瞻基讪然一笑:“百官有事,当以雷霆申斥。您初掌监国,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才是。有道是,底下人外出一县,也要烧上三把火。您是监国,更要震一震他们才是。” 朱高煦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压下,此时听闻此言,不由微微看向这个侄儿。 他甩甩手,坐回到椅子上。 要人上凉茶。 然后才开口:“瞻基如何教我?” 他心中还带着些谨慎,但却不妨碍听听这个侄儿的意见。 他是监国,听与不听,做不与做,最后还是他拿主意。 朱瞻基微微一笑。 一口凉茶下肚。 从外面而来的暑气消去。 心中知晓,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您得先说清,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侄儿才好判断啊。” 朱瞻基脸上对着笑,手上却是轻轻挥着,示意小太监将眼前,这满地奏章重新整理好。 他方才的话,一来继续隐藏自己,二来则是顺着老二书朱高煦的意思,先给底下的臣子们定了个做错事的责任。 很合监国的心意。 朱高煦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对如此善解人意,懂得体恤长辈心情的侄儿,不多少了些敌视。 不想一想到,自己是被什么惹怒的。 朱高煦又是连连冷哼。 他直接从刚整理好一堆奏章,捧到跟前的小太监手上,拿了一份奏章,摊开丢到朱瞻基面前。 “瞻基你看看,你看看!” “这帮子腐儒干的好事,一份奏章不过百十字,九成九都是本王不认识的字!” “咬文嚼字至此,本王如何厘清政务?” “这是朝政奏章,不是他们那帮子清流之间的攀比,他们是觉得只我看不懂,就你父亲能看得懂?” “老大只怕也看不懂!” 朱高煦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学识短浅,且还拧出了太子爷,来论证自己的结论并无差错。 监国怒气冲冲,絮絮叨叨的说着,被朝臣激怒的原因。 朱瞻基则是装着不知,拿起被丢到自己面前的奏章。 这一看,朱瞻基差点再也忍不住。 一份奏章,满篇八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到的字。 每个字,都能看得出,它真的是一个字。 但不用连在一起,你都看不出这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唯有结尾的署名,翰林院某位大才学士,清晰无比,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且会记恨于心中。 再不用看接下来的奏章。 朱瞻基也知道,大抵剩下的那些奏章里,也都是这样的。 这是赤裸裸的,在学术上进行歧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办起这种事情来,竟然会这般的用心。 也难怪刚刚老二叔会大发雷霆。 朱瞻基觉得,要是自己天天看到的奏章都是这样的,只怕反应会比老二叔还要大。 朱高煦扫了一眼,正在憋着笑的侄儿,哼哼着:“你现在看到了吧,就算是你父亲,看了那么多书,只怕也认不全着上面的字……” 监国表示心好累。 朱瞻基苦笑一声:“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赶忙转口:“这等放肆!难道议论朝政国事的奏章,是他们没弄学识的地方?您该申斥他们,责令改正!” 朱高煦呵呵一笑,也不说明,只是淡淡的看着大侄子。 朱瞻基一愣,才反应过来。 老二叔大概是早就申斥这帮人了,不过也肯定是没有反应。 “他们既然想要这般做,您就该下令问责。不但要问责,还要让他们再不敢这般做。” 朱高煦眼前一亮,他虽然不喜东宫两父子,但却知道这个大侄儿,平日里多得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赶忙追问:“要如何让他们不敢再这样敷衍朝政?” 朱瞻基沉默片刻,露出深思,稍后方才缓缓开口:“朝政自上而下,中枢坐镇。如今您是监国,不妨下令,往后凡是奏章,必须白话书写。一次不改,下令申斥,再不改,罚俸,仍不改,夺职贬黜。” 朱高煦脱口而出:“何为白话?” “便是我等寻常所说的话。”朱瞻基笑笑,终于到了核心问题了:“您需让他们看出,您对他们的不满,他们能走得到初一,卖弄自己所为的学识。 您就得将他们这些所谓的体面,给统统打碎。文人嘴硬,却也最没有骨气,就要让他们用,他们平日最不喜欢的白话,书写奏章。 他们要是喜欢卖弄学识,就自请辞官,去士林里混。若是还想要占着朝堂上的位子,就该尊您这位监国的心意。” 计谋是粗糙的。 但按照设想,朱高煦必然会答应认同的。 他说到底,这些年都是在军中厮混,面对问题不过是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横扫过去。 武将,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文官既然在卖弄学识,那就要直捣黄龙,将他们的后路彻底断绝。 这在军阵之上,是常做的事情。 要是让朱高煦和朝臣打口水仗,只怕永远没有获胜的时候。 果然。 朱高煦听着大侄子的建议,当即双眼放光。 他嘿嘿一乐,咬牙切齿:“瞻基所言不错!本王就该绝了他们的后路!若是再这般延误朝政,等老爷子回来,我该如何交差!他们既然喜欢这等咬文嚼字的事情,本王就要让他们用最粗俗的文字语句!” 朱瞻基郑重作揖:“二叔英明!无论如何,朝政该是要进行的。若是人人看不懂,政务滞留,等皇爷爷回来,只怕定要大发雷霆。” “来人!” 心中有了计量的朱高煦,当即拍案叫人。 等来了伺候的内侍。 朱高煦直接开口:“理文,记……” 话音停顿,朱高煦想了一下,心中谋划方定,直接白话开口:“传阅朝堂,你们都记着,以后的奏章,都给本王用白话写,谁要是不听,自己辞官回家。” 怒火积攒多日的朱高煦,直接就用白话,说完了一份监国谕令。 很直白。 乖乖听监国的话,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不听监国的话,也不要争论,自己辞官回老家种田去吧。 威胁的意味很重。 朱瞻基当即大喜,他抬手弯腰,再次作揖:“监国威武!此举一施,朝政定然清明!” 朱高煦呵呵一笑,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接下来那些文官,会是怎么的上奏章向自己求情了。 那些奏章上,也定然会言辞振振,诉说文言辞藻之好。 但他不停。 要么回家,要么听话。 没有第三条路选择。 等他梳理清楚了朝政,急递皇帝行在,想必老爷子也会龙颜大悦,为他处理政务的高效而开怀大笑,放下心来。 朱瞻基适时开口,小声道:“二叔,如今皇爷爷北巡,随行护驾数万兵马。这些人可都是从京卫大营里调走的,然而应天却还是大明中枢,您该下去走走,稳定军民信心。也是让那些文官看到,您是不怕他们的。有京卫大营支持,这应天城他们是折腾不乱的。” 刚刚还在畅想的朱高煦,当即目光一沉。 他默默的看向再次建言的大侄子,心思流传。 “瞻基,你该知晓,军中之事,历来为帝王忌讳。老爷子一走,你就要我笼络京卫大营,是要老爷子多些旁的想法?” 朱高煦露出一副,你小子还是太嫩的表情。 先是给出良策,然后借机进言,让自己插手军务,被老爷子忌讳。 定然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今日不请自来。 朱高煦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大侄子。 等待着对方给出合理的解释。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乃一心为朱家【感谢秀波男 朱瞻基顿时苦笑不已。 他连连摇头:“二叔,您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朱高煦哼哼着,没有作答。 显然,这样空洞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心中的警惕。 朱瞻基耸耸:“二叔,您该知道,我爹以前监国的时候,虽然没法亲自去,但也时常召见京卫大营的诸位将领,商议军务的。” 老爹不在,朱瞻基便直接对其发起了人身攻击,潜台词是在吐糟他老爹以前胖,没办法跑去京卫大营,但也是必定会召见京卫大营将领们的。 果然,此言一出,朱高煦脸色放松下来。 他摇头晃脑:“你爹就是那样的人,身子重,又不愿动弹。想来,这京卫大营,也确实该去一去,也好让这帮子文官们知晓,还是有人能让他们忌惮的。” 困难解除。 朱高煦心情大悦,看向朱瞻基的眼神中,也多了些笑容和满意。 甚至于,还提出了要留对方,在这宫中一同吃饭的邀请。 朱瞻基委婉谢绝,言称老爹还在东宫等着考校功课。 朱高煦默默一笑,觉得这定然是老大没了监国的位子,待在东宫里头闷得慌,这才寻思着找自家儿子的麻烦了。 他便不再管朱瞻基的去留,自己谋算着,该不该在朝堂上,竖立几个典型,嘉奖一批,打击一批。 回了东宫。 朱瞻基并没有遭到什么考校功课的事情,躲进自己的小院,继续谋划着后面的事情。 这一次,他是暗中推动了一部分文官,上的那些折子,然后转手就在朱高煦面前,给他们卖了。 他得要按照先前的承诺,将这些影响给消弭掉。 这一次他找的,也大多是在朝堂上不得志,多年未曾升迁,或者是仕途无望的官员。 对付这些人,大抵是施以利益,便能驱动。 或是应承让其外放出去,或是在金银上的补偿,亦或是提携其后辈。 方式有很多。 总会有不少人,愿意应承下这事情。 他也不怕这些人,会事后告知老二叔。 因为至少在明面上看,这件事对老二叔并没有多少影响,也没有让他造成损失,无非是让其有这么几天,火气格外的大。 而这些上折子的文官,往日里也大抵是看不惯,一直留在京师的汉王爷。 本就不满,加之利益许诺,事情很容易就办成了。 没两日。 应天城中,监国不满文官文绉绉的奏章的事情,便已经在朝堂上迅速的流传开来。 同时,有监国强硬要求,自此凡是朝堂奏章,皆要白话书写的硬性要求。 朝臣们当即不满。 往日里的奏章,书写的是多么的漂亮,辞藻华美,意境高远。 如今,竟然要用俗不可耐的白话书写,岂不是斯文扫地。 有人当真是当即辞官,告老还乡。 这部分人,不少是得了皇太孙许诺的金银财富,拿到应有的好处后,顺势走人。 也有一些人,虽然也不太认同,用让人看不懂的字书写奏章,但对监国的强硬做派,却更加的不满,于是反对的声音很大。 一时间,朝堂上显得乱糟糟的。 不过,自六部诸司衙门以上,却都在保持着沉默。 他们隐约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于是,在众人的催促下。 留守京师的内阁大臣杨士奇,不得不走了一遭东宫,打探消息。 杨士奇并没有待多久,便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稍晚,有奏章从东宫送往通政司,然后送入监国案头。 奏章的内容也很快就被流传了出来。 通篇白话,满篇文字,总结起来,就是东宫对监国的首次施政举措,表示支持。 言及白话奏章,有表达整齐清楚,不用费时揣测,提高施政效率等好处。 在末尾,更有皇太孙和皇太子两位的印章加盖。 太子爷的印章,自然是皇太孙偷拿来盖上去的。 虽然这份奏章,是用白话写的,也表明了支持。 但并没有提及认同。 支持和认同,还是两码事的。 但是奏章的内容传出来后,朝堂上又是一片震荡。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东宫在退让示弱,在新任监国汉王殿下面前,表示不做对的意愿。 于是,原本站队东宫的官员们,纷纷愤愤不平,无数的奏章雪花片一片的飘到监国的桌子上。 然而,随着东宫的一份白话奏章,朝堂上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更多的白话奏章。 毕竟愿意辞官回家的人,还是很少的。 读书一辈子,为的不就是能入朝为官吗? 既然东宫都不反对,大伙没了能撑腰的人,自然不愿意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冒险。 没几日,反对白话,和默许白话,瞬间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时间势均力敌。 然而,又几日后。 也不知道汉王殿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人在城中,宣读白话朝政谕令,更是将部分用白话奏请施政方略的奏章一并诵读,更是点名上奏之人的名字,赢得满城百姓赞许后,朝堂上顿时风向一变。 为官一方,谁不想自己的名声为百姓所知。 谁不想,自己的政治理论,被百姓所认同和拥护。 往日里,之乎者也的政策奏章,百姓看不懂。 更不知道,那些事关日常的国朝政策,究竟是谁提出来的。 显然可好,监国让人在满城可出宣读政策奏章,宣扬上奏之人。 百姓们能听得都懂了。 上奏政策的官员名字,也能被百姓记住了。 这可是在百姓面前刷名声的好机会。 于是,一时间朝堂上,支持白话奏章的官员越发的多了起来。 什么圣人言论,圣人文字? 有自己的官声重要? 之乎者也,云里雾里的,能让百姓知道自己名字? 一片通俗易懂,甚至夹带几句下泥巴人脏话的奏章,瞬间就能收获百姓拥戴。 原则是可以转变的。 底线是可以接着降低的。 唯有如此,官职才能上去。 除了东宫,首先采用白话奏章的某位官员,虽然实职没有升上去,但是文官散阶,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提了两级。 肉眼可见的好处,名声的传播。 就算是再固执的官,也愿意试上一试。 而随着朝廷邸报上,也开始采用白话后,整个朝廷里,满目白话奏章。 负责监国的汉王殿下,为此高兴不已,有传闻,当晚在王府,连喝三壶佳酿。 然而,还没有人反应过来。 大明朝政奏章开始采用白话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算有部分人看到了,但在利益面前,他们再次的选择了无视。 就如前朝。 就算是圣人世家,山东那一家子,好像在活命和利益面前,也是第一个俯首臣称的。 白话,短时间在朝堂上,取得了胜利。 然而,大明天下,并非只有朝堂。 自淮扬,乃至苏杭。 抵临应天的地方,汇聚了天下半数财富,也堆砌出了无数的名门望族。 有钱了,就要读书。 几代人读下来,便有了士林名声。 也便掌握了江湖话语。 朝中的事情,随时随地的传到江南各地。 他们在朝中的家人、好友、乡邻、同学,被大势压迫的不能发声。 涉及官场存留,不说话不反对算是最后的对抗了。 朝堂上,仍然需要有他们的人,作为代表,维护利益。 但是在朝堂外,他们这些地方望族,却已经开始不断的串联。 “斯文扫地!” “士林不齿!” “国朝有奸佞横行,荼毒朝堂,祸害我大明江山社稷!” 一座富丽堂皇的雅室之中,数位身着绫罗绸缎的老少男人,齐聚一堂。 其人脸上,皆有怒色。 “老少爷们!”有年轻,且负有功名在身的青年站起身:“朝廷这是自毁长城,是要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恶事。朝政严肃,断无用白话诠释的道理。” 有别家好友当即附和:“诸位叔伯,朝廷这两年动静很多,但终究都是为了大明,可如今这般激进莽撞,实为不妥。朝政不是儿戏,不是吹弹奏唱,如何能用白话奏对。” 两人的发声,俨然有代表江南年轻一代读书人的意思。 少年人总是藏不住话。 但在场年长些的人,却无不赞许点头,表示认同。 有人抬手,示意现场安静下来。 在场侍候的婢女们,则是默默的停了脚步,站在原地。 “朝廷里头多是附和,以强政打压反对之声。他们能压得住朝堂上的声音,但却没法将整个大明的声音都压下去!” “这大明天下,亿兆百姓的想法,他们不能不管,地方士林们的声音,他们不能不听。” “我等为大明江山社稷之稳固,岂能袖手旁观,眼看朝政混乱乎?” “要联系更多的世交好友,要让大伙一起出声。” “要让朝廷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乃是足足的蠢事!” 此人不到五十,一身儒服,显得刚正不阿。 在江南士林清流中,素有贤名,门生旧故无数,隐隐有一方士林领袖的潜力。 这人一开口,在场的人纷纷陷入沉思。 这是要以士林舆论,来对抗朝廷大行白话的政策。 他们想要用天下读书人的舆论反对,来改变朝廷政策。 这是他们很擅长。 读书数十年,是为仕途功名,也是为了话语权。 “家祖当年在江西为政,门生旧故颇多,我这边回家去信,邀同道中人一并推动舆论。” “我家在杭州府尚可,有幸受地方信赖,这次我亲自回去,邀同乡好友知己一聚。” 随即,不少人开口出声,表示要亲力亲为,推动士林舆论。 正事暂定。 做东之人颔首微笑,举起双手轻轻一拍。 雅室外,一群十五六的少女,鱼贯而入。 她们姿态优雅,面容姣好,身着浅薄,隐隐约秀色可餐。 不多时,雅室之中一片欢愉。 …… “地方有暗流涌动,似有集结,群起而攻之的意思……” “殿下,是否要下令地方官府戒严,谨防士林集结闹事?” 应天城外皇庄里。 一片枝叶繁茂的紫藤架下,罗向阳正小声的汇报着,锦衣卫最近探听到的地方消息。 一张小板凳上,只穿着半袖,裤脚撸到大腿根的皇太孙朱瞻基,正搬弄着放在面前的一个操作台。 操作台不大,但胜在精致,下面连带着的工具箱里,各色工具应有尽有。 而朱瞻基,正手握着一根约莫一尺有余的钢管。 钢管的外面,光滑洁净,没有一点瑕丝。 而朱瞻基,则拿着一样看不出作用的小工具,正一下下的让钢管里面探着,从钢管中不时的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的眉头皱的很紧,脸上带着些焦虑,额头有汗水伸出,对罗向阳禀报之事,似是没有听到。 然而。 一道清脆声,从钢管里钻出。 “法克!” 朱瞻基低吼一声,额头上的汗水滴在了地上,他咬着牙怒视着手中的钢管。 良久之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报废的第多少根了? 他脸上多了些狰狞,抬起头,方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罗向阳。 眉头之间,多出了些疑惑。 罗向阳心中无奈,只得当即再次开口解释:“殿下,江南地方士林正在暗中勾结,似有反抗朝廷的意思,是否要下令地方警惕小心?” 思绪,还留在想要车出膛线的事情上。 朱瞻基烦躁的挥挥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当真以为……以为能倒逼朝廷?” “这……”罗向阳有些担心,生怕往日谨慎的太孙,突然变得携带了起来。 朱瞻基却直接打断:“让他们闹!让他们都聚起来,让他们都浮出水面!我就在这应天城里看着,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敢和朝廷作对!” 罗向阳心中一颤。 去岁在交趾,皇太孙刚刚阵斩上万贼子。 这一次…… 是要接着再做一场吗? 朱瞻基却已经从地下的工具箱中,重新拿出了一根完好的钢管,抬头看向罗向阳,询问道:“陛下如今到哪里了?” 罗向阳又是一愣,却还是如实回答:“按照昨天送回来的消息,陛下已经出徐州,行在抵达山东兖州……” 他不知道皇太孙,为何会突然问起陛下的行踪。 朱瞻基却已经是微微眯起了眼。 “兖州啊……是个好地方。” 兖州当然是个好地方。 有百里梁山水泊。 有曹县。 有沟通南北的大运河。 山东六府,兖州辖地最大。 当然,兖州最有名的是那个小县…… 罗向阳顺着逻辑,深思下去,不由心中一惊,他赶忙看向目露幽光的皇太孙。 朱瞻基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微微一笑,示以安慰:“别瞎想!按照行程,陛下是不是要在兖州逗留一两日?” 罗向阳茫然点头:“按照北巡前定下的,陛下确实要在兖州停留数日。” 锦衣卫负责皇帝北巡,近身护卫任务,自然之道皇帝会在什么地方停留,会在什么地方补给。 那根不知名的工具,已经重新塞进了钢管里。 朱瞻基底下了头。 “且等着吧,我家三代不到,还没到谁都能插嘴说话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人已死 整个五月。 江南的空气温度,好似被往年高了好几倍。 整个江南士林,都在集结。 无数场文会举行。 士林之中,一股统一的思想正在形成。 反对朝廷大行白话之政。 各地府学县学,纷纷停摆。 非是官府无粮,而是读书的学子们,统统丢下了手中的书卷,跑到了外面。 他们往往数十成群,汇集在一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而后便大声痛斥朝廷乱政。 声称朝廷要弃了圣人言论,天下必定将要不宁。 百姓们是愚昧的。 他们喜欢听朝廷里的事情,用大白话被说出来,让他们听的明白,看得高兴乐呵。 但这么多读书人,都言辞振振朝廷是在瞎做事,甚至有可能招致天灾。 到时候,天下不宁,苦的可都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于是,地方百姓的思维,也在不自觉的,被扭转调动了起来。 朝堂之外,风声鹤唳。 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有传闻。 有家财百万的江淮盐商,拿出万两白银,刊印圣人典籍,免费发送。 又有无数的资助,令众人读书人四处游走,宣读往年有名的士林文章。 半月前,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各地官府往后拿到朝廷邸报,务必要在城中着急百姓,当中宣读。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 但是,在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商推动下。 只要每次到了官府宣读邸报的时候,就会在别处挥洒钱粮,摆出戏台班子,同样是免费让满城百姓观看。 他们在地方上,开始了争夺百姓的战争。 朝堂上的局势同样是徒然一变。 那些先前沉默下来的人,开始彻底的携带了起来。 接连数日,没有一份奏章送到宫中。 他们采取了不合作不对抗的抗争路线。 既然朝廷不许用闻言,而要采用白话,那他们干脆就什么奏章都不写了。 朝政不由随之停摆了起来。 人家不写奏章。 朝廷。 或者说汉王殿下,自然没有办法惩治他们。 他们并没有违反监国的谕令,没有用文言上奏,只不过是不写了而已。 …… “报纸怎么样?” “第一版刚刚印出,今日便会发行应天,稍晚会行发江南各地。” “派人盯着,谨防有人乘机捣乱!” “已经借口幼军卫操练,随行护卫。” 依旧是在应天城外的皇庄之中。 如今刚刚搭建起的一片工坊里。 于谦,以及多日不见的幼军卫千户张天,带着汉王世子,如今的幼军卫总旗朱瞻壑,正向朱瞻基汇报情况。 一旁的工坊里。 满院墨香。 众多的匠人,正在忙碌着打包成捆的纸张。 在院子角落里,已经有打包好,用油纸包裹严整的报纸,被堆放在一起。 幼军卫刚刚经历了一次改编。 针对在南疆战争中的不足,做了很多调整。 直到如今,于谦等人,方才脱身出来。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于谦的内心很是纠结,他们家在钱塘也算是时代读书,书香世家。 他弃笔从戎没问题。 他上阵杀敌也没问题。 但朝廷大行白话,却让他从内心,有些排斥。 他分不清,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还是因为对新事物的不适应。 张天是如何想的? 他什么都没想,太孙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 至于已经明显成熟起来的亲王士子,大明宗室子弟,朱瞻壑,则是一脸的纷纷不平。 些许刁民,竟然胆敢和皇室作对? 当真脖子是铁打的? 朱瞻基满意的看着院子外面,列着纵队,化身报童的幼军卫官兵,心中大定。 自江南士林风声响起的时候。 他虽然表现的无所谓,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在稳步就绪的进行着。 报纸是其中一环。 被无数男猪用烂了的套路。 虽然被用烂了,但也证明确实应当是好用的。 所以,他也就随大流,给折腾了出来。 这是一场争夺朝野内外文字话语权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甚至想着,该给这个大明朝的第一份报纸取个怎样的名字。 新青年? 真理报?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得低调一些。 于是。 大明旬报。 正式应运而生。 朱瞻基的手上,正拿着大明旬报的第一份。 头版头条一行斗大墨字《是谁在垄断话语权???》 三个硕大的问好,就算大众不知其意,但观其形,大抵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含义。 这第一份报纸的头版头条,是朱瞻基亲笔所书。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浅显易懂。 虽然没有一一明确点名,但也准确的告知大众,就是那些地方的所谓名门望族,在垄断着他们的发生渠道,在垄断着朝堂对百姓的善政。 若是此时推行简体字,太过惊世骇俗,朱瞻基甚至想要拿出藏了十几年的简体字来。 步子要一步一步的走。 跨的太大。 容易扯着蛋。 他将报纸递到了于谦面前。 于谦小心接过,知道太孙是要自己看看这报纸上所写的文章。 于是,他仔细的阅读起来。 只读完了头版头条,便已经花费了于谦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一篇读完,于谦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放在文章作者的名字上。 风味饮品。 是个不知何意的假名。 但是文章确实写得很好。 于谦有些震惊,若是这篇文章真的在今日流传出去,只怕整个士林都要震动。 文章里,近乎于贴脸,和天下把持士林文脉的地方名门豪族撕破了脸皮。 直言对方,凭借着学识上的垄断,把持地方政权,致使皇权无法下乡。 而民间百姓愚昧,往往朝廷推行的善政,都会被这些地方氏族,给恶意扭曲。 这就是针对这一次,朝廷推行白话,和地方产生的矛盾。 潜台词就是白话是好的,你们这些老百姓,现在都被那些地方上的坏人,给哄骗了。 长出了一口气,于谦余光扫过报纸上,后面的文章。 也都是假名。 但都是用白话所写,大加赞许白话的便捷和好处。 而在最后一页,则是一篇名为《道长竟是龙骑士》的话本小说。 通篇白话,然分外吸引眼球。 “如何?” 朱瞻基见于谦已然看完,轻声询问。 于谦摇摇头,又点点头,方才开口:“若是推行得利,能占据地方一半话语。” 于谦说的还是保守。 朱瞻基笑着点头。 “既如此,便都发出去吧!让底下,都闹起来吧。” 随着皇太孙一声令下。 无数的幼军卫官兵,鱼贯而入。 一捆捆的报纸,被搬出工坊,架在一旁的战马上。 官兵上马,扬起马鞭。 一阵尘土飞扬。 大明朝内部舆论战争。 正式打响了有力的第一枪。 ………… 五月。 江南士林震荡。 他们在打出第一张牌之后,迎头而来的是从应天城通传江南的大明旬报。 那种大雕和美女的故事,吸引了所有普通人的注意力。 连带着,报纸头版头条的内容,也开始在民间沉淀下去,逐渐酝酿着。 不需要探查,世人都知道,这是已经臣服在汉王监国威势下的东宫,附和之举。 报纸上,公开表明了对监国的支持。 对现任监国推行白话的推崇。 而在更深处,这是大明朝,朝廷第一次以半公开的形式,主动引导天下百姓,去思索一件事情。 究竟是谁,垄断了他们发生的渠道和权力。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带着粗俗俚语的话,才是他们每日里使用的。 而那些文绉绉,让人看了听了,就要头晕的话,和他们并没有一丝关系。 朝廷已经光明正大的摆开了阵仗。 白话的推行,不会因为他们的聚集,而就此半途而废。 形式很严峻。 百姓们忽然之间,除了对自家田间地头的事情感兴趣外,竟然还对国朝政策感起兴趣来。 而随着第二版旬报的发行,上面的言辞更加的严厉起来。 同时,尾版的话本,那位道长也已经上垒成功,将整个舆论推到了巅峰。 此时。 皇帝北巡行在,已经在山东兖州。 整个北巡队伍暂时的停了下来,皇帝从大运河上走了下来,在近万天子亲军的护卫下,由陆路官道向东。 圣临曲阜! 已存世一千多年的宅院外。 车架如云,龙旗招展,旌旗迎风,金戈铁马。 其人家,合族而出,恭迎圣驾。 于府门之前,跪伏一片。 皇帝坐于披甲战马上,戎装在身,双手合拢,马鞭微微抽动。 太子亲军,锦衣卫肃穆威严。 其族三拜九叩,面向太子行大礼。 皇帝无语沉默。 司礼监掌印太监,微微眯眼,亦不出声。 江南的消息,时时禀报于皇帝行在。 “朕,要入府看看。”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这座千年府邸前。 惊起一片,耸立于千年古松枝头的白鹤。 白鹤升天,钻入橙光之中。 “臣,恭迎陛下入府。” 地上带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上万国朝雄师带来的压迫,让人不该抬头。 地上多出了两道痕迹。 御马旁,多了一个坚实的后背。 皇帝微微一笑,翻身,于另一侧下马。 体面。 是相互给的。 敲打即可。 入府。 玲琅满目,雕梁画栋,却难见儒气,一片富贵气派。 当是第一世家! 华盖走了一刻钟,终于是到了这千年世家祭祀之处。 有雕像。 亦是安静了千年之久。 一身儒服,手持书卷,面带慈祥。 “江南之事,卿可知?” 这千年世家五十八世孙,孔彦缙心生苦涩,低声作答:“臣知……” 皇帝久视雕像,轻叹一声:“圣人不知。” 满祠寂静。 圣人不知道。 因为圣人已死! 合族再次跪拜。 “我家施政如何?”皇帝再次开问。 对答:“天子恩德宽厚,天下拥护。” 他们家为天下师,但刀剑无情。 皇帝笑出了声,显得很是开心,龙颜大悦:“宗室有子瞻基,尚年幼,不知能否入学。” 锦衣卫南镇抚使燕南飞,右脚踏前。 在他的腰上。 是绣春刀。 再答:“有教无类,天子信赖,乃是臣下荣幸。” 皇帝目光如炬,平视雕像,学着对方,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善!” …… 三日后。 山东曲阜,当代衍圣公,孔府族长孔彦缙离府南下,入应天,为太孙师。 第三旬。 大明旬报,头版头条,刊登真名,衍圣公写《以民为本》,刊行天下。 千年世家,争取到了最后一丝体统,半白半文,只字未提朝政推行白话之政。 但世人皆知,若以民为本,则白话无害。 士林震荡。 他们刚刚积攒的第二次进攻,刚过一半,应声而止。 …… “圣饮!” “诸君共饮!” 秦淮河畔,温柔乡旁。 满园少年郎。 人人面色潮红,兴致旺盛。 “太孙所言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脊梁骨的腌臜货色!” 朱秀明显喝高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钩在朱墨的脖子上,大声的喧嚣着。 朱墨皱眉训斥:“慎言!” 徐储秀满脸作疼:“秀哥儿喝多了,该去歇息了。” 朱秀瞪着一片血红的双眼,断然拒绝:“不!我就是要说!他们难道是有骨气的吗?陛下只言片语,他们便满族跪地。为了活命,他家便是千年之世家,如今不还是用起了白话!” 朱瞻基同样喝得有些多,不过神志清醒:“陛下不会真的做什么。擅动圣人之家,会引发很多不好的事情。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朱瞻基对老爷子在曲阜做的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近万大军抵近,不过是以势压人,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南北两宗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而真正让那家服从的,乃是皇室给的好处。 须知。 曲阜那一家,如今不过是个活着的牌位而已。 就算他们拥地万顷,在朝堂上却并无好处。 尊他们家为师的读书人,不过是因为要靠圣人的思想,来获得仕途上的进步。 太孙师,是一个天大的好处。 那一家千年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声而已。 如今皇帝给他们的名声又加重了一份。 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家没有任何的损失,只要轻飘飘的点个头,连那头版头条的文章,都不需要亲自去写,就能收获皇室的善意。 而士林,却不敢有任何的反驳之言。 因为,那家是他们的师门。 他们要是还想靠着师门吃饭,就不能做出反对师门的事情,说出不同于师门的言论来。 圣人之家为名所困。 这天下士林,又怎么可能没有束缚? “这是我们的一次成功,却不是最后一步。此路满是荆棘,我等仍需小心。” 朱瞻基做了最后的总结。 一众少年郎起身附和。 …… 六月初一。 应天城,朝会召开。 在京文武,皆需入宫听政。 皇帝不在,由监国坐于御座下方,主持朝政。 徽州府以白话,上奏朝堂。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钱找太孙【为肥田麦加更】 感谢麦哥万赏! …… “徽州知府杨安平奏。” “从去年到现在,徽州经历乱局,幸得太孙坐镇,扫清奸佞,地方清明。” “徽州直属东宫,推行新举,砥砺前行,不负圣恩,地方太平,百姓富足。” “夏粮即将收获,徽州府奏报朝廷,为治下官吏请功。” “一年有余,徽州府收商税,白银十万两。开垦新田三万亩,在籍人口增长三千八百七十二人。” “大明永乐一十五年,预计夏粮收成,增长三成,夏粮纳税增长三倍。” “臣徽州知府杨安平,奏请朝廷,派遣钦差核实。” 留守京师的内阁大臣杨士奇,手捧徽州府奏章,一字一句诵读。 语毕。 满朝震惊。 侍御史高声训斥,亦不能镇压嘈杂。 商税十万两。 夏粮预计增收三成,夏粮纳税增长三倍。 一个个数字,像是一把把的刀,扎进朝堂文武的耳中。 当即有六科给事中出班奏对。 “监国,臣弹劾徽州知府杨安平,好大喜功,谎报赋税。天下,岂有夏粮增收三成,而夏粮赋税增长三倍之谬论!臣请监国下法令,命有司缉拿徽州知府杨安平入京受审!” 朱高煦这两日有些烦躁。 他现在大抵清楚,自己在朝廷里推行白话,是被自己那个好侄儿给坑了一把。 当时,连着好几日,汉王府外都有成群的读书人堵门,就在府前大街上叫骂着。 正当他提心吊胆,生怕老爷子什么时候传回来一道旨意,就将自己还没有焐热的监国给扒了的时候。 邀天之幸,老爷子竟然是走了一遭曲阜,然后就轻飘飘的解决了这件事情。 可是他却有苦说不出,外面的人到现在,都以为推行白话,是因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而东宫,不过是暂时屈从而已。 他能解释,推行白话是被自家大侄儿蛊惑的? 这只会让他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此时他抬起头,正好看清出班奏请的六科给事中官员。 这人是江南士林出身! 他们如今停下了反对白话的舆论,但心中的火却并没有消。 朱高煦当即冷哼一声:“我朝何事起,未经查实就给人定罪了?还是说,本王要是觉得你们谁又问题,也能直接给拿下送去昭狱?” 监国在朝堂上,直接开口威胁。 要是不用查实案情,就能定罪,他很乐意将某些人给送进锦衣卫昭狱里。 出班的六科给事中官员,当即俯首跪拜,请罪。 朱高煦又是冷哼一声,不看此人,转向内阁杨士奇:“杨大人,徽州府奏报的夏粮收成,预计缴纳赋税,是否有谎报?” 杨士奇不光是文渊阁大学士,还是东宫教习。 太子现在幽居东宫,但徽州府直属东宫的事情,可没有更改。 他当即从袖中又取出一本奏章,冷眼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言道官员:“启禀殿下,自去年徽州安定,太孙在徽州清查田亩,清理隐瞒投献,充公犯官、士绅土地,于百姓均平田亩地产。徽州府应缴田亩数,相较于之前增长两倍有余。”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今年徽州府预计的夏粮赋税,会增加三倍之多。 不是因为别的。 全是因为以前,应该交税的土地,都被那些贪官污吏、地方士绅占据。 他们有功名,他们有朝廷恩典,所以他们名下的土地不用交税。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记起来,去年徽州府八姓,如今可都是被流放到了九边养羊去了。 有人心中清楚。 但还有些人,却是心惊不已。 徽州不过是清理了些许官吏,流放了八家人。 就能让一府之地,应缴赋税的田亩数量,增加两倍有余,赋税总额增加三倍之多。 当真是骇人听闻。 尚还跪在地上的言道官员,顿时心急,再次抬头开口:“殿下,就算徽州夏粮赋税数额无误。那商税十万两,也必然有隐情!虽然徽商富裕,但徽州本地穷苦,如何能收十万两商税?必然是徽州地方,大举恶政,严苛百姓商贾,剥削地方,才有如此数目的商税!” 一处未曾击倒,便再打一处。 朱高煦再次看向杨士奇,目露征询。 杨士奇心中苦笑:“殿下,徽州府如今商税征收,乃是十抽一。” 大明律,商税三十抽一。 徽州府苛政! 于是,当即便有数名言道官员,纷纷出班。 “殿下,杨大人已言,徽州商税十抽一。国朝律法,凡商税三十抽一。徽州苛政,荼毒地方,枉顾朝廷,请殿下下法令,缉拿惩治罪首杨安平!” 徽州府是东宫的地盘! 可是这些言道官员,却似乎都与江南士林有关联…… 御座下,朱高煦目露纠结。 是借机打压东宫? 还是轻拿轻放,不给这帮江南士林出身的官员嚣张的机会? 朱高煦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想打压东宫,却也不想让刚刚被压下去的江南士林再次抬头。 这厢。 杨士奇再次抱着怀中笏板,沉声开口:“殿下,徽州府所收商税,非是总额抽取,乃是净利十抽一,商贾拥护,纷纷赞扬徽州官府爱民。” 说完,杨士奇深深的看向御座下的汉王爷。 朱高煦接收到了杨士奇的眼神。 哼! 冷喝一声。 朱高煦已经站起身。 “来人,将他们赶出宫去!言道有风闻奏事之权,却不是让来他们攻讦同僚的!” 几名奏请弹劾徽州的言道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有殿外武士进来,叉着他们出了殿。 出了喊冤声传入殿内,余者皆是沉默。 朱高煦重新入座,看向朝堂:“待徽州府夏粮征收,核查完毕,按功论赏。” 监国一言,徽州府之事就此揭过。 武将班列前,武安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郑亨出班。 “启禀殿下,南疆军报,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已于日前领兵抵达缅甸宣慰司。南疆诸宣慰司臣服,由交趾、云南各处,所建兵站已经搭建完毕。” 南疆军略,早在皇帝北巡前,就已经在朝堂上议了好几次。 此时,众人皆知,随着沿线兵站、哨站建立,大明对南疆诸宣慰司的掌控,将会空前增长。 这是大功! 朱高煦同样面露喜色。 然而,郑和却接着奏对:“诸军官兵初入南疆,军务繁杂,耗费巨多。交趾去年暴乱四起,镇压所耗巨大,广西、云南支援前线,无力多出。若要南疆稳定,朝廷需调拨钱粮支援,稳定军心,稳固南疆局势。” 这是军方在要钱。 朱高煦闻声,不由面露愁容。 自去年,朝廷用钱的地方就格外的多。 郑和下西洋,国库就空了一半。 今年皇帝北巡,意图自然是迁都北平,为了能尽快营造完毕,朝廷又划拨了好些钱粮往北平去。 如今夏粮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朝廷里却已经快要见底。 南疆这个时候要钱,他哪里拿得出前来。 将士在前线征战,如今又取得了这般大的战果,是不是也该有所封赏。 这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朱高煦长叹一声,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这些日子里。 新任监国,不是只顾着和文官们闹矛盾,和江南士林过招。 朝廷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过问处理。 朝廷的财政,更是重中之重。 朱高煦想做事。 至少,不能比老大做的少。 但是,空空如也的国库,让他束手无策。 心向东宫的内阁大臣杨士奇,静静的看着陷入沉默的监国,他轻轻咳嗽一声。 在其后,文官班列前段,应声走出一声。 五十来岁,身着紫袍,戴六梁冠,正二品的部堂大员抱着笏板站与朝堂正中。 将来的三朝元老。 如今的户部尚书。 夏元吉是也! 户部,掌天下财政赋税,管国库出纳。 乃是国朝,自吏部以下,第二大部。 身为户部尚书的夏元吉,在朝堂上的地位,不言自明。 朱高煦看着夏元吉出班,眼底浮出一抹期待。 他希望这位掌握大明钱袋子的人,能够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 夏元吉也不含蓄,直接开口:“臣有话要说,杨大人方才亦有声明,今年徽州府赋税数倍增长,可见地方财政潜力之大。 而徽州赋税增长,乃是自去岁皇太孙往徽州坐镇,推行善政所致。 臣以为,如今国库艰难之时,可请太孙入朝,出良策,以解国库之困。” 自永乐元年,入户部掌事,至永乐四年独掌户部,夏元吉的功劳不可谓不重。 皇帝几次北征,郑和数下西洋。 财政吃紧,若不是有夏元吉在,只怕大明朝早早的就已经破产了。 他很直白的开口谏言,朝廷要想有钱,得要找太孙朱瞻基。 人人皆知,这是有意让太孙掌权。 但是没人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不说夏元吉,在大明经济上的地位。 就是如今徽州府那一条条的数据,皆是铁证。 无不证明,皇太孙有经济之才。 朱高煦的脸微微沉下,他刚刚在推行白话之政上,被自己那个大侄子坑了一次。现在要他去找朱瞻基,来解决国库空虚的事情,他只觉得脸上无光。 新晋掌礼部事的金纯,适时出班。 同样是抱着笏板,站在夏元吉身旁。 “殿下,徽州如今面貌一新,地方励精图治,财政增收,百姓富裕,皆因陛下信赖,太孙勤勉。 如今南疆正是大举用兵之时,眼看我大明将要尽收南疆设布政使司,朝廷断无拖后腿的道理。 朝廷无力支援,则前线将士寒心,士气大减。若前线懈怠,南疆三省正值兵力空虚之时,必会被南疆藩属乘虚而入,届时……” 后面有损大明威严的话,金纯没有说出口。 但人人皆知。 若是此时南疆出乱子,南方交趾、广西、云南三省,必然会动荡。 鄂宏大深入南疆宣慰司,已经到了缅甸宣慰司。他的手下,如今有近五万大军,作为中军。 在他的后面,那条漫长的殖民兵线上,另有靖江王府、黔国公府整合的四五万兵马。 而宝船队两万余人,同样也停在了南疆大骨剌宣慰司。 这十多万兵马,几乎将南疆三省的兵力抽调一空。 交趾形同虚设,广西除了镇南关有数万兵马时刻镇守,内地不过一两万兵马。 云南同样如此。 谁也不敢想,若是鄂宏大他们出了事,南疆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已经能想到,若是南疆从自己的手上丢了。或者,哪怕只是发生动荡,自己就得回中都老家养牛去。 可他,还是不太愿意,在如今局势大好于自己的时候,再将东宫给扯出来。 “如今大明旬报统领江南言论,本王亦听说,幼军卫正在整顿之中。瞻基诸事繁忙,无论大明旬报,还是幼军卫,都是重中之重,此时如何能再让瞻基分心。若是累坏了他,到时候……” 老爷子,也不会让他回老家了,只怕会当场就诛杀了他。 这是朱高煦的潜台词。 但真正的用意,还是在暗示,如今朱瞻基很忙,没必要找他给国库弄钱。 前不久刚刚上奏的郑亨再次出班,他是这一旬轮值内阁的五军都督府代表。 只见他沉声开口:“启禀殿下,五军都督府已收到幼军卫奏报,幼军卫内部整顿,将要完成,太孙亦将要抽出身来。” 郑亨的话刚说完,礼部尚书金纯再次开口。 “殿下,臣亦收到大明旬报的消息,如今大明旬报,皆有衍圣公主事,有日月堂一众少年郎助力,太孙早就不管旬报诸事。” 太孙很闲。 没您想的那么忙。 您要钱,还是找太孙吧。 几人三言两语,便将朱高煦之前的推脱之词,给彻底瓦解。 朱高煦的眉头越发的皱紧。 他此时的感觉很不好,看着站在殿中的几人,心中隐隐约有一丝不安。 口径太统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朱高煦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名次。 只是,稍纵即逝,被他强压下来。 而随着他的沉默,从文官班列中,不少的官员走了出来。 有六部侍郎、郎中。 有都察院、通政使司、翰林院,大理、太常、光禄、太仆、鸿胪五寺诸官员。 虽然总体人数不多,但却态度坚定。 杨士奇心中亦是略感惊讶,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推举太孙解户部、国库无钱困境。 他再次出班:“殿下,南疆不可乱!此乃如今大明最要紧的军国大事!按三宝太监前番上奏,若大明尽收南疆,迁移内部百姓、富户、勋贵开垦南疆,则宝船队能运来无数粮草,充实国库。太孙有生财只能,断无不用的道理。” 郑和前段时间,在皇帝还没有北巡的时候,确实是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里的内容很多,皇帝隐下了不少,但也有不少在朝堂上公布。 郑和做了很充实的调查和准备,他向朝廷提议,迁移内地百姓、富户、勋贵开垦南疆。 东南各处船厂,依照宝船队那三五十丈的大船,重新打造货运海船,专门用于运输南疆产出,充实国朝,支援内部各地,缓解朝廷压力。 郑和是皇帝潜邸时的老人,从无虚言。 皇帝不疑,朝廷里也没有怀疑的声音。 三宝太监说南疆是座金山银山,那么南疆就必然是金山银山。 三宝太监在奏章里,生动的描写了,南疆那帮可能被称之为还爬在树上的猴民,是如何的懒惰,是如何的暴殄天物,却又是如何的幸运,如何的得到老天的垂青。 他们只要往野外空地上,撒下一把种子,等到夏收、秋收的时候,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 他们只要往山林里走上一趟,就能带回来无数的珍贵木材、稀有药材、昂贵香料。 他们只要扛着铁锹,找一座山随便一挖,就能挖出满地的宝石、金银、铜铁。 而在南疆以西,那条被皇太孙命名为恒河的无尽平原上,更是有着数倍于南疆的财富。 只要大明的雄师抵达,是要大明的龙旗立起,只要宝船队能源源不断的运送南疆产出。 大明朝就能彻底躺平。 朱高煦无声叹息,内阁杨士奇说的很是公正。 其言论之中,皆是为大明设想。 这是忠臣之言。 他不能拒绝。 也再无理由拒绝。 他无奈的挥挥手:“明日,朝中九卿,五军都督府,入宫议事。召太孙入宫,一并议政。” 杨士奇微微一笑。 从善如流。 “殿下贤明,待陛下回京,必会嘉许!” 朱高煦僵硬的笑着,缓缓起身,也不言语。 背着手,往一旁的偏殿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本宫要站着把觉睡了【修改修改 东宫。 与朝堂内的针锋相对,有着天壤地别的区别。 搜刮交趾带回的孤本古籍,让太子爷能忘却吃饭的点,整日里缩在小书房,嚼字充饥。 有了看不完的书,太子爷便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而太子妃,最近也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重峦叠嶂的巍峨宫殿深处。 朴素小院里,时时有热闹笑声发出。 藤架下的阴凉地,一张小桌,四把椅子,四个女人。 桌子上,哐当哐当的响个不停。 象牙嵌暖玉的麻将牌,被整齐的垒成长城一样。 太子妃稳坐钓鱼台,坐北朝南,满脸含笑,她的身前,金叶子已经快要满的掉到地上了。 双眼如狼,却面如伏地猛虎,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在她的上下三方。 是唐赛儿、孙若微、文想三人。 红衣在不远处的阳光下,正督促着朱瞻墉、朱瞻墡两位东宫小世子扎着马步。 两个小东西,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对宫里头侍女们的绣鞋产生了兴趣。 这很不符合皇家宗室风范。 所以,整被母亲太子妃惩罚,交由红衣整治。 红衣也不在意两个小屁孩的身份。 自己是长…… 想了一下,有些走神,红衣赶紧清醒过来。 就看到两个小屁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悄无声息的稍稍站起来了一点。 正要呵斥。 “杠!” “哈哈啊啊哈……” “本宫胡了!” “哈哈……” “杠上开花!你们三个丫头,快给钱!” 藤架下,太子妃终于是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猎物。 独钓红中。 杠上开花。 三人输下阵来,脸上却是立马露出惊讶、赞叹的笑容声。 “您可不能这样,手下留情呀……” “您这都自摸第几把了?手气也太好了吧?” “呐!给您牌钱!” 麻将桌前,三女争先恐后的奉承着,又生怕落后于人,抢着第一个给钱。 坐在一旁的朱瞻基,脸色阴沉,手里紧紧的攥着早就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子。 到底是谁在输钱! 三个败家老娘们! 爷们在外面挣钱容易吗? 现场唯一老爷们的心声,自然是没有人能听到的,也没有人愿意听。 娘们的事情,用得着解释? 细如豆芽,软若地龙。 有脸了? 赢了钱的太子妃,当场放出豪迈的笑声,两眼几乎是要被挤出眼泪来。 唐赛儿三女,掩着嘴,陪着笑。 三人给完了钱,已经开始推倒麻将长城,开始重新洗牌。 太妃子很开心,有内心深处,止不住的散发着喜悦之情。 非是因为她赢了钱。 而是因为她现在的这三个灵巧丫头。 怎么看,怎么觉得三个丫头,是如此的惹人喜爱。 麻将重新洗好,四人暂时歇息着,喝着茶。 太子妃满意的看着三个丫头,然后眼神颇为不满的瞪向一旁愁面苦脸的大儿子。 什么玩意长得? 没眼看! 太子妃默默的收回眼神。 “唐丫头明天就要回南疆?” 太子妃吃了个甜枣,露出些不舍,向位于下手的唐赛儿询问着。 牌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文想淡淡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跟着自家男人从南疆回来,又马上要返回南疆的唐赛儿。 于太子妃对坐的孙若微,有些伤心,这两日唐姐姐与她说了好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乡野故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很好听,很不舍。 唐赛儿微微的笑着,没有流露出伤感,她浅浅的点头:“明日一早就走,早就准备回南疆的,不过幸得您爱护,一留再留。可南疆还有好些事情,还等着回去处理……” 说完,唐赛儿默默的看了一眼,还在一旁心疼钱袋子空了的狗男人。 太子妃冷哼一声,不满开口,似有所指:“一个姑娘家家的,有什么要紧事情要你处理的。外面那些个事情,难道没有爷们去处理了?那还要他们这些个爷们,有什么用?少了你,本宫可是少了一个顶顶好的牌友了!” 太子妃似乎是在惋惜自己将要少一个配合完美的牌友。 然而,潜台词却是别有所指,指桑骂槐。 朱瞻基默默的抬起头,从母亲那边察觉到有阵阵杀气传来,赶忙又低下头。 唐赛儿赶忙起身,走到太子妃身边,蹲下身来,顺着太子妃的后背,笑着安慰解释道:“您是知道小女的出身…… 若是长久不在,只怕留在南疆的那些人,说不得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来年开春了,我再跟着三宝太监的宝船,回来看您,和您一起赢光她们两的钱!” 唐赛儿出身自白莲教,如今在东宫里头,是谁都知道却不能明说的秘密。 太子妃仍然不满,她知道唐丫头在南疆,还有好几千人的势力,如今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似乎将要与缅甸宣慰司开战了。 大明必然胜利。 到时候,唐丫头要带着人,跟在大明后面,将那些早就分好的利益牢牢攥紧。 但她就是不乐意。 东宫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也用不着自家儿媳妇,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抛头露面,替家里头赚钱的。 “你就光顾着安慰我吧……家里头,也不是就少了你这一口吃的,要我说,你还是就留下来吧。等过些日子,陪我出宫走走转转。” 太子妃还是想要挽留。 唐赛儿无言解释,只能默默的安抚着太子妃不舍的心情。 朱瞻基无奈,只能迫不得已的走到母亲身边。 “您要打牌,还有红衣陪着您凑一桌。南疆如今正值要紧关头,朝廷议论,然而国库空虚。 只怕如今,南疆已然吃紧。 鄂宏大、靖江王府、黔国公府、郑和,四方十数万兵马,都到了关键时刻。 虽然看着,除了缅甸宣慰司,在不服大明管辖,有与鄂宏大一战之心。但南疆其他宣慰司,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如今不过是慑于大军强势,东、北两条殖民兵线的镇压。若是鄂宏大阵前输了,他们必会跳出来反叛大明。” 太子妃一听,顿时更是急眼。 “既然你都知道那边这般危险,怎么还要赶着唐丫头回去?你是想着要她出点什么事情?” 朱瞻基苦笑连连:“正是因为南疆局势如火如荼,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所以才要她回去的。她手下,都是些惯会藏匿身份,善于刺杀的好手。 鄂宏大他们,需要让人潜伏在南疆诸宣慰司盯着时局,也要深入缅甸宣慰司,在关键时刻刺杀敌方文臣武将。” 唐赛儿赶忙跟着附和解释,另有些得意:“太孙说的没错呢。太子妃您是不知道,我底下那些人,可是很厉害的。比鄂指挥使他们手下的斥候,还要厉害。这些人,可都是我教出来的,没有我在,别人指挥不动的。” 果然,太子妃还是吃这一套。 她拉过唐赛儿,拉着丫头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丫头的脑袋:“知道丫头你厉害!若是身为男儿,大明定然要多上一位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了!” 见太子妃挽留的想法有些松动。 唐赛儿加紧劝说:“我老早就听说,南边的海里头,有顶顶好的明珠珍宝,山林里头的人家,打造的首饰也格外的别致好看。这次去,主要还想着,能为您收集些,等下次回来了,一并带给您。” 朱瞻基赶忙点头:“对对对!您是不知道,那边的珍珠,比拳头都大,到时候带回来了,您戴上定然惊艳满城!” 太子妃顿时笑出泪来,瞪了一眼大儿子,然后爱惜的将唐赛儿抱在腿上:“你们就瞎说!拳头大的明珠,你们要我挂在脖子上?” 唐赛儿与朱瞻基对视一眼,尴尬的笑笑。 太子妃摇摇头:“去吧!说好来年开春,一定要回来的!他们家老爷子已经定下来了,这一次必须要他为宗室开枝散叶!” 后面一句话,就有些让人面红耳赤了。 唐赛儿趴在太子妃的腿上,哼哼着扭动着身子,表示羞涩。 朱瞻基嘿嘿一笑。 太子妃看不得大儿子这样,立马抽手对着老大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 一瞪眼:“让那燕南飞,还有那谁……罗向阳,让他们从锦衣卫派了人,护着唐丫头南下。 等唐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了,再让那些人护着她回来! 还有你那个日月堂,也要拍些聪明机灵的,总不能什么事,都要丫头亲力亲为,可不敢忙坏了身子!” 朱瞻基赶忙点点头称是。 能让母亲允了唐赛儿返回南疆,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不敢这个时候讨价还价。 太子妃见心爱的丫头之一,已经确定要走,方才才赢钱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抚着唐赛儿的秀发,兴致乏乏的起身,长叹着独自走回屋子。 …… “母亲是真心疼爱你的。” “我知道……” 藤架下,朱瞻基坐在了被母亲空出来的椅子上,脸色有些凝重。 唐赛儿依旧平静。 “唐姐姐真的不能留在应天吗?” 孙若微看着去意已定的唐赛儿,再看向太孙,满是不舍,小声怯怯的询问着。 朱瞻基摇摇头:“三宝太监,已经接连传来三份奏报。他预判,随着南方天气逐渐炎热,我军必然会不适应南疆潮湿闷热的环境,战力受损。 南疆诸宣慰司,自去岁以来,一直在暗中勾连交流,怕是在等着鄂宏大与缅甸宣慰司一战。 他预判,此战我军并无全胜的机会。形式很严峻,所用能动用的人手,都要动用起来了。” 孙若微听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她也不懂,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为什么赫赫明军的战力就会受损,为什么已经臣服的诸宣慰司还在暗中观望。 但她却明了,唐姐姐重返南疆的事情,是更改不了的。 有些失落,不由缓缓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东风牌。 唐赛儿能懂。 正是因为懂,所以再会抛下心中的眷念,准备只身返回南疆。 南疆的军政要略,她早就记在了心里。 朝廷。 或者说,她的男人,想要将南疆诸宣慰司,变成大明的承宣布政使司,派出官员、建立卫所,施行直接的中枢管理。 她同样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比朱瞻基更早的去了南疆,她知道南疆是一个怎样物产丰富,得天独厚的地方。 大明需要这样一块土地,来养活天下百姓。 她希望能够如此。 她当年入白莲教,不就是因为没了一碗糊口的饭吗? 而又有多少,原本淳朴善良的百姓,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再会跟随着那些野心家,揭竿而起,就此落草为寇,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南疆原居民虽然不少,但她看到的针对南疆的军政要略上,有将南疆原生人口,贬为奴隶,负责开垦、开山、修路、挖矿等诸多事务。 甚至,她还看到一条,组编南疆奴隶军,届时另派大将,从南疆出发,一路西征! 这是要通过种种手段,尽最大的力量,挖掘南疆土著的用处。也要用尽办法,削减南疆土著数量。 用以置换为大明百姓! 尽管很残酷,但唐赛儿表示赞同。 大明自己都吃不饱肚子,凭什么要去善待那些非大明之人? 太子妃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 若她乃是男儿身,必然要成为那支,由南疆土著组成的奴隶军的统帅,以朝廷大将军的身份,一路西征,为大明亿兆百姓披荆斩棘,开疆拓土。 文想收起心中的念头,轻声开口:“此去,真的要到明年才能回来?南疆那边的战事,要这般久?鄂宏大行不行?” 一连三个问题。 唐赛儿浅笑摇头:“都指挥使是有真本事的,若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坐镇广西。此时南疆,不光有他,还有靖江王府一心想要在太孙面前表现,鼎力相助。云南的黔国公府,亦是满门功勋,上阵父子兵。三宝太监同样不输旁人。” 此时的南疆,可谓是大将云集。 唐赛儿继续解释:“南疆的战事,与缅甸宣慰司的最终一战,不会拖延太久,就算缅甸有心拖延,想要拖垮我军,鄂宏大他们也会寻机主动出击。 但就算是短时间内打下南疆,并不能代表南疆收服。残存的余孽,各地的叛乱,必然此起彼伏。这些才是最耗时间和精力的。 战后梳理南疆地方,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只怕朝廷,也要派出一位重臣坐镇,才能彻底安心。 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回来。” 说着,唐赛儿看向身边的朱瞻基。 朱瞻基见色,当即点头:“此时南疆用兵,必定已经上了奏章,要钱要粮,然而此时青黄不接,国库空虚,想来朝廷不时就要找来,要我去找钱用于南疆兵事。若不然,这一次我是要陪着你,再走一遭南疆的。” 唐赛儿咬着红唇,只是默默的摇摇头。 有这份心就好。 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她要将整个南疆,完完整整的送给他。 如此, 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有一片安心之地。 非是安身,而是安心。 文想同样默默的低下了头,她听懂了对面这个叫唐赛儿的女人,内心深处的想法。 女为悦自者容。 唐赛儿,能为了身边的狗男人奔赴南疆。 而她,能做什么? 文想的双手不期置于腹前。 竟然这么的不争气! 远处,心思并不在两个小屁孩身上的红衣,不时的将目光投过来。 眉目之间,有些后悔和懊恼。 “红衣姐,我哥哥其实脸皮薄。红衣姐你该主动些的……” “对!瞻墉说的没错!红衣姐,前几天瞻墉从朱秀那里弄来了些药粉,要不要给你……” “瞻墡,放你……放你的屁!是不是找打?” “那什么金枪不倒还是啥子日出火,是不是你朱瞻墉要来的?” “贼子看招!” “谁怕谁?” 一时间,红衣额头青筋暴起。 砰砰! 两下暴栗,直接强势镇压两个小叔子。 “站稳了!再站半个时辰!” 说完,红衣气鼓鼓的双手环抱,顺势整个人侧了过来,看向藤架下的视线,也更加的清楚。 藤架下。 朱瞻基嗅到了一些微妙的气息,明面下,有暗流涌动。 他很是警醒,当即起身:“我去做饭,你们换牌九吧。” 丢下话,便扬长而去。 …… 从宫里来的太监。 是在东宫小厨房,找到皇太孙的。 找到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月上枝头。 小厨房里,芳香四溢。 朱瞻基眉角含笑:“这么说……监国已经同意了?” 宦官不敢瞒报:“今日朝上,杨内阁与诸位大臣皆是鼎力推举您,汉王殿下没有当即同意,但也确实是要您明日入宫议政。奴才们不懂,但下朝时看着杨内阁等人脸上的笑容,觉得大概是没错了。” 朱瞻基佯装不知,微怒:“不可妄议监国。” 近些日子,一直伺候在汉王身边的小太监,赶忙笑着请罪:“奴才有错,还请太孙赐罪。” 朱瞻基摆摆手:“你是用心的,哪里来的罪。但在朝廷里,要想活的久,嘴巴要严。不要以为,三宝太监马上就要认下你这个义子,就有恃无恐,耀武扬威。” 小太监当即跪在了地上:“奴才念着您和三宝太监的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绝不敢忘了本分。” 朱瞻基淡淡一笑:“起来吧,刚做好了一盆酱肘子,带回去夜里无事的时候,下酒吃。” 小太监赶忙谢赏,兴高采烈的捧着一大盆太孙所赐的酱肘子,心满意足的回宫。 …… 等到一男四女。 用完了餐。 余下三女,自是款款离去。 独留朱瞻基和唐赛儿两人。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现成的羊毛 给他们面子 一早。 天还未亮,鸡也未鸣。 应天城,还沉寂在睡梦之中。 除了巡城卫士,归家的更夫,早起的摊主,城中少有声响。 而在城中一角,东宫早已是灯火通明。 如今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太子妃最喜爱的牌友,将要远行。 东宫上下,无不重视万分。 宫门外,朱瞻基身穿朝服,他要入宫参加,今天满是大小九卿的小朝会。 门前有马车,早就备好。 马车后面,是一个百人队的锦衣卫。 这是按照太子妃的要求,让罗向阳他们调来的,要护送唐赛儿南下的护卫。 此时,唐赛儿正被三女围着。 孙若微抱着唐姐姐的胳膊,满脸的不乐意。 文想落落大方,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红衣站在太孙身边,对将要发生的离别,同样有些伤感。 太子妃没有来,但一早就让人搬了成箱的东西,放在了马车上。 大家都知道,这是太子妃心中还在埋怨,但是更多的是不舍,不忍看到离别的场景。 “城门开了。” 亲卫朱秀,看着天色,在一旁小声开口。 “走吧,日后多的是相聚的时候。”朱瞻基点点头,对还在依依不舍的女人们喊了一声。 往日里,在太孙面前,极尽小心的孙若微,不由回头,不满的看了一样皇太孙。 唐赛儿拍拍若微丫头的脸蛋:“晚了,可就赶不上休息的驿站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唐赛儿带着四名,太子妃安排的宫女,便往马车前走去。 孙若微一瘪嘴,抱住旁边的文想,不愿看到离别场景。 朱瞻基也从门前,走了下来。 到了马车前。 “南疆凶险,多加注意。就算南疆一时拿不下来也没事,我们还有机会,你不能有事。” 说是不儿女情长,临了了朱瞻基还是流露出了真情实感。 唐赛儿却显得很是洒脱,登上马车,挥挥手:“拿不下南疆,我就不回来了!” 说着,也不管气急的朱瞻基,人已经是钻进了马车里。 队伍,缓缓起行,往城外而去。 朱瞻基讪然一笑,接过孙安牵连的马,翻身上马,与马车队伍北向而行,往皇宫赶去。 马车内,四名宫女默默静坐。 唐赛儿背着身,趴在软榻上,默不作声。 唯有不断耸动着的肩膀,昭示着其真实心情。 …… 宫中。 此时,天色刚刚放出一丝光亮,离天色大亮却还有一段时间。 但在宫殿内,却已经站满了人。 皆是紫袍。 现场很是安静,静静的等待着,还未到来的两人。 皇太孙朱瞻基。 新任监国,汉王朱高煦。 少顷。 殿门外走进一道身影。 朱瞻基面无表情,静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静静的看了一眼满朝大员,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站稳。 今日是小朝会。 在昨日,朱高煦便已经定了下来,需是大小九卿,五军都督府都督,才能参与今天的朝会。 国朝有度,大小九卿,说的是各个衙门的坐堂正官。 大九卿,乃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司通政使、大理寺卿。 这九个衙门,执掌着大明朝的军政要务,司法律令。 小九卿,则是指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苑马寺、尚宝寺九位主官。 他们掌管着朝廷里,部分具体事务,是有着明确责任划分的职能部门。 除了被皇帝带着北巡的部分人,还有十一位紫袍大员,在内阁杨士奇的带领下,代表着整个大明朝的文官集团。 而在另一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共计十位,除了随行北巡的五人,另有两人身负军务,远在军中。 但也有三人出席了今天的小朝会。 现场,除了朱瞻基,合共十五人。 皆是大明朝政坛精英,他们出身不同,背后所代表的利益亦是不同。 今天要议的事情,大伙都知道。 户部没钱,国库空虚,南疆却到了要紧时刻,索要钱粮,用于征伐南疆。 今天要议的,就是怎样替南疆,筹措到足够的军饷。 所以在昨日,被推崇为生财有道的皇太孙,到场了。 近来,东宫虽然被皇帝冷落,但大伙也看得清,东宫地位稳固。 皇太孙回京之后,也是干了不少的事情。 那大明旬报,不管怎么说,是否是为了表示顺服于监国汉王,但说到底,还是皇太孙弄出来的。 为此,连衍圣公孔彦缙,都被皇帝给弄到应天来了。 现在,这十五人中,就有不少人,对此大有不满。 如翰林院祭酒,出自扬州士族的林守仁。 翰林院清贵,多是学识渊博之人,而林守仁身为祭酒,如今亦有六十有余,自觉为国朝儒学宗师人物。 他对朝廷最近折腾的所谓白话,深感不满。 觉得这是有辱斯文,是对圣人的背叛。 但是如今,因为皇太孙的缘故,皇帝去了一趟曲阜。年轻的衍圣公为了体面,为了朝廷的脸面,不得不南下京师,默许了白话大行其道。 他身为圣人子弟,不能指摘圣人世家,但心中还是有着一份怨恨。 殿内响起了一阵动静。 监国朱高煦,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到御座下的位子上。 众臣行礼。 朱高煦随意的摆摆手,他先是看向,就站在离着自己不远处的大侄子朱瞻基。 然后看向众臣子:“你们都知道,南疆如今正值大举用兵。收服南疆诸宣慰司这件事,我是赞同的。鄂宏大他们身为大明武将,统领兵马,就该为大明开疆拓土。” 这是在表明立场。 汉王朱高煦,自小便追随在皇帝身边,征战沙场。靖难之中,更是每每冲锋在前,功绩丰硕。 他支持军方,没有任何问题。 同样也附和他的人设。 众臣没有意见。 如今征伐南疆,皇帝心中想要划南疆诸宣慰司,为新的布政使司的想法,大家都清楚。 朱高煦再次开口:“然而户部无粮,国库无钱,我们这些人身在中枢,不能上阵杀敌,但也要让前线没有后顾之忧。昨日,诸位有不少人,推举瞻基,言称有经济之才,可解国库之困,供给南疆征伐。 我心里是赞同的,毕竟如今,朝廷要以南疆为重。这笔钱,无论如何都要投进去,安安稳稳的送到前线将士的手上。 但朝堂上,不能无的放矢,要有根有据。瞻基要是真有想法,须得说出来,说明白了。大家都觉得没问题了,才能颁布法令,施行下去。” 今天的朱高煦说话很有水平。 就连心在东宫的内阁杨士奇,也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而随着朱高煦抛出问题核心,众人也将目光,投在了朱瞻基身上。 朱瞻基微微一笑。 站出身来,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似是早有腹稿。 “回二叔的话,其实如今,若说单单只为了解南疆钱粮之困,办法很是简单。” “如今,就有一只肥羊,可以让朝廷薅上一番,充实国库,供给前线。” 朝堂上,顿时哗然。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昨日在朝堂上,还是万难之事,在朱瞻基的嘴里,竟然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竟然还说,现在就能将国库给充实了。 还特地点出,眼下就有一只肥羊…… 虽然粗俗,但众人都听出了,皇太孙话里要搞事的潜台词。 朱高煦却终于是目露光亮。 他是监国,就算这件事情是朱瞻基办成的。 他身为监国,难道没有知人善用的功劳? 于是,他赶忙开口。 “瞻基,快快说来!” 朱瞻基却是不急。 他默默的与杨士奇对视一眼,很隐蔽,两人眼神交流,一闪而过。 朱高煦等的急切,不由再次开口催促:“瞻基,军国大事不是儿戏,快说了清楚。” 朱瞻基这才收神,对着老二叔一礼,然后眉头一沉,目光一紧。 “好教二叔知晓,两淮盐商,皆是富可敌国之家,如今朝廷南疆用兵,为国为民,两淮盐商,想来皆是忠心朝廷,若是朝廷有意,他们必然会纷纷捐献,收拢一二百万两银子,想来不是件难事。” 两淮盐商,自古有之。 只不过,掌事人们,却是随着朝代更替,也在不不断的变换着。 两淮之地,盛产食盐。 历朝历代,都是各自朝代,赋税重地,财政主干。 又因为,盐铁自古都是天下要紧事务,几乎皆是朝廷垄断,无数种政策推行,都是为了这块天大的肥肉,供给朝廷有度。 到如今,大明复随元制,在两淮地界,推行开中制,设立都转盐运使司,主官两淮盐运使,管理两淮盐务。 开中制,其实说的通俗点,就是总代总销的模式。 大抵和某圈里,横行霸道的各色所谓省代、国代、球代、宇宙代差不多。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代替朝廷垄断盐务。 但朝廷,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些堂堂两榜进士,也不可能亲自去产盐,更不可能自甘堕落,去行商贾之事。 所以,就有了都转盐运使司这么个衙门。 将两淮盐场垄断,然后划片售出,开出相迎数目的盐引,划定相迎的销售地区。 而那些盐商,则是相互竞价,购买盐引,赚取滔天利益。 事情,起初是好的。 朝廷省力,百姓也有盐可吃。 但,事情从来不会已人的意志为向导。 上面人总会觉得,自己定下的体制规矩,是万中无一的,是利国利民的。 但是下面办事的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会首先,将所有相关的条令政策拿来,仔仔细细的研磨,认认真真的分析。 然后找出其中的漏洞。 最后大行其道,从中牟利,赚取滔天利益。 就如这开中制,明面上算是规范了朝廷盐务。 但暗地里,那些个盐商,却往往与官府勾结,垄断盐价。 这还不算完,大不了贵一点也没事,大家本来就不是当饭吃的。 但这些盐商,却往往在正盐下面,藏着私盐贩卖。 私盐不用交税,不用购买盐引,赚的钱都是自己的,不关朝廷的事,黑着老百姓的钱。 除了这些正经有着盐引的盐商,走私盐。 还有更多的人,贩卖私盐,他们利用漕运,夹带私盐贩卖。 也有胆子大的,挑着担子,独自走街串巷,贩卖私盐。 到这里,也能算了。 但更可气的是,那些个盐商,往往会拖欠盐税。 今年拖了三五万,明年拖个一二十万,就是不给。 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下来。 后面某朝,可不就爆发出了震惊天下的盐务舞弊案。 千万两白银的税赋拖欠。 惊天骇地。 …… 随着朱瞻基的一句话。 朝堂上,再次喧哗起来。 皇太孙的办法,竟然是要动两淮的那些盐商! 这就是他的办法? 虽然说,名义是朝廷用兵,要盐商捐钱。 但那些盐商的钱。 是大水冲来的? 是大风刮来的? 他们很辛苦的好不好…… 朝廷光正,怎么能做这种抠抠搜搜的事情? 找一帮子商人要钱? 体统呢? 脸面呢? 朝廷还要不要脸了? 更何况,两淮盐务,事关紧要,乃是国朝税赋核心体系之一。 不可擅动! 动则出乱。 乱则生变。 变…… 变就没有了大红包! …… 朝堂议论纷纷。 现场十五个人,并不是一条心。 朱瞻基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他脸色一沉,一抖袍子:“生为明人,当为大明!” “大明维护万民,稳固江山社稷。大明百万将士,在边疆戍守,在敌方征伐,为的是他们能够享受太平,为的是他们能够养上七八九十房的小妾。” “找他们募捐要钱,是给他们脸,给他们面子!” “从大明赚着钱,要是屁股还不在大明,净想着自己的蝇营狗苟,这样的人就该砍了!” 朱瞻基的态度很强硬。 不留一丝余地。 忍无可忍的国子监祭酒,林守仁终于爆发,出班反驳:“两淮盐务,事关社稷,如何能轻举妄动?若是两淮出事,惹出民变,天子震怒,太孙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早就等着开喷的金纯,当即也站了出来。 他最近和杨内阁走动的很是频繁。 只听他说:“敢问林祭酒,如何是妄动了?只不过是要盐商捐钱,供给前线用度。怎么就能让两淮出事,惹出民变?难道两淮的百姓,不是大明的百姓了?两淮的盐商,不是大明的商人了?” 林守仁面色一沉,两眼阴沉。 他觉得金纯亦是文官叛徒。 身为堂堂礼部尚书,如今却只知道献媚于上,是为读书人之耻。 他猛的一挥手:“两淮盐务,赋税重地,盐商勤恳,若是募捐,则断其根本,无本难以为继,往后朝廷盐引,谁来分担?” 局面有些焦灼。 两人都似乎很是有理有据。 余者,无论心思如何,皆在看戏。 如今朝臣的意见,只是意见。 决定权,永远在皇帝,在监国,在宗室手上。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林守仁一眼。 心中查找着,这个国子监祭酒,似乎酒喝得有些多了啊。 “林祭酒,好像老家扬州?” 扬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所在。 亦是两淮盐商聚集之地。 徽商、晋商、苏杭商贾云集。 豪商、士绅、士族,满城皆是。 林守仁当即面色涨红,嘴唇哆嗦。 他看了又看,最后无可奈何的退回班列。 他是扬州人氏,若是再多说,难免就要被扣上一个包庇同乡的罪名。 虽然太孙动辄用家乡出身说事,有些过分,不合朝堂规矩,但很有用。 朱高煦稳坐如山,见争吵歇下,终是庆生开口:“瞻基,二叔问你,若是要你去扬州募捐,你能带回多少钱粮?” 汉王已经偏向于,去扬州,找两淮盐商,募捐钱粮了。 但他需要知道,募捐能达到什么程度。 来了! 杨士奇心中一紧。 朱瞻基抱手抬拳:“侄儿请二叔,法令赐专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之权,于两淮募捐钱粮,供给南疆军务,充实国库。若有二叔支持,则至少可得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两! 国朝如今一年的赋税收成,能有多少? 两千万两左右。 这便是十分之一了! 朝堂三震。 刚刚退回的林守仁,真要再次出班反对。 朱高煦已经站起身来:“若是瞻基能募捐两百万两,便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位子,我也能给了你!” 这是夸大。 两淮盐务,真的事关社稷。 没有皇帝的圣旨,其他人,谁也动不了两淮盐运使的位子。 朱瞻基再下承诺:“若有两淮盐务专办之权,侄儿定能带回足数钱粮,若有缺,侄儿典当售卖,也要凑足,且时候自请罪责!” 他下了军令状。 朱高煦发出豪迈的笑声。 不论大侄子能不能成,他都能满意。 成,南疆军饷充足。 不成,大侄子罪责难逃。 本监国稳如泰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烟花六月上扬州 “你又要出去?” “朝廷就是如此,谁的能力大,就要往死里用。” 文想眉眼弯弯,看着自己的男人吹着牛。 朱瞻基坐在廊下,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文想轻笑一声,拉着一旁的孙若微,笑道:“妹妹你看,他啊,这是心意,都跟着唐妹妹,跑到南疆去咯。” 孙若微默默的看了皇太孙一眼,觉得文想姐姐说的并没有错。 于是,一只手抱着文想姐姐,偷偷的做着小动作。 文想默默的按住孙若微的手,对朱瞻基笑问道:“您不问问红衣在干什么?” 这话有些意思。 朱瞻基微微皱眉,抬头看向文想。 “她怎么了?最近不是挺好的,整日忙着帮母亲教训瞻墉和瞻墡嘛。” 直…… 文想正要解释,却被身边的孙若微拉住。 “太孙,您知道,红衣姐姐,最近正给您做了好些衣裳吗?说是,您总是在外面,衣服不能少。” 文想微微颔首低眉。 孙若微这番话,说的已经是很浅显了。 妾有意。 且看郎。 朱瞻基沉默片刻,才说:“如今许多事情缠身,京师、旬报、南疆,还有接下来的两淮盐务,容不得分心。” 所谓少年当戒之以色。 他觉得就是一句空谈。 少年时,就该是放荡不羁,就该云朝雨暮。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方是少年人该做的事情。 至于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那是亵渎莹莹女子。 少年人,就该俯首甘为孺子牛,耕耘万亩良田。 若不然,难道要老来…… 独流泪乎? 不过,如今国事繁杂,朱瞻基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留恋儿女情长。 文想沉吟着,少顷后,开口挽劝:“这一次去扬州,离京师近,也应当不似南疆凶险,若是可能,您要不就带上红衣,也好有个贴己人,能在身边照料着您?” 朱瞻基有些惊讶,看向说出这这话的文想。 心中大为感叹,不愧是一起起床的人,最懂得心疼人的。 但他还是摇头拒绝:“两淮盐务,不比南疆太平多少,少不得要见血腥。” 文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仰起头。 她不是太明白,为何不过是去募捐,却能惹出血腥来。 孙若微有些紧张,赶忙将自己的咸猪手,从文姐姐的身上抽走,到了朱瞻基身边,想近又不敢。 朱瞻基呵呵一乐,笑着拍拍身边廊下的栏杆:“想说什么?” 文想挑眉,她觉得又有戏可以看了。 果然,孙若微支支吾吾半天,已经到了满脸涨红,最后终于是声音细不可闻的开口。 “我想陪您去……我……我不……不怕……” 哦豁! 文想嘴角一扬,果然如她所想。 如今这东宫里头,这些个小娘皮子,一个个都耐不住心思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都想要做些羞羞的事情。 一群没羞没臊的! 她扭着细腰,脚踏金莲,就到了两人中间,身子一晃就将孙若微挤到了一旁,她自己倒是坐在了朱瞻基身边。 一手掐着朱瞻基的腰,一手捏向孙若微…… “点点大的人儿,哪里懂得外面的危险。要去,也该是你姐姐我去才是!” 朱瞻基一时头大,看向满脸委屈的文想。 不由瞪了欺负人的文想一眼。 伸出手,拉着孙若微走在了自己身边另一侧。 孙若微的脸上,越发的红热起来,滚烫无比。 似是有一只躁动的小羊,在不停的攒动着。 脸上的红,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上。 继续往下…… 顺着屋檐漏下来的阳光,照耀在孙若微身上。 光可鉴人,白皙粉红的皮肤,透亮无比。 朱瞻基心里想着,那永城县主簿孙忠,家里定然是短衣少食,不想这个女儿回家浪费粮食的。 恰是这时。 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朱瞻基不由扭曲着脸,沉闷的哼哼着。 正在想着心事的孙若微,满是不解的看着,忽然变得狰狞的皇太孙,满头雾水。 而朱瞻基,赶忙是扭动起腰,一直按住文想想要谋害亲夫的小手。 瞪了一眼。 “今日定教你脱盔卸甲,溃不成军!” 文想一扬眉,赶忙起身,掩着嘴捂着胸,弯腰笑着:“那妾身可就等着了……” 说着,也不管朱瞻基脸上浮出的一抹尴尬,带着一阵香风离去。 孙若微越发的不解,不由小声开口询问着:“文姐姐不是有意的,您不要打她……” “我……”朱瞻基当场愣住,看着还一脸童真的孙若微,一时语短。 半响之后,他才大有深意,缓缓开口:“如今多大了?” 说着话,他的另一只手,也已经凑了过来,双手抱着孙若微的两只娇柔小手。 孙若微的脸红扑扑的,就连眼底也一片粉红,她低下了头:“只比您小一年呢……” 可以学习新知识了呢! 朱瞻基不由大笑:“好好好!” 说着话,他已经站了起来:“我去做饭!做好了咱们三个快些吃完。” 孙若微,丝毫没有被猛虎盯上的察觉,略带着些疑惑,转头看向还高挂天边的太阳,满是不解。 “这……还早呢……” “不早不早!明日我就要去扬州了,自然该早早的起身出发,不能耽搁了行程!” 孙若微抬头,看着昂首挺胸的皇太孙,只觉得他是这般的富有责任,一心为国为民,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于是,不再多疑。 …… 入夜。 更夫操起了棒子。 东宫深处。 一片寂静。 明日,皇太孙将要带着专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差事,北上扬州负责募捐之事。 大家都保持着极大的克制,不敢打扰了太孙歇息。 而在东宫偏院里。 夏日虫鸣,但被低沉却连续不断的声音盖过。 似是军鼓擂擂。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终于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夏虫们,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安下心来赶忙入眠。 “真的是,我们一个都不让跟着?” “我是去办差事,又不是再给你找几个姐妹回来,你就放心吧。” “您自己都说了,要见血腥的,我……我们如何能放下心来……” 文想显得有些疲倦,却还在强撑着,脸上带着委屈和不舍,缩成一团。 朱瞻基安抚着对方,小声的解释着:“幼军卫刚刚重新整编完成,已经全部装备新式火器,操纵着最健硕的战马。这次我会带着张天的那个千户所,去扬州,有他在,不会有事!” 说着话,朱瞻基准备用行动,来打消文想的忧心。 他已经准备就绪,只差临门一脚。 却是被文想推开:“困得很,你就饶了我吧……妾身投降了就是……您……您去找若微丫头……她就在外面……肯定是还没有睡着!” 朱瞻基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 里屋外间,一方小榻上。 因为有太子妃的命令,孙若微一直都是睡在这里,以便随时伺候太孙。 骗子! 大骗子! 皇太孙的嘴,都是唬人的话! 黑暗中,孙若微满脸潮红。 有一只猫,很是顽皮,不停的在耳边,在心头,一下一下的挠着。 里间的门,被缓缓的推开。 孙若微几近透明的耳朵,立马是竖了起来。 浑身紧绷,不敢动弹,蜷缩成婴儿模样。 “没睡?” 皇太孙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钻入耳中。 纹丝不动。 “文丫头不让我睡在里间……” …… 满天殷红桃花瓣起舞。 …… 晌午。 直到晌午。 从早上到现在,等了整整半天的张天、于谦、罗向阳三人,领着上千人,终于是看到了皇太孙,带着朱秀、孙安两个亲卫头子,缓缓的从东宫里走了出来。 太子妃领着宫中一班女眷,跟在后面送行。 文想满脸桃花红,眉目之间,越发的舒展,有贵妇之色。 孙若微略带疲倦,脸色很不好,步子很不稳,有些患得患失。 红衣凭着多练的武艺功底,似乎是嗅到了一些什么。她昨天,一直都在太子妃跟前,替太子妃教育两个小世子。 太子妃的脸上带着怒气,又有些不舍。 “母亲,到宫门口了。” 走在最前面的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回身抱拳,朝着太子妃劝说着。 太子妃脸色一凝,想要再骂几句,但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去吧,莫要给你爷爷、你父亲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朱瞻基点点头,眼神默默的看向东宫深处。 太子妃的脸上立马浮出一丝恼怒:“你爹要面子,受着他那一套规矩,等回头,娘替你说他!” 这是在说太子,因为遵守儒家礼仪,不会出门送儿子远行。 而听着母亲的话,朱瞻基不由笑出声来:“母亲安心,父亲已经让人拿了书信过来,等路上安稳下来,儿再看。” 太子妃显得有些无聊,挥挥手:“我去找你爹,留在这你们也放不开说话。” 说着,她也不管身后,文想和孙若微两个丫头脸上的娇羞,淡淡的看了两人的肚子一眼,嘴角带着一道得意的微笑。 孙儿在望! 该是请老爷子做主,早早将婚事给办了。 不然…… 若是…… 可就是宗室之耻啊…… 太子妃风一般的走了。 宫门前,气氛立马轻松起来。 孙若微依旧是步子带着些痛楚,到了朱瞻基面前,竟然是主动拉住他的手。 “您要早些回来。” 说完,就很是乖巧的松开了手,退到一旁,将位置让给后面的两位姐姐。 朱瞻基轻笑着:“听说扬州的胭脂很甜,等我带回来给你。” 孙若微含羞点头。 轮到文想,她只是浅浅的福身,眉目之间,自带风情,一切尽在不言中。临了,不忘向着一旁的红衣,给了个提醒的眼神。 朱瞻基心知其意,看向红衣,抬起手又缓缓收回,只是轻声温柔的开口:“今天这身衣裳,很是合身,以后都穿它了。” 闻声,一直低着头的红衣,猛的抬起头。 这才发现,皇太孙的身上,穿着的正是自己,从去岁就开始做的其中一套衣裳。 穿在太孙的身上,真的很是好看呢! 就是针线,显得有些凌乱…… 往后真的要少拿刀了呢…… 不由的,红衣的眼底,有些红润了。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有些食之入味的朱瞻基,将情长抛之脑后,潇洒的放出大笑,转过身,举起手挥挥。 …… 宝船,从城外的金陵河扬帆起航。 顺流而下,汇入长江,向下游而去,最后向北转入运河,也就到了扬州府城所在江都城。 大江之上。 因为启程时晚。 已经显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绚丽景象。 “好大的鸟!” 张天一身轻甲,这轻甲也是日月堂城外的皇庄工坊产出,显得很是得体,但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显得格外的粗俗不堪。 一身儒服,显得风度翩翩的于谦,手中捏着把羽扇,不屑的撇撇嘴:“有辱斯文!” “这鸟不大吗?”张天当即还嘴。 他个子比于谦高,目光轻蔑的俯视着,让于谦显得是处在下风的人。 于谦气愤,正要开口。 一旁的罗向阳,已经插嘴帮腔:“于经历,按照旬报上对白话的解释,张千户刚刚所说,才是最恰当的,最贴合意思的,也是谁都能听得懂的。” 于谦不说话了。 他要是再扯几句,炫耀自己的学识,就是在攻讦白话。 甚至,他还当场抱拳弯腰,面向站在甲板边上远眺的皇太孙请罪。 朱瞻基无奈的笑着,摆摆手:“别将我当做,动不动就要治罪余下的人。最近你在旬报那边,说说如今的情况如何,衍圣公可还……可还妥当。” 他本想说可还听话,但想想,还是要相互之间留点面子,这才转口。 最近于谦一直在皇庄那边,跟着衍圣公孔彦缙,主持大明旬报的事情。 于谦不做多想,及时开口禀报:“如今,旬报已经能够做到,在半旬之内,传遍直隶、中都、浙江等地。 正在准备,争取在一旬之内,做到能普及到河南、山东、胡广、江西、福建等地。 半月之内,除辽东、西北河套、云南广西交趾等地,争取全部普及。” 这是当初就定下的,针对普及大明旬报的工作计划。 所谓普及,则是能将旬报,精准的发放到计划之中的所有府县,甚至是推行到下面的乡镇。 舆论的阵地,不主动去争夺占据,就会被敌人占据。 朱瞻基没有将大明的舆论全,一直交托在那帮子士林清流手上。 大明朝的舆论权,是时候被收回到皇室手中了! 点头,朱瞻基开口赞许:“做的很不错,想来如此顺利,衍圣公出力不少。” 于谦轻笑起来:“衍圣公啊……一开始可是老大的不乐意,等罗镇抚将他们家下人偷情的事情,送到了衍圣公面前,他就再也没有不乐意了。” 一旁被点名夸奖的罗向阳,信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罗向阳,面带含蓄的笑着,没有居功自傲的表现。 朱瞻基却是当场捧腹大笑起来。 听到于谦说,罗向阳用孔彦缙他们家,下人偷情的事情暗示朝廷对他们家的掩饰程度。 不由的想到了一些,过往听到的流传。 似乎,孔彦缙他们家,这血脉…… 有点东西啊! 他能想到,当孔彦缙听到罗向阳,对他家里事情的了解程度时,脸上该是怎样的表情。 定然是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然后开始在心中,一一排查,家中究竟有哪些人,是锦衣卫安插进去的。 但他也定然知道,就算他清楚了有哪些人,也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他们一家老小,都在朝廷手上攥住。 能成为千年世家。 同样是要有点东西的。 那就是没脸皮没骨头! 君不见诸子百家,如今只独独留下他们一家? 因为什么? 因为不要脸啊! 于谦看出太孙心中开心,不由开口,提前道明:“禀太孙,因为这些日子在皇庄,听他们说,似乎在那什么水……水泥巴项目上,已经取得了成功,要不了多久就能投入使用了……” 水泥巴? 朱瞻基初闻,有些不解。 然后细想,方才醒悟。 这是在说水泥。 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但他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的喜悦。 他虽然不记得水泥,具体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是大概的流程还是了解一些。 但就是这样,却还是有了好几年,这才折腾出来,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自然也不是坏事。 有了水泥,后面能做的事情,可是太多了。 南疆鄂宏大,马上就要贡献出来的俘虏,也能让他们有一个充实的人生了! “罗向阳,由锦衣卫的渠道,去信给鄂宏大,凡是南疆俘虏,不可轻易损失,除了要留下组建奴隶军的,其余强壮有力的,统统给送到应天来。” 罗向阳当即领命,快步下了甲板。 不多时,便有一只肥硕的白鸽,扑棱棱的从船舱里冲了出去。 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辨识出方向后,便向着应天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朱瞻基心中大定。 不由再次沿江远眺。 如今正是江南最热的季节。 虽无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浪漫。 但江都城,却还是那座城。 城里的人还是那些人。 马…… 还是那些马! 纵马震城。 饮血两淮。 可圣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扬州战马 扬州府江都城。 离应天并不远。 虽然如今,没法盏茶时间及至,但走在江上,也不过三两日的时间。 宝船很大。 随皇太孙北上扬州,督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上千人马,也不过是用了三条船。 就这。 还是为了追求乘坐舒适性后,得到的结果。 若是战时,为了追求最大载运量,大约一条半的宝船,就能装下这些人。 因为走得晚。 三艘宝船,在水面上走了三天两夜。 终于是在第三日的旁晚,赶到了江都城外的运河码头。 因为是朝廷宝船。 运河里,早就有开路的小船提前通报,将河道清理出来,将码头最好的位置留了下来。 不论江南士林清流如何。 官场上的人,对于朱瞻基这位,永乐皇帝一脉,无可非议的第三代继承人来说,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殷勤。 士林清流,对着朝堂骂上几句,是常有的事情。 朝廷也不会真的砍了他们的脑袋。 但若是身在体系里的人,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叫骂,只怕也不用去琼州钓鱼了。 如今南疆正在大举用兵。 年迈的,大概就是在后方负责后勤事务。 年轻的,只怕要上前线做敢死队一员了。 江都城里大大小小的衙门,纷纷提前派出了人手,赶到码头上维护秩序。 码头上,彩旗招展,人头攒动,都在翘首以盼皇太孙的到来。 而城中的大小官员们,出了因公外出不在城中的,也大多按着宝船队的消息,提前半个时辰,到达了码头。 朱瞻基站在船舱顶部甲板上,扶着栏杆,看向摩肩擦踵的码头。 一众扬州官员,无不露出热切的目光。 码头上,官员们已经开始整队,按照官职品级大小,摆出整齐的迎接队伍来。 码头旁不远处,偏远地带的栈道上,传来了不太和谐的吵闹和叫骂声。 正要下船上岸的朱瞻基,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去。 只见是一群扬州士子,正簇拥在一起,似乎也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来了!” “来了来了!” “花姑娘来了!” 码头边缘地带,年轻的扬州士子们,爆发出一声欢天喜地的呼叫声。 一艘并不如宝船大的画舫,缓缓从北边驶来。 画舫不大,但胜在被营造的分外华丽精致。 几乎是,将所有能用到的东西,统统都给搬到了这么一座小小画舫上面。 在前面的甲板上,有数名侍女,罗裙款款,浅青长裙,外面披着浅白薄纱,足下蹬着花色纹路一致的绣花鞋。 她们亦是在看向码头,且不时对码头上等候的士子们指点着,掩着嘴发出阵阵笑声。 在画舫船舱里,有琴瑟声传出。 是白居易的词。 说的是唐明皇的旧事,传递的却是今人的情感。 码头上,已经等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扬州官员们,纷纷露出微怒。 东道主,扬州知府邓永新目露愠怒。 “江都县怎么安排的?” 邓永新乃是一府明尊,他一发话,跟在后面的江都知县田修,赶忙俯首请罪。 “那是花小娘子的画舫……” 一句话,便让邓永新愣在当场,缓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一位身着紫袍,金腰带悬白玉,头戴五梁冠的叶英发。 叶英发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从三品的官阶,是比他这个正四品的扬州知府还要高上半级。 不过他是扬州知府,作为东道主,今日这才站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江都知县田修言及到的,那花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扬州最富盛名的花魁。 但知情人都知道,这花小娘子乃是都转运使叶英发培养出来的。 叶转运使也不收为私用,倒是一直让花小娘子在扬州扬名。 大人物的心思猜不透。 但不妨碍扬州那些爱好寻花问柳的人,对花姑娘的追捧。 如今,因为知道了是花小娘子引发的动静,邓永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江都知县田修,重重的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对方走远些。 两淮都转运使叶英发微微一笑:“邓大人,太孙不是死板固执之人,太孙去中都,往徽州,下南疆,从未大行礼仪。邓大人且将心,实实的放在肚子里吧。” 说完,叶英发也不管邓永新怎么想。 他已经是带着人,上前,往已经下了宝船的太孙那边赶了过去。 邓永新还在发愣,眼看着叶英发带着都转盐运使司的官员,已经是走在了前面。 赶忙轻喝一声,连忙招手,带着扬州府上上下下,追赶上去,不给叶英发独自面见太孙的机会。 “臣,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叶英发,参见太孙。” “臣扬州知府邓永新,参见太孙。” 好不容易赶了上来,不落叶英发分毫的邓永新,随声附和。 朱瞻基淡淡一笑,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有些意思。 他让两人起身,然后打眼在面前玲琅满目的飞禽走兽间观望了一遍。 “两淮巡盐御史万高,扬州卫指挥使戴围,二人现在何处?” 谁也没有想到,皇太孙下船上岸,问起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这两人。 邓永新目露犹豫,质疑了一下,目光微微的看了身边的叶英发一眼。 叶英发心中骂了一声,然后笑着脸开口回答:“回太孙,万御史如今正在淮安巡查盐务。不过万御史已经得了您来扬州的事情,最多明后天就能赶来江都请见。” 朱瞻基哦了一声,心想着这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也是个有趣的人。 他由应天出发,虽然是政令头天下,第二天就出发。 但他来扬州的消息,总是会提前由锦衣卫,传到扬州来的。 但没有想到,这个万高竟然还待在淮安巡视盐务。 暂时将心中的好奇按下,朱瞻基再次发问:“那戴围人在何处?” 叶英发没再开口,微微侧身回看邓永新。 戴围是扬州卫指挥使,和他邓永新算是一伙的。 邓永新恬着脸,堆着笑回禀:“回太孙,戴指挥使,昨日还在城中的。不过昨夜军中有军情,戴指挥使一早就带兵出城去了。” 朱瞻基一挑眉,追问到:“扬州地界不宁?” 邓永新苦笑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扬州太平,百姓勤恳。乃是刘家庄、白驹场、福安一带,有少许倭寇闹事……” 这话说着,邓永新只觉得脸上无光。 他是扬州知府,扬州沿海有倭寇闹事,会让他的政绩很不好看,他现在只希望,已经领兵出发的戴围,能够打出一个大胜,带着倭寇的脑袋回城报功。 朱瞻基微微沉默着,虽然如今大明鼎盛,四海臣服。 但总会有些人,时不时要做一回跳梁小丑。 那座巴掌大的小岛上的贼人,更不用说,他们永远没有记性,如同一条饿极了的野狗一般。 时不时,看准了机会,就要冲过来咬上一口。 狗屎改不了吃屎的。 尽管如今大明海防森严,那些倭寇却能化整为零,利用灵活性,四处寻找漏洞,抱着能咬一口就咬一口的心思,抢夺大明百姓钱粮。 不过…… 如今扬州此地的倭寇。 到底是真倭寇。 还是? 为何会偏偏,选在自己专办两淮盐务,为南疆大军募捐之际跑来生事。 朱瞻基微微摇头,暂不对此事发声,他只是再次,默默的在叶英发、邓永新两人的脸上,仔细的看了一遍。 无声轻笑。 朱瞻基率先迈出步子。 领着扬州府、都转盐运使司两个衙门的,邓永新、叶英发两人,赶忙带着人让出路来。 等走到了台阶上,朱瞻基又停下了脚步。 目光看向北边。 那位花姑娘的画舫,已经停在了码头边。 年轻的扬州士子们,热情再次高涨。 甚至于,还有人自发的组成队伍,挡在了前面,好为花姑娘留出上岸入城的路来。 呵呵。 朱瞻基转身,看向露出不解的邓永新、叶英发等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轻声开口:“说来,我对扬州一直是带着些好奇的。你们都知道,去岁我去了一趟徽州府。那徽州歙县知县,倒也是个风雅之人,后院里养着个扬州去的小娘子。不过,大抵是他无福消受,最后倒是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说完,朱瞻基也不管这些人,听完了这句话,心里在想着什么。 罗向阳、朱秀、孙安三人,护着于谦,蛮横的从扬州地方官员中间跟了上来。 在后面,三艘宝船上,有更多的幼军卫官兵,在张天的统帅下,列着整齐的队伍,从甲板走下。 邓永新与叶英发对视一眼,一闪即过,各自揣起了手,带着人跟在已经走出去一截的皇太孙身后。 …… 入城。 江都城,是做典型的江南城市。 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取直的主干道,走不了多远,还是要拐个弯。 城中亭台楼阁,水榭潺潺。 青砖绿瓦间,隐藏着淤积在这座城中的,是那百年财富。 皇太孙初涉扬州。 地方官府,自然是要安排接风宴的。 扬州倒是与朱瞻基过往去过的地方不同,没有将他安排在扬州府衙里。 而是到了一座名为和风阁的酒楼之中。 和风阁临街而建,主楼五层。 主楼后,连带一片占地极大的院落,院落后墙下,则是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 河水清澈,两岸绿柳成荫。 有老妪浣洗,老叟垂钓,顽童戏水。 而在和风阁,临水的院墙旁,则是一座三层小楼。 远比前面的主楼,建造的更加精致。 用料极为讲究,装饰分外含蓄儒雅。 只一眼,便能认得出,此楼造价不菲。 入楼。 便高挂一副倪泰宇的春山晴雨图。 所作平淡天真,疏林坡岸,幽秀旷逸,笔简意远,满张惜墨如金。 朱瞻基见此画,再看周围众人的敬仰,便知这画乃至倪瓒真迹无疑。 他笑着开口:“倪先生,倒真是个抠搜的人。” 这本就是玩笑话。 世人皆知,倪瓒是个爱干净的人。 也就是洁癖。 不论生活,还是作画,都讲究干净。 所作之画,往往也都是少有重笔浓墨,清爽自得。 听着皇太孙的话,邓永新、叶英发等人,无不附和轻笑出声。 “倒是这和风阁的东家运道好,前两年方才弄到了这幅画。也正是有了这幅倪瓒的话,才有了这座小楼。” 开口解释的是邓永新。 他是扬州知府,对扬州城中的趣事,多少都知道一些。 对这和风阁,更是了如指掌。 朱瞻基点点头:“秋风兰惠比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倪先生高志!” 他所诵读的这首诗,是倪瓒写的。 倪瓒是为南宋郑所南写的。 秋风凛冽到让兰草变成了茅草,江南也是寂寂无声气全无。 一手很工整的爱国诗。 但此时被朱瞻基诵读而出,这南国便不再是江南。 能是哪里? 邓永新和叶英发无声对视。 邓永新心中没有什么感受,他是扬州府的知府,只管扬州一府之地。 倒是叶英发,有些忧虑。 太孙这次来扬州,是从朝廷拿到了专办都转盐运使司的权责。 虽说,只是为了替朝廷要钱。 但衙门里,能对太孙提出的别的要求,置之不理吗? 如今,太孙都已经将倪瓒的这首诗念出来了。 其要为南疆筹措钱粮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而他叶英发,是两淮都转运使,掌管着两淮无数盐商盐务。 权柄之重,在其从三品的官阶上,便能窥得一二。 从三品,若在京师朝堂,可为小九卿! 叶英发默默的看着挂在眼前的这幅春山晴雨图,心中念头通转。 半响,他方才笑脸开口:“下官见太孙如此推崇倪瓒,想必是极爱他的画。若是太孙不嫌,下官今日便做主,将这幅画送于太孙。” 说完,叶英发看了邓永新一眼。 扬州地界,上台面的人都知道,这和风阁说到底,是他邓永新的! 这倪瓒的春山晴雨图,自然也是他邓永新的。 如今叶英发的话已经说出口,他相信,邓永新绝对不敢出声反对。 朱瞻基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叶英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同样的,邓永新也愣了一下。 他脸上带着些懊恼。 非是因为自己同样颇为喜爱的画要没了。 而是在懊恼,这叶英发拿着自己的画,做借花献佛的事情。他作为正主,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为了补救。 邓永新不得不站了出来,拿出扬州话事人的态度:“太孙,下官与这和风阁东家相熟,若是他知晓太孙喜爱此画,想必也会第一时间送于太孙。” 似乎,如今的锦衣卫里两位镇抚使,都是太孙的人。 想来太孙事后,也必然会知晓,这和风阁,是他邓永新在后面站台的。 邓永新略带着些不满,默默的扫了叶英发一眼。 朱瞻基却是摆摆手,一边摇头,一边登楼:“君子,岂能坐夺人所爱之事。倪先生是个爱干净的,我等怎可做如此亵渎举止。” 叶英发越发的忧虑起来。 他从太孙这番话里,似乎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不夺。 如何得到画? 得要主家进献啊! 联想到今日,在城外运河边的码头时,从那三艘宝船上下来的,虽整列严谨,却威势无比的军队。 走在后面的叶英发,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上了楼。 面前豁然开朗。 只见顶楼,四面开窗,能远眺整座江都城。 楼里,也早已摆上了三席酒水。 菜盘上,还在冒着热气。 定然是这和风阁,时刻关注着一行人的行程,赶在刚刚入楼前,才掐着时间摆好的酒席。 朱瞻基微微一笑。 这扬州府上下,似乎也太过热情了一些。 但他并不声张表露,初到扬州,两淮盐务诸事不清,还需时日安排妥当。 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最里面,临窗依水的桌子,便是主桌。 一马当先,也不推辞,坐于主位之上。 邓永新、叶英发两人作陪,主桌便再无他人。 扬州地方官员一桌,坐于右侧桌。 扬州府、都转盐运使司的两位同知,陪着于谦、张天、罗向阳三人,坐于左侧桌。 席间安坐。 邓永新和叶英发,两人几乎是同时举杯,同时站起。 同时静默了一瞬。 然后两人又同时开口。 “下官敬太孙。” 朱瞻基心中越发的好笑。 他随意的摆摆手,举起酒杯,没有站起。 “有劳扬州府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扬州特产带回家 诸君,请支持正版,风味快要饿死在电脑前了,回来吧~~~ ………… 和风阁三层小楼里。 气氛融洽。 在场的扬州、两淮官员,展现了最大的热情。 然而,却让人感受不到舒服感。 朱瞻基一直保持着最简短的言语,不过多的流露出更多的心思。 他看得出,扬州知府邓永新,和都转盐运使司的叶英发,两人之间并不和睦。 这也很好理解。 他邓永新本是一府明尊,执掌扬州一府之地。 扬州又是如此富饶之地,物阜民丰,教化鼎盛。但凡是在扬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好好的干上几年,治下无事太平,便是一份实打实的政绩。 可是,扬州却又不同于其他地方。 出了知府衙门。 还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的存在。 两淮盐务,可是朝廷的赋税重地之一,远比他这个扬州知府要更受朝廷重视。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派了人来,不找他邓永新,而是去找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 再者说,叶英发是从三品的官阶。 而邓永新,不过正四品而已。 差了半级,却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就比如,叶英发执掌两淮盐务,但扬州府也是要被划进两淮盐务范围的。 叶英发要是找杨州府办事,扬州府能不听? 哪怕叶英发要办的事,本不关两淮盐务的事情,扬州府就敢不听了? 到时候,要是被咬死,扬州府延误朝廷盐务赋税征收,那就是杀头的大事。 邓永新很憋屈。 朱瞻基静静的想着,这大抵也是为什么,邓永新明明身为一府明尊,却还开了这个一个和风阁的原因了。 大抵是想要寄情山水,却碍于身份公务。 便只能弄出这个一个小地方来,交往文人骚客。 和风阁的底细。 或者说扬州官场的根底,早在入城的时候,朱瞻基就已经从锦衣卫罗向阳手上得到了。 他再次看向同桌的两人。 邓永新在敬了数次酒之后,便显得颇为清淡的说着扬州的有趣事。 叶英发的腰身挺得很直,似乎是要从身高上,也要盖过邓永新一筹。 “叶大人。” 朱瞻基淡淡的喊了一声。 叶英发赶忙举起杯,满脸的笑容,推着酒杯靠了过来,就要敬酒。 朱瞻基摇摇头,将叶英发举着酒杯的双手按了下来:“叶大人镇守两淮盐务,劳苦功高,去岁两淮盐课更是岁解六十万两,居功甚高,该是我敬叶大人一杯才是!” 大明盐课,岁入约有两百万出头。 两淮、长芦、山东、两浙、福建、广东、云南等。 两淮独树一帜。 近乎占据三成份额。 邓永新在一旁听着,心中不免越发失落。 如今扬州,乃至两淮,人人都知道皇太孙来两淮专办盐务,是为了南疆大军筹措钱粮军饷。 如今这般露骨的吹捧赞许叶英发,只怕眼下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权柄,将会越发的深重。 转运司权柄重。 则两淮地方官府权轻,扬州亦如是。 叶英发面色红润,也不知是因为今日的酒喝得太多了些,还是被皇太孙这样夸奖所致。 他赶忙起身,再次捧起酒杯,沉声道:“下官受朝廷信赖,委以重任,不敢懈怠,唯恐稍有差错,便辜负了陛下的托付。” 说着,叶英发已经是举杯,一饮而尽。 朱瞻基笑笑,举起杯,同样满饮。 正待他要再次开口。 从楼下,却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步伐不急不缓。 伴随着银铃奏响。 悦耳怡人。 朱瞻基刚刚张开的嘴,默默合上,刚到嘴边的话,也悄无声息的咽了回去。 把守着楼梯口的朱秀、孙安两人,探头看向楼下,然后带着些异色,看向已经目露征询看过来的太孙。 于是,朱瞻基再次看向身边的邓永新。 他是东道主,要是有什么安排的话,定然是知晓的。 然而,邓永新却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能到这里来的。 在他的安排里,今天不过是场扬州地界官府内部的接风宴。 并没有第一次就显得唐突,将场子弄来太多闲杂人等。 他还想再往上一些。 可不想在皇太孙面前,落下个献媚的形象。 然后,还站在邓永新对面的叶英发,却是爽朗的笑出声来。 他放下酒杯,拍拍手,退后一步,手指向楼梯口,看向皇太孙:“太孙,今日我等为太孙接风,此时有酒有肉,却少了些风雅之事,下官唐突,特意请来了扬州不成名的花姑娘前来作陪。” 呵呵! 谁不知道,那胡姑娘,是你叶英发养大的! 邓永新一系的扬州府官员,默默无声的在心中嘲讽了一声。 然而。 在叶英发介绍完之后。 楼梯口,已经露出了人影。 两名十三四的青涩侍女,首先踏上顶楼。 随后,一名面带薄纱,身披红莲粉裙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女子,便是如今声满扬州的当红花魁花小娘子了! 竟然只是个(·)(·) 连(·y·)都不是! 于是,略显无聊,低着头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叶英发正在满怀期待的看着,款款而来的花小娘子。 自然是无法顾及到,此时处在他身后的朱瞻基。 邓永新却是看得清楚明白,见太孙一副不感兴趣的摸样,心中不由大乐。 对叶英发这般绞尽脑汁的献媚,却落空的场面,越发的高兴起来。 同时,他又对自己的矜持,感到满意。 做得多,错的多。 不做则无措。 古人诚不欺我邓府尊! 这时候,还戴着薄纱的花小娘子,已经到了场内。 叶英发拉着花小娘子的手臂,走到朱瞻基面前。 “太孙,花小娘子,通乐理,亦是自幼学舞。不操重活,每逢沐浴,必以香草花瓣浸泡。 她也学过不少诗文,做些附庸风雅之事,也不为难。 虽是委身风尘,却也自爱,矜持有度。 今日知太孙驾临,特地从淮安赶后,便是想要瞻仰太孙一眼,为太孙敬上一杯酒。” 商品。 是有本身的属性和功能的。 对于大明朝的皇太孙来说,一件商品的价格,并不会成为主要因素。 那么,商品的功能,以及有别于其他商品的独有特长,便会成为取胜之道。 叶英发的一番话。 无疑,是在处处推崇这花小娘子的优点和好处。 通乐理,可解无聊。 幼学舞,身段轻柔。 学诗文,抬高身价。 守身自爱,这就是再说她还是个处,没人碰过! 很完美的一件商品。 大概,在历来的扬州特产里,也能排进前列了。 扬州特产。 唯瘦马而已。 心里想着扬州特产。 朱瞻基不由想到了六百年后,某个被戏称扬州特产的某刘家小娘子。 想到天仙娇容。 朱瞻基不由一阵心神荡漾。 耳边却是,钻进来一阵热风。 “太孙,奴敬您一杯。” 花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取下了戴在脸上的薄纱,正捧着杯,落落大方的弯腰福身。 凑着身子,离着朱瞻基很近。 唇红齿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好一个俏女子! 叶英发含笑。 他坚信,自己一手养大的东西,能从扬州走进那座恢宏的应天城里去。 这也不枉,他待价而沽这么都年。 就算他自己,心中如何瘙痒,也始终忍着。 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邓永新,对花小娘子的名声,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但是今天却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花小娘子的面容。 往日里,他断无可能,去资助叶英发养得东西的名声。 但是现在,他看着这花小娘子的模样,刚刚还在窃喜的内心,却又再次落寞下来。 太孙本就少年。 少年人,定性总是要差一些的。 太孙临扬州,第一个回合,他邓永新,输给了叶英发。 朱瞻基虽然没有看到两人的表情,但也知道两人的心思。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还福身在自己面前的花小娘子。 大抵是因为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虽然女人还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但薄纱的晃动,却是出卖了真实情况。 他也不举杯,直接开口:“听叶大人说,你精通乐理?亦会作诗文?” 花小娘子愣了一下,她的双腿,变得越发的沉重,一直捧着酒杯的双臂,像是注铅了一样。 然后太孙询问,花小娘子不得不开口应答:“回太孙的话,奴不过是会谈两曲,会读几句唐宋诗词而已。当不得叶大人夸赞……” 很会说话,没有得意之形。 花小娘子心中也以为,太孙不过是一时好奇发问,接下来总该是要喝下这杯酒的。 然而,朱瞻基却再次开口:“叶大人又说,你沐浴的时候,必用香草花瓣,可是真?” 花小娘子想要回头,向叶英发征求意见,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这样做,只得是无声点头,眉目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难受。 朱瞻基呵呵一笑:“叶大人还说,你是无心风尘,向来洁身自好,矜持有度,也是真?” 直到此时。 叶英发的脸色,开始转变,有些凝重。 若是问一次,可以被理解为笑谈调侃。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这就有打脸的意思了。 太孙是什么意思? 不满意今日的款待? 还是对小花不喜? 花小娘子也有些发蒙了,整个人茫然一片,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做。 叶大人并没有教过她,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而就在此时。 朱瞻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想来,叶大人也是极关心你的,这才对你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了解。” 说完,他拿起自己方才之前倒满酒的杯子,一手抬在花小娘子捧着酒杯底下。 “这杯酒,本宫喝了!” 说完,酒杯一空。 花小娘子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浅笑低头,缓缓的喝下杯中酒,顺势起身。 原本沉寂的场面,再次热闹起来。 想不通,刚刚太孙为何会有那番举动的叶英发,用小声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竟然是亲自到了朱瞻基身边,为其和花小娘子各自倒满酒,这才重新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将自己和太孙之间留出位置来。 他松了一口气,太孙没有拒绝小花留在他身边作陪。 不算最好的开端,但也不差。 邓永新同样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就像是被大风一阵阵的刮着一样。 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又如堕冰窖。 酒过三巡。 天色也终于是渐渐暗了下来。 和风阁外。 小河上,有晚舟行过。 万家灯火。 旁晚的江都城,比白日里也更加的热闹。 朱瞻基一边平静的与邓永新、叶英发两人闲谈,一边在花小娘子的奉承下,饮着酒。 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窗外。 只与和风阁,隔着一条河。 这边是亭台楼阁,附庸风雅。 对岸,却是连绵茅舍,土路巷道泥泞。 盛世下,穷苦人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少。 对岸,一条小巷中。 一株硕大的绿柳,张开着遮天的树冠。 树冠下,是一座院墙倒塌的小院。 院中有杂草丛生,窗不遮风,顶不避雨。 一家五口。 已经忙完了活计,各自回家。 年迈的老妪,一边叫骂着年幼的孙儿,一边从一旁茅草顶的小屋中,取出一条黑黝黝,手臂粗细的麻布团。 老妪面色如常,将黑布的一端,放入一个水盆中。 用力的涮洗了几下,很是用心的将黑布拧干。 最后,再小心翼翼的将黑布,送回原来的屋子。 而老妪,则是端着水盆,走到了厨房里。 不多时,那根烟囱,升起了聊聊炊烟。 …… 朱瞻基默默的收回视线。 这里是两淮盐场辖地,却能看到如此可悲的一幕。 和风阁上,欢声笑语。 即便是邓永新,叶英发两人,也显得相得益彰。 花小娘子座下的椅子,离着自己也越来越近。 几乎到了贴脸的地步。 清淡的香味,从花小娘子的身上散发,钻入朱瞻基的鼻子里。 天然的香味,远超过往所闻。 “听说,太孙此次来扬州,并未带宫中女官随行伺候?” 花小娘子用了京城。 事实是,宫里头的宫女,并不是人人能都被称之为女官。 朱瞻基微微一笑,偏头看向花小娘子:“你要随行伺候本宫吗?” 他很直接。 大家都是什么人,一清二楚,没必要文绉绉的,说什么想一同起床的骚话。 你馋她身子。 她贪你权钱。 交易而已。 花小娘子赶忙解释:“奴不敢想……只是听人说,太孙一心国事,扬州离应天不过百多里路,却也不待伺候的人。奴心疼惜……” 什么人说的? 自然是叶英发了。 朱瞻基呵呵一笑:“本宫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花姑娘在扬州,受万千士子追捧,又得叶大人爱护,如何敢让花姑娘屈尊伺候?” 你说名字,我就让你伺候。 花小娘子美目似水,两眼含春,面如桃瓣,微微低头:“当不得太孙这般,奴贱名花锦官。” 朱瞻基眉头一挑:“你是四川人氏?”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他听出了这花锦官名字的由来。 花锦官摇摇头,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叶英发,小声道:“叶大人才是。” 朱瞻基一愣,这才想起,叶英发是出身四川。 不由的,他默默的看了一眼,似乎是正在与邓永新讨论,如今国朝画坛,谁人第一的叶英发。 他暂不应付花锦官,站起身。 “两人大人,本宫自应天一路行舟,颇为颠簸,此时不胜酒力。不知邓知府,可安排了……” 邓永新只是看了安坐在旁的花锦官一眼,立马反应过来。 这一次,他终于是抢先一步,站起身开口:“太孙,倒是下官唐突放肆了……下官这就带您,去备好的歇息之处。” 叶英发不得不同样站起身,他本来是打算,再多邀太孙喝上几壶酒的…… 朱瞻基身子晃悠了一下,手已经是搭在了花锦官的肩膀上:“喝不过两人大人,且辛苦花姑娘一番,扶着本宫去歇息吧……” 叶英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自觉自己的安排,终于是如了太孙的意。 他赶忙让出路来:“太孙身体要紧,下官等不敢耽搁。” 说完,他又对邓永新道:“邓大人,太孙来扬州,扬州府该仔细伺候,太孙一应需求,务必尽心,不得懈怠。” 这话像是上官对下官吩咐下令一般。 虽然叶英发高过邓永新半品,但两人相互之间并无所属关系。 但叶英发是要他用心伺候太孙,邓永新自然不敢反驳,只得是呵呵的笑着点头,已经是将朱瞻基另一边的位置占据。 伸着手,引着太孙下楼。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皇太孙 叶英发带着转运使司的官员们,将朱瞻基一路送出到和风阁外。 便停下了脚步。 他立于门口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在扬州府一行官员陪同下,渐渐远去的皇太孙等人。 同知萧本看着寂静无声的转运使,小声开口:“大人,入夜了,太孙也去扬州府了。” 叶英发摇摇头。 依旧无声。 萧本与副使、判官等人对视一眼,再次开口:“大人是在想……太孙北上两淮,为南疆大军募捐钱粮军饷的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里的官员,和两淮盐商是什么关系,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两淮盐务,是块大肥肉。 肥的看不见精肉。 副使于永春,想了会儿,插话道:“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太孙在朝堂上,可是夸下海口,要为南疆大军募捐两百万两白银……” “哼!” 都转盐运使司同知萧本,当即沉声冷喝。 他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两百万两?这是要寅吃卯粮?还是说,要闹得两淮盐商家破人亡?” 萧本没有指名道姓,却句句针对当朝太孙。 在场之人,虽不发言,却是最好的表态。 哼! 灯火阴影下,叶英发重重怒哼一声。 “放肆!” 执掌两淮盐务的叶英发,顷刻之间,威严散发。 萧本带着诸位同僚,赶忙抱拳弯腰。 “下官错了。” 认错很快。 叶英发颔首点头,他从和风阁的门前台阶,走入到街上的黑暗之中,背着双手。 “今年两淮盐引,早已发放完毕。但朝廷要用钱,南疆十数万将士,不能饿着肚子上阵!两淮乃是朝廷重地,我等臣子,要有忠君之心。下面的盐商,就算再如何困难,也该想着朝廷这些年的好。” 这是在定基调。 两淮盐务各方,是忠心朝廷的。 断然不会让南疆十数万大军饿肚子。 但两淮今年的税赋,都已经收上来了,盐商也没钱,可还是会响应募捐的。 至于多少…… 十万不多,一万不少。 转运使司同知萧本,还有些担忧,皱着眉走到转运使身后:“可是大人,幼军卫来了一个千户所……” 他是怕皇太孙,会在这扬州府,在做一次徽州旧事。 昔日,徽州八大姓,如今都被赶到了九边。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两淮盐商,也会有此劫难。 其余人,也已经是跟了过来。 全员没入黑暗之中。 在下属面前,叶英发少了在皇太孙面前的热切和殷勤,平淡开口:“扬州不是徽州。两淮盐务上,有晋商、有徽商、有江南士绅,牵扯诸多,盘根错节。太孙行事,还是懂得分寸的。” 这话有些僭越。 但萧本等人,却无不点头附和。 方才转运使已经交底,加下来就该他们,去给两淮盐商们消息。 一句忠心为国,量力而行。 总是要带到的。 …… 扬州府衙。 与国朝其他州府的衙门,一般无二。 同样是前衙后院,供主官居住安家。 不过在府衙后街,街道两端的路口,都已经被封堵上了好些年。 墙上的苔藓,碧绿旺盛。 府衙后面另一边,则是一座占地巨大的宅院。 与府衙只见的这条路,也早已被营造成了一条花园长廊。 街边,扬州府衙后墙,开着一个小门。 朱瞻基一行人,在扬州知府邓永新等人的带领下。 入府衙。 穿堂过院。 就从这府衙后墙,走到了这里。 眼前的宅院,正门洞开,里面灯火通明。 有下人婢女,静候在两侧。 假山水榭、亭台楼阁,藏匿在楼宇屋舍之间。 朱瞻基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再次加深了对扬州以及两淮的认识。 富可敌国! 邓永新很热情。 他觉得自己今天,就算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叶英发送了一个花魁给太孙,他就送了这座宅院给太孙。 半斤八两。 倒是合乎了金屋藏娇的佳话。 “远是扬州一盐商私宅,后来盐商犯事,扬州府便抄没了他。这宅院也就被收缴,这些年一直未曾售卖出去。 前几任知府觉得,与其放在这里,让如此庭院荒废,不如利用起来,作为过往同僚安歇所在。等到什么时候有人相中此处,扬州府也就给售卖出去了。” 合理的解释。 如今的大明朝,可没有公为私用的罪名。 既然卖不出去,官府拿来作为安顿南北过往同僚的歇息之处,很合理。 朝廷的财产没有收到损失。 至于这么好一个地段的宅院,为什么卖不出去? 大抵是因为真的没人相中这里…… 朱瞻基也不戳破,他的手,此时很单纯的握着花锦官的小手。 “邓大人。” 朱瞻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邓永新赶忙从跟在后面,三两步转到皇太孙面前,抱拳弯腰:“下官在。” 朱瞻基面带微笑:“你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送给本宫这么一位美娇娘,是何用意。” 花锦官的身子微微一震,手上稍稍有力。 朱瞻基很是强硬的,加了一把力气握紧。 气氛徒然一转。 跟在后面的扬州府官员们,气息一滞,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前面的知府大人。 面对突然从太孙嘴里钻出来的问题,邓永新显然有些跟不上太孙的思维。 他抿着嘴,皱着眉,沉吟着,思索着。 良久之后,方才开口:“下官觉着,是因为太孙此次出京,身边未曾带随行宫女伺候……” 说完,邓永新抬起头,小心的观察着太孙的表情。 还是叶英发之前在和风阁里的那一套解释。 朱瞻基有些不满,脸上的笑容收敛,淡淡的看向邓永新:“邓大人,此处是扬州府衙。” 提示的已经很明显的。 这扬州府衙,是你邓永新的老巢。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邓永新感受着来自于皇太孙的隐隐逼迫,无可奈何。 他深吸一口气,斜眼看了眼,被太孙拉在身边的花锦官一眼:“回太孙的话,太孙前几日在朝堂上,言称要在两淮募捐两百万两白银,供给南疆十数万大军钱粮军饷。 两淮盐务上,官府觉得此事困难,两淮盐商今年的盐引已经购买,大抵会借口再无多余银两。 所以……所以叶大人送来花姑娘……是……” 话说不下去了,他缓缓低下头。 邓永新几乎就差,将两淮盐务上的各方人,不愿意给钱的话说出口。 朱瞻基脱口而出:“所以,叶英发是将借送进花锦官,来抚平我后面可能的怒火?” 美人难消。 邓永新目光转动,无言自明。 朱瞻基点点头,终于是再次露出笑容:“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人吗?” 一定要讨厌叶英发那个狗官! 邓永新猛的一抬头,目光灼热的看向皇太孙。 朱瞻基笑着:“本宫最讨厌谜语人!你邓永新不是,刚刚说了真话。叶英发大概是,不想给钱,却要做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 太孙厌恶叶英发了! 邓永新心中大喜。 朱瞻基的话,却是接着出口:“但是,本宫想知道,你邓永新,倒是是个什么样的人?要说真话,不要和我打谜语!” 邓永新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有些不解,皇太孙为何会这样询问自己。 他是什么样一个人? 自然是大明朝的忠臣! 但……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符合太孙心中的要求。 邓永新见皇太孙,没有追问的意思,心知这是在等自己想好了回答。 太孙来扬州是要钱的。 叶英发和都转盐运使司,早就和两淮盐商勾结在一起了,这是两淮公开的秘密。 巡盐御史万高,也不过是糊墙的而已。 大事放过,小事抓紧。 时不时,揪出几个私盐贩子,砍杀流放了事。 所以,他身为扬州知府,要替太孙分忧,要为朝廷要到两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但南疆不可能用光两百万两白银。 那就是,皇太孙要清理两淮盐务。 甚至是…… 大明盐课! 身为两榜进士,为官多年,高居扬州知府的邓永新,一旦静下心来,思路瞬间打开。 盐课是肥肉。 但也是一柄能伤了自己的刀。 邓永新心中浮出一个最不好的结论。 皇太孙要借此次北上两淮,专办两淮盐务之计,将每年朝廷在两淮的盐课,提高两百万两! 唯有如此,才又在朝廷定下一个这么高的数额。 也才会,带着一整个幼军卫千户所来扬州。 也正是因此,才又了刚刚那么一问。 因为皇太孙,在扬州需要有地方官府的支持。 扬州府和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不合,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这是权力的争斗。 皇太孙不可能去拉拢执掌两淮盐务的叶英发。 所以,他邓永新,就是最好的选择。 叶英发能借着执掌两淮盐务,插手扬州府的事情。 那么他邓永新,也能借扬州府的地位,插手两淮盐务的事情! 一瞬间,自觉终于想明白的邓永新。 当即就纳头跪在了地上。 “臣,扬州知府邓永新,唯太孙之命是从。” 他邓永新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对皇太孙,唯命是从的人! 是皇太孙的人! 后方。 一众扬州府官员,纷纷惊愕。 没有想到,短短顷刻之间,府尊大人就已经是纳头跪拜,向皇太孙俯首称臣。 此举,非是僭越,也无大逆之意。 太孙本就是宗室。 储君之储。 亦是君。 但邓永新俯首称臣,则意义非凡。 这是投靠。 官场上的邓永新,往后是要被打上皇太孙烙印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明天皇太孙揭竿而起,再来一场靖难。 就算他邓永新没有参与。 事后,一样会被株连。 他们对视一眼。 上至扬州府同知李浦泽,下至推官何介,自知此时众人皆要表态。 然而,明府已经率先表态。 他们同样是,断无可能说出反对的话。 “臣等,亦唯命是从!” 花锦官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再如何的不懂官场,也知道今日这现场,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将她养大的两淮转运使叶英发,将要倒霉了! 一旁的于谦等人,心中同样震荡。 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表现,可不就是太孙一向的作风? 虽然突然,却也合理。 朱瞻基爽朗的笑着,他终于是松开了受惊不已的花锦官的手。 被松开束缚的花锦官,满脸不安的后退,想要离开此处。 却是被一旁身穿飞鱼服的罗向阳挡住。 无声,绣春刀在手。 朱瞻基没有理会,这个被当做工具的可怜女人,他弯腰低身,将依旧跪在地上的邓永新,搀扶起来。 “邓大人,若两淮募捐两百万两白银,用于南疆之事,则大功一件!” 这是团体内部的领头人,在许诺好处。 该走的流程。 邓永新含笑,态度越发的恭敬:“为朝廷效力,为大军支援,乃下官等分内之事。” 朱瞻基摇摇头:“邓大人,你很聪明,应当知道一个道理。南疆如今十数万大军征伐,又将投入数百万两白银,大明是不可能不做什么。” 邓永新目光一闪而过。 大军在外征伐。 攻占千里疆土。 之后要做什么? 打趴下了敌人,耀武扬威,向世人宣扬了一番大明的威武之中,再带着人回家?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大明朝不久的将来,将会有新的承宣布政使司出现! 就如交趾一般。 南疆那片地有多大? 会有几个新的承宣布政使司建立? 邓永新已经不敢想了。 因为按照太孙的话,两淮若是拿出两百万两白银,是一件大功。 那么时候封赏,那些对支援南疆出力,立下功劳的官员是不是都要封赏。 赏什么? 有什么,是比当上第一任布政使,更大的赏赐? 邓永新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内心一团火热。 朱瞻基默默一笑,抬手拍拍邓永新的肩膀:“要冷静,要克制。两淮事关国朝根基,不能擅动。此时天色不早,邓大人该去歇息了。” 说完,他再不管邓永新对于南疆突然出现的向往。 带着人,向着眼前这座,扬州府总是卖不出去的宅院走去。 …… 最近的扬州府很是热闹。 也比往日,更加的嘈杂吵闹起来。 皇太孙驾临扬州,对于两淮官场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人人瞩目,小心仔细着太孙传出的一言一行。 而在民间。 如今的扬州花魁,就此被关进金丝笼中的事情,亦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无数年轻的士子,纷纷咒骂不已。 他们双眼血红,恨不得杀气扬州府衙,面对面的问上皇太孙一句。 汝腰尚在否? 美好,自是要大众分享之。 岂可因汝之身份,而窃据独占之? 不过,他们终究是没有这个胆量。 最近新出现在扬州府衙前街的幼军卫官兵,让他们不敢靠近半分。 由衍圣公主持操办,最近突然专供扬州的大明旬报,将皇太孙与花姑娘的事情,吹捧为了新一代的男女佳话。 然而,这却阻拦不了,私底下的谣言四起。 “已经整整十日了!” “扬州府衙,一片寂静……” “太孙一旬未出府衙!” “如此荒废,如此放浪,如何继承江山?” “花姑娘那般娇柔,怎能受得了如此摧残?” “野兽之!” 书生们常聚的酒馆茶楼里,众人在窃窃私语。 面上,或是愤怒,或是不满,或是惋惜,或是苦恼。 “朝廷要太孙两淮,督办募捐之事,以解南疆兵事之困,如今他却如此懈怠厌恶,如何对得起朝廷的重托?” “每过一日,南疆要死伤多少我军将士?” “如此厌恶下去,只怕大明的南疆,将不复存在!” “我等该上书朝廷!” “皇太孙不可,再如此懈怠荒废国事!” “皇太孙必须交出胡姑娘,放其自由!” “……” 十天没有走出扬州府衙后宅院的朱瞻基,被扬州民间认作,是已经沦陷在了他们扬州第一花魁,花锦官的温柔乡中。 谣言四起。 像是刮大风一样,传遍整个江都城。 有人说,皇太孙痴迷花姑娘的面貌,不可自拔。 也有人说,皇太孙殚精竭力,如今已经元气大伤,正在休养。 也有人说,只怕是皇太孙,已经…… 所以官府,这才封锁消息,等待朝廷的安排。 总之。 刚到扬州,就躲进扬州府衙的朱瞻基,一时间成为了各种话本的主人公。 而扬州各个官府衙门,却始终保持着安静,不发一言,任由谣言四起。 局势。 不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城中的谣言在酝酿着,发酵着。 有关于皇太孙的各种桃色新闻,流传的到处都是。 又过了五日。 官府依旧没有任何的表达和出声。 似乎,是要无为而治了。 今天。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通过这些天得了传信,召集了两淮地区的大多数大盐商们,相聚江都城中的转运司衙门。 从淮南淮北,到徐州、淮安,各地的两淮大盐商们,早早的来了衙门里。 对外的理由。 自然是两淮盐务上的事情。 转运司衙门掌管两淮盐务,有这个资格召集这些人。 衙门正堂里。 济济一堂,却是格外的嘈杂。 从山西来的晋商,从徽州来的徽商,两浙地区的浙商,以及两淮本土的商贾,多方盐商操着各自的地方口音。 不是的发生争吵。 商人无利不图。 有利益,也就有了争斗。 两淮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更多的吃进肚子里。 于是也就有了利益集团的形成。 晋商。 徽商。 浙商。 是现场,最大的三个集团。 晋商占据九边便捷,这些年已经积攒了太过的财富,但是他们的贪欲却总是无法满足。 浙商依靠海运,做着几乎无本的买卖,奢靡成风。至于死在海浪里的伙计水手,干他们什么关系? 徽商。 这两年受到了不少的打击。 或者说,这个打击,是从去年才开始的。 但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本来是徽商集团中,中坚力量的徽州八姓人家,统统被流放至九边,相关的商贾也受到了连带打击。 于是,若是现场的零散盐商与两淮本土盐商团结起来。 徽商将会直接成为垫底的存在。 晋商代表之一,手握十万盐引的王博厚,是如今两淮乃至于大明全境,最大的一位盐商。 朝廷每年在盐课上,施行纲盐制,将天下按地区分为十纲,每纲盐引二十万,每引可兑食盐三百斤。 每引,或折银纳税六钱四厘。 称之为窝本。 另有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 窝本算是买资格证,所费不多。 税银,大抵算是营业税。 公使银,则是运输费。 如此,王博厚每年,可以从两淮等地,获得三千万斤食盐! 需要缴纳窝本六千四百两。 税银三十万两。 公使银三十万两。 合共六十万零六千四百两白银。 当然,这六十万两白银,不是全部都从两淮走账的。 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笼子里。 王博厚在两淮之外,也有盐务营生。 但,还是以两淮为重。 所以,他坐在了现场盐商的第一把交椅上。 而如今,王博厚正在与人争吵。 对方的口音,有些偏向吴越。 那人是浙商。 出身自浙江温州府南部。 名唤汪汝润,专心经营两淮食盐,每年掌握着三万盐引。 “两浙两广也有盐场,偏偏都要跑到两淮,如今都没钱挣了吧。” 开口说话的是王博厚,说的很有气势。 钱袋子支撑着他,有这份不给任何人面子的胆量。 而他与汪汝润的争吵,则是因为今天一开始,汪汝润闲言碎语,都在说他王博厚吃进的利益太多了。 汪汝润面带讥讽:“听说如今九边不宁,陕西承接了不少九边军务补给。如今倒是还不忘跑来江都,当真是忠心为国啊。” 汪汝润这是在暗讽王博厚,赚着九边将士和朝廷的血汗钱,还不好好办差,分心在两淮赚钱。 汪汝润的不甘示弱,让王博厚越发的恼怒。 两人之间的争吵,也直接扩大到现场晋商和浙商的斗嘴之中。 衙门正堂里,更加的吵闹起来。 离着门口最近的两人,是在两淮硕果仅存的徽商代表。 丁志明,张建白。 两人看着现场的争吵,默不作声,相视一笑,然后小心的低下头。 徽商如今要低调。 就冲着,如今的徽商,都开始被要求,在徽州府交税这一条,他们也不愿意加入到这场争吵之中。 低调才能赚大钱。 这是皇太孙,当初在徽州府,快要离开的时候说的话。 尽显徽州官府和部分徽商知晓。 晋商与浙商们的争吵,在一阵脚步声下,被镇压住。 一袭绯紫,胸前二寸飞禽孔雀补子,带着散搭花。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叶英发走在最前头。 身后,是一班五颜六色,飞禽走兽。 在场的盐商们,纷纷站起身来。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仿佛先前,这一是一片祥和,和睦无比呢。 王博厚更是恬着一张肥硕到快要流油的大脸,弯着腰,蹲着身子,双手悬着,走到了叶英发身边。 他双手一抬,一把就托住叶英发似是无意举起的左臂。 王博厚脸上一喜,微微回首,淡淡的看了一眼,眼底带着愠怒的汪汝润。 瞧见没! 爷爷我托着叶大人呢! 在叶英发身后的转运司官员们,见此情形,面色如常,做足了官样,只不过心底,却是浮出轻蔑。 很受用。 却鄙视。 又当又立! 叶英发落在了主位椅子上,众官员两侧分开,缓缓落座。 王博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前。 站着。 有侍女,奉来了茶。 叶英发轻抿一口,砸吧一下。 觉得颅脑里,都是清香四溢。 这价比千金的龙井,衙门里总是不会短缺的。 放下了茶杯,叶英发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露惊讶。 赶忙抬手开口:“坐!都快走!站着作甚?” “哎哎哎!” “谢叶大人。” “……” 正堂里,一片献媚附和。 到此处,在外面显赫一方的盐商们,方才缓缓坐下。 叶英发看着现场,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微微一笑。 侧身,接着捧起茶杯,缓缓的嘬着。 坐在一旁的转运司同知萧本,站起身来。 他冷眼,从现场的所有盐商身上扫过。 最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如今皇太孙来江都,亦有十多日。为的是什么,本官以为你们都该是知晓了的。” 盐商们争先恐后的点着头。 他们放下手头上眨眼间就是上万两的营生,眼巴巴的跑到这江都城,可不就是为了皇太孙来两淮的事情。 萧本很满意这些个商贾的态度,冷着的脸也终于缓和了一些:“本官也不与你们绕弯弯。皇太孙来两淮,为的是替朝廷筹措钱粮,为正在南疆征伐的十数万大军募捐军饷。”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转头看了眼,还在喝着茶的转运使大人,才接着说:“太孙是来两淮要钱的,可两淮这么大,哪里钱粮最多?” 衙门里安静了下来。 谁会傻到,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说上一句。 我他娘的钱最多! 一群铁公鸡! 萧本在心里骂捏了一句,脸上不显:“数遍两淮,唯有两淮盐务场上的人,最有钱!所以,太孙,是来找再做的诸位,替朝廷,替南疆十数万将士们要钱的!” “要钱?” “我们哪里来的钱粮?” “今年光是盐引,小的就花了十多万两。没钱!” “我等忠心大明,然而总不能饿死一家老小,供养朝廷吧!” “朝廷定下的税,该交的我等也都交了,余下的真没有……” “话虽如此……但朝廷有事,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 “对。既然如今,皇太孙都亲自来了。我想想……前几日,铺子里卖出了一批山货,总还是能拿出几千两来的……” “为国效力,我等义不容辞!我出五千两白银!” “咱不比你们,咱顶天了,三千两白银到头。” “太孙不早些来,早些来,我们家今天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买盐引了。那些钱,统统的都捐给太孙!” “……” 砰砰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英发已经放下了茶杯,手指轻轻的敲在桌面上。 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统一在了,有话要讲,执掌两淮盐务的叶英发身上。 “身为明臣,不担国事,为庸官。” “身为明商,不承经济,为奸商。” 叶英发淡淡的说出了两句话,目光幽幽的扫过众人的脸。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虽然,他对皇太孙,所谓的募捐两百万两白银,感到有些荒谬。 但,总不能让皇太孙亲自两淮,却白跑一趟。 太孙没了脸面。 他身为执掌两淮盐务的头号人物,同样会丢了脸面。 两百万两没有。 但三五十万两,总该是有的。 可方才,他一直在静静的听着。 若是按照这帮奸商们的说法,大抵连两万两白银,都凑不齐。 现场的盐商们,在听到叶英发的话后,脸色戚戚。 叶大人自然不能是庸官。 但不给钱,还哭穷的他们,肯定会被弄成奸商。 奸商。 人人喊打。 朝廷顺水推舟,直接来个抄家灭族,还能收获一片民心叫好。 叶英发看到这帮子盐商,算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抬抬眼继续道:“南疆正值大军征伐,打下来就是天大的功劳,也是天大的新疆土。 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没有投入,谁也占不到那里的好处。 朝廷重视两淮,太孙才来江都募捐。太孙满意了,朝廷也就满意了,有了钱粮的南疆大军,也能顺利的结束征伐。 到时候,朝廷定然是会赏罚分明的,好处谁也不会落下。” 说完,叶英发再次,看向众人。 看向了两淮盐商魁首王博厚。 他已经交底了。 第一,不出钱不出粮就是奸商,要杀。 第二,天大的功劳,不是三五千两银子,能买来的。 第三,拿出来的钱粮,必须要太孙满意,而非要让朝廷满意。 王博厚并没有急于开口。 尽管转运使的眼神,一直在似有似无的看向自己。 他在思考着,南疆这笔账,到底应该怎么算。 他们这些盐商,虽然要奉承着如叶英发这样的,执掌盐务的朝廷大员。 但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无缘无故的,将早就落袋为安的钱粮,再给掏出来。 真要是被逼急了,惹急了。 大伙上了头,最先倒霉,最先被朝廷问罪的,该是叶英发他们这帮子朝廷官员才是。 但是王博厚也清楚。 眼下,只怕三五千两银子,确实是说不过了。 如今国朝鼎盛,南疆若是有了朝廷支援,平定地方指日可待。 三五千两的投入,却是不够朝廷,或者说让太孙拿正眼看的。 但两百万两,也却是不能给的。 世人皆知盐商富裕,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富裕。 你以为他们每日里,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金子磨成的粉。 但其实,他们更加的富裕。 富裕到,大明某位最会胡编瞎造的某扑街作者,也编不出来。 若是两百万两,当真就足数拿出来的。 到时候,大家才会真的知道,他们这帮子盐商究竟是多么的富裕有钱。 不能少。 但也不能多! 王博厚终于是想清楚了。 他换上了一副献媚讨好的表情,抱着拳对着叶英发弯腰道:“大人,王某有心为国,虽拿不出多少,但五万两白银,砸锅卖铁,还是能凑出来的!” 五万两已经不少了! 王博厚如此想着。 这钱,已经够自己,在扬州买上好几十个,被调教的顶顶好的当红瘦马了。 随着王博厚的五万两白银出口。 一众盐商,目光再次看向上方的叶英发,想要知道,转运使对这个数目,是否满意。 叶英发不负众望,手指头再次轻轻的敲在桌面上,却显得很是悦耳。 “有此表率,南疆大定!” 只八字。 叶英发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满意。 要上万! 众人心中立马有了计量。 沉默了少顷,纷纷开口。 “曹某虽不比王兄,但三万两还是能拿得出的!” “我出一万两!” “我皇家两万两白银!” “为南疆将士少些伤亡,我王家出四万两!” “汪汝润,捐钱五万两白银!” 一早,就在和王博厚斗嘴争吵的汪汝润,起身报出了个数。 说完之后,汪汝润不忘挑衅的看了王博厚一眼。 蠢货! 王博厚嘿嘿一笑。 现场的人,几乎都报完了数目。 一旁,有都转盐运使司的官员,已经是将各家捐献的银两数,一一记下。 就连丁志明、张建白,这两位硕果仅存的徽商代表,也各自报了个一万两白银的数目。 “大人,两淮诸位贤达,共计捐献白银三十万两。” 说完,小官将一张写好了数目的纸张,送到了叶英发眼前。 叶英发嗯了一声,接过账目。 微微低眼,只看了一眼,便将账目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三十万两。” 叶英发轻声出口,而后沉吟,片刻后接着道:“朝廷在南疆,有十数万大军。但三十万两,大抵能撑到夏收之时了。” 三十万两白银。 若是按照南疆如今有十万大军在。 一人可得三两白银。 一两银子,大抵可以买两石米。 足够支持南疆征伐了。 叶英发想的很清楚,军中的军饷,几乎都会被克扣。按照国朝律法,每月官兵可得一石米,但往往都是不足数的。 现如今有三十万两白银。 就是将南疆大军兵械损耗算上,也能撑到夏收。 只要开始夏收,朝廷自己就有能力,支撑南疆的战争。 如今,太孙应当会满意了吗? …… 朱瞻基很不满意。 此时,他双眼微合,牙关咬紧,不发一言。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看着躲在树荫下的太孙,却不敢有丝毫打扰的举动,齐齐的站在阳光下,忍受着烈阳暴晒。 都转盐运使司里,两淮盐商捐献的事情,以及最后那三十万两白银的数目,他二人在离开转运司,隐藏踪迹赶来这里后,就已经禀报清楚了。 “你二人,今年在两淮,拿到的盐引有多少?” 半响之后,等到丁志明、张建白两人,额头已经浮出汗水的时候,朱瞻基终于是微微睁开双眼,静静的询问了一句。 两人不敢有误,赶忙作答。 “启禀太孙,今年拿了一万盐引。” “回太孙,小的也是这个数……” 朱瞻基看向两人,面目反光,不由招招手:“坐吧。” 在他的身边,树荫下,有几张凳子。 丁志明和张建白,赶忙道谢,然后才走进树荫,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 朱瞻基又问:“你二人,今日捐了多少?” “我二人,都各自捐了一万两……” 这话是丁志明说的,他想着前些日子,太孙刚到江都城,自己就收到的由锦衣卫送来的信,觉得自己和张建白,最近的举动都是按照太孙指示,应当无误。 “少了啊……” 然而,丁志明和张建白两人,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从太孙的嘴里发出。 一万两少了? 不是当初,不忘多捐的嘛?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还没有彻底坐稳,就再次站起身来。 朱瞻基微微一笑,再次抬手下压:“坐吧,本宫说的是,一万盐引少了。” 又只一句话。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顿时心头一热。 朱瞻基看着两人再次缓缓坐下,笑着道:“听说,今天那晋商王博厚,与浙商汪汝润,吵得很是厉害?” 刚坐稳的两人,再次提心吊胆起来,但也为刚刚的老实感到庆幸。 怎么今日刚在转运司衙门里发生的事情,太孙这时候就知道了? 两人不敢想。 朱瞻基摇摇头,也不解释,只说:“三十万两银子,本宫会要叶英发,尽快送来,交由锦衣卫亲自押运,送往南疆。”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这时候安下心来,在静静的等待着。 他二人可不相信,太孙真的会按照叶英发所想,拿了三十万两白银送到南疆,就会心满意足。 不然,他二人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朱瞻基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气后,眯着眼道:“今日让你们来,其实不是为了这事。而是要你二人,回头给徽州府的其他商贾带句话。” 两人再次起身,抱拳等候训话。 “要敢于为先,勇于创新。南疆定入大明,宜早不宜迟。”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听着这话,心头比外面的烈日还要炽热起来。 顿时,就深深的弯下腰去。 朱瞻基已经是蹬掉了躺椅下的支撑,躺椅缓缓倾倒。 他双手合拢,左脚搭着右脚。 做午休状。 “去吧。” 丁、张两人不敢言语打搅,礼拜之后,小心的原路退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乃倭寇首级 夏日蝉鸣。 满天满地的金黄。 沟通大明南北的千里大运河,两岸杨柳依依,绿水碧波。 从两岸水稻田里,有沟渠连通到运河边上。 潺潺细水,从水稻田里,流入到运河之中。 这是夏收在即,水稻田需要清空积水,承接烈日的暴晒,为最后的成熟收割做准备。 而这条功在千秋的运河,年复一年的,发挥着它那卓越的功效,被万世之人称赞。 然而,它的建造者,却背负着万世骂名。 得了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谥号。 亦如始皇帝,焚的是鬼力乱神、邪典祭祀的书籍,坑的是那些妄图颠覆大一统的人。 却被一句四字,给按上了一个暴君的名声。 永远没有完美的制度。 一个庞大的体系,需要坚守被证实了的优点,也要及时革除腐朽的弊端。 如此,才能得以永驻青春,富有活力。 也唯有如此,才能民有信仰,族有希望,国有力量。 运河边上的官道上。 平坦得直通地平线。 一行队伍,驾马而行,不过十余人。 领头之人,身穿一袭青袍常服,面目黑黝,手掌生茧的七品小官儿,如同农夫一般。 小官儿骑在马上,撸起裤腿,挽着袖子,姿势很不错,看不出生涩,倒像是久经御术。 在其后,两名师爷,同样一副农夫打扮。 再往后,则是两班一十三人的差役,身穿青皂吏服,足蹬马靴,腰佩快刀。 被护在队伍中间的几人背上,背着个大包袱,鼓鼓囊囊的,却让人看不出是什么。 周围的差役,目光带着些紧张,不时的看向四周,以及身后尘土飞扬的官道。 队伍走的很快。 万高的心中有些急躁,也有些不安。 江都城就在眼前,不过三五十里地,按着现在的速度,天黑落下城门前,他就能入城。 但是此时的他,却有些纠结,有些胆怯。 不知自己入了城,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前方的官道上。 同样升起一道烟尘。 整个队伍不由一紧,两名差役,驾着马从后面冲到了前面。 手已经压在了快刀刀柄上,目光警惕的看着纵马而来的那人。 “大人!” “御史大人!” “江都城的消息。” 来人同样是骑着马,腰佩着快刀,挂着一块两淮巡盐御史的衙门官牌。 看清了来人,挡在万高前面的两名差役,赶忙向着两侧,让出中间的路来。 队伍的速度,也逐渐缓了下来。 “万大人,江都城消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前几日召集两淮盐商,已替朝廷募捐三十万两白银,供给南疆大军征伐。” 从江都城而来的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的差役,到了队伍前,翻身下马,一个健步到了万高马前,单膝着地,手捧着一卷文书。 万高坐于马上,弯腰俯身,取过文书,翻阅细看。 众人静候在侧。 良久。 万高长叹一声。 脸上阴晴不定,布满阴霾。 “三十万两?” 在其身后一名年长些的师爷,稍稍上前,小声道:“大人,三十万两应当能支撑南疆大军,到夏收了……” 如今,国朝上下,对南疆征伐,皆有关注。 知道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于是这位师爷,才有此一说。 他所想的,与当日叶英发在转运司衙门里想的,一般无二。 三十万两,能撑到夏收。 只要夏收开始,南方诸省就能源源不断的,输送钱粮军饷,供给南疆后面的征伐。 皇太孙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两百万两,上上下下并没有多少人看好。 万高冷哼一声,手中的文书,被握成一团。 另一位师爷,赶忙上前,拉了一下同僚:“三十万两虽能支撑南疆征伐,但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说完,他看向御史大人。 万高偏头,看向正值日头最毒,却还在田地里务农的百姓,冷声道:“南疆征伐,国事当前,讨价还价,蝇营狗苟,这才是如今两淮的矛盾所在。盐商重利,不思报国,你们且看着,太孙决然不会拿了三十万两,就此满意!” 差役们不懂御史大人的话。 但两位师爷,却大概是懂了一些。 按着御史大人的话,说到底,皇太孙来两淮募捐。 就不会为了募捐。 说不得就是一场试探。 在朝廷有需要的时候,两淮的这些盐商,会做出何种选择。 如今,两淮盐商给出了选择的答案。 朝廷要两百万两,两淮盐商给三十万两。 是盐商真的没有钱了吗? 身后差役们背上的,可是有不少,能开展话题的东西。 万高看着自己的两位师爷,流露出明悟的表情,微微点头。 但他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一些。 形式很严峻。 他不希望此时正值皇帝北巡,南疆征伐之际,两淮再出乱子。 但是,希望就能如此吗? …… 一阵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将万高的忧虑和思绪,给拽了回来。 身后的官道上,旗帜林立,战马云集。 尘土,夹带着血腥味,从官道上席卷冲面。 这是一支,刚刚凯旋的大明军队。 如箭一般,扑面而来。 “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万大人在此!” 万高队伍里的差役,眼看着大军速度不减,赶忙纵马上前,高呼呼喊着减速。 军中,有官兵通传。 不时,队伍前,以及边上,有数支小旗挥舞了起来。 大军的速度,在一节一节的降低下来。 “呸!” 万高面带不悦,吐出了一口混杂着尘土的唾沫星子。 “大明扬州卫,指挥使戴围,斩杀三百倭寇,携敌首而归!” 对面,军队报出了来历和名号。 竟然是月前,前往扬州东北部,迎战侵犯大明海岸百姓倭寇的扬州卫。 万高目露疑惑,看着凯旋却行色匆匆的扬州卫,少顷后松了一口气。 他趋马上前。 对面,一员魁梧大将,甲胄之上还带着斑驳深红。 “万高,请见扬州卫戴指挥使。” 国朝如今,虽然是文官当国,但文武之间还未彻底不等,品级任要遵守。 两淮巡盐御史官阶正七品。 扬州卫指挥使乃是正三品。 说请见,没有问题。 那魁梧大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万高,放在提马上前两步:“本将便是扬州卫戴围。” 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出身昔日燕王府亲卫。 随皇帝靖难,历经两次北征,因功获封,镇守扬州。 戴围是个彻彻底底的武人。 看着浑身染满血腥味的戴围,万高心中如是想到。 他抱拳抬手:“万某,提前为戴指挥使贺,扬我大明国威,护我大明百姓!” 戴围似乎有些倦怠,尽管是昂首挺胸,但却不太精神。 他看了一眼万高的巡盐御史队伍,缓声道:“万大人也是要回江都?” 万高淡淡一笑:“太孙专办两淮盐务,万某身为两淮巡盐御史,已经耽搁多日,不敢再做耽搁。此次回江都,便是为了请见太孙。” 若不是身上的官服。 万高便如那些百姓老农,没有多少分别。 执掌两淮盐务监察之责,却不早早入城面见太孙,却因为手头上的公务,耽搁到现在。 很不同的一个文官啊。 这是戴围对万高的认识。 他眨眨有些惺忪的双眼:“既如此,万大人可与我扬州卫一同入城。” 说着,他看了一眼时刻不忘戒备的巡盐御史衙门的差役,以及那几人背后的包裹。 万高赶忙道谢,指挥着衙门差役,进到扬州卫的队伍之中。 …… 时隔大半个月。 皇太孙,终于从扬州府衙里,走了出来。 英姿飒爽。 无半分,江都城中近些日子,所谓传言,太孙不知节制、已染重病的样子。 在他的身边。 是扬州知府邓永新领着的一干扬州官员。 也有张天、于谦等随行人员。 更有。 面无表情的,现如今依旧是扬州头等花魁的花锦官小娘子。 扬州卫大败倭寇,斩首三百多,驱逐犯边贼子。 捷报,早就传回了江都城。 今日便是扬州卫指挥使,领军凯旋的日子。 国朝胜仗。 身为本地官府,扬州府是要出城迎接的。 皇太孙如今在江都,身为宗室,更是代表朝廷在两淮公务,自然也是要一同迎接的。 甚至,是要率领两淮、扬州上下官员,主持迎接凯旋大军的。 邓永新的姿态放的很低。 他与前面的皇太孙,差着一步距离。 众人从府衙而出,在官府差役、守城官兵的护卫下,往城外赶过去。 似乎是官府宣传的到位了。 城中的百姓,也都已经知晓了,扬州卫大败倭寇,今日凯旋回城的消息。 大伙儿一早就等在家中。 此时,眼看府衙里的大人们都出门了,所有人闻声而动,一同往城外赶去。 等到了城门处,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得不行。 朱瞻基眺望过去,微微一笑:“扬州百姓,很是拥护明军啊!” 邓永新正要谦虚两下,却见街道另一边,也有一帮差役正在开路。 看着对面亮出来的官牌。 竟然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 叶英发已经从官轿里下来了。 他也看到了皇太孙,以及扬州府的人。 连忙抬手,朝着这边招呼着。 两方人汇到一处,出了城门。 “下官未想到,太孙如此重视扬州卫得胜,竟然会亲自出城迎接。” 城门外,迎接的队伍已经摆好。 叶英发离朱瞻基半步距离,笑着奉承。 朱瞻基摇摇头,看向叶英发:“叶大人,扬州乃是大明的扬州,扬州卫乃是大明的兵,贼子侵犯大明,我军杀敌凯旋,本宫身为宗室,自当出城迎接。” 说完,他不再看叶英发,转头看向已经升起一道浓烟的官道。 一旁的邓永新,听着太孙的话,心中嘿嘿一笑。 叶英发的脸稍稍一愣,太孙的话大有深意啊。 扬州卫并没有给叶英发留足思考的时间。 先头的骑兵,已经到了城门下,正跪地奏请禀报。 少顷。 上千人的大军,军容整齐的开停在城门下。 指挥使戴围,带领军中将校,快步上前,单膝着地,面朝太孙。 “臣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参见皇太孙。” “今,扬州卫不负皇恩,斩杀倭寇三百余,尽驱贼子,还我扬州安宁,请太孙审阅倭寇首级!” 说完。 军阵中,诸多扬州卫官兵走了出来。 两人一组,提着一个个箩筐。 不多时,数十个箩筐,就一字排开,摆在了城门下的官道上。 扑鼻的血腥味,瞬间布满整个城门。 周围的百姓,心中热切,脸上厌恶,沿着鼻子稍稍后退,却又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倭寇究竟长什么样子。 朱瞻基在观察,还跪在自己眼前的戴围。 邓永新有些气恼,这个戴围怎么好端端的,摆出了倭寇的首级,还要太孙看。 他有心组织,但见太孙并未露出不悦,一时也只能按下心思。 叶英发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近处,而是眺望向城下的扬州卫军阵之中。 他在军阵中,看到了出城多日,许久未见的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他看出了,万高比往日里,更加的黑了,官样也越发的少了。 两淮巡盐御史啊! 叶英发心中默念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到,万高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迎上了自己的目光。 叶英发露出一抹笑容,微微抬手,对着远处的万高示意。 万高静默无声,转移视线,看向已经弯腰,想要抬起戴围的皇太孙。 “戴指挥使辛苦,快起身吧。” 朱瞻基的双手,实实在在的托住了戴围的双臂。 有些黏糊,离着更近了,血腥味也更重。 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戴围微动,顶着血红的双眼,抬起头迎上太孙的视线。 朱瞻基再次说:“起吧。” 戴围重重点头,应声而起。 朱瞻基松开了手,径直走到那一个个的箩筐前。 耳边嗡嗡声响个不停。 此时正值夏日,蚊蝇众多。 箩筐上,乌泱泱一片。 一枚枚首级,被随意的堆放汇聚在箩筐中。 竹子编成的箩筐,被血水染成了深红。 恶臭味,四面八方的涌进鼻腔之中。 邓永新终于是忍不住,上前小声开口:“太孙,城中庆功宴已摆,我等在此逗留太久了……” 朱瞻基抬起头,看向四方,沉声道:“将贼子首级,弃于此地荒野!我等入城圣饮之!” 暴尸敌首。 入城圣饮。 这是大明的豪情。 现场,百姓们都听到了太孙的话。 有人脱口而出。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随着一人而起,无数的百姓,应声响应。 百姓们已经控制不住了。 随着皇太孙的一句话,他们纷纷冲了出来。 搬着那些旁人不敢靠近的箩筐,就冲到了官道旁。 箩筐被踹倒在地。 一枚枚倭寇的收集,散落一地。 被激起的百姓们,拿着石块,提着脚。 狠狠的践踏在这些倭寇的首级上。 朱瞻基含笑,放任这些百姓此时的行为。 叶英发脸色微变。 他有心提醒,要压制民意,谨防场面生变。 百姓里头,已经开始转变口号。 高呼着扬州卫神武,太孙英明。 民意不可违了。 叶英发心中长叹一声,默默甩袖,紧闭言语。 朱瞻基这时候,也已经是拉着戴围的手臂,带着众人,往城里回。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们中间有明奸 酒席依旧是在和风阁办的。 依旧是扬州府衙这个东道主主持的。 和风阁里,早就准备好了热水。 众人也不心急。 待到戴围等扬州卫将领,梳洗了之后,宴席这才摆上。 今日的主桌,人多了些。 作为今天宴席的对方,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坐在皇太孙左侧。 两淮巡盐御史万高,在左下。 右侧,叶英发和邓永新,按着官阶品级,坐在右侧。 为戴围庆功的酒,早就已经下肚。 朱瞻基站起了身,端着酒杯,面向戴围。 扬州卫指挥使戴围,以为太孙要单独敬自己酒,见状赶忙也端着酒杯站起身。 朱瞻基环顾现场,轻笑道:“本宫来两淮,亦有月余,唯戴指挥使之大胜,令本宫欣喜不已。本宫,敬戴指挥使一杯!” 皇太孙的话,说的很重,对戴围的抬举和赏识,有目共睹。 然而,现场的气氛,却是一紧。 就连戴围,也杵在了当场,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喝还是不喝。 坐在一旁的叶英发,心中一沉。 邓永新内心窃喜,皇太孙这是要发难了。 在场的人都心如明镜,知道皇太孙话里的潜台词。 按照正常来说,如今江都城里,可不止扬州卫斩杀倭寇一件能让人欣喜的事情。 前头,可还有两淮盐商,捐献共计三十万两白影,供给南疆大军征伐的事情啊。 现在独独说扬州卫大胜,不说两淮盐商募捐,这便是否定了那三十万两白银呢。 这是在当着现场,扬州府、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扬州卫的无数人,结结实实的朝着叶英发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三十万两,并不能让本宫欣喜! 邓永新看着现场的局面,看着立在原地举着杯子的戴围,轻轻的咳了一声:“指挥使,身为武人,当真好臂力!” 一句玩笑话。 现场,纷纷不管心情如何,皆是开怀大笑起来。 戴围脸上干笑着,连连点头:“戴围失礼,这杯酒该是末将敬太孙才是!” 说着,他就举着杯子,朝太孙一礼,而后一饮而尽。 这还不算完。 他直接放下了酒杯,提起面前的酒壶。 拔了壶塞,抬头仰天,酒壶高高举起,清澈的酒水,如九天直下,漫入戴围的嘴中。 啪! 朱瞻基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响彻满堂。 他开怀大笑:“指挥使好酒量!如此豪迈,当为第二件让本宫欣喜之事!” 皇太孙的第二巴掌,再次抽在了叶英发的脸上。 此时的叶英发,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 他自觉,已经给足了这位年轻的皇太孙,足够的面子。 他豢养了十数年的花锦官,如今就在扬州府那永远卖不出去的宅院之中。 他苦心劝说,以势压人,从那些盐商手中掏出了三十万两白银,捐给了正在南疆征伐的十数万大军。 他觉得自己有功! 他无错! 坐在他身边的扬州知府邓永新,也已经站起身,举着杯子:“戴指挥使海量,邓某不如,但为指挥使的豪情,邓某同饮一杯!” 戴围已经喝下了那壶酒。 听着邓永新的话,赶忙摇头摆手。 朱瞻基抬手下压:“如今,本宫方知扬州风情,此时朝中有汉王殿下监国,本宫意欲在江都多留些时日。” 暗示! 皇太孙在暗示! 暗示什么? 三十万两让他不满意,不欣喜,所以他要留下来。 直到两淮盐商,拿出来的钱粮,让他满意欣喜之后,才会反应京师。 叶英发被逼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蹭的站起身来。 “启禀太孙,下官不胜酒力,自觉不适,未免出错,恳请辞去。” 说完,他也不管朱瞻基的意思,已经提脚离开座位。 对面。 两淮巡盐御史万高,同样是猛的站起身。 “叶大人还请留步,今天你怕是要晚些才能回去了!” 万高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眼帘下沉:“本官身为两淮巡盐御史,近日在两淮地界……” “万大人!”朱瞻基适时开口,抬手打断了万高接下来还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摇摇头,责怪的看向万高:“万大人,叶大人不胜酒力,切莫相逼。叶大人身系两淮盐务,责任重大,若是因为万大人的挽留,喝坏了身子,万大人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万高气短,看向朱瞻基。 最后,他呵呵一笑,摇摇头,摆摆手缓缓走下。 叶英发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笑笑,抬手做请:“叶大人既然不舒服,便快些回去歇息。正好本宫已经决意多留些日子,稍后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请教叶大人。” 叶英发心中再怎样横生怨念,也不得不开口道:“下官多谢太孙体恤。太孙延期返京,下官倍感高兴。太孙有召见,下官必当亲自上门。” 说完,叶英发抱拳抬手施礼,然后便扬长而去。 万高长满茧的手,捏着酒杯,一下一下的转着,目光幽幽的看着叶英发下楼的背影。 朱瞻基笑笑,摆摆手:“夜深了,大家若是喝不下去了,便各自都回吧。邓知府、戴指挥使、万御史不能走,留下来陪着本宫!” 说完,他眼神似有似无的扫向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官员的那一桌。 邓永新悄无声息的回头,对着扬州府同知李浦泽使了个眼神。 李浦泽赶忙起身:“臣等多谢太孙体恤下属,臣等今日已然多了,明日衙门还有公务,便先行告退。” 朱瞻基颔首点头,表示同意。 随即,扬州府的诸位官员,纷纷起身,表示告罪请退。 朱瞻基一一点头同意。 在叶英发离场之后,早就坐不下去的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们,看到有扬州府带头,立马是同样起身请罪告辞。 少顷。 和风阁中,便只剩下了邓永新、戴围、万高三人。 除此之外,便是张天、罗向阳、于谦等人凑在边上一桌了。 戴围心知自己乃是武将,对于官场上的这些事情,最好的做法是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如今皇太孙虽然是专办两淮盐务的事情。 但皇太孙在江都,那就是坐镇两淮。 五军都督府最近对扬州卫下发了不少的军令。 有训诫,有要求加强操练的,有维护扬州地方的指令。 但总结起来,就是要扬州卫站好自己的位置。 戴围也打听了,这些军令并不是常规发行天下各地的,独独只发给了扬州卫。 这就很有意思了。 戴围此时乐得清闲,按照五军都督府最近的意思,他只要在关键时刻,听太孙的话办事就行了。 捏着杯子,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身上的疲倦也少了许多。 万高脸色有些难看。 他对刚刚皇太孙打断自己的话,有些意见。 他身为两淮巡盐御史,有说话的权利。 邓永新则是不时的在皇太孙耳边,小声的说着些扬州的风土人情。 一边小心的为皇太孙添酒。 朱瞻基则是在默默的观察着戴围和万高两人。 脑子里,则是在整理着,接下来该怎么开场。 戴围蒙头喝酒。 邓永新的风土人情也说完了。 万高依旧是侧着身子,偏着头看向窗外。 就是不看皇太孙。 大有一副,哄不好了的意思。 就算你哄我,也没用! 另一桌的几人,眼光时不时的看向这边。 于谦更是赶走了罗向阳,抢了他的位置,好光明正大的看向太孙这一桌。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还需要加强学习。 张天没这么强的学习愿望,他已经拉着罗向阳,小心的说着秦淮河上,谁家的姑娘最娇柔。 桌子底下的酒壶,也积攒的越来越多。 朱瞻基抬手,制止了邓永新对扬州各处古迹的介绍。 他一手捏着装满酒的杯子,一手一提酒壶,站起身走到万高面前。 “万大人,我敬你一杯。” 说着,他也不管露出惊愕的万高,提着酒壶往对方空着的酒杯里,添满了酒。 万高心里升起些惶恐。 他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 当年被皇帝朱笔圈名,金榜题名后,他第一个去的衙门,是翰林院。 这是清贵的官路。 但后来皇帝,要他修书。 他拒绝了。 他在翰林院多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当初读书时想的不一样了。 他想要为这个大明朝,做些什么。 于是,他上奏请命,要出翰林做事。 皇帝当时骂了一句。 骂的是什么? 好像是骂了一句,他万高就是个贱命。 这是皇帝本意要他万高继续清贵下去,修书扬名,却被枉顾好意,气急败坏后才说的胡话。 但皇帝骂骂了,事后还是挥挥手同意了万高的请求,将他先是下方到了六科当个参与政事的言官。 随后,转都察院。 再到近些年,转为两淮巡盐御史。 就是顺着他的意,要他在外做事,但又不给他真正执掌一方政务的位子。 御史。 终究也是清贵。 皇帝对他虽然不满,没有让他主政一方,但给他的恩典已经颇多。 方才皇太孙打断了他要对叶英发说的话,虽然心中不满,但此时有皇太孙亲自上前为他添酒。 万高心中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唯有惶恐不安。 他赶忙起身,双手端着酒杯,面对着皇太孙,深深弯腰。 “臣久在乡野,鲁莽惯了,还望太孙恕罪。” 说着,万高举杯满饮而进。 朱瞻基在近距离的观察着万高。 这位虽然官阶不高,但手握监察重权的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脸是真的黑! 黑的深入皮肉之中。 身上穿着的衣袍,很是破旧,但被浣洗的很干净。洁白的衣领,已经微微起毛,却没有丝毫的狼狈可言。 他手上的茧很好。 不像是提笔写字的文人,反倒是更像田间地头的农夫。 看这样子。 大抵是个好官。 朱瞻基看完了,也看见万高将杯中酒喝完,他再次为对方添酒。 这次,却是被万高止住。 “太孙不可,有违君臣之礼。” 说着,他就已经是顺过了朱瞻基手上的酒壶。 态度恭敬,先是为朱瞻基的酒杯添满,然后再给自己倒酒。 万高的眼眶,不知不觉的有些红润起来,他长出一口气,举杯邀约:“太孙,臣敬您一杯。”、 说完,不待朱瞻基反应,仰头而干。 朱瞻基哭笑不得,喝完了酒,轻声开口:“万御史,方才可是在怪罪我打断了你的话?” 戴围放下了酒杯,不是他面前的酒壶空了,而是当了这第二场酒的要紧话了。 邓永新同样侧目。 他如今带领着扬州府衙,算是皇太孙的人,不能不清楚后面的要做的事情。 万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了上去。 朱瞻基也不在意,呵呵一笑:“若是没有猜错,你万御史,这次大概是带回了不少恨东西吧。” 万高默默的侧目,看向一旁桌子前的锦衣卫镇抚使罗向阳。 他点点头:“地方士绅贪婪,这是官府管教不严所致。” 他现在也拿不准,若是升起斗争,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官场上,从来不是一个事事以证据为根本的地方。 所以他的话没有说满,只说了地方上的士绅有罪,官府不过是失察。 朱瞻基呵呵一笑,拍拍万高的肩膀:“原本觉着,你该是个宝龙图,没想到也会委婉。倒是不错,这样才能活的久,也才能做更多的事。” 万高有些蒙,他不知道太孙的这句话,说的到底是好还是坏。 朱瞻基也不解释,拉着万高坐下,然后看向戴围:“戴指挥使,此次对敌倭寇,可有何发现?” 戴围还在检索,这一次去扬州东北境杀倭,有什么遗落了的地方。 那边,罗向阳眼看戴围一直不说话,便站起了身。 “殿下,锦衣卫有密报。” …… 七月初。 整个江南,像是遍地着火了一般。 皇太孙,也在江都城,待了整整一个月了。 是日。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联合扬州卫,张贴公文于城中各处。 公文纸上,声称在上月扬州卫杀倭后,探查出犯边倭寇,乃是于两淮奸贼有所勾连。 扬州府内,有明奸! 两淮巡盐御史会同扬州卫,正告勾结倭寇的乱臣贼子,早日自首,于两淮巡盐御史衙门,自陈罪行。 届时,官方将从轻发落。 若是不听,待官府查清之日,便是抄家灭族之时。 形式很新颖。 谁也没有想到,官府竟然会有一天,张贴告示,劝说逆贼自己投案自首。 一时间,在扬州地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人都在猜测,为何巡盐御史和扬州卫,会如此直白的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又是为何,在还未查明的时候,就如此急切的爆料出来。 这难道不是给那些勾结倭寇的人,提前通风报信,好让对方尽早销毁证据嘛? 有人感到新奇,也有人对官府这种不过脑子的决策破口大骂。 随后。 翌日。 扬州知府衙门,发文正告,督促贼人依照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之劝说,早日投案自首。 更是掷地有声的言称,贼子若是自觉有所依靠,必会大失所望。 朝廷断然不会允许,有出卖大明利益的明奸存在,也不会顾忌什么。 不管是苍蝇蚊子,还是老虎豺狼,统统都会被大明律法镇压。 随着扬州府的公文发出。 扬州地界上,气氛越发的诡异起来。 是个人走在街上,看到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对方就是那个明奸。 人人都在猜测。 官府要查的明奸,究竟会是谁。 七月五日。 内阁会同六部,下文远在扬州府江都城中的皇太孙。 公文之中,言辞严厉,声称南疆征伐已到关键时刻,南疆各方势力似有串联之意。问责太孙,是否枉顾朝廷重任,只知偏安一方享乐。 公文的内容,不知道是那个不懂规矩的扬州府差役,为了显示自己在衙门里的地位,给说于外面人听到了。 这才流传了出来。 一时间,江都城越发的热闹起来。 大家在等着,这扬州府的明奸会是谁。 也在等着,当初在朝廷夸下海口的皇太孙,究竟该如何收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江都城灭门案 夜。 很深。 江都城里,星星点点亮着灯。 城墙上,一座座山影,屹立不动。 城中,巡城官兵,比往日要更加的认真用心了些。 皇太孙征伐半月,还能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如同一丸最强力的春药。 让满城的男人,都不愿意输下阵来。 城中的人声,被夏夜虫鸣声,还要响亮。 汪府。 门房了,两条钢枪互搏。 后院伙房里,两位厨娘正在品味着对方的酸甜苦辣。 后院。 被营造的奢华无比。 粗大的廊柱,被一层金箔包裹着。 雕梁画栋,走线之处,皆是金线。 富不过两淮盐商。 屋内。 微弱的灯光,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照应着五六七八条的人影,投射在窗纸上。 皮影戏一般,上演着人类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巨大的原始人,手握着粗大的榔头,榔头前粗后细,便于手握。 粗头带着点点凸起。 一下。 两下。 三四下。 榔头,深深的砸进猎物的身体里。 带起一片片的血肉飞溅。 原始人是这般的凶猛。 他带领着自己的无穷子孙,占据了所有可生存的地方。 猎物被一一屠杀。 成为了原始人的食物。 原始的猎杀,终于结束了,原始人吃的脑满肠肥。 他惬意的躺在柔软地上,享受着春风拂面。 …… 夜越发的深了。 有几道黑影,贴着街角,如同一条鱼一样,游走着。 等待了开着一个四方圆角的狗洞前。 几道黑影,一个跳跃,翻上墙头。 三只暗通款曲的野猫,惊慌失措的呜咽着,从这边的院墙飞跃到了街对面的院墙上。 黑影不停。 轻若鸿毛的落在了院墙后的草地上。 不留一分痕迹。 月如钩。 风似沙。 风带着腥味,在奢华无比的富宅之中扩散开来。 门房里,两杆钢枪齐根切断。 伙房里,四团肉包,变成了人血馒头。 金丝成了血丝。 包裹着金箔的廊柱,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暴露出里面价比黄金的金丝楠木。 原始人被偷袭了。 整条后脊骨,无分无裂。 至死。 他狩猎食物的榔头,已经嵌在了他的猎物体内。 一阵阴风扫过。 缝隙之间,不停的发出呼呼的呜咽声,如同鬼嚎。 …… 晨光。 如同黄金一样,洒在了江都城中。 江南独有的悠闲清晨,总是会伴随着早茶一起开始。 然而,今天的江都城,注定是太平不了的。 天刚亮。 城中大乱。 两淮首屈一指的大盐商,汪汝润府邸,被满门灭口。 事情是粪夫们发现的。 整座汪府,血流成河,不堪入目。 江都县衙是第一个到的。 三班差役,提心吊胆的踩着满地的血水,将被碎了四分五裂的汪汝润,装进了一个麻袋中,抬到了前院里。 江都知县面如蜡色,一片煞白,两只手因为紧紧的捏在一起,看不到一丝血色,两只脚胡乱的来回踱着步子。 脚下踩着血水,不时的发出一道滋啦声,然后吓得江都知县田修一阵跳脚。 班头已经带着一身的血气,从后宅里走了出来。 田修脸上一喜,刚想上前发问,看着一旁已经被血水浸透了的麻袋,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班头看出了县尊老爷的急切,赶忙滑过了过来。 “老爷,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都是昨夜被杀……” 即使见多了凶杀案的江都县班头,脸色也同样很不好看。 场面实在是太多惊悚吓人。 后宅里,那散落满地的残肢断臂,从后门拖到花园里的花花绿绿的管道,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即便是血仇,也断无可能做成这样。 田修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才终于开口:“可有线索?” 这才是最重要的。 手握数万盐引的两淮大盐商,就这样被满门灭口,发生在哪里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商人地位虽然低贱。 但现场却太过恐怖,性质太过恶劣。 田修不敢想,当那些感同身受,同为两淮盐商的大盐商们,悉数知晓了汪汝润家的灭门案,会爆发出怎样的愤怒。 他捏着双手,两只脚不时的踱着,越发的焦急起来。 汪府门外,有人冲了进来。 是县丞。 江都县丞到了田修跟前,立即抱拳禀报:“大人,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江都县丞脸上的表情,很是紧张。 如今,连留给江都县衙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了。 田修的脸上黑压压一片,他满目狰狞:“妈的!究竟是谁传出去的消息?那些粪夫没人看着吗?” 案情,已经让田修破口大骂。 江都县丞有些难堪:“事发突然,我们未能顾全。尽早,除了报案的粪夫,另有从城外运水的农夫,也发现了汪府的事情……” 田修急的如同油锅上的蚂蚁,来回团团的转。 “现在该如何?” “如此灭门大案,便是朝廷也得震怒……” “江都县……老爷我得好好的洗脖子了……” 还在担心自己会是个什么后果的田修,失神了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汪府门外。 此时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蹄声阵阵。 好几伙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有扬州府,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有两淮巡盐御史,有扬州卫。 四个衙门的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出现在汪府外面,同时走进汪府。 田修整个人浑身一颤。 他虽然没有看到邓永新、叶英发、万高、戴围四人,但四个衙门的头头面面,还是都悉数到场了。 田修赶忙上前。 “几位大人,救我啊!” 已经彻底失神了的田修,竟然是什么也不顾,冲到了前面上官们面前求救。 颜面尽失,体统全无。 几个衙门里的头,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要让江都县上头的扬州府出面,进行初步案情交流。 汪府门外,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 蹄声整齐统一。 像是只有一匹马而已。 却又好似,唯有千万战马才能踏出这样的声音来。 汪府里众人不禁回首。 一抹飞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四个衙门的人,心中不由一惊。 直到此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的江都城中,皇太孙可是在的。 皇太孙的身边,可还带着位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呢。 锦衣卫啊。 那可是监察天下的存在。 那就是一帮杀才。 江都城出现汪府满门灭口的惨案,锦衣卫责无旁贷。 罗向阳亲自出马。 在府门外下了马,便一马当先,带领着一众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入。 现场,江都城中各衙门的人,立马退到两侧。 罗向阳淡淡的在院中环顾一眼。 嘴角轻轻一撇,冷笑一声。 就这? 他冷哼一声:“江都县,禀报案情。” 扬州府衙后。 那座永不被人相中的宅院。 一汪流通着的水池,成群的锦鲤,打着转的游动着。 水池周围,假山绿植。 层暖叠嶂。 曲径通幽,一条碎石路联通到水榭旁。 凉亭中,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朱瞻基沉默不语,脸色平淡。 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花锦官。 穿的很少。 因为天很热。 花锦官的手,一直被朱瞻基捏着,大拇指不停的在对方柔嫩的关节上转动着。 一旁,叶英发脸上带着些愤愤不平,嘴唇却是紧紧的抿在一起。 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生怒。 想来。 应该是因为他手底下的盐商被灭门了…… 扬州知府邓永新,眼底流露着紧张。 那汪汝润是死在他的治下,更是被不留活口的满门灭绝,这等恶劣的行为,朝廷必然要拿他这个扬州知府问责。 一个小小的江都县,是担不下这个责任的。 邓永新的目光,从进到这凉亭中,一直似有似无的看向对面的叶英发。 汪汝润是死在了扬州,死在了江都城中。 但他汪汝润,也是两淮盐商,叶英发领导的都转盐运使司,也有一份责任要担! 现场,唯有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以及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处之泰然,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凉亭中间的桌子上。 一壶茶,已经被煮开了三五次,却始终没有人去动一下。 花锦官感觉很不舒服。 她想要让自己的手,从皇太孙的手中离开,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她也在担心,若是皇太孙离开江都城,叶大人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此时,花锦官觉得自己连那湖面上的浮萍也不如。 茹萍尚且有根,而她却是风雨飘扬,无根无蒂。 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已经整整一个月来。 太孙除了总是在人前,握着她的手,连她的毛都没有碰一根! 然而,叶大人的眼神,却总是带着一丝讨好,一丝审视。 这是往日,她从未在叶大人身上看到过的。 叶大人定然还在幻想着,自己能够就此飞入应天城,飞入那深宫之中。 而她,会成为叶大人在太孙身边的心腹,太孙的枕边人。 …… 藏在茂林之中的碎石路上,响起脚步声。 于谦满脸阴沉,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下官参见太孙,见过诸位大人,罗大人那边有消息传回来。” 噌的一下。 有人站起身来。 然而,却是出乎意料。 并非是扬州知府邓永新。 而是一直沉默着,愠怒着的叶英发。 他注视着于谦,沉声开口:“究竟是何人,胆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请于经历快快说来,我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需要给汪汝润一个交代,令其瞑目。” 两淮转运使司衙门,能给汪汝润交代吗? 且不说,如今汪府灭门案,已经可见要震动京师了。 就是有扬州府在,也轮不到转运使司衙门在给交代。 叶英发的话,无非是在施压。 以主持两淮盐务,治下盐商却惨遭满门灭口,而喊冤。 邓永新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着的皇太孙。 他稍稍一想,啪的一声,双手拍在了桌子上,顺势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叶大人,汪府惨案,自有江都县、扬州府、锦衣卫、朝廷主持!朝廷向来公正,难道叶大人以为,朝廷不会查清此案?” 叶英发瞪眼怒目,他亦猛拍桌子:“邓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何时说过,朝廷有失公道,不能查清此案了?本官身为两淮转运使,治下盐商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满门灭口,难道本官一句话都不能说?邓大人又是安的什么心?” 邓永新昂着头,抬着下巴,冲着叶英发。 他冷哼一声:“本官安得什么心?本官倒是听说,就在前些日子。上月,汪汝润在你转运使司衙门里,与那两淮盐商王博厚发生争执。那王博厚,光是在两淮,就有七八万的盐引,两淮盐引第一人。说不得,就是那奸商,贪图更大,这才灭了汪汝润满门!” 叶英发顿时大火。 心中愤怒不已,几乎就要开打。 邓永新这番话可谓诛心。 先是点出,王博厚与被灭门了的汪汝润之间的争斗。 又说王博厚乃是两淮盐引最多的人。 最后,定性是奸商贪图利益,做出如此惨案。 推理的很合理。 但有条致命的潜台词。 王博厚手握两淮七八万的盐引,为两淮盐商第一人。 两淮盐务,是叶英发执掌的。 王博厚能拿这么多盐引,难道不是叶英发在背后支持的? 若是汪汝润一家是王博厚让人杀的,那他叶英发难道就没有嫌疑了? 他咬咬牙,右手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声。 就连桌子上的茶壶,也险些倾倒。 “放肆!” 唰。 凉亭内,众人起身,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一脸铁青,松开了一直被抓住的花锦官。 他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哼一声。 “汪门惨案在前,尔等却在此做口舌之争,如何叫朝廷放心,将两淮、扬州交给你们!” “臣等知罪。” “臣请罪。” “……” 朱瞻基抬脚,绕过这些人,走出凉亭。 他默默的看了一直立在一旁的于谦一眼。 “于谦,罗向阳说了什么?” 凉亭里,众人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小心翼翼的微微抬头,看向这边。 于谦赶忙抱拳弯腰:“启禀太孙,镇抚使传话回来,在汪府后院外三十步,河边杂草丛中,发现一柄带血倭刀。由此推测,汪门惨案,或为倭寇所为。或是为了复仇……” 报扬州卫诛杀三百余犯边倭寇的仇。 凉亭里,还跪在地上的众人,脸色微变,各不相同。 朱瞻基轻哦一声:“倭寇要杀,也该是杀戴指挥使才是啊。戴围,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朱瞻基已经转身,对着同样跪地的戴围说的。 戴围抬头,苦涩一笑:“回太孙,是这个理。末将如今倒是有些可惜,若是那些倭寇来杀末将,倒是又能立下一件大功了!” 嚣张得不行。 不过,武人就该如此。 朱瞻基笑笑,摇摇头:“既然是这个道理,那就不是为了复仇。万御史,你说,那些倭寇为何要杀汪汝润满门?” 被点名的万高,心中微动,抬起头来。 他声音很是沉闷,却掷地有声:“臣以为,那汪汝润乃是倭寇之内应!如今灭其满门,乃是为了灭口,不牵扯更多!” 低着头的叶英发,猛的一抬头。 “万大人所言极是!定是那汪汝润往日蒙骗了我等,汪贼实乃倭寇内应,万大人前些日子刚查出倭寇内应之事。倭寇胆怯,必然是害怕被官府揪出内应,查出倭寇老巢、藏于各地的财富,这才下此狠手!” 说完,叶英发当即以头磕地,面向朱瞻基:“太孙,臣先前不查,因汪门惨案,愤怒我大明子民被杀,一心查清案情,言语之间有所偏颇,还请太孙赐罪。” 朱瞻基看着对自己磕头的叶英发。 无声的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叶大人爱护子民,何罪之有?” 叶英发请罪,太孙宽恕。 便该是就此收场,然后按着万高的意见,从倭寇内应的方向查下去。 然而,现场确实再次响起一道声音。 乃是扬州知府邓永新,抬起头来,振聋发聩道。 “叶英发有罪!” 第一百九十章 好官 失窃 表率【三合一】 身体好转了,空调也装了,更新要多起来了。今天7000字大章献上。 有底气了,所以喊上一嗓子。 推荐票,月票快点砸过来吧! 各种求! …………………… 开打了! 肉搏了! 邓永新要和叶英发击剑了! 真刀真枪的干上一番。 叶英发尚未发怒,他先是一愣,微微侧目,看向像是开始发疯了的邓永新。 念头通转,然后庞然大怒,不顾礼仪的站起身来:“邓永新!本官处事公正,陛下信任,将两淮盐务交托于本官,本官劳心劳力,不说有功,也算勤勉。你今日说本官有罪,若是拿不出一个道道来,本官必然要北上去寻陛下,在陛下面面好好说上一番!” 邓永新冷笑一声:“叶大人你也知道,自己执掌两淮盐务。你也知道,陛下是因为信任你,才将此重任交托于你啊?” “是有怎样!” “敢问叶大人,那王博厚本为晋商,不同两淮情形,如何在短短数年之内,成了手握近十万盐引的大盐商?敢问,上月你转运使司衙门里,王博厚与汪汝润争斗,你为何偏袒与王博厚?敢问,汪汝润去岁还有五万盐引,为何今年只有三四万了?而王博厚却是多了一两万?” 邓永新掷地有声,他是要将叶英发给按在,包庇王博厚,通过王博厚赚取两淮盐务利益的罪名上。 汪汝润没死还好。 可是现在,汪汝润死了。 他汪家满门灭口。 从去年到今年,汪汝润手上的盐引少了一两万,王博厚多了一两万。 如今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刚刚放出有盐商勾结倭寇的案子。 汪汝润就被灭门了。 说不得,就是王博厚,与倭寇有染。 那他叶英发,身为站在王博厚身后的官场中人,必然也与倭寇有所瓜葛。 这是在下死手。 叶英发顿时怒火中烧,他一把抓起邓永新,紧紧的提着对方的领口:“邓永新,本官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何咄咄逼人,胡编罪名,欲置我于死地!” 邓永新浑然不怕,仰着头,梗着脖子:“叶英发,你该说,你屁股坐在两淮转运使的位置上,就从来没有收过下面人的银子?你敢说,那王博厚不是你推上来的?” 叶英发怒气冲天,满脸肉颤,他怒吼一声,双手用力,将邓永新整个人向后一推。 邓永新顿时连退好几步。 若不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怕已经是倾倒在地了。 叶英发双眼血红一片:“邓永新,你他娘的发屁!” 身为文官,手握重权,几乎为一方封疆大吏,叶英发该是文质彬彬,极有修养和官样的。 但此时,他就是这般的狂妄无礼。 因为。 愤怒。 失去理智。 往往是洗清自身嫌疑的最好办法。 果然,一切都按照叶英发的设想进行着。 邓永新同样是愤怒不已。 而太孙,则是一脸平静。 待到此时,朱瞻基竟然是轻笑着开口:“都在两淮为官,吵也吵了,斗也斗了。谁也不会说,你们谁有罪,事后两淮还是要靠你们的。” 叶英发保全弯腰,鞠偻在一旁请罪。 邓永新脸上愤愤不平,瞪着叶英发。 朱瞻基再笑道:“邓大人,你和叶大人都是好官,本宫是相信你们的。” 邓永新气鼓鼓的呼吸着,良久后才平复下来。 他冷哼一声,眼神从叶英发的身上收回,对着太孙一礼:“下官听太孙的话!” 朱瞻基点点头,重新走入凉亭中,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目光从几人的脸上扫过。 “万御史。” 被点名的万高,上前听候。 “既然你怀疑,汪汝润乃是勾结倭寇之人,便按此查下去吧。朝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背叛大明的人!”朱瞻基沉声说到。 万高一凝:“臣领命,誓必查清此案,以示朝廷清明!” 朱瞻基颔首点头:“万御史,此案稍晚便会被朝廷知晓,你要查清此案,不必有所鼓励,若有所请,此时只管说来。” “王博厚与汪汝润有嫌隙,臣请即刻捉拿王博厚极其亲属,盘问审讯!”万高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若王博厚只是个普通人,或者只是个普通小盐商,万高不需要请示,也能直接将其拿下。 现实却是,王博厚是两淮定定有名的大盐商,更是可能有关两转都转运使叶英发的人物。 朱瞻基看向一旁的叶英发:“叶大人,你觉得呢?万御史要抓了那王博厚审问,你是何意见?” 叶英发不假思索,当即开口:“臣无异议,事关汪门惨案,凡有嫌疑,皆需审问清楚!” 朱瞻基放出笑声:“叶大人处事公正,本宫信服!” 这是今天,太孙第二次夸赞叶英发是个好官。 朱瞻基不等叶英发嫌弃,就看向万高:“万御史,你也听到了,叶大人没有异议,如今罗向阳就在江都,你去寻他,将王博厚一家,捉拿进你的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吧!” “臣领命,这就去办!”万高应了一声。 请示了一番,便转身离去,找罗向阳统带的锦衣卫,抓捕王博厚一家。 朱瞻基发出一声叹息。 “扬州不能乱,两淮不能乱,尤其是在朝廷南疆用兵之时。这是底线,你们执掌两淮,需得记住。”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叶英发、邓永新、戴围三人,连忙面向太孙。 “臣等知晓。” “城中动乱,臣等先行告退。” 朱瞻基点点头:“去吧,好生做事。” …… 待到三人离去。 一直站在凉亭外的于谦,面带笑容,默默的走了进来。 “太孙,汪府后墙外的那柄倭刀,是您安排的?”于谦只看了一眼旁边的花锦官,便开口小声询问着。 朱瞻基点点头:“戴围杀了那么些倭寇,总是会缴获些倭刀带回来的,正好也就用上了。” 于谦皱着眉沉思。 他此时也算看清了,太孙这是要用,假借汪家被倭寇所杀,作为突破口。 为了显示朝廷公正,和汪家有嫌隙的王博厚,才会被调查。 不过…… 于谦开口询问:“若是汪汝润勾结倭寇,那与其与嫌隙的王博厚,便不可能与倭寇勾结,查他也就显得不合道理了。为何叶英发方才会答应?” 这一点很关键。 朱瞻基轻笑一声,他示意旁边的花锦官,为自己倒上一杯被煮开了无数次的茶水。 “汪汝润是不是勾结倭寇,尚且存疑。王博厚是否与汪家灭门案有关,也有待查清。但邓永新控告叶英发,官商勾结,他就不得不答应,万高要查王博厚的要求。他若是方才不同意,我便能就此拿下他治罪。” 于谦有些明悟,迟疑着点头。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您觉得王博厚是否有问题?” “不论王博厚有没有问题,现在开始,他必须有问题!万高查出两淮盐商,与倭寇有勾结,这件事是真。邓永新控诉叶英发,以王博厚为白手套,大抵也是真。” 于谦越发不解:“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因此,将叶英发等人定罪……” 朱瞻基轻笑一声:“还记的汪府外的倭刀吗?” 于谦点点头。 他正要追问,太孙已经摆摆手。 于谦心里,按着太孙以前的解释,骂骂捏捏了一声。 谜语人! 两淮大盐商汪汝润满门灭口的案子,在江都城里彻底的流传了开来。 不少的谣言和消息,从各处流传出来。 百姓们除了津津乐道之外,并没有多少的感受。 灭门案啊。 那得是血海深仇,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平日里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哪里会有这般的深仇大恨。 倒是城中的盐商们,内心惶恐,近日都不敢出门了。 唯恐,会被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倭寇,给找上门来,在上演一次灭门惨案。 他们可是听说,汪汝润家藏钱的地方,被搬运一空。 官府至今没有给出准信。 他们不得不猜测,所谓倭寇灭口,其实是假。真实的情况是,倭寇在报仇,报扬州卫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的仇。 顺带着,将他们这些两淮盐商,辛辛苦苦积攒了无数年的钱财,给统统抢走。 有人去找了两淮转运司衙门,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准信。 衙门里,只给了一句话。 他们不会有事。 …… 刚刚得了衙门消息的盐商们,刚刚回家,就听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消息。 两淮地界,数一数二的盐商王厚博,被抓了! 抓人的是锦衣卫。 被关在了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 一时间,刚刚被两淮转运司衙门安抚住了的盐商们,再次惶恐不安起来。 如今,汪汝润死了。 王博厚又被巡盐御史衙门抓了。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杀或者被抓的人,究竟会是谁。 ……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前,再一次被两淮盐商们堵住了。 他们这一次发誓,不见转运使绝不回家。 衙门里。 叶英发脸色阴沉。 转运司衙门一众官员,齐聚一堂,默默的关注着大人的脸色。 同知萧本苦笑一声,很是为难的开口:“大人,再让那些人堵下去,转运司衙门的颜面荡然无存!” 叶英发一瞪眼,萧本赶忙缩头抱拳请罪。 “他们是在害怕,万高拿了王博厚开刀后,还要接着拿下他们。”叶英发平淡的说。 听到大人提及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萧本当即冷哼一声:“万高一介贪图权势之人,不过是想要借此,打压我转运司衙门而已!若非如此,他如何会胡编乱凑出,有人勾结倭寇的事情来?若是真有,他早就在当初发出公文的时候,就将所谓勾结之人缉拿在案了!” 两淮巡盐御史,没有多少的权利。 唯一的权利,就是监察两淮盐务。 是个官,都想要手上的权利更多一些。 萧本的想法并没有多少的错误,万高想要在两淮立起门头来,势必要从转运司衙门手上,扒拉过去一部分权利。 按照他的猜想,已经俯首称小数年的万高,这一次是想要接着皇太孙在,借机增加手中的权利而已。 小人尔! 叶英发舒展了一下脸颊,目光似乎穿过了衙门前的影壁,看到了堵在官府门外的两淮盐商们。 “发文两淮巡盐御史衙门,询问对方,汪门惨案如今查到什么地步了,督促巡盐御史衙门,尽快给出结论,安抚两淮地方民心。” 萧本领命,当场就招来衙门里的文书,命其研墨,他亲自提笔书写公文,责问两淮巡盐御史衙门,案情进行到何步。 转运使大人,似乎是被衙门外堵门的盐商们,弄得很是烦躁。 安排完了事情后,便从转运司后门离去。 …… “大人,如今该怎么办?王兄,可还被关在那万高手上……” “闭嘴!”叶英发目露幽光,重重的冷声呵斥着站在面前的曹礼。 曹礼。 两淮盐商之一。 出身山西,乃是晋商。 曹礼同王博厚一样,皆是晋商在两淮的代表人物。 如此富甲一方的任务,在叶英发出声训斥后,既然是当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在叶英发面前,如同一只小狗。 匍匐着,颤抖着,惶恐不安着。 叶英发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厌恶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五体投地的曹礼。 “你是在担心,王博厚会供出你吗?还是说,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开刀?” 曹礼浑身一震,他颤抖着,在地上趴着,爬到叶英发脚前,紧紧的抱住叶英发的一只脚,讨好的仰着头:“大人,小人绝无此意,小人……小人是怕万高……对!小人怕万高真的查出些什么来!”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曹礼,叶英发的脸上越发的厌恶起来。 他重重的抬起脚,将曹礼踹开。 “万高他什么也查不出来!若是他真的查出什么来……本官能灭了汪汝润满门,也能灭了他万高满门!” 曹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现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害怕了。 当初他就不该贪图两淮盐务的巨利,插手两淮盐场。 他更不该,来到两淮之后,便早早的毫无保留的投靠了眼前这个人。 “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曹礼为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让我往东,曹礼便往东,大人要我……” “本官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叶英发眼角暴跳,沉下脸来:“本官听说,万御史老妻逝世后不久,尚在葬礼期间,他便同亡妻之妹有来往?” 曹礼开始还没有听懂。 明明现在说的是案子,是大伙的身家性命,怎么突然就扯到了万高亡妻,还有什么妹妹的身上。 忽然,曹礼眼前一亮。 他迫不及待的开口:“大人的意思,是万高私德有损,为官必不公正,无论汪汝润灭门案,还是审问王兄,亦不可信!” 当官讲究名声。 大明朝还好,不像前唐,甚至还要求为官者,长相必须要好看。 现在只要看得过去,都能为政一方。 但若是你名声不行,那是绝对不可能被委以重任,乃至于走进仕途的。 万高在亡妻葬礼期间,和亡妻妹妹有来往,这便是不守礼仪,斯文道德败坏。 这样的人,审查的案子,还有公平可言? 不论真假,现实就是,万高不配为官。 …… 刚刚凯旋而归,正在城中营房休整的扬州卫。 突然之间,官兵大动,齐出营地。 不多时,就有消息传出。 扬州卫今日盘查库房,方才发现。 库房早几日就遭遇偷窃,营中诸多钱粮遗失。 而在其中,最为要紧的一件遗失物。 是扬州卫所缴获的三百一十三柄倭刀,遗失一把。 这本不是大事。 大抵可以算在,某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穷凶极恶的钻了空子,跑进扬州卫的大营行窃。 但好巧不巧的,前些日子刚刚缴获的三百一十三柄倭刀,也丢了一把。 又好巧不巧的。 当初汪汝润被满门灭口的时候。 在汪府后院墙外的河边,官府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倭刀。 有人假借倭寇复仇之名,杀害汪汝润全家! 扬州卫大营。 刚刚得胜而归,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的扬州卫官兵,人人都显得有些戚戚。 他们正在享受着立功后的追捧,却不期突然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偌大的营地,竟然会被贼子潜入,不但是偷走了大量的军中钱粮,更是将一柄倭刀顺走。 从而造成了汪汝润满门灭口的惨案。 更是将官府,错误的引导向,汪汝润是与倭寇有勾结,因为倭寇担心暴露更多底细,这才上门灭口的。 这件事情的性质,比汪汝润一家统统死光,还要恶劣。 扬州卫的脸面,彻底被踩进了泥泞之中。 扬州府、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三方人马都已经进了扬州卫大营。 因为案情关联颇多,罗向阳亲自带着锦衣卫缇骑,也入了扬州卫大营。 …… 扬州卫库房。 与大明其他卫所的库房形制一般无二。 扬州卫指挥使戴围,一脸阴沉的带着各个衙门的人,目光愠怒的看着凌乱的库房地。 一共三座库房。 三扇大门敞开,暴露出库房里面乱作一团的场面。 地上,散落着的兵器让人下不去脚。抛洒在地的粮食铜钱,更是随处皆是。 军中主簿、库房主事,已经长跪在此。 似乎是因为默契。 扬州府和转运司两个衙门,来的都是衙门里的二把手同知。 转运司同知萧本目光幽幽,最终落在了一堆倭刀上。 “能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扬州卫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诛心之言。 本就心存怒火的戴围,顿时冷哼一声:“萧大人,是要将这罪责按在我扬州卫头上?” 萧本斜眼看着愤怒的戴围,不打算再招惹,转口道:“本官并无此意。” 他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在场的几人,却都能看得出,这萧本还是有意无意的,想要打压扬州卫。 扬州府同知李浦泽站了出来:“萧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须知,这天底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扬州卫库房失窃,虽有疏于看管之责,但非主责。 倒是那潜入进来的贼人,为何放着剩下的钱粮不偷,却独独带走一把倭刀?若真是喜爱,大可全都带走。 本官甚至觉着,是不是有人知晓,扬州卫库房之中存有缴械的倭刀,偷窃钱粮是虚,顺走倭刀才是真。” 一旁的两淮巡盐御史万高点点头,按照现在江都城中的局面来看,这一点推断的很合清理。 他说:“本官刚放出有人勾结倭寇的消息,定然是当世有人在暗中谋划。前来扬州卫假意盗窃钱粮,实为偷盗倭刀,假借倭寇之名,屠杀汪汝润一家,转移视线,好让我等以为,汪汝润便是那勾结倭寇之人!” 在场,戴围、李浦泽、罗向阳三人,纷纷点头赞同。 汪汝润一家的案情到这里,算是沉冤昭雪了。 汪汝润是好人! 他不是倭寇内应! 他是大明盐商的表率! 唯有代表着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萧本,站在原地静默不动。 他心中很清楚。 若是按照这些人现在所说。 汪汝润是好人,并未曾与倭寇勾结。 那么如今两淮,或者是江都城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已经被关押在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的王博厚了。 他与汪汝润在生意场上有争斗,他又与倭寇有勾结。 所以,他安排死士,从扬州卫偷取缴获的倭刀,在杀害汪汝润一家之后,丢弃在汪家后院墙外的河边。 如此,官府只会认为,汪汝润就是勾结倭寇的人,然后被倭寇灭口。 他王博厚,干掉了生意场上的对手,也保全了自己才是倭寇内应的身份。 那么再次此往后退。 扬州知府邓永新,先前在扬州府衙后的宅院中,当着太孙的面所说的王博厚乃是叶英发推出的白手套的论断,也就能成立了。 王博厚是不是与倭寇有勾结? 萧本心中知道,王博厚并没有与倭寇勾结。 但是曹礼,却是实实在在和倭寇有勾结的。而王博厚是知晓这一点的。 但凡是万高借着现在的机会,对王博厚大加用刑,难免王博厚会说出些什么来。 到时候…… 转运使大人会怎样? 他萧本又会怎么? 不由的,萧本后背,浮出了一层冷汗。 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坚定。 他沉声开口:“若是只凭借扬州卫丢失一把倭刀,就断定,这丢失的倭刀,是被遗落在汪府外面的那柄倭刀,怕是难以服众。世上多巧合之事,此时也未尝不是一个巧合。” 除非你们能证明,汪府外面的倭刀,就是扬州卫丢失的倭刀,不然你们别想当着我的面给王博厚定罪! 戴围默默的看了萧本一眼,他微微冷哼一声。 “好教萧大人知晓,凡是扬州卫缴获物品,皆有编号。此次我扬州所丢倭刀,编号五四零八,萧大人可请去万大人衙门里查看。” 萧本一愣,心中一时大乱。 不会这么巧吧…… 他目光略带艰难的看向一旁含笑的万高。 万高轻笑一声,摇摇头:“萧大人,这事本官可不知晓,要不萧大人与我走一遭巡盐御史衙门?” 萧本自然是不愿意去巡盐御史衙门的。 他是转运使司衙门的人,去巡盐御史衙门算怎么一回事。 他又没犯事,大可不必。 萧本正要开口拒绝。 远处,有一名儒士急匆匆的带着两名小吏走过来。 这是万高的师爷。 众人都认识。 只见其额头带着汗,快步走到万高身后,伸手掩嘴凑到万高耳边。 不多时,万高脸上的笑容全无。 已经变得满脸青筋直冒,双眼之中吞天怒火翻滚。 “小儿,安敢欺我!” 万高愤怒不已的怒吼一声。 引得众人侧目,投去征询的目光。 万高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抬起抱拳,对着众人一礼:“诸位,衙门里出了些事,万某先行告辞!” 说完,万高也不待众人追问,便带着师爷、小吏,转身快步离去。 被突发骤变的万高这么一弄,场面有些冷寂下来。 戴围觉着自家老巢被人摸上来,还被偷走那么重要的东西,脸上无光,自然也就不愿意说话。 萧本还在想着,怎么抹平这件事情,将王博厚从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捞出来。 李浦泽在构思,怎么借此机会,将叶英发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里的人,给一网打尽。 各怀心思。 罗向阳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方才开口。 “我锦衣卫已经接到消息,朝廷对江都之事,甚为震怒,监国不满,督促尽快拿出结论,上呈朝廷。” 说完,他挥挥手,也要带着人走。 走了没几步路,罗向阳又停了下来。 他也没有回头,声音却是轻轻的飘了过来。 “诸位,朝廷是讲道理的,事情办不好,是抄家灭族还是流放琼州,个中自有道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死心的士林清流们 江都城中。 关于两淮巡盐御史万高,那些不为人知的私宅绯闻,一时间流传的到处都是。 有说,万高道貌岸然,亡妻葬礼之时与妻妹勾连。 有说,万高早就以官势逼迫,胁迫亡妻与妻妹共同服侍伺候。 有说,万高本人,也是其父的私生子,他如今的表现乃是一脉相承。 更有过分的说法,乃是说,万高在亡妻灵前,无人之时与妻妹苟合,枉顾伦理,不知礼教,斯文扫地,实为禽兽不如之流。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几乎是将万高给钉在了大明的耻辱柱上。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 正堂地面上,一盏青花茶盏,粉碎散落一地。 倾泻出来的茶水,倒映着万高扭曲狰狞的面目。 坐在圈椅上,因为太过用力,万高紧握着的手,一片发青发白。 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鼓起缩下。 清明的双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一片血红。 仕途争斗,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也必不可少。 但毁人名声,却是最为卑鄙无耻下流之行径。 古往今来,有多少先贤大能,本是胸怀大志,满腹才能。 却被那些表面道貌岸然,人畜无害的同僚陷害,毁坏名声,致使仕途黯淡,再无起复施展才能的机会。 两名师爷,已经立在一旁许久,却不敢有任何的劝说之举。 他们二人,最是熟悉自家大人,此时正是最为愤怒的时候,谁也不可能劝说抚平大人心中的怒火。 正堂外面的院子里,众多的差役,将十数个人围住。 这些人,都是在城中散布万高与妻妹之事的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了。 但是谁都知道,万高并不能真的将他们怎么样。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惩治这些人,随便找个罪名即可。但若是因此,被敌人抓住机会,则再无回转的余地。 但这也不代表,万高就会放过他们。 跪上三五个时辰,跪倒虚脱倒地,还是能够做到的。 终于,万高握紧的拳头,松懈了一丝。 年长的师爷,赶忙开口:“大人,那些人分明是有意陷害大人。此时太孙就在城中,何不找太孙做主。” 万高握着的拳头,完全松开,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胸口肉眼可见的憋下去。 他抬头,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科举无望的师爷:“他们是想借打压我名声,来逼迫太孙在两淮盐务上的让步。若此时我去找太孙,太孙必然要管,但如此就中了对方的计谋。” 师爷有些急躁:“可若是不管,那王博厚我们也就不能继续关押了……先前好不容易从淮安那场凶杀案上,查出的消息,就彻底断了……” 汪汝润并非是永乐十五年,两淮地界上,第一个死的盐商。 在淮安,前些日子,刚刚死了一个盐商。 但那个人,不能和汪汝润、王博厚等人比较。 不过是混到了些汤汤水水,勉强算是乡里的土财主而已。 上月,皇太孙驾临江都城,万高迟迟不曾回城,办的就是这个案子。 也正是在这个案子上,万高查出了有人勾结倭寇的一丝线索。 可是现在。 若是万高与妻妹的事情坐实,私德有损的情况下。 没有人会再相信,这样一个人所谓的,查出的所谓的有人勾结倭寇的证据。 万高方才拒绝寻求太孙出面,言称是如此,会在大局上让太孙不得不退步。 但真正的原因是,万高知道若是因为此事找到太孙,则太孙也必然会和自己被诬陷的事情扯上。 到时候,就不单单是他万高的名声臭了,私德坏了。就是太孙,怕是也要背上一份骂名。 长叹一声。 万高起身,厌恶的看向院外,还在跪着的散布谣言的人。 低低的冷哼一声,万高纷纷的甩甩长袖,冷着脸转身没入后衙。 …… 万高的想法很好,不想让太孙沾上此事。 但想法是好,却挡不住外面的人,想要干的事情。 扬州府衙外的街道上。 从万高私德有损,与妻妹苟合的事情爆发之后,府前街上便渐渐的汇聚起人群来。 衙门前的两班差役,无可奈何,只能赶忙关上府门,死死的守住此地,不让这些人进到衙门里。 皆是因为。 此时汇聚在府前街上的人,皆是一袭儒服,两袖清风,满头花白的士林名流,儒学大家。 这些人穿戴整齐,在家中仆人的搀扶下,自带椅凳的,坐在了扬州府衙门前。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谁都知道,这些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两淮巡盐御史万高,在亡妻葬礼期间与妻妹苟合的事情。 眼下,差役们不敢动这些,半截子都已经埋进土里的士林名流们。 已经有人,将消息传进衙门里了。 衙门里。 扬州知府邓永新,同样是急的团团转。 他一脸的焦急,捏着手在朱瞻基面前,来来回回的打着转。 朱瞻基正躺在椅子上,伸着手,任由跪在蒲团上的花锦官,拿着一枚小刀,为自己修剪出一幅好看整齐的指甲来。 时值酷暑盛夏。 花锦官穿的很少,很薄,很透。 两座椒坟隆起,深渊幽幽,不见深浅。 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 吐着花香蜜甜,让人不由沉醉。 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体,勾勒出一幅别样的画面。 若是遇到一条渴龙,必定是要搅风搅雨,倾入红莲两瓣之中。 你道她是风尘女子,却不知桃源未开,道阻且长。 然而,朱瞻基没有心情,招惹这位。 至少如今两淮局势未定之时,不可分心风流。 邓永新越发的急了。 从他进来开始,太孙的眼睛就没有一下,是放在他身上的。 哐当一声。 最是坚硬的大拇指指甲,从朱瞻基的手指上,飞溅到邓永新的脸上。 尖锐生疼。 邓永新晃动了一下,稳稳站住,抱起双手:“太孙,如今满江都城的士林大儒,都聚在府衙外面了。此时酷热难耐,若是不管,恐生变故,届时太孙您必被攻讦。” 扬州府衙外的江都名儒,并非是堵邓永新的,而是堵朱瞻基的。 若是这些老不死的,真要是因为天气炎热,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哪怕只是被晒晕过去一位。 朱瞻基也得背上一个不尊老的骂名。 然而。 朱瞻基却是抬头,轻笑着看向邓永新:“那……邓大人你说,本宫现在该如何是好?” 邓永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眼下,该让万御史停职才是。如此,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朱瞻基接着笑,反问一声:“可是,万高有罪吗?” 万高有罪吗? 万高没有罪! 他不过是因为,妻妹一直仰慕自己,更是以死相逼,这才在结发老妻身死之后,将妻妹给续回了家。 丈人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头。 丈母娘,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太太。 姨娘变成了娘,喊起来也省力一些。 至于万高,究竟有没有在亡妻葬礼期间,和妻妹苟合? 这事,自然是没有的。 结发老妻死的时候,万高几度昏厥,整日以泪洗面。 妻妹因为姐妹情深,往日长姐如母,骤然逝世,更是病倒在床榻上半月有余。 但是,世人对需要歌功颂德,应该赞扬的事情,总是会记不住的。 可他们,会对那些最粗俗的家长里短,最不斯文,最隐晦猥琐的事情,津津乐道。 南疆的将士,就算再打下一个大明。 也比不过,隔壁纳了一方小妾,更吸引人眼球和注意的。 邓永新是知晓根底的。 两淮官场上的人,也是知晓万高家中后宅里的这些事情的。 此时皇太孙发问,邓永新只能如实开口:“万御史无罪!” 这是立场。 邓永新需要清晰的表明。 但他接着又说:“可是,百姓不知道万御史无罪,不知万御史乃是为了避免妻家再死一人,这才续了妻妹。他们如今只知道,万御史私德有损。” “那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在背后策动的?”朱瞻基问。 “下官觉……”邓永新话到嘴边,最终却还是停了下来:“下官听太孙的!” 朱瞻基轻笑起来:“万高家里那点事情,他早先就已经与我说了。你再猜猜,前些日子,我往京师,写的信是给谁的?” 太孙离京,但是和京师的交流却没有断。 邓永新知道这一点,但他确实是不知道,太孙都和京师里的哪些人有联系。 修剪完的指甲,已经被花锦官打磨的格外圆润平整。 朱瞻基笑着拍拍花锦官的玉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手:“昨日,罗向阳刚送来了消息,今日想必邓大人,又要在和风阁交代出来几坛老酒了。” 这是有人要来! 是从京师来的! 邓永新眉头一挑,能在江都城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候,有一位从京师而来的人,想必其身份定然不低。 若不然,太孙也不会这般清闲。 会是谁? 监国是不可能来的,他正在享受监国的权利,享受着和朝臣争斗的乐趣。 太子…… 太子被下令东宫读书,自然不可能违背圣意,跑到扬州来的。 京师还有什么人,是分量足够重的? 难道…… 是鸡笼山上的那位黑袍和尚? 邓永新浑身一颤,不寒而栗,只觉得后牙槽有些发抖。 若真的是那位老人家来了,只怕扬州将会是一副血流漂杵的景象。 依着那位的身份,以及背后的根底,就算是眼下府衙外头的老家伙们都死光了,也伤不了那位分毫。 想喊冤? 佛祖老人家缺人伺候,特地让你们去侍候,你们还不乐意了? 这是福分! 想着想着,邓永新竟然是有些期待,鸡笼山上的那位老和尚,真的能来到江都城里了。 太孙的声音,却也钻进了他的耳中。 “邓大人,走吧,总不能人还没来,就让衙门外头的那些老不死的提前死了。” 邓永新刚刚反应过来,只见太孙已经是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迈着四方步,向着府衙那边过去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祖师爷家的来了 六七月。 正是江南地区,最为炎热的时候。 若是惹得厉害,就是敲开一个生鸡蛋,放在石板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被煎熟。 等朱瞻基带着邓永新,让人打开扬州府衙大门,出现在府门前台阶上的时候。 只见府前街上,放眼望去。 一堆老不死的! 等这群老而不死的老贼看到衙门被打开,顿时都从椅凳上站起身来。 稍稍年轻些的,已经是抬起哆哆嗦嗦的手,指着朱瞻基和邓永新两人。 “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亡妻葬礼期间,与妻妹苟合淫秽,斯文扫地,有损私德。老夫在此,问上一句,此等无耻小人,如何能窃据御史之位?” 这人,竟然是仗着年老,无视朱瞻基的大明太孙身份,横加指责朝廷命官。 顿时,朱瞻基的脸沉了下来,眼底一片阴沉。 邓永新眉头一皱,愤怒呵斥:“当朝太孙在此,老夫子即便要申诉,也该知晓君臣礼节!如此愤愤,这些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他终究是有所忌惮,没有将狗肚子给说出来。 邓永新是扬州父母官。 父母者,骂儿女两句,没大问题。 开口的老者,当场一滞。 他方才却是忘了仪度,如今被骂,他也就不能用不尊老为由反击。 最后,只得是闷闷不乐的哼哼着。 一旁,有更老的接过话。 “邓大人威风!太孙在此,尚且未发一言,大人就要给我等为民请命的老朽们,定罪了吗?” 邓永新语塞。 现在开口说话的这位,可是扬州鼎鼎有名的士林名儒,门生旧故无数,朝廷里多得是关系。 这人怼不了。 朱瞻基摇摇头,心中暗暗念叨,邓永新终究是胆怯了一些。 若是日月堂的少年们在,那怕是刚刚被派去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的于谦在这里,也敢问上一句:老先生官居几品? 此时,邓永新落下气势来,朱瞻基只能是站出来。 “江都,乃是扬州,两淮,乃是大明的扬州,大明的两淮。敢问是我家亏待此地百姓了,还是有人荼毒百姓了,要让本该在家含饴弄孙的诸位,不顾暑气入体的危险,也要来到官府衙门前为民请命?” 为民请命。 可是个很不好的词语。 至少,对于统治阶层来说,谁也不想看到这个字眼。 朱瞻基身为大明绝对的统治阶层,皇家宗室成员,有着充足的资格,反问上一句。 你们这帮子等死的老朽,有什么资格,来这里为民请命,谁给你们的脸了? 那在扬州士林赫赫有名的老者,同样语塞无言。 若说他们是在为民请命。 那就是在说朝廷的不是。 更何况他们无官无职,有何资格指摘朝廷? 看着这些半截埋进黄土里的老货,朱瞻基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本想将这些人请进衙门里避暑的心思,也就此做停。 给你们脸了还! 他稍稍侧目,眺望街口,估算是时辰也该是到了才是。 …… 待到日头最毒的时候。 街头。 有小吏,急匆匆,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一边奔跑着,一边呼唤着。 “来了!” “来了!” 人们纷纷侧目。 皆是目露愤懑,若不是有所顾忌,定然是要狠狠的惩治这个放肆小吏。 不见老夫等人,正在此处,为…… 正在此处,好言相劝吗? 小吏,风一阵的从这些,他并不认识的老头子面前跑过去。 “启禀太孙,衍圣公来了。” 衍圣公! 天下文脉师承所在的人家,当代家主来了! 还未等扬州府衙前的这些老秀才们开始震惊起来时。 街头上已经出现了一支颇为庞大的队伍。 开头的。 是八名头发束起,士子装扮的侍女。 后面,紧跟着一辆四驾马车。通体紫檀打造,纹路镶嵌翠玉,苏绣为帘。 马车后,是一队十二人的仆从。 再往后,两班三十六人的骑兵护卫。 最后,近百兵丁步行。 邓永新震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从京师找来的人,竟然会是这位。 天下读书人祖师爷家的后代! 当代衍圣公孔彦缙。 衍圣公的队伍,已经近了。 府衙门前的一众老朽,无不起身,持弟子礼,微微低头面向还未彻底停下的队伍。 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马夫,小心的停稳马车,从车厢后面搬来梯子,放置在马车一侧。 有士子装扮的侍女,从前面走到马车边上,举着一杆包金木仗,揭开苏绣车帘。 一袭飞鹤绣苍松的青袍,从马车里弯着腰走了出来。 孔彦缙。 他站在马车前部,眺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老头子,眉头微微一皱。 转而看向府衙门前的朱瞻基。 眉头舒展,脸色却有些紧绷。 孔彦缙下了马车。 一众老少读书人,想要上前面见。 却是被后面的兵丁赶到前来,挡在了前方,不得靠近半步。 孔彦缙也不再看这些扬州儒士,脚步加快,到了扬州府衙前台阶下。 “臣,孔彦缙参见太孙!” 臣? 参见? 满地,掉下了无数张下巴。 聚集在此的扬州士林清流们,纷纷面露震惊。 这可是衍圣公啊! 这可是圣人后代啊! 这可是真正执掌天下文脉的人家啊! 怎么…… 怎么就不顾身份,向一介小儿行礼了啊??? 台阶上,府门前。 邓永新,在孔彦缙向太孙行礼前,就早早的挪着步子,到了一旁。 再怎样,他可不敢和太孙一起,受了衍圣公这一礼。 朱瞻基却格外的处之泰然,面带笑容,显得很是…… 很是慈祥。 就如同古往今来,描绘圣贤君王画像上的人物一样,尽显仁爱宽宏之色。 他未开口说话。 衍圣公孔彦缙抱起的双拳,便不能放下。 依旧是保持着,一个合适的弯腰的姿势。 “衍圣公一路辛苦,虚礼可免。”朱瞻基四平八稳的轻声开口。 “臣谢太孙体恤。”孔彦缙对答,而后方才收起双手,直起身子。 孔彦缙还站在台阶下,双手捏在一起垂于身前,视线向下。 朱瞻基静静的看了孔彦缙一会儿,然后目光看向前方,那些还处于震惊之中的扬州士林清流。 这些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有一个词,讲做‘皮克啊p 阿呆斯特’。 为了缓解远在京师,远离家乡故土的衍圣公的思乡之情。 宽宏体恤臣子百姓的皇太孙,每旬都会让人,定时送去一份,详尽描写衍圣公家中老小近期所做之事的文书记载。 希望,能够借此缓解衍圣公思念家人的心情。 效果很好! 自知深受宗室信任的孔彦缙,发自肺腑的,对皇室越发爱戴拥护起来。 在皇室的放权下。 大明旬报在孔彦缙的主持下,办的越来越风生水起。 旬报当初第一件头等大事,推行白话,如今已经在大明全境,初见效果。 这是衍圣公孔彦缙,不负圣人血脉,完美诠释朝廷施政方略,做出的卓越功绩。 他相信,在未来的史书上,他将会青史留名。 朝廷对衍圣公所做出的政绩,也及时的表达了赞许。 除了方才队伍里,打头的那八名装成士子的侍女,乃是从曲阜要来的。 余下的所有人,皆是皇室所赐。 可见皇室,对衍圣公的重视和宠信! 人是朱瞻基‘请’来的。 人家也给足了面子。 朱瞻基不能再不识抬举,他放出轻笑声,缓步走下台阶,双手环搭在孔彦缙的肩膀上:“孔兄竟然来江都了!可是又有趣事,要与我说的?” 在场的扬州士林清流们,心头又是一震。 虽然…… 虽然孔彦缙确实比朱瞻基还要小两岁。 但人家可是圣人血脉,衍圣公啊! 怎么…… 怎么就兄弟相称了? 那这位衍圣公见着皇帝陛下,不得喊上一声…… 那我等这些圣人弟子,不得…… 还…… 还为了一件趣事,就跑上好几百里路,特意赶过来说明的? 孔彦缙此时是背对着扬州的那些人。 见朱瞻基,依旧在拿他做节子,不由无声的苦笑着。 “太孙,京中些许趣事,且等稍后,朝绅说与你听。” 朝绅。 是孔彦缙的字。 朱瞻基笑笑,抬手拍着孔彦缙的肩膀,佯装微怒:“竟然不是特意来找我的!说吧,你来江都做什么?” 孔彦缙微微侧身,将侧脸露在扬州士林清流们面前。 “回禀太孙,臣是来江都城,寻一位家中旧故好友的……” “哦?是这江都城中哪位,与孔兄家中有旧?”朱瞻基挑着眉,装作丝毫不知的询问着。 在场一众扬州士林清流,听到这话,也不由的伸长了脖子。 大家都想知道,这江都城中,究竟是哪一家,和圣人世家有旧。 若是现在知晓了,往后定然是要好好相处,说不得也能就此成为圣人世家的旧故。 孔彦缙摇摇头,很是儒雅风度的说:“太孙您也识得,我家那旧故,正是这两淮巡盐御史万高大人。” 轰! 好似有一道惊雷,晴天霹雳一般的,在现场这些扬州士林清流的脑袋里面炸响。 为什么? 为什么是那斯文败类万高? 为什么会是他? 这…… 这这这…… 现场,这些个扬州士林清流们,纷纷坐蜡,此时看着还未知晓详情的衍圣公,如坐针毡一般惶恐不安。 若是衍圣公不喜。 不! 哪怕衍圣公只是一个皱眉,自个儿明天就能在士林里除名了…… 朱瞻基同样是满脸震惊,脸上表情极度浮夸:“竟然是万御史,与孔兄家中有旧……只是……只是如今恐怕……” 孔彦缙很配合的皱起眉头。 “太孙,我在京中听闻扬州前些日子有倭寇犯边,难道万大人他……” 孔彦缙的脸上露出了惊恐:“这叫我回到家中,该如何与族老们分说啊!” 万高那厮,竟然和圣人世家里的族老们相熟? 有人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朱瞻基摇摇头,脸上露出尴尬。 他的目光,越过孔彦缙,看向街上的扬州士林清流们。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默的挪动了下身子。 不要看老夫! 不要看我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万大人实乃博爱之人 孔彦缙也已经转过了身。 陪着太孙,一起看向在场的扬州士林清流们。 朱瞻基面带笑容,很是和煦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不用他们费尽心思的移动身子,想要入了太孙的眼。 孔彦缙似乎将将才看到这些人。 他的鼻子里,疑惑的发出嗯的疑惑声。 “太孙,这些是?” “孔兄慎言,他们不是东西!”朱瞻基立马开口。 然后脸上浮出一抹尴尬,憨憨一笑,看向目露愤愤的老头子们。 “那什么……我以为孔兄……是在纠正……纠正!” 朱瞻基解释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前排的老家伙们才能隐隐约约的听到。 再次背锅的孔彦缙,心中一阵无奈。 却是不得不再次开口追问:“太孙,这些老先生是何时来到这里,他们要作甚?” 朱瞻基点点头,走到最前面的一个老家伙面前,手推在对方的后背上,面对着和孔彦缙:“老先生,本宫也不太清楚,要不你们来给孔兄解释一下,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就觉得自己的后背,此时是抵着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刀,随时都有可能扎进自己单薄的体内。 他不由侧目回头,看向那些数十年的老友们。 所有人,齐刷刷的后退了半步。 老先生脸色一冷,他是看清楚了,这些所谓老友,这时候是不打算搭救他了。 衍圣公这个时候,也已经靠近了过来。 虽然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但其身上自带的光环,让俯首儒学一辈子的老先生,不由的低下头。 他已经认定,只要自己不开口,所有的罪过,就和自己没有干系。 然而。 朱瞻基会让他们如意吗? “孔兄,老先生们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不顾酷暑炎热,也要来官府前,为民请命的!老先生们已是含饴弄孙的年龄,却还衷心朝政百姓,实乃我等之楷模啊!” 朱瞻基一副好心模样,高声的替代了被自己抓住的老家伙解释起来。 后面,一众本来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黄土都快要埋到脖子下的扬州士林清流们,一时间感慨万分。 太孙…… 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坏的嘛~ 孔彦缙好奇的看向众人,肯定的点点头:“诸位前辈,所为何事而来,若有意见大可署名写清,着人送来官府就是,何必要亲自跑这么一趟。” 署名? 这是要按着名单抓人啊? “孔兄,事情是这样的……” 朱瞻基不给这些所谓扬州士林清流们机会,他拖长了尾音,挑眉开口接着说明。 “今日,江都城中有些许流言蜚语,似是证据凿凿的声称,两淮巡盐御史万高,在亡妻葬礼期间,与妻妹苟合,有违人伦道德。更借官府威势,强迫妻妹委身与他。 老先生们忠肝义胆,眼看多年教化之功,如今将要功亏一篑,所以这才特意走了这么一趟,要将万高此等斯文败类,赶出两淮!”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随着朱瞻基将事情说明,在场加起来,只怕已经万岁有余的扬州士林清流们,齐齐的心中一震。 果然。 随着朱瞻基解释完,一旁的衍圣公,整张脸瞬间拉了下来,一片阴沉。 孔彦缙重重冷哼,少年人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昂首抬头,环视扫过在场的扬州士林清流们。 “尔等读书人,如今竟也听信谣言了?污秽君子名声,毁人前途?”衍圣公的语气,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天气,冰冷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不明是非,攻讦他人。 非读书人所为。 孔彦缙一番简短的话,却是将这件事,给定到了最为恶劣的事件里去。 万高的名声能不能坏掉,已经在其次了。 如今,是要抱住自己的士林名声,最是最要紧的地方。 有人忍不住了,不得不开口解释:“回衍圣公,此事……此事我等也是骤然听闻……” 这人说的竟然是结结巴巴的,不复往日对那圣人典籍,倒背如流的风范。 有更老的人,不满的拉开这六七十岁的无能后生。 “衍圣公,对于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之谣言,我等亦是不久之前得知。然而万御史执掌两淮盐务监察之权,乃是要紧所在。我等不愿朝廷体面丢失,亦不愿坐视城中谣言四起。如此,我等才不约而同,来到此地,想要请府尊大人,查清此事,还扬州一个真相。” 第一,我们刚刚知道这件事,所以不可能辨别真假。 第二,两淮巡盐御史的位子很重要,朝廷的脸面更重要,所以我们是为了维护万高和朝廷的体面的。 第三,我们事先可没有串联,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一颗爱国之心,所以才会心意相通,不约而同的齐聚扬州府衙门前。 第四,我们是要官府查清真相,断无要借此整治万高的意思。 文化人! 知识就是力量。 原本人赃俱获的犯案现场,被这位只剩下一张嘴巴没有被黄土覆盖的老人,短短几句话,就给推卸的一干二净。 对方解释推脱的很潇洒。 就连孔彦缙,也不由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看了太孙一样。 朱瞻基默默点头。 孔彦缙当即冷哼一声。 “尔等无知!” 这话,孔彦缙说的很大声,他显得格外的愤怒,以及失望的表情。 “些许谣言,尔等不先辨别真假,便信以为真,如此行径,与造谣者有何区别?今日你们能因为一则涉及两淮巡盐御史万高的谣言,就堵在官府门前。 明日,你们是不是就会因为朝廷的谣言,就去堵应天城的城门。 若是有陛下的谣言发出,你们是不是还要逼着陛下下罪己诏啊?” 孔彦缙面目冰冷阴沉,猛的甩起衣袖:“荒唐!无知!” 尽管孔彦缙年轻。 但他就是能这般直白的说话,还能让在场的这些扬州士林清流们,不敢有任何反驳的言语。 他再次开口陈述。 “万大人,自有进学,寒来暑往,十数年俯首圣贤书。他洁身自好,不与奸邪交往,持身中正,自有浩然之气。 万大人续弦妻妹之事,我家亦知实情,今日便与你们知晓。万大人老妻逝世,万大人接连月余以泪度日,妻妹因悲痛而卧病在床半月。 未及,那妻妹不忍万大人独身一人,抚养儿女,在家中以死相逼,要添为续弦,服侍万大人,养育长姐血脉!” 孔彦缙说的很是动容,双目翻红:“万大人无可奈何,这才将妻妹续弦回家。试问,万大人有何过错?他显示我儒家博爱之心,挽回妻妹生命,又有何过错?” 谣言和圣人世家的话,哪个更有可信度和说服力? 孔彦缙身为当代衍圣公,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万高背书。 这些扬州士林清流,谁也不敢反驳半句。 一旁的朱瞻基,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也是为难了孔彦缙,连博爱的头衔,都按在了万高的头上。 他松开了,整个后背湿透了的老先生。 拉着孔彦缙的手,带着对方一起,重新走到了扬州府衙门前台阶上。 有关万高的谣言,现在是被击破了。 但是,眼前这些人的政治问题,却还需要好好的清算一二。 朱瞻基在松手之极,轻轻用力一握。 然后,便抱着手,笔直的站在原地,目光微微下沉。 背锅侠。 工具人。 衍圣公。 孔彦缙心中再次无奈长叹,脸上则是带着老师看坏学生的表情,看着满大街的扬州士林清流。 “尔等身为儒家弟子,当以教化百姓为要,却枉顾圣贤教导,听信谣言。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一心为民,忠心朝廷,善待家人,我欲向朝廷推举其为士林之表率。 尔等若有心,可为其扬名,拨乱反正,以正视听,如此才不枉圣人之教诲。” 这话并不是孔彦缙说的。 而是太孙朱瞻基说的。 话,不过是从孔彦缙的嘴里,转达出来了而已。 孔彦缙说完最后这句话,他来江都城的作用,也就彻底的完成了。 朱瞻基在孔彦缙说完之后,则是抬起头,他亦是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些所谓清流们。 他从一开始,就想要这些,怎么攻讦他人的,就怎么给原样返还回来。 你们既然敢骂万高有辱斯文,不知人伦道德。 好! 那你们就去,去将万高给推到士林表率的位子上! 砍头。 是一件最没有效果的惩罚方式。 你都将人家的头砍了,对方大不了当时疼一下,等到人头落地,人家还知道个屁的痛苦。 活着。 有时候,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情。 从肉体上消灭对手,虽然直接有效,但却更加的粗暴无趣。 而从精神上摧毁对手,则效果更佳。 当然,若现在站在眼前的,是九边外那些北元余孽,或是屡屡贼心不死犯边的倭寇,朱瞻基会首选,直接从肉体上消灭对方。 因为那些……那些东西,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时间,已经留给在场扬州士林清流们很多了。 现在该是他们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从扬州府衙里,走出一名小吏,手拿着一份文书。 小吏先是走到知府邓永新面前,凑在耳边小声的说着些什么。 邓永新,先是看了街上的清流们一眼,然后又默默的看向一旁的衍圣公,最后示意小吏去找衍圣公。 衙门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遮掩。 所以,清流们看得很清楚。 小吏手中的那份文书,被送到了衍圣公孔彦缙的手上。 孔彦缙微微一抖,上端的纸张向外翻卷,露出一个个三两一组的大字。 那是人名! 只见孔彦缙扫了一眼文书,然后便抬头,仔细的在街上的清流人群中辨别观察着。 好家伙! 这是真的要按照名单抓人了? 清流们急了。 再不多做思考,纷纷开口表态。 “吾等受小人蛊惑,听信谣言,险些铸下大错!吾悔已……” “若非衍圣公,老夫还不曾知晓,万大人乃是那般博爱仁义,老夫错了!” “吾等身为儒家弟子,自当教化百姓,向上明辨,责无旁贷。” “自今日起,吾家将时时宣扬万大人之高风亮节,吾见万大人,执弟子礼!” “查!吾请扬州知府,查清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散播谣言,陷害朝廷忠良!查出此人,必以严惩!” “……” 一时间,街上的清流们纷纷表明态度。 似乎是眨眼间,就化身成为正义的化身,要为万高拨乱反正。 台阶上。 孔彦缙小心的看了身前的同龄人。 年轻的衍圣公心中清楚,他的作用彻底结束了,现在要这位同样年轻的皇太孙,做出最终的决定了。 扬州整个士林的体面,在今日荡然无存,一扫而空。 他们不但不能继续攻击万高,还要为其扬名。 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可能是被剥夺功名仕途,更加严重的惩罚了。 若是在朝堂里,被剥夺功名仕途,可能在士林上会立马收获无数的好名声,说不得过些年就有了起复的机会。 但士林里的名声没了,则功名仕途,才是真正的彻底没了。 街上很是吵闹杂乱,如同闹市里的集会一样。 朱瞻基不得不抬起双手下压。 只到场面逐渐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若无孔兄,本宫只怕也不能得知真相。今日诸位老先生辨明是非,又许下诸多承诺,本宫很欣慰。只是眼下,酷暑难耐,诸位老先生还是快些回家,驱逐暑气,歇息修养。” 这是现在赶人了。 也从侧面说明,朱瞻基已经没有了,接着折腾这些一个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的心思了。 …… 饱受精神摧残的扬州清流们,回家了。 朱瞻基也带着刚到江都,连口水都没有喝的衍圣公孔彦缙,进到了扬州府衙后面。 那座,总是没有人相中的宅院里。 陪客的,还有扬州知府邓永新。 他的态度很是殷勤恭敬。 按照邓永新的想法,如今大明朝少年人里,谁最尊贵。 那自然是皇太孙。 除此之外,第二尊贵的少年人,就是现在近前眼前的圣人世家血脉,当代衍圣公孔彦缙。 他的仕途归皇太孙管。 他的儒名归衍圣公管。 还好,这两人对他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是同属一个阵型。 邓永新甚至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扬州,乃至两淮地界的扛把子了。 “京中的旬报,如今已经步入正轨,天下各省,地方州府,也基本覆盖。太孙,可以放心了。”孔彦缙狂吞一杯茶后,做起了述职报告。 朱瞻基似笑非笑,点点头:“有劳孔兄了,旬报任需孔兄主持。旁人……我信不过!” 孔彦缙的脸上流露着尴尬,他连连摇头:“太孙抬爱,朝绅比您还要年少,太孙唤朝绅的字即可。” 他没有再提旬报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至少目前来看,他是不可能从旬报上抽出身来了。 朱瞻基从善如流:“朝绅,旬报很重要,这一点你应当清楚。我非是要做一家之言,也非是要用来打压异己的。” 他在做说明,对于大明旬报的定位。 孔彦缙点头。 邓永新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扬州离应天很近,只需要两三日,当期的旬报就能拿到手上。 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推行白话这件事,大明旬报是站在支持的位置上。余下的,朝中其他的事情,从来不见有什么偏颇的地方。 朱瞻基继续说:“推白话,其实也是按照圣人教导,要教化万民。百姓穷苦,他们听不懂文人雅士的高尚之言,也只有白话他们才能听得懂。 圣人说有教无类,我觉得还要再加一条。” 涉及圣人言论,孔彦缙不由的抬起头,看向朱瞻基。 圣人是天下人的圣人,但却是他家的老祖宗。 朱瞻基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因材施教!这就是我想加的。” “因材施教……”孔彦缙轻声念着,陷入沉思。 朱瞻基微笑,看向一旁的邓永新:“邓大人可知何意?” 不要在领导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很聪明。 邓永新摇头,表示不知。 朱瞻基没有恼怒,笑着说:“圣人有教无类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教导,不因其是什么身份而有所偏颇。 这是需要肯定的,教育该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而我要加因材施教。 则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条件,从儒童走到两榜题名。这个天下,九成九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 他们听不懂文绉绉的话,他们也没有条件认识多少字。所以对他们的教化,要怎么做?要从他们出发,说他们能听懂的话,做他们能看懂的事。 如此,则教化之功完成。推行白话,便是为此而生。” 因材施教。 这话是早就准备好,要对年轻的衍圣公说的。 还有一句话,是要对官员们说的,只不过眼下朱瞻基并没有找到机会。 孔彦缙听得有些迷糊,短时间内消化不全,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朱瞻基也不急,再拍对方的肩膀:“旬报,要公正,等朝绅回京,可针对朝廷里的政策,邀请各方官员撰稿,让他们都各抒起见。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在做什么事情,让天下人也议论议论,对朝廷里的政策,是个怎样的意见。” 孔彦缙还沉浸在因材施教里,含含糊糊的点着头。 是个钻研型的学者。 朱瞻基很满意,年轻的衍圣公是这样的状态。 似乎,连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一些。 他不由起身开口:“旬报如今搬进了应天城,但是朝绅平日无事,可以多去城外皇庄,那里才是日月堂的核心所在。多去看看,多去听听。 圣人也说过,一家之言,姑妄论之,不足为训。 日月堂里,有很多精彩的学说论点,乘着年轻多看看,未尝不是件好事。” 乘着衍圣公年轻,让衍圣公带着家族中懂事的人投身革…… 呸! 让年轻的衍圣公,及其身后的家族,与皇家更加亲近! 说不定,也是一件从未走过的路子。 年轻人总是不稳定的。 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并没有真正的成型。 即使是已经成型的观念,也能通过种种手段扭转过来。 身为天下文人表率的圣人世家传人,难道就不能称为拥护…… 拥护大明皇室的人吗? 没有什么,是比从内部瓦解,更加恐怖的事情。 当圣人世家,开始和人将科学的时候…… 球长可做否?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从大明除籍【万字更新雄起! 随着衍圣公的到来。 于扬州府衙前澄清事实真相。 江都城中的风向,再次一变。 在当日那些在场的清流们的宣扬推广下,万高几乎成了一个完人。 若不是,衍圣公后来补充了一句,人无完人,只怕万高就要被活生生的捧杀致死了。 但总体来说,眼下没人敢再说,万高有失人伦道德。 两淮盐商曹礼家中。 叶英发怒火中烧,唾沫飞溅。 珍贵的官窑茶盏,碎的满地都是。 硕大的碧玉屏风,四分五裂。 前宋加盖了徽宗私印的宫廷山水画,从中间斜拉着断裂开来。 曹礼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奢华精致的衣袍,布满了稀碎的茶叶。 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头发凌乱纷杂。 但是他却不敢动弹半分,甚至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叶英发的怒火已经发作了半个时辰。 此时,他已经感到了阵阵的疲倦,一股股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然而,心中却是烦躁不已。 “将秀秀喊来!” 秀秀! 听到秀秀两字。 曹礼浑身一颤,紧贴着地砖的脸颊,瞬间扭曲在一起,狰狞无比。 然而他依旧是不敢发作,不敢反抗半分。 哪怕…… 哪怕秀秀是他的…… 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去,将秀秀唤来!” 曹礼趴在地上,转身看向厅外,大声的叫喊着。 一名尖嘴猴腮的仆役,赶忙冲向后宅。 叶英发的心头火热火热的。 他的眼底,在不断的跳动着,让他觉得,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被隐藏着的那只猛兽,快要挣脱往日层层叠加上去的封印。 “让曹麻氏也来……” 曹礼心中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却总是无可奈何,心中悲哀的长叹一声。 此时悔恨,已是枉然。 “让夫人也过来!” 曹礼再次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这次不见人影,只闻一串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少顷。 一名,大抵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面无表情的走进正厅里。 随后,又有一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的面容姣好,身段轻盈,肥瘦适宜。 她的嘴唇,已经过分的用力,一片煞白一片血红,显得有些怪异。 两道身影脚步,出现在曹礼左右。 但是他不敢抬头,不敢看一眼。 依照往常,曹礼匍匐在地上,向着厅外退出。 “你留下!关门!抬起头!” 叶英发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钻入曹礼的耳中。 瞬间,曹礼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所有的掩饰都没有了,布满愤怒和怨恨。 唰。 噔。 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降临,出现在曹礼的身前。 啪啪! 两掌,力度几无差别,落在了曹礼的两边脸颊上。 两名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面的黑衣人,不过一米五左右的身高,腰间挂着一把倭刀,斜侧插着一把断刃。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名瀛洲死士。 让曹礼顿时心中大惊,两股战战。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的举止,不由的心中大惊,震颤不已。 地面上,堆积了一片液体,反照着曹礼惶恐的表情。 他却不管地上散发着骚臭的液体,整个人再次匍匐在地。 脸颊,整个的埋在了骚臭液体里。 “哼!” 叶英发冷哼一声。 “脱!” 此间。 叶英发如同帝王一般,执掌着所有人的生死。 从深渊里发出的声音,让两名女子,浑身一颤。 衣衫嗦嗦。 裙带松懈。 大明朝的两榜进士,封疆大吏,在这一刻化身炼狱魔王。 ……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 衙门附带的牢狱。 此时正在被锦衣卫替换接管。 黑暗阴沉,是所有牢狱的共性。 不深的排水沟里,时刻在散发着血腥味,恶臭味。 大抵是从大明朝伊始,就被运进来的稻草,腐烂发酵时时刻刻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气味。 硕大的一刀斩不断的老鼠,毫不畏惧生人,靠在墙角,转动着两只绿油油的眼睛,观察着家里的客人们。 等客人不再叫唤,就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刑讯间里。 王博厚被架在了木架上。 时间不过刚刚过去小几个时辰,他就从牢房外面,被转移到了这里。 而他,除了一件渎裤,身上再无半片布。 短短数个时辰。 王博厚的食指,最前端的关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双臂,被粗大的铁钉,钉死在木架上,整个人悬空,却又未曾彻底。 裸露的脚底,是两块钉满铁钉的木板。 只要他稍微松懈半分,铁钉必然穿透脚掌。 只不过,现在他的脚掌,已经是血淋淋一片,布满无数的血窟窿。 刑讯间里,没有其他人。 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就连空气,也好像不再流动。 当然,王博厚并不知道空气是什么。 可怜而无知的人。 双臂阵阵发疼,王博厚能清晰的感受到,血液由血管,从铁钉透体的地方,缓缓的流淌出去。 很缓慢,让他一时半会断无死去的可能。 双臂越发的无力。 刺啦一声。 王博厚整个人胡乱的颤抖着,浑身的血水混杂着汗水。 他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哭嚎着。 放在地上的,那两块布满铁钉的木板,再次与王博厚的脚掌,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这一次,他再无力气,让自己挣脱。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又不会那么的快。 身后是牢房的窗户,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不大,但却将他的影子,照得很清楚。 王博厚艰难的扭动着脑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到身后的窗户。 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两淮,为什么要贪心两淮盐场的利益,为什么会如饮甘泉的向叶英发投诚。 万高要从他的嘴里掏出证据来。 掏出,所有能够扳倒叶英发,乃至两淮盐务场上方方面面的人物的证据来。 但是王博厚不敢说。 他想死,不想说出任何一条证据来。 他一人死,能换来全族上千人的活命。 很划算的生意! 但是,嘴里被塞了一颗表面凹凸不平的木球,让王博厚失去了最后一个死亡的可能。 外面的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很整齐。 王博厚听过这种声音。 当时在城外码头,两淮官员迎接皇太孙的时候,他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那是跟在皇太孙身后,下船的大明幼军卫以及锦衣卫的脚步声。 千人如一人。 王博厚知道。 自己死亡的愿望。 快要实现了。 直到这个时候。 王博厚已经很清楚,皇太孙这一次来两淮,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皇太孙是要杀叶英发! 他就不是为了那两百万两募捐银子。 他为的是,整个两淮盐务场上,所有的利益! 王博厚第一次觉得,若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他已经预感到,今日大抵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的接近过。 他不恨皇太孙,也不恨锦衣卫,甚至连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他也生不出怨恨来。 他恨自己。 恨曹礼。 恨叶英发。 往日里,在两淮呼风唤雨,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到头来却不过是独自无助的,在这幽暗的牢狱之中痛苦的哀嚎着。 王博厚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见曹礼是什么时候了。 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拿到了第一笔,总数一万的盐引,然后三万,五万,十万。 王博厚更记不清,自己会将两淮盐场的事情,亲自交到由曹礼带来的倭寇手上。 他只记得,家中的妻儿老小,被叶英发派出的黑衣人,吓得蜷缩在地,苦苦求饶。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脚上是透体的铁钉,王博厚却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双臂被钉死在木架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阳光! 阳光下,只有自己的影子。 影子。 越发的飘渺虚无起来。 …… “王博厚。” “抬头。” 牢房里,层层铁栏被推开的声音,传入王博厚的耳中。 随着,是一身呼唤。 王博厚机械般的抬起头,嘴角拖出一条血丝,悬落在地。 “啊……” 声音,低沉的从他的嗓子里钻了出来。 眼睛有些模糊。 那是因为,双眼已经被血水糊住了。 但王博厚还是看了清楚。 是皇太孙来了! 跟在他身边的人,穿着一身能让小儿止啼的飞鱼服。 该是那个跟着太孙,来到江都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才是。 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罗向阳! 在旁边,是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看到万高冷着脸,王博厚呵呵的笑出了声,有些别样的意味。 万高自然也注意到了王博厚的反应,他低低的冷哼一声,挥挥手。 从他的身后,走出两名文书小吏,手拿着笔墨,坐在了一旁的桌案前。 这是要记录口供了吗? 王博厚心里想着。 口供,自己必然是不能说的。 如今,他想拖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下水。 他不怕死,但他害怕,自己的家人会因为自己今日说出口的话,而成为刀下冤魂。 “王博厚,锦衣卫缇骑,此时已经去你家了,将会带着他们暂住扬州卫大营。” 朱瞻基说了一句,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掏出来的丝巾,交给身边的罗向阳。 罗向阳上前,脸色如常的走王博厚的眼前。 罗向阳的左手掐住了王博厚的下巴,右手拿着太孙交给的丝巾,不太温柔的在王博厚的脸上擦拭着。 这个时候。 该是吐一口血水才是吧? 王博厚心里想着。 但他没有这么做,闭着眼,任由对方粗暴的擦拭着自己的脸。 少顷,脑袋一沉。 王博厚缓缓的睁开眼,看向站在眼前不远处,依旧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皇太孙。 他不由的仰天长叹。 “太孙如何知晓,他们会拿罪民家小为质?”王博厚终究还是问了出口。 “话本里,可不都是这样写的?”朱瞻基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王博厚顿时沉默下来。 是啊。 话本里是这样些的。 话本里还有写到,做了坏事的人,总是会被惩治的。 想来,叶英发此时若是知晓此事,大抵会怒不可止。 叶英发一旦怒火中烧,会做什么? 大概,曹礼那混账玩意,又要做前唐房家子,院外守门的旧事了。 哈哈! 想着这二人可能会上演的事情,王博厚不由的发出笑声来。 因为笑的太过开心,王博厚的两眼都流出了泪来。 红色的。 是血泪! “我说!” 笑声停歇,王博厚定定的看着皇太孙,郑重开口。 听到王博厚愿意交代一切。 朱瞻基不由觉得有些落寞无趣,他点点头,背起双手,转身向着牢房外走去。 …… 阳光很刺眼。 夏蝉很吵闹。 热浪滚滚,晃动着朱瞻基的衣摆。 脚下是一条蚂蚁行军队伍,正在搬运着不知究竟的事物,向着一旁的墙角过去。 忽然,一片黑影,出现在蚂蚁队伍上空。 扑通。 一片烟尘,飞溅开来。 蚂蚁们的行军队伍,被一只靴子拦腰斩断。 靴子抬起,然后落在一枚气味很重的果子上,踩着果子在地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线,画出一个不太圆的包围圈来。 输送利益的链条,被彻底的打断。 留在后方的蚂蚁们,乱作一团,却无处可去。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两淮盐务官场整体崩塌,官商勾结,内外勾连。” “现在如何?”靴子的主人在询问,靴子则是在包围圈里,一步步的蚕食着,留下一片片的尸骸。 “流血不止,血尽而亡。” 靴子停顿了一下,悬空在大抵上,造出很大很大的一片阴影。 最终,靴子还是落在了包围圈,最后的一片地。 全军覆没! “收敛遗体,妥善料理。”朱瞻基面无表情,让一旁禀报消息的罗向阳,猜不出太孙的心思。 “是,已经交代下去了。” 朱瞻基拍拍手,跺跺脚,看向罗向阳:“既然我们想要的东西都拿到了,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命扬州卫接管江都城防,封锁城门,无令不得出入。 命幼军卫开拔,分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两淮转运使叶英发府邸、晋商曹礼府邸等相关之处。 命……让孔彦缙于扬州府衙设宴,宴请扬州士林清流,研习圣贤文章。 命扬州知府邓永新,召集两淮盐商,于和风阁吃酒,就说乃是本宫请客!” 整个江都城、扬州、两淮,在这一刻,好似被一张天网笼罩,网口正在扎进,网底正从水底下升起。 网中。 丰富精彩。 “是!” 简单而沉着有力的回答,罗向阳左手掌心,抵着腰间的绣春刀,疾步而出。 少顷。 江都城大动。 青天白日之下,江都城门尽数关闭。 扬州卫大营,官兵齐出,接管城防,巡视城中各处要害。 做客扬州的太孙亲军幼军卫,分拨数队,奔赴城中各处目标地点。 刚被衍圣公教训了一顿的扬州士林清流们,各自收到了衍圣公的请柬,纷纷招呼家中马车,再次齐聚扬州府衙。 因之前被转运司衙门召集,尚未离去的两淮盐商们,还在城中观望。 徽商代表丁志明、张建白,率先而动,带领着大小徽州商贾,前往由扬州知府邓永新邀请,太孙做东的和风阁。 直到这个时候。 王博厚已经很清楚,皇太孙这一次来两淮,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皇太孙是要杀叶英发! 他就不是为了那两百万两募捐银子。 他为的是,整个两淮盐务场上,所有的利益! 王博厚第一次觉得,若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他已经预感到,今日大抵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的接近过。 他不恨皇太孙,也不恨锦衣卫,甚至连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他也生不出怨恨来。 他恨自己。 恨曹礼。 恨叶英发。 往日里,在两淮呼风唤雨,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到头来却不过是独自无助的,在这幽暗的牢狱之中痛苦的哀嚎着。 王博厚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见曹礼是什么时候了。 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拿到了第一笔,总数一万的盐引,然后三万,五万,十万。 王博厚更记不清,自己会将两淮盐场的事情,亲自交到由曹礼带来的倭寇手上。 他只记得,家中的妻儿老小,被叶英发派出的黑衣人,吓得蜷缩在地,苦苦求饶。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脚上是透体的铁钉,王博厚却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双臂被钉死在木架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阳光! 阳光下,只有自己的影子。 影子。 越发的飘渺虚无起来。 …… “王博厚。” “抬头。” 牢房里,层层铁栏被推开的声音,传入王博厚的耳中。 随着,是一身呼唤。 王博厚机械般的抬起头,嘴角拖出一条血丝,悬落在地。 “啊……” 声音,低沉的从他的嗓子里钻了出来。 眼睛有些模糊。 那是因为,双眼已经被血水糊住了。 但王博厚还是看了清楚。 是皇太孙来了! 跟在他身边的人,穿着一身能让小儿止啼的飞鱼服。 该是那个跟着太孙,来到江都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才是。 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罗向阳! 在旁边,是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看到万高冷着脸,王博厚呵呵的笑出了声,有些别样的意味。 万高自然也注意到了王博厚的反应,他低低的冷哼一声,挥挥手。 从他的身后,走出两名文书小吏,手拿着笔墨,坐在了一旁的桌案前。 这是要记录口供了吗? 王博厚心里想着。 口供,自己必然是不能说的。 如今,他想拖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下水。 他不怕死,但他害怕,自己的家人会因为自己今日说出口的话,而成为刀下冤魂。 “王博厚,锦衣卫缇骑,此时已经去你家了,将会带着他们暂住扬州卫大营。” 朱瞻基说了一句,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掏出来的丝巾,交给身边的罗向阳。 罗向阳上前,脸色如常的走王博厚的眼前。 罗向阳的左手掐住了王博厚的下巴,右手拿着太孙交给的丝巾,不太温柔的在王博厚的脸上擦拭着。 这个时候。 该是吐一口血水才是吧? 王博厚心里想着。 但他没有这么做,闭着眼,任由对方粗暴的擦拭着自己的脸。 少顷,脑袋一沉。 王博厚缓缓的睁开眼,看向站在眼前不远处,依旧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皇太孙。 他不由的仰天长叹。 “太孙如何知晓,他们会拿罪民家小为质?”王博厚终究还是问了出口。 “话本里,可不都是这样写的?”朱瞻基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王博厚顿时沉默下来。 是啊。 话本里是这样些的。 话本里还有写到,做了坏事的人,总是会被惩治的。 想来,叶英发此时若是知晓此事,大抵会怒不可止。 叶英发一旦怒火中烧,会做什么? 大概,曹礼那混账玩意,又要做前唐房家子,院外守门的旧事了。 哈哈! 想着这二人可能会上演的事情,王博厚不由的发出笑声来。 因为笑的太过开心,王博厚的两眼都流出了泪来。 红色的。 是血泪! “我说!” 笑声停歇,王博厚定定的看着皇太孙,郑重开口。 听到王博厚愿意交代一切。 朱瞻基不由觉得有些落寞无趣,他点点头,背起双手,转身向着牢房外走去。 …… 阳光很刺眼。 夏蝉很吵闹。 热浪滚滚,晃动着朱瞻基的衣摆。 脚下是一条蚂蚁行军队伍,正在搬运着不知究竟的事物,向着一旁的墙角过去。 忽然,一片黑影,出现在蚂蚁队伍上空。 扑通。 一片烟尘,飞溅开来。 蚂蚁们的行军队伍,被一只靴子拦腰斩断。 靴子抬起,然后落在一枚气味很重的果子上,踩着果子在地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线,画出一个不太圆的包围圈来。 输送利益的链条,被彻底的打断。 留在后方的蚂蚁们,乱作一团,却无处可去。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两淮盐务官场整体崩塌,官商勾结,内外勾连。” “现在如何?”靴子的主人在询问,靴子则是在包围圈里,一步步的蚕食着,留下一片片的尸骸。 “流血不止,血尽而亡。” 靴子停顿了一下,悬空在大抵上,造出很大很大的一片阴影。 最终,靴子还是落在了包围圈,最后的一片地。 全军覆没! “收敛遗体,妥善料理。”朱瞻基面无表情,让一旁禀报消息的罗向阳,猜不出太孙的心思。 “是,已经交代下去了。” 朱瞻基拍拍手,跺跺脚,看向罗向阳:“既然我们想要的东西都拿到了,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命扬州卫接管江都城防,封锁城门,无令不得出入。 命幼军卫开拔,分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两淮转运使叶英发府邸、晋商曹礼府邸等相关之处。 命……让孔彦缙于扬州府衙设宴,宴请扬州士林清流,研习圣贤文章。 命扬州知府邓永新,召集两淮盐商,于和风阁吃酒,就说乃是本宫请客!” 整个江都城、扬州、两淮,在这一刻,好似被一张天网笼罩,网口正在扎进,网底正从水底下升起。 网中。 丰富精彩。 “是!” 简单而沉着有力的回答,罗向阳左手掌心,抵着腰间的绣春刀,疾步而出。 少顷。 江都城大动。 青天白日之下,江都城门尽数关闭。 扬州卫大营,官兵齐出,接管城防,巡视城中各处要害。 做客扬州的太孙亲军幼军卫,分拨数队,奔赴城中各处目标地点。 刚被衍圣公教训了一顿的扬州士林清流们,各自收到了衍圣公的请柬,纷纷招呼家中马车,再次齐聚扬州府衙。 因之前被转运司衙门召集,尚未离去的两淮盐商们,还在城中观望。 徽商代表丁志明、张建白,率先而动,带领着大小徽州商贾,前往由扬州知府邓永新邀请,太孙做东的和风阁。 谁能想到。 执掌两淮盐务的权势人物。 就这样死了。 这样一位人物,死,怎么也得是轰轰烈烈的。 轰倒是轰了。 被皇太孙,一枪轰了。 烈,半分没有。 曹家的老仆,已经彻底的瘫痪在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了的一切。 那可是转运使叶大人啊! 那可是在曹家,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大人物啊! 就这么死了。 …… 曹礼的怀里,满是血水,将衣裳和身体紧紧的粘在一起,血水糊在脸上,让人分不清他的面目。 脱力了的叶英发的尸体,不自主的下沉,拖带着曹礼,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曹礼已经不想动弹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了了,他的罪孽太重了,犯下的恶性太甚。 皇太孙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畔。 曹礼缓缓的抬起头。 他的手,从躺在他怀里的叶英发的后背上抽出,带着那柄染血的匕首。 堵塞物消失,一股血水,在内压下,奔涌而出。 他抬起双手,在眼窝里重重的揉搓着,将睫毛上结块的血水搓开。 “你为何要杀他?” 朱瞻基的注意力,始终在曹礼的身上。 所以,他有些不解。 他杀叶英发,是因为必须死,不死何以推行后面的计划。 但是他不明白,曹礼这位叶英发的头号追随者,会如此悍然的刺杀叶英发。 曹礼的嗓子一片沙哑。 他张张嘴,发出秋风穿堂的呜咽声,啊啊了几声后,他终于成功的将音节发出:“不共戴天!” “啊……” “哇!” “我的儿呐……” “……” 朱瞻基正要追问的时候,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道妇人的哭嚎声。 抬头张目,朱瞻基望了进去。 原木泛紫的柱子下,中年妇人面目怆然,紧紧的怀抱着一具年轻的少女尸首。 铿! 朱瞻基眼角猛跳一下,刚刚抬起的脚再次放下,且连着后退两步,将视线从屋子里抽了回来,避过屋子里的场面。 等到他再次看向三魂六魄俱灭的曹礼时,眼中多了些感同身受的怜惜。 “两淮,已成定居,叶英发身为罪魁祸首,如今已被本宫诛杀,尔等若有举证,可免死罪。” 纵使这两年,已经杀了无数的人。 但朱瞻基,眼下却还是难得的仁慈了一回。 不管是仁慈,还是优柔寡断,亦或是心慈手软。 现在,他就是不想再杀人了! 带领着官兵的张天,时刻关注着眼前,见太孙这般暗示,他挥挥手,让身后的官兵散开。进入到曹府各处,搜查抄没证据及钱财。 曹礼则是愣愣的看着皇太孙。 “罪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草民怕死,所有被叶英发要挟,就此走上了不归路。出卖妻女,勾结倭寇,打压盐商,危害百姓。哪一条,都罪该万死。” “但草民从来没有想到,叶英发会死在您手上。” “我们都想错了,皇太孙您,可是在南疆,斩杀上万贼子的人。我等区区几颗脑袋,如何有担保。” 这是犯人,临死前的独白吗? 朱瞻基如是想着,他哀叹一声:“本宫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然入城之日,便是屠杀之时。之所以现在来,是因为王博厚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本宫有了证据。本宫在按着规矩,抓人杀人而已。” 王博厚? 曹礼眼中有些失神。 他低下头小声的嘀咕着,然后抬起头:“王博厚是无辜的!” “哦?”朱瞻基轻哦一声,露出一丝好奇。 曹礼自顾自,低沉的继续说:“王博厚是好人,他是被我们推上去的,他的生意,他的一切,都是为我们……为叶英发做掩护。” 忽然,曹礼瞪大了双眼:“他如今如何?” 既然皇太孙,都能免除自己的死罪,交代了一切的王博厚,也应当不会有事! “他死了,流血过多而亡……”朱瞻基声音低了一些:“本宫已经着人,安排将其厚葬,妥善料理后事。” 曹礼脸色恢复平静,点点头“草民有罪……” 说完。 让朱瞻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 曹礼竟然抓起先前丢在地上的匕首,猛的双手抱住,扎进自己的脖子里。 血流如注,呜咽声从他的脖子里,传了出来。 曹礼的双眼,瞪的很圆很圆,嘴巴张的很大很大。 脖子上在漏气,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舌头,在不断的动弹着,死死的注视着朱瞻基。 “祸不及家人,可去九边囤地。”朱瞻基很用力的点着头,将曹家最后的审判确定下来。 曹礼的嘴合上了。 他脸颊上的肌肉,渐渐的舒缓了下来,抱着匕首的双手,缓缓的落入胸前。 曹礼的身体,在缓缓的向后躺下。 朱瞻基看得很仔细。 在对方的脸上,朱瞻基看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嘭! 一声脆响,再次从屋子里传来。 朱瞻基心头一震,快步到门前,一手紧紧的抓着门框,另一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正厅里。 那妇人,已经撞死在柱子上。 “张天!” 朱瞻基低沉的嘶吼了一声,看着张天走过来:“挑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将此三人合葬。抄没曹家,曹家其余人等发配就变屯田。” 说完,他重重的一甩衣袖,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半分。 …… 扬州府衙。 衍圣公孔彦缙做东。 没有人敢不来的。 济济一堂,老小咸宜。 十多席,满满当当的,将府衙里的一块院落,整片占据。 孔彦缙自然是坐在了主桌主位上的。 虽然年轻,但架不住,他出身高啊。 在他的两边,是两位能当他爷爷的爷爷的老爷爷了。 自然,两位老爷爷,也不敢当孔彦缙的爷爷的爷爷。 三杯酒的开场是没有的。 喝倒了谁,传扬出去,都不是好事。 尤其是在如今两淮扬州时局之下。 孔彦缙拍拍桌子,站起身来。 众人的目光,被拽了过来。 “今日请了诸位来,是想与大家能坐在一起,能坦诚的交流交流。” 现场,一阵安静,无人开口接话。 孔彦缙沉默了片刻后,接着说:“今天,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查实徇私舞弊,勾结倭寇,已被处死。所受牵连之人,皆被抓捕。 这是朝廷公正,官府得力。 尔等前番遭受蒙骗,险些使朝廷忠良折损,便是以叶英发为首的人,所做之事。” 孔彦缙说叶英发被处死,既然是胡编乱造的,用意不过是为了震慑住在场的老家伙们。 现场,有消息滞后的,纷纷露出震惊。 安静的场面,渐渐嘈杂了起来。 孔彦缙抬手下压:“请诸位过来,主要是想交代一声,扬州不能乱,也不会乱,大家都将心放在肚子里。朝廷不可能面面俱到,我等身为儒家弟子,自当安抚百姓,行教化之功。” 缓了一口气,他补充最后一句:“我说完了,诸位请。” 说明【第一百九十四章】出错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时代新目标新征程【7k+】 随着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被太孙诛杀的消息,在江都城中流传开后。 忽然一瞬间,整座城都安静了下来。 扬州卫官兵,依旧死死的把守着各处城门。 放着寒光,冷冰冰的长刀,让闲杂人等不敢靠近,更莫说那些心怀叵测之人。 城中,锦衣卫和太孙亲军幼军卫,四处缉拿抓捕,被王博厚供出之人。 各处,不时有震天的冤屈响起。 无用。 锦衣卫在哪里都是一张冰冷无情的脸。 幼军卫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南疆一战过后,幼军卫内部上下,纷纷立功心切。 前番在京师,整顿完毕之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军中,战力增强。 没有真正两军对战的机会,如今抓捕罪犯,权当练手了。 各处不时有枪声响起。 空旷的城池上空,将枪声传荡的很远。 …… 和风阁里。 五张桌子,三十八名两淮盐商。 在扬州知府邓永新的注视下,笔直的坐在桌前,目不斜视。 窗外的枪声不时的响起。 他们的身子,便应声颤动着。 今天有很多,昔日熟悉的两淮盐商,没有到场。 那些枪声。 应该就是对着他们放的吧? 应当是的! 可惜了…… 可惜! 邓永新同样安静的等待着,外面的枪声很响,他却有些想放怀大笑。 这一枪死的是谁? 那一枪死的又是谁? 嘭的一声。 这一声很响。 也很近。 吓得满堂众人一颤。 连带着,邓永新也心颤了一下。 “让你们久等了,是本宫的过错!” 一阵脚步声,传来。 头前,是两名锦衣卫缇骑。 随后是锦衣卫镇抚使罗向阳。 在后,便是方才出声的,皇太孙。 三十八名盐商,整齐起身,转身合手微微弯腰低头,面向皇太孙。 邓永新更是离开位置,殷勤的走到了朱瞻基身边,想要抬手扶住其手臂。 朱瞻基皱了一下眉头,但不好在一众盐商面前表露。 于是,举起手向着在场的盐商示意坐下。 “外面的动静,听得可清楚?”朱瞻基平静询问。 “嗯嗯嗯!” 三十八个脑袋,整齐划一,点起头来。 朱瞻基移动脚步,坐在了先前邓永新的位置上。 手指轻轻的敲在桌面上。 一下一下的附和着外面的枪声。 这些执掌一方富贵的两淮盐商们,一个个双手捏在一起,脸颊紧绷,不敢吱声。 朱瞻基再次开口:“知道外面的动静,是在做什么吗?” 这是问题。 问题需要回答。 可是,如何作答。 现场的人,相互默默的对视眼神。 其中,有出身徽商的丁志明、张建白二人,默默无声,脸色如常的保持着安静。 外面的枪声。 暂时的小了下来。 桌面上,发出的敲击声,却是徒然急促了起来。 盐商们的心跳,随之加快。 啪! 终于,朱瞻基的手指停了下来。 手掌,拍在了桌面上。 哐当一声。 一名肥硕的盐商,出乎意料的跌坐在了地上。 朱瞻基眉目一凝,顿时看了过去:“这位,是要作甚?” 肥胖盐商此时已经是满头油脂冒出,急的两手在脸上胡乱的擦着。 他颤巍巍,哆哆嗦嗦的爬起来,跪在了朱瞻基面前。 “启禀太孙,外面在杀人!” 说完,这肥胖盐商,整个脑袋,磕在了地上,不敢抬起半分。 朱瞻基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的双眼,静静的,从在场剩下三十七人脸上扫过:“对,大明的锦衣卫,幼军卫,正在外面杀人!那你们可知道,他们在杀什么人?” 这一次,朱瞻基没有让这些人回答。 他随即开口:“杀的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蒙骗朝廷,勾结倭寇的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奸商!” 人人听得都是心惊胆战。 朱瞻基说:“叶英发,被本宫亲自射杀!曹礼自决于家中!王博厚交代所有所犯之事!” 两淮盐务场上,那层黑幕,被彻底的拉开。 “本宫手中,有一份证据,上面似乎……写的都是你们?”朱瞻基忽然爆出一句。 “草民惶恐!” 顿时,余下的三十七人,也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邓永新,看得是心神荡漾,神往无比。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些往日里眼比天高的盐商,如此对待自己。 朱瞻基笑出声:“诸位可都放宽了心,本宫总不至于,在这等风雅之地杀人吧!要杀,也该是请了你们去外面街上,再杀才是。” 像是有一阵阴风刮过。 惊得众人,后背冒冷汗。 “其实,本宫是来救你们的!”朱瞻基的话头,终于是一转。 温柔的阳光,再次照耀了进来。 “禀太孙,我等该如何报效朝廷!”早有准备的丁志明,随即开口。 朱瞻基摇摇头:“本来,按照律法,这些事情,总是要送到朝廷去头去的。两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都干干净净的吧?” 可能会干净吗? 干净人,就做不得盐商的生意! 朱瞻基轻笑着:“但本宫想啊,两淮这么大,总是要有人办事的是不是。我听说,外头那些人家并没有抄出多少银两来,按照账册,似乎都送给了那些该死的倭寇。也难怪,他们上次给南疆捐献钱粮,只有那么一点……” “启禀太孙,张某不才,近日族中有所得,愿捐献十万两白银给南疆征伐将士们!”二号水军张建白当即开口,表明捐献银两。 众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皇太孙的话,很容易明白。 前段时间,两淮盐商共计捐献三十万两白银。远远低于皇太孙,在朝廷里立下的军令状。 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查清了。 是因为,外面那些人,家里的钱都拿给倭寇了,所以没钱捐献。 现在和风阁里的这三十八人。 要是不拿出更多的钱,那就是和倭寇有勾结,因为你们的钱也都拿给倭寇了。 勾结倭寇。 这是叛国的死罪。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啥都没了。 “草民愿意捐献三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 “三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 “……” 想清楚了的两淮盐商们,纷纷前仆后继的报出一个个庞大的数目。 朱瞻基抿着嘴,眼帘下沉。 “……” 等到和风阁里,再次安静下来,盐商们小心的观察着太孙的表情时。 一旁早有准备的邓永新,已经拿着账本上前,小心的放在了朱瞻基面前。 “太孙,一共三百三十六万两白银……” 远超既定数目一百三十六万两。 “一百三十六万两,押送南疆,交付有司。” “两百万两押送京师。” 朱瞻基睁开双眼,目光平静。 三百三十六万两的白银,被分割完。 三百三十六万两。 几乎等同于,大明一年的盐课。 在叶英发被击杀,曹礼自决、王博厚身死,城中各处不断响起的枪声,多重冲击下。 又有张建白、丁志明两名水军附和。 现场的三十多名两淮盐商,纷纷掏尽家底,也要表现出最大的忠诚。 朱瞻基满意的点着头。 他看了一眼几张桌子:“邓知府,上茶吧!” 原是这和风阁里,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并没有上茶水。 此时朱瞻基这般说道,在场的盐商们,终于是稍稍安心了一些。 茶水不多时,就被松了过来。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于谦和张天。 今日的于谦,身穿幼军卫军袍,腰间别着一把军刀,显得甚是英武。 张天脸上带着杀气,身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满目萧杀,让人生畏。 “启禀太孙,一十八名,勾结倭寇之两淮盐商,反抗者皆已伏诛,余者皆被下狱。两淮巡盐御史万高,正带人在各处查抄。”张天掷地有声,将如今城中的情形,传递到在场每个盐商耳中。 伏诛。 下狱。 查抄。 一个个词句,吓得在场的盐商们,惊慌不已,不由大呼邀天之幸,方才及时投诚。 若不然,只怕他们也将会与那一十八人一样,落得个生死道消的下场。 张天禀报完毕。 于谦走上前。 “扬州士林清流,名儒大家们,正在起草文章,向北巡行在和朝廷,证实两淮盐务腐败,地方士绅勾结倭寇之事。” “去吧,替本宫向老先生们问好致谢。”朱瞻基挥挥手,重新将视线聚集到现场盐商们身上。 “太孙,不知叶英发等人……”安下心来,有人小声开口。 朱瞻基举手打断:“今天,请诸位来,是为了三件事情。”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这第一件,便是证明,在座诸位,与叶英发等犯官罪臣、叛国奸商,并非一伙的。” 眼看着太孙定性,众人眼下最大的威胁被剔除,现场不由的响起一片出气声。 不少人,更是开始出声,谴责以叶英发为首的,两淮贪官污吏、叛国奸商们。 朱瞻基再不打断,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在表忠心。 两淮是块大肥肉,朱瞻基的计划里,并没有要将整个两淮盐务,收归己有的想法。 如今的盐课制度很不错。 朝廷和官府,处于分配地方,具体的生产和行销,都交给下面的这些商人们。 诛杀叶英发,打击那一十八名叛国奸商。一是为了肃清两淮盐务,二是为了增加两淮盐课税收,三是为了重新划定利益分配。 一个人是做不成事情的。 哪怕他是皇帝。 或者是所谓的帝国皇太孙。 想要做事,就需要下面有人,在帮衬着,听令行事。 眼前的三十八名存留的两淮盐商,是朱瞻基选出来的,将会参与到,下一场两淮盐务利益的分配之中。 等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朱瞻基满脸和煦。 “第二件事情,乃是两淮盐务,如今空缺出来的份额……” 利益的分配,从来都是惹人心动的。 当朱瞻基说出此话之后,现场的盐商们,似是彻底忘记了先前的惊恐和不安,一个个的热议起来,言语之间,尽是盘算着如何利益最大化。 以王博厚为首的,两淮之地勾结倭寇的盐商,他们手中掌握着多少盐引? 这个数字,光是想想,都能让人血脉膨胀。 先前,还有人因为,在皇太孙的威迫下,做着几乎等同于散尽家财的捐献,心中还有些怨念。 而此时,这些人怨念全无。 能吃下王博厚等人,空缺出来的两淮份额,所能带来的利益,又岂是那区区数十万两银子,能够比拟的? 丁志明和张建白,坐在一块,两人很是低调。 他们是徽州出身,身为徽商,这一年里,对徽州的变化很是清楚。 徽商不似晋商,分外的看重利益,徽商们更多的是因为徽州困局群山之中,这才不得不远走家乡。 但等到他们赚到钱后,又会带着财富回到徽州。 建豪宅是第一步,无可厚非,毕竟是衣锦还乡。 但除此之外,他们最忠实的,是教育! 家族之中,凡是尚未成年,凡是有志的孩子,都会在他们的资助下,进行完整的学习。 徽州出了多少的两榜进士,士林名儒? 虽不比状元地的江西,但出身徽州的两榜进士,从来不会少。 朱瞻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没有对徽商,进行过多的打压。 身为徽商代表的,丁志敏、张建白两人,也同样明白。 今天的这第二条,两淮盐务的利益划分,他们不准备参与。 “太孙,不知这些空出的盐引份额,您想如何安置?”有人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随着问题被问出,所有人停下了讨论,看向朱瞻基。 “朝廷盐课,近些年来,很是不顺……”朱瞻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说出盐课现状:“如今不是太祖高皇帝立国之时,大明盐课,每年产盐,相比当时,只怕已有数倍增长……” 这是要增加盐课税赋? 不怕私盐越发兴盛? 在场,有人暗自怀疑,怀疑朱瞻基究竟是想要作何种安排。 “如今,南疆征伐如火如荼,有朝廷支援,届时必将平定。南疆的土地,本宫相信,诸位也都打听过了。”朱瞻基扫视众人,沉声道:“物产丰富!种类繁杂!” 人们,安静了下来,越发的看不懂,皇太孙的言论,先前还在手两淮盐务、朝廷盐课,转眼后又开始提及南疆征伐、南疆土地。 终于,朱瞻基说出了真实目的:“朝廷,对私盐打击之决心,坚定不移!两淮私盐横行,往后需交付于尔等,一应缴获,皆归尔等。然,两淮盐引一应赋税,务必按量照律缴纳。盐价,朝廷会给出一个底线,百姓有盐可吃,尔等有钱可挣。” 打击私盐。 严格盐课税赋。 控制盐价。 总结为三条的讲话,让在场的盐商们,不由的皱起眉头。 就算是他们,手握庞大的盐引,也会掺杂着私盐贩卖。为什么?因为私盐不用交税。 虽然,按照朱瞻基的话,往后两淮私盐打击,会交给他们,缴获也会归他们所有。但谁能相信,朝廷会真的放弃打击私盐的权利呢? 还有食盐最低价格? 在两淮贩卖,自然可以,还有利可图。若是将食盐,运到胡广、运到关中等地,只怕就没有多少可赚的了。 见众人沉默。 朱瞻基不以为然,他们有这样的反应,属实正常。 只见朱瞻基抬起双手:“今日,本宫就与诸位交底,南疆势必会增设三至四个新的布政使司,开垦土地,开采矿藏,开发山林。朝廷不能面面俱到,这些事情终究是要放出来的。 食盐,乃是百姓生存之根本必须之一。盐价,势必不能居高不下。私盐有损朝廷盐课税赋,亦不能更改。 诸位皆是行商多年,本宫知晓尔等重利。但这无错。 本宫想要说一句,今日舍弃盐利,南疆尽可去也!” 就算是后世,食盐被垄断,但价格可谓低廉。 甚至,不好闹出过,百姓囤积的食盐,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笑话嘛。 朱瞻基没打算,从大明盐课中,发掘出新的税赋点。 就算是今天,他将税赋,增加十倍,看似朝廷盐课收入也会增加十倍。但那些食盐,到了百姓手中,只怕就不是十倍的增长了。 按照朱瞻基设想,盐课只需要按照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商人们能够及时足数的缴纳盐课税赋,就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压低盐价,这是从盐商们身上割肉,所以新开发的南疆,将会作为利益置换点。 甚至于,朱瞻基相信,这些唯利是图的盐商,会在南疆,自发的无意识的,完成自己制定的征服南疆之后的计划。 打下庞大的南疆,宝船队更换新的政治目标。 便是这两条事情做好。 大明将会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新的时代,需要有新的目标。 眼下,朱瞻基给出了解决办法。 就看这三十八名盐商,是否愿意踏上这一新征程。 …… 丁志明、张建白。 两名头号马仔,眼看着在场之人,已经有些意动,但却还未坚定念想。 便同时起身。 “启禀太孙,我等虽为商贾,却也是大明子民,朝廷仁义,我等誓死效命!” 这是在内涵叶英发等勾结倭寇的官商,忘了身为大明子民的身份。 所以,现在他们或被诛杀,或被捉拿。 至于说朝廷仁义。 潜台词里,亦是在说,朝廷并未有借两淮之事,彻底垄断盐课的心思,也没有要将所有的盐商赶尽杀绝。 朝廷虽然有意压低盐价,但终究是有利可赚的,这便是仁义。 “太孙,草民冒失,想要多问一句。”有人站起身,目露征询。 朱瞻基闻声看过去,认出此人乃是浙商黄淼,于是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黄淼脸上一喜,抱着拳回道:“太孙所言,打击私盐、制定盐价、遵守盐课等事,草民深以为然。 百姓用盐艰难,我等同样身为大明子民,有责任,也理应出一份力。 但是南疆之事,草民知晓,如今似乎还在征伐,朝廷新设划分疆土,施行国策政略。草民等想知晓,朝廷打算在南疆如何做?” 黄淼说的很谨慎,一开始几乎是歌功颂德,然后表达忠心,最后才提出关键。 如今和以后的南疆,朝廷打算怎么做。 南疆的利益,朝廷打算怎么分配。 朱瞻基脸上露出微笑,淡淡的看了起身发言的黄淼一眼。 “本宫已建言,朝廷在各地船厂,打造新式运输海船,届时将会专司往返南疆与京师。”朱瞻基解释着,将运输问题首先解决。 他接着说:“朝廷会在南疆推行开垦,鼓励内地百姓、商贾、士绅、权贵,移民南疆。自收服南疆之日起,五年之内,免除一应赋税。” “五年之后,开征赋税,夏秋两税,与内地同等。商税按净利征收。” “本宫已准备奏请北巡行在,此次两淮之地,大力支持南疆十数万征伐大军之商贾,应予以赏赐。可提前,确定是否前往南疆,又从事何种营生。” 新征之地,免税是常规。 即为明地,自然要有夏秋两税。 商税按净利征收,徽州府已经给出了答案。 以上,都不过是情理之中的政策。 朝廷想要迁徙百姓去往南疆,必定是要给出足够的好处,不然谁愿意去。 唯有最后一条,才让黄淼等在座的两淮盐商行动。 按着皇太孙的意思,他们便有了先行垄断南疆各门应声的资格。 这比最开始的条件,要更加的富有诱惑力。 跑马圈地,成为南疆最大的粮商。 开挖矿产,成为南疆最大的矿商。 其中的好处,不可谓不多。 黄淼心动不已,不过脸上未曾显露出来。他虽然两淮盐商,但也是浙商。 江浙养蚕,盛产丝绸,行销四海。 若是迁移工人,前往南疆就地养蚕织布,再从南疆发货,不说这其中的路程缩短,便是用南疆那边势必会成为奴隶的土著,就是一门大好处。 稍稍想定,黄淼便再次出声开口。 “太孙,草民有一不情之请,草民想去南疆,亲眼看上一看,不知能否与运送钱粮的宝船,一同南下。” 黄淼早就心动,但还是想要眼见为实,亲眼去看看南疆,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甚至于,他都已经无心,去想两淮盐务上空缺出来的份额。 眼看黄淼这般积极。 不多时,又有几人下定决定,紧跟黄淼之后,提出想要一同,前往南疆的想法。 朱瞻基心中大悦,脸上还在矜持着,沉思片刻后缓缓点头:“身体力行,这是好事。南疆究竟如何,自然是要诸位亲眼去瞧上一瞧的。稍后,本宫会写一份文书凭证,诸位可自去将要押送钱粮前往南疆的宝船队。” 得到应允,黄淼等人欣喜若狂,连忙躬身施礼。 为南疆筹得钱粮,将两淮盐务化为基本盘,控制盐价,引诱商贾前往南疆。 来两淮扬州,所要做的事情,基本完成。 顺带着,还借孔彦缙,震慑了一番扬州士林清流名儒。 两淮盐务空去份额的分配,朱瞻基交给了邓永新。 这是在为其铺路。 手握两淮盐务份额分配之权的邓永新,能从中增强多少的权势,就要看他自己的智慧了。 …… 扬州府衙后。 卖不出的宅院里。 这次随行而来扬州的众人,齐聚一堂。 罗向阳、张天、于谦,朱秀、孙安等人,皆在现场。 当日的扬州花魁,声明远播的花姑娘花锦官,跪坐在一旁,小心的准备着茶水。 叶英发被诛的消息,太孙亲卫朱秀,已经告知她了。 花锦官的思绪很复杂。 有难过、怆然,也有侥幸、释怀。 五味杂陈,混杂在一起。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眼前,这群将两淮颠覆的男人们。 他们正在商谈着事情。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言语之中,能听得出是南疆,是这次皇太孙来扬州,一切的根源。 身为锦衣卫镇抚使,罗向阳掌握着诸多南疆的军政情报。 “按照鄂宏大的意思,三十万两并不能用多久。所幸这次,还有后续上百万两送过去,应当只支撑这场战争结束了。”罗向阳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朱瞻基点点头,默默的回想盘算琢磨着如今的南疆征伐。 现在的江南,酷热难耐,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会更加的炎热、潮湿。 环境的恶化,会让大军的战力大打折扣。 按着鄂宏大的军报,明军已经和不愿投降的缅甸宣慰司彻底开战了。 南疆征伐的诸军,在雨季到来之前,就在做着防火烧山的事情。 这是为了逼迫敌人出来,也是为了方便随后大明迁移百姓,过来南疆开垦。 但随着夏日雨季的到来,情况便急转而下。 从交趾、云南出发,直达缅甸宣慰司边境的殖民线路,越发的难走起来。 物资很难运送上去。 所幸,还有三宝太监郑和的宝船队在。他们绕过整个半岛,从交趾装船,起航,在大骨剌入港,从大骨剌已经拓地到百里的根据地,运输物资到前线。 南疆诸宣慰司,都在做壁上观。 局面,并没有一帆风顺,明军出动,南疆就会立即投降。 在鄂宏大的军报之中。 广西靖江王府,靖江王的儿子,亲自领兵,在后方的千里之地来回巡视,准备镇压任何的动乱。 在北线,黔国公府。 国公府上嫡系,已经出现了伤亡。 黔国公府,三子,两伤一亡。 国公府,悲怆不已。 但也更加刺激了北线,从云南出征的官兵将士。 “着令,鄂宏大严控军中卫生,任何人不得食用生水,任何人不得独自离队、出营、巡哨。 从尚未发出的上百万两钱粮之中,划拨部分,筹措草药、军械等,一并送去。 命交趾、广西等地,不得贪墨钱粮,违者,锦衣卫可就地处决。 南疆诸省,当全心全力,恭迎诸路大军。” 技战术上的事情,朱瞻基无法给出具体的建议。 但在后勤、在支援上,他在尽最大的力量,保证南疆的征伐大军。 按照鄂宏大的军报,眼下的南疆,已经进入到两军对持僵持的阶段。 现在,谁能撑住撑下去,谁将拥有最后的胜利。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圣教护法和教主【5k】 南疆。 缅甸宣慰司境内。 数万人的庞大队伍,正从连绵不绝的山岭之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支,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军队。 然而,这是军队,在走出山岭后,却是竖起了被保护的干干净净的军旗。 大明龙旗,在迎风飘扬。 军中斥候,已经散开,向着四周的旷野奔袭而去。 中军。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一身戎装,目光深邃。 军中的将校书吏,开始从各处,将军中的讯息,传达给这位统军大将。 此时大军已经身处缅甸宣慰司境内。 期间,已经发生了数次战斗。 明军军容整齐,装备精良,杀伐配合,这是优势。 同样的,敌军的优势,是对这里的地形熟悉。 眼下,明军需要休整,需要积攒力量,为下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做出充足的准备。 鄂宏大听取完了军中各处的禀报,抬头看向眼前。 在远处,大约十数里的地方。 有一座城。 城池不大,城墙也不高。 甚至,连大明最偏远的小县城,也不如。 但在这里,按照斥候们的军报,这座城算是方园近百里内,最大的一座城池了。 这是鄂宏大既定的休整之地。 大明不过稍稍整顿一二,便开始分出前后中军,再次踏上正途。 至城下十里地。 原本紧闭的城门,忽然洞开。 一行近百骑兵,从城中鱼贯而出。 直扑明军。 按照明军正常的流程。 这个时候,前军该派出斥候,上前阻拦,询问身份,查验真伪。 另要有骑兵在两侧,防备护卫,以防不测。 但眼下,明军却并未有反应,依旧按部就班的前进着。 而等到那从城中出来的骑兵队伍,到了明军阵前,忽然队伍一分为二,调转马头到了明军两侧,不时的呼喊着。 竟然是在接引指路。 十里路,不多时便被走完。 …… 等到鄂宏大带领着大军,走到城门下时,又见一批人早已等候再次多时。 为首的,乃是一名男儿装扮的女子。 在她的身边,都是些少年人护卫。 城墙上,那一杆杆旗帜,如今都被绣上了斗大的‘明’字。旗帜下面,是头包白布,上绣莲花,脸色黝黑的士兵。 鄂宏大看得很仔细,他见城墙上,那些黑面士兵,几乎无一人在看自己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反倒是都在无声的注视着那女扮男装的人。 心中有了计量。 鄂宏大上前,缓声开口:“唐……唐……” 特意出城迎接的唐赛儿,浅浅一笑:“指挥使大人无须多礼,如今我领着锦衣卫千户的职缺,算起来该以下官相称才是。” 鄂宏大嘴角微微一抽。 唐赛儿的身份,他怎能不清楚,所谓的锦衣卫千户,不过是用来遮掩她身处南疆的原因而已。 谁不知道,这位乃是太孙的人,是被太子妃念念不舍的人物。 真要是按着官阶来算,鄂宏大觉得自己还不如跳进海里得了。 想了想,鄂宏大放下刚刚抬起的双手:“此番多谢唐姑娘,若无你在此等凶险之地传教潜伏,我军也就没有这出休整之地了。” 自从唐赛儿当初听了朱瞻基的话后,便来到了南疆。 做的事情很多,但看家本事却也没有丢掉。 传教,才是唐赛儿最拿手的事情。 尤其是,从去岁平定交趾胡氏余孽之后,唐赛儿就开始向南疆各处大力发展,传播教义。 此处这座城池,作为明军入境之后,第一座接触的城池,更是重中之重。 无数的教众,被唐赛儿派到了这里,潜伏下来,在暗中传播教义。 效果很好! 护城官兵统领,成为了唐赛儿这位圣教护法,最中心的追随者,带领官兵将城中忠心缅甸宣慰司王室的人统统诛杀干净。 而后,唐赛儿开始安抚人心,开仓放心,瞬间笼络城中百姓民心。 昨夜。 就在昨夜。 唐赛儿接到了明军将要入城的消息。 那个色胆包天的官兵统领,被唐赛儿单独召见。 随后,便从城主府中传出消息。 统领大人意欲侵犯圣教护法,被护法反杀。 随后,圣教惩戒队出动,将数名追随统领大人的将校逮捕,城中官兵就此彻底归入圣教管控。 今早,圣教唐护法登台宣布,将要带领圣教,将此城献与明军,届时所有人官升三级,若可迁往大明内地安家为官,也可留在乡土富甲一方。 权钱利益的诱惑,让满城守军,一时狂热无比。 见到鄂宏大的认同和赞许,唐赛儿不过是微微一笑。 “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指挥使大人过奖了。”唐赛儿谦虚着,然后侧过身子:“如今此城,已归降于大明,指挥使大人可领军入城!” 说着,唐赛儿挥挥手。 一旁,就有几名少年,捧着城印、文书,送到了鄂宏大面前。 这是流程。 接过城印、文书,才能算是真正将此城,纳入大明的统治范围,也将会被跟随军中的史官们记载于册。 史书之上,将会记载,永乐十五年,缅甸某城,明辨是非,奉城降于煌煌大明。 如此,就成了自古以来。 鄂宏大很怀疑,那所谓的城印和文书,都是唐赛为这些人临时弄出来的,但还是很认真的接了过来,转给军中文书存档。 入城。 鄂宏大退后半步,与唐赛儿并肩而行。 城中似是早有准备。 无数的百姓,手举绣着一朵红莲的绸缎,不停的摇动着。 这些人,并非是迎接明军,而是在迎接身边的这位唐姑娘! 鄂宏大心中微微震惊,同样浮出了些许忌惮。 朝廷,是要将南疆,如同交趾一般,作为大明新的统治区域的。 眼下这样的局面,对于朝廷来说,很不好。 唐赛儿始终在观察着鄂宏大,观察着这位主持南疆征伐的军中大佬。 她小声开口:“指挥使大人无须担心,此城会干干净净的交给朝廷,这些人会离开这里,他们会跟随着圣教,一路向西而去。” 鄂宏大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再次开口询问。 前方,有胸前绣着三朵红莲的缅甸土著,小跑而来。 到了唐赛儿面前,那土著立马跪在了地上:“护法,为明军准备的粮草,如今已完成移交。城主府中,接风宴也已安排妥当。” 护法? 鄂宏大有些出乎意料,看向身边的唐赛儿。 唐赛儿自然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继续笑笑,也不解释,她看向周围的百姓。 “白莲降世,圣地在西!” 简短的口号,从唐赛儿的口中发出。 随之而来的。 是满城百姓,血脉激荡的响应起来。 “白莲降世,圣地在西!” “白莲降世!” “圣地在西!” …… 城主府中。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院子里,摆好的酒桌上,满满当当的坐着各级明军将领。 而入城的明军,此时也已经进入,早就准备好的营地之中,同样有专门送去酒肉粮草。 唐赛儿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一袭曳撒,在鄂宏大的眼中,是那样的熟悉。 似乎,当初太孙也格外的喜欢,穿这样款式的衣袍。 只不过,唐赛儿身上的曳撒,胸口处则是绣着八朵红莲。 院子前的高台上,极具特色的土著女子们,正在纵情起舞。 鄂宏大同样看到,在这些人的胸口,也都绣着一朵朵的红莲。不过相较于唐赛儿胸前的八朵红莲,这些起舞女子不过只绣了一朵两朵红莲而已。 这该是,唐姑娘在南疆,弄得所谓圣教,内部的登记划分了吧。 鄂宏大心中,如是想到。 南疆的酒,似乎更加的迷人,让在场的明军将领们,分外尽兴。 鄂宏大始终保持着克制和矜持。 耳边,是南疆独有的乐器奏响的韵律,很好听,但鄂宏大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指挥使大人,是有什么顾虑吗?”唐赛儿小声的询问着,喝了一口,杯中的果酒。 正在盘算着,这个院子里出现在唐赛儿一方的人员,胸口处都有几朵红莲的鄂宏大,闻声偏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些迟疑,稍晚方才开口:“末……鄂某多有得罪,想要问上一问……” 唐赛儿换了个姿势,双手合在一起,微微颔首:“指挥使但说无妨。” 你尽管说,怎样回答,全看老娘心情。 鄂宏大不知道唐赛儿的内心戏,他当真就是立马开口:“不知唐姑娘,为何只是护法?如今……这南疆圣教,又是如何运作?” 即便执掌数万大军,身为一省指挥使的鄂宏大,心中也有些紧张。 别看她不过盈盈一女子。 她的背后,可是东宫。 唐赛儿却并不在意,挥挥手,无所谓的耸耸肩:“因为本教还有教主,所以我自然只能是护法了!” “至于本教如何运作……指挥使大人应当也有见闻,胸前红莲便是代表教中地位,红莲越多,地位越高。” “那唐姑娘,往后如何打算?”见唐赛儿如何坦率,鄂宏大的问题更加深入了一些。 这次,唐赛儿依旧对答如流,不加停顿:“方才城中教条,想必大人也听到了。圣地在西!本教,自当遵循教规,以南疆为起点,一路向西,直到抵达圣地所在!” “何处为圣地?”鄂宏大问。 “……”唐赛儿停顿了下来,默默的看向鄂宏大,沉吟良久后,方才再次开口:“指挥使,你该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圣地,自然离得很远很远!” 鄂宏大像是听懂了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听懂,他摇摇头,转口道:“此次在叛臣境内,能立有立锤之地,唐姑娘功不可没。唐姑娘久在南疆,不知对接下来的战事,有何见解。” 唐赛儿可没有指挥正规军队,征伐灭国的经历。 鄂宏大如此问道,不过是在询问,唐赛儿的圣教,打算在接下来明军的征伐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唐赛儿轻松的向后一仰:“按着季节,往后雨季就要彻底停下来了,到时候山林干燥,道路坚固,我军征途,必将顺畅。 若是猜的不错,太孙也已为南疆,筹措到了足够的钱粮物资。 火药、火油必然会被大量的运送过来,到时候有这些物资支撑,如何做,想必不用小女子分说了吧。 本教所能做的,不过是为指挥使,将那些藏在暗中的宵小之徒,提前解决了而已。” 鄂宏大微微点头。 唐赛儿所说的,与他所想相差不多。 火攻,是军中早就定下的既定方略。 南疆的冬季,并不寒冷,也无雨雪。所以,从雨季结束之后,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干燥的时期。 对于鄂宏大来说,能够用砸钱打赢的仗,绝不愿意用手下官兵的性命去置换。 毕竟,如今南疆的出头鸟缅甸宣慰司被打下来之后,其他诸宣慰司还需要时时镇压,等待被朝廷将诸司王室,给置换到京师之中。 这些事情,都需要南疆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坐镇。 鄂宏大的右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左手手背,他在沉吟思量着,接下来的话应当如何开口。 唐赛儿也不急,稍稍转身,招呼着在场的其他明军将领,多喝几杯酒。 等到鄂宏大思量清楚后,正要开口的时候,唐赛儿也已经转过身来,看向他。 稍稍一愣,鄂宏大回过神:“唐姑娘,鄂某是个爽快人,并非一个计较之人。唐姑娘如此帮助明军,不知唐姑娘想要……从南疆得到什么?” 哪怕唐赛儿是东宫的人。 但人家,并没有帮助鄂宏大的义务。 既然对方能给鄂宏大,一个在缅甸境内站稳脚跟的城池,也就能在接下来的征战之中,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这样的帮助,若是无所求,那是在骗人。 唐赛儿轻笑一声:“指挥使还请放宽心,小女子并没有想做什么裂土封王的事情。若是指挥使在战后,能允许小女子,将那些崇信我教之南疆土著带走,小女子便是感激不尽了。” 只是要人? 鄂宏大眉头微微一皱:“唐姑娘……” 人是第一生产力! 唐赛儿,看向并不知道这个道理的鄂宏大,不得不叹息一声,开口道:“此战结束,指挥使必定高升,说不得南疆诸军镇守的职位,就要被朝廷交托给指挥使了。 届时,望指挥使大人,能在南疆,照拂一二。” 按着南疆的特殊地形环境,朝廷打下南疆后,开始的几年,为了维护有效的镇压,必定是要原地提拔文武官员,来持续大明对南疆的统治地位。 郑和如今虽然从海边,往缅甸宣慰司进攻,但他一直负责宝船队事宜,此战之后,大抵还是另有要事安排。 靖江王府乃是宗室,眼下是断无可能插手地方军政要务的。 至于黔国公府,人家镇守云南,脑袋晕了才会到南疆来。 所以算来算去,南疆大军最后的统军人物,唯有鄂宏大最后机会。 鄂宏大很是爽朗的大笑起来,似乎是在对未来执掌一方兵马而畅怀遐想。 笑声过后,鄂宏大手拍桌子:“鄂某答应唐姑娘今日所提之事!凡是唐姑娘圣教中人,去留何处皆有唐姑娘处置。鄂某在南疆一日,唐姑娘一应要求,鄂某鼎力相助!” 唐赛儿在一旁陪着笑。 她在想,如果有一天鄂宏大发现,南疆遍地圣教之人,到时候又会作何想法。 不过想来,鄂宏大也无可奈何。 毕竟,太孙的南疆政略之中,可是有一条,清清楚楚的写明了,要控制、削减、消灭南疆本土土著,用以置换大明迁徙百姓。 更有一条,是要以南疆本土土著作为主力,组建奴隶军队的计划。 最多…… 南疆一开始的建设计划,会缺少一些生产力而已…… 鄂宏大止住了笑声,目光在四周扫视一遍,然后小声开口:“鄂某唐突,不知圣教教主现在何处……” 鄂宏大认为,身为一介女子,唐赛儿最多算是东宫在南疆白莲教中的代言人而已。 圣教教主,必定另有其人。 然而,他却并没有,或者说不敢往某个方向去想。 而反观唐赛儿,在听到此言之后,脸色忽然大变,双目下压:“鄂大人,教主之事……请恕小女子,无法言明……” 鄂宏大微微一愣。 目光不断闪烁,许久之后,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面有震惊,却终究是忍了下来。 见诸将已经吃饱喝足,便率先起身:“是鄂某唐突,还请唐姑娘莫要怪罪。今日初入城中,多谢唐姑娘盛情款待,然我军诸多军务还需妥善安排,先行告辞。待军务整顿完毕,鄂某做东,宴请唐姑娘。” 唐赛儿起身,款款福身一礼,很有古人之风。 这是,在东宫的时候,她的好牌友太子妃教给她的。 她轻声开口:“指挥使慢走。”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教主很忙 南疆的战事,如火如荼。 扬州,同样不差分毫。 自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叶英发以下,各级官吏被杀、被捕。无数盐商因勾结倭寇,而被抓捕击杀。 江都城中,一片紧张气息。 所幸,事情没有被扩大化处理。 除了一开始的紧张,从和风阁分赃大会开始之后,局面也已经稍稍的安定了下来。 最近。 扬州府衙,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昔日里,那些连正眼都不带看上一眼的两淮盐商们,如今一个个谦卑不已,拿了名帖登门造访。 就算是这样,还要等到扬州知府邓永新,邓大老爷有了空闲时间,这才会被召见。 事关两淮盐务空缺,谁也不敢造次,若是在这个时候,惹了邓永新不喜,怕是要就此在两淮寸步难行了。 刚刚会见完一位,在两淮贩盐的浙商,邓永新有些口干舌燥。 他几番好言相劝,终于是打消了对方,想要行贿的举动。 那可是三万两白银呀! 三万两啊! 该能做多少事情哇…… 可是,邓永新依旧严词拒绝,并申斥对方,若要再行此举,必将从两淮盐务上被除名。 此时,走在府衙里的小道上。 邓永新心绪不宁。 他是不想要这些银子吗? 不是! 可是他敢骂? 也不敢! 今年两淮盐务空缺份额,是太孙亲自交给他督办的,早先就已经叮嘱过,若是他老邓敢贪腐腐败,不说落得个叶英发的下场,去南疆敢死队也是最大的可能。 那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镇抚使,总是会在自己意志薄弱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比如现在。 锦衣卫镇抚使罗向阳,手握着绣春刀,走在前面,不时的回头,看向邓永新。 罗向阳没有开口说话。 邓永新也只能是陪着干笑,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邓大人,该收下那三万两白银才是。”罗向阳走在前面,声音却是忽然传入到邓永新的耳中。 邓永新当即浑身一颤,有唯唯诺诺,鞠着腰:“镇抚使可千万不要在此等事情上开玩笑,邓某一心为民、忠心朝廷,绝无贪污枉法的心思。” “本官的意思是,邓大人可以先收了钱,再送给太孙转交于南疆征伐大军,可就算是一件功劳了。”罗向阳摇摇头,说完后便不再理会邓永新,继续往前走。 邓永新稍稍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罗向阳的一句玩笑调侃。 尴尬的笑笑,只得是低着头,跟在其后。 …… 扬州府衙后,那座无人问津的宅院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仆役。 皇太孙要返回应天,行礼之类的物件,终究是要收拾归置到一起的。 朱瞻基插着腰,站在廊下,不时的指指点点,言语之间颇为严厉,声称那某某东西,是要带回宫送给谁谁谁的,若是弄坏了小心砍了脑袋。 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多了一重身份。 南疆白莲圣教教主。 教主大人现在很忙,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南疆如今究竟都怎样了。 他正再次抬起手,指着前面:“那福禄寿紫屏,是扬州府的东西,你们搬什么搬?算了……既然都搬了,就带回东宫放在太子爷那边吧……” 刚刚被呵斥停下的四名仆役,听到太孙说完,无奈一笑,接着将一块硕大的紫檀屏风,往外面搬。 朱瞻基无奈的挥挥手,低声骂着:“一群不成器玩意!” 刚说完,罗向阳已经带着邓永新,走到了近前。 “太孙,邓大人有事面见。”罗向阳率先开口解释。 邓永新赶忙上前:“下官参见太孙。” 朱瞻基看了眼邓永新,脸上微微一笑:“邓大人不在忙两淮盐务的事情,怎么到我这个将行之人跟前了?” 邓永新赶忙摇头摆手:“太孙见笑,下官请见,正是为了两淮盐务之事。” “哦?”朱瞻基疑惑道:“皇爷爷的旨意,已经从北平送来,在新的两淮转运使就任之前,两淮盐务皆有邓大人主持,难道有人不满?” 邓永新再次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最近两淮盐务空缺,刚刚开始整理。太孙您这就要回应天,届时下官该如何处置……” 朱瞻基摆手:“邓大人现在做的就很好!认真做事,朝廷会看到的。两淮盐课,朝廷没有动的意思。但一如本宫先前所说,朝廷仁厚,下面的人也该实诚,爱护百姓。总不能十两银子的赋税,最后朝廷只拿到五两甚至三两!” 邓永新不时的点点头。 这番话,他听的很清楚,太孙交代的也很清楚,连底线也给划出来了。 还是如前些日子,在和风阁中所说的一样。 盐价需要控制,这一点大概要等太孙会应天,与朝廷、户部商议之后,才会拿出一个明确的数字。 但两淮的盐课赋税,却是实打实的不能有拖欠、隐瞒。 朝廷如今已经给了他们南疆的好处,那么盐课上的好处,就该退让。 朱瞻基见邓永新已经明悟,便挥挥手:“万大人很勤勉,邓大人要多余万大人往来。本宫这里还有事,邓大人且去吧,本宫就不送了。” 万高? 邓永新此时,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细思,听到太孙赶人的话,连忙抱拳施礼,缓步退走。 见邓永新离去。 朱瞻基招招手,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 罗向阳紧跟其后,小声开口:“南疆刚刚得到的消息。” 朱瞻基目光一凝,眉头微微皱起:“如何?” 罗向阳仔细的分辨了一下太孙的脸色,压着声音道:“唐……唐姑娘潜伏缅甸,劝降城池一座,如今已经交由鄂宏大的军队接管。黔国公府,也已从北面,领军进入缅甸宣慰司境内。三宝太监已经彻底占领大骨剌宣慰司,大骨剌王室献出堪舆,正在准备北上归化我大明。” 随着雨季的结束。 南疆的天平,开始向着大明一方倾斜。 大明三方并进,整个南疆没有一家能够独力支撑对抗。 三方齐头并进。 然而朱瞻基却没有多少喜悦。 这就像是,自家门口有颗鸡蛋,都不用走出门,伸个手就能拿回家的事情。 罗向阳沉吟了片刻,稍后才缓缓开口:“藏匿在南疆的锦衣卫回禀,唐姑娘那个圣教……如今已发展超过五千护教武士……” 罗向阳没有说信徒,因为南疆信奉唐赛儿的土著,已经无法清除计算数量了。 五千护教武士,还是熟悉南疆一草一木的土著,这股力量的存在,放在朝廷眼中,就会很刺眼。 同样,罗向阳也在担心,一旦鄂宏大等人,知晓唐姑娘的底细,南疆诸军会不会发生变故。 “唐赛儿,有没有和鄂宏大说,她们圣教是要往西去的。”朱瞻基并没有在意,那所谓的五千护教武士。 五千很多吗? 往阿三家一洒,都溅不起一片浪花。 要是再往西,跨过戈壁荒漠,渡过碧蓝海峡,路过连绵雪山,进入欧罗巴大陆。 五千人一点都不多! 五万也不够! 罗向阳点点头,鄂宏大的身边,有锦衣卫的人,自然知道一些更加细节的事情。 “唐姑娘与鄂宏大交易,不许鄂宏大阻拦南疆土著信封唐姑娘的圣教。” 朱瞻基点点头:“自然人家都商量好了,你们就不要管了,派人盯着就好。眼下,咱们要忙回京的事情。那两百万两白银,想必已经在应天城中,往无数人流口水了吧!” …… 应天城。 最近户部,很受大家的追捧和欢迎。 户部衙门前的门槛石,几乎都要被踩没了,却依旧是挡不住,各部司衙门里的来人。 而在户部主管的官仓,若不是户部尚书夏元吉紧急请求,从锦衣卫调来了整整一个千户所的缇骑,只怕也要被那些杀气腾腾的京官们给冲翻了天。 不为别的。 大明朝的财神爷,皇太孙殿下,从两淮弄来了三百多万两白银,其中有足足两百万两,已经被解送到户部官仓里头。 财神爷。 是最近应天城中的官员,对皇太孙的宠溺小爱称。 没有人会不喜欢,能给南疆送去一百多万两银子后,又能给朝廷拉回来两百万两银子的人。 甚至期间,有人提议,是不是可以再从两淮收上来一笔银子。 若不是留守内阁的杨士奇,怒而申斥,只怕这些人恨不得,一个个都要带着麻袋,去两淮抢银子了。 财帛动人心。 两百万两银子,进了户部的官仓,意思自然是要拿给朝廷各处支用的。 总不能,让这些可爱的小银银,被藏在库房里生霉吧。 也正是因此,应天城中各部司衙门的官员,天天没事就往户部衙门里窜。 反正,大家的衙门,离得都很近,不过是走两步的事情。 大伙的热情很是高涨。 然而,户部尚书夏元吉,却只能是无能狂怒。 两百万两是在户部的官仓库房里,但一起回来的,还有皇太孙单独给户部的一份书信。 信上写的很清楚,谁要是敢在皇太孙没有回京之前,擅自动了这两百万两银子,往后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这话很有意思,能有好几种解释。 一是说,皇太孙往后还能弄来源源不断的银子,但这次谁的手乱伸,以后的银子就彻底没戏了。 二是说,现在敢动,就回家歇着吧,以后再也不用眼红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了。 信上,结尾还特别提醒,要夏元吉守口如瓶,不得外传。 这下可是愁怀了老尚书。 他要是能拿着皇太孙的手书,给那些被银子冲昏了脑袋的同僚,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夏元吉觉得自己还足够年轻,万不想这个时候,得罪了大明未来的继承人。 然而,他能将各部衙门的小官小吏,拒之门外。 却绝不能将各部尚书,乃是于……监国给挡在户部门外吧。 …… 户部衙门里。 正堂里,户部尚书的位子,已经被监国朱高煦,霸道的占据。 尚书夏元吉,只能是无奈的坐在下首左首。 对面,是一名年近六十老倌,工部尚书宋礼。 看着闯上门的两人,夏元吉也只能无奈的唉声叹气。 朱高煦的地位比他高,让他无法指摘。 宋礼老倌儿的年纪,又比他年长四五岁,他也不能指着对方鼻子骂。 夏元吉借着喝茶的机会,侧着头往外面看去。 衙门里那些个废物,一看到监国和工部尚书上门,一个个都跑的比兔子还快。 独独就留下,他这位劳心劳力的尚书大人,在这里独自面对狂风暴雨。 坐在上方的朱高煦,眼看着夏元吉装聋作哑,不得不沉声开口:“夏维喆,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两百万两银子,你今日必须交出来!” 维喆,是夏元吉的字。 听到监国开口相逼,夏元吉手中的茶杯,差点衰落在地,他苦着脸道:“监国,您是知晓的,朝廷用度,早有定数。如今南疆已有上百万两押送过去,可解南疆征伐短缺。天下四方生平,无灾无难,哪里还有用得到银子的地方啊!” 官场老手,夏元吉看似无法,却拒绝的很是坚定,让朱高煦找不出漏洞来。 朝廷的用度,也确实是每年提前都会做好计划的。 财政预算,并非后世独有。 古人的智慧,早就告诉他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提前计划。 前些日子,朝廷最缺钱的地方,就是正在南疆征伐的十数万大军。如今有一百多万两,从扬州直接押送到南疆,朝廷基本没有急缺用钱的地方了。 朱高煦一时被怼的无语。 然而,坐在夏元吉对面的工部尚书宋礼,却是冷哼一声:“夏维喆!你放屁!小老儿莫要以为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就能一手遮天!” 谁能想到,早已儿孙满堂的工部尚书宋礼,竟然也会有这般粗暴的时候。 夏元吉被骂的一愣,近来受的气,也一下子就上来了,伸手指着宋礼:“宋大本!你不要在我户部倚老卖老!说谁一手遮天呢!监国就在这里,你宋大本倒是说清楚,老夫怎么一手遮天了!” 宋礼不忘分毫,站起身一甩衣袖:“夏维喆,老夫问你,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陛下在巡视北平……”夏元吉忽然气势一短。 宋礼冷哼一声:“你夏维喆还知道啊!陛下在北巡,为的就是朝廷营造北平的事情!陛下北迁之意,你我都知道,若是将那两百万两,用于此事,我工部敢打包票,提前两年完成所有的事情!” 宋礼有句话没有说。 那就是,北平城,如今已经基本到了收尾的阶段。 有两百万两注入,加派工人,采购物资,提前两年完成,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夏元吉听到这话,却是满脸愤怒:“宋大本,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你个老匹夫,竟然是这样的人!为了献上谄媚,要拿两百万两,去讨陛下的欢心!如此奸佞之人,老夫必将上奏弹劾!” “有本事,你夏维喆去告啊!”宋礼撇撇嘴,转身喝了一口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夏元吉被气得,伸着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宋大本,老夫羞于汝同朝为官!只要老夫在户部尚书位子上一日,你宋大本,就休想从老夫手上,拿走半分银子!” 坐在上方的朱高煦,听得是一时头大。 他不过是想要从夏元吉这里,拿上几十万两,将沟通南北的运河,以及秦淮河道,修缮一下。 毕竟老爷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 若是老爷子看着河道整齐,再知道是他做的好事情,必然是要赞许一番的。 怎么到了宋礼和夏元吉两人这,就几乎成了血海深仇的场面。 然而,眼看着两个加起来过百的老倌儿,他不得不苦笑着脸站起身。 “二位!二位老大人!”朱高煦提高音量:“二位听我说,都是同朝为官,万不可因朝政动怒。银子事小,若是两位老大人身子气坏了,本王可担待不起。” 那边,宋礼显然没有听见朱高煦的劝阻。 这厢,夏元吉似乎有抄着茶杯,当武器的意图了。 朱高煦都快要哭出来了,要是这两位真的出了什么事,老爷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当药引子,给两人下药治病。 他人已经从上面走了下来,伸着手拦在了快要掐出火来的两人中间。 “银子的事情,咱们往后再说!等大伙都心平气和了,再谈这个事,您二位意下如何?” 说着,他连转脑袋,看向两人。 夏元吉哼哼着,双臂环绕,侧过身子,表示不愿意搭理对面的宋礼老匹夫。 宋礼似乎火气不要,无奈朱高煦伸手挡在了他身前,只得是准备抬脚,就要踹过去了。 朱高煦被吓得一惊,连忙抱住宋礼,就往户部衙门外面走:“我的宋老大人哇!这大热天的,您可快息怒吧!宫里头一早镇了些果子,您与我一同品鉴一番。” 拉着宋礼往外面走,朱高煦还不忘回头看向户部正堂里面:“夏大人,你且等等,本王回去了就让人将东西送过来,与老大人消火!万万不可再动怒了啊!” “本官羞与匹夫争斗!”夏元吉冷哼一声,彻底背锅身。 被朱高煦抱在怀里,拖着往外走的宋礼,同样冷喝一声:“老夫不齿为伍!” “好好好!咱们不一起,不一起!” 朱高煦满脸汗颜,脚下再不敢停留。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是不是太欺人太甚了? 工部尚书宋礼,被朱高煦半推半搡的带出了户部衙门。 衙门外的街道上,两辆马车拴在一旁。 就算是出了户部衙门,朱高煦还是心有余悸。 一想到,刚刚这两位老大人,都是一副上头了的样子,就后怕不已。 到了马车旁。 朱高煦长叹一声,看着宋礼:“老大人,您又何必和那个夏维喆斗嘴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一点就着的性子,火爆的不行……” 宋礼一瞥眼,扫向朱高煦。 老大人还在气头上。 朱高煦看着,一缩脑袋,松开手,后退两步。 “哼!”宋礼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眼一沉:“好教监国晓得,老夫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夏维喆不过是仗着会算几两银子的账,窃据户部尚书位子多年!老夫这一次,定要上奏北巡行在,将他夏维喆,这等食古不化,墨守成规的庸官,给拉下马来!” 俨然,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朱高煦头大不已。 没法说重话,只能是好言相劝:“老大人,何必呢,夏大人再怎么说,为朝廷守着钱袋子,也有好些年头了,没有功劳,可还有一份功劳的。” 一听这话,宋礼更加不乐意了。 他一瞪眼,一吹胡子:“怎么?他夏老匹夫能当得户部尚书,老夫就当不得了?今日他夏老匹夫若是还有自知之明,就该辞官回乡。老夫若是接下户部的差事,定然不会让国库年年吃紧!” 这就是意气之争,朱高煦像是哄小孩一般的,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老大人是谁呀?单单是北平营造,那等繁杂之事,您都能料理的妥当。户部这点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宋礼斜眼看了过来,哼哼一声:“监国慧眼识珠,老臣是佩服的!” 见着宋礼,果真是一副老小孩的模样。 朱高煦心里就是一阵又气又乐,哭笑不已,他脸上堆着笑:“就现在!老大人和本王回宫,一同吃些冰镇果子,消消火。等回头……等回头,不给夏维喆送果子过来!您老啊,就不要再生气了……” 宋礼的脸上,随即露出认同的表情,看着朱高煦的目光,也不由的和煦起来。 他摆摆手:“监国亦有政务操劳,老臣就不叨扰监国了。工部那边,刚收到陛下的口谕,老臣还得回去盯着。” 朱高煦当真是不想再听宋礼老倌儿,在自己耳边聒噪老小孩的意气之争。 此时见到宋礼,自己首先开口拒绝,他便再不推辞。 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些难意,默默的看向了一旁的户部衙门:“老大人……您可是要真的回自家工部去啊……” 宋礼又是一瞪眼:“老夫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天子亲笔题名的两榜进士,岂有信口胡言的道理!” 文人君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守信。 见到宋礼又到了快要发飙的边缘,朱高煦赶忙抬手:“老大人,本王绝无此意,既然老大人心意已决,那本王就先回宫了……” 说完,朱高煦再不等宋礼开口,抬抬手示意一番,便连忙转身爬进自己那架宽大的马车里。 马夫双手提着缰绳,轻轻一个抽荡,马车便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宋礼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瞪着眼插着腰,回头等着高大的户部衙门,最后愤愤不平的甩甩衣袖,一副羞与为伍的样子,转身登上自家小马车。 “走!回衙门!” 应天城,各部司衙门皆在皇城以南,洪武门东西两侧。 六部在洪武门以东,由北向南一字排开。 领头的,是宗人府。 往下,才是吏户礼兵工衙门。 工部在最南。 但宋礼的小马车,沿着户部衙门前的街道,走了不到百步,便向东一拐,进了与礼部中间的小巷之中。 等到了巷道中间,马车缓缓停下,停在了户部侧门旁。 “老爷,两端无人。” 宋家的老车夫,低声呼唤。 少顷,宋礼两眼闪着光,从车厢里伸出脑袋,向前一眼,然后沿着车厢再向后看去。 见确实无人,这才缓缓走下马车。 到了户部侧门前,他也不敲门。 老倌儿腿脚格外利落,只见他一抬脚,轻轻一踹,户部官衙的侧门,就被踹了开来。 老倌儿的身影,也快速的没入到户部衙门里。 …… 户部官衙侧门后。 只见户部尚书夏元吉,正甩手揣在袖子里,端着肚子,脸上浮着惬意的微笑,看着又重新去而复返的工部尚书宋礼。 他也不作声,抬头向着门外看了看,然后向一旁做出请的动作。 两人甚是默契,也不说话,一前一后,沿着墙根向前走了不远,就有一处早就备好了河冰降暑的凉亭。 两老倌儿亦步亦趋,进到凉亭中。 一阵微风吹过,丝丝凉意,沁人心扉。 “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倚老卖老、欺人太甚之嫌了?” 刚刚坐下的宋礼,一手拿着面前桌子上,早就冰镇好的瓜果往嘴里塞,一手拿着蒲团扇风降温,间隙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夏元吉默默的看了眼前这假正经的宋大本一眼,喝了一口凉茶,从怀里掏出一枚墨绿玉谍,塞到了宋礼刚刚吃完了瓜空出来的手上。 “这是说好的,收好了,要是丢了可不关老夫的事了!” 看着惦记了多少年的墨绿玉谍,终于是落到自己手上,宋礼老倌儿眉头一挑。 只听他开口道:“君子欺之以方。老夫觉着,汉王就是位大君子!这样的事,往后多多叫老夫来做就是。” 见宋礼这个已经儿孙满堂的老倌儿,还一副轻佻的模样,夏元吉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哼哼着,微微偏头,不让自己看那在自己手上把玩了不知多少年的玉谍,撇撇嘴:“要不是那两百万两,太过惹人注目,老夫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你这个老不修的,钻了这个空子,你竟然还想有下次?” 宋礼微微仰头,斜眼看着夏元吉,将玉谍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贴身的地方,拍拍手这才幽幽开口:“不过一块破石头而已,瞧你那副念念不舍的样子……真要是心疼了,大可叫太孙回头补给你就是了。” “这事,可不关太……”夏元吉的话,刚从嘴里蹦出一半,就又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他皱皱眉头,看着对面,又继续吃起来的宋礼,无奈的长叹一声。 宋礼倒是换了个样子,安慰起来:“老夫就纳闷了,你夏维喆是怎么当上户部尚书的?真要是不行,老夫来做!稍稍留心一些,就能看透的事情,到你这就成天大的机密了……” 说完,他还不忘对着夏元吉,丢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夏小子,你比老夫小三五岁,就是没有老夫眼力劲厉害! 好好学! 还是好后生! …… 大明朝堂堂正二品的大官。 执掌一部的户部尚书夏元吉。 现在很是自闭,满脸郁郁,幽怨无比的盯着,还在自己面前吃着冰瓜的工部尚书宋礼。 那可是老夫盘了十数年的小宝贝啊! 就这么被你个,早就看透了的老倌儿给蒙骗走了! 夏元吉微微仰头,无声无泪,默默自悲。 嗦嗦。 耳畔,传来一阵摩擦声。 夏元吉悲愤抬头。 只见宋礼老倌儿,正一手拿着冰瓜往嘴里塞,一手推着一片冰瓜,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竟然还有心情吃瓜! 他怎么能这样! 夏元吉越发的悲愤不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伸手指向宋礼:“老不修的骗子,还吾玉谍!” 宋礼一缩手,手中最后一口瓜被塞进了嘴里。 啪叽一声,刚刚推到夏元吉面前的瓜,也应声躺平在了桌面上。 “圣人言,覆水难收,木已成舟。有道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东西是你夏维喆方才亲自塞进老夫手中的,岂有再收回的道理?非是君子所为啊维喆!” 宋礼拍着桌子,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夏元吉额头青筋暴跳。 圣人又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闺女不闺女,水不水的? 然而,让夏元吉愈发悲愤的事情,再次出现在眼前。 只见宋礼老倌儿,已经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拭完双手,小心翼翼的又从怀里,将那枚墨绿玉谍,拿了出来。 宋礼紧张兮兮的用余光锁住夏元吉,然后微微底下身子,双手紧紧的捏着玉谍抬起,迎着阳光,眯着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嘴里,还一边断断续续,轻声嘀咕着。 “不错!” “是真的不错!” “瞧着这晶莹剔透的模样……” “瞧瞧这珠圆玉润的面子……” “盘的好!” “盘的漂亮!” “家里好像还有两块,刚刚做出来的,要不送给你把玩几年?” “啧啧啧……” “真不错!” “……” 啪! “宋大本!” 夏元吉已经是忍无可忍,终于是双手猛的拍在了桌子上,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怒视着还在洋洋得意的宋礼。 “老夫今日,定叫你走不出这户部衙门半步!” 一时间,凉亭里杀气腾腾。 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宋礼皱着眉,撅着嘴,斜眼看了夏元吉一眼。 哼哼一声。 然后便不管对方,美滋滋的将玉谍,小心呵护着套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最后,宋礼才正身抬头看向,时刻徘徊在暴走边缘的夏元吉:“太孙弄回来的两百万两银子,想被人抢走?” 一句话。 顿时就让夏元吉被堵得气血不畅。 他无可奈何的跺跺脚,咬咬牙,最后只得是闭上眼挥挥手,又缓缓的坐回到位子上。 宋礼此时,也已经是收起了脸上的轻佻,不过右手食指,还是在不停的搓转着戴在拇指上的玉谍。 “想来,前几日,由礼部尚书金纯带领上书,请求监国支出那两百万两白银的事情,也是你的手笔吧。” 宋礼说的很是平静,眉目之间,却总是有一股‘我看透你夏维喆’的样子。 夏元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次暴跳起来,压住心中的火气,重重点头:“虽是老夫的手尾,但金惟人却是在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自己找上老夫的。” 金惟人,便是如今的礼部尚书金纯。 听到夏元吉的交代,宋礼轻轻挑动眉头:“如今想来,那吕震被调去北平督办营造之事,怕是太孙在暗中推动的了……” 原本的应天礼部,乃是吕震一手遮天。 去岁,更是与朱瞻基有过多次冲突。 夏元吉听到这话,也不由的轻咦起来。 若要是按照宋礼的话,吕震被调离应天,怕是最合太孙的心意了。 不过,他还是带着些质疑道:“太孙再如何,在六部诸卿的事情上,怕是也影响不到那……” 那什么? 那位呀! 哪位? 自然是如今受亿兆百姓爱戴、万千官吏拥护的永乐皇帝啊! 宋礼却是摇摇头:“如此,便是你夏尚书想错了。若是你家的仆役,冲撞了你最宠爱的孙儿,你夏尚书会如何做?” 想到家中那惹人疼爱的小孙儿,夏元吉便是一阵新生疼爱。 他正要开口,却是被宋礼抬手打断。 “所以啊,陛下再如何做,也是合乎情理的。再者,你细细想来。自去岁,不说在那和宁王阿鲁台面前,为我大明立威。便是徽州、广西、交趾,如今的南疆,此次的两淮。 哪一件不是天大的功劳? 可是你看,陛下有赏赐什么吗?不过是给了一个协办锦衣卫的差事,给折腾出一个幼军卫来了。 余者呢?什么也没有啊!” 宋礼已经停下了话。 但夏元吉,也已经听明白了。 如此看来,吕震被调离应天,派往北平督办营造,不过是爷爷对孙儿的一种补偿而已。 夏元吉摇摇头,决定不再想这等错综复杂的天家之事,转回正题:“如今那两百万两,还在我户部的官仓库房里躺着。既然你宋大本已经参与进来了,就必须与老夫,一同守住这笔银子!” 宋礼一听这话,连忙摇头,戴着玉谍的手也缩到了桌子下面。 “老夫公务繁忙,南疆那边刚刚来了要求,各地船厂要赶制新式货物海船。四十丈长,五丈宽。老夫还要会同将作监等,下去盯着,唯有走一遍,再能让那些人有所忌惮。” 堂堂的工部尚书,需要亲自去船厂里面,盯着工匠们打造货船吗? 不过是借口而已! 夏元吉沉着脸:“宋大本,如今你已是骑虎难下,同样是覆水难收、木已成舟。若你不答应,老夫现在就入宫,告诉监国,你收了老夫玉谍的事情!” “有本事……”宋礼当即就梗着脖子,看向夏元吉。 然而,话到一半,就被生生止住。 只见宋礼,一脸的不可思议,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双手合抱。 “老臣参见太子。” 正在不解的夏元吉,听到这话,赶忙偏头,亦是吓了一跳。 与方才宋礼的动作,如出一辙。 “老臣参加太子。” 只见,在这户部墙根底下的凉亭外。 大明朝第二位太子爷。 永乐皇帝嫡长子朱高炽,正手持一柄羽扇,满目春风的轻轻摇动着。 在他的左手,正攥着一根绳子。 绳子的尽头。 只一只,健硕无比…… 不! 是一只肥硕无比的大黄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明第一个基础建设计划 大黄狗一个前窜,就从太子爷的身后,窜到了前面。 太子爷很有经验,拉着狗绳的手,瞬间松开。 大黄狗也就整个窜进了凉亭里。 等它进到凉亭里,走到了冰盆边上,身子一转,屁股朝里,狗头朝外爬了下去。 临了,还不忘抬起头看向外面。 大抵,是示意太子爷也快些进来。 看着被自己投喂的,越发肥硕的大黄狗,表现出的讨好的样子,朱高炽开怀大笑。 他脚下生风,一下子也就进到了凉亭里,且是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然后往桌子上稍稍看上一眼,便拿了一块冰瓜往嘴里塞。 吃了两口,他才反应过来,夏元吉、宋礼两位老大人还站着,连忙伸出一只手向下压压。 “唔……都坐……待本宫吃完瓜……” 夏元吉、宋礼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有些出其不意,最后默默叹息一声,小心的重新坐下。 “太子爷,您是怎么来了?”最后,还是户部衙门的当家人夏元吉开口问道。 此时,朱高炽手中的冰瓜,也已经被啃完。 他从桌子上拿起明显被用过的毛巾,胡乱的擦擦手,一抹嘴:“自然是从小门外面走进来的啊……门又没拴,本宫就自己走进来了……” 堂堂的当朝太子,一国储君,进个户部衙门还要偷偷摸摸的。 夏元吉一时无语,有心劝说:“太子,您来户部,走正门就是。” 朱高炽已经拿起了第二块瓜,斜眼看想夏元吉:“本宫就是看着巷子停着马车,一时好奇走过来瞧瞧的。没想到,你两个老倌儿,竟然是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宋礼赶忙开口:“太子,老臣可没有偷懒,乃是与夏维喆在商议要事的。” 一旁,夏元吉连连点头。 汪汪汪! 一阵狗叫声响起。 朱高炽一瞪眼:“再叫打死!” 大黄狗默默的底下了脑袋,整个狗趴在了地上。 朱高炽又转头,看向两个老倌儿:“都在议什么事?” 夏元吉、宋礼两人坐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朱高炽,呵呵一笑:“是不是被朱瞻基那小子,弄回来的两百万两银子,给折腾的头疼不已?” 可不是! 夏元吉现在只要一听到两百万两这几个字,就一阵头大。 “太子,这两百万两要不提到您那里去?”夏元吉不由的开口试探。 朱高炽一听,当即连连摇头,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夏元吉:“夏老大人,你是要吓死我啊?” 两百万两若是真的被弄到东宫里去。 只怕不用等到第二天,汉王朱高煦,就能带着人给东宫的屋顶捅破了。 夏元吉一仰身子,满脸的无奈:“太子,如今这哪里是两百万两银子啊,在老臣眼里,这就是两百万两的炸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老臣炸了个四分五裂。您可得出手,帮帮老臣啊。” 朱高炽默默偏头,啃起了手中的瓜:“宋老大人,朱瞻基那混账玩意,在城外的皇庄,里面的人最近折腾出了些东西,工部要不要去看看?” 他今日并非是无缘无故出宫的。 日月堂的事情,他不能说全部知晓,但知道个五五六六还是可以的。 朱墨那小子还想等着不孝子回来,再找工部。 不知,只要找本宫说上一声,便可解决。 果然,只见宋礼听到此言,眉头一挑:“哦?老臣近来倒是无事,可去一观。” 按着太子刚才的意思,定然是有什么东西,能让工部用上的。 他可是听说,太孙的皇庄里头,已经将军中火器的性能,给提升了不止一个程度。 这是大本事,他很愿意去看看。 对面,夏元吉已经两眼瞪的老大。 是哪个老不死的,刚刚才说最近很忙,抽不开身的! 夏元吉当即开口:“给南疆造船的船厂,不去了?” 被撩拨了的宋礼,当即不甘示弱:“事有轻重缓急!能从太子口中说出,必然是极为要紧的事物。老夫可去过皇庄之后,再去船厂。” 夏元吉撇撇嘴:“老不修!” 宋礼哼哼着,不说话。 朱高炽在吃瓜。 唯有夏元吉,闷闷不乐,强行带起话题:“太子,既然今天您到这了,还是说说那两百万两怎么办吧。” 再次被夏元吉提及,朱高炽有些无奈。 那两百万两,从被送进应天城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大坑,谁跳谁死。 眼下没有人有问题。 可不代表,后面就没有人跳进这个坑里。 但夏元吉,算是自己人,朱高炽不得不提醒道:“夏大人,只需管好户部的事情即可。” 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 钱袋子可以打开,也可以扎进。 这就是户部的事情。 夏元吉无奈的长叹一声,知道从太子这里讨教解决办法,也是没辙了。 对面的宋礼,倒是还在想着城外皇庄的事情。 他探头,看向凉亭外,看看天色。 然后缩回头,不由提议到:“太子,如今天色尚早,何不老臣与你一起去城外走一遭。听说太孙的皇庄那边,夜间气温很是适宜,明日朝中并无朝会,老臣当真可以忙里偷闲一回了。” 朱高炽目光一转,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虽然老爷子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但城外的皇庄,是不是也算东宫的产业? 既然是东宫的产业,那也就不算违例。 再者,只要隐藏的够好,不让人发现,就更加不会出问题了。 想清楚后,朱高炽点点头。 然后他看向一旁的夏元吉:“夏老大人,本宫与宋老大人一同去城外,一同否?” 宋礼老倌儿的眼神,已经一下一下的递了过来,很是期待的样子。 作为现场,最为正经的一位。 夏元吉轻轻咳嗽一声,显得有些为难,但却是不得不从道:“既然太子与大本兄,皆有此言,夏某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同去同去!” 看着夏元吉不正经的样子,宋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连拍桌子。 “夏维喆啊夏维喆,老夫当真没有看错了你!” 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整个肚皮,都贴在了冰盆上的大黄狗,被吓得一跳,赶忙站起身来,目光幽怨的盯着惊吓到它的老家伙。 朱高炽很是惬意的笑着站起身,伸手往外一指:“走!” 唰的一下。 就看见,已经有好几十斤重的大黄狗,噌的一下就窜了出来。 宋礼和夏元吉看得眼前一亮,对这狗有如此灵性,颇为欢喜。 三人也不再停留,毕竟从城中到皇庄,还要些时间,且要避过各处的视线。 …… 眨眼。 入了八月。 天气逐渐凉爽下来。 苏州府的螃蟹,渐渐的被人端上了餐桌。 树头的柿子,长得红红火火。 想来,两者配合食用,会是人间最好的美味。 …… 不过这样的美味,朱瞻基觉得自己是无福消遣的。 他最近很忙。 刚刚从扬州返回应天。 两淮的事情,虽然都交给了邓永新收尾,但最后的掌总还是要他拿主意下决定。 最近,江都和应天之间的书信来往很是平凡。 而他回到应天后,除了两淮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事情要操持的。 …… 应天城外,皇城,山脚下的试验地。 现场汇聚了很多人,不时有吵闹声响起。 在人群前,是一条一里长,半尺后,一丈宽的道路。 路与寻常官道不同,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的细小纹路,似乎是为了防滑。 路面泛着浅灰色,还能看到被抹平的碎石子。 在路边,人群分成了三队。 两帮人相互争吵,另一帮人作为理中客,站在一旁吃瓜看戏。 争吵的双方,正方选手是以大明皇太孙朱瞻基为首。 反方选手,则是以日月堂掌事朱墨为首。 双方的议题是,该不该快速大力推进水泥道路的建设。 而朱秀等人,则是在一旁,躲在阴凉底下,真的是抱着瓜在吃在看戏。 争辩的双方,光看着红扑扑的脸颊,就知道已经吵了很长时间了。 刚刚结束一个论点,朱墨满脸潮红,徐储秀在一旁拿着手绢给他擦汗,他盯着对面的朱瞻基,愤愤的拉开徐储秀的手。 “太孙,生产力决定了工程速度,不可能达到你的要求。成本的不加以控制,更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便是眼下这一里长的水泥路,我们就耗费巨大,若是要在整个直隶推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便是有那两百万两,也难以为继。” 朱墨显然是不同意,将水泥的建设速度加快,若是将整个应天周边囊括进来,所要耗费的人力、物料,将是海量的惊天的。 一如他的性格,总是采取稳扎稳打,徐徐图进。 朱瞻基当即摆手摇头,反驳道:“要想富先修路!当年我们的推演,已经明确的肯定了这个道理。如今,水泥路的建设,关键点无非是人力、物料,其实按照我的推算,只需十万两便可彻底解决直隶的水泥路建设计划!” 直隶有多大? 十万两怕是还不够,将应天城里的路都给铺上水泥。 朱墨翻翻白眼,立即驳斥:“太孙,非是属下不敬,十万两便是想要将应天城铺设水泥路,也是难事。如何做,才能将整个直隶建设完毕?” 年轻! 朱瞻基看着朱墨,嘴角微微上扬,他高举手臂:“不日,南疆必有数万,甚至更多的战俘,被押送至应天,如此人力、物料皆可解决。十万两,甚至卓卓有余。” “……” 朱墨猛的一拍大腿。 自己怎么给这件事忘了。 资本的原始积累,是充满血腥的。 这句话,也是当年的日月堂里,很大的一个课题。 尤其是,当这句话,和国家暴力机器结合在一起之后,对获胜方的社会,所能产生的积极的推动作用,是无穷大的。 战俘是没有人权的。 不用和大明百姓一样,住了徭役免费之外,用工还是要给钱的。战俘不要钱,就算是累死,也得不到任何的补偿。 而如今,有句话可是普信。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天下都是大明的,几座石山,自然也是朝廷的。朝廷挖自己的石头,需要花钱吗? 不需要呀! 最多最多,需要什么? 需要挖石头的人里呀! 战俘,同样可以被拉去挖石头。 无论是无聊的开采,还是铺路,一切都用战俘在推进,朝廷最多最多,不过是给些粮食,不让这些战俘饿死就好了。 一本万利。 这场争论,已经结束了。 朱瞻基满脸堆笑,缓步上前,拍拍朱墨的肩膀:“加派人手,在各地就近圈定石山。各地的道路,也需要提前绘制好地形。” 目前,按照朱瞻基的计划。 第一期的工程,自然是从应天城,到自己这处皇庄的。 这是样板工程。 虽然南疆的战俘,还没有过来,但各项工作都已经开始了。 不计代价,为的就是让朝廷看到,水泥路的优越性,坚定朝廷推行大明基础道路建设的决心。 过往,所有形容大队人马的场面时,总会有一句尘土飞扬的词语被用到。 即使是官道,那躲不过这一点。 官老爷们都是金贵的,能不沾尘土,潇洒出行,自然是欢喜的。 若是,能间或推动物流运输的速度,那么对朝廷来说,那就是十全十美的事情了。 朱墨已经叫来了好些少年人,开始在一旁对算,若是同时在直隶开工水泥路建设,需要多少的战俘。原材料的开采和水泥制作,又需要多少战俘。 在确定了耗费被无限减少之后,朱墨的做法竟然比朱瞻基还要激进。 站在一旁的朱瞻基已经听到。 什么三纵三横,同时开工。 苏杭、淮扬、中都、徽州四条线路的预备计划。 …… 远处,尘土飞扬。 大队人马,从应天城方向过来。 到了皇庄近处,缓缓放下速度来。 朱瞻基稍稍看过去,就已经看到了东宫、户部、工部三方人马。 带着些许意外,他赶忙上前。 “父亲,母亲。” “夏老大人,宋老大人。” 朱瞻基的礼仪,做的很到位,态度也很谦卑。 夏元吉和宋礼两人,看着太孙的举动,微微颔首点头,面目喜色。 而朱瞻基,则已经是退到了一旁,目光偷偷摸摸的向着跟在母亲身后的红衣、孙若微、文想三人看过去了。 “啊……” “疼疼疼~” 一声尖叫,不期从朱瞻基的嘴里发出。 只见他整个人都弯向一侧,踮起脚尖,歪着头,一只耳朵被提的老高。 太子妃一脸的不乐意,连连哼哼:“越大越没有规矩,一回应天,也不知道回宫看看,就直接扑在这皇庄里头!你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娘了?” 朱瞻基脸上吃痛,心里却并没有多少的不满。 跟在一旁的太子朱高炽,脸却是立马沉了下来,多少有些尴尬,重重的咳嗽一声:“两位大人还在,休要做有失体统的事情!还不快放了他,免得惹出笑话!” 尽管,在太子的内心深处,现在很想松开手中牵着的大黄狗,让狗儿子咬不孝子一顿。 但在宋礼和夏元吉面前,朱高炽还是要保持最基本的克制和礼仪。 太子妃闻言,也是反应了过来,又是冷冷一哼,这才松开手:“等回头,看我怎么教训你个臭小子!” 朱瞻基无奈,只能是连连点头。 一旁,宋礼和夏元吉两人,倒是慈祥的笑着。 “太子妃性情中人,爱子心切,臣等岂敢笑话。”夏元吉开口。 宋礼则是在一旁,很是专业说:“臣官前方不远,似就是上次看过的水泥所做的路?这里,怕是有一里长了吧!” 朱瞻基点点头:“上次,因为小子不在应天,底下人不过是做了几件样品与老大人看。这一次,紧赶慢赶,弄出来的这么一截路,刚刚定性凝固,老大人可上去走走看。” 宋礼大抵是个技术性官员。 一听这话,太孙亲自邀请,他一时间食指大动,不由就甩开了众人,让前走去。 身后众人无奈,默默摇头,也只能是跟了过去。 第二百章 大明要踏上殖民道路【6K】 6k,这可是三章的分量了呀,求推荐票~求月票~求赏呀~月末了,不用浪费了呀~ …… 公路里程五百一十九万八千一百公里。 高速公路里程十六万一千公里。 铁路里程十四万一千四百公里。 高铁里程三万六千公里。 四组数字在短短数十年里,急速增长的数字,却还在不断增长中。 是推动那个时代,社会整体高速发展,不可或缺,乃至于至关重要的要素关键之一。 要想富,先修路! 从先烈,到全体人民,用了几代人的时间,证实了这一点。 朱瞻基造不出蒸汽机,也无法天方夜谭一般的,将全工业发展出来。 这需要依靠数十年,乃是好几代人的共同奋斗,才能完成。 即便是那个饱受摧残,从废墟之中重新站起来的民族,也是在付出了几代人数十年的奋斗之后,方才重新屹立于世界巅峰。 没道理,他朱瞻基能凭借所谓的皇家贵胄的身份,亦或者是所谓的自带王霸之气,再或者是所谓的主角光环,就能够完成。 这是现实,不是小说。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选定了,要想富先修路,这条至理名言。 道路的便捷,会极大的推动社会物资的流通,物资流通速度的增快,会主动去推动和刺激生产者加快产出,扩大产能。 便捷的运输,同样会在更短的时间内,为生产者带来巨大的财富积累。 如此,整体社会的财富总值,会以更快的速度增加。 当社会总体财富不断积累,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社会的创新力和工业科技的发展,将会从被动转变为主动。 人类是一个充满智慧,却总是懒惰的物种。 所以,他们从原始人种的茹毛饮血,经过刀耕火种,电气时代,最终达到了信息时代。 所为的,不过是让自身生活,更加的便捷和充满舒适性。 眼前这条宽不过一丈,厚不过半尺,长不过一里的水泥路,是朱瞻基第一次充满真诚的,奉献给这个时代的人们的,第一份真正的礼物。 走在最前面的工部尚书宋礼,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显得比过往更加的富有活力,两腿蹭蹭有力,眨眼间就已经是窜上了水泥路。 平坦! 坚实! 站在水泥路上的宋礼,用脚重重的踩在路面上,强烈的反震,让他满脸笑容,张着一嘴大牙,笑的像个孩子一样。 渐渐的,宋礼变得有些动容了,两眼逐渐的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眼角含泪。 “遥想当年,老臣尚且年幼,方才进学不久,先生家离我家甚远,老母除了料理家务,每有空闲,必要为我多做新鞋。 就是因为,乡间小路泥泞,坑洼不平,难以行走。若无鞋履,必会伤脚。 老母的一双眼,便是从那时起,逐渐看不清东西……” 到最后,宋礼已经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一旁跟过来的众人,默默安静下来。 夏元吉有些感染,喉头几度哽咽,最后笑出声来:“大本!如今之大明,便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此路推行下去,天下穷苦士子,再不会被道路阻拦,这便是真正的青云之路!” 宋礼听进去了。 老人家重重点头,然后转身,面向众人,看向在场的太子。 老人双手抱拳,深深一礼:“太子,老臣如今五十有余,细细算来,还能在朝廷里做上十来年,老臣没有多求,往后只想安心造路,将这水泥路推行大明天下!如此,老臣这一生最后,也能瞑目了!” 朱高炽如今又瘦了很多,身子也更加有力,他赶忙上前拖出宋礼,扶着对方的双臂,郑重其事的开口回应。 “老大人,十来年太短!您该是长命百岁,到了一百岁,也得为我家,看好工部!届时你我二人,便走这水泥路,到九边、到西域、到南疆去看看我大明这万里江山社稷!” 宋礼愣了愣,长命百岁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水泥路通遍大明,他认定了是能的。 一定能! 朱瞻基在一旁,抿着嘴,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眼前这一幕君臣和睦,欣欣向荣的景象,第一次觉得自己生逢其时,不枉此行。 “老大人,接下来,该是验证这水泥路的承重能力了。”朱瞻基轻声提醒着。 宋礼连忙醒悟,连连点头:“太孙说的是,是老臣一时激动,唐突了。快快快,想来太孙都安排妥当了。” 说着,宋礼便已经是退到了路边,显得很是期待。 无疑,路的作用是沟通地方,但更重要的是用来运载货物的。 若是一条路,被修建的无比平坦,可是一辆小马车上去,就能压出两道凹槽来,那就是无用的。 众人同样明白,不约而同的退到路边。 那厢,朱墨等日月堂少年们,早有准备。 只见此时,在路的一端,已经有好几辆马车、货车,一队战马,准备就绪。 首先上场的,是战马队伍。 毋庸置疑,战马代表着军队的通行能力,在水泥路上会有怎样的表现。 战马上,是日月堂的少年们,年轻的脸颊上,有着坚毅和青春的活力。 朱秀,在一旁充当旗手。 手中的一杆旗子,猛的一挥。 顷刻之间,马队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又如一道闪电,开动起来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眨眼间就从众人眼前划过。 一阵风,吹动的路边的人们,衣衫飘动的不停。 但是众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振奋和难以置信。 只见,在战马践踏过的地方,并无在官道、土路上,必会出现的马蹄印。整个水泥路上,只有一点浅显的白印子而已。 还没等众人平复下来。 那边,几辆马车,也已经动了起来。 有载人的马车,也有拉货的马车,装载的东西都不相同。 走在最后的马车,虽然用了整整四匹马,却还是走的最慢,显示出了后面车厢里,装载的货物之沉重。 前面的马车,已经从眼前走过去了,后面的马车,还在不急不慢的行进着。 “此车,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宋礼很是关心的询问道。 朱瞻基微微一笑,淡淡的回道:“装的是铁锭。” 铁锭! 宋礼心头一动,连忙追问:“可知,有多重?” “五万两?”朱瞻基有点拿不准:“都是朱墨他们弄得,不过想来,不会比这个数目低……” 五万两重! 宋礼浑身一震,已经大感吃惊,现在格外的目瞪口呆。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换算起来了。 五万两是多少斤? 又是多少石? 还没有算清楚,他已经踮着脚,探着头,看向马车的车轮和地面接触过的地方。 依旧没有任何的压痕! 宋礼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若是如此,朝廷从各地收缴的赋税、钱粮,又能减少多少不必要的运输开支! 仅仅是这一笔账,就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算的清楚了。 周围,无论是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是太子、太子妃两夫妇,就是红衣、文想、孙若微三个丫头,显然也都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人人都在等待着,看着最后这辆马车,缓缓的从眼前驶过。 直到马车稳稳的停在了路的另一端,众人还没有清醒过来。 良久之后,朱瞻基只听着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夏元吉则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立即开口:“太孙,此路造价如何?这段路,耗费几何?” 这段路的造价? 自然不低…… 因为用的是大明的人力,出的钱粮有些多…… 朱瞻基想了想,开口回答:“南疆那边,鄂宏大最近来了消息,战事推进的很不错,缅甸宣慰司,已经三成被我军占领,数万战俘,正在接受整编遴选,不日便会押送至应天。届时无论开山挖石、制造水泥、浇筑道路,都可用这些战俘推进,朝廷只需提供充饥的粮食,些许遮风挡雨的棚屋即可。” 掐头去尾。 朱瞻基的一番话,被众人自动过滤了大半。 他们唯一听到的是,这水泥路的建设,从头到尾只需要用管吃管住的南疆战俘就好了。 管吃管住的那点钱粮,对朝廷来说,大抵也不过就是个毛毛雨而已。 不过,朱瞻基又开口补充道:“父亲,两位老大人,我准备先于应天府及京畿地带,推行水泥路建设,同时向江浙、中都、江西、湖广推行,将江南腹地,在最快的时间内沟通起来。 除此之外,从应天至北平的水泥路,也是重中之重。日月堂初步设计,应天至北平的这条路,宽达六丈、厚达一尺,两端并行,中间分段同时开工。 如此,不出五年,大明南北,将会彻底沟通,来往速度最少快上一倍有余!” 随着朱瞻基的一番话说完。 不光是太子朱高炽,就连宋礼和夏元吉,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步子,似乎跨的有些大。 容易扯着命根子…… …… 徭役。 是一个帝国,建立强大的根本之一。 用现代话术来解释,就是统治者强迫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包括但不限于力役、杂役、兵役等。 因为是强迫,也因为是无偿。 所以,在自古以来常被人排斥,名目繁多、办法严苛,是残酷压榨平民百姓的一项存在。 韩非子·备内: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 然而,古往之君主,无一例外,在一个朝代建立伊始,就要确定徭役的存在。 无他,生产力的不足,以及物质资源的匮乏。 朱瞻基不喜徭役,但不能否认徭役对如今至社会的建设和推动性。 事情,总是要分两面的。 不能用后世,生产力和物质极度巅峰的社会,来代入到现在,这是不负责任的。 若是现在大明的徭役废黜,怕是都不用等到过年,帝国就会分崩离析。 朝廷的制度,事关整个大明天下社稷,朱瞻基没打算急不可耐的,站在奉天殿的朝堂上,高呼着废黜帝国徭役的奏请。 那是愚蠢的行径。 但他也没打算,将大明基础建设的重担,强压在大明百姓的肩膀上。 那是残忍的行为。 君不见,鹰酱当年一条沟通东西的铁路,道路两侧埋葬了多少人的骸骨,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朱瞻基如今所站立的土地上的百姓后人。 用南疆的战俘,自然就没有心理压力了。 封建社会统治者的责任,永远都是对内的。 开疆拓土便是少有的英武明君了。 用地方的人,来建设自家,对于统治者来说,没有多少压力。 原始的积累,想来都是血腥残忍的。 面对在场众人的迟疑,朱瞻基心中早有准备。 数万南疆战俘,显然是不可能,全部承担帝国境内基础道路建设任务的。 太子以及两位尚书大人,担心这些基础道路建设任务,会被附加在本就有着一份徭役的大明百姓身上。 他轻声开口,给出解释和解决办法:“按照日月堂及南疆前线鄂宏大、郑和等处推算,尽缅甸宣慰司平定之全过程,大明可获得超过十万名战俘,可供给大明新式水泥路建设。 南疆前线判断,朝廷若意欲在南疆,划设新的承宣布政使司,则地方必有叛乱升起,届时朝廷若想稳定局面,稳固南疆统治,则必须强力镇压。 此举,亦可从南疆等处,收获过十万俘虏。” 至少二十万只需管吃管住,免费的生产力,被送到了太子、宋礼、夏元吉三人面前。 朱高炽的眉头微微皱起,二十万俘虏被押送至大明,虽然可以解决基础道路建设任务。 但从大明的仁义道德来说,却总归是有损的…… 不过,少顷之后,太子爷紧皱的眉头,还是缓缓消散下来。 在大明百姓和南疆俘虏之间,太子爷很容易就能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工部尚书宋礼,则是开始在计算,开山、生产、建设,若按照朱瞻基的计划,究竟需要多少人,又该如何分配的问题。 夏元吉却是有些忧虑显露出来,他也不遮掩,当即开口询问道:“数十万俘虏入大明,不说会给大明腹地可能带来的破坏,便是在南疆,只怕也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弹和对抗吧……若是如此,南疆说不得,就会成为让大明深陷其中的泥潭,抽身不得。” 他是在担心,若是大肆劫掠南疆人口,会让南疆陷入到长期的反抗大明统治的环境和氛围之中。 这是很成熟的政治问题。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说,凡是新征之地,必定是要优渥对待,减免赋税等等,以求安定民心。 但从朱瞻基的嘴里,他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安抚南疆土著民心的意思。 若是如此,则南疆如今十数万大军,必定不得抽身,需要时时镇压地方。 这将会给朝廷,带来一笔沉重的经济压力。 朱瞻基微微一笑,开口:“好教夏老大人知晓,从一开始,南疆计划中,便是只要那块土地而已。” 只要南疆那块地! 此言一出,便是太子朱高炽,也顿时凝目看了过来。 因为这句话,延伸开来,也可以解释为,南疆人丁不留! 这是天大的事情。 大明在战场上杀再多的人,都没有问题。 因为地方反抗,镇压再多的人,也没有问题。 若是将南疆的土著,统统杀了,这就是天大的问题了。 眼看着三人,恨不得要扒开自己脑袋,确认自己还是不是自己的时候。 朱瞻基连忙开口:“父亲,你们都想错了。如今南疆土著人口有多少?百万?五百万?大抵不会再多了。其中无法参与军事、生产的又有多少,大抵要去掉三四成,余下六成左右,才是可以用于生产、军事的人口。” “今日,我与日月堂,正在起草一份计划。《凡南疆新征之地土著人口使用计划草案》,组建南疆奴隶军,用于向更西的恒河平原征伐。镇压俘虏反抗之人,用于大明境内基础建设,拉拢投诚之人用于南疆本土建设生产。” “为稳定南疆民心,亦有一份《南疆土著人口等级制度草案》正在起草之中。凡投诚降服于大明之人,按照一定制度划分,成为不同等级阶层之人,等级越高则享受的待遇越厚。如此,南疆可基本实现由本土土著,替代大明进行最基础之统治行为。” 一份赤裸裸的大明版殖民统治计划。 在这一刻,被朱瞻基推行出来。 整个南疆,在这一刻,被朱瞻基安排的明明白白。 太子爷,不由的深深看向自己的这个大儿子。 他很想确定,自己这些年的教育,到底有没有成功。 若说没有成功,只怕换个人,是做不到这些事情的。 若说成功了。 似乎…… 哪里又出了些问题…… 宋礼和夏元吉两人在一旁,默默的对视一眼。 最终,还是夏元吉开口:“若如此,则大明在南疆之存在,法统地位何在?南疆土著,于大明的臣服之心,顺从之意何在?南疆土著民心,如何归化?” 夏元吉终究还是有一份忧虑存在的。 大明能从身体上,凭借着军事力量,强有力的统治南疆。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和帝国稳定来说,必须要从内心深处,让南疆土著认同、归化大明才是长久之道。 朱瞻基不假思索,将早就想好的计划说出口:“国子监如今每年皆有数千士子就读,每年亦有不少士子肄业。 然而,朝廷科举不可能全数圈定。寒窗苦读数十年,想来他们也是一心要为大明谋划。 既如此,可让无望仕途之读书士子,前往南疆,朝廷建立学堂,凡南疆尚未成年之孩童,无论男女,皆需入学,跟随大明士子,学习圣贤之文。如此只需两代人,南疆便是大明之南疆!” 好家伙! 这位是大一开始,就一直在惦记着那帮子读书人啊! 夏元吉双眼一转,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若是如此照办,哪里需要两代人? 只要南疆那些尚未成年的孩童成年,南疆便可彻底归化大明。 要知道,当这一代人成长起来,只怕南疆也见不到多少更加年长的人了。 要么被征召进奴隶军,要么被镇压俘虏带到大明内地,为大明的千秋万代,无私的风险自己的一份力量。 当这些经受过大明正统儒家教育的南疆新一代人,他们成年之后,他们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之后,甚至再不需要学堂的推行,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教育孩子,何为圣贤,何为仁义道德了。 夏元吉想清楚了,闭上了嘴,不再发问。 本来还在一旁的宋礼,则是已经向着朱墨等日月堂少年汇集处走了过去。 老倌儿已经大抵将计划想清楚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和这些少年人们,好好的商议一番,如何更快的建设完成从应天到北平的,那条宽达六丈的水泥路。 近二十米宽的水泥路。 可是双向并行,至少超过十辆马车。 这是天大的功劳,也是天大的功德。 太子爷睁开了先前合上的双眼,又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家崽子一眼。 最后,长叹一声,甩甩衣袖,转身准备带着太子妃,在这皇庄周围游览一番。。 “既然已经想定,便整理出来,朝廷里终究是要议一议的。” 将话丢下后,太子夫妻二人,便牵着手,满是亲昵的走向不远处的矮山。 看到众人都已离去,夏元吉挣扎了几番,最后还是问了出口:“太孙,那两百万两,也是为此准备的?” 朱瞻基没有出身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夏元吉见此,摇摇头,又点点头。 最后,因为政务而被压弯的腰身,不由的一挺,笔直如峰。 他轻轻的笑出声来。 转身,向着已经准备跟着日月堂少年们,去工坊参观的宋礼赶来过去。 一时间,人去路空。 朱瞻基微微一笑。 大明,终究是要在走向殖民统治的路上,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往后要怎样做? 有了物产丰富的南疆,该是大力发展海权才是。 发展海权,则倭寇必除! 但眼下,却还是要如老父亲所言,南疆的殖民计划,必须要在朝廷上敲定,必须要等到老爷子回京之后,以国策的名义确定下来。 朱瞻基抬头看看天。 最热的季节,就快要过去了。 老爷子,也该回来了吧。 第二百零一章 皇帝和两百万两 北平。 如今的北平城,几乎就是一座庞大的建筑工地。 从南方运来的石材、木料,在北方征召徭役的百姓工匠们的手中,逐渐化作将作监图纸上的模样。 如今的北平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修建营造的。 皇帝有心迁都北平,自登基以来,便开始做出了种种安排。 眼下,北平的营造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西苑太液池,已初具规模,皇帝北巡行在的最后一站,便安排在了这边。 从太液池,向东眺望,便能看到整座正在营造收尾之中的紫禁城。 近来,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天下安定,应天那边来的消息,也尽是好消息。 南疆征伐如火如荼,却也有势如破竹之势。 太孙去了一趟两淮,拔掉了两淮转运使,震慑打压了一批胆敢勾结倭寇的奸商贼子,让皇帝很高兴。 太孙逐渐成年了,也在按照皇帝的设想,展现出身为皇室继承人的血性。 这一点,相比较一个两淮转运使的更替,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信任的两淮转运使人员,在皇帝的心里,大抵是已经有了人选的。 那个两淮巡盐御史万高。 当年在翰林院清贵之地的时候,不是成天叫嚣着要为大明鞠躬尽瘁嘛? 这一次,两淮官场更迭,便让他接手主政一方,且看他是不是真的就能为大明,做出一番事业来。 想了想,皇帝将司礼监秉笔太监招了过来。 “拟旨。” 朱棣静静说出自己的要求。 司礼监秉笔太监,立马让下面的小太监,取来圣旨,提笔研墨。 朱棣手指轻轻敲动,想定之后再次开口:“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你口口声声要为大明百姓造福,朕今日便让你做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转运使,要是做得不好,提头来见朕。” 皇帝的话很是粗俗。 不过司礼监秉笔太监,却并无诧异,唯一意外的是,没有想到今天,将要从自己的手中,出现一位新的朝堂新贵。 两淮盐务转运使,那是能用封疆大吏来形容了。 万高那个死脑筋的,发达了呀! 他在想着,是不是该要自己在两淮的徒子徒孙们,往后多与万高走动走动才是。 但他手上,却也没有停下来,不多时便已经将皇帝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录入完毕。 秉笔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小心翼翼的吹过一遍,这才捧着圣旨送到了皇帝面前。 朱棣不过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点点头,从一旁取过国玺加盖于上。 “交内阁胡广,朝廷存稿,明发天下吧。你亲自去操办!” 这是正规流程。 两淮转运使,干系重大,提拔任免官员,朝廷里总是要走一遭的。 朱棣并不担心,他的旨意,会在内阁和朝廷里被驳回。 这是他身为大明永乐皇帝,独有的自信。 秉笔太监连连点头,仔细的将用印了的圣旨收起,放入被人送过来的木匣之中,便将其小心的护在胸前,自去找胡广等人。 两淮官场更迭,在朱棣的一言之下,顷刻明了。 他却并没有多少的感觉,微微沉吟之后,轻轻咳嗽一声。 一旁本无人影的地方,走出一人来,单膝着地,等候着皇帝的垂询。 朱棣平静开口:“今日,应天城中情形如何?” “太孙自两淮募捐三百多万两白银,其中一百余万两,现已押送南疆,交付有司。同行者,有两淮部分盐商。” “一百多万两……”朱棣微微合目,沉思片刻后睁开双眼:“有了这些钱粮,要是鄂宏大、靖江王府、黔国公府、郑和他们,还不能替朕拿下南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那人,心中微微一动,皇帝的心思果然和自己最近的猜想一样。 皇帝对太孙在南疆的手笔,并无忌惮和不满,甚至比太孙还想要尽早将南疆收服大明的夹袋之中。 他不由的微微一笑:“南疆战事进行的很不错,鄂宏大等各方,进军速度并不慢。期间,那位叫做唐赛儿的姑娘,更是立功无数,投献城池,教化南疆土著,功劳甚大。” 他这番话,其实已经有偏袒东宫那边的意思了,谁人不知那唐赛儿当初可是在东宫住下许久时日,和太子妃更是成了顶顶好的牌友。 朱棣微微眯眼,看向这人:“做好自己的事,下面人的事情,朕心中自有考量。” 跪在地上的那人,赶忙纳头叩首:“臣治罪。” 朱棣挥挥手:“你也没错,那唐赛儿替朕盯住了,终究是要入宫的女子。” 不等那人回应,朱棣接着说:“那小子,还有两百万两银子,是不是都弄回应天了?” “是。” “老二……朝廷里,可有动静,要插手那两百万两银子的心思?”朱棣脸色很平静,但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汉王殿下去过户部一次,当时在场的另有户部尚书夏元吉、工部尚书宋礼,两位尚书大人期间有争吵,汉王殿下无奈,只得收起拿银子的心意,将宋尚书给劝走了……” “哈啊哈哈……”朱棣忽然发出笑声来,嘿嘿一笑:“宋大本、夏维喆这两个老货,竟然敢哄骗老子的儿子!” 当了十多年的皇帝,朱棣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宋礼和夏元吉两人的套路。 “不过老二……”朱棣收声,沉吟了起来,良久之后才开口:“着人回应天,就说宋大本、夏维喆两老货,年岁高了,少些动怒,从宫里取些清热解毒的药材,送到他们府上。” “是,臣稍后便着人回应天办理此事。” 朱棣点点头,脸上露出些倦怠,昨夜多饮了些酒,此时精神并不是很好。 但他还是再次发问:“应天可还有别的事情?” 跪地之人,想了片刻后,犹豫一二,还是开口说出:“前几日,太子从东宫出来了两趟,都是去的太孙在城外的皇庄。” 这事他不敢隐瞒。 毕竟当初,在皇帝北巡之前,是要求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读书的。 朱棣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敲响:“去便去吧,他如今身子骨倒是见着好转起来了,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朕要歇息了,你且去做事吧。” 那人稍稍抬头,看了已经合眼,躺在软榻上的皇帝,叩首拜退。 …… 应天。 汉王府。 今日宫中无朝会,身为监国的汉王朱高煦,难得的忙里偷闲一回,守着刚刚从幼军卫休沐回家的大儿子,汉王世子朱瞻壑。 父子二人,显得有些生分,待在王府正堂里。 汉王朱高煦,坐在上首。 世子朱瞻壑,落在了最是靠近门口的位置。 在幼军卫亦有一年有余,原本还有些像大伯一般的身材的朱瞻壑,变得干练十足。 皮肤变黑了,手上也生了茧,脖子上一片通红,这是军中操练带来的成果。 他坐在椅子上,腰板却是直挺挺的,双脚并拢放在地上,双手成掌,放在膝盖上,两眼平视前方。 因为刚刚回府,朱瞻壑身上的幼军卫操练服,还未曾脱下,带着些尘土,显得有些凌乱。 他抿着嘴,不曾开口。 坐在上方的朱高煦,脸色早已经是几度变化。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憎恨,到不解,到迷茫。 朱高煦看着眼前的长子,突然发现父子二人之间,竟然变得是这么的陌生了起来。 父子二人,已经在这里沉默了盏茶的时间。 朱高煦忍不住,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朱瞻壑已经先行转头看过来,开口道:“父王,若无他事,儿子想回去换身衣裳,去给母亲请安。” 父王。 母亲。 差别,出现了。 朱高煦刚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他也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点头同意,这个大儿子,便不会自行离去。 又是良久之后,朱高煦长叹一声:“若想去禁军,亦或你皇爷爷身边当差,与为父说来即可……” 身为宗室嫡系,朱瞻壑想去什么地方,当真可谓是简单无碍。 无论是京卫禁军,还是皇帝身边的亲军,多的是宗室子弟、勋贵后代。 然而。 朱瞻壑却很是坚定的摇头拒绝,脸上也带着些歉意:“回父王的话,如今在幼军卫中,一切安好。营中上下一心,同袍相助,上官宽厚。儿子如今已经官至百户,并无抛弃手足同袍的心思。” 老大决然的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朱高煦闻言,又是微微一叹,他抬抬手,却终究是发现自己,说不出其他任何挽劝的话来。 最后,只得是以手拍在了案上:“你也已成年,自是有主意的。但无论如何,汉王府的将来,是要你来继承的,这一点不会更改。” 朱瞻壑已经站起身,双手抱拳,恭敬一礼,抬起头:“父王,大伯仁厚,太孙英武,孩儿只想这一生,能为大明开疆拓土于万里之外。” 他放下了双手,正身沉声:“父王暂为监国,想来政务繁忙,儿子不多打搅,先行告退。” 说完,朱瞻壑便不再理会父亲沉下来的目光,转身从正堂离去。 直到许久之后,正堂里一片寂静。 嘭的一声。 朱高煦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他的脸,已经是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他刚刚,已经很直白的告诉自家老大,他朱瞻壑再怎样,永远都是汉王一系,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更改。 但是同样的,朱瞻壑也在向他暗示。 东宫里的两位,都是得人心,有能力的,而朱瞻壑他身为汉王府世子,并无觊觎皇位的心思,只想一辈子身在军中,为大明朝开疆拓土。 这一点,让朱高煦心生大怒。 深深的吐了几口气,朱高煦却发现,怎么也压不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正是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是急促凌乱。 不由的,又让朱高煦皱紧眉头,愈发不满起来。 正待他要教训府上不懂规矩的仆役时。 只见自家老三,赵王朱高燧,已经是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二哥!二哥!” “二哥!” “你可算在家了!” 赵王朱高燧,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到了朱高煦面前。 他也不管,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对着嘴就大口的喝了起来。 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将半壶茶给灌进了肚子里。 朱高煦的脸上还有些阴沉,看着老三这般举动,不由沉声询问:“如此急切,是出了什么事?” 朱高燧一抹嘴上的茶水,就坐在了一旁,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朱高煦:“二哥,户部那两百万两银子,你这位监国,可曾弄到手了?” 又是户部官仓库房里的两百万两银子。 一听老三这话,朱高煦就是一阵心烦意乱,他烦躁的挥挥手:“前几日,我才去了一趟户部找那夏维喆老倌儿,却不想老倌儿竟然和工部的宋大本,吵了起来。银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言,朱高燧眉头一凝,略感疑惑,不解道:“二哥,户部有钱,朝廷也需要用钱,往日不谈,如今有了这两百万两,无论如何,也该拿出来给朝廷用度才是。总不能,那两百万两银子,就这么放在户部官仓里头,生霉了事了吧。” 朱高煦眉头越发的皱紧,今天似乎就没有能松懈下来的可能了。 他也想将那两百万两银子拿出来,凭借于此,他能做多少事情? 到时候,等老爷子回来,他又能得到多少的夸奖。 但是…… 朱高煦叹息一声:“那夏维喆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振振有词的说,今年朝廷的钱粮,都已经在年初有了定数。那些银子,必须要留在户部,以备不时之需。” 朱高燧一瞪眼:“如何没有用处了?九边军备沉重,时有北元余孽犯边,边境吃紧,此时正该调拨钱粮,用于防备之时。” 他见老二没有立即开口的意思。 目光一转,再次提到:“即便不提九边,就是咱们家那些宗室亲戚,也该多给些钱粮了吧。大家这些年来,也算是安分勤勉。二哥只要在老爷子面前提一下,想来他老人家,也有心拉拢宗室,不至于太过生分。如此,到时候二哥你在宗室里头,也算是多了一份仁义在的。” 说完,朱高燧便不再开口。 他已经提出了两点,从字面来看,都是为了老二的好。 给九边划拨钱粮,这是为了拉拢九边卫所官兵。 给宗室钱粮,亦是如此。 想要在最后登上皇位,光靠朝廷里的那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可能吗? 宗室的认同,代表着正统的法理地位。 军方的支持,则能镇压一切反抗。 朱高煦听懂了老三话里的意思,他拍拍手:“我知道了,等下次朝会之时,便在朝堂之上,再提此事。” 见朱高煦定下心意,朱高燧满意的点点头。 最后,他忽然又提了一嘴:“二哥,不知你最近可有消息,老大前些日子,两日走出东宫,去了城外。” 老大不停老爷子的禁令,擅出东宫! 朱高煦目光一紧。 最后,却是耐下心性,不发一言。 第二百零二章 恰同学少年【5K】 朱瞻基,终究还是留在了城外皇庄,没有跟着老父母一起回城。 而红衣、文想、孙若微三个丫头,则是也都被留了下来。 太子妃要求的。 太子爷有些不大同意,觉得少年人,还是应当有着礼仪大防的。 但是,太子爷如今已经瘦下来的胳膊腿的,却是越发的拗不过太子妃。 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倒是临走时,太子爷的眼神,在自家儿子身上,狠狠的刮了几下。 警告的意味很严重。 但是被朱瞻基给自动忽略过去了。 毕竟,老母亲那一脸的期盼和鼓励,实在是身为人子,不能违背的。 长辈们都走了。 皇庄里头,便尽是些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们。 一时间,也就显得越发的朝气蓬**来。 皇庄外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巨大的柴堆。 此时天色尚未暗下来,周边田地里,正在劳作的百姓,却已经是得了消息,今日太孙宴请,让大家早些过来,一同喝酒吃肉。 从未曾有过这些经历的文想、孙若微、红衣三个丫头,显得很是好奇和期待。 她们三个人,正在徐储秀的带领下,与一众日月堂里的女孩子们,操办着今晚的火锅、烤肉。 远处,空地边上,朱秀和孙安这两个太孙亲卫,正在做着迎请百姓的事情。 没有丝毫的顾虑,张大伯,刘老叔,王大婶,喊得格外亲昵。 朱墨和朱瞻基,则是坐在一起,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 秀才和朱白,这两个人,则是在柴火堆旁,小声的争吵着。似乎是在争论,今晚这个篝火,该是由谁来点燃的。 朱瞻基看在眼底,笑在脸上。 他当年弄出日月堂,若是为了多些同龄人,也若是为了传播他那脑袋里,装得满满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也若是为了寻找到一些过往的熟悉感。 在他眼中,这些日月堂的少年,并非是下属,也非是家奴。 而是同年,是同学。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朱瞻基坚定的认为,若要大明真正的走上设想之中的道路,唯有眼前的这些人不断的成长,才能提前数百年成功。 “太孙在想什么?”朱墨在一旁,小声的询问着。 “我在想,你和秀秀两人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挑明。”朱瞻基回头看向朱墨,脸上浮出一丝八卦。 顿时,朱墨满脸涨红起来,他默默的看向不远处,正在指挥着大家摆上酒肉的徐储秀,然后梗着脖子,闷闷道:“我们……我……能有什么事情……” 朱瞻基脸上露出一抹别样笑容,他装作不知,哼哼着道:“孙安他父亲,也就是现在的新安卫指挥使孙石,去年还嘱托与我,要为孙安寻一门好亲事。我思来想去,都觉得秀秀很不错。既然你今天也说了,无意于此……” “秀秀不喜欢徽州!” 朱墨像是被点着的炸药一般,蹭的一下站起身,嚷了出来。 声音有些大,似乎连徐储秀那边,也给惊到了,不由将征询的目光探望过来。 朱墨的脸,一下子又更红了起来。 他赶忙低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朱瞻基的声音,却是幽幽的钻入他的耳中:“喜欢,就说出来。千万莫要等到红颜易老之时,方才悔恨不已。” 低着头的朱墨,点点头,又摇摇头。 朱瞻基也不在意,随口说道:“明年,我们家老爷子,大抵是要开始操办我的婚事了。你们这些第一批的,也该要成家了。 南疆那边,这一次必定又要有无数将士战死,他们的孩子,还要接过来继续培养,不能不管不问。 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多。你朱墨执掌日月堂,该是要成熟起来才是。如何成熟?得先成家才行!” 不知不觉的,朱瞻基的口径,几乎和他老娘太子妃的口吻一般无二。 便是他自己,也尚未发觉。 朱墨大抵是听进去了一些,这是只是点点头,却是没有摇头。 “呼呼呼呼……” “哇啊娃娃哇哇哇哇……” “点火了!” “点火了!” “烧起来了!” 皇庄里,庄户们的孩子们,围着刚刚被武力更强的朱白点燃的篝火,正在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围着火堆转着圈圈。 徐储秀,也已经带着女人们,走到了近前。 朱秀和孙安,又被临时叫过来充当劳动力,两人合力抬着一口硕大的正冒着热气的火锅,给放在了桌子上。 “坐吧,都坐下来吃吧。” 朱瞻基说了一声,示意众人落座。 这一桌子很大,说是桌子,不如说是一块大门板。 足以容得下众人。 众人纷纷点头落座。 文想坐在了朱瞻基的身边,很是温柔的为其倒上一杯酒。 周围,皇庄上的庄户们,也都已经各自添上酒,目光看向皇太孙这边。 太孙宴请,大伙心里感激,心里高兴,自然是要等着太孙先说说话,大伙再一起对太孙敬上一杯。 这片土地上,最传统的酒文化。 朱瞻基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捏着酒杯,站起身来,转着身子环顾四周。 “大伙定然也都饿了,别的不多说,喝好!吃好!不够了,招呼一声!” 说完,他就举起酒杯:“喝!” 一声豪迈,引得在场众人纷纷起身。 “我等敬太孙!” 太孙是常来皇庄的,乡亲们都熟悉,虽然双方之间,有着一道叫做皇权的沟壑存在,但是却没有别处的畏惧。 有了朱瞻基起头,不多时空地上,便已经是载歌载舞了起来。 空地中间,巨大的篝火堆,火光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脸上。 很温暖。 文想离着朱瞻基更近了一些,因为也喝了不少酒,脸上红扑扑的显得很是可爱。 “您知道朱墨和秀秀姑娘之间的事情吗?”文想嘴里的酒香,从朱瞻基的耳边传入鼻子。 朱瞻基微微偏头侧目,心中有些好笑。 他方才不久前,刚刚才与朱墨提及此事,现在文想丫头又来提这件事情了。 他笑了笑开口道:“秀秀是个什么意思?” 文想眉眼含春,白了朱瞻基一眼:“秀秀姑娘还能是个什么心思?自然是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他两都是好面子的,各自掌着日月堂里的一份差事。要是我想的没错,他两啊……是怕在一起了,会让我忌惮……”朱瞻基道出了实情。 文想有些错愕,眨着双眼盯着朱瞻基。 显然,她是在审视,朱瞻基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只见朱瞻基摇摇头:“再等等吧,等明年老爷子,为咱们操办亲事的时候,提上一嘴,日月堂里不少男男女女的,这些年啊也都有那么一份心思,到时候一并办了。” 这便是没有那份忌惮的心思了。 文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悄悄的凑到朱瞻基的耳边。 “今晚……我与红衣妹妹、若微妹妹说好,要把您给灌醉了的……” 灌醉? 这是要作甚? 朱瞻基食指大动,当即仰头闷下一杯酒。 …… 大被同眠的事情。 终究…… 还是被朱瞻基得逞了! 红衣,也彻底不爱舞刀弄枪,做起了女红,满脸初为人妇后的喜悦。 朱瞻基带着人,也一直没有回应天城中。 但是应天城的消息,却是不断的传到他的耳中。 朝廷里的局势,最近变得越发的破朔迷离,动荡不安起来。 自某一次朝会开始,身为监国的汉王朱高煦,在朝堂之上,直言户部尚书夏元吉乃是有私心。 窃为户部尚书,把持户部,无视天下黎民,也要将那两百万两银子,烂在户部的官仓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宗室众人,纷纷群起而攻之,上书朝廷,申诉这些年生活之不易,要求朝廷赏赐钱粮度日。 宗室的奏请,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脸面很难看。 他们是替天子治理朝野的,如今宗室却口口声声的,活不下去了。 这是在打他们这些文武大臣们的脸。 然而,户部尚书夏元吉,却依旧是不让分毫,绝不开口,开仓放银的意思。 随即,工部尚书宋礼、礼部尚书金纯,随同上书,言称朝廷税赋每年年初皆已定下,绝无擅动国库的可能。 又称,宗室这些年,多被款待,名下田产众多,往往一地百姓,供养一家,何曾有无法度日的事情发生。 三位尚书大人的奏章,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舆论站。 随即,有众多朝臣,登门内阁留守杨士奇的府邸。 稍后,应天城中,在其上奏狂潮。 无数的朝臣,纷纷上书,言称朝廷一切皆有法度,不能应为有钱,就胡乱支用。宗室封土地方,自有钱粮、米禄、贡田等进项,不可再让朝廷徒加负担。 且身为宗室,更应为大明之江山社稷,贡献力量。 如今南疆正值战事,各宗室王府,皆有王府护卫,可抽调王府护卫,前往南疆征伐。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宗室大怒。 一时间,整个应天城中彻底的乱了起来。 以赵王朱高燧为首的宗室,与一班文官们,整日里互有来往,无数的奏章堆积成山。 身为监国的汉王朱高煦,在此间没有发出明确的意见,但是其不出声的态度,却已经在表明,他在偏向于宗室。 誓要从户部的夹带里,将那两百万两银子,给掏出来。 …… 嘭! 一只青花茶盏,被重重的丢在地上,四分五裂。 汉王朱高煦,满脸怒火。 在下手,赵王朱高燧,同样是一脸阴沉的端着茶杯坐着。 “他们是要做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 朱高煦的情绪,显得很是波动,手中拿着一份,最新一旬的大明旬报,不断的挥舞着。 朱高燧眼帘下垂,这份旬报上的内容,他今早就已经看过了。 头版头条,依旧是那个该死的署名为风味饮品的混账玩意写的。 《论大明之家国天下》 题中,明确的写到,大明之万万里江山,无论文武,无论士绅勋贵,无论宗室黎民,都应遵守大明律法,遵守朝堂律令。 若以一家之利益,枉顾大明之利益,则为国贼。 若不思大明,贪图小利,则为国贼。 若蝇营狗苟,无往不利,则为国贼。 零零总总,几乎是将这一次,宗室的钻营给批斗了个底朝天。 初看之时,就算是朱高煦,也恨不得下令,将那大明旬报的工坊,给包围查抄了事。 然而,想到衍圣公孔彦缙,就在大明旬报里头坐镇,他这位汉王殿下,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 “杨士奇!夏元吉!宋礼!金纯!还有那一个个的臣子们!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朱高煦怒不可止,终究是忍无可忍,将手中的旬报,给撕成了粉碎:“两百万两,他们当真是打算给埋了吗?” “他们是在结党!” 空旷的汉王府正堂里,升起一道声音。 赵王朱高燧,目光幽幽,淡淡的看向自己的兄长。 结党! 后面就是党争! 宗室与朝堂文官集体的争斗! 朱高煦的怒火,瞬间被压下去大半,他郑重的看向老三:“老三,此言不可妄论。” 朱高燧难得的,在朱高煦面前有反对的意见,他掷地有声:“二哥,难道如今之朝局,你还没有看清楚吗?” 朱高煦静静的盯着朱高燧,他心中其实是在徘徊。 朱高燧加重声音:“二哥你看吧,老大虽然一直待在他那东宫里头,但是这朝堂,你可曾真正的说得上一句话? 如今,这些人能够如此口径统一,反对从户部支用银两,便是明证! 若说没有太子在后面坐镇,他们能够如此统一吗? 他们这就是在结党! 是太子党!” 太子党这句话一出,朱高煦顿时动容。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不由的,他开始推演了起来。 老爷子如今正值壮年,龙马精神,甚至还要多多的北征几次。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个太子党。 会让老爷子心里怎么想? 这是急不可耐了? 还是重现前唐旧事? 他已经有些意动了。 朱高燧看准了机会,适时开口:“二哥若没有觉着我说错什么,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 做什么? 自然,是要替太子党打响名声了。 如此才能让远在北平的老爷子,看到、听到这件事情。 朱高煦站起了身,将脚边的碎茶杯、碎报纸,轻轻的扫到一旁。 看向朱高燧:“你且去吧,我是信任你的。” 这便是交底了。 朱高燧点点头,他没有去计较成败之后,究竟是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他今天要做的,就是要老二能听进去自己的这番话。 这番关于,太子党的言论。 显然,老二是心动的。 那剩下的事情,他赵王爷,也就可以进行下去了。 从汉王府辞别,朱高燧便扬长而去。 …… 没几日。 应天城中,开始有谣言流传开来。 太子党! 只三个字,一时间甚嚣尘上,传遍应天地界,人人吃瓜不已。 一时间,东宫陷入舆论的漩涡之中,而幽居东宫的当朝太子朱高炽,更是成为了谣言的主角。 谣言之中,太子虽然被暂时革去监国职责,但朝堂之上,群臣皆以东宫为旗号,施行东宫释放出来的政见。 没有点名,但朝堂上有的没的,外人眼看着,一个个都像是那么一回事。 于是,言论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一次皇帝北巡,未曾让太子监国,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太子党的存在,所以这才出手打压的。 谣言,越传越邪乎。 渐渐的,范围也不再仅限于应天一地,开始向着大明各地传递开来。 其中,尤以向着北平方向,为最。 第二百零三章 朋党在皇庄【5K】 风雨欲来。 不! 如今已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刻了。 应天城中,事关太子党的言论,越发的甚嚣尘上,各方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 如今,就连民间都在流传,太子究竟是不是已经等不及了。 由此传递出一个很不好的讯号。 就是,谣言从一开始的谣言,渐渐有被坐实的可能了。 东宫。 依旧是一片沉默。 宫门紧闭,谢绝了所有的客人。 幽居东宫里的太子,至今未曾发出一言,未曾给朝廷一份说明。 而随着朋党在朝堂上被提及,以内阁留守杨士奇为首的一众文官们,也不得不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在京,或邻近应天的宗室们,呈上了更多的奏章,几乎是要将户部衙门给淹了,将夏维喆那老倌儿,给堵在户部衙门里头出不来。 即便是如此,以赵王为首的宗室,在这期间则是拜访了一番五军都督府。 稍晚,就有消息从五军都督府传出来。 近期应天附近,一应京卫大营诸军,皆被传唤回营,整编操练,无令不得外出。 城中,三大营更是被监国连发法令,严令各营将士,无令不得外出。 当事情波及当军方之后。 应天城的局面,更加的不堪起来。 从监国和宗室亲王的反应来看,似乎给人一种,太子要拉拢军方,行兵变的可能。 而监国和宗室,则是为了大明社稷,不断的强调、镇压各营官兵。 …… 今日朝廷休沐。 城外皇庄。 从一望无际的田野看,到并不高的矮山,放眼望去,已经渐渐有了一丝秋意。 几个巨大的烟囱,正在矮山的另一面,被竖立起来。一条水泥路,也正在由此开始推进,向着应天城出发。 这里,将会成为大明基础道路建设,第一个原材料的生产地。 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产地,因此这里并无多少的石山可以开采。 逐渐枯黄的树荫下。 自从被太子妃带出宫,便再也没有回去的三女,整齐的梳着妇人鬓。 让一旁,四位正在等待着吃野味的老大人们,看得是一阵无声摇头。面上有些郁郁,却也有些欣慰。 不远处,下风口的位置上。 大明朝的皇太孙,朱瞻基胸前正系着一个大花围裙,两手一边拿着油壶,一边拿着毛刷。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长长的烧烤架。炽热火红的木炭,不断的散发喷吐着热量,将架子上的牛羊肉、应季菜蔬,给加热到足够食用的程度。 饱满的油珠,从肉串上滴落下来,砸在木炭上,立马就响起一片刺啦声,伴随着一道燎烟升起。 香料被均匀的涂抹在食物的身体上,整个外立面雨露均沾。 香味,随着微风飘散的四处都是。 几枚硕大的羊腰子,被朱瞻基特意留了出来,放在最中间的位置上灼烧着。 如今天气逐渐变凉,连空气中都带着秋收后的喜悦。 三女之中,文想隐隐为大,带着孙若微、红衣两人,正在为四位老大人添茶,亦在一旁的桌子上摆盘凉菜。 杨士奇坐北朝南,算是主位,他的目光不时看向矮山后面,短短数日越发高大起来的烟囱,又看看正在烤着肉串的朱瞻基,不由微微一笑。 “持国,首要稳重。”杨士奇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 在场的另外三人。 户部尚书夏元吉。 礼部尚书金纯。 工部尚书宋礼。 三人在杨士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是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说的还是最近,应天城中关于太子党的谣言。 金纯大抵是因为比其他三人更加年轻些,直言不讳道:“他们这是在恼怒,羞愤于拿不到银子,才会使出如此卑鄙小人的行径。” 宋礼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按照他的意思,户部里头的银子,如今可以算是他工部积存在户部里头的。 自从前些日子来到皇庄这边,宋礼就已经确定了,那两百万两银子,都是太孙要用到这新式水泥路的建设上来的。 有了这份认识,他这个工部尚书,还能让别人,从夏维喆的户部拿出银子来? 夏元吉则是摇摇头:“如今言论彻底失控了,虽然我等皆知,如今朝堂之上清明自在,并无所谓朋党,然百姓不知,这天下大多数不知。” 当一件事情,被人反复的提及,被日日夜夜的灌输,就算本来是假的,等到最后也会变成真的。 夏元吉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 杨士奇目光闪烁了一下:“本来老夫我是要去找太子的,但是东宫如今……这才想着,先出城找太孙,没想到你们三个却也都不约而同的来了。既然如此,今日便要好好议一议,朝中之事该如何,城中谣言又该如何压下去。陛下马上就要南下回京了,总不能等陛下回来后,看着遍地乱糟糟一团乱麻。” 金纯撇撇嘴:“杨大人,你说该如何?难道要我等学前宋那欧阳老倌儿?” 这说的是欧阳修的旧事。 当年一句君子朋而不党,弄得一地鸡毛。 虽是愤怒于旧有势力的打压,郁郁之中写出,但却给了对手钻漏子的机会。 自古以来,君王皆忌讳朋党。 朋党的出现,以为着朝堂之上,原本还算守序的臣子们,要开始选择站队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你来我往,翻天覆地的政治斗争。 这不利于一个王朝的统治,也不利于君王威严的存续。 除了闭上嘴,少来往,几乎算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随着金纯开口,其余三人也不由的沉默了下来。 “羊腰子,现烤现熟!刀工了得,入味恰当!老大人们,尝尝?” 就在四人不语时,朱瞻基年轻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只见他已经是端着个铁盘,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堆烤好的羊腰子,放在了一旁的餐桌上。 几人微微一愣。 方才还在忧心朝政国事,现在却被这死孩子,一句话给扯到了羊腰子上去了。 老夫等人这般年纪了,能是受得了这等刺激的? 朱瞻基已经在一旁的餐桌上,摆好了盘,冰镇过的果酒也已经让文想给取了过来。 见四位老大人纹丝不动,偏头看了过来:“可香了,老大人们是不相信我的手艺?” 说着,他竟然是又端起了铁盘,手掌不停的扇动着。 香味伴随着淡淡的羊骚味,钻入四位老大人的鼻腔之中。 香气四溢,充斥味蕾。 也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一口吐沫。 最后,金纯率先站起身。 他脸上堆着笑:“太孙亲自操办,臣等岂有不吃的道理。” 说着,他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人,转身就坐到了餐桌这边。 手拿一串看似最大的羊腰子,咔嚓一口,就将最顶上的一颗包进了嘴里。 金纯花白的胡须,在不停的抖动着,从眼角到眉梢,都在不同的耸动着。 囫囵吞枣的将一颗切块的羊腰咽进肚中,金纯只看了一眼,便端起面前冰凉的果酒,一口压了下去。 金纯眉头一挑,手掌轻轻的敲在了桌子上。 “舒坦!” …… 金纯的表现,让茶桌上的三人,不由好奇的探望过来。 杨士奇轻咳一声,掩饰住嘴里堆砌的口水。 他搓搓手,揉揉肚子,再看看天。 “原来不想,天色已经这般晚了啊……” 矮山顶上,那一轮大日,还明晃晃的照耀着…… 夏元吉和宋礼两老倌儿,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位内阁之中最为年轻的辅臣,嘿嘿一笑,两人默契的不再作声,同样是站起身,到了餐桌旁。 这厢,文想带着两女,已经在帮着朱瞻基,将烧烤架上烤好的串儿,一一端了过来。 朱瞻基正在给最后一条鲫鱼翻身,三女围在周围。 文想小心的打眼看着餐桌上,已经在开抢羊腰子的四位老大人,不由的伸手掩嘴。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些老大人们,有这个样子呢。” 朱瞻基撞了撞文想,挑眉道:“别看他们一个个秉持朝政,不比谁正经多少,一帮老货儿!” 文想对杨士奇他们,大概还是尊敬的多些,不由皱皱眉:“老大人们整日辛劳,哪里有您说的那样……” “是是是,那就我不正经呗……”说着,朱瞻基就将一旁正在偷吃的红衣给拉了过来:“今晚……听说有流星哦……咱们四个人要不要一起看看?” “呸!” 躲在一旁的孙若微,赶忙呸了一声。 眼神里,满是嫌弃。 文想则是浅笑起来,眼神怪异的盯着正在眉飞色舞的朱瞻基,也不打理这人,抢过已经被烤好的鲫鱼,带着两女,就给剩下的菜都端到了前面的餐桌上。 “老大人们,该吃些清淡的才是,这鱼很不错,清淡可口。”文想放好了鲫鱼,对着已经将一整盘羊腰子扫荡光了四位老大人说了一声。 四张老脸,不由一红。 所幸,大概是现在天色真的渐渐晚了,不仔细也是看不清楚的。 杨士奇尴尬的抬抬手:“有劳文想姑娘了。” 文想还礼,带着两女站在一旁:“老大人们与太孙,定然还有事要商议,小女子们先回庄子里,挑选几样新鲜时蔬,少油少盐,清炒好了再端过来。再将冰镇过了的果子一并带来,届时老大人们也可解腻。” 说着,她便姿态自如的带着红衣和孙若微,缓缓离去。 杨士奇目光如炬,心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收回放在三女身上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三位同僚。 “陛下这次回京,大概年底是要将太孙的亲事定下来了。”杨士奇淡淡的说了一句。 金纯看了过来:“杨大人的意思,正宫就出在这几位里面?” 无论杨士奇,还是金纯他们,不是内阁成员,就是六部尚书。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大有深意的。 既然这个时候,杨士奇提到太孙的亲事,自然也就关系到往后,大明下下代母仪天下的人选了。 杨士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一旁不远处,正在清洗烧烤架的朱瞻基。 然后回头,这才淡淡的道:“若是老夫猜想的不错,大抵是这样的了。南疆那边,你们也知道,还有一位。但是……” 杨士奇还没有说完,金纯已经接过话:“南疆那位,是绝无可能的!大明再如何,也不能……” 不能什么? 大明的皇后,绝对不能是一个江湖女子! 而且这个女子,还是起先与朝堂对立,混迹邪教的! 技术男宋礼,对这种事情不关系,闷头喝着酒。 夏元吉却是细细的琢磨起来,然后看向杨士奇,开口道:“杨大人是属意,这位文想姑娘?” 今日虽然只是短短一观,但文想在众人的心中,却已经是足足的打下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形象。 待人处物,察言观色,样样都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 杨士奇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文姑娘是极好的,若为正宫,在后宫必然有贤明之声。然……文姑娘的身世……” 没人知道文想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就是在东宫之中,也甚少有人提及。 如此,便只余下孙若微与那自小长在东宫的红衣姑娘了啊。 桌面上,几人又一次沉默起来。 已经清理完烧烤架的朱瞻基,适时的取下围裙,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过来。 嘴里,发出声来:“几位老大人,我有意待皇爷爷回京之后,提请将如今轮值内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们,转为武英殿大学士,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原先的内阁大臣们,都是挂着文渊阁大学士的名头。 但五军都督府,毕竟都是一群武将,挂个文渊阁这样一个文气邹邹的名头,确实有些不好看。 杨士奇想了想,看不出太孙的真实心思是什么,最后缓缓开口道:“内阁之事,老臣以为,皆由陛下定夺。” 如今,谁也不能将皇太孙,当做是个小孩子看待。 这位年轻的太孙,如今做事,可是走一步,就已经谋划好了后面数十步。 杨士奇可不敢确定,提请将轮值内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们,转为武英殿大学士,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头的事情。 在他嘴里,说的是要等皇帝回来,交由皇帝定夺。但在他心里,却是等着内阁的其他几位回来,内阁先行商议一番才是。 夏元吉、金纯、宋礼三人没开口。 他们虽为尚书,但非是内阁成员,这样的事情不发言才是对的。 有些冷场。 朱瞻基也不在意,他缓缓坐下,将烤好的鲫鱼分开,鱼头送到了杨士奇的餐盘里,两侧鱼腹分别送到了金纯和宋礼的餐盘里。最后的一截鱼尾,则是给了夏元吉。 “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定鼎乾坤,汲取历朝朝政利弊,到如今内阁、六部、九卿执掌朝政。朝局清明,朝政疏通。” 这是给大明朝,如今的朝堂政治格局定论。 只见朱瞻基接着说:“内阁,承上启下,往后要必然是要统领朝政的。六部分工协作,分管朝堂政务。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大理寺监管朝堂,审查天下。各方有序,则天下大定。” 还是在说朝廷里的事情。 在场的四人,也都已经放下了碗筷,等待着最后的正题。 朱瞻基喝了一杯酒,吐出一口酒气,郑重的看向四人:“如此次,朝堂之上的争论,来自于何处?我想,不单单是因为,所谓的太子党吧。来自于,朝臣们不明本务!” 朝臣不明本务? 这话很有意思。 即便是杨士奇,也不由的皱起眉头,静静的思索起来。 夏元吉有些想法,不由开口:“太孙此言何意?” 朱瞻基微微一笑,平静回答:“小子斗胆问老大人一句,若是一个刑部不识算数,不知大明税赋的官员,指摘老大人户部做事不妥,老大人会是如何心情?” “自当驳斥!”夏元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随后,他赶忙闭上了嘴。 在场的人,已经明悟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于谦于谦 皇太孙要收权! 皇权的强盛,势必是建立在弱臣的基础上。 当臣子手中的权利减少,则君王手中所执掌和能够调动的权利,则会无限的放大。 四位老大人的沉默,朱瞻基看得仔细,也清楚他们的心思。 “我非是有意,要行所谓收权之事。而是为了朝政更加清明,各部衙门,能各司其职。” “如何各司其职?朝堂之上,户部官员只言论奏议户部之事,工部官员只知工部有司之事。朝堂上涉及各部衙门统筹之事,则应交由内阁署理。各部司衙门,应为职能,承办诸事。” 无疑。 朱瞻基的这番话出口之后。 夏元吉、金纯、宋礼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看向了杨士奇。 杨士奇是内阁的人。 太孙的这番话,无疑是在加重内阁的权利。 若是按此照办,往后大明朝堂上,无论六部、五寺、九卿,只能管着自己那一摊子事情,其他人的事情你无权插嘴,更不要说插手了。 想要弹劾人? 官员犯事了,自然有都察院、大理寺、六科给事中来风闻奏事。 朝堂上所有的争论,都必须要汇集到内阁,交由内阁协商出一个中肯合理的办法,然后按照各部衙门的只能,交代下来给各部衙门具体办差而已。 此时的杨士奇,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口答应下来。 哪怕现在内阁只有他一个人留守应天,他觉得这件事情,就算是其他人在场,也会答应下来。 不过…… 在场的三位尚书大人,脸色却是稍稍有了些变化。 制衡。 天平不能出现偏差。 朱瞻基再次开口:“若是如此,内阁要紧。往后,翰林清流,自然是不能直入内阁的。执政内阁,署理朝堂,不经部堂,于国无益。” 夏元吉三人的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一些。 内阁往后的成员选拔,是要从六部各司衙门提拔的。 如此,他们现在就已经有了入阁的资格了。 就连杨士奇也不由点头示意:“不起州县,不入中书,便是前唐也是如此。非有治理一方的能力,如何为宰?太孙此举,于大明大有益!” 随着杨士奇的发言,在场的三人,也都微微点头。 他们都是久经地方、部堂的官员,自然对那些整日里,夸夸而谈的清流有些看不上眼,觉得都是些好高骛远之人。 治理天下,自当是稳重为主,若无经验,却手握重权,这是祸国之事。 安抚了三位尚书大人的心情。 朱瞻基微微一笑,举杯敬酒。 待众人共饮之后,他又亲自为四人满上酒水。 如此,才接着说:“说起来,今日也算是小子唐突。这等涉及国朝根基之事,不该从小子嘴里说出来。如今亦有僭越之嫌,然而眼看着大明越来越大,国事繁杂,小子心中这些淤积许久的话,方才借着今日一并说出。还望诸位老大人,见谅。” 他这是在解释。 涉及朝堂政权的划分,这等事情,向来都是忌讳的,非君王不可妄议。 朱瞻基今天,当着杨士奇等人说出这些话,便已经是有了僭越的嫌疑。 不! 是实证! 若是按照如今应天城里的谣言。 这更是坐实了,太子党的言论。 不过,他如今这样解释。 杨士奇等人,却是脸上微微一笑,显得很是随意的摆摆手。 这才是少年人的秉性。 心里头,总是藏不住事的。 在杨士奇他们看来,大明朝下一代自然是东宫继承的。 再下一代呢? 自然就是眼前这位。 若不是为了大明,这个少年人也断然不会将这些,本该压到几十年后的事情,在现在就全都吐露了出来。 “太孙忧心国事,乃是大明之幸,臣等敬佩。”礼部尚书金纯,开口发言。 宋礼紧随其后:“朝堂上,早就该如此。老臣年初,还想着将两淮、河南、山东等地的河道沟渠修缮一番,却是被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员,给弹劾的死死的。他们哪里知晓,两淮、河南、山东等地,这些年久经洪涝,若是河道清理完善,百姓也可少些苦难。” 技术性官员宋礼一出口,便是实打实的铁证。 杨士奇等人,则是在一侧,露出同情之色。方才宋礼所说之情,年初的事情,他们都是在场的。 最后,修缮两淮、河南、山东河道的事情,正是被那些人,给弄没了的。 朱瞻基笑笑开口安抚:“老大人宽心,眼下工部以你为重,新式水泥路的修建,势必要推行下去的。到时候,可有您老忙的了。” 听到皇太孙提到新式水泥路的修建。 宋礼眼前一亮,他张张嘴,竟然是支支吾吾了起来。 “宋尚书有什么事,皆可在太孙面前言明。”杨士奇出口。 宋礼点点头,看向朱瞻基:“太孙,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瞻基颔首:“老大人请讲。” “老臣最近日思夜想新式水泥路之事,老臣执掌工部多年,然这水泥路,却是个新鲜的事物……”宋礼抬头,看了眼朱瞻基:“老臣唯恐此事出错,恳请太孙能从日月堂里,调拨几名熟稔新式水泥路营造的少年人,入我工部,也好帮衬着老臣,将这件事,实打实的办下去。” 初闻言。 朱瞻基便立马错愕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礼这个老倌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时间,竟然是忘了开口回应。 宋礼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孙,以为对方不愿。不由,将请求的目光,看向在场另外几位同僚,希望能够帮着说上几句话。 夏元吉最近和宋礼来往的密切,让稍稍沉吟,便开口道:“太孙,宋尚书此言并无虚假。新式水泥路,乃是太孙与日月堂一班英才所创,若论熟悉,自然是日月堂的少年们最为熟悉。若工部有他们相助,营造新式水泥路之事,势必事半功倍。” 朱瞻基现在已经心花怒放。 若不是四位老大人还在眼前,他只怕是要蹦起来,欢呼雀跃了。 正所谓,瞌睡时送上枕头。 眼下,这个枕头,可是宋礼他们亲自送来的。 如何让日月堂,紧密的融入到大明朝局之中,可是朱瞻基一直以来想要促成的事情。 奈何,仕途显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如今还在考四书五经的科举,是一点也不适合日月堂出身的少年们。 眼下,有宋礼主动请求,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好办了。 至少,会是一个良好的开头。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关注在朱瞻基身上。 他抬头看向众人,面上不显,轻轻点头。 “有宋老大人信赖,是那般小子们的福分。待皇爷爷回京,定下营造新式水泥路之事。宋老大想从小子这里带走多少人,都可以!” 日月堂那些少年,被你宋礼带去造路。 这是在替朝廷做事吧? 既然是替朝廷做事,是不是该给个名声? 职官、散阶,是不是总要加一加的? 就算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官身,但掌总的几个人,总该是要有的吧。 余下的,是不是也可以,借此在各部成为吏员? 等到最后,科举改制后,这批早已熟悉各部司衙门的日月堂吏员,便是真正鲤鱼跃龙门的时候了! 得到了太孙亲口答允。 宋礼老脸一喜,开怀大笑。 连忙是举起手中酒杯。 “老臣敬太孙一杯!” “几人老大人,同饮。”朱瞻基依旧是脸上平淡,举杯邀约。 “同饮!” 矮山上,那一轮大日,终于是渐渐的藏在了山林后面。 谁说应天无朋党? 朋党正在此处! …… 城外的清晨。 还带着些雾气。 朱瞻基站在台阶上,眺望着四位老大人的马车,缓缓隐入到晨雾之中。 年少有年少的好处。 说出的话,都可以用一句少年热血来宽容对待。 但年少,也有年少的坏处。 那就是,朝堂上这些执掌权柄的大人物们,不可能彻底的将所以的希望寄托于少年人身上。 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朱瞻基直到,这四位回到应天城之后,就算是入不得东宫,但书信却是必定要递进东宫里头的。 台阶上。 一声少年人的无奈叹息。 最后,烟消云散与晨雾之中。 身影随同消散。 …… 矮山下。 有一片地,是属于日月堂的。 连绵的屋舍,虽然并不富丽堂皇,但都修建的很是坚固。 在屋舍的后面,抵近山脚的地方,是一片片的工坊和实验室。 当皇庄里,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 当朱瞻基,还未起来相送四位老大人的时候。 这片日月堂里的少年人们,便已经早早的醒来。 屋舍里,三张上下铺,六个少年人。 将床铺整理成豆腐块,梳洗完毕之后,便各自奔赴应该去到的地方。 年幼一些的,自然是跟着秀才他们,学习日月堂内部的各种课程。 年长些的,则是钻进一个个的实验室里,继续着昨日依旧没有完成的实验任务。 最近,日月堂里新进了两个人。 一个是幼军卫经历于谦。 另一个是衍圣公孔彦缙。 两人一般大,都是同龄人。 坐在周围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中间,于谦和孔彦缙两人,显得格外的突兀。 昨夜,因为一道进水、放水的算术题,两人研究了一晚上,还是不得其法。 现在。 讲台上。 并不比他们大的秀才,正在拿着课本,手里捏着一块白白的棒棒,在那块黑板上,画着兔子和小鸡。 然后一圈,最后在边上写了一堆数据。 题目已经出来了。 已知现在笼子里有多少多少只脚。 问笼子里,共有多少只兔子,多少只小鸡。 因为身高,坐在最后面放着笤帚位置的于谦和孔彦缙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 “你家会将兔子和鸡关在一起吗?”于谦偷偷的将课本竖起来,缩着脑袋,转头看向一旁,面露痛苦的孔彦缙,小声的询问了一句。 孔彦缙一脸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家的兔子和鸡,都养在什么地方……” 白痴! 于谦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肚子上。 昨日下午,因为功课没有完成,被朱墨那个禽兽留堂补课,致使晚饭都没有吃。 到现在,于谦只觉得五脏空空如也,饥渴难耐。 一旁,一块绣布包裹着的东西,被塞到了于谦面前。 孔彦缙的声音,也小小的传了过来。 “天桥下面,王婆做的桂花糕,正合时节。” 天还蒙蒙亮。 于谦却好似看到了一团亮光,在自己的面前闪闪发光。 好人呐! 于谦一把接过被布包裹着的桂花糕,正要打开,细细品尝,安抚肚子的时候。 “于谦!” 讲台上,秀才的声音,已经像是魔音一样钻进了于谦的耳中。 蹭的一下。 于谦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你在做什么?”秀才将手中的课程扔在讲台上,放下粉笔,拍拍手带起一团飞尘:“这道题,你算出来没有?笼子里,有多少只兔子,又多少鸡?” 前面,黑压压一片。 半大的小屁孩,都将脑袋转了过来,看着来他们这里蹭课却总是跟不上课程的笨蛋。 目光之中,尽是同情和惋惜。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么笨呢? 于谦张张嘴,看着黑板上的题目。 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 秀才看了看于谦的表情,亦是叹息一声,他不再指望这货能答出题目来,再次拿起粉笔来。 在黑板上,乒乒乓乓的写个不停。 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先这样,再这样,最后整合便得到这个!” 一连串的算式下来,答案似乎也就这么出来了。 于谦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一些。 只见这个时候,秀才再次开口,对着下面的孩子们询问道:“刚刚都有谁算出正确答案了,举起手。” 豁。 除了还站着的于谦,和已经低下头的衍圣公孔彦缙,整个课堂上,一只只小手高高的举起。 没脸回曲阜祭拜先祖圣人了! 孔彦缙整个脸,都贴在了课桌上。 于谦整张脸,更是一片涨红。 最后。 于谦和孔彦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课堂的。 饥肠辘辘的两人,顶着满头的问号,进到食堂里,两块大白肉包子,一碗咸豆脑,囫囵吞枣的咽进肚子里。 自诩聪明绝顶的两人,从来到日月堂之后,像今日这样的,在智商上的打击,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下一节课是什么?”小小的衍圣公孔彦缙,有些悲哀的叹气询问着。 于谦眼珠转转:“物理……” 孔彦缙伸手掩面:“那个钢铁熔点,冶炼去杂的课题,已经整整一旬了,我还没有整明白啊……” 于谦撇撇嘴。 搞得像是谁弄明白了一样…… 我于谦老爷,骄傲了吗? “于谦,孔彦缙,今日停课,去火器锻造工坊实习操练。” 刚刚吃饱饭的两人,就听着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不用回头,两人已经知道,这是那个在日月堂里,被称为大魔王的男人。 朱墨! 两人收好碗筷,小心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同时转过身。 便看到朱墨正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两人。 孔彦缙很想说,大明旬报那边有事,准备借机开溜。 但想想,就在食堂后面的大明旬报,似乎也没有能让自己下脚的地方,只得将嘴里最后一块食物咽进肚子里。 于谦拉拉还在愣神的孔同学,投去一个听话的眼神。 孔彦缙默默点头。 两人冲着朱墨抬抬手,算作行礼。 随后,便两人成排,走出食堂,向着山脚下的火器锻造工坊走去。 一入工坊之中。 铺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炙热。 工坊里,早已开工。 无数将作监的工匠们,整齐的分布在几条工线上,完成着由工坊外面水车带动着的传入带上,走到自己面前的工件。 一旁,有一个小一点的工作间。 里面几名老工匠带着一群少年人,正在围着一堆残次品,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大抵是有人提醒,为首的总工转过身,一张黑黝黝的脸颊看向站在一起的于谦和孔彦缙二人。 “朱管事要你二人这几日都待在这边,既然是朱管事吩咐,你二人便先过来吧。” 这是自己实习的第几个工坊了? 于谦心里默默的回想着。 已经想不清楚了。 他摇摇头,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 挪动着脚步,带着孔彦缙,缓缓的走进工作间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弹劾太子党 不过三五十里路。 应天城与城外的皇庄,却是完全不同的氛围。 最近,自从太子党的言论,流传开来后。 朝廷里的官员们,不单单是往日里的走动少了,就连对政事的关注也少了些。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朝廷里的气氛不对劲。 户部官仓里的两百万两银子,是起因,却不是最终的结果。 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开始往汉王府去了。 其意,不言自明。 东宫还是闭门不接外客,好似外面流传着的所有事情,都与这里无关。 汉王府。 会客的雅庭里。 汉王朱高煦,高坐其上。 期间,除了作陪的赵王朱高燧之外,另有宗人府、五寺等朝中官员。 品级都不甚高,但在以往却是难见。 若是细细的看过去,甚至会神奇的发现,这其中竟然还有那些往日里,最看不惯汉王在军中阵前蛮横的翰林清流们。 要是接着往下挖掘一番,就会得出一个答案。 在场的这些所谓翰林清流们,不过是在前番朝堂上推行白话,反对声最大的那一批人。 于是,场面就显得有些搞笑了起来。 本来这些人,应当是与力推白话的汉王爷,有着不死不休的对立面的。 但是现在,却都坐到了一起。 若是真要解释起来。 大抵…… 缘! 妙不可言~ 如果是朱瞻基在场的话,必定会说出这么一句。 不过是一群注定要被时代淘汰的腐朽者们的狂欢而已。 …… 朱瞻基正在上课。 给日月堂的孩子们上课。 地理地缘政治。 课堂,是皇庄这边最大的一间,满满当当大几十人。 除了孩子们,还有朱墨、朱秀这些最早一批的日月堂少年。 而在课堂的最后面,摆放着扫帚的位置,依旧是于谦和孔彦缙两人。 这节课已经快要结束了。 于谦对这节课的感受很深。 去年,他跟着幼军卫,跟着皇太孙,去了一趟南疆,对地缘政治提前有了一些心得。 孔彦缙却一如既往的,脸上带着些迷茫。 他不懂,何为地缘政治,更不要说这节课上,皇太孙说的那些道理,究竟是何意思。 “听懂了吗?”于谦小声的问了一句。 “没……”孔彦缙摇摇头,显得有些郁郁。 于谦瞧了一眼,正在黑板上,写着总结的皇太孙,偷摸开口道:“因地理和政权制度,形成的具有地域特色的政治格局。草原不宜耕种,而草长马肥,则人人善骑,攻伐迅猛。中原耕种,择地安家,则需固守一方,每每御敌。大概,可以如此理解……” 地理因素,决定政治格局,政治格局决定了社会状态。 孔彦缙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前面讲台上,已经传来了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 “不进则退,御敌与千里之外!” 黑板上,整齐的十一个字板书,皆有斗大。 朱瞻基沉声重复了一遍,目视眼前的数十个孩子,目光如炬,灌输着自己希望的结果:“边疆界线,非是底线。国朝之稳定,则边疆藩属必势弱。强则生斗,则民不安。以边疆界线为底线,控弦千里之地,以军备制造缓冲之地,则民安。” 朱瞻基的言论,很激进。 同样,在如今看来,是不可取的。 若是按照这样的道理,将如今大明的边境,向外扩张千里…… 不! 哪怕是数百里,若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都将是海量的。 台下的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至少,他们知道了,要御敌于外的道理,这节课便算是成功的。 只听朱瞻基接着说:“有个问题,你们认为,如今之大明大不大?物产丰不丰富?” 孩子们的心是很小的。 几乎,过半数的人,立即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言称大明很大,物产丰富。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么多年连应天都没有走完,足以说明大明之大。他们学习于此,却能得到数不尽的东西享用,自然是物产丰富的。 就连最后的孔彦缙,也几乎是要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属于儒家的传统观念。 正是因为有了中原之地大物博,才有了无数的鼎盛王朝出现。 但是最近养成的习惯,让孔彦缙忍住了表态,静静的看着讲台上,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皇太孙。 只见朱瞻基摇摇头,笑着道:“要我说,大明并不大!甚至很小!” 台下,随即响起一片吃惊声。 孩子们都很配合。 纷纷露出好奇的目光,想要知道,这个不大,到底是因为什么。 “大明的百姓,缺不缺粮食?我想是缺的!” “大明缺不缺黄铜?自然也是缺的!” “大明缺不缺金银?更加的缺!” “若真是人人有肉吃,人人穿绫罗,那个时候才可以说,大明已经足够大了。” “但是现在,大明一点也不大!” 孩子们,露出了一些明悟。 孔彦缙心生警惕,他觉得等下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 只见朱瞻基一拍讲台。 面向众人,沉声道:“三宝太监数下西洋,远行万里海疆,所见识到的土地,加起来有好几十个大明那么大。 “那里,物产更加的丰富,那里的土地更加肥沃。 “但是那里的人们,却不懂的如何劳作,不懂的如何耕种,不懂的如何开采挖矿,不懂的如何生产。 你们说,大明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一个问题被抛出,朱瞻基端起了讲台上的茶杯,嘬了一口茶水润嘴。 他的目光,则是似有似无的看向课堂上,堆放扫帚的位置。 孩子们的心思是纯洁的。 太孙的问题,他们也都听懂了。 就是现在,在大明的外面,有比大明还要大几十倍的土地,也生活着很多的人。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懂,都是笨蛋,不会过好日子。 所以,大明要怎么做? 他们不懂,我们可以去教呀! 于是,课堂上响起一片呼喊声。 “去教会他们!” “我们都去当老师!” “……” 孔彦缙的眉角在挑动,果然如他所想。 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台上太孙的声音接着响起。 “你们说的都很好!要记得,大明是仁义的!是博爱的!大明,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看着那些土地上的人,经受苦难。” “我们要派出大军,保护他们的安全。” “我们要派出先生,教会他们圣贤们的仁义道德,懂得如何做人。” “他们不会耕种、开采、生产,我们大明的百姓,去替他们耕种、开采、生产,带着他们去解救更远的土地上的人们。” 养猪! 忽然,坐在孔彦缙旁边的于谦,脑海中浮现了这么一个词。 他想起了矮山后面,那一大片的猪圈。 里面的一头头家猪,似乎也是什么都不用做,每日只要接受人们的投喂即可。 “孔兄,圣人可说过,有教无类?” 忽然,孔彦缙被点名,茫然的抬起头,看向讲台上正盯着自己的皇太孙。 他茫然的点点头。 朱瞻基的脸上浮出笑容:“既如此,孔兄可要继承先祖遗志,践行有教无类?” 咔嚓一声。 孔彦缙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圣人是说过有教无类。 可圣人当时不知道,在中原以外,还有万万里的土地,有着无数的人啊。 可他,还是茫然的点点头。 圣人的话,是不能违背的。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诚起来。 他点点头:“下课!” 课堂上,孩子们爆发出更多的欢呼声。 期间,伴随着朱瞻基的声音,再次传入孔彦缙的耳中。 “孔兄,有教无类之事,本宫稍晚,还想与孔兄多多切磋一二……” …… 当代衍圣公孔彦缙。 在日月堂里的课业,暂时的结束了。 他在皇太孙亲自指派的锦衣卫缇骑们,万分用心的保护下,北上曲阜。 为了践行圣人遗志,当代衍圣公孔彦缙,已经发下宏远,要将有教无类贯彻到底。 为此,他要回家一趟。 召集族中老少,先行前往南疆,这片正在被大明不断拯救的新土地上,去向那些土著,传播圣人的仁义道德。 同时,有感于南疆之地广,孔彦缙另有一份奏章送往皇帝北巡行在。 衍圣公,将要奏请皇帝陛下,调拨国子监肄业学子,随同孔府之人一同前往南疆传道受业,传播圣人教化。 …… 送走了孔彦缙。 朱瞻基,也终于回到了应天城。 回城,是被迫的。 朝堂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户部尚书夏元吉,在行监守自盗,为祸大明的事情。 户部尚书夏元吉,没有做出任何自辩,上书奏请后,便回到家中紧闭府门。 这不是在弹劾夏元吉,而是在对东宫出手。 从城外到东宫,一路上紧赶慢赶,朱瞻基终于是在城门落下前入了城。 三女,去了太子妃那边,安抚老人家的心绪。 朱瞻基则是闷着头,赶到老父亲的小书房。 到此时,已经是夜色笼罩,月明星稀,落叶的枝头上,立着几只也已合眼的鸟儿。 寂静无声,夏日里总是扰人情景的虫兽,这个时候也早就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去。 朱瞻基站在书房外的小院里,看着紧闭着的房门。 书房里,灯火通明。 博古架在摇曳的灯火下,在窗纸上不断的扭动着奇妙的影子。 咔咔。 深吸了一口气,朱瞻基推开书房的门。 双脚落入书房之中,静静转身,轻轻的合上房门。 “父亲,儿子回来了。” 朱瞻基,站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干净整洁起来的书房里,平静的呼唤了一声。 书桌前。 已经精瘦了很多的太子爷,正一手捏着笔,一手握着一本奏章,眉头微微皱紧。 那是去年的奏章了。 似乎,是江浙地方上,呈上来的奏问倭寇之事的。 朱瞻基也不由的微微皱眉,不知道老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看去年的奏章。 朱高炽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书房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他捏着手中的笔,在早就已经批注过的奏章上,接着又写下了一些什么。 时间,在滴滴答答的流逝着。 良久之后,朱高炽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将手中的被批阅的密密麻麻的奏章,轻轻的放在了一旁。 然后才终于是抬起头,看向眼前。 看着大变活人,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朱高炽的脸上浮出一丝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了?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朱高炽问着话,眼睛则是不停的眨着,明显是刚刚用眼过度了。 很担心老父亲减肥成功,却双眼变得近视。 朱瞻基无奈的苦笑一声:“没多久,见父亲正在看奏章,便不忍打搅。” 朱高炽点点头,然后皱眉问:“可去你母亲那边请安了?” 朱瞻基摇摇头。 朱高炽也摇摇头:“还是这般不懂事……” “父亲!”朱瞻基忍不住,加重声音呼喊了一声。 朱高炽立马抬起手,制止了朱瞻基的话,他眉目舒展,轻笑一声:“可是在为朝中弹劾夏维喆,让他不得不闭门谢客的事情来的?” 原来您还知道这事啊! 朱瞻基心里不由的嘀咕了一声,赶忙接话:“父亲,朝中这股风气,是冲着您来的!弹劾夏老大人,不过是为了对付您而已。两百万两银子是引子,前段时间城中流传的太子党是铺垫,为的就是现在的弹劾。” “哦?” 朱高炽的脸上,带着些好奇,笑着脸询问道:“那两百万两银子是我的?还是说,夏维喆这个户部尚书是我让他当的?他们弹劾夏维喆,不过是为了朝堂上些许意气之争而已,与我何干?” 朱瞻基只觉得一时气短,胸口郁郁发闷。 听着老父亲的话,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最后,他无奈的低下头,闷闷道:“可是太子党……” 朱高炽眉头一挑:“我整日躲在这东宫里头,是和你娘,还是和你弄出了这个太子党了?真要是有,也该是当年你爷爷在靖难我在北平的时候,靖难过后署理朝政的时候,皇帝数次北征的时候,大可旗帜鲜明的束起那劳什子太子党的旗号!” 这…… 朱瞻基越发的无言以对了。 朱高炽这时候已经站起身,将朱瞻基给拉到了一旁的座椅上,更是贴心的为其倒了一杯茶水。 顺手,从一旁取过来一份刚被拆封的信封,递到了朱瞻基面前。 “朝廷里的事情,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朱高炽大有深意的说了一句,然后补充道:“你该看看这个,杭州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已不是监国,却还是送来这个。言称,如今江浙沿海一带,多有倭寇出现,海商艰难,百姓多被劫掠。这个,才是你要关注的事情。” 谁不知道杭州府知府,当年还是京官的时候,常在东宫走动。 似乎…… 临去浙江赴任的时候,身上还有着詹事府的差事…… 他摇摇头,从信封中取出书信,一眼扫去,脸上立马惊变。 “什么?” “定海中所,折损过半?” “这些倭寇如此强悍了?” 定海中所,驻扎宁波府舟山。 扼守钱塘江入海口,算是浙江最是富饶的钱塘一带的前沿控弦之地,乃是防备海患的第一线。 定海中所,满员过千人。 但是在杭州府送来的书信之中,却清清楚楚的写明了,如今的定海中所折损过半。 千户战死! 那可是大几百人啊! 就凭借倭寇那几条小舢板? 而且,还是在现如今,这个快要入冬的季节里? 朱高炽忧心忡忡,点点头长叹道:“现在,你该知道什么事情,才是要紧的了吧。宁波府与嘉兴府互为犄角,守卫钱塘富饶之地。若是宁波生乱,海防出现漏洞,则后方的杭州府,也将面临威胁。” 宁波府除了定海中所和后所,另有一支观海卫。在北面的嘉兴府,则是有海宁卫。 两卫沿钱塘布防,护卫钱塘富饶之地。 宁波出事,倭寇必定会乘机钻漏子。 不及多想,朱瞻基当即开口:“要不要从郑和的宝船队,抽调战船回来?亦或者,将刚刚重新整编的幼军卫,调到杭州去?” 听到倭寇犯边。 朱瞻基第一时间想到的。 就是干他娘的! 朱高炽则是安静了下来,他微微闭眼,不停的沉吟着,手指在一堆高高的奏章上,不停的敲动着。 “这件事,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从你在扬州之后,那些倭寇有意为之。若要防备,则自山东,到江苏,至浙江、福建,沿海皆要防备。” 涉及四省。 朱瞻基同样沉默了下来。 这可不是广西、交趾、云南,那等远离中原的地方。 无论是山东、江苏,还是浙江、福建,可都是国朝中心。 谁也不知道,因为朱瞻基在两淮,为了清理两淮盐务,顺带着弄死了不少和倭寇勾结的盐商后。为了报复大明,那些倭寇会从什么地方下手。 “还是先调幼军卫去钱塘吧,早些熟悉环境也好。五军都督府可下令,各地卫所加紧操练,严加防备。等皇爷爷回京后,再行定夺吧。” 朱瞻基提出了一个建议。 朱高炽敲击的手,停了下来,又沉吟了片刻,方才点头:“眼下只能如此。” 说完,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朱高炽看向朱瞻基,轻声开口:“你皇爷爷,应该要借重阳,让宗室聚上一聚。” 闻声。 朱瞻基愣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孝子朱高煦 应天。 满城桂花飘香。 皇帝的旨意,在八月十五前,就从北平行在送到了应天城。 按照皇帝的意思,是觉着他登基以来这么多年,该是时候聚集宗室,在一起说说话、拉拉家常了,日子就定在九九重阳这一天。 皇帝希望,能在永乐十五年,高高兴兴的过冬。 党争的言论,自然是不能让皇帝高兴的。 很显然,远在北平的皇帝,是已经听到了应天这边,关于太子党的言论,所以才借此暗示朝廷不要忘了本分,如今都停笔闭嘴吧,好好的替皇帝老人家准备过节的事情。 至于说,要接着由头,召集宗室入京团聚,大抵也是要借此,对最近在应天城中比较活跃的宗室们一个警告。 入京老朱家,家主是他永乐皇帝朱棣。 剩下的意思,就要那些宗室们,自己去揣摩了。 …… 朝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就连汉王朱高煦,也不得不叫赵王朱高燧,去了一趟汉王府。 从老爷子北巡到如今,朱高煦深知自己是什么事情也没做。 唯一做成的一件,推行白话,却也得罪了不少的翰林清流、士林名儒们。 而想要从户部那里,掏出银子修缮运河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办成。也正是因此,这才弄出了最近那个太子党的事情来。 可是现在,老爷子要回京了。 老爷子还要办重阳宴,宴请宗室和朝中文武肱骨,在宫中饮酒赏菊。 这件事情,朱高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办好的。 …… 皇宫。 朱高煦双手塞在衣袖里,不急不缓的走着。 在他的身后,是一班内侍宫女。 宫中的路,朱高煦很熟悉。 熟悉到,一闭眼就能将整个皇宫之中的路线,都在脑海中浮现。 后宫是不能去的,那里是老爷子的地盘。即使现在,朱高煦身为监国,也不得擅入半步。 那是僭越。 他是往皇宫一侧走去的。 穿过高耸静默的城墙,跨过幽长幽长的门洞,眼前再无高大的宫殿楼台。 连绵的,是普通的屋舍仓储。 这里是皇宫之中的内府。 算是皇宫里头,少有的几个要紧地方。 内府供应皇宫一切用度,内府监更是一个备受追捧的差事。 此时,早就得到消息的内府监,正双手端在一起,脸上有些焦急,站在库房门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见到监国已经走来。 内府监咬咬牙,赶忙弯着腰上前,脸上堆砌着满满的殷勤:“监国如何亲自来这边了,都是腌臜小人的地方,可万不能污了您这一身。” 太监本就体味重。 但身为皇宫,服侍的是皇帝和后宫妃嫔,哪个太监不是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弄得粉粉香香的。 朱高煦有些错愕,不由疑惑的看向依旧是一脸讨好的内府监。 按照往常,就算他是监国,是宗室里最显贵的亲王,也不可能让内府监这般热情。 人家的老板,是皇帝,也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即可。 朱高煦微微皱眉,长话短说:“陛下要回京了,宫中要办重阳宴,本王来这边,是要内府监料理好,莫要惹得陛下不悦,到时候却是误了自己。” “为陛下办事,奴才们向来是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内府监表着忠心:“陛下这次回京,要办重阳宴,奴才们心里高兴,也都想着定要为陛下,办好了这件差事,总不能让陛下到时候脸上无光。” “恩。”朱高煦满意的点头。 “可是……”内府监迟疑了一下。 朱高煦一愣,眉头皱起:“可是什么?宫中多有设宴,难道这次办不了了?” 内府监赶忙摇头,解释道:“非是如此。陛下便是要设宴应天,奴才们也能办好了。可是……可是……您是知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府如今已经空虚,奴才们就是想办,也办不成了啊……” 说着,内府监长长的哭嚎了一声,刷的一下整个人就跪在了地方,趴在朱高煦的脚前。 在他的后面,内府里的大小太监们,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内府没钱了? 朱高煦心一沉,脸色拉了下来:“内府如何就没钱了?内府每年的进项,都被你们给吃了吗?” 他已经开始怀疑,内府里头的钱粮,是不是被这些个奴才,给中饱私囊了。 内府监立马将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王爷,奴才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墨内府钱粮啊……” “那你说,怎么就没钱了!”朱高煦沉声呵斥。 “回王爷的话,此次陛下北巡,所用钱粮,一切皆是内府所出。如今……如今宫中已然十分吃紧……奴才们不敢让陛下听着生烦,这才一直未曾禀报……奴才们死罪……”内府监哭嚎不停,恨不得是将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给朱高煦看上一看。 哼! 朱高煦冷哼一声。 听到内府监的解释,心中就知道,这事情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内府这边,一片求饶哀嚎。 惹得朱高煦心中越发烦闷,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 出了宫。 汉王府的护卫们,牵着马车上前。 看着自家王爷,一脸的愁容和怒气。 护卫小声的讨好道:“王爷,王妃先前差人过来问,等重阳宴的时候,王妃要不要也为陛下备上一份贺礼?” “礼什么礼!死娘们!” 朱高煦顿时暴跳,怒吼了一声。 引得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自己王爷,这是又被谁给撩拨了。 而朱高煦,则已经是上了马车。 车厢里,传来他的声音。 “去!去户部找夏维喆那老倌儿!” 侍卫生了些迟疑。 如今,户部尚书可还缩在家里,闭门谢客呢。 果然没多久,马车里再次响起朱高煦的声音。 “去他家!” …… 城东多衙门。城中和南城,繁华却杂乱,城西皆荒地。 唯有北城,算是清净舒适的地方。 户部尚书夏元吉家,就在北城方向。 从宫中出发,绕过小半个应天城,汉王府的马车就进到了一条小巷之中,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早有王府护卫上前,亮出了监国汉王的旗号。 立即,夏府中门大开。 朱高煦下了马车,探头看向夏府门口。 没有夏元吉的身影。 那老倌儿,竟然都不来迎接本王! 朱高煦心中又多了些怒意,但是这趟,他是有求于人,不说礼贤下士,姿态低调些总该是要有的。 进了夏府,自有府上仆役带路。 不多时。 朱高煦,就在夏府后院的一间冰屋里,看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户部尚书夏元吉。 …… 屋子里很凉。 朱高煦走进来后,即使是他这般魁梧之人,也能感受到这阵阴嗖嗖的凉意,在往身体里面钻。 他扫眼,在屋子里环顾了一遍。 只见但凡是空余的墙角,都被摆上了一盆盆的冰块。 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白色冷气,在不断的升起,在半空中盘旋着消散。 夏元吉的额头上,似乎有些汗水,面前的宣纸上,已经累满了文字。 行路锋利无比,气势磅礴浑厚。 写的是李太白的蜀道难。 就算朱高煦再如何的粗俗,也能看得出,这是一幅好字。 一幅极用心写出来的好字! 永乐十五年桂月。 夏元吉用笔尖余墨,在最结尾处,落下了题款。 这幅字,便算是成了一半。 等到墨水浸透到纸张里面稳固后,用了印之后,方才是一幅完整的字。 夏元吉也终于是满意的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到这时候,他方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汉王朱高煦。 夏元吉赶忙放下笔,绕过书桌,走到了朱高煦面前。 “罪臣不知监国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过恕罪。” 罪臣? 夏老倌儿这是在诉苦啊。 有意思。 朱高煦心中一乐,大抵知道老倌儿的心思是什么了,忙摆手道:“何来有罪,倒是本王贸贸然过来,打搅了老大人用功才是。” 夏元吉淡淡的笑着:“罪臣如今乃是戴罪之身,只等陛下回京发落。在家中无所事事,便随手写上几个字,算不得用功。” 夏元吉是被弹劾的,在家中闭门谢客的。 若是算起来,还真的能算是政治嫌疑犯。 但是,朱高煦今天来是要做什么的? 是要在皇帝面前,表达出自己的一片拳拳孝心的,他是有求于夏元吉这位户部尚书的,不然也断不至于跑到夏老倌儿家里来。 他赶忙拉着夏元吉,走到了一旁会客的地方,将夏元吉按下坐在椅子上。 堂堂大明监国,宗室亲王,竟然是做起了小厮的伙计,忙着给夏元吉端茶倒水,顺带着递过去一块干净的麻布,好让夏元吉擦去手上的点滴墨水。 夏元吉显得有些诚惶诚恐,但却是安坐原位,不动如山,将朱高煦的奉承,一一笑纳。 见夏老倌儿并不作伪,朱高煦轻轻嗓子:“夏老……” “殿下,今日算是凑巧。李太白这幅字,罪臣写的是酣畅伶俐,颇为自在。若是殿下不嫌,等稍后用了印,便将这幅字送于殿下。”夏元吉插嘴,打断了朱高煦的话。 看着模样,似乎真还沉浸在,写出一副好字的喜悦心情之中而难以自拔。 莫名其妙被送了一幅字,朱高煦还有些发愣,然后才发现过来,这是夏元吉故意为之。 朱高煦不由一下子,加重声音:“夏老大人!你是还在怪罪于本王,前些日子未曾在朝堂之上维护于你,致使如今在家闭门谢客吗?” 夏元吉站起身抱拳:“罪臣……” “朝廷没有定罪,夏老大人便没有罪!”朱高煦打断了夏元吉的话,沉着脸:“朝堂之上,多的是风闻奏事的事情。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有罪?今日本王唐突之下,登门造访,那是有一事相求。” 朱高煦不打断和夏元吉打太极了,强行将话题主场扭转到自己一方。 夏元吉立马是微微沉吟起来,目光疑惑道:“殿下为何事找老臣?” 他已经松了口。 听到夏元吉不再一口一个罪臣的喊着,朱高煦满意的点点头。 他稍稍压下火气,压压手让夏元吉坐下,然后才说:“老大人是知道的,陛下不日就要回京,重阳宴就在眼前……” 夏元吉正在喝着茶,轻轻点头。 朱高煦眼睛转动了一下,接着说:“这些年,朝廷上下用心,诸位肱骨大人们,也都是劳心劳力。所以,本王想着,是不是户部可以划出来几万两银子,让这次重阳宴办的更显隆重一些?也算是,朝廷酬谢诸位老大人们,这些年来的辛劳。” 这里,朱高煦耍了个小心机。 他没有直接说,内府里头没钱了。 而是说,既然皇帝要办重阳宴,他就准备将这宴办的更大一些,不为别的,就为了感谢朝廷里的官员们,这些年的辛苦。 重阳宴往大了办,是不是要花的银子就多了,户部身为朝廷的一份子,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毕竟,银子也都是要花在大家身上的。 然而,夏元吉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带着些不解,看向朱高煦:“殿下,宫中设宴,向来都是内府操办,难道内府那帮货色,是在为难殿下,不愿意将重阳宴办的隆重些?” 他也没问内府有没有钱,只问是不是内府的人在为难朱高煦。 眼看着夏元吉老倌儿没有按照设想接话。 朱高煦脸上一愣,然后露出些苦笑,用很是让人动容的话说:“老大人是知道的,这些年本王每每被陛下责骂,这一次本王是想着,能给陛下尽尽孝心。若不是王府用度时时吃紧,这一次本王也断然不会厚着脸皮,到老大人这里来的……” 汉王府没钱? 恭喜荣登永乐十五年十佳笑话榜首! 明明是想要讨皇帝的欢心,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孝心,却还为了免于被猜忌王府富硕,跑到户部尚书家里要钱。 哭穷可不是这样哭的! 夏元吉淡笑着,脸上露出为难:“老臣便与殿下交底,户部里头,确实还有些钱粮……” 朱高煦闻声一喜,连忙追问:“老大人,有多少银子?” 夏元吉看了一眼朱高煦:“无灾无难的,总是能让朝廷支撑到年底的……” 那可不少银子! 朱高煦更加喜悦:“老大人,本王来的时候已经算过了。陛下要让就近的宗室入京,再加上在京的文武勋贵,大抵还要五万两白银即可办好了这重阳宴。” 朱瞻基那兔崽子弄来的两百万两,本王这次可没提了啊! 五万两,也不过是从朝廷,本来就要花掉的用度上,挪用一些而已。 朱高煦觉得这个事情,今天必定能成。 可紧接着,夏元吉就淡淡开口道:“殿下可知,东南沿海,近期屡遭倭寇侵犯?” 几条小舢板上的几条矮细软。 朱高煦心生轻蔑,对那帮子屡屡侵犯大明沿海的倭寇,倍感轻视。 这等小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夏元吉见朱高煦不做声,轻叹一声:“恐怕,殿下这两日就能知道了。宁波府定海前所,折损过半,钱塘地方,危在旦夕。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几日已经找上老臣,要户部调拨钱粮,支援钱塘地方。” “如此,户部是一分银子,也拿不出来了?”朱高煦有些失落,是那种计划落空之中的无力和挫败感。 夏元吉老神在在的点点头:“户部很是吃紧,如今都在想着,要不要将那批备好的岁末赏赐给宗室的钱粮,给截留下来了……” 说着,夏老倌儿淡淡的看了朱高煦一眼。 然后低下头,大出声的嘬着茶杯里的茶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爷子回来了 朝堂对宗室,一向都是宽厚有加的。 可以说,大明宗室,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群……人…… 没有前汉时的推恩制,也没有用前唐那个五代之后的自动成为庶民的政策。 太祖高皇帝,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 从当年的养牛娃,成为中原之地的君王,太祖高皇帝的本性却依旧是那个凤阳县里的小农思想。 他坚定的追捧和信奉着,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衣锦还乡。 皇帝是不能一直待在老家的,但鸡犬升天的事情,却是必须要做的。 大概,太祖高皇帝不想被家乡的人,在背地里咒骂,倒是忘了已是君王的他,没有人敢于招惹,更不要说叫骂了。 老家成了中都,在政治上拥有着不输于应天的地位。 老家的人,成了宗室贵胄,获得了大量的土地。 土地,是当年那个养牛娃,觉得最珍贵的礼物。 所以,大明的宗室,从来都是裂土分王,食禄地方。 太祖高皇帝,是要老家的那帮子亲眷,以及他自己往后的子子孙孙,都能有耕种不完的田地。但他同样是忘了,事物的总量是有限的,而子子孙孙却是无穷尽也。 人的贪婪,同样无穷。 有了一县之地的宗室,会想着要一州之地。 有了一府之地的食邑,会想着要一座金山。 …… 如今,朝廷除了给宗室的封地食邑外,逢年过节也必有一份钱粮赏赐。 很是不少。 朱高煦看着沉默喝茶的夏元吉,想了想,想到自己去年底,好像就拿到了上万两属于宗室的赏赐。 夏元吉的话,让他有些意动。 毕竟,动自家汉王府的钱,有可能会让老爷子认为,他汉王府特别有钱,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要是以宗室的名义,他们谢绝今年的赏赐,用于皇帝想要办的重阳宴,说不定老爷子看着宗室这般懂事,明年就把今年的份子给找补回来了。 但是,朱高煦的脸上,却未曾显露,他安静的看向旁边的夏元吉:“夏老大人,沿海防备倭寇,乃是国朝大事,本王不敢耽搁怠慢。宗室虽也艰难,但想来总是要比沿海的百姓好些。要不……” 夏元吉挑眉:“殿下意欲何如?” 朱高煦咳咳:“今年户部上个折子,提议将给宗室的赏赐,抹去一些?本王亲自去与宗室分说,想来大家为了陛下的这个重阳宴,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朱高煦是打着如意算盘,既要好处,也好实利。 夏元吉轻笑一声:“殿下,这等得罪人的差事,老臣可万万不敢做的……” 户部尚书很光棍,直接开口拒绝,且还点出了朱高煦的用心。 夏元吉表示,我夏维喆不背这个锅! 朱高煦无奈,他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转口道:“若是本王先行劝说宗室,由宗室上奏章呢?夏大人这边,到时候烦请多多配合一二。” 夏元吉笑了:“殿下至孝之心,必定感动天地,若是宗室无异议,老臣断然不会做恶人的。” 朱高煦满意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夏元吉的书桌前,端详着桌子上的蜀道难:“老大人这幅字,本王定要挂在王府里,最显眼的位置!” …… 汉王朱高煦,带着户部尚书夏元吉写的蜀道难,出了夏府。 然后,便往宗人府去。 不多时,朱高煦又满脸喜悦的出了宗人府,大手一挥让人快快回到汉王府,要人快快做好酒肉,供他享用。 …… 五军都督府。 随着都督们轮值内阁,五军都督府越发的兴盛起来。 往日里,被送入兵部的奏章,如今也要被抄录好几份,同时送到五军都督府里来。 最近这一旬,是前军左都督徐景昌,轮值内阁。 在前军都督府里。 朱瞻基一系常服,显得英武不凡。 他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沙盘,半面深蓝,半面青绿。 这是东南沿海,北至山东、南至广东的大明海事堪舆沙盘。 在沙盘的周围,一众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佥事等,分列左右。 朱瞻基刚刚到,还没有来得及用茶,就让人都到了这沙盘前。 成国公朱勇站在一旁,看着众将挺立,心中甚是满意,他先行开口:“诸位现已知晓,宵小倭寇,如今又一次侵犯我大明沿海,属为可恶!我等身为大明武人,执掌大军,理当建言献策,祛除倭寇!” 朱勇起了点题的作用。 然而,朱瞻基却似乎有些不满意,他紧接着开口补充:“犯我大明者,唯枭首以报!” 立场,远比朱勇的祛除倭寇,更加激烈。 但是效果,却也是更加的明显。 随着枭首以报从朱瞻基的嘴里发出,在场众将,纷纷凝神,目光之中,已经闪过一缕缕的杀气。 一旁,被叫来的神机营提督李彬,显得有些郁郁。 对倭寇用兵,神机营是不可能有机会上阵的了。 重达万斤的大炮,虽然威力强大,但并不利于运输。 而倭寇的战术,向来都是钻漏子。 凭着几片舢板,冲上无人的海岸,进犯内地。 机动性,远不是神机营能够比拟的。 朱勇的手中,已经拿着一支长长的杆子,他举着杆子,在沙盘上轻轻点向钱塘江位置。 “此次倭寇犯边,宁波府定海前所折损过半,朝中必定要往钱塘调派支援。但我认为,这是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钱塘富饶,大明必定不能让钱塘出事。 如今钱塘被倭寇进犯,朝廷势必要五军都督府调派兵马,前往钱塘镇守。 在场之人,皆是大明身经百战的大将,这等浅显的计谋,一眼看穿。 “可是,倭寇会选择何处下手?” 有人提出了问题。 这是目前最为关键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东南沿海,那漫长的海岸线,足以让任何统军之人望而却步。 若是猜不透倭寇真正的目的,大明不可能纠集百万大军,将整个海岸防备起来。 其实一直有一个办法,可以逼迫倭寇暴露出目的。 那就是坚壁清野。 将大明沿海百姓,内迁到内地的城池之中。 如此,大明则可以在各座城池之中,布置数量众多的卫所官兵,用以抗衡倭寇。 但现在,不过是一地被倭寇袭扰,若是就此将整个沿海地区内迁,对大明的赋税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我已去信郑和,让他抽调战船回来。”朱瞻基同样在头疼,沉声说出自己已经做出的安排。 闻声,众人安静下来,看向年轻的皇太孙。 朱瞻基无奈一笑:“此次宁波府之事,若无内地奸细里应外合。定海前所,必然不会有如此之大的伤亡。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若要为大明扫除多年来的倭寇之患,唯有直捣黄龙,将倭寇从根子上绞杀干净才行。” 若不是为此,朱瞻基也不会让郑和抽调宝船队里的战船回来了。 原本,朱勇等人还在想着,如何防备倭寇进犯。 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太孙想着的,却是怎么从根本上,杀光倭寇,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不由的沉默下来,皆是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到底如何。 最后,还是这旬的轮值内阁徐景昌开口:“如此,大明必定要大举用兵,此事恐怕只能等重阳之后,由陛下钦定了。” 朱瞻基吐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众人。 “军中要操练起来。抽调官兵,充实水师,不论如何,对付倭寇不会水是不行的。” “备战吧!” …… 九月初七。 满城桂香,秋风送爽。 一早,应天城里的官吏、百姓,都出了城。 他们最为敬爱的,文治武功、宽厚慈祥的大明皇帝陛下,回京了。 出京北巡的时候,皇帝是坐着宝船,一路水道北上的。 回来的时候,自从过了长江,皇帝就舍弃了慢吞吞的宝船,换乘健硕的战马,直奔应天而返。 原本,朝廷是希望,能出城至江边迎接皇帝陛下。 却是被皇帝陛下轻飘飘的嘲讽了一声。 你们的马车,能有朕的战马快? 于是,满朝的臣子们,只能是静静的等在城门口,盼着皇帝陛下回京的队伍出现。 城门下,群臣是以汉王朱高煦为首。 他如今还是监国,自当是代表着朝廷的。 太子也来了,不过站在了一旁,目光微微下沉。 大概……或许……应该…… 是在秋风的抚摸下,有些想睡回笼觉了。 他的身边,是皇太孙朱瞻基。 朱高煦默默的看了东宫这边,心中稍稍安定。 他今天没有失礼,一帮人刚到城门外,他就要请老大来主持迎接老爷子回京的事情。怎奈何,老大数次婉言谢绝,言辞振振他汉王如今是监国,自当领衔朝堂。 一番兄友弟恭。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赞叹太子的老成持重,赞扬汉王的谦虚恭敬。 就连户部尚书夏元吉,也被他早早的给请了过来。 要不然,按照老倌儿的脾性,说不得又得拿罪臣之类的说事,不愿来城外迎驾。到时候老爷子一看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怕是要生怒。 万幸,夏老倌儿很给面子,不过劝了半个时辰,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么问题! 朱高煦心情变得有些怡然自得。 户部那边,五万两的银子,已经一分不少的送到了内府。有了银子的内府监,发誓要将这次皇帝想办的重阳宴,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宗室们也没有再多说话,不过几万两银子而已。 虽然…… 过年的时候,可能要少买几个婢女、少赌几场牌,但在皇帝那里,定然是能多上一句夸奖了。 值得! 朱高煦在享受着朝政清明,万事顺遂后的喜悦。 很可惜,老爷子回来了,他这个监国的头衔,也就自动的没了。 官道上。 已经扬起了尘土。 地面上,细小的碎石土块,在不停的跳动着。 这是大队人马奔袭,才会有的动静。 皇帝陛下,回京了! 城门下,所有人的呼吸,不由一滞,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 庞大的仪仗队伍,直插云霄的大明龙旗,无数的蟒服长枪,簇拥着一员中年骁勇战将,如冲阵一般,直直的扑向应天城。 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主角的骁勇战将,正是大明的皇帝陛下。 朱棣一身戎装,沉重的盔甲罩在身上,显得英武神勇。 他的目光如鹰,身躯如虎。 双眼只是淡淡的望了过来,就能让城门下的官吏们,不寒而栗。 这是独属于帝王的威势。 势不可挡。 朱高煦已经带着人,缓缓的抱起拳,弯下了腰。 皇帝爽朗的笑声,也已经传入到众人的耳中。 “诸卿辛苦,在此等朕许久了吧。” “陛下北巡,道阻且长,臣等留守应天,理当迎奉陛下回銮。” 回话的是朱高煦,这话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朱棣还坐在马背上,脸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老二,然后再看看其后的一班大明臣子们。 “朕离京多日,京师稳固,朕欣慰。”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心中那块大石头,纷纷落下。 帝王先行入城。 群臣紧随其后。 至宫门前,皇帝终于是下了战马,上到了宫中抬出的銮驾上。 “太孙伴驾入宫。” 朱棣丢下了一句话,便示意銮驾动起来。 朱瞻基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意外,但老爷子的口谕,他还是得听的,稍稍迟疑后便提脚跟了上去。 而早就准备好的朱高煦,却是大感震惊。 他两眼茫然,看着前面,小跑着才能跟上皇帝銮驾的大侄子,目光之中不由的流露出一丝委屈。 我老二监国这么久,您老人家不该提了我入宫,问问近来朝廷里的事情吗? 然后,肯定的鼓励两句,再让我老二出宫的吗? “都散了吧,衙门里的事情万万不能耽搁了。” 跟着到了宫门前的太子朱高炽,转身对着还未离去的朝臣们,说了一句,然后走到朱高煦面前。 老爷子一回来,老大这就端起了太子的威风! 哼! 朱高煦因为没有被叫入宫,心中本就有些委屈和不满,现在看着老大知会朝臣回衙,更加的郁郁。 朱高炽好似不知,已经筋肉分明的手掌,轻轻的拍在老二的肩膀上:“老二,为兄有一事相求……” 朱高煦升起一丝谨慎:“太子要臣弟做什么?” 咱们虽然是亲兄弟,但各有身份,不要胡乱求人办事。 朱高炽嘿嘿一笑,搓搓手:“这不,后天就重阳宴了……为兄手头有些紧……二弟府上宽裕,周转些,好让为兄给老爷子选上一样贺礼……” 说着,朱高炽举起从圆润变得修长的手掌,五指轻轻的捏在一起。 你看! 手头真的有点紧! 朱高煦嘴角抽抽,钱他自然是不会借的。 不过眼下看着老大也没能入宫,心中先前生起的郁郁,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老大啊老大,你看咱两都一样,我不过是个亲王。你一个太子,还不如太孙受宠。 他面目一正:“太子,臣弟府上也没钱,前些日子为了置办老爷子这个重阳宴,都厚着脸皮去找夏维喆要钱了。若是臣弟有钱,哪里还需要去找这老倌儿。臣弟还有事,就不多陪太子了,告辞。” 说着,朱高煦挥挥手,打不算让老大继续纠缠自己,背着手便往外走。 没借到钱,朱高炽也不生气,嘿嘿一笑。 他也背起手,拒绝了侍卫牵过来的马车,慢悠悠的往东宫方向走去。 运动,乃是强身健体之根本。 如今的太子爷,深以为然。 阳光正好,秋风袭人。 太子爷的背影,拖得长长的。 一直莫名欢悦的曲子,从太子爷的嘴里被吹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爷孙谋南北 快一百月票了,还差几张,懂?一百月票加更一章~ …… 宫中。 营造高大宽阔的宫殿里,显得很是凉爽。 随着皇帝的回京入宫,宫中像是重新活了起来一样。 无数的妃嫔,派人送来了各式的小东西,想要讨取阔别多日的皇帝的欢心。 女人们的礼物,被挡在了殿门外面。 宫殿里,一片无声。 唯有朱棣,不时搅动清水洁面的哗啦水声。 朱瞻基站在一旁,身形笔直。 恭敬之中,带着一丝坚毅。 不知何时,殿内的水声消失了。 朱棣拿着块布,擦着脸上的水渍,走到了宝贝大孙子面前,厚实的手掌在其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朱瞻基的身子,除了一开始稍稍晃动一下,随后便纹丝不动。 朱棣眉头一挑,脸上多了些喜悦,却也暗含着一些忧愁:“真的是长大了!” 也不知为何,皇帝突然长叹了一声,感叹了一句。 这大概是所有,上了年纪的人,共有的情感吧。 就算是朱棣,这位身为大明朝的皇帝陛下。 他时时期盼着,自己钦定的皇太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能够快些成长起来。但是当对方真的长大了之后,却又会生起感怀。 大概是那种,孩子长大了,也就预示着自己的老去。 长辈的,自然是想要将事事都亲力亲为的操办好,好让儿孙能够无忧无虑的,在自己走后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但对于朱棣,这样的一位帝王来说,事情是永远都做不完的。 也正是因此,方才有刚刚的那一声叹息。 朱瞻基能感受到,就算是傻子,在见过了过去那些鸡汤后,也能感悟得到朱棣的情感波动。 他露出一对洁白的门牙,满脸的笑容:“在您面前,孙儿永远都是孩子。” 说着,他就扶着朱棣,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朱棣佯装做怒,拍拍朱瞻基的后脑勺:“你小子是要累死你爷爷我?还真想让我,替你们把事情都办完了?” 朱瞻基嘿嘿一笑:“您就该是长命百岁的。” 朱棣笑了笑,再次抬起的手,终究是未曾再拍下,他正正色:“你母亲与我说了不少,提及的都是你的亲事。你爹就是一头蠢驴,眼看着你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上上心你的亲事。这次朕回京,等过了年,要亲自操办你的亲事。” 朱瞻基有些迟疑:“孙……” 啪! 一声脆响,在朱瞻基的后脑上再次响起。 朱棣瞪着眼:“再说你小,朕就将东宫里那几个丫头,统统给发配到缅甸宣慰司去!” 朱瞻基坐蜡,瘪瘪嘴,不说话了。 朱棣嘿的一声:“皇后,只能有一位。再多情,你也要分的清轻重。说说吧,最中意哪个丫头。” 这话有些过了。 不是说,让朱瞻基亲自决定太孙妃的人选。 而是一开始,谈及到皇后的话题。 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皇后! 朱瞻基愣了一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朱棣大概也才反应过来,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哈哈一笑:“倒是朕糊涂了……要我说,如今南疆那位,是断然不可能的。那个文想,和如今还被你关在锦衣卫昭狱里的那个逆贼也有关系吧……如此,便从红衣和孙丫头里面选了。” 朱瞻基不说话。 他心里也说不清,到底谁轻谁重。 要说,他是想几个女人的位份都是一样的。 毕竟。 谁叫他是如此的博爱,且一视平等。 朱棣也在沉思。 太孙妃的人选,不是宗室里那群猪随便取个媳妇。 这件事,关系到未来多少年后,大明的后宫主位。 那是母仪天下的位子。 老朱家,向来不推崇所谓的门当户对,亦或是世家大族。 但,娶妻娶贤,这个道理按照老朱家的小农基因,那是根深蒂固的。 良久后,朱棣方才开口:“便选孙若微那丫头吧。毕竟,他们家和你母亲家里,也是沾亲带故的,都是熟人。其他三人,进侧妃位吧。红衣那丫头,要赐名,总不能身为太孙侧妃,连个名字也没有。” 皇帝一言而决,将所有的事情,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抵和自己想的一样。 朱瞻基也没有异议,只不过心中却是有些揣揣的。 他是在怕,等回了东宫,这事要是让文想那丫头知道了,只怕当场就要化身文青怨女。 然后就是,长叹息以掩涕兮的场面。 有点对不起屈原大夫,但朱瞻基觉得自己,也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了。 朱棣则是在观察着宝贝大孙子的表情,见小子没有异样,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爷爷不好当啊! 尤其,是在废物儿子不当家的情况下。 他是又当爷爷,又当奶奶的。 去哪说理去? 不由的,朱棣就想到了,已经走了十多年的徐皇后。 心中又是一阵哀伤。 若是皇后还在,看着如今孙子将要成婚的场面,只怕是要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然后,皇后必定是要亲自操办起来,从婚衣彩礼,等等一应事物,都要亲力亲为起来。 想了想,朱棣又将一腔忧愁,化为一声长叹。 提提神,朱棣转口道:“鄂宏大前些日子,亲自上奏章给我,南疆眼下有钱有人,进展迅猛。虽然他没说,但朕看得出,他是在问朝廷,等他打下南疆之后,如何安排南疆。” “自然是设立新的承宣布政使司,先由额宏大、靖江王府、黔国公府,以大明官兵镇压管辖。朝廷再徐徐图进,另派文官,一一接管。”朱瞻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至于让朝廷徐徐图进,是因为新征之地,必定叛乱四起,若是没有大军全权镇压,难免会有反复。 等到地方上,被清洗过几遍之后,才是长治久安的时候。 朱棣点点头:“朕也是这般想的。但南疆离京太远,不可全权交由一人之手。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吧。” 谨防藩镇割据。 是身为帝王的必修课之一。 朱瞻基没有思索的点头:“朝廷,可派一员重臣,或是宗室,总领督办南疆事务。南疆本土,因地划分,诸军分管各地。也好为之后化设新的承宣布政使司预备。” 朱棣点点头,没有当即回应,换了个话题道:“靖江王上奏,说有感广西人口增多,王府不敢多占土地,徒添百姓负担。意欲让朝廷收回广西食邑,转封交趾,乃至于缅甸也行……” 朱瞻基一愣,老爷子说的这话,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没有想到,他那个靖江王的族侄,会这般迅速的行动起来。 见朱瞻基没有开口,朱棣再次询问:“此事,你如何看?” 朱瞻基眨眨眼:“孙儿以为,有宗室在南疆看着,终究是好事。这事,靖江王前番,也与孙儿提及过,他是想要为朝廷分忧的,但是一直没有门路。这次,大概是看到机会,想要在您这里露露脸的。” 朱棣没急着发话,他看看殿外的天色时辰。 转头对一旁的太监吩咐着。 “进膳吧,朕与太孙一起用。” 老爷子这是要长谈一番了。 朱瞻基默默颔首,想着事情。 …… 宫中的御膳,并非每顿都是龙肝凤胆。 大明的皇帝,更不会出现,花十两银子买一颗鸡蛋的荒唐事。 偏殿里,朱棣和朱瞻基爷孙两,相对而坐。 中间的桌子上,也不过是三菜一汤。 蔬菜只有一样,两道牛羊肉菜,一份菌菇汤。 朱棣吃饭的时候,严格的恪守着食不语的规矩,咀嚼的也很是慢条细理。 只要条件允许,他总是会遵照古人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 可若是在军中,大概是要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羊腿,大口大口的啃着。 环境,决定了人的礼仪举止。 朱瞻基很不习惯于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哪怕是已经十几年了,还是不习惯。 这大概是,能够横穿数百年的时空,且依旧根植在基因之中的秉性了。 朱棣安静而快速的吃饱肚子,放下碗筷,拿起湿毛巾擦手。 抬头看向对面的孙子,只见碗里还装着半碗饭。 “不合胃口?”朱棣和善的询问着。 摇摇头,朱瞻基回道:“您打算怎么安排靖江王?” 原来是在想着心事。 朱棣轻轻一笑:“你吃着,听朕说就好了。” 在皇帝面前,吃着饭听皇帝说话。 朱瞻基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敢真的这样做。 他放下了碗筷,招手让人将这里收拾干净。他则是到了一旁,倒好了两杯茶。 看着大孙子这般懂事,朱棣满意的笑着,走了过去:“听说当初,你一到柳州,靖江王就赶忙过去觐见了,倒是个懂事孝敬的人。” 对于靖江王府这一支,朱棣的感情并没有多深。 当初,这支还是太祖高皇帝,念及家人方才获封的。 朱棣想了想,他这些年,除了登基之后的头一年,上一代老靖江王才来过应天一次。 但他对靖江王府,能在太孙初到广西,就赶忙觐见,表示很满意。 朱瞻基点点头:“宗室里,朱佐敬这般的,却也少之又少。” “缅甸太远了,朕不放心将他给丢过去,要是出了些什么事,朕有愧于太祖爷。”朱棣已经想了很久,将心中的安排缓缓说出:“老挝宣慰司,亦或是木邦宣慰司,或靠近交趾,或靠近云南,朝廷倒是都能顾忌的到。” 皇帝是打算将靖江王府,迁封到老挝或者木邦。 朱瞻基沉吟下来,脑海中浮现出老挝和木邦,在南疆的具体位置。 若是在老挝,则控弦交趾,及更南面的占城等地。 若在木邦,则可监视南疆西部、西南部,孟养、缅甸、底兀剌、大骨剌等地。 但这两处,都不算是最好的地方。 朱瞻基看了眼老爷子,缓声开口:“何不,定在八百大甸?” 这算是南疆中心地带了,境内也有河流,可直通大骨剌,连通印度洋。 按照朱瞻基的谋划,郑和是要在大骨剌修建船厂、军港、军营屯田的。 靖江王府迁到八百大甸,则可以为郑和,将南疆内地的威胁,挡在后面。 朱棣细细的琢磨着,他对南疆没有多少的印象,只知道每隔几年,都会有一批人入京朝贡。 “来人,将南疆堪舆取来!” 想不到,但不妨碍宫中有着最是精细的南疆堪舆地图。 朱棣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就有四名太监,抬着巨大的南疆堪舆过来。 很形象,虽然有些地方还不精细,但在如今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朱瞻基看着宫中珍藏的南疆堪舆,心中如是评价。 朱棣已经站在了堪舆前,双眼在地图上不断的扫过一遍又一遍。 “朕有意,加封于靖江王,赐亲王衔!”良久之后,盯着堪舆的朱棣,平静的说出了一句。 朱瞻基顿时大惊。 众所周知,字越少事越重要。 在国朝封爵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字越少,爵位越高。 如汉王,如赵王。 忽然,朱瞻基心里又乐呵起来。 他在想,老爷子会给靖江王一个怎样的新王号。 南疆? 南洋? 海王乎? 朱棣则是再次开口:“南疆毕竟新征,朱佐敬身为宗室,当为表率,可封地八百大甸。” 皇帝认同了太孙的提议。 他接着说:“鄂宏大镇守缅甸、底兀剌,朱佐敬镇守八百大甸、老挝,黔国公府镇守孟养、木邦、车里,郑和守大骨剌。” 皇帝已经将整个南疆,视作大明之土地,在行封赐镇守之举。 朱瞻基一一记在心中,至少皇帝的这番话,在未来的三五年里,都将会成为整个南疆的政治基调。 无论是鄂宏大、朱佐敬、黔国公府、郑和,都将成为南疆的权势人物。 “听说,你有意迁移中原百姓南下,于南疆定居开垦耕种?”朱棣忽然问了一句。 朱瞻基点点头:“归化南疆土著,需要数十年,两代人的努力。朝廷不可能数十年的提供镇压。唯有当真正的大明子民数量,超过南疆土著数量,南疆才是真正稳固的时候。” 腾笼换鸟。 朱瞻基说的很是平静,但真要是推行起来,那就是无数的血雨腥风。 当南下的大明子民,与南疆土著发生冲突的时候,南疆军政方面会站在哪一方? 这个问题,用脚都能够想得明白。 朱棣口出谕令:“朕意欲,迁山东、河南、湖广、直隶,各十万户,前往南疆。” 近百万大明百姓,被皇帝一句话,给迁往了南疆。 大迁移,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朱瞻基知道,老爷子这个决定没有错。 无论山东、河南,还是湖广,这些年屡遭灾害,百姓艰苦。 这个时候迁移百姓前往南疆,更多的是为了能让他们活下去。 而迁移南直隶百姓,则是为了减少直隶人口数量上的压力。 朱瞻基相信,朝廷推动迁移只不过是一方面。 等到前段时间,亲自去南疆走上一遭的两淮盐商们,将南疆的富饶带回来后。朝廷仅仅只需要提出一条减免赋税的政令,直隶必将会有无数的百姓,自发的举家前往南疆。 去南疆,土地是自己的,赋税还会减免。 无论如何,也比在内地,种着地主家的田,还每每吃不饱肚子强。 “陛下圣明。”朱瞻基出口奉承。 朱棣轻笑一声:“便是我不说,你小子难道就不会提出这一条了?朕不求南疆如何,朕看中的是南疆的土地,还有那里的粮食。” 他轻叹一声,接着道:“中原百姓,时常果不饱腹,朝廷牵扯太多。有南疆的供给,再有中原百姓南下,可解朝廷赈济之压力。朕,届时也有充足的底气,去草原上好好的与那些余孽,较量一番!” 朱瞻基闻声,抬头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还是一心只想着北征。 在老爷子的心里,南疆其实并不重要。 南疆的重要点,仅仅在于,能多产粮食,能填饱大明百姓那嗷嗷待哺的肚子。 百姓都吃饱了肚子,便不会出事,到时候老爷子才会有十足的精力,去完成扫荡草原的宏图伟业。 朱瞻基忍不住开口解释:“爷爷,南疆不单是生产粮食,南疆很重要!” 他还没有详细解释,朱棣已经抬手打断。 “今年,南疆诸王室,回入京朝贡,到时候朕会留下他们,南疆王室也都会被册封于中原。届时,朝廷会分出总办南疆诸军政要务之衙门,你想做什么,自己接手去做。” 前面,朱佐敬将要被加封亲王的消息,已经足够让朱瞻基震惊的了。 但是现在,这个刚刚听到的消息,却让他更加的震惊。 老爷子要将整个南疆,交到自己手上! 这尼玛,可就是王中王,皇中皇了! 朱瞻基连忙站起身,抱拳弯腰低头。 他不敢应下这事。 哪怕老爷子是他爷爷,可老爷子也是大明的皇帝。 皇帝说的话,从来都是要掰开了揉碎了,去思思的琢磨着。说不好,就是老爷子故意做的一个破绽,就看他会不会上钩。 因为这事,几乎就是在朝廷之外,再立一个朝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光棍皇帝【第一更】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 但也很光棍。 他如今,只想着能将大明最大的敌人,盘踞在草原上的北元余孽,给彻底消灭掉。 自秦汉以外,征伐草原,想来都是劳师动众的事情。 所需耗费惊人。 君不见,汉武已是奋文景二帝之积累,方才成就自己的大帝名号? 朱棣从靖难结束之后,这一辈子,几乎不是在北征,就是在北征的路上。 至死方休! 如今,大明将要打下整片南疆的土地,他所要求的不过是,能从南疆弄来足够多的粮食,供给他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以及数十万北征大军。 为此,他愿意将南疆的统治权,从自己的手中拿出来。 朱瞻基还处在震惊之中。 他有点难以置信,也有些诚惶诚恐。 不知道老爷子这番意思,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 你皇太孙,可有早登皇位的心思?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开口:“皇爷爷,孙儿尚且年少,不成大事,秉性不稳。南疆事关国体社稷,干系重大。皇爷爷万不可托付于他人手,应需委托重臣,分而划之,皇爷爷统御四方。” 朱棣略感意外,没有想到,大孙子会说出这般正经的话来。 他同样有些迟疑,自嘲的笑了笑道:“倒是朕急切了,如今南疆还未打下,就想着往后的事情了。倒是你从两淮弄回来的两百万两银子,起那些日子连累的你爹,被平白多出了哥太子党来。” 很显然,老爷子是在说,就算我人不在应天,你们这些人在家里头干的事情,他依旧一清二楚。 朱瞻基见老爷子换了个话题,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脸上挤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皇爷爷英明,自然是能分辨朝堂真假。那两百万两银子,孙儿是想着,推行最近新弄出来的那个水泥路。如此,无论皇爷爷北征亦或是北巡,到时候的路都要好走不少了。” 朱棣挑挑眉。 “那水泥路,昨日到江边,宋礼那老货就已经上了奏章。”朱棣挑明了,工部尚书已经将这事,提前告诉他了。 他拍拍朱瞻基手臂:“既然宋大本也认同,觉得不错,朕自然是无有不允。” 都用北征来作为卖点了,当然是无有不允。 朱瞻基心中嘿嘿一笑:“其实,这个水泥的用途,孙儿当初并未于老大人他们详细说完。水泥建造快速,且坚固耐用。完全可以推行到北征之举上,在九边以水泥修建戍堡,大军深入草原修建营寨,皆有用处。” 一听这话,朱棣当即眉头一挑,眼前一亮。 “快理出章程来,早早的送过来于朕看!”朱棣不由的催促了起来。 朱瞻基起身施礼:“孙儿领命,这便回去梳理好给您。” 让草原扎满水泥块! 想想都是一件刺激的事情! 朱瞻基已经开始畅想,当九边外的草原上,被大明的工匠们,建造上连绵不绝的水泥块,北元余孽们的战马还将如何奔驰的起来? 朱棣已经是分外期待,赶忙挥挥手:“快去快去!” “孙儿告退。” …… 回到东宫。 朱瞻基并没有急着,将水泥运用于战争草原的事情上。 日月堂的档案库里,早就有了无数种论证存档。 他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空无一人,不见文想三女,便又往太子妃的地方赶过去。 等进了门,果然是看到院子里,热闹的很。 麻将桌,也不知被架起了多久。 三女陪着太子妃,将麻将搅动的啪啪作响。 几名宫女,躲在一旁偷闲。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正各自提着一个铁圈,在院子里来回滚动着。两人的大伴,则是一头汗水的,紧紧跟在两位小祖宗身后,生怕这两人摔到了出点什么事。 见到大哥来了,两兄弟稍稍一愣,手上没个注意,两个铁圈就呼啦啦的溜了出去。 朱瞻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把,刚刚在自己院子里带过来的玻璃球。 招招手,让两个弟弟过来。 将玻璃球塞进两人的手中。 “玩去吧。” 玻璃球很好看,每一个里面都是不同的图案形状。 见大哥没再要求功课,两兄弟当即喜盈盈的笑出声来,规规矩矩的谢了一声,两人拉着手就躲到了墙角的花坛边上。 礼物送完了,朱瞻基也就走到了牌桌前。 四个女人,大概是打到了兴头上,浑然不觉朱瞻基的到来。 朱瞻基稍稍一看,还是母亲面前的金叶子最多。 心口,不由再次一痛。 再看三女,哪怕是红衣,如今也是满脸的笑容,就算太子妃打出一张白板,也是要送上一阵夸奖,言辞振振打得好。 看着三女起劲的样子,朱瞻基心里就是一阵的吃味。 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没她们这么起劲啊~ 牌桌上。 孙若微目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轻轻的打下一张幺鸡。 只见太子妃的眼底,有一丝精光闪过。 然而,却是没有后续动静。 转到红衣抓牌出手,一张北风平平无奇。 到了太子妃。 她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手已经抓在了牌堆上。 拇指更是早就放在了牌面上。 一搓。 朱瞻基发誓,自己的母亲,就在刚刚,绝对是血压上升了好几次。 嘭! 四张发财杠掉。 太子妃的再次伸向牌堆尾巴上。 继续着之前抓牌,搓牌的动作。 哐当! 一声巨响。 只见太子妃长大了嘴巴,满脸的喜悦和不可思议。 看着被太子妃亮出的牌。 分明就是一张幺鸡。 竖着的牌,也被一一推倒。 杠上开花! 独钓幺鸡! “哇!” “您可真的厉害呀!” “我就是学一辈子,也没有您厉害……” “……” 三女,一阵茶里茶气的,让朱瞻基内心不停的翻滚着。 如此浅显直白的吹捧,却是让太子妃开怀大笑。 她张开双臂,摊开双手,不停的抖动着,嘴里急促的念着:“快给钱!快给钱!” 文想和孙若微,将眼前最后的一点金叶子,推到了太子妃面前。 眼前空无一物的红衣,则是兴高采烈的,开始从衣服夹层里,往外掏钱了。 哐当。 又是一阵。 一个硕大的钱袋子,被丢在了牌桌上。 朱瞻基钻进女人们的视线里:“拿去分了吧。” 说完,他便向着太子妃抬手施礼。 而后,便是风轻云淡的离场。 …… 应天城里。 逐渐的装扮了起来。 满城无数的金黄菊花,点缀出了一片盛世节日景象。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节日的产生,想来都是表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重阳亦是如此。 从一个地区的生活习惯,到追求长寿,再到渐渐的演变成如今尊老登高相距的一种仪式存在。 今天的应天城百姓,不少都早早的出了城,去城外游玩登高。 重阳为秋节,节后天气转凉,草木凋零。 于是,也有登高辞青的意思。 大约等同于,这是一年里最后观赏自然风景的时候了,才往后便是白茫茫一片了。 宫中。 因为皇帝今年要大办重阳宴,臣子们都换上了新衣,等待着入宫的时辰带来。 距离应天近的大明宗室,则是一早就入了宫。 一家子们,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有着血脉里的联系,入了宫聚在一起,倒是很快就热络了起来,让今天的宫里,显得很是热闹。 此时天色尚早。 宫殿内外,却是乐声不断。 皇帝要在今天,畅叙亲情,礼待臣子。 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王右丞,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哀愁情绪。 太子爷坐在尚且空置的御座下方,默默的吃着桂花糕。 汉王爷和赵王爷两位,正在与赶到京师的宗室们,忙着拉家常,不时的有笑声发出。 有资格参加今日重阳宴的朝臣们,则是聚在一起,小声的商议着南疆的事情。额宏大那些武夫,打下了南疆之后,治理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些人手上。 如何治理好南疆。 或者说…… 如何划分好南疆的利益,是他们最近的讨论点之一。 但是很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 皇帝在前天回京的时候,甚至有意提出要皇太孙总领督办南疆军政的事情。 朱瞻基坐在角落里,旁边是提前回到应天的孔彦缙。 今天晌午,刚刚入得城。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衍圣公回家一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见他满脸憔悴,两眼无神,四肢无力,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 “你这次回去,是去娶媳妇了?”朱瞻基啃了一口果子,偏头向孔彦缙询问道。 孔彦缙当场翻起白眼,目光有些幽怨的看向朱瞻基。 我回家是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是回家取媳妇的吗? 我是回家欺师灭祖的! 儒家的仁义道德,有教无类,说的从来都是针对中原百姓。 对于中原以外,便是一个夷字概括。 若是用朱瞻基的话来说,这就是外忍内残。 朱瞻基要孔彦缙回家摇人去南疆,对于孔家来说,其实是一种羞辱。 好好的圣人世家,如何能入那等蛮夷之地,行教化之举呢? 君不闻,入夷则夷,入夏则夏。 就连孟圣都说过:臣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好好的圣人世家,安居中原,奉行教化之功,归化夷族,才是正道。 若是堂堂圣人世家,去了夷地,教化夷族。岂不会,也成了夷族? 朱瞻基有意不提,接着糊涂道:“便是成婚,也该知会一声。难道,你觉得我能少了你那份份子钱?还是觉得,我能给你媳妇拐走了?” 你连整个孔家都要拐走! 还在意是不是我媳妇儿? ??? 呸! 孔彦缙越发的幽怨,好似被压迫了无数日的小媳妇一样。 “族老们不太同意,觉得此举稍有不妥。孔家可来国子监教授学问,让肄业士子前往南疆教化子民。” “你们家那些族老……怕是很愤怒,觉得大有不妥才是吧!”朱瞻基戳穿了孔彦缙的就轻避重,目光流转:“他们是想要和本宫讲条件吗?” 孔彦缙稍稍迟疑,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 按照孔家内部的声音和言论,他们自然是不希望亲自前往南疆的。 传播圣人言论,教化百姓,也该是在中原做,该是在朝廷里,在大明储君身边做。 孔家到国子监教授学问,不但可以为南疆提供更多的教书先生。更重要的是,国子监就在应天城中,就在天下脚下啊。 去南疆,就算是遍地文秀才,又如何? 朝廷是得了地方安宁,可孔家能得到什么? 儒家的传播范围更广? 比不过一个遵循儒家教诲的储君,甚至比不过一个传统的儒学京官。 朝廷就算是在南疆开恩科,所录取的也必定是那些迁移过去的中原百姓后代。 再者说,恩科取仕,南疆那嘎达能出来多少人。 孔彦缙解释着:“自是不敢讲条件,族们们不过是因为,南疆久远,故土难离,怕去了南疆,难解思乡之情。” “哦?”朱瞻基眉胶微微上扬。 这话也是个假话。 朝廷取仕用人,任免官员,就是算远在天边,你不去? “前几天,听下面人,无意中闲聊……”朱瞻基看向有些茫然的孔彦缙,出声道:“听说,你们家三族老新纳了位年方十二的妾?四族老刚刚又有位儿子生下来?那大族老,更是一边纳妾,一边生了个龙凤胎,还在家里写了一首诗?” 这话,说的让孔彦缙有些心惊。 虽说,孔家的族老们是老当益壮,老泰山也能焕发新一春。这些事情,在曲阜地界稍打听,也都能知道。但大族老在书房里写的诗,可不是外人能够知晓的了。 孔彦缙的心中当即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太孙在自家安插了探子,但他最为恐惧的是,从太孙的言语之中,没有丝毫在意孔家是否会消失。 圣人世家灭族,必定天下士林震动。 但皇太孙,却最是中意于用此威胁。 孔彦缙敢赌吗? 他敢赌皇太孙,不会真的将圣人世家,彻底诛灭吗? 他显然是不敢的。 哪怕他能赌对一万次,但只要有一次,皇太孙下定了决心,自家这个千年世家,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他赶忙侧过身来,面对着朱瞻基弯腰身子。 “太孙,小臣必定说服家中之人,全力支持太孙南疆政略!” “起来吧。”朱瞻基缓缓开口,让孔彦缙直起身子,他看看面前的空酒杯:“同饮一杯?” 旁边,有宫女伺候,能为众人倒酒。 但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孔彦缙来倒酒的。 ‘批由哎’要从每一件小事做起,如此方能加深思维烙印。 孔彦缙微微一愣。 稍后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是身子前倾,拿着一壶菊花酒,为皇太孙面前的酒杯填满。 第二百章 皇帝为何不发飙【第二更】 没有稿子了,一滴都不剩了~ 还有一章晚点写好就发~ 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打赏~ …… 不提朱瞻基,是如何将年轻的衍圣公改造成新时代优秀青年的事情。 且说殿内,被宗室团团围住的汉王爷和赵王爷两位。 太子的话很少,宗室们一开始上前,交谈了两句,双方点到为止,便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等着皇帝的到来。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言语不断。 几名封地食邑,离应天较近的宗室亲王、群王们,手里捏着酒杯,一脸殷勤。 “今日宫中重阳宴,有如此盛况,都是汉王的功劳啊!” “是极是极!若是高煦,我等也没有这次觐见陛下的机会了。” “这大明啊,谁都觉着咱们这帮宗室富贵,可又有谁知道,我等之不易,还是汉王明白,多次上奏要为我等请恩赐。” “……” 一众的吹捧,让朱高煦满脸红光,精神抖擞。 他未曾开口,旁边老三朱高燧,则是已经开口:“在场的,都是自家叔伯兄弟,一家人自然是不说两家话。若是不想着自家人,难道还取替草原上的那些余孽,想着怎么让他们过得更好些?” “是的是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 “都是一家人!” 这时候,朱高煦才开口:“说到底,还是陛下信赖宗室,陛下与太祖高皇帝一样,都是挂念着宗室里的自家人。若无陛下,这重阳宴如何能办好?” 这大概是政治正确的话。 在场的人,当即一阵附和,连连点头。 有人回头,悄悄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听说,户部官仓里的那堆银子,要用在那劳什子新式水泥路的修建上……” 朱高煦的眼帘微微一动。 这是在说如今依旧躺在户部官仓里,朱瞻基从两淮弄来的那两百万两银子。 有人在一旁开始连连摇头:“本王也有听说,是要从应天到北平,皆用那新式水泥路替换。” “如此……”有人在沉吟,盘算着:“数千里的路,只怕是再多一个两百万两也是不够的吧?” “哼!年纪轻轻,献媚于上!陛下必定是想着,路修得更好些,能有利于北巡、北征。倒是让某些人,找到机会可以上下其手!”有人在愤懑。 “此话不可说……”有人开口劝阻,眼神默默的看向上方御座近处的太子爷。 有人在哼哼着,撇撇嘴:“所以当初,我等说的没有错。那位当真是甘心安居一隅的?朝廷里,好些官员可都是对这件事,持支持态度的。这说明什么?” 还是太子党! 朱高煦轻咳了一声:“原本,我是想着,如今年景越发的好了,朝廷虽然也要用钱。但两百万两,终归是能拿出几十万两,贴补一下宗室,也好找补找补让日子过好些。倒是没有想到,那些银子尽数都要拿去做这事……” “依我看啊,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左手倒右手。钱无论如何,终究是要到朝廷的。再借着这事,拿出来到自己手上,也就成了干干净净的了。” “理是这个理,我可是听说,这一趟两淮,地方上的盐商可谓是怨声载道,大多几乎都快要家破人亡了。” “那两百万两银子,还能是大水冲来了?大风刮来了?还不是在两淮,狠狠的盘剥,才给弄回来的!” “要我说啊,且看着吧。等到两淮盐课出了问题,看看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朱高煦笑了笑,淡淡道:“诸位叔伯兄弟,终究还是一家人。有人不仁不义,大伙可不能无情。真要是到时候出了事,终究还是要帮衬着一下,咱们自家人的脸面,还是要护住的。” “哎……” “要我说啊,论仁义,谁人能比得过汉王殿下?” 朱高煦连连摆手:“这话可不敢当。等今日这重阳宴结束,诸位稍作歇息。听说秦淮河那边,新出了一位俏佳人,还有一套戏班子,到时候我给请回王府,邀了诸位叔伯兄弟,一同好好的喝上一杯。且着,我那王妃,说是最近家里头进了些下面的特产,到时候诸位叔伯兄弟,回去的时候也一并带上。” “如此甚好!” “哈哈哈……” …… “太子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难道你要太子也去联络宗室?” “但……” 殿内,朝臣位置上。 以内阁首辅胡广为核心,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两位阁臣,连同几名尚书、都御史等,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事情,目光不时的看向聚成团的宗室们。 方才,最先说话的是杨士奇。 反问的,是金幼孜。 工部尚书宋礼,伸手将首辅面前的最后一块桂花糕拿走,塞进嘴里。 他最近有些春风得意,浑身干劲。 眼看着,等到重阳宴结束,日月堂那边的测绘完成,他就准备在提请开工新式水泥路的建造了。 南疆那边,头一批整整三万名俘虏,已经被押送在路上了,消息早几天也已经传回京了。 宋礼现在一心想着,要怎么充分最大化的利用这批无私的、热心肠的,奋不顾身的想要为大明基础建设出力,为大明社会发展添砖加瓦,积极奉献的南疆俘虏们。 他晃晃脑袋,看了眼依旧是空空如也的御座,不由出声:“话说,陛下为何今日来的这般迟?” 重阳宴是皇帝要办的。 不来的人也是皇帝。 经过宋礼这么一提醒,众人倒是醒悟过来,不由的纷纷都看向上方御座。 礼部尚书金纯开口解释:“凡应天八十以上老者,今天都被请入了宫,想来陛下这会儿,还在与他们交谈吧。” 重阳尊老。 宴请城中高寿百姓,是体现皇家仁义的好机会。 首辅胡广点点头,看向还想伸手拿东西吃的宋礼:“大本,那新式水泥路,耗费如何,如今工部可有定数?” 朝廷要推行新式水泥路,最近大伙议论了不少。 且在大明旬报上,最近连着两期,都在讨论新式水泥路的优势,以及向大众灌输基础建设的优点。 眼下,户部官仓里也有两百万两银子。 第一批三万名俘虏,也在路上了。 新式水泥路的建造,近乎已成定局。 但身为内阁首辅,胡广需要知道,做好这件事情,朝廷到底要下多大的力气。 总不能,像前隋一般。 河挖好了。 天下没了。 大明不是前隋,是要千秋万代的。 身为内阁首辅,胡广有责任,维护大明的长治久安。 宋礼笑了笑,很是轻松:“方略快要出来了,按照先前的推断。重头是在人力、原料上,但有南疆那边的支援,便少了一半的压力。而水泥是用石材烧制的,同样几无成本。” 胡广满意点头。 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他身为首辅大抵都是清楚的。 宋礼是个能臣,他既然说耗费不多,那便不会多到哪里去。 正是这时,有小官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都察院的人。 他到了都察院都御史刘观身后,俯身低头,小声私语。 少顷,都御史刘观目光一凝。 他抬头,眼神之中有些忧虑,看向首辅。 …… 恰是此时。 从殿外,数量众多的老翁老妪,在宫中太监们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他们穿着满绣福寿字样的新衣,脸上带着激动和热切。 在太监们的指引下,到了安排好的位置上。 胡广等人,不由的回头看向御座。 皇帝依旧没有了! 按照流程来说,皇帝和城中高寿老人们交谈完之后,该是一同出场的。 现在皇帝没有来,则说明,皇帝还另有要事在办。 胡广当即回头,看向都察院都御史刘观。 “出什么事了?” 首辅发问,脸上满是忧虑的刘观,不由一叹:“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有想到,我都察院里,竟然有人挑了今天这个日子,入宫上奏陛下,似是要弹劾汉王与赵王二位……” 蠢货! 既然选在今天弹劾宗室的两位亲王! 在场的人,纷纷在心中怒骂。 这样干,岂不是故意撩拨皇帝的火气嘛! 愚蠢! 次辅杨荣当即发问:“可知是为何事弹劾?” 都御史刘观无奈的摇摇头:“若是知道还好,可眼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急人的……” 首辅胡广,一时间只觉得头疼不已,不由伸手扶额,闭目沉思。 众人也没了谈话的心情,各自安静下来,只等着皇帝最终的到来。 …… 时间回拨到一刻钟前。 偏殿之内。 皇帝与城中高寿老人们,相谈甚欢。 古往今来,长寿者都被统治者所喜爱。 因为这表明着,天下太平。 唯有太平,人才能活的更加久远。 所以,这是无可争议,活生生的帝王功绩。 朱棣与老人们拉着家常,所谈的无非是家里有多少人,儿女如何,子孙如何,又生活的怎么样,对朝廷有没有什么希望和期盼。 老人们便整体的回答着,现在过得很好,都能吃得饱。 于是,君民同欢。 少顷。 殿门外有太监走了进来,小声的说了一句。 不多时,山东监察御史步入殿内。 到了皇帝面前,山东监察御史便立即跪拜下来。 “臣弹劾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 皇帝的脸当即就阴沉了下来,挥挥手,要人将长寿老人们带到正殿之中。 等到老人们都走光后,朱棣幽幽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山东有监察御史十人。 可是,皇帝很有可能,会一直记得跟随在他身边征战沙场的,某个普通官兵的名字。 “臣单兴言,洪武年间进士。”山东监察御史单兴言回道。 “你要弹劾朱高煦、朱高燧二人?”朱棣的脸色有些难看。 单兴言稍稍抬头,看到皇帝黑压压一片的脸色,赶忙再次低下头:“臣闻听,此次重阳宴,非是内府出钱,而是汉王与赵王商议,去户部讨要五万两所得而操办。汉王尚为监国之时,借口重阳宴,耗费国库钱粮。今日宫中之重阳宴,亦不过数百人,岂有耗费五万两之多。 臣又闻,汉王府骄奢成风。自宗室入京以来,王府之中几度大摆宴席,耗费惊人。 臣弹劾汉王、赵王,身为宗室,不知节俭,肆意挥霍国库钱粮,望陛下严惩!” 嘭! 偏殿内,惊起一声巨响。 朱棣满脸阴沉如墨,手掌重重的按在桌案上。 “此事朕已听闻,那五万两乃是原本年底,该划拨赏赐于宗室,此次宗室已然申明,今岁不取朝廷恩赐。尔身为监察御史,不知实情真伪,妄自弹劾朝堂亲王,意欲何为!” 朱棣很不高兴。 他很清楚,这一次的重阳宴,花的钱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宗室愿意不要今年的赏赐,也要拿来给他办重阳宴。 这等立功的事情,宗室们在办了之后,当时就写了奏章送上来表忠心了。 对于这一次的重阳宴。 朱棣甚至很满意老二办的差事。 内府没有钱,老二却还满是孝心,到处找银子。 就冲着这,朱棣也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惩处老二。 而之所以要办重阳宴,也是当时为了压下京师里流传的太子党的事情。 如今随着他回京,太子党的谣言,早已烟消云散。 重阳宴,也如期举办。 朱棣已经在思考着,该如何惩治眼前这个混账御史了。 然而,只见山东监察御史单兴言,再次俯首开口:“陛下有所不知,那五万两虽是将朝廷预备赏赐宗室的钱粮划拨用于重阳宴。然,汉王与赵王,却是私下与宗室安抚,将从王府之中,另拿钱粮找补于宗室!” 恩? 闻言,朱棣目光一缩。 这事他不知道! 深吸了一口气,朱棣目光幽幽的盯着仍跪在地上的单兴言。 “朕知道了。” 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跪在地上的单兴言知道,皇帝已经听进去了,现在是要赶他这个搅扰了兴致的人滚蛋。 “臣,告退。” …… 等到御史也退下后。 朱棣脸色稍稍一松,只是却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等到他将心绪稍稍收拾好,也终于是站起身,向着举办重阳宴的大殿里走去。 …… 大殿内,乐调忽然变高。 乐声,将殿内的嘈杂给压了下来。 殿内的众人,赶忙凝神。 皇帝要来了。 没让人等多久。 只见朱棣,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脸色平静,姿态威武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皇帝坐在了御座上。 胡广等人微微一愣,不由的对视交换了一下眼神。 皇帝没有发飙? 尽管皇帝没有发火,胡广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带着朝臣们,与宗室、长寿老人们齐齐的向着皇帝陛下行礼。 稍后,便是皇帝开口,对这次的重阳宴表示一下,说一番话。 依旧没有发飙的迹象。 胡广等人心中越发的疑惑起来。 在场的长寿老人们,开始统一向皇帝敬酒,表示感谢。 随后,是宗室向皇帝敬酒。 到最后,胡广带着满头雾水,带着朝臣也向皇帝敬了一杯酒。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有弹劾?” “还是说,陛下对弹劾之事不在意?” 在胡广旁边几桌,几位内阁、尚书,小声的交换着心中的疑问。 此时,已经是到了宗室们,向皇帝陛下进献礼物的时候了。 每一个礼物,虽然都压制着价值,但却样样精致新奇。 似乎,人人都不想让自己落下来,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皇帝一一笑纳,不时开口夸赞。 汉王和赵王准备的两份礼物,更是得到了皇帝充分的肯定和表扬。 等到心急如焚的胡广等人,已经彻底蒙圈了。 不知道,皇帝内心是怎么想的。 陛下! 你怎么还不发飙呀! 第二百零一章 柔情不过皇太孙【第三更】 感谢【肥田麦】万赏加更。 今天加更完毕……手已麻…… 刚去看了一下,还差二十来张,就到了第二个一百张月票,现在正好双倍月票,所以…… 懂? …… 朱瞻基在喝酒。 衍圣公在斟酒。 一旁的宫女,觉得自己可能要失业了。 菊花酒并不醉人,少了些火辣,更多的是唇齿留香。 朱瞻基的脸色微微翻红,目光却是一片清明。 “南疆少不得教化,无论如何,朝廷对南疆的归化,是不会停下来的。” 孔彦缙为太孙面前空着的酒杯,再次倒满酒,放下酒壶看向对方:“孔家会尊朝廷法令,派人前往南疆。然,族中以为,此时仍要以朝廷、国子监为主。” 从曲阜方面来说,他们家是不希望,将太多的人给弄到南疆那等偏远地方去的。 大明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不在南疆,而是在中原,在应天城。 若是他们家太多的人,去了南疆,势必会牵扯在中原士林里的地位。 朱瞻基摇摇头:“你们家该清楚,这是一份大功绩。朝廷这些年,对圣人世家如何,你是最清楚的。南疆教化之功,这是送到你们家眼前的。朝廷想要南疆稳定,你们家也能从中,将圣人的思想传播的更加广泛。” 孔彦缙微微一沉。 这番话,是解释和劝说,但同样也是一份威胁。 朝廷能对孔家推崇不断,也能断了这份恩宠。 圣人世家? 可不止孔氏一家。 孔彦缙苦笑一声:“太孙,您先前所言,与南疆各地建设学堂,想必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我儒家学识吧。” 朱瞻基点点头,没有隐瞒的说:“南疆之学堂,将化内外之分,外学堂以儒学教授南疆土著,内学堂以日月堂教授迁徙至南疆的中原百姓。” 仁义道德,就让南疆那帮小猴子们去学吧! 屠龙术,自然是只能交给自家的崽子们。 对于南疆的阶层统治和学识控制,朱瞻基早有打算。 不需要另辟蹊径,当年西方那些蛮夷野人,就是这样干的。 孔彦缙张张嘴,满脸愣神。 朱瞻基笑笑,抬手拍拍孔彦缙的肩膀:“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南疆的下一代,都将以圣人为准则行事,便是你孔彦缙之功劳!” 呵呵。 当南疆土著为儒家思想所归化。 大明对整片南疆,将成为最正统的统治归属。 孔彦缙心中知晓,却也明白,此事难以拒绝。 御座上。 朱棣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 皇帝洪亮的声音,让大殿内逐渐安静下来。 “宗室之内多贤良,靖江王公忠体国,征伐于南疆,勇武过人。自即日起,进封南王爵。” 朱佐敬成南王了? 皇帝的金口玉言,显得很是平静,不起波澜。 然而,这个消息,却在大殿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实在是,这个消息对在场的人来说,太过于震惊了。 要知道靖江王府如今已经是郡王爵了。 现在进封南王,自然是亲王爵。 这可是大明的亲王啊。 而且还是宗室血脉,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因为朝廷想要拉拢安抚才授予的王爵。 比如草原上的那位和宁王。 可是,他们还没有彻底消化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再次发出。 “朕思虑良久,宗室当为国效力,南王封地八百大甸,替朝廷安抚地方。” 八百大甸是什么? 大多数人,对南疆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他们知道的最多的,无非是南疆种粮食很适合,南疆的物产很丰富,南疆的猴子很多…… 除此之外,他们对南疆的认识,也仅仅就停留在南疆这两个字上面。 但其中,也不缺乏足够了解南疆的官员。 至少,兵部和户部的官员,对南疆是有着充足的认识的。 最近南疆一直在调兵遣将,兵部自然要对南疆有一个整体性的认识。 而户部,则是在盘算着,朝廷往后能从南疆,收上来多少的赋税。自然,是更加的详尽知晓了。 于是,一个范围辽阔的八百大甸,就出现在所有人的认识之中。 几乎等同于一个南直隶的八百大甸! 哪怕南王的食邑,只是八百大甸的十分之一,乃至于百分之一,都远超如今大明所有亲王们的食邑了。 无与伦比的恩宠。 所有人的心中,突然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新晋南王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如此讨皇帝欢心的时候。 朱棣再次开口:“朕登基以来,自问赏罚分明。南王忠心大明,能替朕分忧,朕自是要有所封赏。” 满殿之人齐齐点头。 朱棣转口说:“但朕同样容不得半分过错!” “朱高煦,朱高燧!” 皇帝沉声呵斥了一声。 正在回味着朱佐敬那个走运的小子的老二老三,两人闻声浑身一颤。 皇帝终于发飙了! 朝臣方向,胡广等人在朱棣喊人之后,目光四下交换着。 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一脸茫然,心中暗自揣揣的站起身来,走到了殿中央。 朱棣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儿子,目光不断的闪烁着,最后无声的叹息着。 他显得有些疲倦的抬起手:“你二人,自小随朕习武,征战沙场。如今南疆正值战事,你二人身为宗室,自当以为表率。如今缅甸宣慰司将至决战,诸宣慰司王室北上大明。你二人可望南疆,与军中袍泽,为大明开疆拓土。” 原本准备申斥一番的朱棣,到最后还是轻拿轻放了起来。 甚至于,在偏殿里当他知道,老二老三,私下与宗室交易时,脑海中都出现了夺爵的念头。 但是现在,他不过是将这两人赶去南疆,为大明征战沙场,为大明开疆拓土。 这是一次警告。 朱棣希望眼前的这两个儿子,能够明白自己的潜台词。 原本还惶惶不安的朱高煦、朱高燧两人,在听到老爷子的话后,心中不由一愣。 任他两怎么想,都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提出这个事情来。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跪下。 “儿臣领命!” 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颁布口谕,要想好过,就绝对不能做拒绝的事情。 偏远处。 朱瞻基同样有些疑惑,不由的看做出,将两位老叔赶到南疆的决定的老爷子。 按照他的想法,老爷子这个时候,应该是要将两位老叔给赶回封地才是。 如此,也能绝了这两位在应天城里,搅风搅雨。 老二叔、老三叔到南疆? 朱瞻基的手,轻轻的拍在了桌子上。 脑海里,无数的念头飞速的运转着。 很快,他就想清了后续。 老二叔勇武不已。 老三叔计谋了得。 或许…… …… 重阳宴终究是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 大家都知道,汉王和赵王,马上就要去南疆征战沙场了。 对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件让人想不通的事情。 对另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太子仁厚,就该是坐镇中枢,等着继承这片盛世社稷。 两位王爷能征善战,就该是统军在外,替大明打下一片片的新疆土。 但是没有人知道,某一个山东监察御史,刚刚调转到了交趾监察御史的位置上,且还要亲赴交趾上任。 足足提前了三年。 皇帝在南疆,设立都察院交趾监察御史一职。 不过眼下整片南疆,都要被大明收入囊中,对于朝廷来说,增设几名监察御史,显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是在提前行驶监督职权。 好为后面,朝廷向整个南疆调派官员而提前做准备。 这个时候。 朱瞻基在为,出现偏差的计划,做修正方案。 在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时候。 如同大禹治水一般,疏通河道或许是一件不错的选择。 “或许,该去找老二叔聊一聊人生的意义了?” 自己的书房里,朱瞻基小声的念道着。 他的面前,是几份档案,汇总着近期两淮盐务、南疆征战、沿海倭患等事情。 正在决定,要不要做羊入虎口般的,去汉王府给老二叔做一回人生导师的事情。 房门被缓缓推开。 红衣从外面走了进来。 端着茶水走到朱瞻基面前,红衣缓缓弯腰蹲下。 小心的替朱瞻基,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然后默默的站在了一旁。 “恩?” 朱瞻基有些疑惑,看向不发一言站在一旁的红衣,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了?” 红衣抬头,看向朱瞻基。 没说话。 心中有些好奇,朱瞻基再次开口道:“是和母亲打牌,输光了?” 红衣摇摇头。 好奇心被彻底点燃。 朱瞻基抛去脑中的军国大事站起身,走到红衣面前伸出手,从后面环抱住对方的胳膊。 “是在宫里头闷着了?想出去走走吗?” 红衣又摇摇头,她将头靠在朱瞻基的怀里,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听说……陛下已经在为您准备亲事了?” 书房里,忽然多了些别的味道。 朱瞻基挑挑眉,眼珠默默的转动着:“原来是为了这事闷闷不乐……” 红衣转过身子,双手环抱着朱瞻基的腰,抬起头:“她们都在说,我该有个姓才行……” “姓名不过小尔……”朱瞻基念叨了一声,忽然停下声音。 他想到了前几日,在宫中的时候,老爷子说的话。 红衣的出身,让老爷子不得不想着,给红衣赐一个正式的姓名。 小丫头,这是在含蓄的试探着,想要知道太孙妃的人选,到底会是谁。 朱瞻基轻笑一声,低下头在红衣的脸上轻轻一啄。 “记住,余生你我常伴。” 自小刚强的红衣,眼眶不由一红。 …… 一个时辰后。 红衣带着满满的喜悦,脸色红润的,窃喜着从书房离去。 刚刚为年轻女性,解惑答疑,开导人生的朱瞻基,额头上带着些汗水,正面目凝重的斜靠在软榻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太子妃究竟该是谁,也没有想过要如何去妥善的安排身边的这些女人。 因为在他看来,专情的他,从来就不会冷落了哪一个人。 无论是唐赛儿、文想、孙若微、红衣,他都深深的爱着。 但是现在,老爷子很明确的告诉他了。 大明朝的皇后,只能有一个。 所以,太子妃也只能有一个。 那么,太孙妃自然也只能有一个。 这不是内阁,五军都督府十位都督,都有机会轮值。 皇家的女人们,总不能人人都按照日期,轮流当太孙妃吧。 “哎……” 朱瞻基长叹了一声。 他到现在才发现,博爱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 打断了朱瞻基的思考。 “进来。” 朱瞻基喊了一声,就看见书房的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孙若微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壶花茶。 见到朱瞻基正躺在软榻上,眉目浅笑,缓缓走了进来,合上门。 “怎么了?”心里已经有了预料,但朱瞻基还是开口询问着这丫头过来的意图。 孙若微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茶水,唇齿分明的笑着走了过来。 她将花茶放好,倒上一杯,放在离朱瞻基最近的地方。 然后,她就主动的斜靠在了朱瞻基的胸膛上。 “太子妃说,陛下已经定下要明年为您操办亲事了?” 果然! 朱瞻基嘴角上扬:“陛下说了,太子妃的人选,大抵是属意你的。” 已经不用更多的解释了。 朱瞻基言简意赅,一句话将所有的矛盾问题统统解决。 …… 一个半时辰后,孙若微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喜悦,带着掩饰不住的满足,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翩然离去。 …… 此时,天色渐晚。 书房里,朱瞻基已经整个人都躺在了软榻上。 似乎是天气突然又回到了酷夏,有些燥热的朱瞻基,身上只剩下一件满是褶皱的渎衣。 他在喝着早就变凉了的花茶,安抚着身体上的疲惫。 有淡淡的粥香飘进书房。 带着一丝肉香和蛋香。 皮蛋瘦肉粥! 闻着味道,朱瞻基支棱起上半身,狠狠的抽吸了几下。 “知道您这时候,大概是饿了,所以熬了一些粥。” 只见从书房外面,文想穿着一身粉红绣花薄衫,端着粥走了进来。 一阵无力感,从朱瞻基的体内深处升起。 他转过头,面向软榻里面,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乘机收拾好心绪,朱瞻基重新转过头,脸上是浓浓的喜悦:“这般辛苦作何,宫中膳食都有安排的。” 文想不理,端着粥坐在了软榻边上,手里拿着勺子盛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着,然后温柔的送到朱瞻基嘴边。 朱瞻基正要张口进食。 就听文想忽然变得有些落寞道:“陛下是属意若微丫头吗?” 完了! 朱瞻基心中长叹一声,知道最大的困难到来了。 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文想妥妥的就是一个文艺少女。 大概,可以用易安居士所写的大多数的诗词里的女人,来形容文想。 或者更直接一些。 当代林黛玉? 虽然少了一下茶里茶气,但余下的却是十足十的像。 沉吟着,朱瞻基叹息一声,脸上浮出一丝艰难,轻轻的吟唱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自古忠义两难全,身为宗室则少自由。 吾有心,奈何皇命难违。若非这亿兆黎民,便只想寻一处自由地,无论位份,我们便效仿陶潜,耕种于乡野,相夫教子。” 文想心有戚戚,凄然落泪。 她掩着嘴,整个人埋在朱瞻基的怀里,身子一抽一抽的。 朱瞻基的嘴角,微微上扬。 双手环抱,轻轻的拍着,小声安抚着。 …… 三个时辰后。 直到月明星稀。 更夫安歇。 东宫深处,朱瞻基却是满头雾水。 他静静的看着一旁熟睡的三女,恍如失忆一般。 怎么也想不起,这几个人怎么就都跑到这里来了。 唉…… 还差17张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 我们牵着手一起去建设大草原 第一更! …… 连着三天。 朱瞻基一步没有踏出过自己的书房。 如此,才算是将三个情感脆弱的女人,给彻底的安抚住。 弄走了三人后,朱瞻基又开始陷入担忧之中。 在东宫,他能以一当三。 可南疆那边还有一位。 那可是一头猛虎。 以一当百! 到最后,朱瞻基也没有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只能是暗自决定,最近到了要加强核心力量锻炼的时候了。 …… 江南秋色渐浓。 自重阳宴后,朝廷诸事也基本都收归到皇帝的手中。 因为皇帝当日在重阳宴上的口谕,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在应天城并没有逗留几日,就被催促着赶往南疆。 按照皇帝的意思,他二人并没有得到统军一方的权利,只不过是作为一员猛将,到额宏大账下听调。 两位王爷终究是走了,至于他们二人心中有在想些什么,旁人也不得而知。 …… 又过了十多日。 一支庞大的俘虏队伍,由南边缓缓进入应天地界。 禁卫大营兵马出动,将从南疆押送而来的三万名俘虏,就地分成两队,被各自带走。 为大明基础道路建设,自愿无私奉献的三万南疆土著,被带到了石山矿场,带到了水泥烧制工坊,带到了应天境内各段已经划分好的路段上。 朝廷里,一时间忙碌起来。 新式水泥路的建设,已经在朝堂上议论过了,工部和户部力推,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在一旁支持,没有不通过的理由。 到此时,不少人才算是看明白,当初太孙从两淮弄来的那两百万两银子,是要被用在这个地方的。 于是,大家又联想到,前些日子刚刚才被赶到南疆的两位王爷。 若是两位王爷知晓了这事,只怕是又要暴跳如雷了。 且不提两人如何如何。 只说应天城里。 在皇太孙的提议下,朝廷为了表示对新式水泥路的重视,特意弄了一个开工仪式。 地点就在正阳门外的大街上。 正阳门直通洪武门,走过千步廊,就能到承天门,后面便是皇城端门和午门。 选在正阳门外,举行开工仪式,是朱瞻基的意思。 这里离着皇城近,老爷子抬抬脚也就过来了。 有皇帝主持开工仪式,对于后期的水泥路建设推进,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言自明。 开工的日子,是钦天监选出来的。 好日子,大吉大利。 一早。 满天紫光。 晴空万里。 正阳门外,已经是无数禁军把持。 山川坛旁边的十字街口,是应天城外水泥路的修建起点。 无数的彩旗飘扬,一条条红底黄字的横幅高挂。 上面书写着各式口号标语。 同样是皇太孙的手笔。 因为也算是对新式水泥路的推崇。 工部、礼部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在路旁的空地上,禁军特意留出了一大块的地方,让应天城内外的百姓,能够有抵近观看开工仪式的机会。 在道路中央,很长一截路,都已经被南疆战俘们平整过了。 水泥路的模具,也已经被固定在两侧,只等着水泥倒下。 路的两侧,是一名名身穿麻衣的南疆战俘。 他们的脚上,都被套上了铁链。 得益于道路两侧的横幅宣传。 应天城的百姓们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乃是从南疆来的。 他们有感于,在南疆对大明的侮辱,对大明军人的伤害,所以他们自愿前来大明恕罪。 于是,百姓们对这些南疆战俘,便没有了一丝的同情。 甚至于,百姓们开始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在南疆老家过不下去了,才故意来到大明,想要把大明给吃穷。 如今,朝廷让他们干活,那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天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 原本还有些担心百姓会有使用战俘有意见的官员们,见此也就乐呵呵的笑了笑,心中的担忧自然也就没了。 大约八九点钟。 从正阳门后面,有锦衣卫缇骑出现。 皇帝一整套的行头,鱼贯着从城门洞里出来。 在后面,足够品级伴驾的官员们,紧随其后。 朱瞻基扛着一把铁锹,跟在后面。 铁锹被打磨的闪闪发光,杆子上系着一个大红花。 这是等下,要让老爷子亲自铲一锹水泥,放到模具里面的。 到了路口,皇帝从銮驾上走了下来。 旁边,无数早早就聚集起来的百姓们,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皇帝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的子民们喜悦的样子,心里觉得,应该下旨让老二、老三,在南疆专心收集战俘,尽快多送些回来才是。 到了被固定好的模具前。 朱瞻基眼疾手快,将备好的铁锹送上:“陛下。” 朱棣点点头,接过铁锹。 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第一车水泥,在两名战俘的催促下,缓缓驶了过来。 朱棣暂时的止住了运送水泥的马车,他昂首挺胸,环视四方。 沉声提气道:“朕,惟愿大明前路平坦,如此路之坚不可摧,绵延万万里!我大明百姓,皆可安居乐业,再无饥寒交迫之困!” 皇帝大发宏愿。 让在场的百姓,更加热烈的欢呼起来。 开工仪式现场的气氛,在一瞬间被推到了高潮。 朱棣这时候,才招招手,让运送水泥的马车过来。 马车是特别打造的。 在尾部,有一个闸口,闸口下面是一个小斗,只要打开闸口,马车里的水泥就能流到小斗笠,方便皇帝陛下用铁锹铲起。 若是按照正常的计划,往后的马车,都是直接运送水泥到路上,直接打开后面的车厢,会有战俘爬到车厢里,在上面将水泥一股脑的推到路基上。 朱棣看着精心准备的小机关,脸上笑意浓郁。 他伸手,打开同样被系着一朵大红花的闸口。 顷刻之间,闸口下面的小斗就被装满,他赶忙伸手将闸口关上。 然后提起铁锹,铲起满满一铁锹。 按照之前大孙子所说,将一锹水泥,缓缓的倒在了压实平整过的路基上。 然后,朱棣高举起铁锹,向着四周示意。 现场再次响起震天欢呼声。 朱棣缓缓退下。 两名战俘爬到车厢上的水泥里,将整个尾部打开,两人推动着工具,整个车厢的水泥便如同瀑布一般流淌到路基上。 这时候,朱瞻基则是带着老爷子,还有在场的文武大臣们,到了一旁临时搭建好的看台上。 按照流程,他们要在现场观看一会,好对新式水泥路的建造有个全面的认识,然后才是回城。 今日准备的很是充足。 随着第一辆马车里的水泥被倒下。 随后,无数辆马车,运载着搅拌好的水泥,倾倒在路基上。 眨眼间,约莫有一里地的路基,就被水泥堆满。 这时候,有战俘开始下到路基上的水泥里。 他们拿着一根根大棒,连人带棒在水泥里不停的搅拌着。 这是为了让水泥浆和石块充分的混合,保证道路质量的。 没有振动机的年代,用战俘的身体去搅动,是最节约成本的方式。 当路基上的水泥被充分搅拌之后,就会有人开始拿着一根横跨整个路面模具的铁板,小心翼翼的从头开始,将路面刮平。 随后,便有人在搭起的高过路面半尺左右的平台上,拿着小铁片,一块一块的将整个路面给彻底平整。 等到快要凝固的时候,才会有人拿着铁耙,在路面上划出一道道防滑槽来。 看台上,无数的官员,看得兴起。 这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道路建造方式。 在以往,最好的道路,便是宫中用石块铺设的道路。 平整无比。 但是,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却是惊人的。 可如今,只要将石头变成水泥,用模具规定道路厚度和尺寸。最后,再将那些神奇的泥浆倒进去,让战俘按照顺序一一平整即可。 从时间上来说,远比过往节省了数倍有余。 而坚固程度? 工部那边,前几日已经拿了不少凝固后的水泥块到朝堂上,与一众朝堂同僚观看。 水泥块很是坚固! 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大明往后的道路,将会千百年不腐,牢固无比,就如同大明的江山社稷一般。 万古长存! …… 一个优秀且合格的官员。 需要时刻对每一件发生的事物,保持着足够的联想能力。 没有想象力的官员,就不应该去当官,而是应该扛着锄头,脱掉靴子,走进泥地里,作者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农活。 如今的大明朝堂,官员们不论大小,都还有着足够的联想能力。 看着眼前逐渐凝固、成形的水泥路。 工部的官员,想到的是,这样的道路若是推行到整个大明的田间地头,工部便能将往日最难开采收集的各式材料,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应去的地方。 户部的官员,想到的是,这些水泥路的建成,会对赈济灾情、收取赋税等国朝钱粮事物,起到多大的推动力。 吏部的官员,想到的是,他们调派官员的速度,也要以前更加的便捷,地方上的权利空白会被极大的缩短。 兵部想到的是,水泥路的便捷,各地可能发生的民变和叛乱,将会被朝廷用最快的速度调集兵马镇压。 五军都督府。 左右都督们,此时的目光格外的闪耀。 他们在窃窃私语,不断的有新奇军事论点,被不断的提出。 “我已问过工部官员,他们的测试结果,新式水泥亦可用于营寨建设。若大军出动,需要建立长期营寨,水泥可一夜初步凝固,再一日彻底凝固。我军往后,将再也不用烦心于野战安营之困。”最先说话的是成国公朱勇。 在场的左右都督们里,他算是最为年长的几位之一了。 长年以来征战沙场,统军一方。 征战之时,不可能永远都是在城池之中,在野外的时间其实要远远超过在城池中。 这个时候,就要考虑带领大军,在野外安营扎寨了。 大军安营,其实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不足与外人道也。 因为关系到全军上下的性命安危,往往一座长期固守的营寨,都需要付出许久的时间才能被建设完成。 这边极大的拖延大军的战略部署。 如今有水泥在,工部也通过了测试,能够被运用到军队安营扎寨上。水泥建设的营寨,将会比原木制作的更加坚固,也更加的便捷。 有了成国公开头。 张辅当即轻笑着开口道:“往后我大明九边将士,能够安稳的睡觉了!” 如今大明军中,不可或缺的核心军事统帅之一的张辅一开口,众人立马认同点头。 “五军都督府该去信鄂宏大,要他另外收缴俘虏,送往九边,为我大明将士建造更加坚固的戍堡、边墙、陷阱。”张辅在军中一直有爱护百姓的名声。 武安侯郑亨赞同道:“九边防备,一直简陋,所幸我军将士上下一心,年复一年的坚守边塞,忍受风寒。鄂宏大该为九边同袍出这份力!为九边各处建造更加坚固完善的堡垒,使我军将士再不受风寒袭扰,专心御敌!” 朱勇接过话:“若有此水泥,我等是否可以建议朝堂,将长城沿线重新修缮加固,连通各段城墙,使北方草原被长城彻底阻挡?” 徐景昌摇摇头:“长城沿线太过漫长,如今朝廷南疆正值用兵,九边耗费亦是不少。户部等大概是不愿意拿这笔钱粮的。若要阻拦北元铁骑,我当时听工部尚书宋礼老倌儿,与户部尚书夏维喆那老倌儿谈论过此事……” 左军左都督朱广有些好奇,询问道:“他二人一介文官,如何懂得军阵御敌之事?” 徐景昌看了眼朱广,笑笑:“前几日在内阁走动,为了沿海倭患一事,去了趟户部,见着那宋大本在场,两人正在讨论这水泥使用的事情。” 朱广连忙追问:“他们都谈了什么?” 水泥的事情,是太孙提出的,日月堂出的整套方案,户部出钱监督,工部具体实施的。 要说现在朝堂上,除了太孙以外,谁最了解这水泥的使用方法。 便是工部和户部。 徐景昌压压手,示意朱广稍安勿躁,他换了口气接着说:“宋大本提到,太孙对草原的意见,乃是在关键之地,以水泥修建三尺长宽高的水泥块,且每一个间隔三尺,交错排列,如此用以阻拦北元余孽铁骑之威。” “三尺长宽高的水泥块?交错排列?”最为稳重的朱勇,在沉吟着。 他询问道:“如此规模,耗费如何?” 还是最关键的一点。 不论设想的如何完美,关键在于朝廷能不能拿出足够的钱粮来。 徐景昌轻笑一声:“那要看鄂宏大办事得不得力了……” 在场众人一愣。 然后齐齐的发出欢声笑语来。 远在南疆,身处军中,一战刚歇,浑身染血的鄂宏大浑身一颤。 安远侯柳升在一旁听着几位前辈大佬们的交谈,默默开口:“若是……本侯自小喜爱营造。此等繁琐之事,届时可交于本侯操办,诸位大可整军备战。” 这是要抢活了! 顿时,众人目光淡淡的看了过来。 这厮好不要脸! 就算是最为正经的张辅,也不由抬起手指着柳升:“你这厮,要不要我等去陛下那里,替你求个工部的差事做做?” 柳升扬扬下巴:“此言差矣,本侯不过是心系草原牛羊,免受豺狼偷袭而已。我大明工匠前往草原,本侯亲自督办,这是在为草原牧民建设更好的家园!没找他们要工钱,便是天大的仁慈了!” 好不要脸啊! 我好喜欢啊~ 几名都督一阵心神荡漾,觉得柳升是将自己心里的话给说来了出来。 徐景昌嘿嘿一笑,搓搓手:“既然是如此功德,岂有我不在场的道理?我等一同,往草原,替他们建设家园!” …… “诸位叔伯,在聊什么呢?” 水泥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这玩意,在后世不过是乡村小道的原则而已。 朱瞻基对几位手握兵权的叔伯,有这般欢声笑语的场面,赶到有些好奇。 众人回头,看到走过来的朱瞻基,不由招招手。 “瞻基,宋大本那老货所说的,要在草原上建造水泥块的事情,何时操办起来?”徐景昌拉过来朱瞻基,将其按在自己身边,连忙追问。 朱瞻基一愣,迟疑的看向众人。 原来这帮老货。 是在意淫! “大概……还有两年……”朱瞻基尽量缓和的说着,生怕让这群还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军中悍匪暴怒。 然而,只见他一说完,现场便是一阵叹息声响起。 这一帮人,和老爷子一样,一心北征。 朱瞻基只是稍稍沉吟,便再次开口:“诸位叔伯,眼下沿海倭患,才是最为要紧的……” 从锦衣卫传来的消息,很不好。 沿海各地,倭患越发的严重了。 那帮比南疆猴子还不如的,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物种,让整个沿海地区的大明百姓,时时刻刻经受着无尽的苦难。 杀倭! 是目前空闲下来的朱瞻基,最想要做的事情。 杀尽世间一切倭寇! 第二百零三章 百鬼夜行 加更,第二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风味拜谢大家!!! 这一卷,是第一次明确有卷名的,不言自明,希望大家喜欢! 对大家的感谢我会整理一下,到时候单章发送出来。 …… 松江府。 古称华亭。 汉书与越绝书记在,有传春秋吴王在此筑造南武城。 至前朝至元十五年,方才改华亭为松江府。 因其乃是长江入海口,又比邻苏州府,且境内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在整个南直隶地区也算得上富贵之地。 仅仅洪武二十四年,华亭县便缴纳秋粮七十三万六千九百余石。 三宝太监每下西洋,都要在松江停驻做最后的整顿。 松江府境内,设一十三乡五十保,百姓诸多。 而因为松江沟通长江入口,位于沿海,距应天城不过八百余里,府内乃是官兵云集。 驻扎在松江府与浙江嘉兴府交界处的金山卫,布防沿海口岸。 另有青村中前所、南汇咀中后所两千兵马,分驻青村、南汇地带。 可谓是防守森严。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漫长的海岸线,并不是一卫两所的大明官兵,能够严防死守的。 …… 黑暗中的拓林村,是松江府奉贤乡下,最是靠近东海的小村。 因为靠海,百姓们除了耕种肥沃的冲积平原外,便是依靠着出海打渔,填补家用。 朝廷在江南的赋税很多,哪怕是松江府这等肥沃之地,百姓们也生活的很是艰难。 若是再遇上倭患,那便是家破人亡的境地。 夜晚的拓林村很安静,码头上停靠的渔船,随波漂泊,上下起伏。 村子里,几只被村子共同饲养的狗子,不时的发出叫声。 如今秋收刚过,朝廷的秋粮赋税也刚刚被官府取走。仅存的不多的粮食,就显得越发的金贵,被百姓们藏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院子里,木架上,则是晾着一条条被开膛破腹了的海鱼。 海鱼是咸的,不需要用盐,还能为人的嘴巴提供一丝盐味。只需要经过暴晒,便是整个冬日里最美味的食物了。 在村子里的晒场上,一颗大榕树下,最近安置了一块宣传栏。 按照里长的说法,这是朝廷宣布朝政大事的地方,好叫百姓们都能够知晓。 朝廷里的大事,拓林村的百姓们自然是不懂的。 就算是贴在宣传栏上,也鲜有人问津。 倒是宣传栏上另一半内容,总是能让人忍不住,找到村里少有的会读书看字的人,反反复复的让其读出来,他们听着。 那是一个叫做大明旬报的东西。 每一次新的旬报过来,后面总是会将上次看不够的话本,给续上新的篇章。 前几日刚刚来了新的旬报,开头按照村里唯一会看字的人的说法,是朝廷要大家伙多加小心,谨防倭患,朝廷最近正在调兵遣将,护卫沿海地区,不让一个大明子民受到伤害。 朝里朝气的话,拓林村的百姓,不过是听上一听,便继续追更后面那个有关于龙骑士的话本故事。 …… 不用等到子时三更。 夜色稍深的时候,拓林村就整片的寂静下来,就连那几条傻狗,也随便找个门缝钻进去,趴在墙角休息。 今晚的海风越发的大了一些。 似乎是要将整片东海,都推到陆地上。 一艘轻舟,在海浪的推动下,快速的靠近到码头后面的避风港里。 轻舟之上没有扯起风帆。 风帆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很容易就将行迹暴露出来。 等到轻舟停进避风港里,从甲板上有几道黑影爬了起来。 他们整个人都被黑布包裹着,只留出两个翻着幽光的眼珠。 每个人的嘴里,都叼着一柄短刀,左右两侧的腰上,还另外别着两把一长一短的刀。 几人的个子都不高,大抵不超过五尺。 他们从船上,身形轻盈的飘到码头上,鞠着腰踮着脚,脑袋一下一下的前后左右探望着,目光之中带着警惕,以及快要满溢而出的贪婪和欲望。 有两人,一前一后,飞速的从码头上,流窜到村子最边上的院墙下。 不多时,有低低的虫鸣声响起。 一直传到码头上的同伴耳中。 少顷,码头上也有一道道的如同海浪一般的声音响起,传向空旷的海面上。 而后,这几人便暂时的将自己与黑夜融合在一起,隐藏在了月光下的阴影之中。 半盏茶的功夫,海绵上像是浮起了无数的大鱼一般。 数十艘落了船帆的小船,驶入到拓林村的避风港里。 上百道黑影,在码头上迅速汇集。 黑暗。 成为了最后的伙伴和帮手。 这些人,化身黑暗之中的鬼影。 百鬼夜行。 在码头前的滩涂地上,几乎未曾留下一丝脚印,潜入到了拓林村中。 …… “爹,官府说要在我们这选拔好手,去提水师做事……” 幽暗的屋舍里,响起了十七八岁孩子的声音。 声音里,有些期盼,带着些希望。 稍微年长一些,有些沙哑的嗓音随即传来:“铁头,等明年爹收了粮,就能从乡里黄老爷那,买来几亩地,到时候咱们爷俩肯定能吃饱肚子了!” 这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到水师里做事。 屋子里,有翻身的声音响起。 透着月光的窗台下,十七八岁的铁头,坐了起来:“爹,黄老爷家的那几亩地,本来就是咱们家的!那黄老爷就不是好人!” “你住嘴!”父亲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然后长叹一声:“黄……黄老爷……也是给了咱们家粮食的……” “那才几石粮!”铁头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他黄老爷也是好人?” 又一道身影,从床上做起,伸出手捂住了铁头的嘴巴,脑袋向着窗台外面小心的探望着,寻求心安。 见外面没有动静,男人抬起手抽在铁头的脑袋上:“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说!黄老爷当初给的粮,都是足数的,价钱也是公道的,在这般胡说,小心咱们家的田可就真的不是咱们家的了……” 铁头的脑袋,低了下来。 去年,他娘生病了,今年去世了。 家里没有钱给娘治病,于是爹拿家里的田去黄老爷家冲抵。 后来,娘的病终究是没有治好。 家里还是没有钱,于是将最后的几亩田给了黄老爷家,换了钱才将娘给埋进了土里。 水师一个月能有五百文! 铁头又想起前段时间,村里宣传栏上张贴的告示。 他猛的抬起头,目光变得越发的坚定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爹。 铁头坚定的开口道:“爹,腿长在我身上!水师,我一定要去的!等我赚够了银子,说不定还能杀几个倭寇立功,到时候带着赏钱回家,给你买一百亩的地,让你种!” 男人再次抬起手,就要抽打过去。 但看着唯一的儿子,在月光下坚定的目光,男人终究是收回了抬起的手,化为一声长叹。 他显得有些失神,缓缓的重复着念道着:“去吧,去吧。你去吧,你去吧!” 听到父亲的应允。 铁头显得很是激动,他坐在床上,举着双臂,握紧拳头,重重的挥舞着。 铁头郑重道:“爹,我一定为咱们家挣来一百亩的地!” 铁头父亲笑了笑,抬手拍拍铁头的脑袋:“你爹我,要先去放水。” 说着,铁头父亲从床上起来,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将脚套进草鞋里。 老旧腐朽,且张着一道道缝隙口子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嘈杂刺耳声,被铁头父亲打开。 铁头将自己靠在,糊着从宣传栏上带回来的纸张的土墙上。 他斜着头,看向被月光照映着的窗户。 尽管屋子里很暗,外面也有窗户隔绝,但铁头觉得自己清楚的看到了外面,整片托林村。 在自己家门口,那连绵的肥沃的水田,都将会成为他家的。 哗啦啦的水声,从院墙外面传来。 打断了铁头的幻想。 他开始想,一百亩田地,父亲一个人定然是种不完的。 或许…… 到时候,要为家里买一头最健硕的牛。 自己再将隔壁村的李丫头娶回来,生十个八个男娃,等男娃长大了,自家的一百亩田地,就算变成好几百亩,也能种的完了。 不由的,铁头的嘴角微微上扬。 …… “松下君,村里没有明军。” “井上君,通知下去,动手吧。” “嗨!” “杀光明人!” “抢光他们的粮食!” “带走他们的女人!” “烧光他们的房子!” “死啦死啦地!” “……” 一片连绵的虫鸣声响起。 细不可闻的闷响声,不断的响起。 刚刚放完水,打了一个哆嗦的铁头父亲,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让他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 有泥沙滚动的声音,传入到铁头父亲的耳中。 眼前的院墙上,浮现出一片合影。 铁头父亲努力的瞪大眼睛,眨了眨。 他在判断着,这黑影是不是自己放出的水,浸透了院墙造成的。 嗦…… “你滴,去死吧……” 一道低沉的,铁头父亲无法听懂的语言,从脑后钻进他的耳中。 他整个人,胸膛向前猛的一挺。 一抹光亮,带着些血红,从他的胸前钻出。 铁头父亲张大了嘴巴:“铁头快跑!” 用尽了全力呼唤而出。 随即,铁头父亲的嘴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 胸前的光亮消失,他整个人顺势向后一缩。 然后,只见铁头父亲的胸膛,一下一下的挺起,一下一下的缩后。 那一抹光亮,间隔极其精准的,一下一下的出现在他的胸膛前面。 地上。 已经是一片血水。 铁头父亲无力的抬起手,虚弱的悬浮在半空中,缓缓的摇摆着。 “八嘎!” 身后,又是一声,铁头父亲无法理解的言语响起。 可是他已经无可奈何了。 他的双眼,变得越来越沉重。 身后那个捂着他嘴的人,已经松开了手。 噗通一声。 铁头父亲摔倒在了地上。 “速战速决!” 铁头家的门口,几道鬼影迅速消失。 而那捅杀了铁头父亲的人,目光之中多了一些嗜血的欲望。 他抽出腰间的长刀,冷笑一声,走进开着的院门里。 …… 窗台后。 铁头浑身不停的颤抖着。 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眼睛里却满是惊恐、悲痛,以及愤怒。 那个人黑衣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 父亲那声快跑,到现在还回荡在铁头的脑海里。 跑! 一定要逃走! 一定要或者为父亲报仇! 铁头惶恐不安,身体不时的抽抽着。 他顾不得穿衣穿鞋,直接推开窗台,人已经从屋子里窜到了外面。 “八嘎!” “你滴,死啦死啦滴!” 走进院子里的那人,正在怒吼着。 远处,村头位置,已经燃起了一片大火,将半个夜空照的通黄通黄的。 铁头来不及思考,他开始向着一旁的院墙奔跑。 那杀害了父亲的贼人,也已经提着刀向这边赶过来了。 贼人的速度很快,让铁头愈发的惊恐。 等到了院墙下,铁头身后的贼人,也已经赶了上来。 贼人挥起了手中的刀,横披向铁头。 这一刀,若无意外的话,会将铁头整个人拦腰砍断。 眼前的院墙,虽然残破,但却很高。 在贼人逼近的情况下,铁头并没有时间,能够翻阅过去。 那只露着一双眼珠的贼人,已经发出了刺啦刺啦的笑声,似乎已经满怀期待,将眼前这个少年给切成两瓣。 铁头回头,死死的盯着对方,发誓要将对方的身形,给牢牢的记在脑海之中。 然后,只见铁头整个人下坠,蹲了下来。 他两脚一瞪,两手一拔,院墙下的空鸡笼就被扒拉开,露出一个崩塌的破洞来。 洞不大,但却刚好能让铁头钻出去。 铁头再不停留,两只手向外一拔,两脚向后一蹬,整个人就钻了出去。 “八嘎!” “八嘎八嘎!” “八嘎!” 院子里,那贼人爆发出一声声的怒吼,院子里也响起一片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 铁头在闷着头,撒开了腿,不停的奔跑着。 他沿着田埂,不住的向前奔跑着。 他跨过了水渠,穿过了灌木丛,绕过了林地。 因为闷着头,铁头并不知道自己奔跑的方向是哪里。 他只知道,父亲要自己快跑。 可他觉得自己跑的还是太慢了。 于是,他跑的越来越快。 风变得很大,从他的脸颊上刮过。 也因为风大,让他的两只眼眶,不住的往外面冒着泪水。 泪水糊住了双眼,在脸颊上滑出几道痕迹,随着风破碎在半空中,变成一滴滴的泪珠,抛洒在黑夜里的托林村野外。 …… 砰…… 一声闷响。 闷着头的铁头,一下子停住,整个人像是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起砸落在地上。 在他的眼前,好似有一堵大山。 跑! 父亲要我快跑! 铁头的脑海里,唯有父亲生前最后哪一声呐喊,在不断的回响着。 他奋不顾身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他的双脚已经一片血水,身后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血水印下的脚印。 两条腿,不住的颤抖着。 撑在地上的两只手,也在不停的抖动着。 铁头咬紧牙关,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可是托林村的人?” 低着头,正在和疲惫的体对抗的铁头,听到了身前,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 他带着满头的大汗,缓缓抬起头来。 无数的火把,在黑夜里,在原野外,拖出一道长长的火龙。 在他的身前,一名好似神将的男人,正骑在一批天马背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撑在腰间。 在男人的胸前,一个斗大的幼字,明晃晃的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后面,一面大明龙旗,在火光的照耀下,迎着夜风飘扬。 是明军! 明军来救父亲,来救托林村了! “将军,救命!” 昏睡过去之前,铁头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 第二百零四章 国耻 “爹……” “爹。” “爹!” 最后一声惊呼呐喊,将寂静的晨野打破。 远处的林地里,无数只的林鸟,扑腾着翅膀,从枝头飞起,盘旋在天空之中。 远方,大群的黑鸟,正在成群结队的盘旋着靠近人类居住地。 空气中,很是潮湿,冰凉的秋霜,钻进人类的肺腑之间。 难得的清醒。 然而,空气中不光有这些。 还带着一丝丝冰冷的血腥味。 拓林村外的空地上。 一支大明军队,刚刚抵达,正在四处戒备。 铁头缓缓的抬起头。 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 这马很熟悉。 通体黑毛,柔顺的像是隔壁村李丫头的秀发一般。 在马前,是那个昨夜里,意识昏睡之前,看到的大将军。 他在干什么? 铁头的嘴巴不由长大。 将军在为他牵马! 心中带着震惊和不安,铁头将头抬得更高一些,视线投向前方。 这是哪里? 这是拓林村! 自己怎么又回来了? 铁头心中越发的震惊。 然而,当拓林村的全貌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更加的震惊。 只见眼前的拓林村,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安宁和岁月静好。 虽然低矮破旧,但被收拾的很整洁的村落屋舍,如同正在弥漫飘散着烟尘。 屋舍倒塌,院墙倾覆。 村子里的那颗大榕树,只留下一人高的树干。 整个拓林村周围,满地灰烬,将原本还有些绿意的大地,彻底的变成了灰白一片。 街道上,无数的尸骸,遍地都是。 那是张大爷! 那是王婶子! 那是狗蛋! 那是花丫头! 那是…… 那是爹! 哐当一声。 铁头从马背上坠落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他看到了,在村子里,那些大明官兵,正在从各处,将村民们的遗体,搬运出来统一到一处。 其中,便有他父亲的遗体。 “你醒了?” 齐子安回头,脸色有些凝重,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缓和一些,看向不知为何掉到地上的铁头。 铁头的嘴唇在不停的颤抖着:“将……将军……这是……这是哪里……” 他有些不敢相信,努力的摇着脑袋,似乎是想要确定,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现实。 齐子安有些疲倦,让人搀扶起铁头,叹息一声:“拓林村!你昨夜一直在马背上呼喊着。” 两名幼军卫官兵,只觉得手上一沉。 铁头整个人两腿一软,几乎是要再次跪倒在地上。 他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血红,嘴角泛着白色的唾沫,两手颤颤:“拓林村……拓林村……我爹要我快跑……快跑……” “爹!” 铁头大喊了一声。 声音里,满是怆然,令人不由的感同身受,几乎就要凄然泪下。 铁头已经是挣脱开了官兵的搀扶,他强忍着脚下的疼痛,以及空荡荡的肚子,撒开了腿向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拓林村奔跑过去。 “你小心,脚上有伤!” 幼军卫的官兵,忍不住在后面喊了一声,更要追上去要那傻小子治疗伤口,却是被身边的同伴拉住。 齐子安摇摇头,显得越发的悲痛起来:“让他去吧,带几个人帮着这少年,好好安葬他父亲。” 军务要紧。 刚刚领兵来到松江府的齐子安,即便再如何悲愤于拓林村惨案,却也无可奈何,他需要查清昨夜发生了什么,需要整顿军务,需要联络松江府本地卫所,还需要加强海防,为后续朝廷出兵海外,剿灭倭寇做准备。 事情很多,没有更多的时间,让齐子安悲天悯人。 将牵了一夜的马,讲给身边的亲兵,齐子安向着化为废墟的拓林村靠近。 在后方,火头营有人赶了过来。 拿着一个大木碗,赶到了齐子安身边。 “将军,连夜赶路,一夜未眠,您该吃些东西了。” 说着,火头营的人抬起手中的碗。 齐子安看了一眼。 是瘦肉粥。 里面甚至于还漂着几片绿叶。 这是金贵的东西。 可是齐子安却并没有多少胃口,哪怕他的胃已经抗议了许久。 摇摇头,齐子安吩咐道:“三所人马轮休,每所一刻钟时间进食,半个时辰休息。” 幼军卫三所兵马,轮休加起来大概要四个小时左右。 到时候,也就到了正午。 火头营的人又下意识的抬抬手中的碗,见将军已经不理自己,转身继续向着拓林村走去,他也只得是无奈的咬咬牙跺跺脚,转身往回赶。 将军说了,每所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进食,半个时辰合眼休息。 他不敢耽误,要快些将军令传回火头营,好尽快安排完食物,让大家能多休息一会儿。 少顷。 齐子安已经走到了拓林村中。 在他的身后,也跟来了三名幼军卫千户,并着军中书吏等人。 人一进到拓林村中。 那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和人被烧焦后的恶臭味,便怎么也摆脱不掉,挥之不去。 进到村子里的人,无论是齐子安,还是幼军卫中军职最低的普通官兵,纷纷无不皱眉,面露愤怒和杀气。 拓林村中一片狼藉。 无数的尸骸在被整理着。 这些在昨日,还有着无数的欢声笑语的村民们,此刻一个个都无声的长大的双眼。 他们死不瞑目! 贼人的手段很残忍,骇人听闻,见者惊悚。 村子里,几乎就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首,每一具都经受过无尽的摧残和迫害。 下至未成年的女童,上至行将就木的老妪,纷纷衣不蔽体,满身狼藉。 即使经历过无数的生死血战,齐子安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他痛苦的合上双眼,仰起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握紧的拳头,几度颤抖,终究是不能平复。 “将军。” “已经查清了……” 身后,有军中的好手,在齐子安的身后有些忧虑的小声开口。 齐子安点点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淤积许久的浊气:“说!” 将军的话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但是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齐将军内心的愤怒,那里定然已经是一片火海。 “倭寇是自海上而来,驾小船躲过了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巡查。约莫百人左右,行动迅速,先是杀光村中男性,而后……” 而后是什么? 那人已经不敢往下说了。 齐子安的牙根处,发出了一声脆响,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接着说!” 官兵浑身一颤,将声音压得更低:“而后淫辱村中妇孺……随后残忍杀害……最后带着搜刮到的钱粮,再由海面逃走……” 现场的呼吸声,陡然变大。 所有人,都在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而无处发泄。 “这是大明的耻辱!” 齐子安愤怒的嘶吼着,想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倾斜出来。 身为武将,亲眼看着本该被他们所保护的大明百姓,惨遭倭寇贼人的杀害,让他怎么也无法原谅。 齐子安回过身,看向军中将校书吏们,他的双眼也已经是一片血红。 只见他脸色一片铁青,愤声道:“这是大明的耻辱!乃大明之国耻!我等身为明将,不报此仇枉为明将!枉为明人!枉为人!” “报仇!” “报仇!” “报仇!” 在场将校被感染着,高举着手愤怒的呐喊着报仇的言论。 齐子安重重点头,回首看向拓林村村民尸骸汇集处,然后再次开口:“今日倭寇杀我一村,明日我军屠他一城!杀尽倭人!” “屠其城,杀尽倭人!” “屠其城,杀尽倭人!” 这一次,整个拓林村内外。 无数的幼军卫官兵,起身呐喊着,宣告着大明军人们的誓言。 官兵们洪亮的誓言,直冲云霄,似要击破天宫。 军心可用! 齐子安依旧沉着脸,但对这将校官兵们,肯定的点点头。 他高举起手:“待杀尽倭人之日,本将为尔等轻功!” 拓林村内外,再次响起一片洪亮。 而齐子安则是招来三名军中千户,及几名书吏,吩咐道:“派出人马,去金山卫及青村中前所,问一问他们到底是如何防备的。太孙将要驾临沿海,备战倭寇,如今松江府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情,问问他们是准备提头去见太孙吗?” 这话讲得好没道理。 要知道,松江府境内,拢共才多少兵马? 金山卫加上青村中前所、南汇咀中后所,不过才七千多人马。 可是松江府的海岸线有多长? 便是将人都撒出去,也看不住这漫长的海岸线。 齐子安同样知道松江府的情况,但他还是要这样做。 须知,杀鸡儆猴。 在军中统一思想方面,总是会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 如今,松江府拓林村出事,松江府境内的卫所,就成了那只鸡! 边上的将领听到将军的吩咐,立马向书吏点头示意。 众人当即领命,带着人先行书写好军中公文,再选人去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传信问责。 而齐子安,则是带着余下的人,开始在拓林村中巡视起来。 他已经决定,自己这次带来的三个千户所,暂时就驻扎在拓林村。 …… 在拓林村外面的坟地上。 这里埋葬着的,都是多少年以来,生活在拓林村里的人。 他们没有所谓的祖坟女人不得埋葬的说法。 只要是拓林村的人,死后都要被埋葬在这里。 墓牌,面朝拓林村,眺望东方的大海。 这个时候。 坟地里,站着几个人。 一座新起的坟,因为时间原因,只立着一块木头刻出来的墓碑。 铁头跪在墓碑前,双眼通红,已经几度昏厥。 眼前,是铁头父亲的坟。 坟的旁边,一座已经被青草包括的坟,是母亲的。 幼军卫甲字营伍长张五林,带着自己的几名手下,腰别着刀,手提着铁锹,静静的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候着。 “爹……” “儿子还没有挣回来一百亩的地啊……” “娘走了,你也走了,村子也没了……” “铁头还能去哪里……” “爹……其实隔壁村,李丫头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明年带着五两银子,就可以去她家将她娶回家了……” “到时候,儿子就可以给你生一堆孙子出来,咱们家总有一天,也能像黄老爷他们家一样……” “可是……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去找娘啊……” 远方,传来了呜呜声。 是军中召集官兵的号角声。 站在一旁的,幼军卫甲字营伍长张五林,目光一凝。 当初在南疆,还显得很是稚嫩的张五林,如今已经迅速的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他的脸颊消瘦锋利如刀削,目光之中满是镇定沉稳,闻听军中号角,立马向手下示意,然后走到铁头身边:“走吧,将军在召集大军。昨夜听你一直念叨着水师,与你说道说道,太孙马上就要来了,水师要招募整编,我等着与你一起,为拓林村的老少们报仇。血仇,当以敌人鲜血祭奠!” …… 时间,已至正午。 日头最烈的时候。 拓林村边上,面朝大海,种满紫藤树的荒地上。 三千多幼军卫官兵,除了留守防备的人,尽数齐聚,军容整齐,队列成线。 庞大的军阵,寂静一片,唯有涛涛的海风鼓动着不绝的海浪,光洁的紫藤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百零八座新坟,坟包浑圆,面朝大海,一面面墓碑,以深红漆就,如渊似血,等待着仇人头颅的祭奠。 一杆大明龙旗,被深深的插在前方的海滩上。 龙旗迎风招展,如同一员大将,带领着身后的三百零八位悍卒。 张五林带着铁头赶了过来,去向总旗回禀。 在总旗示意下,张五林驻足陪着身边的铁头。 “将军们已经定下来了,要为拓林村遇害百姓们,举行军中葬礼。” “三百零九响,每一响代表着拓林村的一名乡亲……” 铁头闻声,有些意动,眼眶中不由的再次充斥着泪水。 这里有三百零八座新坟。 可明军却又三百零九响。 多出的那一响,铁头知道,这是眼前的这些官兵,在告祭自己的父亲。 手臂被托住。 铁头微微回头,就看到那个叫做张五林,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伍长,在冲着自己笑。 阳光下,年轻的伍长,给了铁头最大的信念。 “举枪!” 幼军卫中的将校,已经手持长刀,直指苍穹,怒吼着。 唰唰唰。 一柄柄新式火铳,斜指苍天。 “三百零九响,依次排开,依次射击。”将校继续发布着军令。 “预备!” “……” “放!” 嘭…… 随着一声放,第一杆火铳的枪口,喷射出巨大的火光和烟尘。 而后,像是连锁反应一般。 整个拓林村外,紫藤树旁,炸起一声声巨响。 整整三百零九响。 一响不多,一响不少。 整片新坟地,被一片白烟笼罩着,飘向九天之上。 铁头这时候已经忘记了时间。 他只觉得,那一声声的巨响,是在护送着那些往日里的乡亲们,去到一个美好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铁头的耳边,有那个将军的声音传来。 “幼军卫乃太孙亲军,你可愿入我幼军卫?”齐子安目光深邃,平静的注视着眼前拓林村唯一的遗孤。 铁头有些茫然。 而在他身边的张五林,却是脸上一喜,赶忙推搡着他回身。 “将军在问话!我幼军卫,乃是朝堂数得上数的精锐,入幼军卫,你可亲手报拓林村血仇!” 太孙殿下的亲军吗? 那些放光放响的火铳,似乎一下子就能杀死一个敌人啊…… 铁头有些向往的盯着,那些正在收拾火铳的幼军卫官兵。 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向齐子安,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铁头多谢将军厚爱,可铁头已经和父亲说好了,要去水师为家里赚回一百亩的田……” 铁头已经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可齐子安却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愿意来幼军卫的。 张五林有些恨铁不成钢,脸上满是焦急和责怪,就要出身质问铁头为何要这般的执拗。然而,他看到了齐将军在对自己摇头,于是只得沉默下来。 想了想,张五林也有些明白了。 或许,铁头在父亲被杀之前,许下的承诺,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依靠了。 虽然在南疆那片不知方向的山林之中,他亲眼看着老伍长,死在自己的眼前。 但他依旧无法与铁头感同身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不是铁头,他又如何能为对方做出决定? 齐子安倒很是坦然,他不过是见这少年秉性纯良,身子骨也不错,便想着他到幼军卫,军中对他也能多有照顾。 至于少年要去水师? 也不算是个坏主意。 毕竟,眼下这次,太孙再次出京来东海沿岸,为的就是杀倭。 杀倭,水师必定是要加强建设的。 笑了笑,齐子安开口道:“这一次无论朝廷,还是太孙,对水师扩建,都十分重视。三宝太监的副手王景弘公公,也要率领战船归来。到时候,本将与王公公分说一二,将你送进水师之中,了你一桩心愿!” 刚刚还在为铁头惋惜的张五林,双眼再次一亮。 他可是知道,有了齐子安这番话,铁头的未来可就大不相同了。 要是铁头自己去应征入水师,怕是只能从最低层的水手做起,想要立功,想要杀死,想要为他们家买来一百亩的地,还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 可现在有了齐将军的作保。 只要铁头入了那王公公的眼,进到水师里面,起步就要比别人快上不少。 兴奋的张五林,不由的用力拍拍铁头的后背。 铁头也是刚反应过来,连忙抱拳弯腰:“草民多谢将军厚爱!” 齐子安甩甩手,已经提起脚步:“如今就跟着张五林这小子,熟悉熟悉军中的规矩。水师那边,装备是比照我幼军卫的。” 有将军的命令,和身边这个年轻的伍长学习。 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铁头,也不由的露出笑容来。 他笑着脸,咧着嘴看向张五林,傻呵呵的笑着。 张五林一撇嘴,翻翻白眼,抽向铁头的后脑勺。 “看什么看!没听将军的话?你现在就是老子手底下的一个兵!给老子好好的听着话!” 铁头依旧是呵呵的傻笑着。 “是是是……” 正午富有活力的阳光下。 两个少年人,不由的一起傻笑起来。 第二百零五章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物种该灭绝 苏州府,平望驿。 此地,坐落在平望乡上。 乃是南直隶东南驿路在直隶境内的最后一站。 再往东南而下,就入了浙江境内的嘉兴府,连通西水驿。 而在苏州府和松江府之间,只有官道却无驿站。 于是,若是要从应天城出发,到松江府,错过时间的话,从平望驿转向松江府,要比从姑苏驿走官道进松江府,要舒服上不少。 虽然可能会多绕道数十里地,但至少路上有吃住歇息的地方。 驿路官道上。 几匹老瘦的战马,速度均匀的,在后方扬起一阵尘土。 合共六匹马。 马背上,六人皆是身穿劲服,嘴巴闷着纱巾防尘。 在马身侧面,都有一个三尺长的小木箱子,被固定在马鞍下。 此时日头降落,天色渐晚。 官道上的官吏兵丁、行商路人,都在加紧脚步赶着路,想要到前方不过一里路的平望驿,好好的歇息一晚,好继续明日的路程。 六匹战马上的人,一看便是精通御术,操纵着老马灵活的在驿路官道上穿梭着。 不多时,六匹马就停在了建在一片竹林前的平望驿。 平望驿乃是官府驿站,作用自然是以服务来往的朝廷官吏为主。 六匹马到了驿站前,动作整齐的翻身向着同一侧下马。 如此动静,自然是引得平望驿里的人靠了过来。 “诸位,此乃平……”驿卒刚刚走出来,正要解释。 驿卒乃是见这六人不似寻常人,所以姿态放的有些低,生怕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 不过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六人里,跟在为首之人身后的一人,走到了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亮在了驿卒面前。 驿卒脸色一变,正要跪拜行礼,只听那人小声开口:“我等身份,万不可泄露,若有误,杀!” 这话,吓得驿卒心惊胆战,见面前的人已经将那块能吓死人的牌子重新收起,这才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 而驿卒的表情,也换上了一副殷勤,弯着腰伸出手向着驿站里面:“几位爷,快快里面请,今日驿长带人猎了好几只野鸡、野鸭回来,小的这就安排人送过来。” 而那出面的人,则是转头看向身后的驿路。 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大明皇太孙亲卫朱秀。 朱秀看着驿路上,不断靠近过来的官吏兵丁、行商路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丢到驿卒怀里,并高声的喊着:“好生照料着,我家少爷这次东来,是要做一笔大生意,若是伺候的不好了,小心叫了苏州府推官老爷过来!” 驿站平日里,也接待有钱的商人。 那驿卒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这是在说给周围赶过来的路人听的。 驿卒赶忙笑吟吟的将银子揣进怀里,连连点头:“小的自是不敢怠慢,误了几位爷的大生意,几位请进。” 两人最后的对话,很是大声,引得赶过来的人注意。 有人脸上带着些讥讽。 看着朱秀等人,有些轻蔑。 大抵不过是内地哪一富商家的败家子,仗着家里那点钱粮,便在外面趾高气扬的耀武扬威。 苏州府推官? 不过一七品小官而已。 这平望驿外过往的人,里面可是有不少,说不得就是三四品的,正在奔赴各地赴任的大官啊。 有人看不起,但也有人留了心。 心想着,这等在外还敢暴露钱财的少年人们。 怀里定然还有更多的银两。 又傻又有钱。 这是什么? 这是凯子啊! 部分听到这平望驿前动静的人,心里还是盘算着,怎么在这旅途之中,大赚一笔了。 几缕秋风扫过。 站在朱秀身后的朱瞻基,不由皱起眉头:“快些进去吧。” 说着,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回头看向自己的朱秀,微微摇头。 演的太过,便显得有些假了。 不过所幸,就算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但也不会真的猜中。 驿卒见正主说话,赶忙让脸上的殷勤,更加的浓郁一些,迎着朱瞻基等六人入了平望驿。 而在平望驿外面,除了少部分有官身,亦或者是领了军令的兵丁,在验明正身之后,也都进了平望驿外。 大多数的人,都只能是在平望驿外面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人类是群居性的生物。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年代,游走在外,安全是最没有保证的。 像平望驿这样的朝廷驿站,便成为了大多数人,在夜晚休息的好地方。 因为官方的身份,驿站附近不太会有盗贼、悍匪出现。 而沿着驿站赶路,很容易在下一个休息的夜晚,停留在另一个驿站外面。 当然,若是将时间往后划拨一两百年。 驿站可就不是一个好去处了。 …… 朱瞻基等人进了平望驿后。 在银钱开路下,几人要了一件不算差的房间。 进到房间里,将送来伙食,还想继续大献殷勤的驿卒赶走,六人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众人脸上的纱巾也纷纷取出,露出脸来。 这时候,方才能一一看清众人的样子。 只见,出了朱瞻基和朱秀外,便是孙安和于谦,以及另外两名锦衣卫中的好手。 其中一名锦衣卫往嘴里塞了个馒头后,便翻窗跳出平望驿,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朱瞻基等人,则是围坐在饭桌前,填充早已空荡荡的肠胃。 “按照路程脚力,齐将军率领的幼军卫三所,前日便应当抵达松江府沿海地区了。张天那两所,做多明日也能抵达杭州府海宁县。”正在啃着一只鸡腿的于谦,囫囵吞枣的咽着食物,让嘴里灌了一口汤后,便断断续续的说着。 朱瞻基正在尝一片清澈的鸡汤。 天生地养的鸡汤,喝起来格外的滋润。 一碗下肚,朱瞻基只觉得抗议了一整天的肠胃,都在散发着惬意。 他放下碗,擦着嘴,轻声说:“王景弘的船队,还要多久才能抵达钱塘?” 此次出京,朱瞻基为的便是,将一只萦绕在心头的那个物种,给彻底的消灭在那座破岛上。 大明的海面上,容不得那个物种半片舢板下水! 而若要完成此等壮举,没有水师战船的支持,即便是他也无法完成。 于谦最近除了履行幼军卫经历的事务,还在接手朱瞻基身边各类消息的事情。 他微微沉思,少顷开口回答:“王公公的船队,大概要到腊月,才能抵达钱塘江码头……” 今年,又是一个不在京城的新年。 不过于谦却有些期待。 太孙不能在应天过年无所谓,他到时候定然是能跟着大军,回一趟钱塘老家了。 于谦在高兴于,能在今年新年里回一趟家。 朱瞻基却已经是眉头皱起,沉吟着道:“若无船队,则水师招募操练,无法顺利进行。而我们的身份,也要一直隐藏下去……” “这……”于谦迟疑了一下。 此处的几人,都清楚这一次为何要如此隐藏身份出京。 因为按照朱瞻基的判断。 不! 是青史昭昭! 东南沿海地区的倭患,从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单纯是从东瀛岛上跑出来的。 更多的时候,沿海小范围的倭患,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大明地方上的权贵们,将家丁仆役假扮成倭寇,在沿海行恶事,劫掠抢夺百姓财富为己用。 甚至于,这些人嫌弃自己抢的不够利索。 便开始与真正的倭寇里应外合,充当内应,让干起烧杀抢劫更加利落的倭寇,在他们提供的信息下,更加高效的抢夺大明沿海财富,事后只要坐地分赃即可。 朱瞻基之所以选择隐蔽行踪,为的就是要在暗处观察东南地方。 他要看看,这些地方上的士绅权贵们,是如何在朝廷大举杀倭的行动下,暗中与倭寇暗通款曲,卖国求荣的。 齐子安和张天率领的幼军卫,是摆在明面的。 将要北上返回钱塘的王景弘也是明面上的。 哪怕是,已经交托五军都督府督办的,在沿海地区招募水中好手入水师,也是故意放在明面上的。 为的,就是要吸引那些明奸们的注意,要让他们忍不住的动起来。 如此,一直藏匿身份行踪的朱瞻基,就能在暗处,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攘外必先安内。 老祖宗用血泪总结出来的道理。 没有理由不相信。 一顿饭刚刚吃饭。 一直开着的窗台外,跃进一道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一开始从窗台跳出去的那名锦衣卫。 只见他快步走到朱瞻基面前,单膝着地。 “启禀太孙,有松江府军情。” “念。”朱瞻基微微抬头,沉声道。 “前夜,齐子安率领幼军卫三所兵马,由松江府往金山卫驻地奔赴,途中遇松江府拓林村一少年,得知拓林村满村三百零九人,皆被上岸倭寇杀害。如今,齐子安已下令驻扎拓林村,全军上下誓要杀尽倭寇。以一城倭人,祭奠拓林一村百姓。” 嘭! 饭桌,被猛的拍响。 桌子上的碗筷,滚落一地。 朱瞻基已经满目怒火,牙关咬紧,声音从牙缝之中挤出:“贼人安敢欺我大明百姓!” 听着那个并不知道在何处的拓林村,因倭寇惨死三百多人。 朱瞻基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座巨碑。 想起了一组将拓林村乘十万之后的数字。 那是一篇血泪书写的历史。 而造成那个数字的,便是如今的这些倭寇血脉! 于谦等人,明白太孙的怒火起因,但却看不懂太孙脸上那恨不能食倭血水的执念。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朱瞻基依旧一脸阴沉的看着于谦等人。 他的情感,于谦他们不懂。 但是朱瞻基知道,他要给这个世界,修复一些东西。 女娲补天,要用五彩石。 他缝补稀罕,便用那座贼岛上的血肉完成吧!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物种都是自然的礼物。 但是,却有一个物种,该永久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已经用完了餐的几人,在请命之后,除了需要轮换值夜的,都在准备着在地铺上安歇。 床,自然是只能留给太孙的。 虽然床足够的大,太孙也一再的要求众人,但尊卑之分却让大家都不敢乱做事。 …… 月明星稀。 平望驿窗台外的竹林里,在夜风下嗖嗖的响着。 朱瞻基站在半虚半合的窗户后面,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宁静的夜色。 他的心绪,至今也未能平复下来。 他想到了那数十年的艰苦岁月,那些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为的是一个朗朗乾坤世界。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看到,但他们所期待的那个有朗朗乾坤的世界,却真的实现了。 夜风很凉。 朱瞻基的眼角,被风吹的有些湿润冰凉。 “殿下,为君者该不起波澜,不漏声色……” 身后,越发干练起来的于谦,小声的谏言着。 朱瞻基抬起手,顺势擦去眼角的露水,回首看向于谦笑了笑:“小锦鲤,你是胆肥了?敢如此僭越?” 于谦耸耸肩,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长衫:“微臣若要入阁,便不能事事恭顺,如此于国家无益。” 朱瞻基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肯定的说:“小锦鲤,你肯定能入阁,权倾朝野!” 于谦被夜风吹的一颤,他赶忙摇头:“微臣是要长命百岁活的久久的,可不敢半道上就被砍了头。” 朱瞻基笑了笑,没再说话。 夜风逐渐的大了起来。 让窗外的竹林,叶片摩擦响动的声音,也更加的大了起来。 朱瞻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目光忧虑的看向外面。 于谦将双手都缩在了胸前的衣衫里面,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衫。 “剿灭倭寇非是易事,海洋太大,大到他们只要躲起来,我们就找不到……”朱瞻基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于谦皱皱眉,也知道太孙所言,是朝廷一直以来剿杀倭寇最大的难点。 海洋实在是太大了。 便是将整个大明的战船扔上去,也铺不满视线里的海面。 “那是什么!” 忽然,于谦低声惊呼着,目光定定的看着窗外。 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球上,有一道火光映射着。 朱瞻基心一沉,赶忙看过去。 只见在窗外的竹林里,不知什么是有,隐隐约约的有火把照亮。 难道是行迹暴露,被沿海明奸勾结倭寇杀过来了吗? 朱瞻基不由挥挥手。 于谦赶忙转身,将门外以及地上的朱秀、孙安和两名锦衣卫叫了过来。 “用火铳!” “近到五十步内,不用顾忌,直接放枪!” 朱瞻基面沉如墨。 他已经杀心四起! 第二百零六章 好色之徒 平望驿外的竹林里。 疾风板荡,火光渐亮。 一片片的竹叶,从枝头上飘落而下。 在火光的照耀下,已经有人影出现在朱瞻基等人面前。 两个向外的窗台后面,四杆火铳从众人携带的木箱里取出,直指窗外。 同样站在窗台后的朱瞻基,手中也已经握着一柄更短一些的火铳,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则是一个弹药袋,上面插着近十枚包装好的弹药。 一道倩影出现在窗台外的竹林地里。 一袭略微有些简单的素白色长棉衣,深棕色丝线在布料上绣着苍劲的枝干,周围点缀着一朵朵怒放的桃红色梅花,从肩颈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薄绸带勒紧可一手环抱的细腰,突显出身段的窈窕。 麦芽色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再往后看。 只见从远处的竹林里,五六个身穿麻衣,裤脚卷起,手上提着开山刀的男人们,在不断的追赶着跑在前面的女子。 男人们的速度,比前面的女子要快。 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平望驿里,窗台后的朱瞻基等人,都能看到最前面女子那张无暇的脸颊上,正布满着焦急和慌乱。 在后面,那些男人们淫荡的笑声,也已经传入众人的耳中。 “哇哈哈……” “桀桀桀桀……” “小娘子,你是跑不掉的!” “莫要再跑了,哥哥们定能教你美美的像是上了天一样……” “桀桀桀桀……” 男人们的笑声,刺耳难听。 窗台后,朱瞻基眉头微微皱起。 他有些判断不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这些人装出来的,就为了送一个女人过来,再行靠近。 一旁的于谦,已经满脸的焦急。 他忙抬起手:“预备!” 噌噌。 几人手上的火铳,已经按照各自位置,各自瞄准越来越近的不明身份之人。 八十步! 距离朱瞻基划定的五十步,只差三十步。 女人身前。 波涛汹涌。 绕过肩颈,勒紧细腰的绸带,在奔跑着不断的飞舞着。 女人已经看到了驿站里,开着的窗户后,站着的人。 她的眼中流露出哀求,一支横着的竹条,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有血珠在逐渐的渗出来。 “救命……” 女人嗓音沙哑的呼唤了一声。 五十步! “放!” 于谦再也忍不住,他不敢让外面这些人再做更多的靠近。 哪怕是五十步外的那个女人! 朱秀、孙安以及两名锦衣卫,早就憋得慌了。 听到于谦的话,当即扣动扳机。 砰砰砰…… 四声枪响。 竹林里,响起四声惨叫。 女人已经到了三十步内。 而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人在继续追赶着。 “火铳!” “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再开枪!” “替老三他们报仇!” “……” 仅剩的两个手中挥舞着开山刀,面目狰狞的男人,并没有被还在冒着烟的火铳吓跑。 似乎是誓要将已经靠近到窗台前的女人抓住,还要为自己的同伴报仇。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朱瞻基手中的短铳枪口,冒出一圈白烟。 枪声下,仅剩的两人再去一人。 而朱秀则已经和孙安两人,翻身跳出窗台,将逼近到跟前的女人拦住。两人一前一后,将女人架在中间,不让走也不让再靠近窗台。 而在前方,仅剩的那人,终于是止住了脚步。 只见他的额头,有汗水渗出。 握着开山刀的右手手掌,也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他停下了脚步,身子后退了半步。 男人的瞳孔,已经开始稍稍的放大。 他看得清楚,只见最后开枪的那人,已经将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直接塞进了火铳枪管里面。 且。 再次瞄准自己。 而在两侧。 那先前明明已经开过枪的两杆火铳,也已经是瞄准了自己。 三杆火铳对着自己。 让手拿开山刀的男人,不由的两股战战。 这是什么枪? 竟然这么快? 这么快就能再次瞄准激发? 远处,平望驿里,也已经有被枪声惊醒的驿卒,在赶过来了。 狗命要紧! 脑海里念头一闪,男人当即再不犹豫,转身就要逃走。 砰砰砰。 整齐的三声枪响。 竹林里,眨眼间归于平静。 而在不远处,那个刚刚转过身的男人,身子僵硬的立在原地。 在他的后背上,三个拇指大的孔洞,正在不断的向外面涌着鲜血。 而被朱秀和孙安架在中间的女人,也已经被接连的枪声,吓得蹲在了地上,两手捂着耳朵,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噗通一声。 最后一人,直挺挺的倒在了竹林地里。 在一旁的院墙边上,驿卒们的脚步声也已经传了过来。 朱秀回头看了一眼朱瞻基,然后向同样看过来的孙安点点头,便抬起脚赶到院墙拐角去。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朱秀也已经是重新赶了回来。 威胁解除。 于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朱瞻基则是面带好奇的将两肘撑在窗台上,手中的短铳轻飘飘的斜着向下。 短铳里,也已经是重新上了第三颗弹药。 “他们为何要追杀你?”重新回来的朱秀,同样是将自己的枪换上新的弹药,语气严厉的审问着还蹲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满目泪水,脸颊上布满灰尘,两道泛白的泪痕清晰可见。 她依旧是失神惶恐的,抬着头看着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另一批六个男人。 “他们为何要追杀你?”朱秀皱着眉,再次发问。 女人整个身子一抽。 她目光惶恐的小心回头,看着离着自己不远处的,地上的六具尸首。 忽然,她猛的站起身,既然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这番动作,吓得朱秀和孙安一跳,连忙后退好几步,举起火铳全神戒备的瞄准着女人。 而女人却好似毫不察觉,直扑扑的冲到最后一个被射杀,也是离着最近的那具尸体前。 她双腿跪在地上,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双手握紧匕首。 在朱瞻基等人的注视下。 女人竟然是猛的将匕首插进那具尸体的背上。 然后。 六个人,就看着这个女人,一下一下的将匕首插进尸体后背,再一次次的拔出。 女人状如癫狂。 像是没有看到,她眼前的尸体,整个后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便是那坚硬的脊椎骨,也在女人手中匕首的不断抽插下,断裂成好几段。 “朱秀!”看着眼前的场面,朱瞻基紧锁眉头,喊了一声。 朱秀当即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孙安两人上前。两人一左一右,伸手想要将女人给拉起来。 “啊……” 然而。 就在朱秀、孙安两人刚刚伸手的时候。 女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呐喊声,她将刚刚抽出的匕首,悬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切割着。 “嗯……” 朱秀的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他已经是左手按在了右臂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眼看朱秀受伤,孙安一咬牙,高高抬起手中的火铳,然后用枪托重重的砸在女人不断挥舞的手上。 哐当一声。 女人手中的匕首被砸到了地上,而她也紧紧的抱着被砸中的手。 回过头,女人满脸的泪水,愤怒的盯着搀扶着朱秀的孙安。 “再动,莫要怪我等不客气了!”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朱秀将自己的火铳抬起,只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对准女人的面颊。 大概是先前已经见识过火铳的厉害。 这时候眼看着火铳那黑洞洞的枪口,直直的冲着自己,女人终于是冷静了下来,她一下子向后跌坐在地上,摊着两只早已糊满鲜血的双手。 低低的呜咽声,从女人的嗓子里发出。 “殿下,不要出去!” 窗台后,于谦眼看着朱瞻基已经翻身跳出窗台,不由的低声提醒了一句。 可是朱瞻基哪里听他的,已经是手里拿着枪,双手环抱在胸前,走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边上。 于谦心中不满,脸上急切,咬咬牙看向身边的两名锦衣卫。 在两人的帮助下,于谦也跳出窗台,到了外面的竹林里,担心朱瞻基的安危,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朱瞻基已经到了女人的面前。 帅气的男人,总是能吸引大多数女人的注意。 跌坐在地上,双手染满鲜血的女人,同样不能例外。 她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俨然是这六个人里为首的少年。 “你为何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朱瞻基平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肤色健康,面容姣好的女人,轻轻的询问着,手中的火铳则是似有似无的晃荡着。 离的近,朱瞻基才算是看得清楚。 按着他这些年的经……见识,这个女人的样貌,至少在九分左右。 不比东宫里三个丫头差。 因为视角的原因。 他隐约的看到一个(· y ·),包裹在一抹丝绸下。 是个健康的女人! 朱瞻基在心里追加了一个评语。 但心里也稍稍警觉了一些。 这个女人,外面穿着被浣洗修补着的素白色长棉衣,一副普通百姓的装扮。 但是,为何在里面,却是用着丝绸。 这可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用得起的。 哪怕,它只是一小块而已。 况且,这个女人用的,可不算是一小块。 “他们杀了父亲……” “我们的口粮和行囊都被抢了……” 大概是因为朱瞻基长得就很让人信任,女人低声的诉说着。 强盗? 朱瞻基在脑海中回想着,近期苏州府地带是否有悍匪强盗的记录。 而赶过来的于谦,则已经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短刀,挤到了朱瞻基身前。 他显得有些紧张,目光不时的盯着,就在女人身边不远处,那柄被鲜血整个包裹住的匕首。 咽了咽口水,于谦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地,要往哪里去,为何会遭遇这些人?” 一股脑的,于谦将心里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他到现在,都不太相信,这个女人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身后有人追杀,也该是往平望驿驿站门口跑。 那里才是人聚集最多的地方,晚上门口也有驿站的驿卒把守。 再者…… 他也看到了那一大块丝绸…… 非奸即盗! 说的定就是从哪个暗处冒出来,想要借机靠近到太孙身边,意图不轨的。 可是…… 于谦心里又有些别的疑惑。 就是眼前,那具被破坏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若是刻意安排。 谁会有这么大的魄力,舍了六个人的性命,就为了…… 送女? 而且,若是一伙的,怕是也做不出这等,摧残尸体的行为了。 女人看了一眼梗着脖子,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年轻人。 她凄然一笑,无暇的脸颊上,带着丝丝的悲伤,让人不禁生起想要呵护的想法。 “回几位大人的话,小女姓岑名可,家住苏州府宝山所旁的高桥村。” “因为……因为父亲听闻松江府闹倭患,所以这才要南昌府亲戚家暂时避祸……” 于谦仔仔细细的听着,辨别着这个自称为岑可的女人,话里是否存在漏洞。 然而,从目前来看,于谦找不出破绽。 沿海地区倭患不断,很多有门路和去处的百姓,都会选择居家搬迁。 岑可方才所说的宝山所高桥,就在长江边上,东边没多少距离就是松江府,在江西南昌府有亲戚可以投奔的话。 走驿路,进浙江,再沿着驿路到江西,是对的路。 而且岑可很是小心的声明,是暂时避祸,而不是逃避赋税,这很符合普通百姓在被人盘问时的对答。 “路引何在?”被于谦挡在身后的朱瞻基,问了一句。 从苏州府到南昌府,那可不近,早就过了朝廷规定的移动距离。 若无官府开出的路印,就可以被当做流民对待。 岑可微微一愣,目光转动,越过于谦,看向其后的朱瞻基。 于谦像是抓住漏洞一般,当即大声呵斥:“路印拿出来!” 随着他一声喊,朱秀等人当即又抬抬手中的火铳。 岑可眼神凌乱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将手塞进怀里。 不多时,她便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于谦面前。 于谦赶忙接过信封,打开将里面的路印取出,凑到眼前细细的辨别着,然后点点头送到朱瞻基面前:“没问题。” 朱瞻基点点头,没有接过岑可的路印,再次发问:“你又是如何,被那些贼人追杀的?” “……”岑可迟疑了一下,良久之后在支支吾吾的开口:“他们是见小女子……所以这才……父亲将我们的钱粮都拿了出来,他们还是不放过……父亲护住了小女子,要我快跑……” 长得好看,并不是错误。 但长得好看,还在外面抛头露面,没有依靠,才是真正的错误。 朱瞻基点头道:“可按理说,你们也该是在驿站外休息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平望驿是建在驿路边上,竹林是在驿站后面。 岑可麦芽色的脸上,不由的红了起来。 带着几分羞愤,她低声道:“后面有菜地……” 疑惑基本解除了。 于谦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你身上……为何有丝绸!” 岑可唰的一下,满目悲愤的瞪着刚刚问完话的于谦,双手紧紧的护在胸前,却是没有注意到,更加的凸显。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那是母亲被倭寇残害之前,一直在码头做工,攒的钱买的!” 说着,悲愤不已的岑可,抖了抖肩颈上的绸缎,郑重道:“这也是!” 说完,她仰着头死死的瞪着于谦。 这个问题在礼教大防的如今,问的很是敏感。 而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岑可的回答是这般的凄惨。 在场的人都能想到。 一个慈祥的母亲,是如何的疼痛自己的女儿,即便家中贫寒无比,也要坚持在码头做工,贴补家用。大抵是在外面,听到富有人家是如何养女儿的,所以这才从一个满是缝补的布袋子,掏出积攒了许久的工钱,替自己的女儿也买上一块贴身的好丝绸。 于谦此时觉得格外的尴尬,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收起火铳背在身后,抱着拳胡乱的抬抬,然后总算是退到了一旁。 疑惑彻底的解除。 朱瞻基示意众人放松下来。 于谦在一旁,小声开口:“将她安置在驿站内,让苏州府的人过来接走安置?” 这是中肯的建议。 于谦生怕自家这位太孙,一时间色胆横生,见着这个岑可摸样生的好看,就要给带在身边,收入囊中。 若是在平时,于谦绝对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他们还有正事要做,是要一直隐藏好身份,在暗中行事的。 带着岑可这么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眼下更是弄出七条人命的女人,对他们的计划只会起到坏处。 朱瞻基瞪了于谦一眼。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在想什么。 本太孙是那等好色之徒吗? 本太孙却非好色之徒! 他隐蔽的眼光下移。 看向那一团更大的(· y ·)。 朱瞻基挺了挺胸膛,为了表示自己的君子之风,以及顾全大局的思想,正要点头同意。 可是一旁,岑可这个女人的声音,却是在竹林里响起。 “小女子不愿!” 第二百零七章 自愿为婢 岑可仰着头。 脸上带着不甘以及倔强。 她梗着脖子,眼神里的倔强,毫不掩饰。 于谦刚刚松懈下来的警惕,立时再起,目光幽幽的盯着岑可。 好哇! 果然是要送女! 如此老套的套路! 心中想着,于谦已经是再次错身到了朱瞻基面前。 “此去南昌府路途遥远,你乃一介女流之辈,今日若无我等,只怕早已落入那些贼人手上。从这平望驿到南昌府,你能应付的了?” 于谦的话里,带着几分讥讽,接着说:“将你安置在驿站,再要苏州府来,已是殊荣,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竹林里,有物体在地面上被拖动的声音响起。 这是那两名锦衣卫,正在处理地上的六具尸首。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六具尸体,大概是要被永远的埋葬在这片平望驿后的竹林之中了。 依旧跌坐在竹林地上的岑可,环抱着双腿,将自己给挤得有些变形,脸上带着楚楚可人的情绪,静静的看了于谦一眼,然后目光移动,注视着在他身后的朱瞻基。 于谦觉得自己没无视了。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看得出,这个该死的女人,已经瞧出了这里真正做主的话事人,是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朱瞻基。 此行,乃是要做大事的。 断不能被人牵连拖累。 于谦有些不满的皱着眉:“你这女子,好不懂事,我等这是为了你好。如今你还未走出苏州府,便遭遇此等劫难,难道你以为往后就能平平安安的走到南昌府?” 若不是因为这岑可是个女子,家中又遭遇了那些劫难。 换做是旁人,于谦定然是要此次同行的锦衣卫,将这岑可给先行关押起来。 忽的,于谦眼前一亮。 自己最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提议太孙,将这岑可给关押看管起来吗? 就算这女人听了话,留在平望驿,等着被苏州府的人接到苏州城里,难免她不会胡言乱语,暴露了众人的行迹。 但凡是有心之人,只要稍加分析,便能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想到就做,于谦正要开口,提议将岑可给关押起来时。 坐在地上的岑可,已经是忽的爬起来,面朝着朱瞻基,跪了起来。 朱瞻基微感疑惑。 从现在这个角度上,他看到了两个硕大的半圆。 喉咙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只听跪在地上的岑可,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抬起头,满脸期盼的说着:“几位公子是岑可的恩人,父亲以前常说,我们大明的人,做人要讲究有恩必报。岑可无才无德,不能衔草报恩,只愿从此为一婢女,侍奉在公子身边,以报公子救命之恩。” 于谦后退了一步:“寻常女子,有你这般能说会道?” 如今的识字率是多少? 怕是百万分之一。 一个衔草报恩,就不是岑可这样的普通百姓能说的出来的。 岑可愣了一眼,眨眨眼:“亡父是童生……” 哦~ 是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穷读书的。 童生是认字的,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更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的,但是倒在了院试。 唯有通过院试,才算是真正的踏入科举的路上,成为一名秀才。 岑可点点头,指了指被于谦捏在手上的路印:“公子若是不信,可去官府察验。” 若是普通百姓,拿着路印去官府那边,大抵是能将身份、籍贯、身体特征给记录上。而要是读过书的人,信息则要更加的完善。 于谦冷哼了一声,抽手将岑可的路印塞入袖中:“我自会察验!” 他接着说:“但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我等能带着军中火器,就不是一般人。你若试想,就该听我们的去苏州城。” 苏州府有锦衣卫的暗点,可以让那边在暗中盯着这个女人。 于谦如是想着。 可是,岑可还是倔强的摇摇头:“父亲说过,有恩必报。活命之恩大于天,今日若非几位公子,岑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活下去……” “若是……”岑可有些迟疑,脸上浮出一丝挣扎。 “你要做什么!” 于谦怒吼了一声,赶忙拿着火铳正对着岑可,这一番嘶吼惊得旁边的朱秀和孙安两人,也同样的再次提起火铳对准岑可。 只见此时,岑可已经是将现在被砸落在地上的那柄匕首握在了手中。 然而,后续没有如于谦的猜想。 只见岑可竟然是手中横握着匕首,刀刃紧紧的贴着自己那细长光洁的脖颈。 她的脸颊一片涨红,将麦芽色的肌肤,衬托的越发好看。 可是,她却满是悲愤的说:“几位公子,岑可其实也是存了私心……几位公子并非常人,能有公子们庇护,岑可此生也定然再无坎坷。试问公子,若是岑可独身去了苏州城,独身一人又会如何?” 会如何? 长得这么好看,大抵是要被不少人觊觎的。 等时间一久,没了朱瞻基等人表明真正的身份,岑可在苏州城里便是一盘任人采摘的菜肴! 岑可说:“公子若不答应,岑可无以为报,今日便自裁于此,唯愿来生再报公子大恩!” 在那细长光滑的脖颈上,已经有血丝流出。 也不知,是那匕首上已有的,还是岑可太过用力,当真将自己的肌肤给划破了。 脸色一直平静的朱瞻基,终于是微变,身子不由的向前半步,伸了伸手,长叹一声:“此事容后再说,如今已是深夜,我等明日还要赶路,还需早些歇息。” 这话,已经算是同意了一半。 岑可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手中的匕首也被扔在了地上。 而她的脖颈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线。 岑可双手拍地,额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下。 “岑可多谢公子厚爱,此生必当忠心服侍公子。” 朱瞻基无奈的挥挥手,他看向于谦,吩咐道:“先带她进屋吧,我在这里朱秀将这里处理好。” 说着,同样看向一旁的孙安。 于谦本还想再做劝说,他始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目的不纯。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这般毫不顾忌的,就要为奴为婢,难道不怕刚出虎穴,再入狼窝? 可是太孙已经吩咐了下来,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是与孙安一道,带着一脸高兴的岑可,回到平望驿中。 …… 还是竹林地里。 看着于谦和孙安,带着岑可回到屋子里。 朱瞻基带着朱秀,走到了竹林深处。 这里远离平望驿的视线,终日不见阳光,常年不见人烟。 是个藏匿尸首的好地方。 两名锦衣卫,正在挖着一个大坑,准备将一旁的六具尸首给掩埋起来。 朱瞻基到了这里,其中一名立马过来小声禀报着。 “回禀太孙,已经查验过了,这六人都是常年做农活的,并无异样。” 死士,常年做的,都是如何更加高效的杀人,是断然不会做农活的。 而普通农夫,也很容易分辨的出来。 脚脖粗大,手掌生茧,而非虎口生茧,手指关节粗大,肩膀顶部宽平。 有很多的方式,可以辨别出一个人是否是常年从事农活的。 朱瞻基点点头,锦衣卫对辨别一个人身份方面,很有经验,他无需在多做担心。 而他则是开口说:“去一个人,等下拿着于谦那里的路印,去苏州府核对一番,看看是否属实。” 朱瞻基终究还是有些担心。 这个岑可,别想是自己当年看过的那些睿智书里的剧情一样,是个别有用意的送女情节。 禀报的锦衣卫当即抱拳领命,再不停歇,转身接着与同伴挖坑。 …… 平望驿的夜,越发的深了。 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朱瞻基,淡淡的看了一眼。 只见原先还有些凌乱的床铺,已经被收拾干净。 在一旁的架子上,已经打好了一盆热水。 桌子上,原本应该明日有平望驿的人收拾的碗筷,也已经被收拾到一旁,空置的碗筷也都被清洗干净。 就连地上,于谦他们先前弄好的地铺,也被重新收拾了一番,显得井井有条,且在一旁隔了一段距离,又多了一个地铺。 于谦和孙安两人,坐在一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人面面相觑的看着终于是回来了的朱瞻基。 而在床榻边上,脖子上已经缠上一圈白布的岑可,双手并拢垂于身前,脸上带着些忙碌后的潮红和汗水,变得有些怯生生的站着。 见到朱瞻基回来,她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小声的说:“公子金贵,岑可不会做事,只能按着娘教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望公子不要责怪……” 金贵吗?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比他更金贵的了。 待在屋子,一直坐立不安的于谦,看了朱瞻基一眼,心里默默的吐槽着。 “女子体弱,天性阴寒,你去床铺上歇息吧。”朱瞻基没有多说什么,拿着放在一旁的毛巾,蘸着温水擦了一把脸,就走到了多出来的那个地铺上。 岑可赶忙走了过来,竟然是又跪在了地上,姿态当真是将自己当作了一名婢子下人。 “公子是主,怎可如此……” 朱瞻基摇摇头:“你我非是主仆,我也是善解人意之人。等到了我等要去的地方,会将你妥善安置好,不教任何一人凌辱与你。姑娘家中也是读书,自当知晓礼仪大放。如今这驿站之中,再无空余,只得我等众人共处一室。” 朱秀走到于谦、孙安旁边坐下,在一旁戳了戳于谦的胳膊,眉眼之间无声的挑了挑。 于谦翻了翻白眼,无奈的站起身:“公子,我想起方才驿卒说过,门房那边是大通铺,还能睡下几人,我等便过去那边歇息。” 说着,于谦满心忧虑的带着屋子里的几人,向着外面走去,踏出屋子还很是贴心的将房门关好,留下朱瞻基和岑可两人。 几人出了屋子,却并未走远,而是制造脚步声走出一段距离,然后便蹲下身子掩盖声息的重新靠近回来,到了屋子里临窗的床铺外面。 几人蹲在墙角下,手中握着短刀匕首。 于谦有些愤愤,压着声音,小声的责问着朱秀:“为何要让太孙如此置身险地?就算是试探,也不该要太孙以身犯险!” 朱秀无奈的耸耸肩:“你当我刚刚在竹林里没有劝过?太孙是什么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了,若是那岑可是有备而来,针对的也是他。若不给对方机会,如何能试探出来。” 先前和于谦一道回屋的孙安,撇撇嘴:“以我说,就该将那女人,关押起来,以免横生事端。” 一旁,仅剩的一名锦衣卫忙着点头表示认同。 朱秀有些郁闷的晃晃脑袋:“且等着吧,窗户后面被没有锁上,但凡是有动静,我和孙安先冲进去,誓死也要护住太孙安危!” 于谦越发的郁郁起来,他捏着双手,显得很是焦急,不停的搓着手。 …… 屋子里。 只留下了朱瞻基和岑可两人。 似乎是屋子里的不通风,让岑可的脸色有些绯红。 她羞涩的低着头,两只脚尖并在一起。 “公子……听说大户人家,婢女都是伺候在屋子里的。您还是快上床歇息吧,婢子就在这边候着。”岑可的声音很低,显得娇羞不已。 朱瞻基盯了岑可好一会儿。 排除掉岑可那还尚未明确的身份。 光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足够诱人的。 盈盈一握的细腰,麦芽色的肌肤,一双剑眉,衬托的女子多了一份英气。 而那对紧实挺拔的(· y ·),更是让人不由瞩目。 本就有心试探,朱瞻基摇摇头,走到床铺前,他从脚步的地铺上拿起一条被褥,卷成一条,放在了床铺中间。 然后转身看向岑可:“如今天凉,你若是当真有心跟着,生了病可是要拖累我们的。” 说完,朱瞻基指了指被一分为二的床铺。 意思很明显。 你一半,我一半。 机会已经给你了,若你是带着目的,又被而来。 完全可以等下趁黑自动…… 岑可带着些不安,微微转头,看向被分割清楚的床铺,她的双手你捏的更紧了一些。 “您先歇息……婢子……去熄灯……” 声音如蚊蝇一般细小。 朱瞻基呵呵一笑,也不多说,脚上靴子一脱,哗啦一声,身上只剩下贴身的长衫,往靠近窗台的床铺上一趟。 岑可偷偷的探望了一眼,然后微微张着嘴吐着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屋子里的烛火一一吹灭。 黑暗之中。 有细微的嗖嗖声响起。 时间在滴答滴答的流逝着。 发出鼾声的朱瞻基,只听着耳边,细小的声音,越来越近。 第二百零八章 善解人意 黑暗里。 朱瞻基心中不由警觉,两耳仔细分辨着。 他的四支已经在蓄力,只等最后一刻爆发反击。 耳边的摩挲声,已经是越来越近。 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气,钻进了朱瞻基的鼻子里。 人撞进了朱瞻基的怀里,他的一只手臂被轻轻的抱住。 让朱瞻基不由的浑身一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直戒备着的朱瞻基,差点就当场挥出蓄力多时的拳头。 岑可的声音凑在朱瞻基的耳边,一袭热气吹过,带着娇嫩羞涩的声音,钻入到朱瞻基的耳中。 “公子,婢子怕……” 热流,像是猫抓心一般,在朱瞻基的耳蜗里回荡着。 而岑可整个身子,也已经是紧紧的贴着他。 蜷缩在一起,像是保守惊吓的猫咪一般,在黑夜之中寻求着一丝安慰。 有低低的哭泣声响起,钻进到朱瞻基的耳中。 他的手臂上,也渐渐的湿了。 “婢子一闭眼……” “就看到父亲,就能看到母亲……” “闭着眼,就看到那些人在追婢子……” 男人。 尤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动过滤掉大多数的信息。 感受着岑可此时的行为。 成熟的朱瞻基脑海中,只划过一个念头。 她是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既然这个女人要做知恩图鲍之事,一个成熟的男人,又如何能拒之门外? 朱瞻基觉得自己应当要善解人意。 …… 黑暗中。 有人动手了。 …… 朱瞻基的手,碰到了岑可那条绕过肩颈,勒紧细腰的绸带。 质感不似绸带,有些硬。 “公子……” “让婢子来……” 岑可的声音,有些颤抖。 此时的朱瞻基,从善如流。 …… 少顷。 黑暗之中的两人坦然相对。 做起了传道受业的学术交流。 …… 窗台外。 尽管已经到了秋日。 背靠竹林地的平望驿里,还是有不少的蚊虫横行。 困顿不已的于谦,两只眼都快要流出泪了。 朱秀和孙安两人,也已经挺着一副黑眼圈,两眼一片血丝。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孙安实在是困得不行,不由的出声询问。 于谦强打精神,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咬着牙低声道:“太孙安危要紧!” 这是打算彻夜守候在此了。 朱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在墙上:“依我说……” …… “嗯嗯……恩……啊……” “哼哼哼……夯夯夯……” “噗呲噗呲……” “淙淙……” “恩啊……” …… 就在朱秀准备提议,众人去平望驿门房睡觉的时候。 头顶上的窗户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几人顿时精神一震。 朱秀和于谦两人,当场就要站起身来,破窗而入。 孙安赶忙拉住两人,一脸的异样。 “现在进去,你两就准备去南疆军中吧!”孙安低声劝说了一句。 已经半起了身子,却猛然反应过来的于谦、朱秀两人,不由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诧异。 该死! 竟然真的有这么恶俗的桥段!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活生生的就让他们撞见了,这种只存在于话本上的以身相许的事情,真的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一旁的锦衣卫,脸色也有些古怪。 向来严肃冷漠的锦衣卫,竟然在这个时候小声开口:“你们没发现,太孙竟然如此勇武……” 几人一愣,整齐划一的竖起耳朵。 窗户后面的屋子里。 一道道夯实的声音。 就像是一柄大锤,几乎是长驱直入。 以前常在徽州地方,见多识广的孙安,不由点点头:“太孙真乃吾辈楷模也!” 朱秀和于谦,两个雏儿,脸上立马是露出向往的表情。 “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睡觉了?” 墙角暗影下,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了一句。 立马遭到众人的强力反对。 “我等忠心护主,岂可半途而废!” “歇息事小,太孙安危事大,怎可如此自私!” “今夜,吾将再现秦琼、尉迟之故,替太孙驱赶邪祟!” 经验丰富的锦衣卫,默默的撇撇嘴,刚刚就是他提议去睡觉的。 见着眼前三个少年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不由的轻飘飘开口:“平望驿不远处就是平望镇,我可是知道那边有个酒家,是彻夜不歇的……” 三个脑袋,瞬间转了过来,看向在场唯一的锦衣卫。 “快……” “要不……” “我们……” 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立马连连摇头。 “还是去睡觉吧……” 于谦哀叹了一声,已经开始小心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生怕弄出些动静,让屋子里面的人听到。 …… 翌日清晨。 平望驿外,秋露成霜。 微风,带着丝丝凉爽,让人分外的清醒。 寄宿在驿站外面的行商和百姓,早已醒来,用过干粮,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继续赶路。 昨夜,在驿站后面的竹林里有不小的动静响起。 只能留宿在驿站外面的人,都忌惮于招惹上是非,一个个都躲着不敢过去。 早上的时候,驿站里的驿卒,也已经出来解释了一番。 昨晚后面竹林里,来了一群野猪。 将好些竹子给撞倒,踩碎。 那些动静,都是竹子被撞倒、踩炸了的声音,要众人不要多心多虑。 众人见并没有旁的事情,也就一听了之,想着赶紧离开这平望驿就好了。 而在昨日里,见到那块能让人闻风丧胆的牌子的驿卒,见这些人并未深究,也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却是一直提心吊胆。 心中不停的哀叹着,为何自己好死不死的,就轮到自己昨日值守。 在门口迎接的是他,外面想过去一探究竟的也是他。 倒是其他驿卒,一个个喝得啷当大罪,而驿长也他娘的早早的,就跑去了镇子上快活。 他现在满脑子担心,自己会不会事后被灭口。 …… 平望驿里。 没有人知道一个小小驿卒的担心。 朱瞻基还躺在床上,一脸的迷茫。 迷茫之中,又带着些回味。 放在鼻下的手上,还带着些血腥味。 谁能想到,那代表着健康的麦芽色,能爆发出那般的…… 摇了摇头,朱瞻基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下欢愉过后的狼藉。 在朱瞻基刚刚醒来的时候,岑可便已经熟悉完毕,此时应当是在找驿卒所要厨房的使用权。 按照这个女人的说法,她要亲自为公子准备热粥。 公子? 朱瞻基轻笑了一声。 又想起昨夜里,做那曲径通幽,指点迷津的善举之事。 房门被小心的推开。 走进来一人,并非是岑可,而是两眼有些无神,接连不断打着哈气的于谦,已经昨夜赶往苏州城的一名锦衣卫。 两人到了窗前。 于谦皱皱鼻子,对周围的气味,有些敏感。 刚刚得返的锦衣卫,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表情。 我懂! “查得如何?”朱瞻基动了一下,顺势将床上的一抹鲜红盖住。 那锦衣卫当即开口:“回禀太孙,已经与苏州府察验完毕,此女身份确凿无疑。” “这么说……没有问题了?”朱瞻基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还做不到轻轻地来,轻轻的走,拔啥无情的事情。 走肾也走心。 锦衣卫迟疑了一下。 于谦倒是在一旁开口道:“要不,将她送至应天?” 从一开始的驱赶,到关押,再到现在的送回应天。 于谦对岑可的对待方式,已经是一退再退。 朱瞻基看向一旁的锦衣卫,目露征询。 眼下,明面上他们只有六个人。 但是在方面三十里内,还有不少的锦衣卫在暗中护卫着。 到了如今,就算朱瞻基自己想要逞英雄,身边的人也决然不会让他一意孤行。 那锦衣卫当即开口:“属下回来是,带了几名弟兄,就在后面五里地。” 朱瞻基点点头,想着岑可是绝对不能带在身边,有个女人在,很容易耽误事。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昨晚自己回来之前,对朱秀的交代。 不由的,朱瞻基的目光有些深沉的看向盯着一副黑眼圈的于谦。 于谦大抵是感受到了朱瞻基眼神下审视的含义,他一缩脑袋:“我睡着了,是被朱秀他们拖到门房那边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谦这个时候,毫无廉耻的,就将朱秀等人给买了个一干二净。 他可是清楚,宫里头有一批专门的人,是负责记录宗室绵延后裔的事情的。 他还年轻,还不想躺平。 朱瞻基哼哼着,也知道于谦大抵是在说谎,他也不戳穿,自己昨夜行事光明磊落,不过是在安抚一位受惊的妙龄少女而已。 顺带着,传道受业,破除其老旧的封建思想。 “等用过早膳,离开平望驿一段距离,便让人护送她回京。”朱瞻基下了定论。 那锦衣卫自当领命,转身而去安排事情。 于谦缩了缩脑袋,讪讪道:“我去给您打水……” 无事献殷情! 朱瞻基看着加紧双腿的于谦,不会嫌弃的挥挥手:“滚吧!” 得了应允,于谦赶忙落荒而逃。 就在刚刚,他可是亲眼看到,太孙那不善的目光,瞟向了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 他怕再多待一会儿,自己也要被护送回京,去做身体并不多余组织切除。 …… 于谦刚刚从屋子里逃走没一会儿。 简单洗漱了一番的朱瞻基,刚喝了一口茶,就看依旧去昨日那一身装扮的岑可,正满脸红扑扑,小心翼翼的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那条环绕肩颈的绸带,今日则是被她整个的缠绕勒在腰上,让身材显得十分干练秀气。 见到朱瞻基已经醒来,正带着丝丝莫名笑意的看着自己,岑可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一抹娇羞,微微低下头更加小心的走了进来。 等到岑可将一碗粥,两样小菜放在桌子上,这才小声的说:“公子,刚刚熬好的粥,您尝尝。” 一碗被熬得洁白无比,表面积攒着一层米油的白粥,散发着自然的气息。 两样小菜,都是寻常百姓家,就能吃到的,但却被岑可装点的颇为精致。 乘热。 朱瞻基佐着小菜,喝了一口粥,迟疑了一下后开口说:“昨夜,我们找到了你父亲……选了个依山傍水的位置……今日路程不远,要不要……” 岑可脸上随即浮出一抹悲怆,她默默的点点头。 …… 坟地,确实是在依山傍水的地方。 周围的景色,也格外的好看。 如同朱瞻基所说,是个好地方。 从平望驿离开后,众人绕开驿路,到了岑可父亲的新坟前。 自见到面朝流水的新坟,岑可一下子就跌坐了在坟前。 朱瞻基等人,默默的站在一旁。 于谦的目光,不时的看向远处的林地边缘。 按照计划,会有锦衣卫从这里出现,带着岑可去应天的。 时间缓缓的过去。 缅怀过父亲之后,岑可带着一双红透了的眼睛,默默的走到朱瞻基的面前。 远处的林地边缘,同样有一队人走了过来。 突然多出来的人,让岑可脸上露出了些许谨慎,她带着些担心,又向朱瞻基靠近了一点。 于谦看了眼似乎还在组织虚掩的朱瞻基,心中长叹一声。 果然,男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进入到一个女人体内,就会变成弱智。 他向前一步,轻轻的咳嗽一声引起岑可的注意,然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平和一些:“岑姑娘,我等此行凶险万分,这些人会送你去……去应天,带公子诸事办完,便会回去。” 岑可脸色一垮,再看向过来的一堆人,她已经明白,这些人就是要护送自己去应天的。 她又默默的向朱瞻基靠近了一步。 皮肤紧致的一双小手,默默的抓住朱瞻基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 “公子是嫌弃婢子了吗?” “婢子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公子指出来,婢子一定改的……” 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泛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在不断的淤积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倾泻而出。 除了刚刚赶过来的一队锦衣卫,在场的其余人都显得有些尴尬。 昨晚。 窗户下的墙角边,大伙可都是对太孙的勇武甚为佩服。 朱瞻基有些尴尬的将脚底的一根枯草搓成灰,在场几个人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去应天,是稳妥之举!”朱瞻基最终还是坚定着一开始的想法。 岑可摇摇头:“婢子已经发过誓,此生服侍在公子身边。” 这个时候的誓言,不是乱发的。 也不曾向后世。 男女之间,能够随意的乱发誓言,且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 半个时辰之后。 重新从平望驿里出来的朱瞻基等人,全都顶着一张无奈的脸。 先前六个人的队伍,如今变成了七个人。 同样,也多了一批从平望驿要来的马。 马背上,是一名长得分外妖娆的少年。 眉目清秀,姿态间带着说不尽的阴柔。 于谦狠狠的瞪了一眼,不久之前信誓旦旦的锦衣卫缇骑。 明明是要给岑可乔装打扮。 如今虽然是让队伍里少了一个女人。 但却也让队伍里,多出了一个兔爷来。 朱瞻基尴尬的咳嗽一声:“戴个斗笠吧……” 如愿以偿,没有被人护送到应天去的岑可,尽管换上了一身男儿装,却掩不住心里的女儿窃喜。 听着朱瞻基的话,她乖巧的点头,从那个给自己画出另一种美丽的人受伤,接过一个斗笠,心里美美的戴在了头上。 队伍。 终于是彻底的离开了平望驿。 向着最初的目的而去。 杀倭! 第二百零九章 军人的本分 拓林村。 三所幼军卫,合共三千三百六十名兵丁,加上一众将校以及日月堂最新组建并派出的军事参谋团,近三千五百人已经彻底在拓林村安营扎寨了起来。 军营就建在那片紫薇林旁。 军营与化为废墟的拓林村,将那三百零八座新坟,给护在了中央。 朝廷扩建水师,征召水师官兵水手的政令,早就已经通传东南沿海地区。 就在拓林村外,那个不大的渔村码头前的海滩上,也有一座营地拔地而起。 从各地招募而来的百姓,放下了手中的农具,脱下了身上的粗麻衣,换上了深蓝色的水师军袍,日夜不停的操练着,反反复复的驾着小船,冲进波浪翻涌的海面上。 一位名叫郑忠的太监,从应天城远道而来,暂时总督拓林村水师营地一营事务。 对了。 郑忠是这个目前暂代拓林村水师总督一职的太监,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乃至于不是这个姓。 郑忠很年轻,去过东宫,还得过太孙赏赐的一盆酱肘子。 如今,他是三宝太监郑和唯一的义子。 尽管双方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办过正式的礼仪,但在皇帝陛下的应允之下,且三宝太监也从遥远的南疆大骨剌属于大明的新建海港传来的赐名书信后,郑忠也就正式的成为了三宝太监的义子。 拓林村水师营地里的新兵人数,并不比幼军卫少,甚至每日都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每日里,郑忠都要亲力亲为的将所有送来的新兵迎入水师大营,亲自安排水师操练事宜。 当然,水师操练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者,都是原本大明水师中的经年老手。 郑忠真正要做的是,督促所有的细节做好,统筹好各方的关系。 而在安排完一整天的水师军务之后,郑忠也总是会带着两名穿着水师深蓝军袍的少年人,去到幼军卫大营里。 今日同样没有例外。 在接收了从镇江送来的一百三十四名新兵,与前一日一样安排下一日的操练事项后,郑忠就带着两个少年人,往幼军卫大营赶过去。 一边走着,郑忠也一边听着,只比自己落后半步的两个少年人,汇报着营中各项事宜。 “大人,营中粮饷快要用尽,从苏州府解押过来的粮草,最少还要五日才能抵达,松江府这边已经接到水师的公文,正在紧急筹备运送粮草过来。” 军饷粮草,乃是在非战之时,维系一支军队的核心事物。 听到营中粮草将要短缺,郑忠的脚步不由缓了缓。 他皱皱眉,冷哼一声:“咱家刚到松江府,第一个去的就是松江府衙,要他们尽快准备粮草。到如今,他们的粮草呢!咱们水师现在吃的,全他娘都是苏州府供应过来的!” 拓林村水师暂代总督郑忠很是愤怒。 两名少年人对视一眼,他们是从日月堂出来的,发现水师粮草问题的时候,就知道松江府是在推卸责任。 其中一人小声开口:“大人,松江府来了公文解释,说是今年各地倭患不断,松江府钱粮抽频繁,一时之间难以为继。但……” 郑忠停下来脚步,看向少年人,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松江府在故意推脱?他们是在担心,咱们这一战会失败,到时候倭寇反攻,松江府是在第一线,届时势必会有大量百姓冲入松江府城。他们若是拿不出粮食,百姓会将他们给吃干扒净?” 两个少年人苦笑了一声。 “这也在情理之中……” “放他娘的屁!”自小长在宫中的郑忠,显得很是粗俗,几乎和一个普通的水师新兵一样:“一帮庸官!若是没有粮草,爷们怎么在前面打仗!要是粮草吃完之前,他们还不送来新的粮草,爷爷亲自带人去抄了松江府!” 一个自小学习服侍人,刚刚掌权不久的郑忠,竟然敢说出要抄了松江府一府府衙的话来,不得不让人瞠目结舌。 两个少年人满脸苦笑,小心提示着:“大人,算计着日子,太孙也该要到这边了。是否用太孙的名义,行文松江府加急抽调运送粮草过来?” 尽管现在朱瞻基并没有任何钦差之事加身,但朝廷里谁都知道。 只要等到扩建的水师完整整编,从南疆带着战船赶回来的王景弘到来,朝廷势必要加封朱瞻基总督倭患诸事。 到时候,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松江府。 就是南直隶、浙江,乃至于福建,整个沿海地区,都要受到朱瞻基的节制。 郑忠却是当即摇头。 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刚刚成为三宝太监的义子,且常年在宫中做事。 初入水师便担负着总督拓林村水师大营的差事,他不想让人说闲话,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无能。 所以,他事事亲力亲为,事事当先,与军中官兵吃一碗饭,睡一个营帐。同样的,他也丢掉了往日里的礼教,当真就和一个普通兵丁一样,满口粗话。 所为的,不过是要人忘了他是个太监的身份。 而以上种种目的,也不过是想要让太孙知道,他郑忠是个有本事的人。 现在要他借太孙的名义,去找松江府所要粮草,显然是不符合郑忠的设想。 “往松江府各地派出官兵,竖起咱们水师的旗号,去找那些地主老财、百姓借粮!凡是借出粮食的,等到苏州府和朝廷的粮草到来之时,咱们水师归还本钱之外,再给出半成的利息!” 郑忠立马做出决定。 既然你松江府拿不出粮食,我水师就自己去找人借粮。 这是往松江府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但若是有朝中之人在场,定然是要问上一问。你郑忠是不是要假借借粮为由,与地方合谋,亏空水师粮草来着。 但在场的只有两个少年人。 而他们也知道,眼下的郑忠还不可能想到这些事情,是真的被松江府给气到了。 军中粮草的事情被定下了,少年人再次开口:“水师参谋团和水师教官们商议,能否从龙江船厂等各处船厂,划拨业已造好的各式战船,送来水师大营这边。如今营中官兵操练所用之船,并不适合海上远航,最多不过是加强官兵团结和水性。” “父亲来信的时候说过,水师的事情,要多请教那些水师老人。既然你们和他们都觉得应该,我这个暂时协调各方的人,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郑忠看着两个少年,笑了笑:“整理出公文,盖上咱们水师的大印,派人去各地船厂要船。” 两个少年当即领命。 而郑忠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拿了公文,就肆意索要,好高骛远。咱们现在人手就这么多,船要的多了,也没有那么多人上船。停在海上,说不定就会招惹来那些该死的倭寇破坏,徒徒耗费朝廷钱粮。有多少水手水兵,咱们就要多少船。” 这是稳重的言论。 两个少年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等到了幼军卫大营。 营门前的守卫官兵,尽管早就熟悉水师这边的郑忠等人,却还是将三人给拦了下来。 郑忠也不生气,笑了笑示意两个少年上前去与幼军卫官兵核对身份。 等到三人的官牌身份核对完,幼军卫的官兵这才将三人给放入营中。 一进到幼军卫大营里。 郑忠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脸上也未曾察觉的流露出敬佩和向往的神色。 尽管郑忠已经连着好几日来到幼军卫大营里,但他对幼军卫官兵的军纪和操练强度,一直心存敬佩。 整座大营,除了把守各处,以及外出巡哨各处的官兵之外,所有的人,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操练。 整个大营里,从太阳自海平面上升起开始,到太阳落入到地平线后面前,都充斥着洪亮的号声。 似乎所有人都充斥着用不完的精力,身上的汗水也总是挥洒不完的。 短短数日里,幼军卫大营的地面就已经变得坚如铁板,寸草不生。 水师里,哪怕是那些水师老人,也已经多郑忠要求的操练强度,多次表达了担心和反对。 可郑忠,总是以隔壁幼军卫比他们的强度还要多好几倍为由给拒绝。 若不是担心水师里都是一帮新兵蛋子,郑忠甚至还想继续加强水师的操练强度。 最近,郑忠在幼军卫大营里,发现了很多的练兵口号,被做成大红的横幅,悬挂在各种。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大明安宁我光荣,百姓富裕我幸福。’ “……” 等等诸如此类的横幅,悬挂的到处都是。 尽管只是几句话,但郑忠看得多了,都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股血热,在不断的燃烧着。 抱着学习的态度,郑忠从齐子安将军那里知道了,这叫做军队精神文化建设。 最近,郑忠正在思考着,自己要在水师大营里,悬挂上什么样的横幅,去激励水师官兵的训练热情。 想着想着,郑忠就已经走到了幼军卫中军大帐前。 刚刚驻足停下,郑忠就听着大帐里传来齐子安将军,那洪亮而愤怒的呵斥声。 “你们是大明的军人!” “是大明的将军!” “本将问你们,军人的本分是什么!” “你们可还知道,你们的本分是什么?” 郑忠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听到过齐子安将军,会是如此的愤怒。 从往日里的相处中,齐子安给他的感官,乃是一个儒雅随和之人。 “这是怎么了?”不由的,郑忠向身边的两个少年询问着。 两人想了想,对视一眼,压着声音小声道:“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人,今天刚刚赶过来了……” 呵呵。 骂得好! 郑忠心里想着,嘴上也不由的脱口而出:“骂得好!娘的,不说他们防备不严,就是拓林村惨案发生,到如今已经多少日了,都快有一旬了,他们这才不急不慌的赶过来。这是一路上,都在郊游?哼!” 拓林村惨案发生之后,本该是金山卫和青村中前卫最先发现,最先赶到的。 然而事实却是,第二天清晨,齐子安带着三所幼军卫赶到的。 随后,当天齐子安就让派出了人,去金山卫和青村中前卫召唤他们前来。 齐子安虽然如今一直在幼军卫中,算是替朱瞻基统领幼军卫。但他身上,可还有一个五军都督府佥事的差事。 五军都督府佥事,这才是齐子安真正的本职工作,他完全有权利召见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统军之人前来拓林村。 但谁知道,也不知金山卫指挥使和青村中前所千户,是不知道事态重大,还是真的有事情被牵扯了,到今天才姗姗来迟。 听着大帐里齐子安将军的咆哮声。 本就被松江地方官府,因为钱粮之事弄得怒火中烧的郑忠,越发的对松江地方军政不满。 他当即带着两个少年,默默的踏步走进幼军卫大帐内。 眼前先是一暗,然后逐渐恢复清明。 只见大帐内,出了齐子安以及幼军卫的参谋团、几名将领、书吏外,便是五名来自于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将领。 已在军中多日的郑忠,只一眼就分辨出了这五人的身份。 为首之人,乃是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在他身边的应当分别是金山卫的指挥同知一人、指挥佥事两人。余下一人,则是青村中前所的千户余大兴。 五人都身着军装甲胄,显得英武不凡。 他们微微低着头,正对着站在最上方,还在不停咆哮着的齐子安。 “拓林村惨案,时至如今,也有七日,你们如今方才到来,是觉得拓林村的百姓不是我大明之人?”齐子安的愤怒几乎是将冲破大帐。 也难怪齐子安会如此的愤怒。 当日,拓林村惨案现场,他是亲眼目睹的。 事后他更是听麾下禀报,军中在一处园舍内,发现了二十多名拓林村妇人,全都暴尸当场。这些妇人,几乎都是衣不遮体,生前饱受摧残。 按照齐子安一开始的打算,他不过是要在防备疏松上,问责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 这个问题并不大,毕竟海岸线太长了,最多不过是问责罚俸。 但是,从他派人送去消息,到如今这两处的人才来,这不得不齐子安大发雷霆。 “你们是大明的军人,是陛下手中的刀剑,是百姓身前的盾墙!”齐子安满脸的失望和愤怒,唾沫横飞:“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边上那三百零八座新坟!那都是本该被我等护在身后的大明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可是他们现在,都被埋在了地底下!” “沿海各地,时常遭受倭患,可你们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本分,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齐子安的手在桌子上不停的重击着,敲的梆梆作响,言辞烁烁:“本将羞辱尔等为伍!” 啪啪啪! 大帐内,响起了鼓掌声。 “好!” “说的好!” 第二百一十章 且听我等狡辩 “好!” 一声叫好声,让大帐内的众人,顿时回过头来。 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五人,面色愠怒的看向替齐子安叫好的郑忠。 只见乃是一名身穿水师将袍,身后跟着两名水师兵丁的人,而那穿着将袍的人,正面带讥讽的看着他们。 你水师的人,还能管到我们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 我等被齐子安骂,那是因为人家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水师的人,什么时候能随意折辱卫所官兵了? 青村中前所的余大兴面带微怒,目光阴沉的盯着他并不知晓其身份的郑忠,似乎下一刻就要出声开怼。 倒是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更加的克制和冷静。 如今,已经年近四十的程远亮,正值壮年,一开口便气势宏亮:“敢问这位,是水师何人?” 郑忠没有当即开口,目光淡淡的在目露怒意的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脸上停留一下,然后扫过程远亮,看向对面的齐子安。 “齐将军,早上要人送来的海鲜粥如何?”郑忠显得很是认真,目光语气之中带着真诚。 正值暴怒的齐子安,一听郑忠如此说道,竟然是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而刚刚问话的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则是双目一凝,脸色变得有些铁青起来。 你他娘的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还他娘的问什么海鲜粥好不好吃? 小小水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嚣张起来了? 程远亮一下子再也忍不住,就要开口质问郑忠,有没有将他们金山卫给看在眼里。 郑忠的眼神已经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他嘴角微微一扬:“敢问这几位何许人也?有没有吃早饭?咱们水师大营里,还剩了几碗。” 这话很侮辱人。 堂堂正三品的金山卫指挥使,岂是连一碗粥都吃不到的人,还要去水师大营里才能吃上? 程远亮脸色越发的阴沉,他被齐子安训斥的不敢反驳不假,但水师的人,他却是不惧的。 “本将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是也!本将倒是不知,水师如今是越发的硬气了啊,身在军伍竟然不知军中上下尊卑。” 程远亮是将郑忠当做水师大营那边的一名普通将校了,要拿军中官阶来压他。 噗的一声。 郑忠两眼大笑,姿态怪异的伸着手虚掩着嘴,看向程远亮:“原来是程将军,当真风趣,将军难道是也想要去亲自伺候陛下?” 他这话已经是明示了。 谁人能亲自伺候皇帝? 自然是太监宫女。 郑忠怎么看也不像是宫女的样子。 那只能是太监了。 如此,郑忠的身份不言自明。 程远亮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更是不由的潜伏着一丝凝重。 连带着他身边的金山卫诸将,以及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纷纷露出迟疑和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人竟然就是新近,那个被三宝太监收为义子的幸运家伙? 如今更是担着总督扩建操练水师的郑忠? 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年纪轻轻的人,竟然就会是郑忠。 程远亮还在惊讶之中。 郑忠却是深得兵法要义,乘胜追击:“将军是要与咱家抢饭碗?可不兴这样啊……” 说着话,郑忠目光似有似无的向下,扫过程远亮的两腿之间。 这人,不亏是自小长在宫中。 深得不带一个脏字,讥讽怼人的本事。 刚刚程远亮还在要和他论军中官阶,郑忠他就立即还击。既然你程远亮要比较,那不好意思,咱是宫里的人,要比较你得先切掉些东西,才能来比较。 一旁,早就心中积怒的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终于是忍无可忍,嘭的一张,手掌重重的敲在身边的桌子上。 余大兴咬牙切齿:“郑公公,这是在羞辱我等?要与我等一较长短?” 最后一句,余大兴的语气分外怪异,眉目之间略带些挑衅。 现在是永乐朝。 军人的地位,不比文官差,更不比宦官们差。 哪怕。 郑忠如今是三宝太监郑和的义子,更是暂为拓林村新建水师总督。 余大兴依旧是说出了这些很显硬气的话来。 就连一旁的齐子安,也不由的看向帐门前的郑忠,在担心这位刚刚春风得意的水师总督,会因为这个一较长短而同样大发雷霆。 他能控制住,自己想要砍了程远亮和余大兴的念头。 但是齐子安不敢保证,郑忠会有一样的忍耐力。 “哼哼……”郑忠轻哼着:“你们?还需要咱家来羞辱吗?军营外面那三百零八座新坟,你们是没有看到吗?” “你!”余大兴张口一滞。 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站在这里,忍受着齐子安的咆哮和问责,就是因为外面那三百零八座新坟。 而在此之前,齐子安已经带着他们,去了那三百零八座新坟前,一个个指过去念着那三百零八位拓林村村民的名字。 郑忠讥讽的轻笑一声:“怎么?就算咱家这些年都是宫里,可咱家也是听说过,那帮子倭寇在失败的时候,都会举行一种叫做自裁的仪式,拿着刀切开肚子,以死谢罪!” 这是要必死余大兴他们。 听着郑忠要他们自裁谢罪的话,余大兴两眼瞪大,嘴里大声的吐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程远亮冷哼一声,他选择暂时无视郑忠的挑衅,转头看向齐子安:“齐将军,我等身为明将,同样恨不能杀尽倭寇,可奈何沿海漫长,我等无法处处提防……” 这是事实,程远亮在称述着,有关于拓林村惨案,为何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无法及时救援。 齐子安重重的冷哼一声。 而同样知道拓林村惨案的郑忠,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攻击陈元亮等人的机会。 他带着人,走到齐子安身旁:“即便海线漫长,可拓林村惨案发生直至如今,亦有整整七日,尔等方才姗姗来迟。敢问,难道从尔等驻地来此,要七日之久?” 程远亮有些头疼。 他不愿意招惹眼前这个,从宫中出来的宦官,可对方却是咄咄相逼,在他的余光里,同样看到已经训斥了他们一个早上的齐子安,目光之中同样是带着些凝重。 松江府本身就不大。 就算是绕着整个松江府转上一圈,也用不到七日。 先有防备不严,后有支援来迟。 这是能数罪并罚的。 程远亮默默的咽了一口口水,面露难色:“齐将军,还请听末将禀明缘由。” 我是清白的! 听我狡辩! 齐子安无声点头,他打算看看,身为金山卫指挥使,担负守备松江府职责的程远亮,对于拓林村惨案发生足足七日之后,方才姗姗来迟,到底能给出一个如何的解释。 程远亮长叹一声说:“自宁波府定海中左所因倭寇犯边,折损过半之后,我金山卫、青村中前所、南汇咀中后所,数千官兵担忧倭寇也会侵犯我松江府。不得不调派兵力,护卫松江府城安危。” 这是中规中矩的解释。 松江府城聚集着松江府过半百姓,同样积累着松江府大半的财富,若是倭寇有心进犯松江,且有漏洞,必然会进攻松江府城。 地方卫所调派官兵,护卫府城安危,是常规举动。 但郑忠立即问:“松江府有官兵近八千人,即便派出一半人手,也有三四千兵马可以调动,前来拓林村!” “郑公公!”程远亮语气加重,长叹一声解释道:“郑公公需得知道,军阵之上,分则败合则胜。数千官兵前往护卫府城,我等驻地已然兵力空虚,若是再分兵而出,难免会被倭寇觅得战机。” 程远亮这是在讽刺郑忠是个不知兵的人。 郑忠同样听出来了,他冷哼一声:“兵力空虚?将军倒是忧心军务了……可咱家怎么听说,齐将军当日并未曾要将军们调派官兵支援,不过是要将军们及时赶来,商议防备倭寇之事?” 程远亮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齐子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郑忠和齐子安的关系,会是这样的友好。 心中有些尴尬于被一介宦官问倒。 程远亮强撑着挺起腰板:“齐将军,末将当日徒然听闻拓林村惨案,亦是愤怒不已,若非军中相劝,末将便已领兵前往。末将当日知晓有齐将军率领太孙亲军到来,为防备倭寇,末将只得忍下前来之意,为防倭寇再犯,于军中调派官兵,增加各处守备。如此,这才在今日来此请罪。” 说着,程远亮就已经是带着松江府军方众人,在齐子安面前单膝着地。 程远亮满怀懊悔,沉声请罪:“启禀齐将军,末将肩负守备松江之责,因兵力有限,疏于防备,致使拓林村惨案发生,末将自请罪责。无论将军如何惩处,末将甘愿受罚。但请将军应允,哪怕是让末将做一介兵丁,也不要将末将赶出军中。末将便是只做军中一员兵丁,也要于阵前杀尽倭寇,替我大明百姓报仇!” 总结一下程远亮的话。 无非就是他有罪,但都是因为松江府兵力短缺,才会让沿海防备疏松,给了倭寇可乘之机。 所以,他也认罪,但他是忠心大明的,哪怕是做一个小兵,也要替拓林村惨死的百姓报仇。 郑忠不说话了。 如何惩处程远亮等松江府军官,这个权利他没有。 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的齐子安,大概是有一些的。 齐子安在沉吟着。 他有心要给地方卫所的人一个警告,同样希望通过惩治松江府卫所,向沿海其他地方卫所传递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现在容不得地方卫所军备松懈,做的不好必然是要面临朝廷的问责和惩处。 但是,他同样不能真的将程远亮等人怎么样,朝廷并没有给他节制松江府卫所的权利,这个权利是属于太孙的。 他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个问题。 暂时以程远亮等人在军事上的事务,暂时剥夺他们统管军队的权利? 还是将他们给调到幼军卫来,再由幼军卫以统筹松江防务为由,插手松江地方卫所的事情? 正在这时。 帐外传来幼军卫官兵的声音。 “启禀将军,有太孙谕令到。” 中军大帐内,众人一愣,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太孙的谕令到来。 难道是太孙已经到松江府了? 郑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即开口喊道:“快!将太孙的谕令送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兴奋。 只因为,他能有如今,都是因为太孙。 无论是成为三宝太监唯一的义子,还是如今暂时总督新建水师的权利,都是来自于太孙。 外面的幼军卫官兵,听到帐内传来应允,立马走出帐内。 “启禀将军,太孙谕令。” 齐子安正色,沉声:“念。” “今闻拓林村惨案,本宫愤怒,我大明百姓惨遭腌臜倭寇残害,大明体面尽失,百姓亦无法死而复生。如今朝廷决意杀倭,沿海诸卫所,益当全力以赴。松江地方卫所,防备疏松,救援迟缓,军心涣散,着令五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统管松江一应军务。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等人暂夺职缺,于帐前听命,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通传谕令的官兵传达完后,默默的看了一眼帐内的诸位大佬,告退一声便小心翼翼的退出大帐。 郑忠脸上一喜,淡淡的目光中,带着挑衅,看向程远亮等人。 太孙的谕令很清楚。 程远亮等人面带尴尬和惶恐。 被暂时夺取军中职务,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情。 大明军伍之中,能做到指挥使、千户一级的将领,哪一个没有被上官因为种种原因处罚过。 就算是如今,隐隐有军中第一人之称的张辅,也有过因为犯错,而被处罚过。 真正让他们担心的是,那句齐子安统管松江一应军务,他们于帐前听命。 这可真的是,只要齐子安想要他们去做一个普通兵丁,他们就真的只能成为一个普通兵丁了。 齐子安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太孙的这份谕令。 他没有当即行使统管松江军务的权利,而是转头看向帐内年轻的军事参谋们:“应天那边的水泥,何时能够送到?” 参谋团中的一人站起身:“回禀将军,第一批水泥在我等出发离京之前,已经装船完毕。近几日就能抵达,随行还有三千名南疆工人。” 齐子安点点头,吩咐道:“水泥和工人到位,立即送到水师大营,营造加深海港水深,营造水师船港。传令沿海各地,一万名水师征召人员,这一旬必须全数到位。王公公即将回来,各地船厂的新建战船,也要到来。我们不能有战船,却没有开动战船的水手和水兵。” 角落的军事参谋们,不停的记录着齐子安的军令。 见参谋们都忙完了。 齐子安终于是再次看向程远亮等人。 他长叹一声:“本将相信诸位,乃是忠心大明,心系百姓。但大明军中,向来讲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既然如今太孙有令,诸位便暂时留在营中。” 有太孙的谕令在,程远亮等人无话可说,只能是默默点头。 第二百一十一章 灭倭战略 拓林村三方汇聚,明争暗斗。 郑忠所代表的水师,要提出存在感,以及对朝廷的忠诚。 松江府卫所,要为拓林村惨案承担应有的责任,也要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齐子安要为统一沿海卫所控制做准备,要将地方卫所的权利收归一处。 争斗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明了了。 身为松江府地方守备力量,无论是金山卫,还是青村中前所,都有过错。 也正是因此,程远亮、余大兴等人,如今的地位已经排在了最后,比之郑忠所暂时总督的水师还要不如。 而拿着节制松江地方军务的齐子安,一时间手握大权,对于朝廷打击倭寇的政策来说,无疑是好事。 幼军卫中军大帐内。 随着齐子安将近期的主要军务安排完,现场的气氛也稍显缓和了一些。 已经取得了松江地方军务权利的齐子安,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近八千人的松江地方卫所官兵,牵扯太多,若是将程远亮等人逼迫太甚。纵使不会让那八千官兵反叛大明,但等到与倭寇搏杀生死的时候,难免会让人担心是否会被拖累。 一直虎视眈眈,似乎是随时都在准备将程远亮等人撕碎了的郑忠,在此时也微微一笑,落在了齐子安身边的位子上。 “齐将军,营里今早捕捞到了好几尾海鱼,正是新鲜,且等稍后移步,我等一同品味一番?”郑忠有意和太孙身边的人拉近关系,这些日子像吃海鲜这样的事情,已经拉着幼军卫的人做过不少次了。 齐子安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边上还在站着的程远亮等人:“指挥使请坐,如今防备倭寇事大,我等还要与指挥使这样熟悉沿海倭寇之人多多交流,才好定下后面的军略,等商议完了,一同去水师坐坐?” 这有安抚拉拢的意思。 齐子安态度的转变,让还沉浸在手中权利被夺的程远亮等人,心中稍稍安定。 几人默默点头致意后,方才缓缓坐下。 代表着松江地方守备力量的程远亮,微笑着道:“将军盛情相邀,末将等自是听令。末将等虽未立军功,但对那倭贼,却也了解甚多,对将军自然是知无不言。” 同样的,程远亮也是在表态,如今他所代表的松江地方守备力量,会以手握节制权利的齐子安马首是瞻。 郑忠在一旁看得新奇。 虽然他如今已入水师多日,但都只是与幼军卫交往,现在能够和其他军中之人交集的机会,自有一番雄心壮志的郑忠,在很认真的熟悉着大明军方的习惯。 等到营中的官兵上了茶。 齐子安润过喉咙后,看向程远亮等人,再次开口:“倭寇久犯大明,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定海中所、拓林村,皆受倭寇残害。此仇不报非君子!倭寇虽为皮癣,但时时在我大明耳边犬吠,终是不好。” 朝廷要一劳永逸,解决沿海倭寇问题。 程远亮脸上浮出些杀意,沉声道:“若非倭寇漂浮海上,四处寻机,而我等只能忙于补救,致使百姓受苦。而是两军对阵,末将不杀至脱力,不杀尽倭寇,必不会退下阵来!” 一旁跟随程远亮而来的余大兴、金山卫指挥同知等人,纷纷点头,目光之中露出一抹凶狠。 若论野战,大明不怕任何人。 哪怕是当年,纵马中原、不可一世的北元,同样倒在了大明官兵的金戈铁马之下。 齐子安说:“太孙总领灭倭之事,已成定局。沿海守备卫所,幼军卫,水师,都要齐心协力。” 程远亮点头附和:“太孙久经战争,总领灭倭之事,自是无可争议,军中官兵亦是心神所往。” 漂亮话说得让齐子安难得的露出笑容:“太孙业已定下灭倭大略,总体来说分为三步。战略防备,战略对持,战略进攻。” 战略防备、对持、进攻。 说完针对灭倭之事的军略,齐子安停顿了下来,他要等程远亮等人领悟。 在领军出京之前,齐子安特意去了一趟城外皇庄,与正在和那些被培养成军事参谋推演灭倭之事的太孙商谈了一番。 灭倭三步走的军略,齐子安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太孙嘴里得知的。 剿灭倭寇,非是一日之功。 一旦朝廷下定决心剿灭倭寇,势必要大动干戈,各方官兵、物资调动频繁,如此自然会被倭寇知晓。 哪怕这些倭寇,没有亲自上到岸上,也会被那些在暗中与倭寇勾结的沿海明奸们通风报信。 当得知大明要下定决心绞杀自己,倭寇们必然会躲在外海上,短时间内不会再犯大明沿海。等到劳师动众的明军,疲于日夜防备,时日拖延,寻到机会的倭寇们说不定就会冲上岸,对大明造成更大的损失和伤亡。 也正是因此,所以齐子安才要从一开始,就放出信号,要整合各地防备力量的讯号。 为的就是等到太孙到来的时候,能有一个强有力的整体,能长期的坚守下来。 到时候,水师以及从南疆带着战船归来的王景弘,就会成为中坚力量,统帅着大明那战无不胜的战船,在大海上寻找到倭寇的藏匿之处,绞杀能够自有踏足大明沿海土地的倭寇。 当这一步完成之后。 便到了大明灭倭之事的战略进攻阶段。 若要根除大明沿海倭患,从肉体上消灭所有的倭人,是最直接了当的选择。 朱瞻基是仁慈的。 他没有打算,真的将东瀛那座岛上的所有倭人杀光。 不为别的,毕竟劳动力就代表着生产力,所以是在现如今这个封建时代。 让选择投降臣服的倭人,替大明开矿、种植、捕捞,同时施行和南疆已经定下的归化策略一样的政策,控制倭人种族数量,替换其文化,用不了多少代。 这个世界上,必将会有一个罪恶滔天的物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仁义道德,是善良朴实的新明人。 程远亮即便还背负着拓林村惨案的罪责,但并不代表着他的军事智慧就此消失。 消化完了齐子安所说的,太孙所定下的灭倭三步走战略。 他开口道:“若如此,只怕今年至明年夏收之时,我军都将处于战略防备阶段……” 齐子安点点头:“指挥使所说不错。随着冬季到来,倭寇必定会逐渐退守在海上的藏匿点。等到大明夏收之时,不事生产的他们,也必定会再次大举进犯,抢夺钱粮。届时,就是到了对持阶段,由水师在海上彻底绞杀倭寇航海能力。最后我等集结,乘坐水师战船进攻倭人本土!” 最少横跨一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军事战略。 不得不让余大兴等人压力倍增。 程远亮细细盘算道:“若是如此,我军耗费激增,朝廷……” 他是要问朝廷,能不能支持一场如此漫长的军事行动。 要知道,如今南疆可是到了要紧时刻,时时刻刻都在耗费着海量的物资。 北方,北平城的营造也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拖延。 九边同样不得安宁,草原上的北元余孽,向来是贼心不死,用于九边的钱粮耗费同样少不得。 要是在今冬,朝廷地方受灾,明年开春再发生些天灾人祸,说不得朝廷又要头疼不已,抽调大量物资赈济地方。 处处都要用钱,所幸如今三宝太监似乎彻底停在了南疆大骨剌那块地上。 程远亮在担心,时间漫长的灭倭之事,会拖的朝廷苦不堪言,最后只能是放弃灭倭大计。 齐子安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开口。 一旁的角落里,一直关注着军中将领们讨论的参谋团少年中,站起一人。 齐子安和煦微笑着看了过去。 少年人长得都差不多,英武不凡。 他记得这个少年,似乎是叫朱…… 好像他们的名字,也都差不多。 齐子安摇摇头道:“指挥使他们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少年参谋点点头,然后向程远亮等人解释道:“诸位将军,此次灭倭之事,太孙定下的军饷钱粮,一应耗费都将从南疆抽取,朝廷无需在此事上劳心。” 朝廷不管灭倭耗费来源。 程远亮等人头一听闻,显得有些震惊,然后疑惑道:“南疆如今尚未彻底收服,就算是全部收服,能从南疆收取赋税,只怕也要等上几年吧?” 少年参谋微微一笑,自信而坚定的说:“诸位将军有所不知。南疆大部地区,皆可做到一岁三熟。且从去岁开始,南疆除了大军征伐,后方建立的兵线沿线,都在开垦山林,推行耕种。如今这些地方,都已完成收获,第一批粮草会在王公公到来时,随同运来。此后,亦会源源不断的送来钱粮。” 感谢靖江王府。 不! 该是感谢南王府! 还要感谢南疆投诚内附的住宣慰司王室! 少年参谋心中感激着,有些话却没有说出口。 从去年南疆征伐开始,放火烧山就成了杀敌拯救南疆土著之外,最大的事情了。 一座山林的消失,代表着无数的良田出现。 若不是太孙有令,要在南疆控制一个足够的山林雨林面积,只怕南王府这些人,会将整个南疆变成一片焦土,然后开垦成良田。 然后,无数归化投诚的南疆土著,在能够吃得饱的承诺下,开始为大明无私奉献自己的生命,在属于大明的良田上勤恳的耕种着。 这些事情,在场的人并不知道,甚至于朝廷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但是在日月堂里,这不是秘密。 甚至可以说,南疆如今正在施行的诸多计划和策略,都是出自于日月堂。 而程远亮等人,现在有些吃惊于年轻的参谋所说的话。 南疆已经开始从投入转变为产出了? 这个消息,显然是惊人的。 程远亮随即开口:“即便如此,南疆产出能否足够支撑我等灭倭之事?途中耗费,又有几何?” 少年参谋立马开口解释:“南疆产出,完全可以支撑灭倭之事。至于耗费……三宝太监正在大骨剌大兴伐木,用于制造专事海上运输的宝船,以战船护航。所需耗费,不过水师官兵军饷钱粮而已。” 同样是出自日月堂的计划。 少年参谋的心中,已经在期待着海面上,布满一望无际的从南疆而来的运输船队了。 程远亮张了张嘴,尽管心中还有无数的疑惑,但现在他只想能有机会,亲自走一遭南疆,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个怎样的景象。 在场官阶最低的余大兴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面上满是坚定:“末将愿在此立誓,待到杀倭之时,必斩首倭寇三百零九颗首级,于此地铸京观,告慰拓林村惨死百姓,在天之灵!” 齐子安也站起身:“届时,本将必为尔请功!” “虎!” 大帐内,响起众人的虎吼声。 一旁,年轻的军事参谋,微笑着开口:“将军,按照计划,金山卫、青村中前所、南汇咀中后所之官兵,应当全数集结于沿海地带,重新整编,等水泥到来,沿海建造哨塔。” 程远亮当即面露迟疑,看向齐子安:“齐将军,松江府城不可不防……” 其实程远亮之所以姗姗来迟。 原因真的是为了抽调官兵,前往松江府城护卫,牵扯了精力。 当然,也有害怕来的太早,被更加盛怒的齐子安,给当场斩了。 齐子安还未开口回答,一旁的年轻参谋就已经开口说:“太孙说了,若是连沿海都守不住,还要一座府城有何用。总不能将所有的百姓都装进城池之内吧。既然如此,大明就不能让一个倭寇,在往后踏上大明的土地!” 这是要求所有的官兵背水一战。 因为若是倭寇突破了官兵们的防线,背后便是没有任何设防的处女地,将会任由倭寇肆意侵犯。 陈元亮等人,心中的压力再次倍增。 他们可不敢说,不同意太孙抽调集结全部兵力的命令。 看出了程远亮他们心中的压力,齐子安笑了笑:“此次沿海防备,除了运来的水泥。日月堂、工部、将作监,也会派出人手,前来沿海各地,开山采石建立水泥厂,生产新式水泥,用于沿海防线哨塔建设。” 少年参谋接过话:“应天城那边已经试验论证,十里一哨塔,高度五丈,驻兵十人,哨塔之间另有巡哨,足可防备。” 程远亮等人细细一算,心中已然明了。 若是如此的话,在不抽调回守卫松江府城的兵马,眼下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可程远亮还是不由的问出声:“难道,整个沿海州府,都要如此做?” 程远亮听说过最近在应天很是火热的新式水泥,他不敢想象,若是每隔十里就要建造一座五丈高的哨塔,会耗费多少的资源。 “再大的耗费,也没有彻底解决倭患重要!”齐子安沉声定气。 一直静坐一旁的郑忠,这时候突然站起身。 他环视众人,随即高声喊道:“南疆会新建数省,数位总督于军中提拔。征服东瀛,朝廷势必曹随萧规,诸君届时,因功获封,自不在话下!” 总督一方军务,可比当一个小小指挥使,小小千户,要来的风光荣耀。 幼军卫大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呼吼。 “虎!” “虎!” “虎!” 第二百一十二章 黄老爷是个好人 深秋。 即便是在江南,也变得逐渐寒冷起来。 松江府的官道旁,有着不少的枫树林。 红通通的叶片,随风飘摇着,显得十分可爱好看。 远处的田野里,辛勤的百姓们,并没有在才成秋收之后,就彻底的歇下来,还在田间地头做着疏通沟渠等农活。 而枫树林下,也并没有所谓的‘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野趣场景。 除非是傻子,不然柔软的大床,不比狭小的马车舒服? 杜牧那货,大概只觉得野战刺激,却根本不懂得,真正的床笫之欢是怎样的。 官道上,七匹战马驮着七个人。 不是旁人,正是隐藏身份出京,前往沿海灭倭前线的朱瞻基等人。 路并不是去松江府城的,而是直直的往大海而去的。 朱瞻基在心里,评判完杜牧的野战诗,目光投向前方,官道尽头的小镇。 小镇不大,三五百户,千余人生活聚集地。 镇子就是依靠在官道旁修建的,一眼能从这头看到另一头。 镇子上,有阵阵的读书声传出,百姓们围绕着镇子外围,在修建着些什么。 整个小镇,显得格外的生活和忙碌。 于谦却是满眼的忧虑,淡淡的颂唱着:“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范文正的渔家傲·秋思。 可是这里是江南的松江府,并未是在塞下。 这里也没有衡阳的大雁,有的是茫茫万里大海。 不过于谦显然是在借旧时诗词,抒发如今的心情。 如今,于谦同样是在大明海疆,同样是功业未成,同样是不知何时了。 他不知道,这一场事关整个大明倭患的军略大计,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心中的忧虑,自然是情不自禁的就产生了。 朱瞻基开口:“一日不除倭寇,大明海疆便一日不得安宁,在倭寇未成大患之前,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要比等到事不可为之时,再做亡羊补牢之事,更加容易。” 于谦点点头:“这个道理,我也是知晓,但想到因为宵小倭寇,我大明官兵就要出现损失,我心中不忍……” “一将功成万骨枯!朝廷定然是做不到拿将士的生命,铸就不朽功绩,但想要灭除倭患,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朱瞻基沉声回答着。 队伍,也在不断的靠近着小镇。 按照计划,他们要在这里休整一夜,等到明日才会继续藏匿身份,赶到幼军卫大营外,与齐子安私下见面,等松江府的事情安排完之后,就会转道南下钱塘,等到王景弘带着战船回来。 离小镇越近,看到的东西也就越发的清晰。 只见这座还尚不知名的小镇外,无数的百姓正在挥舞着各种工具,在环绕着整个镇子,挖出一条又宽又深的沟壑。 用眼细细测算一下,就能看得出,这条还没有成形的沟壑,最少会有一丈的宽度和深度。 对于这个小镇来说,是个不小的工程量。 此时,镇上的健壮的男人们,都在已有一人深的沟壑里,不断的将底部向下以及两侧挖深挖宽。 而那些力气小一些的妇孺,则是在沟壑上方,用肩挑手抬的方式,将一筐筐挖出来的泥土,搬运到沟壑后方,围绕着小镇堆砌出一道土墙来。 尽管这个时候天气已然转凉,但百姓们却都只穿着单衣,挥汗如雨,脸上还带着浓郁的不安和焦急,似乎对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提高的速度很是嫌弃。 不远处小镇的出入口,有一座凉棚,几名穿着统一样式的男人,正在指挥着百姓熬煮着凉茶。 这些人,是要将这座镇子,修建成一座堡垒! 只是一眼扫过,朱瞻基的心中便有了答案。 于谦在一旁,目光之中浮出一丝担心,压着声音说:“公子……他们是要自保……” 这里离沿海,已经没有多少的距离了。 很显然,这个镇子是在害怕倭寇的到来,会将他们现在所有用的一切都给抢走,同时将他们现在的生活给彻底的破坏掉。 自保,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朝廷来说,却是一件坏事。 这代表着,基层的百姓正在对朝廷的军事力量失去信心。 他们不相信大明的卫所官兵,能够将从海上侵略而来的倭寇给阻挡住,所以才会自发的开始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 朱瞻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记得,大明旬报最近一直在宣传,朝廷关于抗击倭寇,建立一条坚固海疆防线的讯号,为的就是安定沿海地区百姓的不安心情。 可即便是如此,这个镇子上的人们,依旧不愿意相信朝廷能够保护他们的承诺。 “几位公子,不要再往前面走了!” 镇子上,有刚刚搬运完一筐泥土的老伯,看着官道上的七个人,不由高声呐喊劝阻着。 见太孙还在深思,于谦微微一叹,驱赶着马上前,到了那老伯面前翻身下马。 “老伯,此话怎讲?”于谦礼仪无可挑剔,就如一位谦谦君子一般。 小镇老伯长叹一声:“再往前,官道都没了,你们要是接着往下走,不单单是路难走,说不得离海近一些,就会撞上那些倭寇了……” 于谦说:“大明的官兵呢?晚生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咱们松江府可是有数千官兵的。” 老伯又是一声长叹,他摇摇头,指着小镇外的工地:“看到没有,咱们镇子都在挖沟造墙了,就是怕那些杀人如麻的倭寇冲上岸。金山卫那些官兵,要是能守得住,前边那个可怜的拓林村,就不会整个村子都没了……那可是三百多号人啊……” 说着,老伯继续摇着头,满脸的担忧,却未曾见到一丝愤怒。 这是已经麻木了的表现。 于谦张了张嘴,对于拓林村惨案,他找不出任何可以为松江地方卫所解释的理由。 老伯看到少年人吃瘪,却并没有高兴起来,他走到路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拍拍一旁,招招手。 “若是往年,听到倭寇要来,咱们这啊早就往内地跑了,要么躲进府城里头,要么就到更远的亲戚家里。”老人家絮絮叨叨的陈说着。 有心探究的于谦,走了过来坐在一旁,追问道:“那今年为何不走了?” 远处,停留了许久的朱瞻基等人,也在缓缓的靠近过来。 老人家只是看了一眼,笑了笑:“都是咱们镇上的黄老爷善良!今年咱们镇上大丰收,交了给朝廷的赋税后,还剩下好些呢!这些东西,咱们可带不走。” “所以,那个黄老爷建议你们不要走了?”于谦询问着。 老人家点点头,又摇摇头:“黄老爷可不是光让我们不要走,他还说了,就算倭寇真的来了,咱们也能挡得住!” 于谦回过头,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工地,他不觉得这些沟壑土墙,真的能挡得住那些一心劫掠的倭寇,但他也不好打击老人家的信念:“于是你们就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老人家哈哈一笑:“都是黄老爷,不光是想要守住咱们今年的收成。还拿出了钱粮,召集咱们镇上的人,一起来修建这些。黄老爷家出钱出粮还出人,听说黄老爷家里还在操练家丁,发誓要和咱们镇子共生死呢。” 于谦有些惊讶:“还能有这样的人?” 地方上的地主老财,但凡是听到要强盗要来,第一件做的事情,必定是收拾家中金银细软,然后在第一时间逃离。可不会像这位黄老爷一样,能说出共生死的话来。 似乎是因为有人震惊于此,老人家显得很是高兴,坚定的说:“黄老爷是个天大的好人啊!” “你们就不怕,这些东西挡不住倭寇吗?”终于到来的朱瞻基,则是毫不顾忌的开口发问。 和于谦坐在一起的老人微微一愣,但是并没有生气,他抬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憨憨一笑。 老人家开口道:“怕啊,怎么不怕?可是黄老爷说了,倭寇上岸是抢东西的。只要咱们这些东西能阻挡他们一段时间,他们自己就会离开,去更容易抢到东西的地方去。” 黄老爷不简单啊! 听到老人家说出的答案,朱瞻基不由点头。 对于那黄老爷所说,他是认同的。 倭寇冲上岸,为的就是抢夺一些可以带走的东西。现在的他们,可没有任何,想要占领大明的想法。 他们敢于抢掠大明,但他们也知道,大明并不是他们能够战胜的。 所以,当他们从海上冲到大明的土地上,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第一时间里,杀烧抢掠,用尽一些手段将能抢的东西带走。 要是在这个镇子外停留的太久,会大大压缩他们的抢夺盛宴,甚至有可能拖延到大明卫所官兵反应支援过来,从后面将他们的后路给截断。 甚至,不用那些冲上岸的倭寇,亲自到这里,那些潜伏在大明百姓中间的明奸们,就会将这个镇子的消息传递给倭寇,从一开始就避开这个地方。 于谦看了一眼到来的朱瞻基,他站起身,向老人家行礼,歉意道:“老人家,我们是从北边回来的,要回到钱塘去。想在此地歇息一晚,不知可否?” 老人家当即点头:“原来是钱塘的公子们,刚刚听你这位公子说话,言语间就有些钱塘那边的味道。歇息当然可以,虽然镇子外面乱,但镇上的人家,也有不少空置的屋子,不过……” 于谦熟悉的笑着:“几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等对主家收留的一点敬意。” 老人点点头:“公子良善,老头子刚刚想到,我家老二他们那边屋子,还有几间空屋子,要是公子不嫌弃,等下老头子就带你们过去先安置好……” 原来老头是打了这个主意,要为自家创收呢。 于谦对老人家的小心机,没有反感,乐呵呵的点头同意。 担心那好几两银子跑走的老人家,立马是站起身,他也不管刚刚说的等下再去,拉着于谦就往镇子上走:“老头子看公子们也是走了一路,定然是累了,这就带几位公子过去先安置好行囊细软,再要家里的小子去外面装回来几筐上好的甘草,将这几匹老马喂得饱饱的!” 老人家的心思是如此的直白。 朱瞻基等人也不当面揭穿,微笑着表达谢意,牵着马跟随在老人家身后,往镇子上走去。 大抵是因为快要到正午了,小镇入口出的凉棚下,似乎是管事的人,开始大声的招呼着正在挖沟搬土的镇民们回来。 走在前面的老人家,脚步不停,回过头说:“这些是黄老爷家的管事下人们,每日里都是他们将做好的饭菜送来的,还有敞开喝都管够的凉茶。就是有点不好……” “哪点不好?”朱瞻基很是好奇。 “嘿嘿……黄老爷啊,给我们的每顿饭里,总是会埋着一块又大又肥的肥肉,我们都在担心,等这沟挖好了,嘴巴也喂刁了,就吃不下自家的那些个饭菜了……” 老人似乎是在埋怨,但是那满脸的喜悦,却是不加任何的掩饰。 或许,他不是在担心,吃不下以后自己家的饭菜,而是担心再也吃不到一块又大又肥的肥肉了。 而在朱瞻基等人看来,被老人多次提及的黄老爷,则是引发了他们格外的关注。 朱瞻基相信,这个天底下是有处于统治阶层,且还是好人的存在。 但他不相信,这样的好人,是能这样随随便便就遇见的。 到了小镇入口,走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因为,就设在入口处的凉棚下,已经是围满了赶来吃饭的百姓。 在前面带路的老人家,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抢过来了一大碗饭菜,一边扒拉着一边招呼着人让出路来。 等众人钻出人群。 就见老人家停下了脚步。 “黄管事,是有什么事要老汉去做的?”老人家将留到最后的肥肉吞进肚子里,面带感激的看出站在路边的一个中年,大腹便便的男人。 黄管事则是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对老人家说:“可吃得饱?没吃饱,再去拿一碗,不过可没有肥肉了。” 老人家连连点头:“吃饱了!吃饱了!” 黄管事欣喜道:“吃饱就好。我是见这几位公子,似乎有在咱们镇上留宿的意思,所以便想请几位公子,到我们黄府下榻。不知几位公子,意下如何,能否赏光?” 最后,这黄管事,对对着朱瞻基等人询问的。 态度很是谦虚,总是笑面迎人。 倒是让朱瞻基等人微微一愣,当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黄家的管事,竟然这般的会做人,当真是乐善好舍。 第二百一十三章 黄四爷 一旁的老人家,现在很是受伤。 本来已经快要到手的银子,就这样轻飘飘,像是一只顽皮的蜜蜂飞走了。 黄管事一脸期待的站在一旁,等待着朱瞻基等人的回应。 看了看体面的黄管事,朱瞻基终于是点点头:“如此,就劳烦贵府了。” 等了许久的黄管事,露出灿烂的笑容:“几位公子快请,我家老爷尽早去府城办事,再过一会想必也该回来了。” 朱瞻基好奇道:“方一到贵镇,便听百姓对贵府老爷多有推崇,待贵府老爷回来,我等必当亲自前去拜见。” 黄管事点点头:“老爷向来敬重读书人,几位公子一见便是饱读诗书之人,我家老爷回府知晓后,定然是欣喜若狂的。” 那所谓的黄老爷,大概真的是喜欢读书人的,连自家一个小小管事,都能出口成章。 两人攀谈了几句,就在黄管事的指引下,向着占据了小半个镇子的黄府过去。 一旁,于谦看着面有不甘的老人家,微微一笑,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子。 银子约莫有三五两重。 于谦掂量掂量后,就拍在了老人家的手上。 老人一看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能得到银子,先是脸上一喜,然后皱起眉,就将银子重新塞进于谦的手里。 “老朽不过是带了几步路,可什么事都没做,公子万不要如此。” 于谦摇摇头,又将银子拍在老人家的手上,郑重道:“原就是答应了老丈的,若是老丈不收下,我等心中难安。” 说完,于谦将老人抓着银子的手握起来,轻轻的拍了几下。 终于是给出了银子,于谦便再不做停留,追上已经走出去一截路的朱瞻基等人。 少顷。 众人就在黄管事的带领下,到了黄府门前。 按理说,黄府应当是这个镇上,掌握原始生产资料最多的人家,不说良田万顷,但至少也算是抵住老财的行列。 而往往,地主老财都会将自家修建的格外奢华,用以彰显他们有钱的事实。 哪怕,这样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这些地主老财依旧是乐此不疲。 甚至于直到数百年之后,这样的行为习惯依旧存在…… 然而,站在黄府门前,朱瞻基看到的却是一片朴素。 小小的府门,在高大的院墙下,显得格外的不合适。 甚至于,朱瞻基都看到,府门底部都开始腐朽了,整个府门的漆面都开始有剥落的迹象了。 很是节俭啊! 大概是看出了朱瞻基的变化,侧身在一边恭请众人入府的黄管事,含蓄道:“沿海不是倭寇,便是狂风暴雨,收成虽好,但也非岁岁如此。老爷总是要拿出府上的钱粮,去救济周围的百姓。” 黄管事的意思,总结一下,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众人再不疑惑,随着黄管事入府。 黄府占地不小,内里也尽是江南特色的营造方式,不过用材做工,都算不上精致奢华,倒是真的表里如一。 没多久,朱瞻基等人就被带到了一座偏院内。 院子不大,却是在黄府里难得一见的别致。 一条活水渠穿墙而过,周围种植着不少还算名贵的林木花卉,堆砌着假山怪石,算是难得精致了。 屋子没有多少件,拢共三间排屋。 站在院子里,黄管事热情的解释着:“这处院子,是老爷特意单独修建的,为的便是有好友、士子来此,能有个舒心的地方安歇。” 说着,黄管事看了一眼朱瞻基七人。 一直做迎来送往事情的黄管事,一眼就看出这七人的主次之分。 为首的这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这一行人里话事的。后面那四个,大概是各自的家丁护卫。 至于从一开始,就带着斗笠的那位‘公子’…… 黄管事心中微微的偷笑着,少年士子们游学在外,向来是少不了风流故事的。 而看着这位女公子的站位,很显然是和眼前这位长相更加英俊的公子,是一对儿的。 黄管事看向朱瞻基:“公子,我家老爷大概午后就能回府,公子们稍作歇息,府上到时会送来午膳以供诸位享用。各屋也有不少的古籍、孤本,公子可自行翻阅。” 待客的礼仪,当真是做的无话可说。 朱瞻基含笑点头,一一应下。 黄管事依旧是客套而不是礼貌的笑着,向朱瞻基稍稍示意,临走前淡淡的看了一眼还戴着斗笠的岑可一眼,这才缓缓离去。 等到黄管事离开后,朱瞻基等人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于谦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假山流水,淡淡一笑:“那黄老爷当真是节俭……” 松江府就在苏州府边上,而苏州府盛产太湖石,向来是江南园林建造的重要材料之一。 但凡是稍微有些家资的人家,都会在府上安置太湖石。 可显然,黄府此处所用的并不是太湖石,而是普通的山石。 朱瞻基摇摇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存在吗?” 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吗? 于谦一时间被这个问题拦住了。 朱瞻基也不解释,呵呵一笑,带着人就往正屋里走去。 屋子里,真的如那黄管事所说,好几个书架上玲琅满目,都是些古籍、孤本。 而被摆放在屋子里的家具,也颇为精致,一眼就能看出时常被包养打理,所有的家具表面都泛着淡淡的漂亮的光泽。 众人分坐四周。 一直戴着斗笠的岑可,也终于是小心翼翼的摘下了戴在头上一整日的斗笠,露出那张明明男儿扮相,却分外妩媚的面容。 她对着朱瞻基柔情一笑,又向众人示意,这才到一旁就为众人冲泡茶水。 朱秀最先开口:“黄府营造的很完善!” 完善,而非简约朴素。 朱瞻基和于谦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朱秀,期待着对方能补充完自己的发现。 而在一旁的一位锦衣卫,则是接过话。 “回禀太孙,朱护卫的意思是,黄府的所有营造,都是为了防御外敌进攻!” 朱瞻基越发好奇,迟疑道:“是吗?” 他刚刚光顾着在考虑,这个所谓的黄老爷,究竟是否是个真正的好人。 大明的疆土内,是否有这样一个老财主,会拿出自己的家产,去救济那些经受苦难的百姓?还是说,这样一个老财主,会拿出家财去激励整个镇子的百姓,去建造绕环整个镇子的防御工事? 答案在朱瞻基的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 不可能! 所以,他错过了观察黄府的营造,究竟是怎样的。 朱秀则已经接着开口:“高墙宅门,可以防备大量敌人攻入,狭长的府门过道和坚实的影壁,会阻拦敌人的进攻速度。而府上大量的屋舍都修建的格外紧凑,分布局势用到了阵法,是要将攻进来的敌人分割成小股力量。” 朱瞻基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刚刚,自己从黄府门外走到这里,确实是一直在绕来绕去的,黄府里的那些过道,也确实是过分的狭小。 孙安补充道:“若是猜的没错,在主家正屋下面,必定会有一条地道,是连同到镇子外面的!” 还未等朱瞻基开口,就有一名锦衣卫说:“小的之前在镇外观察,黄府坐落在离官道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子的边缘,黄府往外不过一里地,就是一片丘陵林地,是建造地道出口的好地方。” 丘陵林地。 地势不平,林木众多,作为地道出口,是个最好不过的隐秘之处。 “这么说……”朱瞻基有些迟疑。 于谦很是坚定道:“这个黄老爷是个居安思危的人!” 朱瞻基一愣,翻着白眼看向于谦,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于谦。 太孙的眼神,让于谦格外的不适应,他缩缩脑袋,小声道:“难道不是?” 朱秀在一旁呵呵一笑:“于公子,你家会因为倭寇,就这般大肆营造防御吗?就连府上,也要做成这样?” 孙安又在一旁补充着:“我想,黄府建造的如此简朴,必定是为了防止家财被可能攻进来的倭寇或者敌人,给劫掠走!” 于谦眨眨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难道这不是居安思危?” 朱瞻基摇摇头,心中将原本准备明日就走的打算抛之脑后:“居安思危没错,可若是太过了,那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座的锦衣卫当即开口:“公子,是否要属下潜伏出去,探查清楚?” 这时候,刚刚为众人冲泡好茶水的岑可走了过来。 弯着腰将茶杯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朱瞻基指尖摸着一片细滑接过茶杯,看向开口谏言的锦衣卫:“那个黄管事很是眼尖,连可儿是女扮男装都能看得出,自然会察觉到你们离去。此时事情尚未查清,不可轻举妄动。” 刚刚提议的锦衣卫闭上了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对那个黄管事心怀警惕。 而做完事情站在朱瞻基身边的岑可,这个时候却是突然小声开口:“这家的黄老爷,婢子听说过……” 岑可竟然听说过这个黄老爷? 就连朱瞻基,都将征询好奇的目光看向岑可。 接受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似乎是让岑可有些娇羞不已。 迟疑了一下,岑可看向朱瞻基眼中得鼓励,默默鼓起气来,却依旧小声道:“黄四爷生意做得很大,在松江府城和苏州府都有产业的。而且,他当初并不是黄府的长子,而是府上的四公子,不过上面的兄长都被倭寇杀害,所以他父亲去死后,才是他接下来黄家的产业。” 黄四爷? 听到这位黄四爷的几位兄长都是被倭寇杀害的,众人已经能联想到,一位仇恨和担心倭寇再犯,所以这位黄四爷才会如此的大动干戈去营造镇子上的防御。 而岑可的介绍,还在继续着:“黄四爷接手家业后,做的比黄府先前还要好,原本在府城里只有一间铺子,如今都变成二十间了。就连苏州府那边,也有好几个铺子。” 成功的商业人士。 朱瞻基的好奇越发的浓郁,点头示意岑可继续说下去。 被不断鼓励的岑可,默默的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黄四爷不光是生意做得好呢。就连家里的田地,在这些年也不断的增长。” 听到这话,朱瞻基目光一凝,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施行南疆征服计划,为的就是扼制未来不断抬头和扩张的土地兼并。 而如今,听到那个黄四爷,就在干着土地兼并的事情。 第一时间,朱瞻基想到的就是事后,要问责松江府,且要调派锦衣卫前来松江查清,那个黄四爷在兼并土地上的重大问题。 可是,岑可却解释道:“黄四爷都是在百姓过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拿出家里的钱粮去购买百姓的田地,而且总是按照田地本身的价格买下来的,从来不会打压地价。而且他还会接着让那些百姓继续耕种,只要百姓好好的耕种几年,只要能积攒下当初卖田的钱粮,就能从黄府将田再买回去。” 没有压价,没有驱赶百姓,还以原价出售田地归还百姓。 若不是朱瞻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他都不敢相信,大明真的有这样的好人存在。 “你们相信,这是真的吗?”朱瞻基看向于谦等人,轻声询问着。 于谦等人相互交换着眼神,然而却是迟迟不肯开口,显然就连他们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还不止如此呢!”岑可一旦说顺了嘴,似乎就没有打算停下来:“只要遇到倭患或者灾年,黄四爷还总是会倾尽家财,给松江府的百姓,让他们能够活下去,不至于流离失所。也正是因此,黄四爷格外的受历来的松江府重视,但凡有新的知府大人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召见黄四爷表示感谢。” 当真是个完人! 朱瞻基陷入了沉思,因为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正是这个时候,屋门被轻轻的敲响,外面传来黄府管事的声音。 “几位公子,府上做了几样小菜送来,不知合不合几位公子的口味。” 这边,朱秀已经站起身走到屋门前,将屋门拉开。 黄管事正站在门外,带着几名黄府的仆役,向着开门的朱秀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就鱼贯而入,在一旁的桌子上将八道菜肴摆好。 都是精致的江南菜。 热气四溢,香气十足。 “小的听说,几位公子是从北边归来,要回钱塘去的?”黄管事带着人摆好了菜,站在一旁小声的询问着。 于谦看了一眼朱瞻基,接过话回答:“有劳管事。我等北上游学,如今年关将近,正要回乡团聚。” 黄管事点点头,征询道:“咱们松江离钱塘不远,如今年关尚有些时日,若是几位公子不介意,大可在府上多留几日。想必,我们老爷是十分喜欢,与诸位公子坐而论道的。” 于谦的眼角扫了一眼太孙,然后对着黄管事点点头道:“多谢管事,等见过贵府老爷,我等若要离去,必会提前与管事知晓。” 这是不打算立马下决定。 黄管事也是个人精,看出几人的犹豫和思量,也不再过问,他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带着人缓缓退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倭寇 黄府的饭菜,做的很是可口。 众人比前几日,吃的都要多上了不少。 用完膳之后,于谦等人便告罪退出,自去歇息,正屋里只留下朱瞻基和岑可二人。 自从那一夜过后,因着赶路,这两人并没有再有多少的私密接触。 而此时,都是酒足饭饱的时候。 温饱思**,饥寒起盗心。 人类是控制不住填饱肚子后,想要睡觉的欲望。 待到屋外的动静渐小,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的看向不远处敞开着里间。 那张黄梨雕花点翠大床,两块薄纱垂珠帘,正隐隐约约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 直到正午过后,日头西斜。 午休的人们,才缓缓的从相拥之中醒来。 砰砰砰。 小院正屋房门被敲响。 “公子,黄四爷回府了。”朱秀的声音,从外面传入房中。 朱瞻基的嗓子里发出一道懒散的声音,从岑可的脖子抽出手臂,站起身来,收起长枪,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渎衣渎裤,披上挂在床角的外套。 岑可脸上带着些绯红,紧了紧贴身的浅白透明长衫,走到朱瞻基身边,小心的为其整理衣裳。 “赶了一路,难得歇息,就多歇歇,等今夜促膝长谈。”朱瞻基的嘴,轻轻的啄在岑可的额上。 引得岑可一阵脸红,身子几乎又要软下去。 女人的娇羞,引得朱瞻基又是一阵心热,不由的低下头去。 待到良久,过盏茶时间。 朱瞻基重新抬起头,满脸得意和满足,眼角含笑,舌头轻轻的舔过唇齿。 而岑可已经是彻底的两眼含水,整个人都要滴出水来,身子也彻底的软了,待到朱瞻基松开她,便轻轻的瘫软在了身后的花梨床上,四肢紧紧的夹在一起,身子微微的蜷缩着。 一个最高系数零点七难度的明式湿吻。 朱瞻基挺挺胸膛:“今夜两军对垒,枪出如龙,定教你一泻千里!” 朱瞻基咿咿呀呀的掐着手,唱着戏腔,眉飞色舞,轻身而出。 黄梨床榻上,岑可两手夹于腹下,脸色一脸潮红诱人。 …… 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的合上。 正屋门外,早就等候着的于谦等人,脸色板正,看着太孙走出屋子。 于谦凑上前,悄悄的看了一眼小院外面,压着声音:“那黄四爷回来了,一回来黄管事就去说了我等在此,那黄四爷也不歇息,就要请我们过去。” 朱秀在一旁小声道:“听府上下人说,府上的黄四爷去松江府城,乃是送去一万两白银,用以松江防备倭寇,救济百姓的。” 士绅的原数奉还,百姓的三七瓜分? 朱瞻基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心中暗自思索判断着。 于谦说:“不论好坏,我们还是先行见过再说吧,暗中的锦衣卫此时也应当都潜伏在镇外隐蔽处了。” “信号弹带了吗?”朱瞻基点点头问道。 朱秀一挑眉,拍拍自己大腿根部,多出的一条长长的凸起圆条:“早就备好了,事有变故,就会发出,盏茶时间,咱们的人手就能支援过来。” 见事情都安排好了,朱瞻基不再迟疑停留,与众人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只见黄管事就带着人,站在外面狭小的过道里等候着。 黄管事见到朱瞻基出来,立马露出热情的笑容:“公子出来了,我家老爷刚刚回来,一听几位公子光临寒舍,欣喜若狂,还未坐下就要我等过来相邀。” 朱瞻基恭维着:“贵府老爷如此盛情,倒是要我等晚生惭愧汗颜了。” 黄管事摆摆手:“我家老爷最是喜爱与公子们这样的读书人交谈。公子定然是不知的,如今咱们松江府学,大半的钱粮都是由我家老爷出的。” 又是捐献,又是资助。 这黄老爷当真可谓是十世大善人了。 可越是这样,朱瞻基便越是不信。 他含着笑,不再说话。 黄管事也不多说,走在前面,欠着身带路。 直到这个时候,朱瞻基才有时间细细的观察这黄府的营造。 果然是如朱秀等人说说,这座府邸的营造,处处都是为了防御敌人的进攻。 狭长的过道,最多只可以让两人并肩而行,若是身上着甲,或是手握兵器,则只能容下一人通过。 只需要在敌人攻进来的时候,在过道的另一道安排盾牌、长枪,便可以将敌人稳稳的拦下,需要付出无数的死伤才能冲破围堵。 而在过道的两侧,开着不少的窗户。 虽然说是窗户,但却格外的狭小,一尺长宽、或直径一尺,显然是容不下一个成年人穿越的。但是从两侧后面,却可以将刀剑长枪扎进来。 众人在黄管事的带领下,走过了不少的院落。 所有的院门,都选用了厚实坚固的木材,如黄府府门一样做的很小很窄,依旧是为了阻拦迟缓敌人的进攻速度。 直到穿过一扇稍微大些的院门,绕过一道厚实高耸的影壁,朱瞻基等人的面前这才算是稍稍的豁然开朗起来。 观其内部,显然就是这黄府的正堂所在。 粗大的廊柱下,三排屋子。 正中,坐北朝南的屋子,十二屏木门全开,堂屋正中的墙壁上,一副巨大的先祖群像高挂,两侧挂着黄府训世的警语。 在主位一侧,正有一名身高六尺,肩膀宽厚,面色焦黄,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墨蓝儒服有些破旧,却被浣洗的很是干净,正将双手放在丫鬟捧着的面盆里洗手。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男人带着笑脸转过头,探望过来。 等看到是府上管事,带着几名年轻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盛,连忙将手从面盆里抬起,悬空抖动几下甩掉手上的水珠,然后就背着双手在腰间擦擦。 而男人那豪迈充满磁性的声音,也已经传了出来:“几位便是要回钱塘的相公?快快入内,尝尝今年钱塘那边购回的清茶,看看可是几位相公家乡的味道。” 相公,在前宋那就是中枢宰辅。 用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显示热情和重视。 一边说着话,男人已经开始招呼着一旁的下人们,为他的年轻客人们烹茶。 带着朱瞻基等人的黄管事,则是微微侧目介绍道:“几位公子,这位便是我家老爷。” 朱瞻基等人再不作伪,连忙抬手抱拳,一边作礼,一边走入黄府正堂。 “黄老爷方回府上,便盛情相邀,我等晚生感激不尽。” 朱瞻基开口回敬,带着于谦走去正堂,朱秀和孙石两人,则是留在了正堂门前廊下。 大约是觉得擦干了手,黄四爷同样是快步迎了上来,一把就抓住朱瞻基的手臂,连连摇头道:“这位相公某要自谦,若是不嫌,你我便已长幼相叙,唤我一声黄兄,为兄便是厚着脸,喊你一声贤弟。” 朱瞻基还未开口回答。 一旁的于谦,心中已经是泛起一阵吐槽。 黄兄? 怎么听,怎么像是要太孙喊这位黄四爷皇兄来着。 朱瞻基脸色稍稍一正:“兄长抬爱,怎敢不从。” 见到朱瞻基答应,黄四爷立马是发出哈哈大笑,显得格外的喜悦,连忙拉着朱瞻基往里走。 众人分坐,黄府的下人也将茶水送了上来。 黄四爷托着茶杯,轻轻的嗅着从茶杯里飘散出来的茶香:“二位贤弟,快尝尝。” 朱瞻基不懂茶,忍着滚烫,缀了一口。 于谦看出太孙语短,先是一闻,然后抿了一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茶香久存,甘苦相宜,倒是让人想起西湖美景来了……” 这是很高的评价。 远不是光品茶的意思了。 黄四爷听着,自然是格外的开心,放下茶盏,看向朱瞻基和于谦,开口询问道:“还未知晓两位贤弟是钱塘哪家的?若有机会,为兄定要去府上,拜访府上尊亲。” 朱瞻基看了于谦一眼。 于谦接过话:“兄长客气,我家乃是钱塘于氏,此乃我堂兄。” 明显的,听到钱塘于氏,黄四爷的眼角微微一跳。 他假装不知,迟疑道:“为兄有听闻,当朝太孙亲军幼军卫,有位于谦于经历,可是贤弟家中兄弟?” 于谦愣了愣:“倒是不敢高攀,不过想来,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于字的。” 这是在撇清关系,两家不是亲故,但祖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血缘关系的。 听到这,黄四爷笑了笑:“倒是为兄唐突了,以为二位贤弟乃是那于经历亲故家人,还想着能借此让为兄入到太孙耳中。” 朱瞻基目露好奇,不解道:“兄长可不是那等攀附钻营之人,为何要再次此事?” 黄四爷长叹一声,看向朱瞻基,目露愤恨和懊恼。 “二位贤弟大抵有所不知,为兄确实想要攀附于太孙,但却决然不是为了蝇营狗苟之事,而是听说此次朝廷以太孙为主,总掌灭倭之事,为兄有心捐献家产,以供太孙灭倭之用!”黄四爷解释了一番。 朱瞻基含蓄笑道:“兄长大义!不过朝廷能如此快的定下灭倭之事,想来钱粮是不缺的……” 黄四爷摇摇头:“贤弟有所不知,若是为了灭倭之事,为兄便是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是为了死去的四位兄长? 朱瞻基和于谦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之前岑可提及的,当初黄府的三位公子,都是死在了倭寇手上,这才有了眼前这位黄四爷接手家业,将黄家做大做强,也有了如今声明远播。 黄四爷看了一眼,沉默的朱瞻基和于谦两人,大概是觉得这两个外乡人,不知道他们黄府的凄惨旧事。 于是,黄四爷开口道:“两位贤弟,为兄此生恨不得杀尽所有倭寇,饮其血、食其肉!” 朱瞻基再次与于谦对视,然后祥装不知询问道:“兄长,何曾如此愤怒?” 嘭! 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黄四爷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原先满脸和煦的他,此时变得格外的愤怒,充满了怨恨。 “二位贤弟所有不知,为兄先前也是有三位兄长的。可恨,那些倭寇屡次侵犯沿海,我那可怜的三位兄长,为了护住我家,护住这镇上的百姓,竟然惨遭那倭寇杀害!”黄四爷说的很是动容,眼底也变得充血,布满血丝。 情到深处,黄四爷先前的风度全无:“所以我这些年,时时捐献钱粮给松江府,广施钱粮给百姓,就是不想他们也重蹈我黄家覆辙。太孙此次总掌灭倭之事,我恨不得投奔而去,好将我黄家钱粮全数捐献,也好让太孙能够多招募些水中好手,多些上阵杀敌的官兵!” “这一次拓林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可是三百零九条性命啊!贼子可恶,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愤。可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在镇外修建沟渠,只希望能够抵挡可能到来的倭寇一时半会,好等待朝廷援军。” “二位贤弟,为兄听闻二位乃是钱塘人氏,心中亦是担忧不已。钱塘富庶,前番那舟山的定海前所也是折损过半。若是钱塘再被倭寇进犯,说不得二位贤弟家中也要出事。” “为兄想,二位贤弟若有担忧,我等再联络松江、苏州、钱塘大族,一同捐献钱粮,奏请官府应允我府上家丁策应官府,在倭寇来犯之时,可往各地救援百姓,缓解官兵奔袭之苦?” 大明的普通百姓,在离开籍贯之地十数里,就要上报给里长、官府等知晓,若要出县,更是要开局路印才行。 而大户人家的家丁,甚至都是些家生子,连普通百姓都不是。 这些人想来远行,基本是没有可能的。 朱瞻基听着黄四爷的话,稍作沉吟,心中细思。 而发泄完的黄四爷,看着两人不说话,不由开口道:“二位贤弟!贤弟!” 提高声量的黄四爷,将朱瞻基从沉思中拽出。 朱瞻基唯有疑惑:“兄长,我听闻朝廷这次可是大举招募扩建水师,各地卫所官兵也有抽调支援,便是倭寇再犯,也该是能应付的来吧……” 黄四爷当即摇头:“贤弟有所不知,为兄这些年与那些倭寇贼子接触不少,为兄更是手刃数名贼子。朝廷卫所官兵虽然强悍,但若论对那些倭寇的了解,为兄却另有一份自信,绝不比朝廷官兵差!” 黄四爷说的很是自信。 一副没有人比他更懂倭寇的样子。 对方的话,已经说到底了。 朱瞻基叹息一声,摇头歉意道:“兄长,非是我等兄弟不愿,而是我等家中……不似兄长家……” 你家里人都死光了,我们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可做不了主。 闻声,黄四爷脸上露出一抹失望。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脸上挤出笑容:“是为兄唐突了,虽然为兄与二位贤弟,不过是一面之交,但为兄实在是对二位贤弟一见如故,恨不得促膝长谈。” 听到促膝长谈,朱瞻基的嘴角微微一抽。 大概是自觉,气氛被破坏了。 黄四爷站起身,做出邀请:“二位贤弟,若是无事,可随为兄去镇上走走转转。” 见黄四爷避过要紧问题,朱瞻基、于谦两人也就借坡下驴。 两人也站起身,跟在黄四爷身后,向着黄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