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如画》 第一章 山下小子(新人求推荐票求收藏) “话说十年前,于天鹰教一堂口,金毛狮王从天而降,只是稍稍一吼,在天鹰教堂口的数十江湖好手便化作了血水,其可谓是凶名赫赫,令人胆寒。” 在武当山脚一村子门口的槐树下,一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正绘声绘色地给一群孩童讲着故事。 此人叫做瘸子刘,小小算是个能人,前些年出村混迹江湖,在长江中游数个镇子里混出个乾坤手的外号,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打断了腿,这才回村子过上了正常百姓们的生活。 不过他毕竟混迹过江湖,脾气多少有些怪的,平时不善与村里大人交流,只喜欢给村里的孩子讲些神鬼事情,再或是早年闯荡江湖时的见闻。 一女娃听着瘸子刘的话音完后,直是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只是想着那什么金毛狮王的一吼便让好些个人化成血水,似乎也挺厉害的,便是问道:“刘叔,你亲眼见过这事?” 瘸子刘一脸高深地点了点头,说道:“见倒是没见,不过此事是十年前金毛狮王与叔我喝酒时亲口说的。” 这时,孩童中一长相漂亮的男孩一脸鄙夷说道:“叔,你前些日子才说过,你是在七年前开始混江湖的,十年前你怎么可能与金毛狮王喝酒?” 这话甫一说完,所有孩童皆是反应了过来,同是鄙夷地看向了瘸子。 瘸子刘谎话被人拆穿,虽然此刻他面对着的只是一群孩童,可面子上还是挂不住了,瞪了眼漂亮男孩,大甩了下袖子,一拐一拐地回了家。 讲故事的人走了,那自然也没了听故事的人,加上当下临近午时,孩童们散开,各回各家。 不过漂亮男孩还是在槐树下坐着,双手托腮,看着天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两只眉毛紧紧的凑在一起…… 男孩名字叫做叶启,三年前关中大旱,加上元人朝廷的压迫,一大伙子难民疯了似的向着湖广之地逃去,他便是其中一个。 只是小子命途多舛,难民们在逃亡中遇到了一伙朝廷骑兵,结果自然是死的死,逃得逃,随后他也就与父母走散,不知如何在茫茫山野间侥幸地活了下来,最后一头栽倒在了村前的槐树下。 很快树下便围起了一大堆村民,等着村正赶来,与乡亲们商讨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娃是难民。 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这孩子没有死在逃难的路上,那便是上天不让他死,救了是功德,村正想也没想,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他已是壮年,却膝下无子。 等这孩子醒了之后,又被村正家的婆娘好生擦了擦身子,再换上干净的麻衣,长相竟是比村西头老王家引以为傲的小闺女还要好看! 村正当下便笑的合不上嘴,拉着其跪在了他叶家的破旧祠堂前,也不管对方眼中的迷茫,直接给这孩子姓了叶,取名启字,末了又办了一场宴席,杀猪宰羊请村民好好吃了一顿。 在之后的时日里,小叶启全然不像村里同龄的娃子,别家的还在撒尿和泥,他却是已经随着稍有文化的叶村正念起了三字经,可让不少人家羡慕的紧。 …… “小子,在想什么呢?如你这般年龄,可不该有什么发愁的事情。”不知何时,槐树下来了一个老人,见着少年托腮想事情的模样有趣,不忍之下出言相问。 叶启没有去看问自己话的人,依旧是看着天上。 “少有少愁,老有老愁,小子这般年龄也有这般年龄该要发愁的事情。老人家想要上武当山,走村子正对的山路便可,不过得注意安全,如果想要留宿在村子里面次日再上山,那就自己进去,记得准备二十文钱,不管谁家,吃住都管。” 老人没想到这男孩的回话更为有趣,笑了笑说道:“你还没回答老夫的话。” 叶启回神,扭头看了几眼老头,见对方穿着一身古朴道衣,气质上全无一丝苍老面上的暮色,知道对方许又是慕名武当派而来的道士,也没再向先前那般无礼,说道:“和老人家说说倒也无妨。” 老人移身坐在男孩旁边空着的石块上,解下腰间葫芦饮了几口清水说道:“洗耳恭听。” 叶启说道:“我想练武。” “这么简单?想练就练吧。” “有内力的那种,不好练。” 村子就挨着武当山,叶启每年也能见上不少江湖人士,加上他听了不少瘸子说的江湖事,对于习练内力的难度清清楚楚。 首先,你得有本可凝练内力且正确的功诀,其次你还得有一个师父,教授你玄之又玄的内家口诀是甚么意思,教你如何认清自己的经脉穴窍。瘸子刘就说过,其见了不少练功将自己练残的人,究其原因还不是功诀太烂或是自己瞎练? 老人指着槐树左侧那条通往山上的小路说道:“去上面拜个师不就好了?” “切,你当武当派那么好拜的?”男孩不满地看向老人说道。 老人摸了摸胡子,自己当初确实定了不少规矩,想拜入武当派也确实很难。 “嗯……这倒是,不过总要试试。” 男孩摇头叹声道:“唉,主要是家里不让去山上,说是当了道士便不能娶婆娘生娃,我算是我家独苗。” “武当派不禁娶亲。”老者提醒说道。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奈何家中不信……”说着,男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兀地自座下石块上起身,又仔细地打量了老人一番,说道:“老人家,看你一身气质不俗,倒是可以做个说客,不如去我家帮忙做个证,就说去武当派当道士可以娶婆娘。” 老人面色怪异地看了男孩许久,开口说道:“此稍后再说,说说你为什么想要练武。” 男孩果断道:“斩妖除魔。” 看着男孩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老人不由生出了些想要揍其一顿的想法。 “好生说话,莫要胡言乱语。” 男孩嘿嘿一笑道:“与人开玩笑习惯了,老人家莫要恼了,小子习武的缘由自然就是想快意江湖,行侠仗义,村里每个孩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勉强算个理由。”说完,老人将手伸出,按在男孩肩上。 他这毫无由来的动作将叶启吓了一大跳,虽说村子是在武当山脚,常时少见有江湖人行恶,可世事都有万一,他刚要想挣扎逃开,却忽然觉着身体根本无法移动,随后一股热流自左肩而始传遍周身,再然后他两眼一翻,晕阙了过去。 第二章 张三丰啊(新人求推荐票求收藏) 不知过去多久,直至浑身各处传来了阵刺痛,叶启才醒了过来。 他有些畏惧地睁眼,没有看到村门口老槐树那稀疏粗壮的枝桠,也没发现自己处在人贩子密封的麻袋中,周遭是极静的黑暗,眼前则是一幅古朴卷轴模样与这个时代气息极不相符合的全息影像。 【宿主:叶启(备注:武学资质极差)】 【武学:乾坤手(下三流)】 【首次激活系统,奖励宿主武学天赋:百脉俱通】 【任务???奖励???】 他还未顾得上思考眼前出现的异象,耳边传来了老人的声音,全息影像与四周的黑暗世界瞬间消散,当他眨眼后,看到了老人那张满是褶皱的脸。 “小子,你终于醒了。” 叶启知晓老人绝非是人贩子之流的恶人,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还在村子门口,想着晕倒前传遍身体的温热气流,他咽了口唾沫。 有这几年在武当山下的见闻,他深知江湖中能使得几分内力的人很少,且大多数人的内力只能在自己身中运转,刚才老人施展的手法必然就是绝非凡俗的内家手段。 “老道长,敢问您名号是?” 老人听出男孩对自己的称呼与语气有了变化,知道他可能猜出了什么,也不隐瞒说道:“老夫张三丰。” 虽然隐隐猜到了结果,可听着对方承认,叶启还是震撼地瞪大了眼睛,这些年他见过的武当门人基本都是山上掌俗事的道士,一年前也只远远见过武当殷六侠负剑的身影,现在当面见着了武当派的开山鼻祖,又哪能不震撼? 不过他心里到底不似外表稚嫩,震撼过后,他很快收拢了心神,知道自己想要习得高深武学,不能错过眼下遇见张三丰的这个机会。 “道长,刚刚您那一手是在测小子的资质?” 张三丰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启,习惯性地抚着颌下白须,说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 叶启摸着脑袋笑了笑,语气有些莫名紧张地问道:“不知小子资质如何?” 张三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才道:“初始时,老夫发觉你经脉穴窍堵塞,但刚刚老夫再是查看,你周身穴窍经脉却是通了,真是奇哉怪也。” 叶启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异象,眼前豁然又出现了那片漆黑的世界与全息卷轴。 【宿主:叶启(备注:武学资质极优)】 【武学:乾坤手(下三流)】 【场景任务???奖励???】 这次全息卷轴的出现,叶启看的仔细,第一行信息中自己的资质似乎有了变化,第二行显示着的乾坤手应该是自己两年前用家里半壶老酒在瘸子刘那里学得的一招半式,只是第三行显示着的场景任务与奖励都是问号,这又是什么说法? “小子,又在想什么?” 全息卷轴与黑暗世界再次消散,叶启向着正一脸担忧的张三丰摆摆手,不知是他天性导致,还是因为眼中异象给自己带来了底气,他语气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般不着调,“小子在想,您还收不收徒弟了,亲传的那种。” 张三丰很喜欢叶启的性格,更因为对方的资质很好,只要拜个名师,将来的江湖定有其一席之地,而当下的武当七侠虽个个都是一流好手,可无一人能全承他衣钵,叶启这句话后,他确然动了多年未有的收徒之心。 他深读道经黄庭无数载,早已养成了如清风流水一般的随心性子,不作前辈高深之样,于槐树下的石块上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衫上的尘灰,说道:“走,带老夫去你家给你做说客去。” 叶启听完张三丰所言,百般思考无数遍确定了其话中的意思,随即也顾不上先去开心大笑几声,生怕老人说的是玩笑话,赶忙行了大礼道了声师父,生米煮成熟饭,你想反悔可就坏名声了。 …… …… 次日晨间,叶启在叶村正和老娘的目送下,与张三丰离了村子向山而去。 昨日叶启将老道张三丰带回家并表明了自己的志向,叶村正当然不愿,当下便给儿子的屁股上来了两脚,好不容易收养了个乖巧可爱的儿子,上山修道习武,这哪能成? 不过在得知那老道长的身份,又得悉入武当习武不禁婚事,且儿子还能在闲时回村看看,他又很痛快地允了儿子的想法,在这乱世年头,上山习武也是好的。 …… 武当山路并不好走,先是满是杂草荆棘的土路,走至山腰,土路变成了细碎的青石小路,可相较之前却变得陡峭了数倍,走着也更为的费力。 好在叶启不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三年前他自关中走来湖广地区,又辗转不知多少日来了这武当山下的小村,其中艰辛不必多说,走了大半日,他白净的脸蛋被累的通红,可就是没喊上一声累。 张三丰也不由佩服自己这刚收小徒的心志之坚,等两人行在一间破旧木亭外,他停下脚步道:“小八,离山门只有半个时辰的路了,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再行吧。” 武当张真人收了七位亲传弟子,个个都是好手,行走江湖数年赢得了武当七侠的美誉,虽然年前张五侠自刎在了武当紫霄宫外,可按着排名,叶启终究是在第八,所以张真人叫他小八。 叶启点头,也不矫作,随着师父坐在了亭中。 昨日山中有雨,故今时山内云厚,两人坐罢,去看山外藏于雾海间的座座青山,忽然有风而来,宁静的雾海翻滚,再看群峰,宛如一座座海上仙山,看之令人心旷神怡。 叶启虽时常随着父亲上山,可从未行至这般高处,看着如此妙景不觉呆了去。 在他身边的张真人也看这景,不过多时,其似有所悟,起身走在亭外崖坪上,随着山间雾海浮沉,行出了一路静若处子的拳法。 叶启看着师父如此,怕扰了师父灵感不敢多言,而他心下也知晓,以师父如今的武学造诣,顿悟而出的拳路定不是凡俗,虽是看不懂拳意,却是用心去记那拳路。 第三章 行在山间(新人求推荐票求收藏) 这一下,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直至山风敛息,雾海平淡,张真人才是收拳,扭头看到小徒似乎在记刚刚拳路,他弹了弹皱起的道袍,问道:“小八,你能看懂为师这拳?” 叶启摇头,说道:“师父,您这拳路飘忽不定,徒儿又怎能看懂,只是想着师父顿悟武学应是不易,不去记拳法路数,感觉很亏。” 张真人一番顿悟,心下本就开心,再听着小徒这般解释,当下爽朗大笑起来,这样笑,他已是数年未曾有过。 “那这拳路记了多少?” 叶启回道:“应该都记下了。” 张三丰这一拳法的灵感源自他当年在其师觉远大师圆寂前听到的部分九阳神功,几月来武当派内波折极大,近日他出山想要寻些治疗徒孙寒毒的药草也未有所获,心意一直不畅,归途在山下小村遇见了叶启这个有趣的孩童,心意通畅了少许,刚刚在木亭外看着山外风景,忽地想通了这世间万事的道理,拳意浮至心灵,才在崖坪上使了这一路拳法。 这拳法虽是重意,可路数也非常人能够记下,张三丰看着叶启表情不似作假,语气鼓励说道:“来,让为师看看。” 刚刚张真人演练拳法不下三遍,而叶启自来到这个时空记忆力就远胜从前,说声过目不忘也不虚名,听着师父让自己展示,他应了一声,随后走在崖坪上,不惧山高云深,演示起了刚刚记下的拳法。 只是他除了与瘸子刘学过一招下三流实则是流氓打架把式的乾坤手外,并未接触过甚么武学路数,张真人先前于云中舞拳似仙,他这舞拳,更像是一只斗鸡在扇腾着翅膀与行人叫嚣。 张真人看着未有取笑的意思,自己这小徒行拳难看,但看着架势,他是真记住了一应拳路。 末了,等叶启将拳法走完,他大叫一声好字,又道:“不错,不错,等着回山,待为师传你养气之法,拳法真意你应能得其一二。” …… 师徒二人继续顺着青石小路而去,等着山路渐渐又平缓下来,叶启终是不忍好奇问道:“师父,刚刚那个拳法可有名字?” 张真人悟出拳法,还没来得及取名,故他沉默许久才是说道:“为师这套拳法与自来武学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所谓不为外物所拘,无为而不为,便叫太极拳吧。” 叶启听闻心神一震,在行路时他也听师父说起过山上事,尽管师父说的隐晦,他还是推测到了当下时间线距离张五侠自刎没过去多久,那个命运凄惨的孩子现在还在山上,也就是说师父提前数年悟出了太极拳。 盏茶时间过后,师徒二人来到了武当山门。 只见山门内飞檐层层如浪,青衣道人处处可见,观宇香火正盛,竹林涛涛,矮树丛丛,谁人能想,当年这山上,不过只有一草庐一邋遢道人而已。 有道士见祖师归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安,见祖师身旁还有一小童,心中不无猜想,究竟是谁家的孩儿,竟然有福气随着祖师一同上山。 此刻叶启脑海中却是响起了一阵冷冰冰的机械合成之声。 “宿主抵达武当山门,触发任务【拜师张三丰】。” “拜师任务已完成,奖励武学抽取一次,由于宿主第一次接取任务,任务奖励为顶尖武学抽取。” 等着脑海中的声音消散,叶启看着师父与那些上前问安的道士们神情如常,没有当下就去查看系统所说的武学抽取奖励,跟着师父顺着山门内的石阶向着远处大殿走去。 过了黑瓦门楼,大殿近在眼前,巍峨殿门上挂着银勾铁划般的紫霄宫三字牌匾,殿外是一块极大由白石铺就的场地,不少青衣道士在其间练拳练剑。 其中有一孩童正随着一位青年道士练剑,孩童的气色不好,脸色苍白,显是久被病痛折磨,但他挥舞木剑时神情却是极为认真。 孩童行了一招武当基础剑术,发现有人而来,定睛看去,不禁喜色攀上眉梢,拿着木剑笑嘻嘻地冲着张真人跑去。 “太师父,你回来了?” 张真人面露慈笑,摸了摸孩童扎在脑后的发髻,轻声说道:“无忌,最近几日有没有乖啊?” 小无忌将手中短小的木剑插回背后负着的鞘内,认真说道:“无忌已能读完《道经》,昨日练会了《武当长拳》,刚刚也习得了六师叔的一路剑法。” 这时,教授小无忌习剑的青年道士也走在了张真人面前,给师父行礼道:“见过师父。” 不过想起师父半月前下山的缘由,他先是看了一眼小无忌,后语气有些期盼问道:“师父下山可是寻得缓解无忌寒毒药草?” 张真人表情一顿,没有答复。 青年道士了然,他又看向跟在师父身边与无忌差不多大的男孩,再是问道:“师父,他是……” 张真人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摸了摸叶启的脑袋,说道:“山下村子遇到的小子,今后他便是你们的小师弟。” 叶启记忆超绝,一眼便认出青年道士就是一年前自己见过一面的殷六侠,他也全然没有人少时特有的腼腆,规规矩矩地给殷六侠行了一礼,说道:“师弟叶启,见过六师兄。” 殷六侠心里颇感诧异,师父自十七年前收了七师弟后便说过此后不再收徒,不知这小孩如何,竟是让师父再动了收徒的心思。 “小师弟,不必多礼。” 随着殷六侠话毕,殿内又走出四位道士向着张真人行礼问安,除了十一年前被少林金刚指所伤的俞岱岩以及年前自刎的张翠山之外,张真人大徒宋远桥、二徒俞莲舟、四徒张松溪、六徒殷梨亭、七徒莫声谷,武当七侠俱是到齐了。 张真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又说了收徒一事,道士们听闻有了小师弟,虽也感到诧异,可心下终究是高兴的,有着在师兄弟间最是能搞怪逗笑的莫声谷活跃气氛,一时间,紫霄宫外好不热闹。 第四章 独孤九剑(新人求推荐票求收藏) 张三丰早年行走江湖时随意洒脱,平时也常有流露此性格,不然早年不会在江湖中留下一个邋遢道人的名号,可如今他毕竟是一派之祖,收徒自然不能随意,一应礼节绝不可废,甚至还要行书再去昭告武林。 一个时辰之后,紫霄殿内,真武神像下,张三丰端坐于蒲团之上,在他身侧,伴有五人同他一般也在蒲团上坐着,还有一人则是身坐轮椅,正是那位被大力金刚指所残的三侠俞莲舟。 叶启早就被一武当记名道士引着沐浴焚香,换上了一身合身的灰白道袍,在大师兄的指引下拜过真武大帝,再给师父奉茶扣头,又一一与诸位师兄见礼,正式拜入了武当门下。 入夜,武当山上冷月高挂,山门内灯火渐消,蛙鸣虫吟声阵阵,此间应正是在床上酣睡的美好时光,然一间房内,却总有孩童低语响着。 对于多了一位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小师叔,小无忌无疑比那些师叔师伯们还要开心,尤其是叶启与他讲了不少诸如丑鸭子、姓白的公主的故事后,他更是觉着开心。 “小师叔,你说鸭子娘亲在孵丑鸭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那是一颗天鹅蛋?” “我觉得鸭子娘亲的眼睛可能有问题,就像傍晚那会儿,只是隔了五六丈,你大师伯却将我认成了你。” “我听二师伯说过,大师伯那是因为看书看多了的缘故,那鸭子娘亲也是看书看多了?” “呃……或许是吧。” “小师叔,白雪公主是哪个朝代的?” “怎么,你也想成为王子?” “嘿嘿……” 等了许久,叶启发现烦人的小无忌没有再问很烦人的问题,屏住呼吸竖耳好生听了听,听到另一侧床上传来了平稳轻微的鼾声,他不禁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小孩子烦人他早在村子时就切身的体会过了,可没想到,这位后来独步天下的明教教主小时候有这么烦人,在被师父安排与这小子玩耍讲了一个故事后,这小子就硬缠着自己讲故事,且还要问一些故事本身没有涉及到的问题,比如丑鸭子妈妈的眼睛,那个叫做白雪的公主所处的朝代,期间满打满算绝对有了两个时辰。 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透过木窗缝隙的几缕月光,叶启默默去想那个奇异的全息卷轴。 【宿主:叶启】 【武学:乾坤手(下三流),太极拳(初识)】 【场景任务:抵达武当山门并拜师张三丰(任务已完成);奖励:武学抽取一次,是否抽取武学?】 昨夜在家时,叶启对于脑海中的系统有了初步了解,似乎只要自己去想全息卷轴的样子,眼前便会出现承载系统的漆黑世界,如果有外界因素干扰,系统便会自主消散在眼前。 他默念了声抽取武学,全息屏幕果然开始变化,随后出现了四个青色方格,每一个方格中都显示着一部武学:《左右手互博》、《九阴真经》上篇、《蛤蟆功》、《独孤九剑》。 看着这四门武学,叶启心神不由得一阵激荡,每一门都是曾显赫江湖的顶尖武学,当年老顽童凭借着《左右手互博》逼得当时宗师黄药师都捉襟见肘;《九阴真经》上篇为内家修行之法,也是整部经书最为根本所在,郭靖正是凭此才以愚钝之资短时间成为了可与五绝宗师相抗的存在;《蛤蟆功》则是宗师西毒欧阳锋所修绝学,在百余年前的第一次华山论剑,其只败在了全真教那位手下;《独孤九剑》自不必多说,出自当年苦于求一败而不可得的独孤剑魔之手。 而且,抽取武学界面没有上个时空看系统小说时有的轮空选项,他心中不知赞扬了多少声系统大气。 紧接着,第一个方格亮起金光,随后金光依次轮转在方格之间,速度愈来愈快,直至全息卷轴只剩下了刺眼的金光。 …… 对于这四门武学,叶启最为倾向的还属最后那门《独孤九剑》,江湖往后几十载,武学会逐渐凋零,世道渐入末法,但内家功力依旧是衡量武学修为的根本,然那个姓令狐的剑客内力尽失,却凭着这门剑法依旧能纵横江湖,足以说明这门剑法的强大。 还有一原因,看过太多武侠影视的叶启,曾幻想过无数次少年白马纵剑江湖的情景,对于剑法,他有种莫名的狂热与喜爱。 全息卷轴刺眼的金光逐渐淡去,金光最后停留在了卷轴上的最后一个方格,还未由叶启激动兴奋,系统冷彻的机械合成声在他耳畔响起: “恭喜宿主抽中《独孤九剑》,信息将传入宿主记忆,请注意接收。” 第五章 匹夫手中剑(新人求推荐票求收藏) 声音消散不久,叶启脑海中很快便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浪迹江湖的匹夫凭着手中之剑挑尽江湖,匹夫的对手越来越强,他手中的剑也在变化,而唯一不变的是他从来没有败过,眼中对于某一事物的执着也未曾变过; 无数年后,江湖再没人是他对手,他在深山老崖,与一怪雕相伴为友,此时的他手中再没握剑,因为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都是他的剑,包括他自己。 某日,崖间风云变幻,怪雕嘶吼不止,他自一坟冢走出,看着崖外不知多高的苍穹,他缓缓抬臂,以指为剑刺了出去,崖间风云凝固,片刻之后,满山云气化成丝缕洒落在地,此后匹夫不知所踪。 叶启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也被匹夫那一剑撕裂开来,继而化成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线条又转而化成了剑,剑有刚直青锋,有绕指软剑,有宽厚重剑,有青柳木剑,也有山间青草…… 最后,那些剑又融合在了一起,变得无形,就仿佛是欲要破碎天地的一道意志…… …… …… 屋内两小都忘了吹灭的蜡烛渐渐化成一滩蜡油,躺在榻上的叶启忽地起身大口喘息了起来,就像上吊求死之人忽然绳索断了从而落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系统那个无法理解的存在所传入脑中的信息,是将那个匹夫习剑一生的经历都复制了过来,也包括最后那刺天一剑的恐怖剑意。 他此时想着最后那一剑,自己的意念都似乎随着画面中的天地要碎裂开来,犹有后怕。 起身走在木窗之下,他轻轻将木窗打开,山外清风送入一片皎洁月光,将他的发丝都似乎染成了银色,此刻再看屋外竹林片片,与先前已是不同。 沐在月光之下,叶启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地哼唧声,他才急忙将木窗关好,转身看去,只见本来安然入睡的小无忌佝偻在床上,一对清秀的眉毛皱着尽是寒霜。 叶启面露担忧之色,走回塌前将自己的被子拿起给他盖上,而后用手去抚摸他眉间的寒霜。 玄冥神掌所含的阴寒之力可以说是这世间最为阴损的门道,掌力行出如排山倒海,与人对掌若对方内力胜于他,掌力就会回击入其体,若内力不及,寒毒就会入侵对方脏腑纠缠不清,除非有天下至阳真力,否则一生都会受寒毒折磨,致死才可方休。 张无忌如此年幼,被江湖中一流顶尖好手的玄冥二老其一打出一掌,若非有着张真人与实则已是一流好手的武当诸侠每日以武当九阳内力驱寒,怕是早已殒命了。 “小师叔,不必担忧,无忌每晚都会这样的。”小无忌睁开眼睛,看着在自己床前的叶启强自微笑说道。 叶启看着这个很懂事的孩子,尽管知道他日后自有机缘,可心中依旧不忍生出了很浓的悲怜情绪,关心问道:“很冷?” 小无忌点点头,但又很快摇头说道:“不冷。” 话毕,他又说道:“小师叔,我想听故事了。” …… 故事讲了很多,卖柴火的女孩、可以满足人愿望的神灯、一对狼夫妻与一群羊的故事…… 小孩很喜欢这些故事,随着寒毒发作渐渐淡了,身子不再因为寒冷而蜷缩着。 “小师叔,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因为好些故事,也因为小师叔看自己时很真诚的目光,小无忌毫无道理地信任了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师叔,所以他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人却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 叶启沉默,想到了自关中入湖广一路来的恐怖景象,又想到了山下村正夫妻看自己时的柔软目光,他迟疑了很久,说道:“大抵会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遇见一些很好的人和事。” 小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无忌就放心了。” “你死不了。”叶启说的很认真,只是这个时候床上经历病痛折磨的孩童已经睡去,并未听到他的言语。 …… ^…… 屋内两小,一个是因为夜半寒毒发了,一个是因为讲了很多故事,故他们并没有像山上的很多道士早早起来练武诵经,直睡到日上三杆,才被莫声谷自床上拎了起来。 对于武当七侠,叶启现在最熟悉的就是眼前的这位比自己两世加起来都要大一两岁的莫七侠,昨日拜师大礼之后,也正是这位带着他在武当山门周遭走了个来回熟悉了些山门的地形。 叶启整理好着装,随意地拿起木钗将头发扎住,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嘴中灌了一大口,觉着神清气爽后,笑着给莫声谷行了一礼问道:“七师兄,师父可给师弟做了安排?” 莫声谷刚刚给小无忌梳好道髻,听着叶启问话,语气不禁有些酸酸地回道:“你今后要随师父习道练武,一会儿吃些早饭就去后山吧。” 叶启听出他话间语气的酸意,嘿嘿笑了几声,他心中明白是什么缘由,武当七侠自六侠开始,平时技艺便由其余几位师兄传授,而今后自己却是要随着师父学习技艺,这位七师兄自然会“嫉妒”。 第六章 妖孽? 武当后山有一草庐,草庐周边是齐人脚的翠绿草地,草地之外是一崖坪,崖坪的旁边有一水潭,水潭的上方则是挂着一条飞瀑。 无数年前,这里便是这样,只是前山多了无数观宇,那个邋遢道人如今也已是须发皆白。 叶启顺着莫声谷道明的方向,向着后山草庐走来,脚下山路上铺着的石块有些搁脚,却无法让他兴奋到激动的神色变得正常些。 能够修习只能幻想才能有的武功,怎能不让人兴奋,当与飞檐走壁、剑行江湖只剩下了时间概念,那又如何让人正常? 草庐被称为草庐,看起来自然不如巍峨的紫霄宫那样大气,远远的就像一棵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槐,满是破落与暮气。 草庐前的草地上,蒲团上正坐着一位老道,老道手捧黄庭,正看得入神。 叶启走在老道身边,见着他这般认真,不敢出声打扰,等了片刻,见着师父将手中黄庭卷起别在腰间,这才弓身好生行了一个大礼。 张真人见他这般,摇头一笑,回到屋中将一本泛黄古书拿来递给他,说道:“内家武学一途,经脉穴窍乃是根本,你先行记好书中所载的经脉穴窍之位,若有不懂便问为师。” 说完,张真人再是坐在蒲团上看起了黄庭,叶启拿着旧书愣了片刻,发现师父传功与收徒一样显得异常随意,也不管地上青草满是露水,拿着旧书坐下专心去看。 …… 等着午时,小无忌拎着食盒来了后山,到了草庐前,见太师父与小师叔坐姿相同,且两人的神情又出奇的相似,他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怪不得小师叔会被太师父收为徒弟。 “太师父,小师叔,无忌给你们送饭来了。” 清澈的童音响起,张真人与叶启很是同步地收书起身,叶启接过小无忌手中的食盒,张真人摸了摸小无忌的脑袋后去草庐中搬来了桌凳。 食盒中的饭菜简单,一碟青菜两碗白粥,叶启与张真人吃的很香,就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庐前一角的草地上开了一朵野花,所以招来了两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这是小无忌第一次在武当山见着蝴蝶,所以他追蝴蝶时格外用力,可跑了好些时间,没有抓着蝴蝶反而累的气喘吁吁。 张三丰将最后一口白粥吃入腹中,他本应长舒一口气去感受腹中传来的愉悦律动,可转眼看到孩童天真模样,幽然长叹。 “弟子坚信,人的运气一定…是否极泰来,小师侄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那之后的岁月,他……一定很好。”叶启一边吃着白粥一边说着,故话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张真人看了他一眼,很是认同地点点头,人的运气,一定得是否极泰来。 许久后,孩童终于累得坐在草地上喘气歇息着,而两只蝴蝶早已不知飞在了山间何处。 此时叶启碗中白粥也尽入腹中,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对了师父,那本书中记载着的经脉穴窍位置弟子都记下了。” 张三丰回头满是讶然地看着他,正要说他莫要胡言乱语,忽而想起昨日在木亭外的经历,面色一顿,说道:“说说。” …… 人体经脉分作奇经与八脉,每一脉络上又有无数穴道,叶启指着与自己身体相对应的位置说道起来,便让草庐前那俩老少呆了去。 小无忌张着嘴巴看了叶启好些时间,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小师叔是妖孽,不然他为什么生得比女孩都要好看?不然为什么自己背了两月有余才能熟络的穴窍图,他却才背了一个上午?还有,为什么他能知道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既然小徒记下了穴窍图,张三丰便开始讲授《武当九阳功》基础篇,然而小徒的学习能力就是让他都不如何淡定了。 小徒百脉俱通他是知晓,可初始习练内家武学,经脉通否意义并不如何重要,重点在于如何让体内产生气感,而气感产生多是有常年习练内家拳法而生,再或是有内家高手提气引导,自己这小徒只是听了自己讲解《武当九阳功》基础篇的口诀,体内气感就自生而起,甚至还能以周天之数运行…… 张三丰百岁之龄,少时见过誓与襄阳共存亡的郭靖郭大侠,也见过断臂倚雕的神雕大侠,后行走天下武林,更是见过无数的齐人异士,决然没有见过像是叶启这般有些让人无法相信常理的习武…妖孽。 而其实,叶启之所以能够在习懂内家功诀后就能产生气感,且将这气感于体内运行周天之数,离不了那日见过的持剑匹夫的大半生修剑画面。 …… …… 时间匆忙,当年夏末已至来年深秋,武当山门前有一对中年夫妇送来了一筐黄梨,迎接夫妻的小道士被其中妇人抱在怀里,男人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像是麻雀一样叨叨着,话间无非就是埋怨儿子上山习武忘了家中父母,这样很不好。 小道士许是这辈子乃至更远的上辈子都没有感觉到如此真诚而又露骨的亲情,四年前自关中南地那等如同地狱的地方走至武当山脚都未曾掉过泪水,而今日却是鼻子通红哗哗地往外掉着泪水。 山门内围了不少年轻佩剑的道士,他们无一不是好奇地盯着这一幕,心中想着,这还是整日只知道练武诵经的小师叔吗? 当然,世上无论什么话都有说完的那一刻,叶村正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妇人也终于将小道士松开,只是小道士的脸上还有泪水,眼睛还是通红。 “好了,我和你娘回家了,就不在这里叨扰你了,你说这一年来练武走不开,可过年时一定得回家,不然阿耶我上山削了你。” 妇人瞪了自家丈夫一眼,给儿子仔细地擦了眼中泪水,指着身后的一筐梨说道:“今年院中的梨树结了不少,知道启儿你爱吃,娘和你爹便给你摘了一筐。” 说完,叶村正挽着媳妇向着山下走去,小道士一边吃梨一边看着二人背影,直到再也不见他们二人踪影。 第七章 人间很近 “看什么看,小孩子哭鼻子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叶启背起了那框梨,指着在山门内偷看的一群道士骂道。 他当然是小孩子,可武当上下除了祖师和诸位师叔师伯,谁敢将他看成小孩子,先不说他辈份便在那里放着,近来六师叔在教导门内弟子习剑时说到过,小师叔如今已经是二流中的好手,在剑法上更是将极为难练的神门十三剑掌握了。 小师叔才多大?且他入门到现在也不过一年,这样的天才如何能让人将他当成小孩子? 山门内有一胆子比较大的年轻道士嘿嘿一笑,说道:“小孩子哭当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小师叔哭那一定不正常。” 说完,那人身边的道士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于山门处的玩笑叶启不会觉得什么,懒得理会这一伙子除了练武便没处发泄青春的道士们,背着一筐黄梨向着后山草庐走去。 除了百岁高龄的张三丰以及他这个明明天才却修武极是刻苦的怪胎,没有人喜欢呆在环境极美实则单调的后山草庐。 月前小无忌因寒毒发作昏迷数日,张真人终于下定决心抱着他去少林峨眉求取《九阳真经》的其余那两部分,后山草庐平时就只剩下叶启一人。 放下背后的一筐梨,叶启走回草庐拿出一柄与自身极不匹配的狭长铁剑,走在崖畔开始习练,先是最为简单直接的《武当基础剑法》,后是剑行蜿蜒似水的《绕指柔剑法》,再后是招招刺人要害的《神门十三剑》,再到动静相宜的《太极剑》,最后是显得杂乱无章却又含着周天易数的《独孤九剑》。 等着剑法之后便是拳脚功夫,《梯云纵》、《武当长拳》、《虎爪手》、《太极拳》等一应拳法他都在认真习练,武当山上人人都说他是天才怪胎,可基本上很少有人知道,他很刻苦,刻苦到刚与久别的父母真情流露后,回到住地就又去习练武艺。 日落西山,山上寒风而起,小道士这才停手,拿起一颗黄梨随便地在道袍上擦了擦,一边吃着一边休息去看像是天上着火一样的晚霞。 许也觉着这时的天穹很美,一只在崖上安家的苍鹰站在一棵枯藤上,冲着那片晚霞叫了起来,声音很刺耳,故很难听。 叶启眉头一皱,本来人看着夕阳就不会生出多少喜欢的感觉,这苍鹰一叫更是惹人动怒,他便是拿着刚刚吃完剩下的梨核扔在了苍鹰的脑袋上。 苍鹰落下几只漆黑的羽毛,扑腾着翅膀飞在空中,似是准备找回场子,见是崖上这个小爷,不甘地叫了几声,又飞回窝中,并没有再冲着夕阳怪叫。 又过了片刻,晚霞只剩下了一抹余晖,叶启起身欲要回前院吃饭,忽然,一道凌厉的劲风自他脑后袭来。 他面上没有露出突然被袭的惊色,反而是嘴角翘起,一脸的轻松之色,同时,他微微侧身,双手以着某种玄奥轨迹一扶一拍,凌厉的劲风瞬间不见,随后只剩下了一只呈虎爪之势的手臂。 “小师弟,这才几日没见,你这太极拳已到了这个地步?”莫声谷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语气更为酸楚地说道。 这一年来,他时常与叶启切磋,今日见小师弟心情不错,本想偷袭作弄他一番,结果被小师弟防住了不说,手腕还被小师弟太极拳传回来的力道震得不轻。 叶启在框中拿出一颗黄梨扔给莫声谷,说道:“七师兄就不必这样了,刚刚你若不是故意只出了五成力,师弟我哪能防的住?” 莫声谷很是喜欢叶启这句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后潇洒地坐在了崖坪上的青草间,大口吃起手中黄梨,只是黄梨不大,几个呼吸间过后,他便将手中黄梨啃成了极小的梨核,将梨核向着崖外扔了而去,好巧不巧又扔到那只苍鹰的脑袋上,苍鹰再次怪叫几声飞出巢穴,见这次叨扰自己的是比那位小爷还要恐怖的人后,只能无奈飞到崖外的另一处巢内。 “小师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岁吧。” “那不小了。” 叶启问道:“师兄今日找师弟有事?” 莫声谷点头说道:“今日趁着师父不在,师兄给你见见父珍藏的宝贝。” 叶启面色一顿,随即露出了兴趣斐然的样子,心中想着,还道是七师兄你有甚么好事,原来是想趁着师父不在染指他老人家的东西,只是那间草庐除了道经便是佛书,无聊的很,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莫声谷见他没有兴趣,啧啧两声,说道:“师父早年也算是爱酒之人,后来因为年老才渐渐将这酒给戒了,可他老人家手下还藏着好些酒,那酒就在草庐后面,你上山前我悄悄喝过一坛,美味的很。” 叶启似有所思,说道:“师兄你若想喝那酒,师弟不会告与师父的。” “还是师弟懂为兄的心意……”说着,莫声谷猛然起身将叶启抗在了肩上,再是说道:“不过师弟,既然你已经十一岁了,那就陪师兄喝几杯,男人嘛,不喝酒可长不大。” 对于喜欢喝酒之人,他们总是想要让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嗜酒如命,叶启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挣扎数次无果后,便断了逃回前山找大师兄替自己做主的想法,静静地在莫声谷的肩膀上待着,看着他拿起花锄挖出两坛好酒又处理好了现场。 …… …… 叶启两世为人,对酒自然不陌生,只是他不喜欢酒,因为喝酒真的会误事,可闻着那满是老泥的坛子散发出的酒味后,他还是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莫声谷笑得开朗,觉得小师弟有成为酒徒的潜质,便是在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只小碗分别满上,端起其中一碗递向叶启说道:“这酒是几十年前震惊天下的烧酒,口感极烈,但被师父放了有近十年之久,那口子的烈早已被大地驯服,入口时甘甜清香,入口后身心畅快,其实师弟你今日算是有福了。” 叶启翻了不知多少次白眼,心中想着师兄你这怎么看都像是诱拐未成年人犯罪的不良分子,当然,这话是断然不能从口中说出的,不然少不了要挨几个暴栗。 “多谢师兄。”叶启将酒接过,知道烧酒就是蒸酒,没有一饮而尽,而是酌了一小口,果真是入口清香甘甜,随即胸腹似是燃起了一团烈火,将暮色山间浸在身中的寒意都驱散了。 莫声谷见师弟饮过酒后,自己腹中的馋虫早已是饥渴难耐,一碗酒尽入其腹,可此时他才发现,两人面前只有两小泥坛,有酒无肉哪能行? 末了,他挥动衣袖踩着轻功步伐,飘然去了山林夜色之中,不过一会儿,拎着两只山兔回来,亲自剥皮抽筋架于火上炙烤。 再然后,山间师兄弟二人都是醉了,可却让似乎远离人间的武当后山离得人间近了。 第八章 恭喜小师叔离山 事实且长,却难以抵住岁月洪流,五年时光竟是眨眼而逝,山中那个每次在父母看望自己之后都会哭鼻子的小道童如今已经长成了翩翩美少年。 而那个让人心疼的张五侠遗孤,在五年前张真人归来后,武当上下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尤其是后两年江湖中传来了蝶谷医仙胡青牛被仇家手刃的消息,众人不再对小无忌抱有任何生的想法。 他若身死,那就是天命难逆,若活,便是的天命不该绝,是死是活,天上说了算。 今时快要入秋,武当山上多雨,连绵七日小雨之后,山上云海便仿佛像东海畔的滔天巨浪,清风明日之下都不得散去。 后山崖上,青草被雾水打湿低垂,就像是山下私塾学生因为没有完成老师留下的课业被罚,垂头丧气地站在檐下低头发呆。 崖上有少年行剑,少年的衣衫自然也如青草一样被雾水打湿,然而那人手中所执的木剑却毫无被雾水浸湿的痕迹。 因为那剑很快,快到每当有雾气袭来,它便到了下一处雾气之中,因为那剑很锋利,连柔软的雾气都能切开。 便也是因为那剑,这崖间的每一根低垂着的草叶都似乎成了剑。 许久之后,崖上少年收剑,但崖间依旧存有剑意,少年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人的心永远是没有止境的,七年前他在武当山腰像是斗鸡一样的打了一通太极拳,而今他已成了武当上下第二人,却依旧还会有失望这种情绪。 草庐中走出一位老人,当他出现在崖上后,崖间存留着的剑意顿时变得无影无踪,他轻咳几声,说道:“不是剑的问题。” 少年将木剑再次举起,看着它缓缓自剑柄处裂开又缓缓飘在了山崖之下,既然不是剑的问题,自然就是人的问题了。 “无剑说的并不是真正的无剑,是一种唯我的意志,而意志又唯心,心又自山下俗事磨砺而来,这些年你很少接触山下事,此事有利也有弊,所以,下山走走看看,许在某一刹那,无剑便成了真正的无剑。” 少年点头,对着老人深深行了一礼,然后眉梢一挑笑着说道:“师父说的极是,只是小八下山,这山上可就没人与您下棋了。” 张真人面色一顿,自己这小徒聪慧当是世间罕有,前人那极难练的剑法到了他手中七年已然趋近大成,武当上下拳法剑法也都被他练了一个熟透,甚至有好些招数的缺陷自己都没能发现,却被他一一补全,至于棋道,五年前他第一次接触,不足半年却能与自己手谈半个时辰,今时与自己已能分庭抗礼。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那随性不着调的性格更甚从前,以至于棋路诡变,每次下棋就算胜了,自己也生不出丝毫的痛快淋漓之感。 “你这猴子,少了你,为师或可心意畅快些,继而还能再多活几年,快快下山吧。” …… …… 与几位师兄告别,叶启回到住处,好生换了一身行头,此时他脚踩云履白袜,手握一杆做工精细的拂尘,身穿一身宽博长袖的白蓝道袍,头上一丝不苟的道髻被一根紫檀木的道簪扎着,他内家武学大成,自有一番飘渺出尘的气质,再配上自身俊美的五官,简直像是仙人坠入了凡尘。 之所以换行头,这是武当掌门也就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极力要求的,既然小师弟你下山行走江湖,那你就得给武当挣名声,你行侠仗义的本事师兄不担心,就怕你不修边幅,现在咱们可不像师父行走江湖那会儿了,行头切记不可弱于同行们。 门内好些道士听闻小师叔要离山,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在一起,要欢送小师叔下山。 见着师侄们这般热情,叶启当然开心,摆着手满是不舍地一一与他们道别。 武当派山门前的热闹持续了有近半个时辰,直到那个飘然若仙的道士走了,这热闹才终于停了。 “小师叔真的走了?”一位青年道士忽然自语问道。 一个少年道士回答他说道:“走了。” 然后先前那位青年道士将手中的笤帚一把扔在了屋上,欢呼地呐喊了一声。 接着,这一声呐喊就像是信号一般,那些欢送叶启的道士们依次呐喊了起来,此时,武当山门前比刚刚都要热闹。 其实也不怪他们如此,小师叔下山,很短的时间之内一定不可能回来,没有他一边拿着柳枝抽人一边教人习剑,没有被他逼着清晨在山间奔跑,不用担心每次检查课业时自己会被他抽中然后与他比试一番,自然应该要热闹热闹,不,应该是好好热闹热闹。 第九章 落寞终南山 在山下与父母待了两日,叶启拿着大师兄给准备的盘缠买了一头矮马,骑着向西而行。 对于他而言,记忆中最深刻的从来不是前世那些高楼大厦,而是年幼时从关中而来的一路见闻,行人个个枯瘦如柴眼中没有丝毫人的理智,处处可见抢夺孩童以为食的山贼乞丐,无数元人骑兵那嗜血无情的刀锋…… 甚至在这些年的安定生活中,他时常梦回那些场景,每每醒来,他都要胆寒惊惧良久,而今他已非当年,一身武艺更是入了江湖一流,他自是要重走当年路,来驱散多年一直未曾散去的心中魔障。 去除心中魔障,最为直接而简单的方法便是去杀,这些年来关中湖广风调雨顺,可还有盗贼乞丐、元人兵甲在为祸乡里,所以,当少年道士骑驴每过一处深山乡村,总是能够在其身后看到数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一月之后,少年的道袍便被洗的发白,而江湖中也多出了许多武当第八侠的传闻。 …… 叶启一路而来,那杆三千银丝的拂尘上不知染了多少兵、匪的鲜血,某日在追杀一江湖名号为义胆血手实则是一位万死难逃其咎的恶霸时,在终南主峰山脚终是追上,他轻折下一段枯枝掷出,枯枝竟似飞刀,直刺入了义胆血手的脑后,这恶霸终于化成了一缕亡魂。 一月杀得百多恶人,此时脚下再多出一死人,他的心再不会动摇半分,抬头看着绿树葱郁的终南山主峰,想到当年此处就是威震武林的第一大教所在,生出了登峰上去看看的想法。 他向来是意有便会动身,拂尘轻拜,踏着轻功步伐,如仙一般地上山而去了。 …… …… 自从襄阳城被蒙人攻破,江湖中威名赫赫的武林第一大教全真教也自此消亡,曾经辉煌的观宇丛丛如今成了无数的残垣断壁,山间再难见一缕道家香火。 山顶一座极大的废墟前,叶启自包裹中取出一束香,点燃将其立在废墟之上,转身寻了一干净的青石上坐下,看着这透着荒凉意味的山间景象,不由得生出了想要吟诗去道古今事物更迭的情怀,只是他这些年将精力一直放在习练武艺之上,少有时日随宋远桥学习文道,哪里能吟诗? 无奈他有些憋屈地叹息几声,只得解下腰间灰皮葫芦去饮酒抒情。 说起饮酒,他随身带酒还是要归功于莫七侠的敦敦教导,自从七年前在武当后山崖坪上师兄弟二人饮酒后,莫七侠每有酒意难忍,总是会拉着小师弟与自己一同饮酒,长此以往,武当派人人敬畏的小师叔便也成了一酒鬼。 “宿主抵达终南山,开启任务寻找神雕侠后人。” 刚刚饮下一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的武当小师叔听着脑海中传来的声音,酒尽数从嘴中喷了出去。 “好吓唬道爷一跳。” 叶启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随后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期待,多年没有动静的系统有了动静,不知完成任务会有什么奖励。 再是饮了几口酒后,叶启拿着拂尘拍了拍坐下衣衫上的尘土,向着后山去寻那神雕侠的后人。 终南山不如武当山上云深,但却比武当山雄壮高远了不少,行在山间,好似头顶苍天一样,再是远远看去,山川蔓延竟不见边际。 当是寻了半日无果,叶启才惊讶起百年前江湖那位天下第一的厉害,自己有着前世影视小说的叙述,对于古墓的大概方向有了的前提下,半日之下都未曾找见古墓踪影,若那时真有金人攻上山来,毫无头绪寻找,哪里能够寻见古墓?就算耗费无数人力寻见,可古墓内无数机关,这又如何能够入得? 坐在一树上歇息片刻,看着往山谷流去不断壮大的小涧,叶启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起身向着山谷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一处被树木合围的小潭前,知晓离寻到古墓已是不远,抬头看着天上炎炎烈日,想着今日追人杀人又上山不知出了多少汗,索性将拂尘一扔,又将道袍脱了,一跃进了水中,扑腾出了几蓬水花,只觉得浑身清爽。 这谷间的小潭看之不大,实则也有十几亩地的大小,只是周围有不少山石草木映衬,这才显得小了些,且也因为这些山石草木,叶启在来到潭前时,并未看到在小潭西岸的一抹灌木从间,正放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 很巧合的是,他在南岸水边玩闹会儿后,便运气躺在水面,而水流的方向,正是往西南走去。 …… 躺在清凉的水中,再看天上的白云,这样的感觉很妙,就仿佛自己也成了那无拘无束的白云一样。 感觉妙了,免不了得喝上几口小酒,叶启揉了揉眼睛,在水面翻身,扭开一直在手中攥着的灰皮葫芦盖子,美美地往嘴中倒了几口酒。 重新给葫芦盖上盖子后,他环顾四周几眼,欲要向先前岸边游去,忽而他目光怔在了某处,只觉得出现在眼角灌木从中正被山风吹着的黄衫极为刺眼。 他心道一声不好,这全真教被朝廷一把火烧了后,整座终南山的主峰地界除了古墓派的几人,山间应是不会出现别人,那黄衫一定就是古墓派的人所留,自己先前玩水,怎么就没有好好看看周边。 正待他准备潜在水下遁走以好避免麻烦时,然就如后世那句老话,祸冲你来,你怎么躲也决计躲不开。 离叶启约莫两丈远的水面起了一阵紧凑的涟漪,随即一瞬,一位女子露出头来,正巧与他四目相对。 女子怔住,就像叶启猜测的一样,这山间,除了古墓派的人决计不会再有别人,所以她才会在这夏日褪去衣衫潜在水下避暑,故此间在潭中与一男子四目相对,尽管她身有冠绝天下的一身武艺,可依旧没能做出反应。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寻得神雕侠后人,任务奖励为古墓、全真二派武学随机抽取,是否进行武学抽取?” 叶启心中不由得想要骂娘,这个时候还抽娘个劳什子武学! 直接自水面跃起,运起武当梯云纵在水面踩了几脚,刹那间回到北岸,听着着女子尖叫,拿起道袍一边穿着一边跑路。 第十章 因为一场误会的死斗 叶启似乎忘记一点,百年前古墓派虽不显山不露水,可知晓古墓派存在的江湖人,无不推崇其轻功当为天下第一。 他趁女子失神跑路,这时是占着先机,且他一身武当轻功本就不俗,若是以着跑路时的速度,就是神雕侠后人轻功再好,也难以将他追上,然他穿好衣衫见身后无人追来,脚下便放松了少许,正是因此,片刻之后被那女子追来。 而后经过一番追逐,他被女子理所应当地追停在了全真教大殿前的废墟上。 女子清瘦,年岁看起来是二十左右,容貌绝美,风姿绰约,一头未被山风吹干的秀发更添了几分别样风华,叶启无缘享受眼前的秀色可餐,盖因为女子一双剪水美眸中尽是冷冽的杀意。 “如果说,这是一个误会,您相不相信?” 黄衫女子追上这登徒淫贼,狠不得当下便将其杀在此间,哪里会听他解释,行功运至双掌之间,直击在了他面门之上。 叶启见他出手狠辣,知晓今日误会深了,可也不可能就束手将自己小命献出,双手成爪,以一招武当虎爪手接下了其双掌。 甫一与女子招式相接,叶启便退后数步,只觉得双臂之间被一股极为玄妙的力道震得生疼,心惊女子掌法玄奥之外,更惊叹她内力要胜过自己太多,如今武当上下除了师父,怕就是练武时日最长的大师兄怕都未及此女子。 而须知,因为自己百脉俱通之资,再加上七年日月的苦修与宗师之境的师父教导,才在弱冠之龄入了一流,再放眼去看江湖,哪一个一流好手不是中年乃至老年,可黄衫女子看起来比自己最多大上五岁,内力修为竟是如此深厚。 几乎是在刹那,女子再是出招,这一次,她那一双如玉般的手的变作爪势,爪未至,但随势而来的劲风却已是落在叶启周身,废墟间生长的青草顿时被外散真气搅成粉碎,伴随着尘土一同荡起。 叶启再不敢分心,一身武当九阳功激荡在双掌之间,脚走阴阳,使出一式太极拳,左手看似缓慢却骤然抓住了女子右手手腕,以力借力一拉,同时右手成拳,以太极拳刚猛力道轰击向女子腰间。 女子心中一惊,本以为淫贼内力不如自己,便想着以一式催坚神爪一举将其毙于掌下,没想到其眼力之好,竟是寻得自己爪法之间的一隙破绽,且其当下的这一式擒拿之力,全然不似先前所展现的内家功力,不禁讶然这淫贼的师承。 催坚伸爪记载于《九阴真经》下卷,是江湖中顶尖的刚猛迅捷的爪法,对敌时,若敌内力稍有不及,便极易被爪间刚猛力道致死致残,女子想法实际无错。 可她哪里能知晓叶启一身技艺最善以弱胜强,练就《独孤九剑》多年的叶启很容易得悉她招式的破绽,而之后又使出的太极拳正是克制她这一式爪法。 且叶启习武,深知交手对敌经验之重,这么些年来常常与一流高手的武当诸侠以及宗师的三丰真人交手,比之几乎不走江湖的她,对敌经验上强过不少。 眼见淫贼一拳就要击在自己腰间,黄衫女子击空却不得收手的另一手招式竟是转变,以着一个极难看的姿势拍向叶启后背,此番她是要拼着自己受伤也要让那淫贼不得好过。 叶启清楚,女子那一拳若是实打实击在自己身上,自己不死也会重伤,可自己那一拳决计不会带给女子多重的伤势,抓着女子的手一松,长拳气息也变,以拳为剑使出一招《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向后而去。 “嘭”的一声闷响,一道无形气浪自两人拳掌间迸发,继而激荡起了无数砖瓦残片,女子后退一丈,叶启足足退了有三丈,不过两人却没有再次交手,都是紧紧凝视着对方,想要发现彼此身势间流露出的破绽。 “姑娘,不必如此拼命,你且听小道解释,此间事宜真的是误会,而且那时小道与姑娘之间还有距离,小道发誓什么都没看见。”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女子想到先前之辱,其鼓足全身内力踩出了九阴真经中的蛇行狸翻身法,身形直是骤然出现在他身前,随即双掌齐齐挥舞,打出一记恐怖决然的掌法。 叶启瞳孔一缩,本以为女子先前身法已是够快,却还是有些低估,此时再做准备已是极难,看出她掌法痕迹,运转真力于胸膛之上,右脚后撤走出太极拳中一式步法,硬生生地挨下这一掌。 一声如若厚重军鼓之声的低沉响声之后,只见叶启脚下一双云履顿时化作了无数布帛残片,随即他噔噔噔后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如人脑袋一般大小的深坑,等着身形稳固,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也亏他自接触武学开始便将很多时间放在了太极拳的修行当中,受招之后他便以太极拳中的卸力之道将女子掌中力道运转至脚下,不然他这条命已是休矣。 再看女子,也是嘴角含血,她先是以全身真力使出蛇行狸翻之法,又骤然间击出神雕大侠传下的一记黯然销魂掌,可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即使她年岁轻轻已是一流上,可经脉内腑依旧无法承受体内真力的高强度运转,受了一身不轻的内伤。 此刻叶启见女子眼中还是决然之色,深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而经过几个回合间的争斗,他知晓自己以静制动只可能让自己真的被动下去,开始了第一次主动出击。 …… 终南山颠,那少年男女再一次的缠斗起来,远远看之像是仙人而舞,可近处一瞧,这样的缠斗却是凶险万分,若有一人心神稍有松懈便会丧命,可深究这场恐怖争斗的起源,却是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一人所学自数十年前独步江湖的神雕大侠,内力深厚、招式变幻无常;一人技艺则是习自当今武林泰斗张真人外加更早些年一匹夫的剑道,虽内力不及,可往往都能借力打力且料敌先机。 两人手段层出不穷,打的似乎让那山间风景都要失色,便是场间砖石瓦片横飞,山石草木尽遭殃。 武学走在巅峰,就像传闻中以一苇可渡江的少林祖师达摩,或可像叶启看到那匹夫刺天的一剑,再回至数十年江湖,神雕大侠于万军之中刺杀蒙古大汗,似乎已非人间之力。 这对男女境界自比不上前人,但一身技艺足傲视当下江湖一流,甚至能让大多数一流高手叹为观止,故倾力之下也不似人间常有。 某时,到了决出胜负的一刻,两人双掌对在一处,明明是肉掌间的交锋,但发出的声音却似雷鸣一般刺耳。 残破的大殿废墟变得更是破烂不堪,废墟上生长出的草木哪还有一处完好,尽是化成碎叶木屑在天上横飞。 在他们身旁,曾经承载全真大殿无数年,后又历经数十年风雨而不倒的一处极壮阔的残壁终是不堪,轰然倒了…… 第十一章 先天功 “你这个疯婆娘,只是一个误会,你就找道爷拼命,现在好了,你我二人就在王重阳这老小子修建的暗室里饿死吧。” 叶启靠在幽深的洞壁上喘着粗气说着,他灰头土脸,一身道袍因为先前的争斗变得残破不堪,早已没了临上终南山时的出尘似仙的样子。 就在不久前,那座巨大的残壁倒塌,不知触碰了机关还是压塌了全真大殿的一处地基,两人脚下地面塌陷,跌到了一个很深的坑洞之下。 地洞很深也很大,约莫五丈高,两丈方圆,周围是由砖石所垒出的洞壁,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洞壁上长满了青苔,湿滑无比,而在洞壁的一侧,有一间内凿的石室。 而叶启之所以骂骂咧咧,则是因为两人在先前决胜的一掌对拼之下身体状态就已是重伤,在落向坑洞时为了活命各展所能,勉勉强强活下来了,可都成了强弩之末,想要动弹都是难事。 这坑洞周围的洞壁湿滑且长,就算两人全盛时期,也不大可能在这地洞之下上去,终南山上又无人,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无甚意外或是机缘,两人只能在这坑洞下坐着直至饿死。 至于叶启如何得知此地是王重阳修建的暗室,则是因为他在掉入地洞时,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提示声音。 “宿主抵达终南山,恭喜宿主完成寻找重阳真人密室任务,奖励《先天功》纯熟经验。” …… 黄衫女子此时模样与叶启相差不多,听着淫贼的话,就当耳畔有风吹过,理他作甚?端坐靠在墙壁之上,运功调息着身中的伤势。 只是古墓派功夫历来不重疗伤,而她又未学全九阴真经,数个时辰之后,反而境界稍差的叶启先是起身。 如此实要归功于叶启一身一流的武当九阳功内力,此功虽是张真人听到其师口述《九阳真经》的残篇悟出,可却是继承了《九阳真经》的大部分特性,如太极拳阴阳融合之理、善疗伤、后劲足,再有张真人以及武当七侠无数年的修改,某些地方已经不差《九阳真经》了。 (金老爷子修改后的倚天,重新定义了九阳真经) 黄衫女子睁眼,眼中尽是戒备之色,如果此时淫贼突然发难,胜负可要再论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都落到这般田地,道爷我可再没想法与你斗了。”叶启说完,也不去理会黄衫女子,强撑着身体靠在洞壁上艰难地向着石室走去。 虽然他对于脑海中系统发布的任务及奖励还没有摸清规律,但因为先前系统的声音,让他总觉得那本《先天功》就在石室中。 这石室与坑洞显然是间密室,那许就王重阳一人知晓,百余年前他如何能够出入此间,想来与他所修行的先天功有极大关系,再而言,就算修了先天功还是无法出去,那死前也是大赚…… 石室内空间极小,只有一个破烂的蒲团与一张石桌,桌上青灯不知采取了什么燃料,依旧在燃着灯火,周围石壁没有丝毫机关门洞的痕迹,显然此处就是开采在终南山体内一块极大山石间的。 石桌上的灰尘极厚,但隐约能够看见一个方形轮廓。 叶启没有多想,直接伸手探去,抓起一本不知是由什么材质的书籍,他将书上的灰尘拍散放在青灯下,牛皮封面上赫然正写着三字小楷“先天功”。 见真是先天功,他压制心中稍有的窃喜,轻轻将书页翻开,眼前出现了一行行晦涩难懂的道家真语,他初略翻完,竟是只能看懂半部。 武当山之武学,若论根源,并不见得有多少是学自少林,当年重阳真人在嵩山与一僧人斗酒输罢,将随身携带的集道家真理大成的武学《九阴真经》借于那僧人观看,那僧人看之,觉得《九阴真经》阴气太重,过于注重以阴制阳、以柔克刚,笑过之后,回到少林以《九阴真经》为蓝本悟出一套《九阳真经》藏于佛书《楞伽经》中,而那僧人,早年却也是一精通道藏的道人,故《九阳真经》中自含着阴阳互济、后发制人之理。 而武当传承之基,便是在三丰真人听到的《九阳真经》残篇之上,故此也是武当是道非佛的一大原因。 叶启既是亲身随着三丰真人习武,道藏掌握虽称不上精通,但绝对说不上差,就是这般看着先天功的法门,一时间还是无丝毫头绪。 等着翻书记下了先天功之后,他才将那古卷放在身上,而后在脑海中唤出系统,领取了第三个任务的奖励。 这一次领取任务奖励,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画面,只是听到耳边传来了沉稳的中年男声,声音不大,也不含任何的感情,就像是流经无数群山的水流从不留恋山间任何一处风采,其所说内容正是先天功一书。 说来奇怪,先前对于叶启来说晦涩难懂的先天功口诀此刻却是让他有所顿悟,体内残留着的真气开始以着与《武当九阳功》极不相干的路线运转,渐渐的,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中也再听不到那淡然的男声,身体周遭就似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 却说黄衫女子,当叶启没有对她出手而是走进石室后,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思考着今日之事,少年是一道士,他来在终南山缅怀往日全真风貌合理,而他也应该不知道早已与江湖断了联系的自己这一脉,如此看来,这一切确实是个误会。 如果这少年确有歹意,刚刚便是出手的最好时机,今日之行确实是自己错了。 此时已然入夜,洞口之外悄然洒下了几缕月光,女子抬起精致的面容,看着那轮如玉般高洁的明月,想到了幼时在母亲怀中看月的情节,不由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却是那般美丽,也是,当人常常不笑的时候,忽然某时某日笑了,那一定很美丽。 只是在这坑洞中,没有人能欣赏到这份美丽。 第十二章 叫什么名字? 只看日月不经事,即使洞外还有日月轮回,却极难让人去数究竟过去了多少时日,尤其是对坑洞内绝了生的想法之人。 女子内伤并未在多日内痊愈,因为这坑洞下无水无食,她纵是一流上的高手,可也不能辟谷,只能靠着体内真气去吊着一口生机,哪里还能再管体内伤势? 这几日,她不是没有放声呼喊好让在墓中的仆人听到来救,奈何全真大殿与古墓虽在同一山上,可距离极远,加上当今古墓派又无百年前那样不许门人出山的规矩,即便小姐不见数日,那些仆人也不会觉得小姐会被困在某处。 她也曾试过能否攀上这洞壁,只是洞壁极是湿滑,就是寻见能借力之处,但最多行至两三丈体内就无余力。 …… 她的面色不再显得精致,饿极渴极直让她血色早无、嘴唇发干,全然是一副病态模样,不过她自小居住在古墓之中只在江湖中行走数次,实则不谙世事,对于死亡并无多少恐惧。 到了绝望之际,早已放下许多,每每侧头去看在石室中盘坐在地的少年,她心中极是自责,他说的不错,只是因为误会,却让自己与他身死在洞中,这些天他从未走出,想来对自己是恨极了吧? 洞中忽而出现一缕微风,不是自坑洞外的天地而来,而是来自那石室间。 再看洞内,盘坐在地的少年全然不似黄衫女子一样面色枯黄,皮肤比之先前都要白净,就像是新生婴儿一般,某一时刻,他蓦地睁眼,随即起身,紧接着这石室之内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骨节摩擦之声。 在有着《先天功》纯熟经验,他的先天功境界一日千里,而这先天功果真是奇妙无比,几日修行直让他破境至一流中,一身内力比先前要精纯了数倍有余,且除了将他一身重伤恢复如初,还让他此时腹中并无多少饿感。 “看来,这先天功有些地方确实被后人误会太深。”少年自语一声,向着石室外而去。 误会太深,他说的是因为重阳真人早逝由此导致世人的众说纷纭,当年四位宗师都与重阳真人交手,以至于好些人都知晓了先天功的一些特性,猜测先天功是一门激发人潜能法门,而人潜能只如一池死水,等这潜能激发用尽,也就到了树老草枯的地步,人自然就死了,就像重阳真人。 可这江湖宗师、一流哪位不是超常人所能,超常人所能便是常人所不能,既是如此,换而言之武学的根本便是在挥发人潜能,如此,那张三丰又何以活直百岁有余? 激发潜能又非是挥霍潜能,明教至高绝学《乾坤大挪移》也是激发潜能之法,若是激发潜能便会让人早死,明教又怎能自唐传承至今? …… 闲言不谈,叶启来至石室之外,黄衫女子看他气色比之前都要好些,心中愧疚淡去极多,所以笑了出来,可此时她笑,已无那夜看月时动人。 叶启看她模样心中便知已经过去不少时日,同时也生出一股不忍,走上前去给她渡了一道先天功真气后,说道:“石室内有王重阳留下的先天功,这几日我一直在参悟,应该能凭此出去,所以冒犯了。” 黄衫女子此时连反抗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仍由叶启将自己抗在肩上。 但见叶启抬头看了坑洞几眼,找见一些借力之处后便屈步深蹲向上跃起,这一跃,在背着一人的情形之下足足跃了有一丈之高,转而他轻踩在湿滑的洞壁一处,不见有下滑之象,再是跃起半丈有余,如此周而复始,两人终于是得见天日。 之所以叶启在修习先天功之后能带黄衫女子走出,其一是因为叶启本身就精通武当《梯云纵》,而梯云纵就是放在江湖百年前,也绝对算得上最顶尖的轻功提纵之法;其二,他因为修习《先天功》后,内力从先前的一流下成功破境在了一流中; 其三,先前说过,先天功特性一是激发人潜能二是修行之后提纯人身体的真气,两大妙处之下,他的任何一门功夫都可称得上是脱胎换骨,如若他此时再与先前的黄衫女子争斗,许在百余招之内,就能以精纯的内力制胜。 …… …… 临近山涧的全真教废墟某处,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刚刚架起两只山鸡,因为在火焰的炙烤下,山鸡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向着焦黄转变,时而有油脂滴落在火苗上发出几道“呲呲”的响声,让人食指大动。 “与我家七师兄学的,一会儿应该很好吃,只是有些可惜,先前与你争斗,将我那一葫芦好酒丢了,不然等它们熟了的这段时间,不至于太过无聊。”叶启一边转动着山鸡一边与黄衫女子说道,不过女子性情淡然,他这般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黄衫女子的面色依旧苍白,不过因为逃出绝地,脸上的憔悴倒不见了,沉默很长时间,她有些答非所问道:“你来自武当?” 叶启点点头,说道:“嗯,看来你见识过武当的功夫。” 黄衫女子摇头,说道:“那倒没有,见你是道士,所以才问。不过,你既然不是全真一脉,又是怎么在几日就将先天功练成?” 女子居在古墓,自然知道无数年前重阳真人的故事,故也知晓《先天功》难练。 “可能是我武学天赋和王重阳差不多吧。”说着,他将记载《先天功》的古书拿出递向女子,又道:“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小小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没有先前的争斗,想来我也无法来到这密室之下找到这武功,给你看看?” 女子不觉得叶启说自身资质比肩王重阳有夸大,自己有着寒冰玄玉床才修得这一身一流上的内家真力,少年出身武当,却在弱冠可与自己抗衡,他资质确实高绝。 而对于摆在眼前的先天功,她并无神往之色,摇着头拒绝了叶启的好意,说道:“这是你找见的。” 叶启笑了笑,将古书收回,说道:“也是,你一身功夫得自神雕大侠,对于这先天功倒是无所谓的。” 话毕,两人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沉默,等着山鸡快要熟了,叶启忽然想到那个困扰无数金迷的疑惑,看向女子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黄衫女子眼中异色闪动,随即她看在篝火之上,轻声回道:“杨芷荷。” 第十三章 武学高处,唯心唯念也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姑娘名字好听。” 叶启倒不是在显示自己对古诗文研究的水平,只是在山鸡没有熟之前,总得找些话说说以至于让气氛不是特别的怪异,听着女子说出自己的名字,上个时空又恰好看过这首《九歌》其一,恰好能往下搭话而已。 女子并未如他意,轻点玉颜后,没有去说什么。 叶启嘴角一撇,随后看向火堆,觉着还是那两只山鸡可爱些…… 又是过了许久,叶启取下一只烧鸡,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等着烧鸡不再那么烫后,撕着一缕一缕,吃相看起来如她那雍容清冷的面容,极是优雅。 再看叶启,已是吃得满嘴是油,双手捧着烧鸡的样子,就好似烧鸡如与他有有万世解不开的仇怨一般,他长得很好看,吃相很难看。 杨芷荷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自幼就是清冷性格的她,掩嘴笑了。 “好久没有饿过肚子了,这种感觉很让人讨厌。” 黄衫女子疑惑,问道:“你饿过肚子?” “很小的时候饿过,饿的见到什么都想……一口吞下。”叶启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黄衫女子面色一肃,语气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 叶启抬头,向着黄衫女子摆摆手,说道:“没什么。” 女子见他表现真的没有什么,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些心疼的感觉,饿到那样,一定是一段极痛苦极黑暗的回忆。 想着少年因为自己忆起了那段回忆,即使他面上再无所谓心中也肯定不好过,女子语气依旧有着歉意,但却转移话题问道:“你的师父是三丰真人?” 叶启心下自然不是女子所想那样,事实上,当穿越、系统这两个因素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时,他的内心早变得异常强大了。 “嗯,猜的?” 女子说道:“早年家父曾与三丰真人交过手,说过真人的一些武学特性,我虽自幼在活死人墓长大,但对真人颇为佩服。” 叶启笑着回道:“这些年那老头很爱发牢骚,他说过很多神雕大侠的事情,言语间对神雕大侠很是赞叹,若他知晓神雕大侠的后人佩服赞誉他,说不得要乐得饮上几口藏着的老坛,我替他谢谢姑娘……日后有机会,带姑娘去我武当山看看。” 女子点头说道:“那便说定了。” …… 篝火成灰,两只烧鸡也化作了一对江湖天骄的腹中餐,如此,也该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两人看着变得更为残破的全真教废墟沉默,并不是因为要离别所以不舍,而是在想数日前那场误会,以致于让自己差点死在了重阳真人的暗室之中,若是许多年过后,再来回想这几日,不知那时会做什么感想。 末了,两人齐齐地笑了起来,正是那江湖儿女才有的洒脱之笑。 叶启捡起脚边的拂尘,挥动几下,行礼说道:“姑娘,江湖且长,小道去了。” 黄衫女子收敛笑容,回以一礼,说道:“道长慢走,日后有缘再见。” 说着,两人相背而行,走出几步,黄衫女子转身,忽然问道:“忘了一事,敢问道长姓名。” 叶启回身说道:“小道叶启。” 说罢,两人别于终南山全真遗址上。 …… …… 江湖真的好长,当有少年扛着长剑离开山门,毅然决然地想要走完这江湖,无数年后,长剑饮血不止,少年黑发也变成了华发,某日他觉得已经将江湖走完,便坐在一棵青树下看着远方斜阳落向西山,饮下几口酒后,看到一边有个少年拿着剑杀了一个人,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江湖似乎还长。 两年前,武当张真人关门弟子叶八侠于江湖现身,先是将关中一地的恶匪杀了个干干净净,之后他入了蜀地,蜀地的恶匪便也遭了殃,随后是云贵地区,再后是江南一地。 可以说的是,如果江湖前五十年是张真人的时代,那当下这个时代,这位叶八侠的出现便有取其师地位代之的意味,盘踞蜀地的苍天帮一夜覆灭,帮主柳阿大被一杆长矛钉在了寨头;江南第一流高手沙金鹏头颅被挂在了金陵城数日未有人敢动;江湖中最善吸人血的前明教护教法王韦一笑被打成重伤,若不是其轻功乃是当世超一流,许就命丧黄泉;江浙行省平章事在守备森严的府中莫名死去,多有传言就是这位所为…… 一桩桩事件的主角,不是二流就是一流,再或是朝廷一方为恶的大员,都在这位叶八侠手中饮恨,张真人在弱冠之时可未有这般恐怖的战绩。 然而就是这位几乎占据了两年江湖热闻的叶八侠却又极其神秘,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目,对于这位的长相面貌,有人说他长得面目憎恶如鬼怪,也有人说他长相出尘似神仙,总之是众说纷纭。 …… 某日,苏州某间小院。 少年道士坐于院中,手捧道书看得入神,忽然自院外东南角扔来一块青石,道士像是并未感知到一般,直到青石近了身子,才动了胳膊将青石捏在手上。 他将古卷放在一旁石桌上,看向青石,原来青石上正绑着一团小纸,他解下查看,片刻后自语道:“六大派终于要围攻光明顶了,与小无忌也好些年不见了,去看看倒也好。” 道士自然就是叶启,两月前他于这苏州城感觉似要破镜入得一流巅峰之境,故择了一处小院住了下来,然而这一次他却破境失败,思来想去无数日,某日他拿起那本记载先天功的古卷看了看,又回想了记忆中武当九阳功的内容,这才发现了原因。 这两年,他能横行江湖,甚至于老牌的一流上境高手韦一笑在他手中都走不了二十个来回,实则归功于一身纯熟的先天功,但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习《先天功》之前,他已经将《武当九阳功》练至纯熟,两本内家心法虽同是出自道家,可在行功细微处也有相悖之地。 正是这细微处,成了他破境的桎梏,解决此番,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就是散去其中任何一门功力,可他贪心,不舍《先天功》精纯深厚,又不舍《武当九阳功》深远绵长。 思来想去数日,他存了将两门功法融合的念头,而要将两门顶尖内家绝学融合,此事无异难于登天。 故按常理来说,他在短时间内甚至是十几年内都会没有头绪,可许是他两世为人,在思考事物时的角度不同,又许是那个《先天功》纯熟的任务奖励在作祟,再或是自幼随在可为宗师的张真人跟前习武,起步的武学见识就到达了某个高度。 只是短短数日,他便有了一丝头绪,在常世道书经理中,找到了两种功法融汇贯通的可能。 所以,他在这小院,看了无数日道书…… 其实他这般做派,正是符合了武学大成的前景,如无数年前黄裳编撰道藏典籍悟出了一本旷世绝学《九阴真经》;如当下武林泰斗张真人,内家修为无人可当,依旧每日手捧黄庭、佛经诵读…… 武学一路走至高深,唯心唯念也。 第十四章 张无忌要死 第一场秋雨过后,昆仑山光明顶已见寒意,无数还自青色的绿叶洒满了整座山间,故在平时极是显眼的山路溪水都不见了踪影,但就是如此,那些树叶依旧没能遮住那些死相惨烈的尸体,也没能盖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江湖正魔之间,向来只有你死我活。 几年前昆仑山坐忘峰上来了两个小孩儿,之后,明教所属光明左使势力对江湖正道峨嵋派展开了异常惨烈的报复,蜀地无数庵堂一夜之间尽被血洗,灭绝师太携倚天剑及峨眉精锐下山,杀了近百明教好儿郎,这才阻了这场仇杀,然峨嵋派也因此大失元气。 无数江湖老人都知晓,当年杨逍少年时与峨嵋派孤鸿子结下了梁子,孤鸿子败于少年杨逍手下,倚天剑被夺,然杨逍却不取剑而掷于地上,随即飘然而去,孤鸿子由此被气死。 如今的峨嵋掌门便是孤鸿子的师妹灭绝师太,两方势力本就有着世仇,再经过几年前明教那场毫无由来的报复,近几年江湖热闻除了叶八侠行侠仗义的故事外,就是这两方势力于某处你死我活的争斗。 而到了今年,灭绝联合与明教同样有极大怨恨的正道其余六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了光明顶。 江湖六大派实力不必多说,山门内都自有着不少一流高手,至于二流、三流好手更是不计其数。 而明教,本身志不在江湖,故其势力也就远超江湖,而自从教主阳顶天、紫衫龙王、光明右使、金毛狮王四大大高手相继失踪,诺大一个可与整座江湖相抗的明教分崩离析,白眉鹰王自立门户天鹰教与五行旗纷争不断,昆仑山地界,杨左使与五散人也同是纷争不断…… 故当六大派整合精锐杀向光明顶时,竟是在几日之内就攻在了明教总坛前,而又因为当下明教内部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韦一笑、杨晓、五散人几大一流高手都受了极重的内伤,看着六大派闯入总坛重地而不得奈何。 …… 光明顶上,六大派以合拢之势将明教众人围在了圣火坛下。 明教之人对死似乎天生就没有恐惧,眼见六派屠刀抵在咽喉,却无一人露出怯色,甚至眼神中都没有丝毫绝望的情绪,一群亡命之徒诵读着明教教义,声势并不洪亮,可那向死而生之意却让人动容。 少林空智和尚看此没有露出丝毫慈悲,此间他辈份武艺最高,见随行不少人都露出不忍,冷声诉道:“诸位可别忘了今日所来的目的,灭圣火,除魔教!” …… …… 自拿着拂尘出了山门后,叶启杀过很多人,可一路走来光明顶,看着那一具具埋藏在树叶之下的鲜血与尸体,让他都不禁都动容了几分。 如此杀戮,那双方交战时又该有如何惨烈? 临了光明顶,高壮的门楼下堆积了数十具还在冒着热血的尸体,他们是被杨左使下令死守总坛的教众,可惜没能阻挡六派分毫,在灭绝持剑挥动几下之后,全然死尽了。 就在叶启踏过门楼,他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机械合成声。 “宿主抵达明教总坛,触发任务:保护张无忌不死,奖励:本界气运值10%” “宿主抵达明教总坛,触发任务:击杀成昆,奖励:本界气运值30%” “宿主抵达明教总坛,触发任务:成功阻挡六大派灭杀明教,奖励:本界气运值20%” 叶启被脑海中的声音使得脚步一顿,在他看来,自己去终南山都能触发任务,那来到对这个时空剧情发展极其重要的光明顶,自然也能触发任务,尤其是在当下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这个时间节点上。 只是不知为何,完成任务后不再是与武学相关的奖励,而是他从来没有在全息卷轴上得到过信息的气运值。 最关键的是,剧情走向下光明顶上小无忌绝不会有生命危险,那系统为什么会给自己发布保护小无忌不死的这个任务? 武当山上,没有人不疼惜那个很懂事的孩子,当所有同龄人还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玩着泥巴,他却亲眼见着父母自刎而亡,每日受着寒毒折磨,数着手指看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叶启自然不例外,且因为上山后他便与那孩子住在一处,他比所有人都要喜欢疼爱那孩子。 于是,他踏碎了明教总坛门楼,像是一柄剑一般地刺了进去。 …… …… 早前两盏茶时间,空闻和尚下令灭圣火,先前恼怒于被白眉鹰王所残的崆峒五老之三唐文亮便当先向鹰王杀去。 就在这时,一位少年横空出现在鹰王身前,挡下了唐文亮的出手,而后以超强的内力击伤唐文亮,崆峒五老其余之三愤而出手,少年依旧将其击败。 一众人都在心惊这少年究竟是哪家高手时,灭绝师太先是多看了几眼伴在恶贼杨逍身边的少女,再去看那跟随了自己一行人数日的普通少年时,想起了多年前在皖北女山湖畔的一事。 那是她此生感到最为耻辱的事情,就算是自己最爱的徒弟被杨逍玷污都及不上此事,女山湖上很远的竹筏上,两个顽童指着她的鼻子各种污言秽语骂着她,而她却只能看着竹筏渐行渐远而无动作。 灭绝心性极为的狭窄,早年随着其师兄孤鸿子行走江湖,若有人对她与师兄出言不敬,她必是还以一剑,更何况那时被两个不经事实的孩童肆意辱骂,且其中女童还是杨逍的孽种? 再说张无忌,整整缠了叶启一年,他本来就向善的心倒是没有怎么变过,但某些性格却是在无形中受到了影响,无数年前他捂着杨不悔嘴巴看着纪晓芙死在灭绝掌下,事后听着不悔的哀嚎,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在愤恨之下辗转难眠,可自己又打不过灭绝那能如何? 于是在辗转难眠一夜后,他带着不悔划着竹筏,行在了峨眉派出蝴蝶谷必经之路的山女湖畔,言语辱骂其了一个痛快。 第十五章 小师弟真的敢杀人 灭绝在认出随自己一行数日又拦下崆峒五老的少年正是当年女山湖畔辱骂自己的孩童后,加上她也不想让眼见就要被灭的明教一事再生出波折,想也未想,拔出倚天剑杀将上去。 可没想到,少年武艺在这几日突飞猛进,她凭借着倚天剑之锋都奈何不得对方,数十个回合之后,自己力消,而对方真气犹自充足。 灭绝回身一瞥,发现自己爱徒芷若正看着那少年一脸担忧,想到一路向光明顶走来少年看向芷若的眼神,认定了一事,便是收势将剑递给芷若,下令让她去杀少年。 周芷若师命难违,拿着倚天剑走在张无忌身前,而张无忌念及当年汉水畔喂饭之恩,外加青春懵懂时对周芷若生出的情愫,当周芷若闭眼将剑刺来,他却是躲也不躲地受了这一剑。 正当正魔群雄感叹着好一幕儿女痴情时,灭绝自周芷若手中拿回倚天,使出其剑法极招绝剑刺向了张无忌。 须知,倚天剑乃是当年大侠郭靖夫妇以玄铁及西方精金所铸,剑锋吹毛断发,周芷若那一剑虽未用出多少力道,可也已是将张无忌重伤,而此事对于张无忌而言,心中所伤更甚,没想到芷若真的会将剑刺出。 场间谁也没想过,当灭绝利用少年对其徒心有爱意伤了少年时,她却不顾自身江湖地位,再是出剑去杀少年。 …… …… 灭绝出剑后从来没有留过情分,所以即便那少年像个痴人站在那里,她的剑依旧显得绝情。 剑未来至,但剑意早至少年额上。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宛如一朵落在地上的梅花,张无忌终于自悲痛中醒来,可哪还有时间容他去避。 此时有人正向着他跑来,似乎是想要将他救下,其人是明教轻功最好的蝠王韦一笑,可在那一剑之下,蝠王的轻功也显得太慢。 此刻,所有人都觉得少年会死,就是张无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便是在这时,一声厉喝响起。 “好胆!” 但见一杆拂尘兀地出现在了倚天剑下,就像少年面前本来就有一杆拂尘,随后一声金铁之声响罢,拂尘三千银丝如飞絮一般被剑气搅碎在了当空。 随后,张无忌身前站出了一位少年道士,道士眼神如剑,一手握住灭绝刺剑手腕,另一手拍在了灭绝肩上。 那一手之下暗含十三道变幻无穷的力道,故灭绝一身衣衫瞬间鼓荡十三次,随后灭绝宛如被道士扔出的蹴鞠,撞在了明教总坛的一根石柱之上。 在道士出现总坛外掷出拂尘,再而将灭绝击飞,不过片刻时间,场间除了那些顶尖的一流高手皆无人反应过来,甚至他们眼中画面还停在少年将死的那一刻。 “小师弟。” 场间变故转折实在太大,即便众人看清少年身前多出一个道士,也无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有着武当阵营中传来的一声小师弟,众人下意识向出声之人看去。 见是以着一身拳脚功夫与白眉鹰王打了个平手的张四侠,众人心中一惊,张四侠的小师弟,那便是三丰真人的关门弟子,那位以一杆拂尘扫灭不知多少恶匪的叶八侠。 …… 张无忌看着面前的小师叔,眼眶早就湿了,再也顾不上自己身份曝光的后果,语气哽咽道:“小师……叔,是你吗?” 叶启先是笑着点头,后瞪了一眼跑在跟前蝠王。 蝠王在那眼神下直是打了一个冷颤,忙是去扶就要跌倒的张无忌。 见着无忌被人扶好,叶启弹了弹拂尘碎掉落在身上的白丝,再看向张无忌说道:“小无忌,灭绝是生是死,你说。” 他这话很显得狂妄,灭绝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一流高手,是江湖最一流门派峨嵋派的掌门,然而在他口中却成了随时都能被他宰掉的羔羊,可他说话的语气又异常让人信服。 所以,他这句话宛如一根尖锐的木刺刺在了所有峨嵋派弟子心中,所以当老尼被人扶起擦掉嘴边鲜血后,所有峨嵋派弟子齐齐地拔出了长剑指向了那个如妖一般的道士,异口同声道:“妖道,找死!” 叶启转身,皱眉看了一眼峨嵋派诸人,随后看向满眼含怒的老尼淡然说道:“若不是来得及时,我家师侄便会死在你剑下,你要杀他,那我杀你,这事不对?” 灭绝被一年岁尚浅的少年说自己生死,心中怒极,可刚刚对方打在自己身上的十三道力道现在还如附骨之蛆,若其现要出手杀自己,凭着其先前到来的轻身功夫,现场无人能阻。 所以她只能愤而看向武当掌门宋远桥,语气既怒既轻蔑质问道:“怎么,张真人就是教出这般正魔不分的徒弟?” 她这样说并不是存心找死,而是因为武当峨嵋两派祖先当年有旧,多年来武林中两派最是要好,这是站在两派故交的立场来教训叶启,好泄其心中怒火。 张无忌那一声小师叔声音很轻,但武当诸人听见了,而又经过叶启所言,他们确定那击败崆峒五老的少年真的就是无忌。 无忌不但没受寒毒折磨至死,反而还练就了一生高强的武艺。 被灭绝这么质问,宋远桥及武当诸侠才从喜悦中反应过来,小师弟似乎要杀灭绝师太? 此时,叶启向着峨眉一众人走去,峨眉诸人举剑如临大敌。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峨嵋的师祖早年闻名江湖的女侠郭襄,郭襄女侠性情何其侠义,可峨嵋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灭绝人性的老尼?” 灭绝听他以祖师名声来讽刺自己,心神激荡下体内伤势再是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此时她也再难顾及自身生死,指着叶启怒道:“黄口小儿,我看张真人真的是双眼瞎了才收的你这等孽徒!” 叶启双眼一眯,便自一位峨眉弟子手中夺过一柄长剑,然后身形闪烁,便出现在了灭绝身前。 “真当我不敢杀你?” 武当诸侠面色齐齐一变,想起了这些年师父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小师弟早年经历很惨,所以他心中一直有着未曾化去的戾气,所以他做事从来没有顾及,练拳练剑不成那便多练,即便是自己练成残废也是不惜。日后他武功有所成后怕是要多造杀孽,但他又至情至性,若是为师哪日死了,你们一定要用情去牵扯住他,好让他莫要多造杀孽。 而他们也相信,小师弟真的敢杀死灭绝,也能够杀死灭绝。 可是,叶启的剑很快,他们又离着峨嵋派极远,哪能拦下小师弟的剑? 第十六章败空智 叶启剑自落下,灭绝这时才知晓,这位叶八侠并不像其余武当弟子一样爱惜名声。 过了片刻,她身体没有所觉,睁眼看去,见着道士身旁站了一人,心中复杂,那人正是自己先前想要杀死的少年。 张无忌并不想灭绝死,当然他依旧不喜欢灭绝这人,只是他清楚武当峨嵋的关系,也记得但当年武林正道逼迫自己父母时,她们实则是要想着暗中帮助武当这一脉,而小师叔若杀死灭绝,两派便会成为死敌,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先前因为伤势一时难忍无法开口,随后小师叔与灭绝有了口头上的交锋,等着稍微压制伤势,见着小师叔要抢剑杀人,他便第一时间动了,好在是将小师叔拦下了。 “小师叔,不可。” 叶启扭身看向一脸焦急的张无忌,点头收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那便不杀了,小师叔刚刚说了,今日事的事情我来解决,去看看你师伯师叔去。” 说罢,他没有理会身后的灭绝师太,而是看向其他正道诸人,语气平淡但又显得异常霸道说道:“诸位,今日明教也损伤不少,且回吧。” 不少见识过道士出手救少年后又夺剑差点将灭绝杀死,深知少年刚刚展露出的武学修为有多么恐怖,心中无不胆寒,场间一时间无人敢应。 陡然,一声厉喝在少林阵营中响起,转而走出一位光头中年和尚,他手持禅杖插入地上,光明顶上巨石铺成的地面顿时裂出了无数道缝隙。 “武当的叶八侠,还真如灭绝师太所说,就是一个正魔不分的毛头小子,张真人果真瞎了眼睛,别人怕你武当,老衲不怕,今日倒要领教领教。” 此言一出,惹得武当诸人齐齐怒喝,张真人在他们心中恍若神明,今日先是被灭绝言语了一番,现在又是被这秃驴,如何能够? 叶启看向这和尚,冷声问了一句道:“秃驴,你也和灭绝一样想死吗?” 这和尚名叫空智,自二十年前空见神僧被谢逊以七伤拳杀死之后,便成了少林的第一高手,少林七十二绝技,其练会十二门,可谓是一奇迹,不过他向来眼高于顶,所以才敢在武当门人前侮辱张真人。 此时武当掌门宋远桥心中也是怒极,可又怕小师弟如刚刚动了杀念,打斗时将这少林第一高手给杀了,便是出言提醒说道:“小师弟,莫要下太重的手。” 只是这话在空智耳中无异于也是大辱,那毛头小儿就算差点将灭绝杀了,为什么你宋远桥就能认定他一定胜? 向来脾气便大的空智无二话,直接以着一式龙爪手向叶启攻去。 龙爪手,是少林最为刚猛狠厉的爪法,不求变化繁多,旨在狠厉毒辣。 只见空智双爪齐出,两道凌厉的劲风伴在其双爪周边,直探叶启太阳穴上。 这僧人,一上手便是如此恶毒的招式,竟毫无佛家善性。 叶启的发丝在凌厉劲风下鼓动,就像是仍由狂风肆虐的一片青草。 而他对眼前的狠厉招式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在劲风入体前,很是自然地摆出一式最为普通的武当长拳起手式,某种无法言明的势便自他瘦小的身躯透出,那双爪之下的恐怖劲风像是一团炙火陡然迎来了一场春雨,顿时消散不见。 他道袍极是宽大,故在他出拳时,道袍随着拳势而动,他的神情又极是淡然,所以显得他此时不像在与人打斗,反而像是站在满是清风的山上看景。 当空智双爪袭来,他的双手理所应当地出现在了其下,那双手竟是那样的白,比他的脸都要白。 “嘭嘭”两声急促的闷响,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向着周边荡开,空智身形仿佛被人以重锤锤了一记,急速向着后方暴退。 …… 空智稳固身形,此时再看眼前道士,心中微动,自己双爪落在对方手上时,先是觉得落在了一处棉花之中,可在仅仅片刻之后,那棉花又仿佛化作了一片涛浪,沛然巨力由着自己双臂进入身体,直至将自己击退。 这哪里是武当长拳所能展现的威力? 被一弱冠少年击退,空智面上自是无光,双臂尽管还在刺痛,却是强自运起全身内力,双手再次击出,此次不再是爪,而是少林再一门的刚猛绝学大力金刚掌。 前番一回合,他已觉出道士境界不及自己,对方年幼,他也不认为那沛然巨力是其内力远胜自己,只当是张三分近年所创的一门借力打力的绝学。 借力打力,有力才行,大力金刚掌最善破柔,他此招便是要以刚猛内力一举击垮那狂妄道士。 就在空智动的那一刻,叶启身形也向着对方冲去,同样打出一掌,此掌刚猛势态竟不下那大力金刚掌,正是武当唯一一门至刚绝学震天铁掌。 两式掌法相交,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脚下地面宛如被重物砸下,尽是裂开,无数碎裂的砖石被无形的力道震起,而后又如冰雹一般向着地面砸去。 …… 两人宛如石雕一般立在场间,当有碎石落下,碎石便会被无形的力道撕成粉碎,就仿佛两人的身边,有如无数柄刀剑在争锋。 “嘶,早年传闻,空智已入一流巅峰,其年岁已近知天命,一身内力怕是杨左使你都不敢小觑,这叶八侠竟是堂而皇之的以力争力,委实不可思议。” 圣火之下,明教五散人其一说不得一脸骇然看向杨逍说道。 却说杨逍,早年除了气死孤鸿子之外,便就是以一身内力高绝而闻名,不然也能将乾坤大挪移练成。 杨逍此时也在震惊当中,沉默几息时间后说道:“天下齐人异士不知凡几,先是那以一敌三的张五侠之子,现又有叶八侠,杨逍不及也。” 说着,杨逍看向回在圣火下的韦一笑,再道:“不过,对于叶八侠如何,我想蝠王最有资格评说。” 有着杨逍这么一说,明教诸人想起了半年前江湖中关于蝠王的传闻,都是笑了起来,果真是一群江湖豪杰,此时教灭身亡的危机还未解除,他们竟是能谈笑风生。 蝠王面色露出一脸后怕,随即又化作怒容看向众人道:“老子败在这不像人的叶八侠手中,一点不冤。” …… 刚猛掌法对拼,先拼的便是掌下力道,若此间决不出胜负,随即便是内力相争。 然内力之争看似简单,内里却又极是凶险,其中稍有行差半步,便会全盘皆输,以致身残甚至身死。 明教高层除了鹰王为何战力全丧,还不是因为蝠王、五散人与杨逍争斗,杨逍以乾坤大挪移强行将这场争斗转成了内力对拼,然后被成昆钻了空子导致,若无张无忌现身,此刻这些人怕都要死个干净。 …… “咔擦” 某时,一声极清脆的骨裂声响起,而后一声惨呼响起,便见空智口吐鲜血地再次倒飞出去。 叶启揉着刺痛的右手手腕,冷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继续追击,因为他很清楚,空智在未来数月都不可能运转半分内力,且他这一辈子也再不可能在武学一道上有寸进。 再看空智,整条右臂上的僧服已狂暴的内力撕碎,嘴中依旧在涌着鲜血。 有年轻和尚赶忙跑去将他扶起,重伤之下的他显然再无先前的锐气。 不过空智虽然眼高于顶,脾性也极是火爆,但却是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江湖客,刚刚那一掌他已是明白自己与少年道士的差距,无论内力、招式之上都是不敌,心中倒也隐隐佩服。 且他很明白一点,刚刚对方已经留情,若尽力之下,自己铁定不能存活。 “叶八侠内力精纯深厚,老衲佩服,也谢过叶八侠的不杀之恩,先前对少侠及张真人的不敬,老衲在此赔个不是。” “但好叫叶八侠知道,某家师兄空见死于明教护教法王谢逊之手,此乃深仇大恨,少林派至死不能忘。不过今日仇主不在,我们也卖叶八侠一个面子,少林派即刻下山。” 第十七章 败昆仑、华山 对于这空智老和尚能拿得起放得下的言语,叶启心下也有些赞叹对方磊落,再看着对方伤重模样,点了点头,算作先前事了。 然而就在这时,昆仑派走出一对中年夫妇,正是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夫妻二人。 昆仑派与明教都在这昆仑群山,算是邻居,无数年来纷争不断,双方梁子已深,眼见明教覆灭在即,他们哪能放过如此良机? 且何太冲刚才见着叶启轻柔手腕的动作,想到他将空智击败,如今怕已是受了一身不轻的内伤,可又听闻空智所言说其内力精纯深厚,怕自己失手,便与妻子商量,由自家两人以正两仪剑法对这武当老八。 说起这正两仪剑法,是一门江湖顶尖的合击剑法,虽玄奥程度比不过武当七截阵,但胜在威力强大,数年前何太冲夫妇二人凭此剑法及自身的一流上境界,与一流巅峰甚至是半步宗师的明教左使杨逍打了个不相上下,足以见这套剑法之强。 “叶八侠想要我等离开光明顶,还是得要与我等做过一场才是,敢请叶八侠领教我夫妻二人的正两仪剑法。” “也算上我们师兄二人。” 没等叶启作声,华山派中走出一高一瘦二人,多年前华山派曾有传闻其掌门白恒被谢逊所杀,故这二人对明教也算是有仇,加上这一路间明教太不经打,总是要展露一下自身的手段,好让同行们知晓华山派不弱于人。 不过这二人心知自己加起来都打不过空智和尚,这少年能以两招败其,刚始也不敢出手,见着何太冲夫妇走出,觉着这个时机不得错过,故在此时作声。 见着小师叔要被这无耻的昆仑派、华山派四人围攻,张无忌以及那些随行而来的武当弟子心中犹有不愤,不禁纷纷出言道这四人无耻。 何太冲早年是一饱读诗书之辈,面皮口才都是出众,对着这一片骂声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道:“这世间自有因果,叶八侠想要我等退走光明顶,那理应要承受此时之果。虽不知叶八侠为甚要这么做,但叶八侠没有以着武当一门压迫,想来是不想武当卷入,要个人了事。” “难道,你们武当真的要与魔为伍?” 一时间,武当诸人哑口无言,叶启也不由得多看了这位昆仑派掌门一眼,一番话下来,何太冲却是将这件事的界限划了个明明白白,若山门妄动,便是与魔教为武,这张嘴好生了得。 张无忌气之不过,正要起身去帮小师叔一同应敌,却被莫七侠拉了下来。 “无忌莫忧,这些年你这小师叔可是妖孽的很,他下山前,我与你六师叔、四师伯便以武当七截阵与他打过,那时他就凭剑与我们打了一个平手,这两年,他传信习得了百年前江湖第一高手重阳真人的一门绝学,如今境界也早不知去了何处。 何太冲夫妇二人的两仪剑法倒有门道,可那华山两老头的反两仪剑法就是个歪瓜裂枣,不足忧虑。” 莫声谷轻声说着的同时,明教站出两人,一是光明左使杨逍,另一人则是与武当有着秦晋之好的白眉鹰王。 只见杨逍说道:“昆仑派与华山派当不为人子,叶八侠大义杨逍谨记,故愿与叶八侠一同对敌。” 鹰王倒没说什么,但见那态势,显然也要与左使同行。 叶启回身向着二人行了一礼,说道:“二位还是好生疗伤吧。” 说着,他转身看向正与张无忌言说的莫声谷再道:“七师兄,拿剑一用。” 莫声谷应声,笑着将自己背后三尺青锋解下扔给小师弟,说道:“小师弟,下手也别重了。” 先前叶启与空智斗武前,宋远桥劝戒叶启下手莫要重了,可那是一对一的情形下,此时情形四对一,莫声谷还是这般说,让昆仑、华山二派四人当是面上无光,直是脸色通红。 也让六派其余中人议论纷纷,难道这叶八侠在击败空智大师后,还能以一对四? 叶启笑着接剑,看着那四人,说道:“请吧。” …… 在叶启重伤空智后,所有人都认为他承了张真人衣钵,一身技艺尽在拳脚之上。 可只有武当诸侠才知,小师弟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拳脚功夫,而是剑。 所以当昆仑、华山派四人攻来,叶启没有以太极之势去周旋,直是执剑入了正反两仪的围攻之势中。 …… 刀光剑影顿时出现在了这光明顶上,就像是一方可以摧毁任何事物的涛浪,任何船只在它面前都会被撕成粉碎。 而在这海浪下,道士如剑,仅凭一柄三尺青锋,却让其再难相近分毫。 何太冲夫妻那是早已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华山派二人名声虽是不显,但已有华山弟子明言,那是其派师爷一倍的人物,两人俱是一流中的用刀高手。 在这四人以正反两仪的合击之法下,怕是有半步宗师的高手在此,许都要当场饮恨,可叶八侠不退反进还没有落得下风,他的剑道修为,难道步入了宗师殿堂? …… 十数个回合之后,昆仑、华山四人刀剑合击之势逐渐变得流畅,再是两个回合,四人刀剑齐齐向着叶启落下。 刀剑映射着天穹红日的光芒,便似一道携无物不催之势的洪流而下。 叶启双眼眯起,手中有攻无守的剑势一变,双手持剑横在面门之前,正是太极剑式当中的一式他强任他强。 “铛铛铛铛”四声刺耳刀剑之声响罢,叶启身形被击退数丈,而他脚下,留下了数十个锲进山石三寸的脚印。 纵是他修有先天功使内力精纯深厚远超同境,可在那四人齐力之下,依旧得退。 …… 就当众人以为叶八侠要败在昆仑、华山四人的合击之下时,稳固身形的叶启没有退避,反而再次向着四人攻去。 他双手高举着青锋,面对再次化成如浪般的刀剑之势,眼中只有冷静到极致的神情,就似乎先前击退自己的四人如同四桩枯柴。 他落剑,青锋笔直而下,因为笔直,所以显得这一剑极是简单,就像是一柴夫,举起手中柴刀砍在柴上。 一剑,华山高个老头惨呼,倒飞而去。 他再而举剑斩下,何太冲之妻长剑尽碎,倒地昏迷。 第三剑,华山矮个老头胸口被斩出一道极狭长伤口,其身形退至华山阵营中,不敢在再攻。 第四剑,何太冲发冠被一剑平削,披头散发半跪在地,低声称败。 第十八章追杀成昆 叶启先是击败少林当下第一高手空智,几乎在未调息的情况下,正面胜了昆仑、华山四位一流高手,如此恐怖战绩令人动容。 当道士收剑去平视诸人时,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诸位,今日可还有谁不服,叶启一并接了。” 许久,无人敢应,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一事就此罢了。 …… 末了,六大派收拾死去同门尸首,欲要下山,张无忌忽然走在少林僧众前,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问着另一神僧空闻道:“不知贵派圆真何在?” 空闻面露不解,问道:“敢问张少侠找某师侄何事?” 张无忌说道:“圆真俗家姓名成昆,当今六派围攻光明顶少不了有他一番挑唆,还有,当年他未入少林前,曾杀我义父全家,我义父之所以各处击杀武林豪杰留下他之姓名,也是要逼他现身,我找圆真,是为报仇。” 听着张无忌一番言语,六大派诸人退去的脚步一顿,纷纷向他看去。 当年谢逊于江湖各处杀人,留的姓名确实是成昆,但看张五侠之子不似在说谎,难道确有成昆其人? 空闻听之却是怒道:“我少林都决意要退,张少侠还要不依不饶,难道你以为有叶八侠为你撑腰,我少林真就怕了?” 张无忌沉默一会儿,说道:“大师若要觉得在下言语虚假,明教诸位豪杰能为在下作证,先前他们之所以重伤,也是受了成昆幻阴指的暗算,且大师将成昆叫来,在下也能与其当面对质。” 蝠王韦一笑本来就因为自身内力其寒不得解而受了内伤,来至光明顶后又糟了成昆暗算,虽有张无忌解救,但体内伤势不知要养多久才能痊愈,对成昆正是恨之入骨。 本是想着日后再去少林寻仇,见张少侠问了,怒着帮话道:“老子以圣火明誓,张少侠所言不假。当然,你这和尚可以说老子我妖言惑众,但也如张少侠所说,请成昆出面对质。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先前在我明教内殿中,成昆这老小子亲口说了,当年空见之死,是因为空见发现他的恶行,故想要化解我谢三哥与他的恩怨。空见和尚当真痴傻,静坐枯柴上,被我谢三哥打了一十三记七伤拳就此死去。 老子知道你们少林寺有教无类,但想来应该不会是一收纳穷凶极恶、反叛无常之人的藏污纳垢之地吧?” 空闻在江湖中,向来以脾气好为著称,可先是听着张无忌辱及自家故去师侄,又听着魔头叫嚣,直是怒极伸指指向蝠王与张无忌骂道:“我家师侄浴血奋战,被殷野王无耻偷袭而死,你们却还要这般坏他名声,简直欺人太甚,今日某不下山了,倒要好好领教一下诸位的无耻。” 空闻说着,有两少林沙弥退出总坛门楼之外,不一会儿,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回到了圣火之下。 圣火大殿无顶,前些日子光明顶虽有雨下,但今日天时晴朗,圆真就躺在一担架之上,脸色紫灰,显然是死于天鹰教绝学鹰爪的刚猛内力之下。 看着正主确实死了,张无忌也不好再去戳少林伤疤,正是要陪声道歉,在收剑走回武当阵营中就一直未曾言语的叶启忽然开口说道:“圆真和尚只是假死,怕是深知今日事情无法善了,想要由此来金蝉脱壳。” 叶启出言,不由得空闻不信,虽他心中依旧恼怒,但还是看向地上师侄的尸身。 也就在这时,闭眼的圆真忽然睁开双眼,而后其掀开盖在身上的白布,宛如一条泥鳅一般逃出了大殿。 空闻先前之所以认定圆真死去,是因为他在入圣火大殿时曾亲自查过,此时圆真睁眼逃去,他自是反应不及,殿内其余诸人更是如此。 当然,惦记任务以及知晓这个时空剧情走向的叶启除外,在圆真离开大殿时,他便运出轻功追了出去。 ……… …… 且说成昆此人,一门绝学幻阴指早年在江湖也是有着不小名气,在收徒谢逊后,已然是江湖一流上的高手,后在被明教上任教主阳顶天在明教密道撞破自己与师妹的奸情后,便拜师空见神僧入了少林。 他拜师少林自然有着自己的谋算,但也因此有了一番别的机缘,他之绝学幻阴指乃是至阴武学路数,而少林武学又属至阳,他天赋不差,又得空见悉心指导,最后竟是隐约摸到了武学至高之理的阴阳共存。 短短十年,他从原先一流上破境入了江湖中几乎很少有人能及的半步宗师境,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杨逍与蝠王、五散人内力争锋下施以暗手,差点将一众明教高层杀死。 再说当下,成昆在光明顶内殿中施展暗手时受了重伤,事后又被张无忌于乾坤一气袋中九阳神功大成时的真气再伤,可在其逃跑之时,脚下少林轻功速度竟也不下全盛时期多少。 而叶启在极凶险的内力争锋上赢了空智,后又剑败华山、昆仑四人,若说内力无损决计是不可能的,加上成昆对光明顶上极是熟悉,每每在叶启追上之后,其总能够凭着地形再而甩开。 故在叶启将成昆追出大殿之外后,一时间竟是追之不上。 …… 两人速度极快,就是元人劲弓射出的箭簇都比之不上,周围真实存在的树木在眼前宛如浮花掠影一般。 但毕竟人有穷途时,成昆内伤未曾好极,体内内力又不似叶启两大神功同修下回气速度极快,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他被追至一处山崖,见是无路可走停了下来。 “叶八侠这等轻功不似武当所有。”成昆坐在地上调息,到了绝境的他,反而不如之前逃窜时焦急。 叶启没有步步紧逼,停在距成昆一丈之外,如成昆这般高手在绝境之下他不敢小觑,且近一个时辰的追逐下,他同样疲惫。 “嗯,不愧是能教出谢逊的混元霹雳手,你这话确实不假,这门轻功并不是武当所有,不然哪能将你逼到这个地步?” 第十九章半步宗师 “看来江湖传闻韦一笑被叶八侠重创是真事了,见叶八侠步法恍若飞雁,让老夫想起数十年前江湖第一大教全真,其教一门绝学叫做《金雁功》,少侠轻功可是此法?” 圆真说的倒是无错,两年前叶启在离开终南山后便领取了寻得神雕侠后人的任务奖励,抽中的武学正是这门《金雁功》。 说起《金雁功》,这门轻功与内力修行相辅相成,大成之后,可凌空至上一丈之高,再而行出三十七步。 与《梯云纵》相比,只是落在提纵之法上,而于腾挪辗转之道上,比之要远胜不少,尤其在叶启的先天功内力下,更是不似凡俗。 叶启点头回道:“说的不错,不过你重伤之躯,就算再拖延时间,又有何用?” 成昆抬头,有些不解问道:“少侠追我这么久,是想杀我了?” 叶启觉着体内真力恢复不少,上前走了两步,说道:“不错,想杀你。” 成昆还是不解道:“张五侠遗子想杀我是因为谢逊,少侠又是为何?而我与武当从无有过交结,自认与武当无怨,少侠总不可能也是因为谢逊吧?” 叶启想了想,说道:“谢逊再如何,与我没有干系,不过我杀你的理由不能告诉你。” “所以,死吧。” 叶启说完,并双指成剑,向着成昆额前点去,就像那个匹夫刺向天穹的一剑。 对于杀人,还是杀成昆这种成名已久的高手,他自然要使出全力。 指如剑,故那双指下生出了锋芒,因为锋芒,所以崖上清风在双指下纷纷破碎开来。 而成昆在那一指之下,就若是看呆了风景一样,他毫无抵抗的想法,不是他身有重伤,也不是因为长时间逃跑无力,而是在那一指之下,他生不出丝毫抵抗的意志。 所以,当那双指落在成昆眉心,这个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差点令明教覆灭的半步宗师死了,死的很彻底。 …… 在见过匹夫拿剑杀寇无数后,叶启也步入了匹夫后尘,故两年之后的他用出了匹夫那最后一剑,而这一剑出,便是一位半步宗师饮恨。 如果叶启现身光明顶大殿时成昆在旁,以他半步宗师的眼力一定能够看出,这位叶八侠的功力远不止表现在击败空智与华山、昆仑四人那般简单,由此在被逼迫到这山崖上时,他也绝不会想着拖延时间去反杀对方,而是会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的深渊跳去。 可惜世事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 叶启在刺完那一剑后,并未再去看成昆一眼,也不顾脑海中响起的系统声音,他看了眼崖外风卷云舒,再而闭眼回想匹夫的剑。 在他睁眼时,天色已经转暮,云海宛如火烧连营。 他看着天外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盘膝坐在山崖之上,闭眼再而冥思。 独孤求败的最后一剑很恐怖,因为那一剑代表了人间最巅峰的力量,所以成昆死在了叶启剑下。 而当叶启在真正用过那一剑杀人后,他看到了很多别样的风景,比如崖间流窜的清风就像是无数柄利剑在流动一样,比如崖下那极深的山谷,好似是用一柄不知道如何高大的利剑切开的;再比如崖壁上横生的苍松,它满身都蕴含着剑意,直欲要把不知距它几万里的苍穹都要刺穿。 而看到这一切后,他已然到了匹夫的剑道极境,但也因为到了,所以他很清楚,这只是匹夫的剑,而不是他自己的剑。 所以他看着天外许久后摇头,再而静坐在这崖上冥思。 …… 五日之后,崖间还似五日之前,成昆的尸体依旧死不瞑目地在崖畔横躺,少年还是盘膝坐在崖上,甚至他连一根发丝都未曾动过,崖上就仿佛时间静止在了某个节点。 一只灰狼耸动着鼻子来到崖上,当它看到少年道士,看到在地上躺着的成昆,而后露出一声欢愉的叫声,向着崖上冲去。 只是当它走在少年身边,伸出舌头要咬在少年脖颈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将它推至在半空,而后又将它撕成了一摊混杂着皮毛的血肉。 血肉落下,地面还有同样的几堆血肉,显然它并不是这几天第一只想要对少年下手的野兽。 某时,少年睁开双眼,看了几眼地上的成昆,又看了几眼另一侧的好几摊血肉,捏着鼻子走出了山崖之外。 “恭喜宿主突破半步宗师,奖励本界气运值10%” 当叶启看清前路后,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匹夫那极是强悍的剑道境界。 而要忘却从小习练的剑道,一定是天下最难做的事情。对于叶启来说,这样的事情很简单,就像他两年前离开山门那样,他一路杀回了关中,之后再看这个世界,便只剩下了世界本应有的模样。 这五日间,他重回了自己的习剑之路,每忆起一幕习剑的画面,他便将这画面用剑意斩碎,直到《独孤九剑》的剑意再也不能影像他出剑分毫,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匹夫刺天的画面,他便有了自己的剑。 当他剑道通明,内心也就明朗,苏州城看过的无数道藏、自小与张真人习得的道家真理在那一刻化作了某种无形的力量,促使体内两本内家心法彻底水乳交融般的融合在了一处,他的境界随之入了一流巅峰,再而成就半步宗师。 …… “叶八侠,终于找到您了” 叶启走出崖外,恰好碰到一伙人,是那日在圣火总坛下存活的明教锐金旗一队人马,他们正是奉现任教主张无忌之命前来找寻叶启。 却说那日在叶启追成昆出了大殿后,张无忌本应是要随着武当诸人一同找寻叶启,却被杨逍出言拦下。 原因是张无忌在力敌崆峒五老时,用出了明教至高绝学乾坤大挪移,加上他曾在灭绝手下以命救了瑞金旗数十精锐,再有他与鹰王、狮王的关系,被明教上下以死相逼无奈做了教主。 “是你们,光明顶情形现在如何了?”叶启问道。 随后,在与瑞金旗一队人的谈话中,叶启了解到在自己追出成昆后,这个时空的剧情走向与原先变化并不太大,除了小无忌依旧成了明教教主,六大派出了光明顶后还是遭受到了朝廷的暗算。 叶启不无有着一些自责,先前只顾着追击成昆,却是忘记提醒师兄们注意下山之事了。 第二十章武道非仙道 叶启下山后,并没有向着朝廷困住六大派高手的万安寺赶去,而是借了明教的一匹千里好马直奔武当。 朝廷并没有想要杀死六大派高手的想法,对于这些武力超绝的高手,他们采取的政策向来都是安抚招纳,毕竟当年神雕大侠于万军之中刺杀蒙汗的传闻并不是假。 若将那些六大派高手一并杀了,那留在其各自山门内的高手发疯展开不计代价的复仇,元人朝廷各大员每日怕都要提心掉胆来过日子了。 叶启清楚朝廷向来对江湖武人的政策,知晓困在万安寺的六大派之人并无性命大碍,而在这个时空本来的时间线中,张三丰会被朝廷派来伪装成的少林高僧暗算受创,他不知因为自己出现的缘故,小无忌会不会在赵敏携手下一众高手围攻武当时及时出手,武当不及少林底蕴深厚,否有灭门之危。 …… 且要说到四日前,张无忌安排瑞金旗去寻叶启后,便整合明教一众高层,欲要前往冰火岛接回谢逊来暂摄明教教主的位置,结果还未下至光明顶,遇到了得知纪晓芙身死且有一女消息后脱离武当阵营喝的烂醉的殷六侠。 那时殷六侠正是酒醉,被三位使用少林功夫的和尚围攻,身受不知多少记大力金刚指,那三人本是要将殷六侠掳走,见有明教诸高手而来,作罢后仓皇逃走。 张无忌救下殷六侠后,虽然认出那三人使用的是少林武功,但察出内功却与少林有异,在与六师叔交谈之后,放弃先去冰火岛的想法。 而在一众明教高手的支持下,他绝然要上少林将此间缘由问个明白。 随后一众人来至一家名为绿柳的山庄遇见了赵敏,两人虽也如本来剧情有了一番交结,但他许还是受了叶启影响太多,并未如原剧情使自己以及明教诸高手中了暗算,继而又向着少林行去。 而赵敏之所以身在此处,除了想要见识一下明教新任教主张无忌之外,也是受到三位手下传来被暴露的消息,怕对方一众高手影响自己的计划,从而欲要阻挡明教一众高手些时日。 江湖很大,想要控制那些武林门派,最好的办法便是杀鸡儆猴,少林武当首当其冲,赵敏的计划便是将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高手囚禁,趁着此时各大派内里空虚,去杀一杀少林武当的威风。 张无忌现身绿柳山庄,实则这时的少林已经被无数朝廷培养的高手屠戮一空,剩余之人也藏于那茫茫嵩山了。 而赵敏见自己并未阻挡张无忌多久,加快了计划的进行。 此时武当除了张三丰一人,一流高手全部被囚禁在万安寺高塔上,还有一位叶八侠不知身在何方,其实比之少林更为不堪一击。 也不得不说,叶启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 …… 十数日后,武当山上,一副金铁肃杀之象。 前一个时辰,被武当上下奉若神明的张真人被人暗算受了重伤,紧随其后,无数自称明教之人的高手将武当上下围在了紫霄宫前。 “这便是武当派吗?还不及我教一人之力,当是浪得虚名。”一位女扮成男装的少年手拿折扇,向着持剑警戒的武当诸道人高傲说道。 在她身前,已在地上躺着三位武当四代弟子,看模样,一身筋骨松软,显然是被人以刚猛功夫打断了周身要脉。 光明顶上,明教男儿面对屠刀在侧都面不改色,武当乃执正道只牛耳,自然不比他们差上多少。 筋骨断裂的武当弟子面色铁青,可却没有一人痛呼一声;那些持剑的四代弟子冷冷的看着这帮所谓的明教中人,眼中无有畏惧,只有从小练武养成的凌厉之色。 武当三侠坐于轮椅上,静静地看着那位叫做张无忌的教主,冷笑一声,说道:“大力金刚指,看来当年伤及贫道的便是尔等。” 赵敏轻笑,说道:“俞三侠,你猜对了,只是你猜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在椅子上起来杀了我们?” 俞岱岩残废二十载,境界也停在一流中二十载,如今确认找到凶手,他哪能不怒?可正如赵敏所说,他又不能在椅子上起来杀了对方。 “你们不是明教。” 赵敏点头笑着说道:“我说我们是明教,就是明教。” 赵敏说完,一位面目阴恶的中年和尚自她身后走出。 俞岱岩看清此人面目后,双手紧紧握住轮椅上的扶手,本是温文尔雅的他在这一刻面目憎恶了起来。 中年和尚阴笑几声,一脸耀武扬威地看向俞岱岩说道:“看来俞三侠记性不错,当年正是在下给了三侠两记大力金刚指,导致三侠您残废了二十年。” “当然,在下出面不是来和三侠认那二十年前的仇怨的。”说着,他看向武当诸人身后的紫霄宫大声再道:“久闻武当张真人名号,今日斗胆来请教一番。” “咔咔” 一声沉木碎裂的声音响起,俞岱岩不忍怒意之下,那坚硬的轮椅扶手被他硬生生地捏成了粉碎,他抬臂指着那和尚怒道:“尔等先是假冒少林高僧来暗算吾师,现又这般挑衅,好生无耻!” “武当众弟子听令,准备死战。” 只在俞岱岩话音落下,一众武当持剑弟子将青锋竖起,齐齐声道:“是!” 这时,紫霄宫大门被人推开,走出一位白衣老道,他行路宛如一道清风,可态势却如巍峨的山川一般浩荡。 他走在紫霄宫前,举剑欲要拼命的武当弟子息剑无声,就是那些跟在赵敏身后举着刀剑的江湖高手都将兵刃收起,因为他是后五十年来江湖唯一一位宗师,因为他的名字叫做张三丰。 “师父,您受了那般重创,怎还要出来?”俞岱岩语气焦急看着老道说道。 武道并非仙道,纵使张三丰很早之前就入了宗师境界,可也难抵挡岁月如刀,他一身功力江湖无人能及,年老的身体又能用其几何? 且又先他前中了赵敏手下暗算,此刻面对那些显然都是一流上乃至巅峰的好手,又如何能够胜之,就算胜之,他又还能在这世上活下几日? 俞岱岩及一众武当弟子为何要宁愿死战在武当山上也在所不惜,还不是为了武当名声,为了张真人? 第二十一章 一剑 张三丰抬手,俞岱岩再是担忧焦急也只能噤声不语,随后他看向中年和尚,问道:“敢问是足下要与贫道讨教?” 先前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中年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惧色,虽然知晓面前这位老道已是百岁之龄,也知晓对方确然受到了暗算,可当看到老道,听到老道的声音,他还是会怕。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可知今时自己不能在郡主面前害怕,强自稳固心神去看那位老道,说道:“不错,正是在下。” 张三丰说道:“那请吧。” 赵敏挥手,身后部众齐齐退后半丈,有人拿来桌椅,她坐于其间,饶有兴趣地准备观赏这场争斗。 也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阵躁动,便见有一少年道士走来。 武当山上来一少年道士并不稀奇,可道士身上的味道很刺鼻,是那种极是刺鼻的血腥味道,而当道士走近,人们才发现他的道袍几乎被鲜血染红,甚至此刻他的手还在滴着鲜血。 他杀了多少人? …… “小师弟。” “小师叔。” 叶启走在张真人身前,将双手上的鲜血在道袍上抹净,然后行礼。 “师父,弟子来迟,您先歇着,我来替您与人比试。” 张真人看他一身戾气,本是不愿他代替自己,可又知晓小徒性情,叹息一声回在武当众人之间。 …… 叶启看向赵敏一方诸人,他没有开口言说,场间便无人先是开口。 山下有六十军中配弓精锐,少年道士如今就站在自己等人面前,换言来说,山下六十精锐已然身死。 武能及此,江湖当可称第一,众人不是不能开口说话,而是不敢,纵使骄傲胆大如赵敏,看着少年一身血色道袍,心中也在隐隐惊惧。 “诸位,稍等片刻。” 他的话很有礼貌,可是落在众人耳中,就仿佛是一柄剑插在了心中,所以他说了稍等片刻,赵敏等一众高手也只能稍等片刻。 …… 许久,有道士自紫霄宫中捧来一只古朴剑匣,叶启接过将剑匣打开,拿出其中所盛长剑。 此剑身长三尺二寸,宽二指,重七斤六两,名真武。 十年前,武当穷极门内之势,搜集江湖奇珍异铁铸造一剑,剑成时,天上恰有一缕霞光映入紫霄宫内真武神像上,故此剑叫做真武。 叶启缓缓将剑拔出,看向那个先前欲要与师父比试的中年和尚,淡然问道:“就是你,十年前伤我三师兄,刚刚又出言邀我师父一战?” 中年和尚听后,不知为何生出了比先前在面对张三丰时还要更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从未有过,即便他当年身在西域金刚门面对元人万骑也不曾有过。 极致的恐惧足以让人忘乎所以,足以让人崩溃。 当看到叶启将剑举起的时候,中年和尚大吼了一声,向着身后的武当门楼逃去,这一刻,他忘掉了随着元人的荣华富贵,也忘掉了逃掉会遭来朝廷如何绝情的追杀。 只是他刚刚转身,便看到了一柄很漂亮的剑,不是剑漂亮,而是那一剑来的时候很漂亮。 …… 中年和尚沉重地倒在了地上,而后他的头颅缓缓地与脖颈分开,鲜血像是泉水一般地喷着。 有很多人动容,包括真武殿前的一众道士,也包括那位坐在无数高手当中的赵敏。 杀人从来不是一件美妙的事,因为被杀的人很不好看,就像在地上喷洒着的鲜血,那个明明表情恐惧到极致嘴上却在笑的头颅。 可当众人看到道士的剑,眼中便只剩下了道士的剑,那剑真的很好看,像是竹林间流出了一道澄澈的溪水,雾海群山间架起了一道虹桥,荒漠的边角出现了一汪碧水,因为好看,所以好看。 剑刃上的献血缓缓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滴答”声,众人悠然醒来,再看少年道士,这时才发觉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只是出剑再而杀人,却影响到了人的心智,这哪里是人间能够拥有的剑法? 当独孤剑魔对着天穹刺出一剑后,那一剑便不再是人间能有,而当叶启用这一剑杀了成昆,于崖上悟道五个日夜,虽是将剑魔的剑忘了,可他的剑依旧有着人间莫及的剑意。 若人自幼生在天上,又哪里可称凡人? …… 赵敏不愧是自幼长于元人军中,又在无数一流高手的教导下成长,除了紫霄宫前的张三丰,她竟是第一个醒过神来的人。 这个年轻道士就算是天下第一,剑法也远超凡俗,可他杀了山下六十兵甲,又哪里还会如全盛时期无敌? 阿三被其吓破了一身胆气,又只想着逃跑,不然凭着他一流巅峰的境界,如何连这道士一招都接不了。 “阿二,阿大,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速速取他人头来。” 第二十二章 退敌 阿二同阿三一般,同是西域金刚门弟子,其一身少林至刚武功比之阿三都不差多少,且其更是领悟了金刚门所没有的上乘内功,内外兼修下,虽境界也是一流巅峰,但就身手而言,比阿三强了不少。 而阿大,原名方东白,被江湖人称作“八臂神剑”,内力剑法超绝,境界近乎半步宗师,实力犹在阿二之上,二十几年前丐帮还属江湖顶尖势力时,他便是丐帮武力最高的几位长老之一。 两人听闻郡主下令,本就境界不俗的他们也意识到了叶启现在的境况,也不犹豫全力而出。 只见一人横击一掌,一人拔剑直刺,掌势如山,剑若长河,本是两式意境极不相符的招式,可在两人齐出后,却让人觉着两招之间毫无牵绊。 再看两招落势,一招在左一招在右,堵死叶启退路的同时,也保证两招都能落在的叶启身上。 如此成招只在刹那,除了两人拥有极高的默契之外,也必须经过无数日夜的练习。 没有退路,只能是以力碰力,而与两位一流巅峰的高手以力碰力,如今渐入末法的江湖,又有几人能抗? 张三丰缩回广袖的双手紧紧捏着,赵敏都能猜测察觉到叶启的状态,以他宗师的境界自然更为清楚。 …… 在叶启看来,只要还有握剑的力量,还有出剑的力量,那就足以杀人,就比如去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二人。 故在阿大、阿二二人一掌一剑成势之后,他向前走了三步,然后出剑再而落下。 这一剑依旧很美,可此时诸人的目光却不在剑上,而是在他的脸上,不是因为他有着一张足以让大都的名妓都要自惭形秽的脸,而是他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到就像是脚下这座山,即使你天上落下狂雷暴雨,我自巍峨不动,你能奈我何? 面对如今江湖几乎无人可当的一掌一剑,他竟无一丝惧意,甚至是连紧张都没有。 无数年练剑,也看了不知多少遍剑魔练剑,叶启学到最多的不是如何出剑,如何出剑后杀人,而是一种自信,只要有剑,那便无人不可杀。 心中有剑,手中也有剑,自然不需要其它的情绪。 …… 出剑再落剑,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当真武剑落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阿二身前。 只见阿二双掌甫一触碰到真武剑,顿时便化作了一团血雾气。 而真武剑并未被阻分毫,再进至其胸前才是斩下,其连声痛呼都未发出便倒地而亡,随后鲜血自其胸前涌出,其中隐隐可见内脏与白骨。 无人能够看清这一剑是如何落下的,只是见着叶启举剑落剑,然后阿二就惨死在了地上,期间连是半息时间都未用掉。 故在阿二倒地,阿大方东白的剑才来至叶启身侧。 只是阿大拿剑的手在抖,因为他很害怕,就像先前逃跑的阿三一样。 他用剑,所以当他切身处在少年道士的剑意下,亲眼看着阿二的双臂被剑意撕碎,胸口被剑斩开,他很清晰地看到少年道士的剑道境界高在了什么地方…… …… 眼见身侧有剑刺来,叶启不但没有避退,反而身子还向那剑倾靠了几分。 阿大恐惧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色,可兴色刚生,他瞳孔就骤然一缩,一柄剑已然出现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 阿大缓缓倒向地面,他到死都不清楚,道士刚刚出剑斩杀了阿二,余力未消,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而出剑? 事实上,就是宗师境界的张真人都有不解,刚刚小八杀掉两人,就像只出了一剑,可明明是出了两剑。 忽然,他想到了两年前自关中送来的一封信,这才心中明了,原来是先天功。 …… 阿大的尸体还未落至地面,场间忽有阴风传来,有两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叶启身后,像是他们本来就在一般。 两人面目尽是铁青之色,齐齐出掌,竟是比先前阿大阿二的一掌一剑还要显得融洽,威力更是强了数倍。 场间阴风,便是因为他们出掌导致。 两人出掌极快,几乎在阴风刚起的刹那,就已经打在了叶启的背上。 只听得两声“嘭嘭”闷响,无数晶莹的冰霜自二人掌下与叶启背间击撒在了当空,寒力再而迸发,让场间气温再次下降,宛如冬日寒天一般。 “不好!” 这二人乃是赵敏其父汝阳王镇压江湖最为得力的助手玄冥二老,每一人都只差一步就是半步宗师的大高手,手下绝学便是让张无忌少时备受折磨的玄冥神掌。 二人先前得见叶启剑道境界,知晓其必定是日后朝廷统一江湖的最大障碍,此时武当无高手,张三丰又年老重伤,两人对视一眼后,极为默契的出手偷袭。 只是没能料到,偷袭成功了,自家兄弟二人的掌力却没能摧垮对方,反而在落掌后像是打在了一堵钢铁铸成的墙上,将臂上经脉震得生疼。 玄冥二老想要收掌,但时机还是晚矣,叶启已然回身将剑斩向了二人击掌的手臂,两条手臂触及顿时掉落在了地上。 此时玄冥二老哪还有杀死对方的心思,心中惊惧万分,急是向着身后退去。 …… 叶启没有去追玄冥二老,在赶来武当十数日,他几乎未曾合眼,到了山下,又杀了六十元军精锐,后又斩杀阿大三人,再被玄冥二老偷袭反击对方,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此时赵敏身边还有一高手,其人是化身苦头陀的明教右使范瑶,叶启于明教算有大恩,可对方心思如何去想他不清楚,如果在追杀玄冥二老时其出手,他不敢保证自己可以不死,而他若死了,今日武当必灭…… …… 看着盯着自己傲剑站立的血衣道士,似乎从未害怕过什么的赵敏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她看到道士眼中的警告,知晓对方可能已经无力再向先前那般出剑,可她不敢去赌,因为无论赌输赌赢,她一定会死。 看了几眼玄冥二老后,她强自镇定心神转身看向自己部众,说道:“速速退下武当。” 第二十三章 黄衫女子 一场秋雨连着落了两日,将山上的几丛青树浇黄,打下了不知多少片竹叶,山间再次被浓雾定格,随着缕缕山风吹拂,山间一切都似乎变得虚幻起来。 几个少年道士坐在屋檐下,看着山外雾海,神情并未随着总是带着萧瑟意味的秋雨去伤感往事今后,反而表情尽是欢乐之色。 不过也是,这雨下了两天,屋内无法练武,三师伯又不像小师叔那般绝情会拿藤条抽着你去雨中练武,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乐事,那偷了两日的闲,一定是大乐事没错了。 “青书,你时常要下山去给山门采办东西,相必是见多识广,那女子可是对小师叔有意思?” 宋青书将嘴中含着的不知从何处摘来的野草吐掉,说道:“尔等这是说什么胡话,人家好意来山上帮忙,虽然朝廷中人被小师叔一人打跑,可一番真心下如何能被你们这样编排?” 一群少年道士看着宋青书,正是诧异他性子何时变了,忽见他眼角在微微抽动,心下会意,凑在了宋青书身边。 “我听三师叔说了,那看着也就比小师叔大个三四岁,可一身功力怕是和小师叔相差不多,且她是神雕侠的后人,神雕大侠知道吗?我听小师叔说过,那可是以一人之力就能在十万军中刺杀蒙汉的主。” “她现在就在小师叔的房中待着,那里离咱们不过是几堵墙的距离,刚刚的话说不定就已经落在人的耳中,可别让人觉得咱们武当都是些乱嚼舌根的道士。”宋青书悄声说道。 先前那问话的道士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也悄声催促道:“青书,我等知晓了,还不快说说。” 宋青书左右看了看,声音比先前还要再小声一些道:“我看有。” “何解?” “小师叔昏迷五日到现在都没醒来,而人杨女侠只要起来就会去照顾小师叔,正所谓小师叔说的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说有戏没?” “我懂了,只是青书你这句话听着有些别扭。” “总之就是说,杨女侠一定对小师叔有意思。” “啧啧,看来要我们要有师叔母了。”有一道士感叹道。 宋青书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师叔都没有表露意思。” “切,那是小师叔不能表露意思,且青书你忘了,小师叔说过,女大三抱金砖…不对不对,是女追男隔层纱。” “好像是这个理儿,当年我爹本来是要孑然一身去做个清寡的出家人,可奈何我娘那时很喜欢我爹,所以就有了我。” “我等何时才可纵马江湖,然后像小师叔一样抱得妙人归?”又有一道士感叹道。 “也不知道前些年是谁提议而出的限令,四代弟子要么到二十五,要么就入半步一流才能游历江湖,我好想去看看江湖是什么样的。” …… …… 且说黄衫女子,在两年前与叶启别于终南山后,本不在意江湖事的她开始关注江湖,因为许多年前神雕大侠与丐帮的关系,丐帮消息渠道自然可入她耳,故她身在古墓,对于江湖事却一清二楚。 近来有丐帮弟子截获朝廷一密令,其上有述朝廷欲灭武当少林,丐帮有人知她很在意武当叶八侠,便将消息送到了终南山上,她得知后,想都没想便向着武当赶去。 等到了武当,还是来得有些迟了,朝廷之人早已退去半日,而叶八侠已是昏迷了数个时辰。 看着昏迷的叶启,她不由得庆幸,幸好他没事,随即看见照顾叶启的小道士毛手毛脚,她便接了照顾叶启的差事,故有了宋青书一众道士刚刚的猜测细语。 …… 叶启还在昏迷,那日回武当力挽狂澜,他并不是半点伤都没有,山下六十持弓的军中精锐,即便他轻功再好,也不能避过所有冷箭,何况那些精锐乃是以善骑射著称的元军。而在硬扛玄冥二老的偷袭后,体内也被那二人的力道震出了不轻的内伤,背后脊柱都差点断掉。 所幸后来有张无忌携明教教众上山,给他渡了一道九阳神功的内力,加之他体内先天功与武当九阳功善疗伤,不然此刻武当众人就该要着急了。 黄衫女子在给叶启喂下白粥后,见叶启还未有醒过来的迹想,无聊下,她打开木窗双手托腮去听屋外雨声,忽听着有人在说自己,便是放耳听去。 她从小耳力过甚,后来习武,尤其是近两年破镜入了半步宗师,几乎是五丈之外的一根银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道士后来言语小了,但她依旧能够听到。 而这一听,她脸上就升起了两抹羞红,哪还有心思去听雨声,转身看着床上那人就呆了去。 …… 情之一字,来时或是容易或是艰难,许是人海间匆忙一瞥,许是两人在历百般苦难后谁都无法离开彼此,总之有了,那就让人心意再难安定。 昏迷的叶启不知晓佳人因为几位师侄的言语陷入了某种无法言明的羞涩与喜悦当中,他做了一个梦,看到了很多无法理解或是不愿理解的人和事。 他看到了一个道观,观里有树,有人,还有一只蝴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总之看到他们,他很开心。 只是不管是梦还是现实,美好总是无法维持很长时间,到了某日一道金光照在道观之上,而后树死了,人也死了,蝴蝶的翅膀被人残忍地撕了下来,在一片血泊中哭喊着让他快走…… …… 窗外的秋雨停了下来,黄衫女子也恰好在羞涩喜悦中醒来,发现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心情喜悦问道:“如何了?” 听着有人言语,叶启双眼很快恢复了神采,撑起身子看去,见是黄衫女子,心中愕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朝廷想要对武当动手,我就来了。”女子语气有些不自然,故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第二十四章 拿屠龙倚天看看? 听完黄衫女子的解释,叶启更为诧异,因为前世书中所看,也因为与对方在重阳真人密室相处的几夜,他很清楚黄衫女子的性情,如若不是丐帮与古墓派一直都有着联系,这位也许就会老死在活死人墓中,而今她似乎是因为自己早早下山了。 “你不要多想,你说过有机会会带我拜会张真人,可两年了,我无法寻到你,你也不来终南山找我,前些日子恰好有消息说武当有难,借着这个机会,我才来武当的。”女子转身看向窗外说道。 叶启点头,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问道:“杨姑娘,我昏迷了几日?” 黄衫女子说道:“五日。” 叶启再问道:“杨姑娘可否讲讲后来如何了?” 黄衫女子觉着心下平静了不少,转回身子说道:“在我上山不久后,张教主也赶来增援,随后为你与张真人疗伤,对了,他还带来了黑玉断续膏,救好了俞三侠与随行重伤的殷六侠,不过因为俞三侠长久经脉断裂,虽不再用到轮椅,可双腿经脉还是无法运行内力。 次日不久,明教有消息传来,围攻明教的六大派高手被囚禁在大都西城的万安寺中,张教主便率着部众前去解救了。” 叶启沉默一会儿,说道:“谢谢。” 黄衫女子语气有些强调道:“我说了,你不用多想。” 叶启有些不解女子说话的语气,摸了摸鼻子然后问道:“杨姑娘见过我师父了?” 黄衫女子点头,说道:“见过了,张真人见你无碍,现在应该在后山闭关调养身子。” 这时屋门外响了几声敲门声,随即满是笑颜的俞三侠走了进来。 见小师弟醒来,俞三侠的笑容更是开怀,与黄衫女子打过一声招呼,忙是走在塌前问道:“小八,你终于醒了,现在身子如何了?” 武当习武数年,让叶启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比如后山那处可以一览众山小的崖坪,比如草庐下坐着的老道,再比如门内的诸位师兄,还有那些时常想着如何调侃自己的便宜师侄们。 见着几年前还经常出神叹气的三师兄如今能下地行走,再没有那时的苍老迟暮之气,他自是开心异常。 “小八身子已经无事,倒是要恭贺三师兄了。” “哈哈,你这恭喜师兄收下了……”正要再是说些什么,俞岱岩忽然想起还有神雕侠后人在侧,转头看了一眼,对着叶启眨眨眼继续道:“小八你昏迷了这么多天,还是要多活动活动才好,这几日杨姑娘一直在照顾你,还未在咱们山门内好好逛过,赶紧起来带着杨姑娘转转,师兄我肚子有些痛,就不陪你了。” 说完,俞岱岩也不管小师弟一脸异色,捂着肚子向杨姑娘笑了笑,又推门走了出去,留下一对男女好生尴尬。 …… …… 秋雨后的武当山上气温有些凉,不过对于在坚定了要早早下山闯荡江湖的武当少年弟子们,秋雨都被他们折服了,这微凉的天气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一众少年道士穿着被雨淋湿的衣衫拿着剑在紫霄宫外练的很是出神,连被自己几人惦记了数日的小师叔来了都没有发觉。 “不错,看来这两年来,你们的剑法并没有落下。” 听到有人说话,一众道士才停剑看去,见是小师叔,纷纷笑着行礼问安。 问安后,几人才发现杨姑娘就在小师叔身后,宋青书最先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道:“见过师叔母…不,见过杨姑娘。” 他这般言语倒不是在调笑黄衫女子,而是几人练剑时闲谈,对于这位神雕侠后人早改口叫了师叔母,见着小师叔醒来高兴,一时间竟忘记在正主面前改口了。 叶启转身看了一眼黄衫女子,见她神情如故,这才放下心来,瞪了一眼宋青书,说道:“门内第七戒是什么?” 宋青书一脸苦色,很想在自己嘴上抽几巴掌,“回小师叔,不得口无遮拦。” “你六师叔已经回山,一会儿找他领罚。” …… 观山间妙景,总是有雾才好,秋雨之后,武当七十二座山峰尽被雾海笼罩,恰是观山好时节。 走在青石小路间的黄衫女子步伐迈的很慢,因为路边隐于淡雾间的竹林很好看,那些刚刚开的秋菊也很好看,甚至于路边被秋雨淋下的落叶也很好看。 走了片刻后,过了解剑池,二人来到一处草亭前,草亭破旧,只是有着几根木柱与几蓬枯草搭建,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但在草亭之外,武当七十二山能够一览无遗。 两人坐在亭间,叶启指着草亭介绍道:“这里是我那位故去的五师兄建的,两年前我还被师父吩咐下修缮过这里,据说在这里能够看到很好看的彩虹。” 黄衫女子问道:“是那位张教主的父亲?” 叶启说道:“是,虽然未曾谋面,但我很惋惜我那位师兄,不贪屠龙刀,却还是因屠龙刀受累为了大义而死。一柄屠龙刀,多少江湖好儿郎饮恨。” 黄衫女子说道:“屠龙刀倚天剑中有秘密。” 叶启道:“我知道,想不想打开看看?” 黄衫女子想了想,回道:“这件事很有意思。” 叶启一拍手掌说道:“那下山后,我们拿来拆开看看?” “嗯。” 两人这般闲谈语气,在江湖中炙手可热的屠龙刀宛如路边开着的野花,觉得好看,那便摘来瞧瞧。 这些话如果让那些江湖客知晓,一定会拍手怒骂好一对无知狂妄的年轻男女,当年强如谢逊在夺得屠龙刀后也要远走海外,你们又算的上什么?能够强过谢逊? 这时,一束阳光穿透云霄,山间浓雾瞬间淡了几分,随后自一座山峰而起,一座瑰丽的虹桥架在了武当七十二峰之上。 “当年每每有雨,我便会陪着小无忌来这里,那年武当山上下了一百六十场雨,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次彩虹,看来今日我们的运气很好。” 第二十五章 叶启表达的善意 雨后虹桥并没能持续很长时间,仅是盏茶时间后,便被通红的晚霞驱赶出了七十二峰之外。 黄衫女子起身,衣衫上的尘土被无形的真气震散,叶启则不然,起身后也不管道袍上满是泥渍,走了两步后,将亭外一棵山楂树伸进来树枝按住摘下两颗山楂,随后在道袍上擦了擦,递给黄衫女子一颗,自己吃了一颗。 表达善意最直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享自己的食物,叶启是武当的,那武当也就是他的,山门外那棵山楂树上的山楂自然可以是他的。 黄衫女子拿过,抬袖挡唇慢慢吃下,只觉得入口极酸,可是入腹之后又觉得极甜,便是像一朵青荷于某时绽放一般,淡雅地笑了起来。 “我观你境界已经是半步宗师,我也差不多,要不要切磋切磋,两年前,我可是被你打的很惨。” 黄衫女子笑容凝在脸上,盯着叶启久久不语,随后心中生出怒意,原来你给我摘山楂,是想与我切磋。 “叶八侠如今可今非昔比,两年未见,我倒是也想看看叶八侠到底到了哪个境界。” …… 切磋,不是两年前的死斗,所以两人在切磋之后,草亭安好,山间草木也安好。 两人都不是腐朽陈旧之人,知晓闭门造车终究不是武学大途,在切磋之中,二人谁都没有私藏,尽展各家绝学。 古墓派武学真意是轻盈潇洒,即使黄衫女子所会武学中诸如催坚伸爪、黯然销魂掌皆是刚猛功夫,可如今在她手中施展,更像是仙人御风而舞。 而武当派武学到了高处真意就只剩下了自然二字,风扶山岗是自然,水流潺潺也是自然,云海浮沉同样是自然,自然,当可称得上潇洒。 所以两人比试很好看,就像是崖上某棵青松上的两个枝桠,在山风云气的吹拂下你来我往。 …… 天外霞光敛去,山下已是变得漆黑,山上倒还存着几丝光亮,两人极是默契的收手。 叶启拍了拍双手,给黄衫女子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赞叹说道:“芷荷姑娘手中绝学较之两年前已经多出几分宗师气概,贫道好生叹服。” 女子不明他竖着大拇指是甚意思,但听他言说,宛然一笑道:“武当派武功在你手中已经不弱百年前江湖,在下同样叹服。” 互相吹捧大多时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此时两人的吹捧很有意义,因为他们并不承认对方是在吹捧自己。 末了,叶启又去伸手摘草亭外的山楂,只不过这次给了黄衫女子两棵,但黄衫女子在拿到山楂后依旧不怎么开心。 …… …… 入夜,叶启唤出系统,走上光明顶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好好查看系统,去看看气运值到底是什么东西。 【宿主:叶启】 【武学:《独孤九剑》(宗师)《武当九阳功》(融会贯通),《先天功》(融会贯通),《太极神功》(大成),《神门十三剑》(宗师),《绕指柔剑》(宗师),《震天铁掌》(大成)……】 【抵达光明顶任务:击杀成昆已完成(本界气运值30%待领取)、保护张无忌已完成(本界气运值10%待领取)、阻止六大派围攻明教已完成(本界气运值20%待领取)】 【回护武当任务已完成(本界气运值15%待领取)】 对于系统如何发布任务,叶启大概已经摸清,其中有着很高的不确定性,只有当自己到达某处时才能触发相关的任务,如果自己只是龟缩在武当山,那在这个时空便不可能触发到任何任务。 就像回护武当这个任务,是在自己到了武当山脚去与元兵厮杀的时候才是触发。 没有思考多久,叶启默念了一声领取奖励。 脑海中的漆黑世界亮起了金色光芒,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了隐现的山川河流。 许久后,世界再次变黑,叶启再去看眼前全息卷轴时,宿主信息一栏后又多出一栏信息。 【宿主:叶启】【本界气运值:75%】 正在叶启思考气运值到底有什么用的时候,全息卷轴变化,出现了几行关于气运值讲述的小字。 【当宿主在完成参与本界剧情或是改变本界剧情的任务时会获得本界气运值,若气运值到达80%,宿主即可获得一次穿越时空(不可携带生灵)的权限(注:建议宿主将气运值累积到100%再行穿越,否则将有极大可能遇到无法预估的危险)】 “原来气运值是这么用的。”叶启低声喃喃着,神情异常激动,如果能够穿越时空,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空的末法时代并不能阻挡他追寻更强大的力量。 对于末法时代,是张真人前些年对世间江湖演变的一种猜测,自春秋战国而始,江湖高手整体实力似乎一代不及一代,就像百年前江湖宗师林立,而今江湖只有三丰真人一人,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而叶启在入了半步宗师后,时常有模糊感知,自身实力很难再进一步,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再有着对这个时空演变的了解,他很坚信师父的这个猜测。 只是不知在自己穿越时空后,这个时空会如何变化。 …… 次日清晨,河北方向传来一封信件,正是张无忌所发来,信上所言,他们一行人还未抵达大都,但已有明教暗探查出万安寺的情况,六大派诸人皆是健全,他们已有营救策略,请诸位长辈莫要心忧。 后山草庐,叶启将信件递给了张真人,张真人看后也不禁舒了口气。 “师父,弟子即刻前往大都营救。” 张三丰点头,咳嗽几声说道:“朝廷敢在万安寺囚禁我道高手,必是在那里设下了重伏,去时务必小心,能救则成,不能救就退,有我们这些人,他们不敢如何的,下山时将真武剑拿上。” “弟子记着了。”可想着之前师父的咳嗽,叶启不禁又关心问道:“师父,近来身体如何了?” 张三丰像很多年前一般爽朗的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事,年老寿数尽了,不过还有几年可活。” 第二十六章 被吓哭的赵敏 大都城于建于无数年前金国中都,城西、南有莲花河环绕,城墙足有五丈之高,若人身在墙下环顾,城墙定是宽不见边际,如此壮阔城池,一定极是繁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日单看城门处车马如龙便足以想到城内应是如何繁华了。 而这般地方,想要进去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傍晚时分,两辆马车在经过元兵例行审查后,转入城内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间。 …… 早在大半个月前万安寺就禁止任何人出如,无论是街边卖饼子的小贩,还是王公府中的贵族,任谁接近万安寺一丈,脚下定会射来一支羽箭,若是过了一丈,羽箭就会无情地穿过你的脑袋。 万安寺内有一座高塔,塔占地半亩,高二十五丈,此时天还未全黑,塔身已是灯火通明。 这大半个月来,塔中不时有惨呼声传来,可也只有惨呼声。 赵敏不得不佩服那些六大派精锐的骨气,在断指抽筋如此可怕的刑罚下,他们硬是无一人投降朝廷,甚至连其各自门内的武学都不吐露一招半式。 塔内一层某处,赵敏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断去三指的何太冲,一脸不屑说道:“为了一本正两仪剑法断了三根手指,也不知道你是无知还是傻。” “我呸,你这妖女休要想从老夫手里骗出我昆仑派绝学。” 赵敏有些不耐烦地起身,看向身边护卫说道:“拉下去打上一顿,记得别打死了。” 说完,她也不管身后何太冲的狂笑辱骂,一人独自出了佛塔,向着自己万安寺一座偏院而去。 等是回到屋中,她燃起烛火,不知怎么想起了十几日前武当山上的那个妖道,想到妖道看自己时的恐怖眼神,心中还是有些悸动。 六十军中好汉就那么被他一个个拍碎了脑袋,阿大阿二联手还是被杀,玄冥二老偷袭不成反被切掉了两条手臂,武道境界高了,真有那么变态? 据说张无忌也算是武当一脉,不知他有没有那个妖道厉害。 房门处传来一声并不动听的“吱呀”声,随后一阵凉风吹在了一身男儿装扮的赵敏身上,让她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 正当她要训斥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擅闯郡主居所,她想到自己屋外有着七位一流护卫把守,哪里会有不开眼的人能进到自己屋中,除非……她起身便是拔出桌上的倚天剑向后刺去。 倚天剑刺了三寸就再进不得,不是她手下留情,而是在倚天剑锋下多出了两根白皙的手指。 再去看向那手指的主人,就是自貌不凡的她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 天下间除了武当那个妖道,竟还有人有一张毫无缺点的脸,且又有着以血肉之躯抗衡倚天锋芒的武功。 叶启拿着一张丝帕一边擦着真武剑上的血迹,一边说道:“赵敏郡主,好久不见。” 听着还有人在自己屋中,赵敏向着声音一处看去,见是那个妖道,心中寒意更甚,说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叶启将真武剑放回背后剑匣中,说道:“杀了人就进来了。” 这时,黄衫女子收手,似乎并不害怕赵敏会趁这个机会再刺自己,看向叶启说道:“你说。” 叶启知道黄衫女子不好为难去抢同是女子却武功很差的赵敏手中之剑,点头后看向赵敏很是简单直接的说道:“两件事,倚天剑我们要了,还有,一会儿请你当个人质。” 赵敏再是能审时度势,此刻听着叶启那嚣张到极致的话,还是不忍心中怒意,说道:“叶八侠不要忘了,这里是大都,不是江湖,且整座天下都是朝廷的,我要是不,叶八侠敢如何?” 叶启摇头,说道:“因为武当,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可以在你脸上划几道,想想日后,你出门必须要带着面纱,还得随时提防有人将你的面纱摘掉,想来这些应该很痛苦。” “如果听了这些你还是不一,那我就只能将你杀了,而后在朝廷查出是我动手之前,将武当派遣散,所以考虑清楚再说不。” 因为十数日前的那个眼神,赵敏相信这个妖道一定能够说到做到,所以她还是怕了,比那次还要害怕,顿时觉得心中很是委屈,也不管叶启与黄衫女子在场,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黄衫女子听着赵敏哭了,扭头看向叶启,眼中有询问也有责怪,你怎么将她吓哭了,这样哭下去很麻烦的。 叶启双肩一耸,觉着自己无辜,看了下赵敏后,声音比之前多了些温和道:“再哭,现在就在你脸上划一道。” 赵敏之所以哭,一是因为屋中多出两个随时都能杀死她的高手,心中确实害怕到了极点;二就是她一向自命不凡,连那个被苦大师、玄冥二老称赞武功高强的明教教主都被自己骗的团团转,可遇见妖道后,她向来没有过挫折的骄傲接连被被很彻底的打散两次。 “不哭就不哭。”说着,赵敏将倚天剑插回鞘中,一把扔给了叶启,然后坐回离着两人很远的床上沉默起来。 叶启将倚天剑又递给黄衫女子,将木窗打开,看着在万安寺群院中依旧能够看到的高塔,黄衫女子接剑后也同他看着,两人都当身后身份极是尊贵的郡主不存在一般。 “妖道,你刚刚说要本郡主当人质,可否将话说明白?”过了许久,赵敏倒不觉得如何害怕了,故出声问道。 叶启转身,对于妖道这个称呼充耳不闻,解释说道:“倒是不用瞒你,今晚明教会来救人,以防出岔子,你只能当人质了。” 赵敏秀眉微蹙,说道:“那些江湖人都中着十香软筋散,浑身乏力,明教能进万安寺的有几人?哪能救的过来?” “而且,塔内二层装满了火油,一有异动,只要有人射上一只火箭,整座佛塔都会烧起来。” 叶启说道:“十香软筋散的解药在玄冥二老手上,那俩废柴保不住解药,要是着火的话倒是个问题,不过我们和小无忌应该能将六派几人救下,所以,你安心当人质吧。” 第二十七章 万安寺,佛塔下 到了子时,佛塔顶上三层的灯火依次灭掉。 赵敏语气急切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叶启在自顾倒下一杯凉茶喝下,饶有兴趣地看向赵敏说道:“现在你们的人说不定还不知道塔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急。” 赵敏无言,几次试探后她也知晓妖道这个武当弟子比张无忌聪明了不知多少倍,也没再去耍什么鬼心思,只能看着万安寺塔顶气急败坏。 “那我问一件事,谁是奸细?反正今日事后他不可能再隐藏下去了。” “今日这事,我们与明教并未相通。”黄衫女子看了一眼叶启后,替他回道。 赵敏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想到了别的,心中微甜,嘴角翘起问道:“意思如果你们不来,我其实并不在明教的计划中?” 叶启点头,见此时赵敏嘴角翘起,也想到了什么,故借着屋内烛火好好瞧去。 一边,若不是因为叶启眼中毫无淫邪之念,赵敏都几乎认为妖道在有黄衫女子那等如仙伴侣还要对自己产生想法了,只是被这么盯着,虽然此时他没有杀意,可还是很不自然,她有些恼怒问道:“你看什么看?” 黄衫女子也看向叶启,想听他解释。 “你从小骑马,虽然身子瘦弱,不过屁股很大,很适合生养。而你那日上武当,也并未与我们结下太多的仇怨,可以入武当当儿媳妇儿。” 听着儿媳妇儿几个字,赵敏自然清楚叶启说的是谁,到底也是元人洒脱,这么直白露骨的话下,她没有娇羞反而洒然一笑应了,想着那人似乎有着不少红颜知己,她趁着妖道承认自己故有些告状般说道:“只是张教主可不一定是武当的人,你看人张教主,身边漂亮的红颜不少,娇俏不俗的婢女,还有那个峨嵋派的弟子,哪里能轮得到我这个与你们武林有大怨的朝廷郡主?” “只要拜过家师,给真武大帝上过香,无论他如何,就是武当弟子,至于红颜多,倒是不必担心,周芷若不可能,那个婢女的话应该可能,再者,男人三妻四……”说着,叶启忽然感觉身边有一道清冷目光看来,又改口说道:“看你本事如何了。” “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表达一下贫道的善意,好让你一会儿别多事。还有一个原因,小无忌从小经历了那么多苦楚,但不知道为什么性子还是像极了我那个素未蒙面的五师兄,你心狠手辣,可以帮他。” “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 “夸奖。” 明日正好就是八月十五,故今夜的月亮很圆,即使佛塔灭了三层灯火,佛塔周遭还是能被看得清楚,一团黑烟像是藏于深洞不知多长的巨蟒,蜿蜒盘旋在了塔身,片刻后竟将整座塔都笼罩而去。 此刻,喊杀声也随着黑烟弥漫逐渐大了起来。 叶启看向黄衫女子,说道:“咱们走吧,只是这位郡主娘娘还要劳烦杨姑娘带着了。” 杨芷荷点头,伸手将赵敏穴窍点住,随后跟着叶启破门向着佛塔赶去。 …… 近了佛塔,喊杀声如同雷鸣,无数持甲元兵与明教五行旗在佛塔外围厮杀,在塔下,各明教好手与一众朝廷培养的武林高手死斗正酣。 此次能来营救的明教高手,都是无数年前闻名江湖的豪侠,且有着不知深浅的张无忌,那些朝廷高手自不是几合之敌。 不过那些混入大都城的五行旗好汉下场就有些惨烈了,装备人数上都不敌朝廷兵甲,一直在节节败退。 其实本不应该有这么多事的,且说先前,杨逍出谋,范瑶执行谋取十香软筋散解药。 范瑶将鹤笔翁迷倒在鹿杖客房中,又以鹿杖客喜欢的汝阳王新纳的妾室韩姬要挟,再加他虚构而出的与灭绝私情动之以理,两人去了佛塔之中,范瑶拿到解药后便就去行救六派高手。 然而不巧,汝阳王府一位管事刚好与鹿杖客相约今夜有事商谈,结果去了其房中,看到被迷晕的鹤笔翁,鹤笔翁道破范瑶乃是奸细,汝阳王府管事知晓此事干系极大,急忙回府通知了汝阳王府小王爷王保保。 所以,此时才有了佛塔下杀声震天。 对于那位小王爷来说,他向来看不起所谓的武林中人,即使你再强,难道还能敌我万千羽箭? 塔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密集的马蹄声,声势如同万千军鼓在同一时间敲响,佛寺下的硬石地面都仿佛承受不住马蹄踏下的力量,颤动着想要在地面跃起。 很快,数千精骑便将佛寺包围了起来,冷箭上弓,长刀雪亮,只要那位千骑之后的小王爷一声令下,毫无疑问,在场的明教诸人都会被战马踏成肉泥。 王保保拿着一柄镶金弯刀,看着那些还在厮杀的江湖中人,眼中闪过几丝厌恶,而后无情地挥下弯刀。 一块石子儿在夜色中飞来,将向下的弯刀弹飞了起来。 同时,有三人走在数千铁骑之前。 叶启看向人群中一阵愕然的王保保,指了指赵敏说道:“请小王爷在动手之前考虑清楚。” 看着心爱的妹妹落入江湖人手中,王保保自然着急,但也知晓自己不能弱了气势,不然妹妹依旧危险,说道:“好生大胆的道士,竟敢俘虏朝廷郡主,你可知这是何罪?” 叶启将匣中真武剑拔出放在赵敏脖颈上,说道:“罪过自是大了,不过小王爷若不想你家妹妹香消玉殒,便将一众骑兵退出万安寺。” 许是先前真的感受到了叶启的善意,在叶启说完之后,赵敏开口道:“哥哥,将骑兵退下吧,反正六大派那些人在这几日油盐不进,留着也是无用,我想等他们救出六大派之人后也不敢如何,这妖道不敢拿我怎样的。” 有一军甲这时在王保保身边附耳说了几声。 王保保看向叶启说道:“好,我率部众退下,尔等若伤及我家小妹分毫,本世子定当率领铁骑踏平武当,踏平六大派。” 说完,他满是关心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而后下令,一众铁骑有条不紊地退出了万安寺。 第二十八章 救人 张无忌并没有料到此次营救六大派高手的这个计划会失败,所以当元兵将他们围起来后,他极是悔恨,除了没能将六派高手救出,反而搭上了明教不少人。 可他也没想到,小师叔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再次现身,挟持赵敏将王保保与数千铁骑逼退。 他忙是走在近前与小师叔行礼,一旁的明教高手见又是叶八侠救了自己,也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还在这里见过师叔呢,不见那些人都快被烧死了,如果他们死了,本郡主今天就白白被你小师叔俘虏丢这么大丑了。” 张无忌看了一眼赵敏,再而看向高塔,有着火油的存在,佛塔的火势已经蔓延在了第七层上,而再有两层,便是关押六大派的塔顶三层了。 无数六派高手站在塔外栏杆,美人都被熏得面上黝黑。 “教主,没能想到元人还会在塔里藏火油,现在我们距离地面太高了,今日许就饮恨在这万安寺了,范遥敢请教主率弟兄们离开。” 自称范瑶,说话之人自然是那位化身苦头托潜伏在汝阳王府的明教光明右使了。 眼见火势蔓延这般快速,张无忌与明教一众人脸上尽是焦急不甘。 尽管知晓张无忌最后会想出办法,可此刻上面还有无数山门之人,叶启恐有变化,出言说道:“小无忌,以你我二人功力,他们若是跳下,可以接住。” 张无忌双眼一亮,自己九阳神功大成,有着《乾坤大挪移》心法,确有可行,至于小师叔能不能够做到,他并不怀疑,因为小师叔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 “小师叔说的有理,无忌这就试试。”说罢,他抬头看向塔顶喊道:“诸位,火势太汹,快快自塔上跳下,你们放心,我与小师叔会在下面接应你们。” 六大派诸人闻言犹豫不绝,这佛塔有二十五丈高,你张教主叶八侠武功再高,如何能将我们接住? 而此时,范遥大笑一声道:“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范某人相信我家教主与叶八侠。”话毕,他竟是毫不畏惧高空,直是跳下。 紧在范遥之后,宋远桥也说道:“贫道相信我家师弟与师侄。”说罢,也跳了下去。 场下叶启与张无忌对视一眼,各有默契,一人向着宋远桥而去,一人向着范遥而去。 若是旁的半步宗师,定不敢行出此番作为,张无忌的底气来自《乾坤大挪移》,而叶启的底气便是《先天功》。 两门心法实则都是开发人身潜能的路数,而人之潜能又可说是妙用无常。不然张无忌也不可能推开明教暗道的巨大石门,叶启也不可能在回援武当时展现了恐怖的武力。 两人如同飞燕,在空红几经周转后很是顺利地接下了宋远桥与范遥,而那些六派中人见二人果真能做到,正应范遥先前那句话,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若是张教主与叶八侠接不住自己导致摔死,那也好过被火烧死,故他们纷纷开始向着塔下跳去。 过了片刻,被困的六大派诸人也只剩下了峨嵋派几人,她们迟迟不跳原因出在了灭绝身上,先前范遥假述自己与灭绝奸情被鹿杖客说给了灭绝听,本就恨明教入骨的灭绝更为痛恨明教,这次营救乃是张无忌引动,做为掌门的灭绝不想承此情;再有于光明顶上时,叶启差点一剑将她杀了,她同样不想承此情分。 这老尼临死倒也有几分骨气,可一众峨嵋弟子看着其余六派中人一一得救,眼见火势还剩下一层便烧来,师父却始终没有下令,她们终是有些惶惶。 “灭绝师太,你若想死,可莫要拖累了门下弟子。”范遥在塔下大喊讽刺道。 灭绝听闻,忍怒左右看了看弟子们的神情,这才下令道:“速速跳去。” 很快塔上便只剩下了灭绝与周芷若二人。 早些时间,灭绝与周芷若交代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着峨眉掌门的传位之命,也有倚天屠龙之秘,周芷若很怕师父会因为范遥那个谣言而生出死意,担忧说道:“师父……” 灭绝叹息一声,说道:“走吧。” …… …… 且说塔下,因为接诸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为了应对可能会有的朝廷追杀,又因为六派中人实在不少,叶启与张无忌在将宋远桥与范遥借下后,商议交替接人。 刚刚恰是叶启接完了峨嵋弟子,见着灭绝与周芷若跳下,故张无忌起身相迎。 事实上,尽管叶启影响了这个时空很多,但灭绝还是因为范遥谣言一事生出了死意。 在张无忌提纵当空抓住二人时,灭绝忽然激荡内力,震开了张无忌之手,从而借着反震之力让自己飞离很远。 身在空中,张无忌纵使有着一身内力及《乾坤大挪移》,可在依旧难以在高处借力,只能抱着失神的周芷若落向地面。 也没人能想到灭绝师太会这样,纷纷下意识看向在武当阵营中一言不发的叶八侠,因为现在也只有叶八侠能救灭绝了。 黄衫女子伸手拉了拉叶启的衣袖,轻轻说道:“救救她吧,毕竟当年家祖与她派祖师有旧。” 叶启本不愿救这个让自己厌恶的老尼,听着黄衫女子相求,摇了摇头起身而去。 对于死亡,灭绝并不是不害怕,若不然在光明顶时面对叶启的剑她便不会畏畏缩缩,但说若为了一身清白死,她倒是不怎么害怕。 而且,芷若已经知晓了倚天屠龙之秘,若随着张无忌接触到倚天剑与屠龙刀并不是难事,由此取回刀剑中记载的秘籍,再凭芷若的天资,中兴峨嵋并不是难事。 她闭眼等着身体落地死去,忽然感觉身体一顿,下行的速度变慢了许多,故睁眼,见是武当老八,便再次运起内力想着挣开对方的手。 “师太若是觉着将倚天剑与屠龙刀的秘密告诉周芷若便能光大峨嵋,那我可以告诉师太,这件事不可能,因为我也知道刀剑的秘密,而且最近对这个秘密很有兴趣。” 第二十九章 穿越权限 有着汝阳王府那位郡主做人质,大都城守备军卒象征性地抵抗了一番,便让六大派及明教众人退出了城外。 等是进了大都城南郊群山中,天色已经亮起,明教最善潜行轻功的蝠王传来消息,发现身后并没有元人跟踪而来,黄衫女子才解开了赵郡主所有被点中的穴窍,放她离开。 临行前,赵郡主满是深意地看了张无忌一眼,没有说道什么洒脱地转身就走。 …… “有些不舍?”叶启来到张无忌身边问道。 被小师叔道破心思,张无忌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小师叔,哪有的事?” “对了小师叔,那位杨姐姐与您是什么关系?那日我上山,看她见你昏迷,可是焦急的很。” 叶启瞥了一眼正向自己走来的黄衫女子,想到她耳力不俗,伸手就像很多年前一般拍了一下张无忌的后脑,说道:“禁言。” 张无忌下意识捂嘴,想着自己又没像以前一样问东问西,难道小师叔你这样的人也会害羞? …… 除了峨嵋,六大派其余几派因为明教的奋力相救已经与之冰释前嫌,明教有酒,其余几派中人便去山野间打来野味去烤,肉未熟,却已经将酒喝上了,一时间这山林间好不热闹。 在叶启将灭绝救下之后,灭绝在随行中便一言不发,有时会盯着叶启看上几眼,有时又会去看黄衫女子手中的倚天剑,只得心道技不如人,奈何奈何。 周芷若对于从小就倾囊相授自己的师父很是尊敬,所以在她心中,师父永远是第一位的,看着师父消沉,又想着那日师父在塔中交代自己时的落寞神情,某时,她咬咬牙起身走在叶启与黄衫女子跟前。 “叶八侠,还有这位姐姐,可否将我派倚天剑还了?” 对于周芷若,叶启倒没有多大的恶感,事实上在数年前张真人将她带回武当的时候,叶启还曾授师命陪着着她玩了几日。 叶启看向黄衫女子,见她正在打量周芷若,便是说道:“等我们将倚天剑里的东西拿出来,就将剑还给贵派。” 黄衫女子点头,淡然说道:“嗯,事后我会补偿你们峨嵋派一门武功,若是你无法向你师父交待,就说当年杨家后人想要一探倚天屠龙之秘,想来她应该能够释然。” 周芷若听了黄衫女子话后,心中震惊,她被师父告知倚天屠龙之秘,自然清楚倚天屠龙的由来,故也知晓黄衫女子所说的杨家是哪个杨家。 缓缓行了一礼后,她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向这边打量的张无忌,告退回在了峨嵋阵营中。 张无忌见周芷若离开,走来询问道:“刚才听见小师叔说倚天屠龙之秘,难道小师叔知晓这个秘密?” 叶启点头,想着终归是要有着他这条线去找寻谢逊拿到屠龙刀,说道:“当年中原沦陷前,郭靖大侠夫妇重铸神雕大侠一脉的玄铁重剑与君子、淑女二剑,玄铁重剑成了屠龙刀,君子、淑女二剑融成了倚天剑,两杆神兵中藏着两幅图,合二为一可以找见一处藏有绝世秘籍与兵法的小岛。” 张无忌沉思片刻,问道:“郭靖大侠可是小师叔给无忌讲过的当年那位死在了襄阳城的郭大侠夫妇?” 叶启说道:“是,郭大侠藏着的兵法对于抗元有大用,如今元人无道,得取来。” 张无忌知晓小师叔从来不会骗自己,心中微动,如今明教正是抗元主力,刀剑之秘关乎着得了《武穆遗书》的郭大侠留下的兵法,其对抗元确实有效。 至于令外的绝世秘籍,掌有九阳神功及乾坤大挪移的他并不心动,不过他也听出小师叔意有所指,也没将叶启当作外人,说道:“无忌在刚下光明顶的时候,本就想着去寻义父,等着彻底走出大都地界,就请小师叔与杨姑娘一起随无忌去寻义父。” “义父他一直困惑于屠龙刀的秘密,几近成魔,想来他若知晓这个秘密,应该会很高兴。” 叶启清楚张无忌在得知自己知晓倚天屠龙之秘后还要邀请自己与黄衫女子去寻谢逊,这其中有着对自己何种程度的信任,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 …… 万安寺佛塔的火烧了很长时间,足以让大都城内的所有百姓都能看到,既然看到,那就不再是汝阳王府的事情,而是整个朝廷的事了。 江湖匹夫们把酒言欢没过多久,明教殿后的五行旗就传来消息,已有朝廷军中斥候的踪迹显现。 在众人好生商议许久后,六大派与明教自愿走出几人伪装大部队向南而行,至于其他人则在大都城南郊就此分别各回各派。 而张无忌既然决定要去出海寻回谢逊,随行自不可能有太多人,下令杨逍暂代教主职位,将明教一众人遣散,可有娇俏婢女不依,他无法,最后只能决定自己、小昭、叶启、黄衫女子出海。 也就是这时,叶启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抵达万安寺,完成参与解救六大派高手,奖励本界气运值20%,由于灭绝未在塔下身死,追加宿主气运值10%,是否领取奖励?” 叶启默念了一声领取,随后脑海中再次出现全息卷轴。 【宿主:叶启】【本界气运值:105%】 【武学:《独孤九剑》(宗师)《武当九阳功》(融会贯通),《先天功》(融会贯通),《太极神功》(大成),《神门十三剑》(宗师),《绕指柔剑》(宗师),《震天铁掌》(大成)……】 【检测宿主所在时空气运值已经超出100%,是否换取安全穿越时空权限?(注:如果宿主选择换取时空权限,宿主将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强制穿越)】 叶启很喜欢这个时空,当然这些喜欢仅仅关于那座山的一切,但有很多事没有善后,比如自己很感兴趣的刀剑之密,比如师父,比如山下的父母…… 故在他得知换取穿越时空权限会在一个小时后被强制穿越,叶启没有犹豫地将系统驱散在了脑海中。 …… (备注:关于倚天剑屠龙刀的构成以及其中藏着的秘密,是金老在新修版的倚天屠龙记书中改述,包括九阳真经的来历与功效同样都是新修版) 第三十章 金花婆婆 就当叶启一行人准备向东去往鲁地时,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周芷若急切地又赶了回来。 张无忌以为峨嵋一行人遇到了朝廷追捕,急忙问道:“芷若,可是朝廷兵马追来?” 周芷若摇头,语气带着哭腔说道:“是金花婆婆寻仇而来,家师她余力未复恐是不敌,一众姐妹又中其毒手,芷若敢请叶八侠、张教主出手救助峨嵋,此番恩情日后定会报答。” 张无忌神情一顿,看向叶启与黄衫女子征询二人意见。 在准备出海前,叶启本来是要找个理由让张无忌借用明教势力打探金花婆婆下落,该因为在本来故事线中,这位前明教护法的金花婆婆此时应该已经将谢逊骗到了灵蛇岛上,他自认为在两年前下山后与金花婆婆从未有过交际,此条剧情不大可能会有多少变化。 没想到事情得来全不费功夫,叶启在征询了黄衫女子意见后,说道:“走吧,刚好要找那老婆子问些事情。”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当周芷若提到金花婆婆时,伴在张无忌身边的小昭神情变得很是复杂。 …… 且说峨嵋一行人,在离开大都南郊的山林后碰到了前来寻仇的金花婆婆。 金花婆婆与灭绝的怨恨纠葛起因是七八年前女山湖附近的蝴蝶谷一事,那时金花婆婆本来是找胡青牛寻仇,然却遇到了追及派内叛逆的灭绝师太。 两人一正一邪,遇上免不了要走上几个来回,只是两人功力相当,长久不分胜负,灭绝只得请出倚天剑,仗着神剑锋芒将这场比斗赢了下来。 期间多有言语骂声,金花婆婆也是一心性狭隘之人,在离开蝴蝶谷后就立志要找寻一柄可以抗衡倚天剑锋芒的神兵,故想到了失踪多年的谢逊,去年她曾踏足昆仑寻药,遇到了连环山庄几人,知晓了谢逊的大概下落。 这婆子倒是个有大毅力的人,只为了一口意气之争,竟是直接乘船北上极地,老天待她不错,海上经历了诸多艰险后让她寻到了谢逊,有着与谢逊早先一同为明教做事时的情分,再加上张无忌一家的消息诱骗,谢逊随她去了灵蛇岛上。 只是谢逊不是愚钝之人,既然你紫衫龙王要与灭绝的倚天剑决斗,那么便先将灭绝请来再说,至于其中有没有谢逊的一番私心那就另说。 金花婆婆见谢逊油盐不进,只好带着婢女蛛儿回中原来请灭绝。 上岸后,她打听到朝廷在大都城囚禁六大派高手的消息,故直接向大都赶来了,月余后她走到大都南郊的一条山路时,天公作美,恰好遇见了回山的峨嵋一行人。 灭绝确实如周芷若所说,内力未曾回复完全,被朝廷喂养了十数日的十香软筋散,后来又生出那么多事,就是落在叶启身上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实力恢复全盛。 她又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实力未复也不曾就怕了许多年前的手下败将,故与金花婆婆交起了手。 …… 此时,山路两侧的草木变得一片狼藉,灭绝已经口吐数口鲜血,眼见再有几个回合就要落败。 金华婆婆见她没有用出倚天剑大为不解,停手退后问道:“你这老尼,都被老身打在这个份上了,怎么还不见你使出倚天剑?” 灭绝怒声呸了一声,说道:“没有倚天剑,贫尼也不曾怕了你。” 金花婆婆何许人也,以着灭绝本性,被自己逼在绝境都不使用倚天剑,怕是剑不在她身,出声道:“倚天剑不在你手,现在何处?” 周芷若早已将黄衫女子的来历告诉了灭绝,而从小听惯了数十年前江湖事的她很相信神雕大侠的后人,认定到时倚天剑一定能够重回峨嵋,只是她不清楚黄衫女子的实力,又怕生出别的波折,故是说道:“想知倚天剑下落,做梦!” 金花婆婆怒极反笑道:“亏老身为了与你这场争斗找寻故人借了神兵,不过也好,现在杀了你倒不用借老友人情了。” 说着,金华婆婆向着灭绝击掌打来。 那些中毒倒地的峨嵋弟子不禁心忧,师父早是颓势显现,当下必是敌不过金花婆婆这一掌,芷若已经离开许久,也不知她找来救兵没有? “住手。”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道男声,再去看灭绝、金花婆婆交锋之处,已经多出一人。 来人正是叶启,只见金花婆婆打出那一掌停在了他胸前一寸再进不得,就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堵住了其前路一般。 叶启轻摆几下道袍广袖,金花婆婆直接退后数丈。 金花婆婆乃是一流上甚至是一流巅峰的高手,在手掌进退两难时就已清楚面前这背着剑匣的道士功力如何恐怖,故停在原地满是戒备地盯着对方。 随后,张无忌一行人也走了出来。 一直在看押着峨嵋几位中毒弟子的蛛儿见是张无忌到来,面上一喜说道:“无忌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原来是张教主一行人,那阁下应该是武当叶八侠了?”金华婆婆问道。 叶启回道:“不错,今日你与灭绝的恩怨就此两清吧。” 金花婆婆不解问道:“叶八侠在光明顶上一战老身可是相当佩服,当真是一恩怨分明的后起之秀,只是今日叶八侠连老身与这贼尼的恩怨也要管?” 叶启语气异常强硬说道:“再有十个你,也打不过贫道,所以这事贫道管了,你能如何?” 金花婆婆有些不甘,但她确实不能如何,咬咬牙说道:“好,今日灭绝也被老身打成重伤,那就看在叶八侠的面上,恩怨就此清了。” 叶启点头,随后再道:“刚刚你说寻到位故人借了神兵,随后你带我们去见你那位故人。” 金花婆婆本就因为没能手刃灭绝而不甘,此刻再听闻叶启这更像是命令的言语,阴笑几声后说道:“那位故人与老身相交莫逆,再者说了,老身为甚要带你们去?” “还是那句话,你打不过我,而且我们知晓你那位故人是谁。” 实则张无忌一行人走来后,金花婆婆就一直环顾打量着几人,除了张无忌之外,她认出了其中黄衫女子手中的倚天剑,也看到了跟在张无忌身边的娇俏侍女。 思考片刻后,她迫于场间形式外加一些别的原因,点头说道:“好,老身应了。” 第三十一章 看海 峨嵋派几人得救,再不敢在大都附近停留,随着灭绝师太落寞无比地向着蜀地归去了。 十几日后,叶启一行人来到鲁地某处海港,灵蛇岛在南,而且远离海外很远,故是需要一艘大船,而因鲁地接近大都,受朝廷管控严格,有人要想乘船出海除了需要一应凭证外还要严加筛选,几人都是江湖人,又与朝廷有着很深的间隙,他们在海岸附近停了三日竟是没能找见船家。 在某间小院中,叶启几人倒不如何着急,要么是在海边游玩,要么就是待在院中讨论武学妙理。 “我说金花婆婆,你当年好歹也是明教的护教法王,而今怎么怕这怕那的?不要急,我想很快就有人带着船来寻我们了。” 叶启很是喜欢鲁地的酒水,味道香醇入口劲儿足,他正是在屋檐上品酒看海觉着心下好生舒爽,偶然见着金花婆婆在院中正皱着眉头发愁着什么,乐趣顿时没了。 金花婆婆在未入中土前乃是波斯明教的圣女,在波斯明教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后来潜入中土明教想要窃取《乾坤大挪移》心法成了中土明教的护教法王,那时她因为容颜绝美,明教诸高层乃至教主都对她多有礼待,在结识韩青叶后她虽然浪迹江湖蹉跎半生,可绝未曾屈居人下过。 今时情境她虽然也称不上是居于人下,但已然相差不多,出行、言语都要看那个如仙似妖的道士脸色,一路十数日,她有过数次逃离的想法,而她本以为除了叶启之外,一行人中无人能桎梏于她,故在叶启外出时她逃过数次,可谁曾想张无忌武功竟也是那么高深,还有那位黄衫女子,武功竟也不在那二人之下。 金花婆婆逃之不掉,又看着几人停在海畔数日,哪能不急?你们一群人在大都做下了那么忤逆的事,没有隐匿行踪不说,还装什么侠义风范,随便找个大点的海商,拿刀架在其脖子上哪能找不见出海的人和船?此时不等着出海难道要等朝廷追兵? 金花婆婆苦涩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叶八侠说道:“叶八侠说的是,老身不急。” 小昭最近很开心,就算一路上有着殷离的各种言语挤兑还是能笑出声来,刚刚给最近正勤于练功的张教主端去了饭菜,出门后向着金花婆婆甜甜一笑,与在屋檐上的叶八侠打了一声招呼,自觉忽视了坐在婆婆身边的殷梨,她转头见黄衫女子坐在院中石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走了过去。 黄衫女子看着冷,但对于这个乖巧可人的小婢女却喜欢的很,这几日她与小昭相处可谓甚欢。 不一会儿,也不知两女聊了些什么,黄衫女子嘴角翘起,小昭则是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 院外传来了敲门声,小昭迈着轻巧莲步前去开门,见着来人后,她带着笑意的面容一顿,随即变冷就要关门。 叶启自檐上跳下,笑着说道:“小昭,可不能将这位郡主娘娘赶出去,不然我们想要出海就难了。” 小昭有些狐假虎威地瞪了一眼来人,冷哼一声后才对叶启恭谨说道:“就听叶公子所说。” 小昭心性单纯善良,故她很少有自己不喜欢的人,而来人是赵敏,那个对公子别有所图的朝廷郡主,她绝对不可能对其表露善意。 赵敏一身江湖男儿装扮,白衣佩玉,手执折扇,倒像是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她上前几步捏了捏小昭那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使得后者差点要动嘴咬人才罢手,随后她看向叶启,折扇轻摆笑问道:“叶八侠似乎料定本郡主要来?” “你知道,倚天剑在你手中不过是破铜烂铁,在我们手中自然也是破铜烂铁。”叶启沉吟片刻,说道:“刀剑的秘密不能给你分去。” 赵敏合上折扇,有些不悦说道:“本郡主出船出物资,一点好处都没有怎么能成?” 叶启故意向身后正屋看了一眼,说道:“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赵敏笑过几声,说道:“妖……叶八侠,道士说谎会遭天打雷劈的。” …… …… 不管在哪个时空,叶启从来没有过坐船出海,赵敏的船很大,可放在浩瀚无垠的海上时,也不过是落于小池的一抹微尘,而人更是显得微小,海浪浮沉要比云海来得真实,看着无边蓝幕飘荡,就仿佛自己的内心都沉浸在了海水之中。 这种感觉不曾有过,但是很妙,所以在巨船行出海岸后,叶启搬来了一张椅子,拿来了一壶清酒,坐在甲板上再也没有动过。 一日后,海上有了阴云,随即天色暗了下来,再而有海风吹来,船只晃动的很是厉害,本是要给叶公子送些酒水的小昭被晃动的船只一下子又甩回了船舱。 但叶启坐下那张椅子没有动过,就像是被钉在了甲板上一样,包括椅子上的叶启,明明那宽大如云的船帆都似是要被海风撕裂,可他的衣角还在平直垂着。 “他似乎在顿悟。”黄衫女子说道。 何谓顿悟,人之将死看破世间是顿悟,剑客练剑千万次偶而刺出灵机一剑也是顿悟,再或是有熟读三千道藏道士某一日看红尘有感,奋笔疾书数日写成一书。 人如何才能死去?千万次练剑何时能尽?三千道藏又何其之多? 叶启才多少年岁,看过多少江湖风云,此间观海便要顿悟,很难让人生出理所应当的感觉。 只是所有人并不清楚,叶启见过一位绝世剑客纵横江湖的一生,更是在早些日子,在昆仑山的某处山崖上,他便顿悟过一次。 张无忌沉默,忽然又想到了那些幼时听到的故事,想到了时常看山的幼小背影,他心道了声,小师叔果然是小师叔。 金花婆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是看个海便能有所顿悟,他不怪能以弱冠走在江湖前列,或许今日之后,武当还会再出一位宗师。 第三十二章 灵蛇岛 海上天气千变万化,本以为海风之后就是电闪雷鸣,随后有倾盆雨下,众人该是心忧如何叫醒甲板上坐着的叶八侠,心忧雨落时会不会引起大浪将船翻了。 可不过片刻后,有阳光穿透阴云,再过去不久,海上蓝天恢复如初。 叶启起身,木椅化作了一堆细碎的木屑,他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推出一掌,而后看他顿悟的众人眼中就只剩下了那一掌。 “好恐怖的掌法。”金花婆婆下意识惊骇说道。 张无忌与黄衫女子的武功站在了另一个层次,看到叶启击出那一掌后,他们生出的感觉更多是如何去抵挡那一掌,以至于心中隐隐有些明悟。 除了他们二人,船上几人就只剩下金花婆婆一人境界最高,在其余几人眼中,叶启那一掌并不像什么恐怖的掌法,更像是他坐的时间久了,从而舒展手臂伸个懒腰。 而金花婆婆惊骇,是因为她能够想到,如果叶启在出那一掌时运出内力,自己即便是全力相抗,怕也会被其中暗含的力道撕碎,而且,还是在她能够反抗的前提下。 黄衫女子走在叶启身前,说道:“你偷学了我家的黯然销魂掌。” 叶启手掌顿在当空,而后有些尴尬的看着黄衫女子,他确实偷学了黯然销魂掌,不过是在与黄衫女子交手时由着习练《独孤九剑》时练就的眼力下自行摸索,此刻被点出,当然尴尬。 “等这门掌法完善后就传给你,如何?” 黄衫女子抿嘴,似乎确认了什么事情,点头带着些满足的笑意说道:“好。” …… 叶启顿悟,不过是几人在航行时的插曲,在往后的航行上,便只剩下了赵敏与小昭的斗嘴声,或是小昭骂之不过哭后殷离的冷嘲热讽声。 数日后的清晨,叶启、张无忌、黄衫女子三人在甲板上讨论武学要义,三人也没有避过金花婆婆殷离几人,金花婆婆细细听来,只觉得多年停滞的境界竟是有所松动。 小昭不懂武功,故觉着无聊,她也不想与同样听得一头雾水的殷离和赵敏说话,靠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双手托腮心想着怎么还未到灵蛇岛。 不知为何,今日早晨起来海上生出了很浓的雾气,远方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看得久了,就好像所有的海水也成了迷雾,这船就像是行走在迷雾中的一样。 当有几只海鸟传来了阵尖锐的叫声后,小昭抬头摇了摇脑袋,见大船航行方向的迷雾中多出了一道轮廓,她兴奋地叫了半声,惹来金花婆婆的注视后,声音戛然而止小脸被涨的通红。 她不敢正眼去看金花婆婆,这几日也只是躲在公子身后时会悄悄偷看几眼,避过金花婆婆的目光,她走在张无忌身后指了指那道轮廓,说道:“公子,我们应该就要到了。” 想着就要见到多年未见的义父,张无忌有些激动地看向金花婆婆不敢确信问道:“婆婆,可是要到了?” 金花婆婆抬头看了看头上隐于阴云中的太阳,又仔细地看了看那道轮廓,叹息一声点头说道:“到了。” 第三十三章 谢逊啊 如今中原多地许已经见得冰雪,灵蛇岛上树木依旧葱绿,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无数座高山,几人行船是自北向南,岛的北岸是一座极宽的高崖峭壁,故船舶向着岛屿东岸而去。 东岸山石也是不少,且直降海底百里,不过山石并不高大,刚好可让船舶停靠。 几人着了地,看着这海外孤岛,生出了几分别于在海上的新鲜感。 金花婆婆住地离着小岛东岸不远,几人约莫走了半盏茶时间后,看到了几座草屋与几丛栅栏,一位大汉正抱刀坐在一片花田中沉思什么。 此人正是谢逊,其身形魁梧有力,一头金发随意披在肩上,他虽是坐于花田,但就像是匍匐的雄狮,无人敢忽视于他。 他的双眼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瞎了,随后无数年在冰火岛为了生存将一双耳力发挥到了极致,叶启一行人离他还有几丈的距离,可他已然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谢逊起身,有些警戒地将身子绷直,紧握着手中屠龙刀柄,放声问道:“可是韩夫人回来了?” 金花婆婆说道:“谢三哥,正是妹子,且这次还带来了你的义子张无忌。” 张无忌在见到谢逊之后就泪流满面,听着金花婆婆说完,他道了声义父,不自觉地就向着谢逊走去。 只是谢逊在冰火岛见到金花婆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对自己和屠龙刀别有用心,后来虽是离开了冰火岛,可也一直在提防着金花婆婆,他与义子无忌十年未见,如今对方如何他并不知晓,怎会随意相信金花婆婆的话? 就在张无忌临近谢逊一丈后,谢逊闻风而动,倒是未用屠龙刀,直接双拳齐出向着张无忌胸前打去。 一时间,他的双拳之下恍若有狂风吹来,发出了一声极是沉闷的“呜呜”声,似是要将空气都粉碎在拳下。 这一拳,看似是七伤拳,实则与七伤拳已经大相径庭,其中暗含的力道早已超过七种,比之七伤拳更是精深了几分。 谢逊早年在出海时不过是一流上境,然而后二十年在孤岛整日抱刀听海让他另有机缘,他虽未掌握江湖顶尖绝学,但凭此窥得了一丝宗师之秘,故今时他已是江湖不多见的半步宗师高手。 这一式拳路不是常人可敌,张无忌却视眼前如无物,坦然受了这拳。 他如今虽然有《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两大神功护体,可只是凭借体内真气受这一拳,体内决计不好过,身形一顿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以叶启境界,早是在谢逊一静一动中看出了对方的境界之高,但他并不认为谢逊能够伤到无忌,只是没能想到无忌没有防备地受了对方这一式拳法。 他生怕谢逊还会出拳,欲是前去相帮,忽然被黄衫女子拉着道袍拦了下来。 “你是关心则乱,你再看看。” 叶启停下脚步,再是看去,只见谢逊已经准备好下一拳路,张无忌顾不得擦拭嘴上血迹,念起了不只是哪路武功的心法。 谢逊听闻后收拳蹲下身子,明明他双目早瞎,却盯着半跪在地的张无忌,就好似要将张无忌如今的模样刻在眼里。 在张无忌说出那路心法的第一字时,他就已经确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你真是我无忌孩儿?”他伸手去够张无忌的脸,就像很多年前冰火岛上时,小孩时常因为被父亲逼迫练武前来诉苦,他就是这样伸手去捏小孩的脸蛋。 张无忌探出自己的脸,以方便义父能够触到,他并未回答谢逊的问话,还在说着那路武功心法。 “长大了……”说着,谢逊起身仰天笑了起来,就是一个疯子。 他当然不是疯子,因为心中开心,所以他笑的很放肆,这就是江湖儿郎,悲时哭,乐时笑,怒时就要拔剑杀人,苦时就要寻上三坛烈酒饮个天昏地暗才是罢休。 …… 到了午间,除了伴在叶启身边的黄衫女子,岛上剩下的年轻女子都变得忙碌起来,小昭与殷离在厨房忙活,赵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谢逊终于放下了对她朝廷郡主身份的成见,此时正伴在谢逊身边说笑着。 在“赵”郡主看来,某人对自己的喜欢有多少这并不重要,早先叶八侠代表武当表态了,只要谢逊再表个态,事情就变得板上钉钉了。 张无忌讲起了自己离开冰火岛后的生活,先是自己被玄冥二老夺走,再是父母自刎,然后将武当山、蝴蝶谷、昆仑山、光明顶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起来。 在听到张无忌讲到自己成为明教教主时,谢逊再而仰天长笑。 …… 等着厨房忙活的二女将饭菜端来后,几人饮酒闲谈,显得异常融洽。 在张无忌的讲述中,他自然说到了叶启在光明顶上救明教杀成昆两事,虽然对于未能手刃成昆而憾,谢逊对叶启不由得尊敬有加,加上两人又都是爱酒之人,饭菜没被吃了多少,酒却是空了。 某时,金花婆婆说道:“既然杨女侠拿着倚天剑,而叶八侠你又知晓刀剑秘密,不如此刻就让我等开开眼?” 张无忌幼时在冰火岛上,见多了义父因为不得明悟屠龙刀秘密而发狂,故一直未曾提及刀剑之秘,本想着找个时机将话题引在屠龙刀上,没曾想当下被金花婆婆给说了出来。 不过谢逊在入得半步宗师境后,心性较之从前早是天差地别,与义子无忌重逢,又得知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成昆已死,心性更是没有了一丝桎梏,听到金花婆婆谈及叶启掌握着刀剑之秘,便是问道:“叶八侠,韩夫人所讲可否属实?” 叶启点头,坦然说道:“狮王,实不相瞒,这次出岛随无忌来寻你,便是想要借屠龙刀一用。” 谢逊不因叶启坦然恼怒,笑过几声,将一直在身边放着的屠龙刀拿在眼前道:“叶八侠对明教有大恩,又帮谢逊手刃了成昆那恶贼,既然叶八侠想要借屠龙刀一用,现在将刀借给叶八侠那又如何。” 第三十四章 波斯明教(一) 场间诸人包括叶启都诧异看向谢逊,他竟是这般爽快就将屠龙刀借出。 叶启没有来上一番你推我就,接过屠龙刀后说道:“既然狮王如此毫情,贫道也不避讳,今日就在狮王面前将这困扰江湖数十年的刀剑之秘来解开。” 谢逊豪气说道:“叶八侠,请了。” 也是在这时,叶启脑海中又出现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集齐倚天剑屠龙刀,触发任务:刀剑之秘。奖励:本界气运值30%。” 在之前获得万安寺解救六大派任务的奖励后,叶启就清楚,气运值的百分比更多可能是对穿越时空权限而言的,在集齐刀剑后,对于触发30%气运值奖励的任务他并不惊讶。 黄衫女子将倚天剑递来,叶启手持刀剑说道:“想来狮王多年手持屠龙刀已经发现了屠龙刀的异常之处。” 谢逊说道:“叶八侠所言不差,其实早在十年前,在下便已经发现屠龙刀有异常,在离刀柄七寸的刀刃上有一处软铁,虽然在比试中七寸之处难以被触碰到,可放在本身材质非凡的屠龙刀上多少显得有些瑕疵。” “这些年来,在下曾尝试将那处软铁磨开,可那软铁早已与整柄刀身融在一起,若无世间最为锋锐的利器,那软铁绝无断开的可能。” 叶启将手中倚天剑七寸位置的一处锋刃露出,说道:“所以,需要刀剑集齐,这秘密才能解开。” 说罢,他将屠龙刀放在脚下,双手持倚天剑七寸剑刃向着屠龙刀缓缓锯去,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声音。 在叶启拿到屠龙刀后就变得异常沉默的金花婆婆看着某处发呆,忽然瞥到篱外似有亮光闪烁,她定睛看去,心中一惊说道:“叶八侠且慢,看那处。”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有三人各手持两柄金光闪烁的奇异兵器正向着此处赶来,等着近了些,见那三人都是身穿宽大白袍,两人身形高大皆是金发碧眼,另一人是身材娇小女人,生得一中原面貌。 三人未至几人身前,声音早到。 只见当中一位浓发碧眼之人以着蹩脚的中原话喊道:“圣火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 金花婆婆眼中稍有惊惧,但很快就稳定下来,看着三人说道:“老身早已脱离明教多年,护教龙王休要再提,敢问尔等何人,这圣火令又是自何处得来?” 三位异域而来之人到了几人近前,张无忌看到三人衣衫袖角之处纹着红色的焰火图腾,又观那三人手中兵刃,原来先前闪烁着金光的兵刃竟是几块墨黑之色的狭长令牌,看之似石非石,似玉非玉,不知是何材质,他猛然间回想到教中典籍所载,那应就是明教失传多年的圣火令,再而看那三人,难道他们是波斯总教来人? 谢逊听到有人言及自己,觉着对方语气并未有多少善意,起身站在了金花婆婆身边,问道:“先不说尔等圣火令是真是假,当年阳教主在世,某家都未曾跪过,尔等又算是什么东西?” 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毫无征兆地出手以合拢之势向着谢逊、金花婆婆二人打来。 在极是短暂的时间,场间乱作一团,金光耀眼,真气四散,后又在几个短暂回合之后,谢逊、金花婆婆二人竟是直接被三人逼在了一处角落之中。 若知,金花婆婆乃一流巅峰高手,谢逊虽是双目失明可也是半步宗师,此刻就是少林寺后山那三位早已绝迹江湖的三大神僧合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将二人逼迫至此,但见那三位波斯总教之人武功境界也最多是一流巅峰,却在短短几个回合之间占了极大的上风,好是难解。 一时间,叶启、张无忌、黄衫女子三人插手不得,生怕有着自己救援让场间形式变得更为糟糕,不过也看出了三位域外来人的武功奥妙。 那三人步法极怪,出手之间配合又妙到毫巅,辅之诡异与中原完全不同的武功路数才做到此种境界。 …… 金花婆婆与谢逊早年曾一同共事,但毕竟二人都独居孤岛好些年份,配合哪及得上三位波斯明教来使,只见金花婆婆招式先露破绽,被一人抓住手腕,直是被掷出了数丈。 战局中只剩谢逊一人,孤木更是难支,其中一位女性来使很快寻出谢逊破绽,手持圣火令如剑,直刺谢逊面门。 张无忌在金花婆婆被掷出场外后不久,终于是寻得战局中的一丝缝隙,见着义父落入危局,再不忍耐,就要出手相帮。 然有人比他先行一步,只见叶启解下背后剑匣,“锃”的一声拔剑直刺,剑速如同疾风一般,刹那间点在刺向谢逊的圣火令之上。 “铛”的一声,波斯明教女使只觉手腕一酸,下意识将圣火令抛在了一边。 令外二使心中微有异动,没想到有人能在这种境况下救下谢逊,看来岛上武功最高的人还不是龙王、狮王二人。 不过想是这般想,二使手上依旧处于先前配合极妙的境界,四只圣火令以着某种奇异的轨迹,分别刺向了叶启太阳、会阴等人之要害穴位之上,且在那二人配合之下,叶启竟然毫无避处。 金毛狮王刚是被叶启救下性命,心中感恩,从风声辨出叶八侠落入危局,起身欲将那四道圣火令以血肉之躯抗下。 没料到叶启一剑之后比他还要先动,手中真武剑横斩,“铛铛铛铛”四声脆响,那四道看似无处不在的圣火令皆被他手中长剑拦下。 “狮王,你先离开战局,这三人就交给我。” 叶启横斩一剑后,谢逊听得风声明白,那三人武功虽是诡异,但似乎隐隐被叶八侠剑法克制,如今自己身在战局,说不得还要令他分心,故得一空处,离开战局站在了张无忌等人身边。 此时,被击飞圣火令的女使者也已将圣火令重新捡回,知晓今日若要让龙王、狮王听令折服,得需要先大杀面前这个中土道士,娇喝一声,与令外二使全力向着叶启攻去。 第三十五章 波斯明教(二) 于是,场间出现了很是微妙的一幕,三位波斯明教来使武功显得偏门,而叶启的剑则更显偏门,总能挡住那些人的招式攻击。 张无忌看之不解,既然小师叔看透了那三人的武功路数,那一定有反攻的剑法,此刻看着他出剑,怎么都像是在被动防守一般。 转头看向黄衫女子,见她似乎在笑,张无忌更是疑惑问道:“杨姐姐,小师叔这是?” 黄衫女将笑容收敛,说道:“他在偷学那三人的武功。” …… 随着时间推移,波斯明教三使也发现了情形不对,自己三人近乎将一身绝学用尽,而那中土道士每招都能挡住不说,且到现在还游刃有余。 某一回合之后,波斯三使与叶启骤然分开。 叶启持剑,看着三人问道:“还有没了?” 三人互视,不知这道士为何这么问话。 叶启见三人不语,也道这波斯来使除了武功诡异外,哪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学,说道:“请三位看看贫道前些日子悟出的掌法如何。” 说完,叶启挥掌而出,而后就像那日在船上甲板间,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那一掌。 只是那日叶启是顿悟后的偶然一挥,并未用出内力,此时他一身精纯内力都在掌下,掌出,掌下恍若有海风袭来,篱前花草颤动不休,深入地面不知几尺的木篱晃动就似要离地而起。 波斯明教三使就像看到了总坛内那团熊熊燃烧的圣火,眼中尽是迷离之色,直至叶启掌来,才是醒过神来。 长久练习合击之技的他们尽管在如此电光火石间,却还是本能地形成了合击防御之势,六柄圣火令在刹那间同时指向了那一掌,就如同六根前刺的长矛一般。 叶启掌至,恐怖的内力自他掌下喷涌而出,如同大浪滔天,又如山石倾倒,圣火令在三使手中摇晃不止,就像在浪中摇摆不定的小舟。 叶启手掌向前探出一分,圣火令就要后退一分,直至再无可退,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三人手中的圣火令齐齐飞出,紧接着一阵筋骨断裂声响起,三人同时倒飞出去,狠狠落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 小昭端来了一盆冷水,神情没有往日的乖巧可爱,一把泼在昏睡许久的明教三使头上,用叶公子的话来说,对待这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蛮夷,不用有什么怜悯。 三人受着冷水刺激,悠然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木桩之上,又察觉体内经脉几乎被先前那一掌下的恐怖内力摧毁,惊恐地看着诸人。 “说说吧,你们是谁?来的目的,还有,为何不见你们所乘的船只?”叶启走在三人面前蹲下,平静问道。 当中那位男使见是叶启,惊恐大叫道:“你是魔鬼。” 叶启轻咳一声,说道:“我要是魔鬼,你们现在就应该去地狱报道了,给你们三息时间,再是不说就扔海里喂鱼。” 三人在波斯总教的地位仅仅只在十二宝树王之下,甚至在某些时候也不弱于对方,今日先是在引以为傲的武功上被人毫无悬念的击败,此刻又像那些被教内处理的异教徒一样被人绑在木桩之上,惊惧、害怕、屈辱各种情绪在心中复生,哪还有先前手持圣火令时的高傲态势。 三人中的女性使者生怕叶启真的会说到做到,忙是说道:“我们来自明教总教,我是总教辉月使,他们分别是流云使、妙风使,我们在中土探得一些消息,说紫衫龙王与金毛狮王就在灵蛇岛上,故想要以圣火令驱使他们去寻回潜入中土明教圣女黛绮丝,至于来时所用的船只,应该被海浪卷走了,我们只是先来来灵蛇岛探路的,随后十二宝树王会乘战船来至。” 刚刚说完叶启魔鬼的流云使在听到辉月使提及十二宝树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道:“对,你们要想清楚,我们总教的十二宝树王莅临,到时候你们武力再强,也敌不过我们的坚船厉炮。” 说起波斯总教十二宝树王,除了明面担任总教教主位置的圣女之外,波斯总教的权势皆在这十二宝树王身上,几人地位等同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 十二宝树王中,不一定个个武功高强,但每一位都是精研教义之辈,那流云使所说的坚船厉炮倒不一定是恐吓虚言,须知如今波斯明教自从失传护教心法《乾坤大挪移》后,几十年前圣女黛绮丝也只身前往中土明教,教内也是群龙无首,势力逐渐衰弱,今时他们踏足中土,几乎是举全教之力,除了想要找寻圣女黛绮丝外,也想以武力来逼迫中土明教将乾坤大挪移献出。 听着流云使聒噪,正在思考如何避免波斯总教来袭的叶启看向对方,直是将其吓得闭口不言躲在了并不懂中土语言的妙风使身后。 张无忌身为当下中土明教教主,先前因为辉月使提及圣女黛绮丝潜入教内,他竟是从未听杨逍、蝠王他们说过此事,不解之下故看向义父,想要从义父这位明教老人中看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谢逊转头探向一直默而不语的金花婆婆,金花婆婆忽而动手,在波斯三使脖颈处干净利落地各击一掌,将三人皆打得晕厥过去。 叶启、谢逊、小昭三人因为各种缘由知晓如何,剩余几人便不明就里,纷纷疑惑看向金花婆婆。 金花婆婆凄苦笑了一声,说道:“老身便是总教圣女黛绮丝。” 说着,她伸手按在颈下锁骨之处,随后一抓,一张苍老的人皮就被她抓在了手中,再去看她,她驼着的背变得挺直婀娜,面上也不再全是苍老的皱纹,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眼含秋水,因为她身具中原、波斯血统,更有一番别样风情。 就是知晓金花婆婆是一俏佳人的叶启,在见过伪装前的金花婆婆,此时也不禁生出了哑然。 其余人就更别说了,赵敏直接惊呼了出来,说道:“原来金花婆婆你这么漂亮?” 第三十六章 刀剑之秘 撕下伪装的金花婆婆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显得阴狠险隘,对于赵敏惊呼声浑然不在意,反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当年韩夫人在明教,倾慕者说是百人追捧都是轻的,元人郡主你为何如此惊讶,难道……”谢逊惊讶问道,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默声不语。 实则金花婆婆伪装成丑婆子确有不少苦衷,当年她因为其夫重病的罪过不少江湖人,这般做的一个目的为的是躲避仇家;再一个,她以波斯明教圣女身份潜入明教并不是一件多么隐晦的事情,且她与韩千叶结成连理,已经触犯了波斯明教的教规,她深知总教的强大,如此也是想要掩人耳目,躲避总教随时都有可能的追杀,彻底断绝与明教的关系。 不过如今到了波斯总教寻来的地步,她将伪装的缘由一一吐露了出来,也让众人对于波斯总教的实力极是好奇。 “波斯总教,真的那么厉害?”张无忌问道。 金花婆婆点头,向着张无忌行出一礼说道:“十二宝树王虽然不都是武功好手,但其中有八位不弱于几年前三哥境界之人,而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火器很强大,这一点我想郡主应该清楚。” 赵敏想到了在父亲书房见到过的对先祖打到波斯一地时某一场战役的记载,语气凝重说道:“不错,波斯人的火器很厉害。” 金花婆婆看向几人,再是说道:“风云月三使所言应该不假,十二宝树王这次怕真是齐齐至此,灵蛇岛如今已不安全,我们还是要早早退去的好。” 叶启很是赞同她的话,尽管他很想见识一下波斯明教的十二宝树王,但也清楚在本来的故事线中张无忌一行人在对上波斯明教之人后是如何的狼狈,如今他并不是孑然一人,灵蛇岛上的人也并不人人都如他武功高深。 在几人商量数句后,决定当下就乘船回中原。 …… 随着船头有号角声传来,巨大白帆立起,叶启一行人乘船离开了灵蛇岛,向中土福州而去。 也就在几人退去不久后,十几声若雷鸣的火炮声顺着海风传在了几人耳中。 “我们的船已算是朝廷水师不小的战船,不过也才装了三架火炮,听那炮声,不光数量很多,且每一门都不弱于船上所载。”赵敏瞭望着灵蛇岛,心有余悸说道。 叶启看向黛绮丝说道:“怪不得这些年龙王要避。” 黛绮丝说道:“如今朝廷昏聩,但威严实力犹存数分,波斯明教就是再狂,也决计不敢将战船靠近朝廷的海岸,我避的不是火炮,而是手持圣火令的波斯明教。” 谢逊摸索着在风、月、云三使手中缴获来的圣火令,说道:“见圣火令者如见教主,当下某不敢说甚,但如果当年有波斯来使持圣火令,就是阳教主也要遵循来使之命。 不过如今我无忌孩儿替了阳教主之命,这个规矩也该是要改一改了,中土明教与波斯明教早已断了联系,现在还有六枚在他们手中,难道若他们持令到来,我们还要听他们的不成?” 圣火令,乃是当年山中老人霍山所铸,一度曾为波斯明教的镇教圣物,其上六枚刻有霍山绝学,无数年前同明教一同传入了中土,成为了中土明教教主的象征,在传至第明教三十一代时被丐帮夺走,后经波斯商贾辗转又回到了波斯总教,所以风云月三使才会手持圣火令出现。 张无忌也觉着义父所言在理,说道:“这个规矩确实得改,不过这件事情该由义父定夺,毕竟当年阳教主遗命是义父你来接替教主。” 自从幼时就将一颗芳心许了张无忌的殷离听他这么谦让,有些替他焦急,心道哪有张无忌你这么傻的人,即便狮王是你的义父,可明教教主多么威风,哪有说让就让的理? “谢爷爷如今年岁也大了,明教势力又错综复杂,这可是一件苦力活儿,是吧小昭?” 她与小昭的关系依旧没能缓和,只是她清楚小昭一颗芳心也如自己都在那痴人身上,所以想要找个认同自己的盟友。 不闻小昭答复,她转头看去,发现在上船后就一直盯着圣火令看的小昭还在看着那几个破牌子,疑惑问道:“小昭,你还懂上面那些歪歪曲曲的波斯文字?” 这下小昭终于醒了过来,下意识说道:“那些符文好像是一门武功。” “武功?小昭你真能看懂波斯文字?”张无忌惊诧问道。 小昭捂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已经在明教暗道中骗过教主,若是再骗未免显得自己不忠,只是若自己承认,那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何时学的波斯文字,还有…… 正在小昭左右为难之际,黛绮丝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 黛绮丝既然以着真面目示人,也不想再隐藏自己与小昭的关系,说道的同时,船上少不了一番母女重逢相认的戏份,感动到将一向觉着自己冷血心肠的赵郡主都哭的稀里哗啦。 只是当中不免牵扯到了黛绮丝潜入明教的原因,继而张无忌也猜到小昭为何能知晓明教暗道、知晓让记载于羊皮卷上的《乾坤大挪移》显形方法的原因。 见着小昭投来的歉意目光,他心情微软,看向正在与黄衫女子说着什么的小师叔,想要将此时的话题转移开来,说道:“小师叔,先前风月云三使来得突然,刀剑的秘密还没揭开呢。” 叶启两世为人,哪能不知晓张无忌的心思,笑了笑,说道:“事情来得确实突然,倒是忘了这件事了。” 有着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看向他,对于解开困扰江湖数十载的倚天屠龙之秘,足以让人在任何境况下动容。 叶启便是再次手拿刀剑七寸互相锯去,明明速度不快,在刀剑相锯十几次后,竟是有无数的火星冒出。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只听得“当啷”两声响,锋锐坚韧无匹的屠龙倚天就自七寸处断了开来。 第三十七章 桃花岛 刀剑断开后,有两块铁片自刀剑中滑落,叶启将刀剑放在地上,捡起铁片,只见倚天剑中掉出的铁片上书“普渡山东桃花岛”几字,屠龙刀上掉出的铁片则是刻有繁复线条的小岛地图。 桃花岛,自然就是百年前武林宗师黄药师居地,该岛在百年前与江湖的联系就极淡,世人极少有人知晓其所在,这过了百年,除了当年后人,哪还有人知道普渡山东无数岛屿间还有叫桃花岛的。 “原来秘密在这个劳什子的桃花岛上。”赵敏在看到刀剑之中掉出的是铁片之后,兴趣顿时低了起来说道。 不过在场的有谢逊、黛绮丝两位明教老人,他们对于当年桃花岛盛名多少有些耳闻,如若岛上有那几位留下的武功秘籍,传在江湖,怕是会掀起比当年江湖争夺屠龙刀时还要惨烈的血雨腥风。 得知秘密后的谢逊极是怅然,然后他于海风中狂啸,末了,他又停声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原来是这般,世人不知桃花岛在何出,便寻不得桃花岛,可若只知桃花岛,以着当年那位的奇门遁甲之学,又如何能入得了岛?” …… 数日后,一行人乘船来到福州,张无忌等人下船带着断开的刀剑前往光明顶,叶启与黄衫女子再而乘船向着普渡山东的桃花岛而去。 叶启从来没有掩藏过自己欲要探究刀剑之秘的想法,故一行人中也没有人提出要与他和黄衫女子一同前往桃花岛。 再外加谢逊回归中原,若是让江湖人得了消息,许还要引出大麻烦,如今还是要尽快将其护送回光明顶才是。 …… 知晓了桃花岛的方位,再去寻找也并不是一件易事,须知普渡山东海岛何其多,也不知是否是为了掩人耳目,叶启三日乘船行来,所遇长满桃树的海岛竟不下四个。 “当年家祖海外游历,本想去桃花岛看看那位是否还在,也是找了数日方才寻到。”黄衫女子看着正瞭望海面的叶启说道。 “确实不太好找,也不知那些奇人为什么都喜欢住在人找不见的地方。”叶启感叹说道。 “人间太吵,还是安静些好。” 叶启看向黄衫女子说道:“你这心性怎么像我师父一般,妙龄女子就该有妙龄女子的心性,这样可不妙。” 黄衫女子抿嘴笑了笑,将海风吹乱的鬓角处发丝陇在耳后,剪水双眸盯着叶启说道:“从小长在古墓那个地方,心性也就喜欢安静了,可是我总感觉你和我差不多,似乎天生就抵触江湖,问题武当不是活死人墓。” 叶启沉默,看着海面极远地方出现了一个黑点,说道:“运气不会一直差,这个地方指定就是桃花岛了。” …… 大船停靠在了岸边,叶启拿着手中刻有桃花岛图案的铁片看了许久,发现地形轮廓与铁片上的无二,交代了水手头子几句话后,背着剑匣与黄衫女子来到了岛上。 桃花岛上桃树极密,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汪粉红色湖水一般,海风吹过,会卷起地上落下的花瓣,然后风也就变成粉红色的了,当风停后,离开地面没多久的桃花再次落向地面,便似雨下,极是绚烂。 叶启将头上的花瓣拍了去,只留下一朵放在嘴中,觉着光苦涩又吐了出去,忙是摘下腰间酒囊饮酒漱口。 桃林间无路,也无杂草,当落在地面的桃花快要腐烂后,便会有再落下的桃花将它们遮住,故眼前眼下只有桃花,就是那些粗壮的桃树枝干也很容易被人忽略。 “看得有些头晕,当年那位是如何将这岛上种得满是桃花的。” 黄衫女子正看桃花入神,听他这一句满是丧气的话,白了他一眼说道:“可是找见第二段路了?” 叶启嘿嘿笑了几声,将铁片递向黄衫女子说道:“都说了有些头晕,要不你拿着找找?” 黄衫女子接过铁片,看了几眼地图上标注着的线条,然后满是怪异地看向叶启说道:“第一段路我们就走错了,应该走坎离位的。” “是吗?怪不得怎么也找不见第二段路。” “其实你不懂奇门遁甲应该要早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呃……” …… 在黄衫女子拿到铁片后不久,两人寻路的速度变得快了很多,也似乎那树树桃花也变得可亲可爱了许多。 在拨开一枝极大的桃枝后,二人眼前出现了一座院落,许是久了没住人,这岛上风雨来得又多,院落破败,已有多处塌陷。 “在院中正堂。”黄衫女子指着破败院落说道。 随后,两人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石路,推开满是虫洞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中依旧满是杂草,正堂就在几丈远之外,两人再而推开了正堂木门,当中空荡,只有一张落满灰尘的案几。 案几上放着一个一尺大小的黑金色盒子,看之既像石头雕刻而成又像是玄铁铸成,在盒子的上方,有两块方形的凹陷痕迹。 叶启说道:“看来郭大侠夫妇很是谨慎,若是有人记住了铁片上的内容,但若没有这两块刀剑中的铁片,想来也无法打开这个盒子。” 说着,他与黄衫女子对视一眼,一人持一块铁片放在了盒子上的凹陷处同时用力一按,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响起,盒子自正面三寸位置缓缓打开。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刀剑之秘,是否领取奖励?” 叶启默念一声领取,而后他又在脑海中打开了系统界面。 【宿主:叶启】【本界气运值:135%】 【武学:《独孤九剑》(宗师)《武当九阳功》、(融会贯通),《无名掌法》(未圆满/宗师),《先天功》(融会贯通),《太极神功》(宗师),《神门十三剑》(宗师),《绕指柔剑》(宗师),《震天铁掌》(宗师),《武当长拳》(宗师)…】 对于这次系统界面的变化,除了本界气运值之外,叶启也看到自己所掌握的武学界面有了变化,无名掌法自是那日在海上顿悟而出,未圆满与宗师掌两种熟练度共存可能是因为掌法有缺,不过也在那次顿悟后,自己所掌握的拳脚功夫都到了宗师的熟练度。 第三十八章 波斯明教袭来 盒中放着两本古书,一本极厚,正是让江湖百年前血雨腥风的《九阴真经》,令外一本则是一无皮书卷。 黄衫女子本就精通《九阴真经》,在将两本书拿出后,她将《九阴真经》递给了叶启。 两人翻看书卷,不一会儿都看的入神,一时忘了时间,等着天色黑了,叶启才将《九阴真经》合拢别在腰间,走出门外对着星海桃花发自肺腑地大吼了一声。 声音浑厚传的极远,有如神祗怒笑苍穹。 以他如今境界,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他无需去练,然而当中所述的武学精要对他依旧大有裨益,继而体内《先天功》与《武当九阳功》的内力彻底融合在了一起,此后两方内力再不分你我,故在身心舒畅之下他放声大喊。 黄衫女子不知何时来在他身边,问道:“如何?” “博大精深,叹为观止。”叶启笑着,问道:“那本书上是什么?” “北丐与东邪两位前辈的几门武功,也有一些武学妙理,你要不要看看?” 叶启一怔,正是要问为何不是《武穆遗书》,黄衫女子将屠龙刀掉出的铁片拿在他眼前说道:“你不仔细,这上面还有一处标记,我们现在在桃花岛中,那个地方在桃花岛北。” 叶启尴尬下拿来了黄衫女子手中的无皮书卷,又将九阴真经给了对方,就坐在院前的石阶上,借着天上星月光辉,又看的入了神。 无皮书卷上并没有记载丐帮至高绝学《降龙十八掌》,倒是有着北丐三门早年时练就的一流武功,如《莲花掌》、《铜锤手》、《混天功》,也记载了三门黄药师的绝学《兰花拂穴手》、《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 除了这些绝学之外,当中也杂揉了些北丐、东邪的武学理论,两人都是掌法大家,外加几门绝学都是手上功夫,倒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用来完善那门掌法的。 黄衫女子见他又沉浸在武学妙理中,毫不像往常那样,有些俏皮地撇撇嘴,走出桃林来到海畔。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手里抓着两条鱼与一捆木柴走了回来,见叶启还在看书,她自顾生火烤起了鱼来。 …… 不管烤鱼还是烤山鸡,总是需要时间来等着它们变熟,黄衫女子无聊,抬头看在天上,今晚的月亮也是圆的。 “鱼烤焦了很难吃的。” 黄衫女子低头去看,只见两条木棍上插着的鱼已经黑了一半,她急忙拿起,只是想着自己第一次烤鱼就如此不顺,将头别在一边不去看那人。 叶启搓了搓手掌,坐在火堆旁,说道:“其实,不难吃的,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外焦里嫩才是香吗?” 黄衫女子疑惑看着他,心想哪里有过这话,不过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窘迫,递给叶启一条鱼道:“给你。” 叶启拿来,故意咬在烤鱼焦黑的那一部分,咀嚼两口吃下后,说道:“很香,比我强,几年前在山上我还打不过我七师兄,某日他犯懒,可又想吃肉,就让我来烤肉,结果难吃死了都。” 黄衫女子白了叶启一眼,咬下一口自己手中的鱼,尝着味道很差,然后怒视他道:“你很喜欢骗人,明明很难吃。” …… 次日,两人顺着铁片上记载的另一个方向,来到被一片桃林围起来的岛上谷地,谷间一侧有一小池,另一侧是一山洞。 山洞不大不深,洞内可见一些石床石凳,在石床之上,也放着一个和昨日院落中堂间一模一样的盒子。 叶启看着山洞失神,或许就是在这里,那个孩童性子的周伯通被黄药师关在此地十五年,继而悟出了空明拳、左右手互博的这等绝学。 两人走了进去,按照先前的方法,取出了《武穆遗书》,两人对于兵家之道并无兴趣可言,只是粗略翻着看了看后,就将之收了起来。 …… 桃花岛外,海面上驶来了两艘战船,每一艘船都有十五丈之长,战船迎着海面的一侧,分别架着五门粗如人腰的漆黑火炮。 在看到桃花岛外也同样停着一艘战船后,两艘战船上的火炮一齐发射,一阵轰鸣之后,叶启来时乘坐的战船火势顿起,随后像是被两只无形的巨手撕碎一般,化成了几道碎片沉在了海底,在海滩歇息的水手们纷纷向着桃林深处逃去。 一艘船上,五位身穿白袍脸上纹着波斯文字的波斯人淡然看着战船沉入海底。 “常胜王,也不知道你为何下这么愚蠢的命令,如今火炮一轰,在岸上休息的船手都向着桃林跑去了,我们还如何找到风云月三使与金毛狮王、紫衫龙王?”智慧王一脸怒意地看着一位身材壮硕的波斯人问道。 “也不知你是如何当上智慧宝树王的,这个孤岛周边只有这一艘大船,我们将船击沉,他们就是插翅都难逃,而这岛上近乎全是桃树,他们当中又有数位高手,我们难道还能开着船进去?” “你……” 且说那日波斯明教部众来至灵蛇岛,当先就是一阵炮轰立威,过后不久,不少教众登岛查看,结果却是连一人都未曾发现。 但有人发现了有船舶停靠的痕迹,众人是从北面来,一路上未曾见过船只,有人推测那艘船极可能是向着中土东南的海岸逃去,故他们又一路追去。 而他们追去的方向,恰好就是叶启一众人的航向,在到了临近福州海港的海域后,他们找到一艘渔船问了些消息,竟然还真打探到了叶启一众人的行踪。 知晓了叶启一众人所乘战船曾停靠在福州半个时辰,离开几人后又向着海外驶去,只是并不清楚离开之人的样貌。 经过一番商量后,十二宝树王一致认为此是疑兵之计,又为了保险,安排了三位精通武学的宝树王护送其余几位宝树王及教众携带圣火令前去光明顶发号施令,剩余之人则向着叶启乘船离开的方向又继续追去。 “就等着吧,这岛上没有什么补给,这几日我们严守海岸,他们总有现身的时候。” 第三十九章 关乎生死的信任 “看那里。”智慧王指着海滩上缓缓走来的男女说道。 “他们为什么是两个人?”勤修王不解问道。 两个人不是在说为什么只有两个人,他在不解,为什么都听到了炮声,他们两个人还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 掌火王说道:“中土人眼界不高,脑子不好使。” 镇恶王很认同掌火王的话,看向常胜王说道:“让他们醒一醒。” 常胜王大笑几声,将手中纹有火焰图腾的旗帜挥舞了几下,随后五位宝树王所在战船上的火炮对准了滩上走来的两人。 便是又一阵轰鸣齐出,沙滩上沙土碎石伴随着烟尘卷起了数丈之高,就像那处忽然多出了一只巨大的恶鬼,将两人一口吞下。 无数波斯明教教众面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果真脑子不好使,在面对火炮时都不知避退,且就算你们武功高到“山中老人”那个地步,肉身抗之火炮也无异于找死。 “他们竟然躲开了?”五位宝树王中武功境界最高的宝树王指着烟尘边缘极速走来的二人惊讶道。 “他们境界果然很高。”智慧王抢过常胜王手中的焰火旗,看向第二艘战船挥动几下道:“继续火炮攻击。” 然而在他说完,久久没有火炮的声响出现,他怒极看向那些操控火炮的教众,斥问道:“为何不发!” 有人喊道:“回尊上,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无法确定目标。” 智慧王转头看向滩外,只见明明先前还极远的二人,此刻距离自己所在船只已经不下十丈距离,这两个中土人,好是厉害的轻功。 …… 十丈距离,对于叶启与黄衫女子的轻功境界来说,不过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很快,两人如妖似仙一般站在了战船的甲板上。 “尔等是谁?”常胜王傲然问道。 尽管来人轻功骇然,不过五位宝树王并不如何畏惧,此时就算不能再使用火炮,但船手都是教内精锐,且他们对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 叶启将背后匣中的真武剑取出,就似眼前围过来的数十波斯明教教徒不存在,持剑遥遥指向五位宝树王冷冷说道:“你们谁先死?” 常胜王怒拍身下王座起身,以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道:“狂妄的中土道士,给我将他们杀了。” 船上数十金发闭眼的波斯明教精锐持刀毫不犹豫地向着叶启二人冲杀而来。 叶启与黄衫女子没有互相交流,却在同一刻杀将前去。 只见叶启横剑一扫,真武剑如同化作一道流光,只是一瞬,有五人手捂咽喉便倒在了地上。 然场间明教教徒实在太多,就在叶启出剑之后,有两杆骑士长枪自他身后刺来,他如同未感知到一般,持剑再挥,剑下又多出了五个亡魂。 两个持枪的波斯人眼见长枪就要落在那人后背,面上露出残忍兴奋的笑容,然在片刻后,他们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黄衫女子的双手出现在了他们的喉下,他们的喉骨被恐怖的力道击碎,俨然死的不能再死。 也在这一瞬,叶启剑下又多出数条亡魂。 月前,叶启在武当山下尚且能力毙六十元军精锐,此时他内功、境界都到达了这个世界的巅峰,且还有黄衫女子这等顶尖高手守在背后,那些波斯明教精锐武功纵然强于元军数倍,也不过就是几块坚硬点的枯柴罢了。 叶启的剑很快,所以波斯明教教众死的也很快,这样的快,快到让人恐惧,快到让人胆寒。 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黄衫女子,那双白到如玉的双手仿佛有种魔性一般,如有人到了那道士身后,她的手总是能捏碎对方的咽喉。 …… 对于狂热的明教教徒来说,他们从来不缺乏面对死亡的勇气,可当他们发现无所不在的明尊并没有保佑他们,而他们面前有着一柄似乎都能将明尊杀掉的剑时,他们抛弃了明尊,也抛弃了手中的武器。 十个波斯明教教徒跳在了海里,即便耳中有着他们最是害怕的镇魔宝树王尊者的怒喝,脚步也没能停下半步。 当某种技艺到达了常人不能及的地步时,它展现在人面前,即使是杀人,也总是显得那么的美丽。 船上的五位宝树王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剑,他们相信,就是拜占庭那位美丽的公主在这样的剑下也会黯然。 但这样的美丽很危险,无论你有没有被它倾倒,你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某时,他们自各自的王座上起身,齐齐向着黄衫女子攻去。 在他们看来,黄衫女子武功虽然也很强大,但和道士的剑相比,无疑弱了几分,不过道士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教内弟子杀到崩溃,也少不了黄衫女子为他坚守背后。 如此恐怖的两人,破除最弱的一个,剩下的道士在面对自己五人时,又能恐怖到哪里? 五道诡异的气息如同化成形体,从而编织成了一张巨网,逸散的气息落在船上,船上厚重的木制地板就像是松软干燥的尘土被无数滴雨水浇下而变得满是坑洞,同时又激荡起了无数如同灰尘一般的粉末。 黄衫女子神情淡若清风,她不知何时变爪为掌,向着巨网拍击而去。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极其沉闷的响声,巨网直是被击出一个大洞,波斯五位宝树王先前合击之下的铺天盖地之势荡然无存,黄衫女子如破万军一般,来在了常胜王身前,与其击出的一拳撞在了一起。 但也因此,她的后背在其余四位宝树王面前一展无遗。 四位宝树王哪能错过这般时机,拳掌轨迹变换,如若雷霆一般向着黄衫女子后背打去。 实则在五位宝树王出击,再到黄衫女子一掌将其结成之势破去,不过也只是过了刹那,甚至那些被击起的粉末还未落回船上。 …… 之前叶启相信黄衫女子能够坚守住自己的后背,此时黄衫女子同样相信叶启,即使她的背后出现的是四位一流巅峰乃至半步宗师的高手。 因为她相信,只要叶启不死,那四人便不可能接近自己的后背。 第四十章 凉凉 叶启右手举剑斩下,如是劈柴,然剑锋却是那么的不可抵挡,瞬间,击向黄衫女子后背的三位宝树王手臂被真武剑锋平整地切开,又在刹那被剑中凌厉锋锐的剑意搅成了血肉, 同时,叶启左手出掌,如谪仙轻摆衣袖,击在智慧宝树王打来的双拳之间,浩瀚的真力宛如涛浪而出,智慧王双臂被沛然力道贯穿曲折,身形骤然被砸进了战船厚重的甲板之上,死的不能再死。 再看黄黄衫女子与常胜宝树王,片刻间已经你来我往了数个回合,黄衫女子招式精深博大,时而浩然,时而毒辣,宝树王境界功力与她相当,竟是落入了下风。 “波斯与中土江湖已经近百年没有交集,你如何能够看透本尊的路数?”某时常胜王与黄衫女子内力对拼后身形退后问道。 黄衫女子不理对方言语,双手各自划出两道不同的玄奥轨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速欺身在其面前,将双手递了过去。 黄衫女子两只如白玉双手下生出的劲风仿佛无数片细碎的锋刃,常胜宝树王一头金褐色的长发被拂起又根根断裂,其在劲风下显得狰狞的脸上多出了道道血痕。 见着黄衫女子使出这招,停剑掠阵的叶启都不由得惊叹,竟是左右手互博之道,且她明是出掌,但力道却如爪如剑,如此招数,已经不下于自己顿悟完善后的掌法。 常胜宝树王脸色狰狞,可其双眼间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阴狠神色,就在黄衫女子双掌触在他胸前时,两道机簧声自他双腕处响起,而在他双手上方,已然出现了两柄剑刃。 那剑刃呈墨绿色,显然淬了不知何种剧毒。 常胜王将两只袖里剑刺向黄衫女子双掌,脸上哪还有狰狞的表情,只余下满是阴谋得逞的模样。 他与黄衫女子争斗,对于场间局势并不是没有留意,智慧王死在甲板上,而其余几位宝树王臂膀被斩虽是未死,但看他们在甲板上哀嚎,想必体内被道士的剑意摧残不轻,事后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他不认为自己两柄毒剑就能当下杀死黄衫女子,且事后也不一定能够挡住中土道士的剑,但自己袖剑上的剧毒足以让宗师都堕入无边痛苦,道士与黄衫女子先前那般互相信任,以此来要挟,自己或可活命。 …… “叮铃”两声脆响,两柄本应刺穿黄衫女子双手的淬毒袖剑竟然停在了黄衫女子手前。 武学境界再高,人也无法以血肉之躯抗衡半步宗师刺出的剑,而且黄衫女子双掌击来速度极快,此时就算那两柄袖剑是两根木筷,也能将黄衫女子双掌洞穿,当下发出叮铃脆响也太过令人不可思议。 再有几声“叮铃”响后,两柄毒剑被折,黄衫女子掌势却没有止住,打在了常胜宝树王的胸膛之上。 常胜宝树王神情还在诧异,胸口处的白衣却骤然多出了两团极大的血污。 “这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妙的手套。”宝树王看着黄衫女子双手惨然说着,在他嘴巴开合间,鲜血与内脏碎片不住地自口中涌出。 黄衫女子懒得看他一眼,转身看向瞪着自己的叶启,问道:“怎么样?” 叶启竖起大拇指,说道:“厉害极了。” 说完,叶启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向另外一艘战船上已经对准自己的五门漆黑火炮。 两艘战船靠的很近,对于五位宝树王所在战船上的惨象而言,令外一艘战船上的波斯明教教徒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看清楚了,他们或许比那些跳在海里的人还要害怕。 那一对男女,片刻间杀死了不下三十位教内好手,又在片刻间将五位武功出神入化的宝树王击败,他们绝对不是人。 在叶启的注视下,有人再忍不住心中恐惧,不知是谁点燃了火炮底座的引线,“轰”的一声后炮弹击在了那艘战船之上。 可能因为恐惧,又可能是火炮在近距离下本就准头不够,这一炮并没有将那两个魔鬼轰死,而是将叶启身后三位倒在地上的宝树王轰成了焦黑的血肉,随后,剩余四门火炮依次响起,那艘战船瞬间被硝烟笼罩,随后燃起了大火。 ……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人跪倒因为五位尊上的死而大哭着,也有人因为那两个魔鬼终究还是死在了火炮下而大笑着。 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一点,既然叶启与黄衫女子先前躲过了炮火,那一定清楚他们火炮的威力,且在第一声炮响前,叶启还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一个人额前忽然多出了道血痕,然后他倒在地上,他到死都还在笑,所以倒在地上的样子显得异常讽刺。 无数人从各自编织的幻想中醒来,他们痴痴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女,然后开始惊恐,向着身后逃离。 只是他们逃离的速度哪有剑快? …… …… 拿剑杀了很多人后,衣衫上免不了要多出些血迹来,叶启不喜欢衣衫上尽是鲜血的感觉,他将外袍脱了在海水中洗了很久,又铺在滩外的一块礁石上等着太阳将它们晒干。 先前逃在桃林中的水手见外面战局已定,在叶启的命令下开始清理海面上仅剩着的那艘波斯战船,索性那些会操使战船的水手们并没有被炸死几个,不然他们在这桃花岛上许就要等上多日了。 “你什么时候教我你的掌法?”黄衫女子看着正在一颗桃树阴下悠闲咀嚼着桃花的叶启问道。 她想与叶启多说些话,可又找不出什么说话的由头,故才如此发问。 叶启吐掉嘴中苦涩的桃花,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笑着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现在吧。” 桃林中有海风吹来,无数粉嫩的花瓣将黄衫女子笼罩起来,她甜甜笑着,正如那一朵朵桃花般动人。 (心情好差,诸位,要是觉得这本书还能入眼,就加入收藏,每天若是看着更新了,就进来点点,感激不尽!!!) 第四十一章 不是相忘于江湖 古来能至半步宗师者无例外都是江湖百万人中难寻的天才,如若不是当下时代渐入末法,以着黄衫女子的才情,加上古墓派底蕴,许现在就已是宗师了。 叶启的掌法只有一招,就像他的独孤九剑一样也只有一剑,可在教授黄衫女子掌法时,足足三个时辰对方都未学会。 天将暮色,那些被赵敏召集来的水手终于将整座船清理了干净,也熟悉了怎么去操控这波斯来的战船。 看着桃林边的那对男女,有个很不解风情的中年水手喊道:“叶八侠、杨女侠,这时风向与海向正是适合,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一夜就能回到普渡山,我们要走吗?” 黄衫女子停手,眼中闪过些不舍之色,向着一旁桃树打出一掌,无数桃花宛如雨下般落下,随后她看向叶启说道:“我好像学会了,我们走吧?” 叶启拍了拍手,他的眉头蹙着,可能因为这门掌法是自己所创的缘故,自己并不觉着如何难,但天资很高的黄衫女子却学的很慢,倘若自己回到武当将这门掌法传下而无人能学,那还需将简化般的掌法构想一番。 “走吧。” …… 到了夜间,海风变得极大,即使波斯战船再大,也像极了在狂风下摇摆不定的枯草。 水手们有了一场算是关乎生死的经历,在发现船上存了好些没有喝过的波斯葡萄酒后,开始在船舱某个隔间内饮酒作乐,故船舱内有些吵闹。 船外也不安静,海风的呼啸声就像是无数人齐齐地哀嚎,不过总归听着舒服些。 叶启还在思考掌法的问题,黄衫女子知道原因,但基于某些不能去说的理由,只能沉默地陪着他。 许久后,叶启在甲板上打出八掌,沉闷的声响直是将海风的呼啸声都盖了过去。 “这样,这门掌法应该才算是完善。” “它该有个名字。” “大浪滔天掌?” 黄衫女子有些鄙夷地看着他,说道:“有些难听。” 叶启坐在地上,拿起一只装有葡萄酒的水晶瓶咕噜噜地喝了几口,说道:“我起名的天赋就真的这么差?” 黄衫女子好奇问道:“还有人说过你差?” 叶启说道:“我七师兄也说过,武当后山有只鹰,不管怎么被我和七师兄欺负,就是不挪窝,有一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冲天,然后七师兄笑得都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冲天这个名字放在你们武当山上,有些俗了。” “那这门掌法叫个什么名字好?” “我想想,这门掌法虽然力道浩瀚如海,但打起来像白云般优雅,不如叫做飞仙掌?” “听起来高大上,就叫做飞仙掌了。” 说完,两人无话,他们都是这世间罕有的洒脱之人,对于掌法叫什么哪里有话间这么在意,之所以显得在意,不过是有人想要多说些话罢了。 “你给我的感觉总是会离开一样,我说的离开是我永远找不到你的那种。”过了很久,总之船舱内再也没有了水手们的呼喝声,黄衫女子看向叶启的双眼说道。 叶启没有去看女子眼中毫不掩藏的情意,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黄衫女子说道:“不知道,就是感觉,你要说实话。” “我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只记得睡了一觉,然后睁开眼就到了这里,看到了很多很恶心的野兽,所以我一直不喜欢这里,就是到了山下的村子,又到了山上……” 他没有说完,因为黄衫女子靠在了他的肩上,她不想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想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感受着肩上臂上传来的清凉,叶启沉默了很久,说道:“得清楚是为什么,不然我总感觉我是在为别人而活,这种感觉不舒服,也很难心安。” “嗯,不过你要记着我,如果哪天将我忘记了,我一定很不开心。” “我答应你。” …… 在大海与风向的无穷力量下,到了次日上午,战船便来到了普渡山下的海岸。 昨晚不知为何,平时都是以打坐来代替睡觉的叶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某时他被一位水手叫醒,左右没有看见黄衫女子的踪影,他看向如同近在眼前的普渡山微微失神片刻,问道:“杨姑娘何时走的?” 水手说道:“回叶八侠,小的不知,只是昨夜醒酒过后,起来就发现只您一人躺在这里。” 叶启看向在地上放着的水晶瓶,摸了摸头上杂乱的道髻,发现少了一根道簪,摇头叹息声说道:“那贫道也该去了。” …… 半月的赶路,叶启回到了武当山,在山下陪着叶村正夫妇住了数日,将武当一门强身健体的拳路教给二老,才背了一筐黄梨上山而去。 走到那处崖上凉亭,他看了许久,似乎数年前自己看师父打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在凉亭静坐许久看了无数次云卷云舒,叶启起身向着山门而回。 武当山门内依旧如昨,不能下山的弟子挥动着手中的木剑,以求某日达到足以下山的境界,然后去看看被长辈们传唱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因为武当山上多了一个明教女子,近来殷六侠就像是无数年不开花的老树终于又在某日开花了,故在他脸上总是能够看到笑容,即便某位弟子还是没能解决昨日他说过的出剑问题,他还是会去打骂,但一定是笑着。 看着小师叔背了一筐梨回来,无数弟子停剑行礼。 叶启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练剑,然后看着满面桃花的六师兄,啧啧两声,行礼说道:“恭喜六师兄喜事将近。” 这时,一向在众弟子中胆子颇大的宋青书道:“小师叔,不是将近,而是早成了,就在半个月前,太师父主持的。” 殷梨亭瞪了一眼宋青书,吓的其急忙拿剑去练。 “六师兄,你的喜酒小八可没能尝上。” 殷梨亭收起手中长剑,向着诸位弟子道了声自己习练,这才笑着看向叶启说道:“老听小七说你酒量如何如何,喜酒给你备着呢,今日就让为兄好好领教领教。” 第四十二章 轻轻地 次日草庐前,叶启将《九阴真经》与《武穆遗书》拿来给张三丰观看,讲明了这次关于倚天屠龙之秘的经过。 对于张三丰这样的宗师,《九阴真经》近在眼前,吸引力并不如何大,他反倒是问了诸多其余的杂事,比如张无忌的诸多红颜,比如波斯人的武功,再就是黄衫女子等事。 “对了师父,弟子的剑法您一直知晓,近来弟子悟出一套掌法,和您比比?” 张三丰看着像是在与自己邀功的小徒,笑了几声,说道:“那就比比。” 说罢,他看似如枯木的身子一直,缓缓切出一掌向着叶启打去。 叶启也缓缓回以一招,而后两人就这么缓缓地你来我往了起来。 许久后,不见有谁胜谁负,两人默契地同时收手。 “你这掌法很好,拳掌之力大,又比太极拳好学。” 叶启没有在张真人的夸奖下谦虚,笑着应了师父的话,说道:“那弟子这几日就在后山写书了。” 张三丰笑道:“好事,好事。” …… 叶启要写书,为的自然是将一身绝学留给武当,只是将一身所学尽展于书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有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家在旁指点,但就是如此,也用去了一月的时间。 这日,叶启将四本装订写好的武功交予俞岱岩,分别是一门内功、一门脱胎于独孤九剑的剑法,一门轻功,再就是飞仙掌。 不久后,张无忌来到后山草庐,拜会过张真人后,又去了叶启所在的崖坪。 …… “小师叔,我听说你将一身绝学成书,你……” 叶启摆手没有回话,将武穆遗书拿在他眼前,说道:“这几日本来是要托人给你带去的,你来倒是省得门内弟子跑一趟光明顶了。” 张无忌将武穆遗书拿在手中,也没再继续先前所问,说道:“半月前波斯明教一众人曾到过光明顶,后来才知晓,他们还有一部分高手去追小师叔你和杨姑娘去了,之后……” 说着,他忽然想到既然小师叔现在身在武当,那么那些波斯明教的人自然是死了。 叶启笑问道:“敏敏?” 张无忌摸了摸后脑,说道:“这次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无忌将于一月后在光明顶大婚,小师叔到时候要来。” “赵敏是朝廷的郡主,你要反元,两者的关系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她互不想帮,到时候若反元大计成了,我答应她留他父亲与兄长性命。” 叶启点头,再是关心问道:“那个小婢女和鹰王的外孙你怎么安排?” 张无忌再是摸了摸后脑,脸色涨的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知道了,说说那些波斯明教的人吧。” 张无忌面上通红这才淡了去,说道:“死了一个宝树王,剩余的被打回了波斯。” 叶启说道:“没杀光也好,毕竟光明顶的教统终归是源自波斯,留些情分也是好的。” “小师叔,你还没有回答无忌去不去光明顶。” “不去了,怕拖下去舍不得走。” 张无忌有些恼怒问道:“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这件事无需再说,我叫了你太师父和师叔师伯们,你们陪我喝个酒。” 张无忌捏了捏拳头,终归还是没说什么,点头道了声好。 …… …… 夜色极黑,所有人包括那个老道都醉倒在了崖坪上,叶启看着他们,他还在喝着酒。 某时,他将一个酒坛扔在崖下,那只苍鹰飞到崖上怒叫了几声又飞回到了巢中。 他走在崖外,转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一众人,又向着某处看了一眼,而后向着山崖踏出一步,消失在了崖外茫茫的夜色中。 (倚天卷完) 第一章 太平别院的火 庆国纪元五十七年,京都郊外流晶河畔,太平别院燃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很大,滚滚浓烟聚在一起久而不散,就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了别院的上方。 别院内,无数黑衣武道强者残忍无情地挥动着屠刀,无论老幼妇孺,他们落下的刀从来没有迟疑过。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像是太平别院这等大户人家的院落,常时就备着极其严格的防火措施,就算有屋子着火,这火势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烧得这般大,且平时别院内有不少高手,今日黑衣人趁着火势冲入院中,那些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一个仆人抱着摇篮悍然冲出了黑衣人的杀戮,也冲出了无边的火势,换来的代价是他背后多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整张脸都被烧的变形,冲出别院后脚下裤腿上还燃着火焰。 但在摇篮中的婴儿却完好无损,脸蛋依旧白嫩,只是婴儿双目紧紧闭着,似乎睡地很熟。 别院内火势冲天,哀嚎声到处都是,就是婴儿再能嗜睡,在如此惨烈的环境下又如何能睡得? …… 仆人不理解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个如神仙一样的女人? 所以当他踹开那个女人的房间,看着地上没了呼吸的婴儿,他不相信小少爷死了,绝对不相信。 他跑的并不快,因为他双腿早就被烧的焦黑,在那似乎成了焦炭的皮肤表层上还有鲜血在流,可他跑的很用力,被烈火灼烧而裸露出的牙床在紧紧咬着。 一把刀锋在漆黑的夜里闪过,他双腿与身子分离,狠狠跌倒在了地上,因为跑的很用力,所以在跌倒的刹那,他抱着的摇篮从怀中飞了出去,他满是绝望又无比自责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双臂在地上如同疯子一般挥舞着…… “真是愚蠢。” 一位黑衣人举起钢刀狠狠地插在了他头上。 夜色很黑,仆人的脸也早已面目全非,当黑衣人挥下屠刀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仆人在笑,那种笑不是在嘲笑某个人的无情举动,也不是在笑自己无能没将小少爷护住,而是那种欣慰到极致看着本应很好看的笑容。 …… 当摇篮飞出去的时候,摇篮里的婴儿睁开了眼睛,他用极短的时间内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很快目光落在了那个双腿被斩断的仆人身上,他没有像是正常婴儿一般哭泣,只是紧紧看着仆人,直到觉着自己应该过很多年都不会忘记那张脸,然后抿嘴露出笑容。 摇篮落在流晶河中,没有被水流倾覆,而是平稳地飘在了河面之上。 虽然知道那个婴儿死了,但黑衣人并不想让婴儿的尸体就那么随着流晶河远去,他一脚踢开身下的仆人尸体,身形恍若一只狸猫般急速向着河中摇篮冲去。 一只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等着身体落在地上,他看到了三个身穿黑甲的兵士,原来,黑骑的速度真如传闻中那样快。 …… …… 京都地势平缓,故流晶河水也很平缓,甚至好些时候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静止在地面的水流一般,所以摇篮落入河面没有被倾覆在水下,出了京都郊外也依旧平稳地在河面飘着。 经历了时空穿梭的叶启早已疲惫不堪,更因为这个世界与先前很不一样,整座天地都弥漫着莫名的能量,在系统将他上个时空的数据转移在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后,只是瞬间,他恍若出现在了极深的海下,异常强大的压力传在了他的四肢百骸间。 为了对抗这些压力,他只能将所有的力量凝练在血肉骨骼之中,于是,除了外界而来的恐怖压力外,他还要经受内力凝练于血肉时那比凌迟强烈数倍的痛苦。 然而在先前判断出这个可怜孩子的处境后,他又不能出声来发泄身体间的巨大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即便他有着超越世间大多人的坚强意志,还是不忍而昏了过去。 …… …… 流晶河出了京都,沿着河岸一直向东三十里后会看见一座石桥,石桥的东边有一条宽大的商路,商路向南可直通庆国江南一地,再向东去,便能去往偏居海山一隅的东夷城。 且说东夷城,原是宋国一座小城,而宋国则是北魏统治下的一方小诸侯国,前些年因为南庆迅速崛起,那个能征善战的庆国太子将日暮西山的北魏打了个七零八落,后又因北魏大将军战清风趁机夺权建了北齐政权,宋国等一系原北魏诸侯国趁此乱世纷纷独立。 当下时代,南庆兵锋无敌于世间,北齐取北魏代之,当为世间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宋国恰好处于北齐与南庆之间,本应早被两大国家蚕食,事实上,当南庆消耗了战争带来的巨大好处,北齐重整旧日山河之后,便开始磨刀霍霍将宋国看成了一只待宰的肥羊。 然而前些年宋国东夷城出现了一位大宗师的剑客,剑客走出东夷城出了两剑,硬生生让两大强国止住了脚步,那个剑客被人叫做四顾剑。 为了能够抗衡两大强国,四顾剑独坐东夷城,将宋国周边的无数小国联合在了一起,不过北齐南庆人都知,剑客这样的做法有些白痴,因为你就算将那些小国整合在一起,也不是我们的一合之敌,等剑客死了,那些国家还是肥羊。 但四顾剑是大宗师,他出城行剑的时候最多是不惑之年,等他死后,谁知道南庆与北齐还有没有能力将东夷城周边的小国当成肥羊? …… 练武若有成就,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上将整日的时间用在练剑上,两年前云之岚持剑离开东夷城,先是去了北齐江湖磨砺剑道,后又入南庆江南横扫无数用剑名家,随后感知境界松动,终于破境入了九品。 他离开东夷城的目的为的就是破境,且在监察院眼线处处可见的庆国,他又不能真的做些什么,故在江南沿着商路骑马而回。 离开江南行了半月,他来到一座石桥上,正想着要不要去庆国京都看看的时候,忽然见桥下河水飘来一只摇篮,摇篮中的婴儿没有哭闹,他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就像是夜间的星辰,不,更像师父拔剑斩出的剑光。 第二章 四顾剑 对于让自己感觉到恐惧的人,云之澜要么会选择拔剑出剑,要么就是毫不犹豫地逃走。 看着摇篮中的婴儿,他像是一根木雕愣在了石桥上,不是他不敢拔剑,也不是他没有能力去逃走,只是他有种很莫名的感觉,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自己似乎都会死。 他不是怕,是不理解给自己带来这种感觉的人不是像师父一样的大宗师,而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摇篮靠近了石桥,云之澜看着婴儿冷静的神情,他心中生出了将婴儿救起的想法,然后翻过石桥栏杆脚尖轻点几下河面将摇篮抱回在了石桥上。 这时,婴儿才闭眼过去,像是熟睡,他不禁大口地呼起气来。 看着婴儿白嫩的脸,他回想起之前的感觉,那种让他似乎在面对师父时一般,放在一个婴儿身上,只有他是天脉者才能说通一切。 在确认了摇篮中的婴儿身份后,他不禁开心起来,如果这孩子被庆国的任何一个人捡到,那么他就是庆国的人,无数年后庆国一定会出现一个比之庆帝都要恐怖的人,现在他被自己捡到,那他就是东夷城的天脉者。 …… 庆国京都外去往东夷城的路段,一路上尽是丘陵山地,加上骑马,路途很是颠簸,尽管云之澜小心让摇篮不要晃动的太厉害,可还是时常会有男婴在熟睡中被颠醒的时候。 云之澜能够感觉到摇篮中那位很不满意,所以在数日后到了庆国一座小镇,他不顾身份有暴露的可能,拿出身上一张太平钱庄开的银票换来了辆马车,又用三两银子买下了一头奶羊用作男婴一路的食物来源。 于是,东夷城第二尊贵的他成了车夫,成了下人,但他没有别的情绪,也没生出将摇篮中婴儿抛弃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孩子要是成了东夷城的人,便是让他当下死去他都愿意。 半月后,一人一婴终于回到了东夷城,一路归途除了饱受了些风霜外,并没有遇见什么麻烦,说起来倒也顺利。 东夷城建立时间极短,甚至在几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供西方大陆与北魏通商的小港口,当然,现在早已今非昔比,远远望去无数楼宇林立,街道层层叠叠如细密的蛛网。 不过这座城并没有城墙,在数年前城主府一夜被屠,后走出一位剑客,正在修缮着的城墙便就此停工再未动过。 原因倒也简单,城内居住的大多都是商贾,即使城墙再高,若庆国人北齐人将你围住,你能如何? 只要那位剑客在,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坚固的城墙了。 走到东夷城某条街巷,云之澜看了一眼又睡过去的男婴,他终于笑了起来,而后在街边买了三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向着城后那座矮山行去。 …… 天脉者,顾名思义,就是上天留在人间的血脉,天脉者可能代表了超越人间力量的战力,也有可能是世间最聪明的人。 当然,天脉者久久不现于人间,人们对他们的了解也只存在于典籍中所载,故很多人也将其当成了一个传说,但是四顾剑相信这个并不是传说,他一直认为当年那个带着一位瞎子仆人的女孩儿就是一个天脉者。 不然如何理解在她去了庆国后,庆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听到徒弟带回一个天脉者后,四顾剑先是将前来禀报消息的二徒李伯华揍了一顿,而后也不管草屋木门是否打开,将木门装的稀碎,如同一阵风一般地冲向了外面。 来在平时弟子们独居的一处山院,他看到正在打量山里的男婴,很快确信了自己大徒并没有骗自己。 四顾剑做事从来都很独特,无论在好些年前他经常在地上看蚂蚁打架时,还是现在成了世间不过五指之数的大宗师。 他冲在摇篮近前,一把将大弟子扯开,伸手将摇篮中的孩子拎在半空好生瞧了起来。 叶启很恼火,一路来的颠簸,还有那个毛手毛脚的壮年剑客都让他很不爽,现在像是猴子一样被人拎着自然更是不爽。 他想问那个中年剑客是不是想死,但在一路上他早已试过,现在的自己想要出声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所以他也只能怒视那个剑客。 许是剑客强大到了足以忽视他如剑的目光,又许是剑客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他的注视没有被剑客注意到,他依旧被拎着。 “除了好看些,也就和刚出生的孩子差不多,咦?” 四顾剑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在腰间晃动的长剑,再而看向手中拎着的男婴双眸。 “不好意思,失礼了。”说着,他才将叶启放回了摇篮中。 被师父揍了一顿的李伯华走来,刚好见着师父在给那男婴道歉,额头上多出几道黑线,心中想着,这也无怪南庆北齐那些人说师父你傻,这婴儿就算是天脉者,又怎么可能听懂师父你的道歉? “师父,可是要弟子去城里寻个照顾这孩子的妇人?”云之澜想着师父刚刚毛手毛脚的样子,提议问道。 四顾剑想了想,觉着他说的有道理,便是说道:“嗯,你和伯华去安排。” …… 等着山院内两位弟子走后,由于之前在腰间晃动的长剑,还有那时叶启很直接的情绪表达,他并没有将对方当成真正的婴儿。 “商量一件事?” 尽管四顾剑给人的感觉与街边的地痞流氓相差不多,但在看到他的剑后,叶启明白,他很强,比自己在武当后山崖坪上踏出那一步时还要强。 所以在剑客问话后,他眨了一下眼睛。 “你今后在世间行事需要以我剑庐的名义,作为补偿,我会收你为徒尽心传你我的剑道。” 叶启眨了两下眼睛。 四顾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为什么?你可知道世间有多少人想要拜入我门下学习我的剑道?” 叶启又眨了两下眼睛。 四顾剑叹声,撇撇嘴说道:“不拜师就不拜师,也不知道你这么小,哪里来的骄傲。” 第三章 四顾剑的自我抱怨 在叶启被云之澜找来的妇人伺候洗漱了一番后,又与四顾剑“交流”了很长时间,矮山山院某间屋内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默念打开系统,去看全息卷轴上自己的状态。 【宿主:叶启(跨时空数据已传导完成)】 【武学:正在融合中(融合度1%)】 【抵达东夷城,触发任务面见大宗师四顾剑(任务已完成),奖励苦荷武道笔录一份,是否领取奖励?】 当下并不是叶启来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唤出系统,起先他并不清楚跨时空数据传导到底指的是什么,直到随着云之澜到了庆国某间客栈后,在铜镜中看到自己与上个时空时极相似的眉眼,大概清楚了些。 跨时空数据传导,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将上个时空的自己继承融合在了这个时空的身体之上,包括基因血脉以及真气,这也是他明明拥有这个时空的肉身,在睁眼后,会在这个时空无处不在的核辐射下感觉到异常的压迫力量。 对于第二栏的武学显示,也与这个时空的核辐射脱不开关系,在上个时空,真气的来源是吐纳积累天地自然生成的力量,而这个时空真气的来源则是无处不在的核辐射,来源不同,内功、招式的心法自然要适应这个时空来做出改变,而他还未开始接触这个时空的武道,所以融合度就成了1% 对于第三栏任务一项,触发的非剧情任务奖励并不是武功抽取,而是直接给了一套苦荷的武道笔录。 不过叶启倒觉得并不可惜,他从来没有过要依靠系统来变强的想法,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上个时空的武道水平能够弱了这个时空多少。 领取奖励后,因为婴儿身体先天孱弱,他并没有当下就去体悟,而是沉沉睡了过去。 …… …… 四顾剑成就大宗师不过几年,但在短短几年时间,已然收了十二位弟子。 当云之澜将自己捡回天脉者的消息传给其余的师弟们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家会多出一位小师弟,想着以后能有人被自己照顾,心中都不由得喜悦激动, 然在次日,四顾剑拎着摇篮将所有弟子集合在了山下草屋前时,说出了让所有剑庐弟子都感觉到震惊且又难为情的话。 “以后这娃子就是你们的师叔,来,前来拜见你们的师叔。” 剑庐十二弟子年岁还是十五六的少年,平时诸位师兄们让着,故他胆子最大,便是问道:“师父,他还这么小,让我们叫师叔,这怎么叫得出口?还有,您为什么不收他为徒?” 四顾剑瞪向十二徒,伸手虚虚一弹,破空声响起,就见着后者捂着脑袋痛呼了起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他是你们的师叔,就是你们的师叔。” 看着一边捂着脑袋的小师弟,一众剑庐弟子知道他真的很痛,生怕师父还要再杀几只鸡,急忙走向前去拜过师叔。 对着一个男婴叫师叔行大礼尽管心中别扭,若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一众弟子发现,那男婴看他们的眼神,真的就像是在看后辈一样,这…… …… 见礼过后,一众弟子再不想在草屋前待着,不过一会儿,草屋前就只留下了四顾剑叶启两人。 草屋在东夷城后的矮山下,山下有几丛草木,还有一方小池,池上开着几朵青荷,几片荷叶下能够看到几条鲤鱼在吞吐水泡。 四顾剑将叶启拎在池边,拿起池畔放着的鱼竿坐在地上,然后抛竿吊起鱼来。 许久后,他听到几声咿咿呀呀的声音,转头看向身边叶启说道:“不知道,只是那日练着剑,忽然觉得心中牵绊太多,然后杀人,就成了。” “好高骛远不好。” 叶启挥撑着当下自己有些胖乎乎的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探出摇篮外,“咿呀”问了两声。 四顾剑说道:“好,反正今后你是我名义上的师弟,若将来行走天下,不会四顾剑岂不徒惹人笑话?” 就在四顾剑说完,鱼竿下的渔线忽然晃动了起来,四顾剑顺手一提,随后一条肥嫩的红尾鲤鱼就被提在了岸上。 “看清了没?” 叶启若有所思,点头咿呀一声。 “我不知为何世人会叫我四顾剑,但是用剑哪能四顾,应该是四不顾才是,一剑出,何须再顾?” 叶启又点了点头,对四顾剑的话表示认同,然后他躺回摇篮中,回想刚刚四顾剑的那一剑。 当然,四顾剑看起来并没有出剑,但在叶启眼中,他刚刚提竿,那就是在出剑。 良久,叶启看着天上划过的白云,有了几分明悟的意思,然后他打开系统,领取了苦荷的武道笔录。 苦荷的道叫做天一道,何为天一,便是春时花开,冬时落雪,山崩水啸,日走月来,凡是自然,都可视作为道。 此时的叶启不禁想要再喊声系统大气,他来在这个时空,最需要的就是适应天地,而苦荷的武道笔录,偏偏就是在讲述人应该怎么去与天地融合。 池上无风,但池上清水却皱出几层涟漪,将本来要咬在鱼钩上的下一条鲤鱼吓的钻入了池底。 四顾剑看向摇篮,心中生出了些许茫然,接着茫然不知为何又化作了杀意。 他既然生而知之,那他一定知晓他就是庆国人,将来到了自己老死时,那个条件他还会不会答应? 叶启感觉到身旁有杀意传来,再次将头探出摇篮看向四顾剑,有些嘲讽地咿呀两声。 四顾剑一怔,沉默一会儿后语气歉声道:“我背负着一座城,在想事情的时候不免要考虑很多,是我多想了。” 叶启有带着同情地看着四顾剑,心道原来你的洒脱随意都是装出来的。 “我若不洒脱随意,东夷城的所有人都会不安,有的时候我挺羡慕叶流云那个‘娘们’的,虽然他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洒脱,但总归能够乘着一叶扁舟,去览这世间的大好河山,而现在的我只能待在这个破败草屋,将这小池看成世界。” 叶启摇头,不再理会四顾剑的自我抱怨,闭眼重新感悟起了苦荷的武道笔录。 第四章 青树下看蚂蚁的孩子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知道为什么,更像是江湖浪客的四顾剑不喜欢酒,反而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 春来到后,矮山下的一排草屋前开满了无数不知名的山花,然后四顾剑就躺在一片花海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躺着。 本来四顾剑一人享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可此景看久了,总是会让人生出想要缅怀曾经的想法。 叶启的曾经在武当山,更久远些,是那个物欲横流的时空,有美好也有不好,只是缅怀起来,总是让人觉得不是特别舒服。 他现在很低,不喜欢仰着脑袋看人,所以在他能走出摇篮后,在剑庐的白日,总能在某个草屋的屋顶看到他,他有时会与四顾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会安静的看书,书可能是剑庐剑法的精要,可能是江湖某个人习武的总结,还有可能北齐那位大家庄墨韩留传在外的手礼。 连着几日,四顾剑就躺在一片山花中,今日叶启将书扔在了一边,闭眼沉默了很久,然后想起一句短词,便是感叹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好句,师弟你这天脉者果然不俗,看了几本庄墨韩那老小子的书,就能念出这等句子,厉害。” 叶启白了一眼躺在山花中的某人,说道:“我说过我不是天脉者,而且这句子也不是我的。” 四顾剑抬头满是鄙夷地看了一眼他,说道:“不是天脉者,在一岁的时候就能像兔子一样跑?两岁的时候就能在剑道上将十二郎说的哑口无言?这句子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如果是某个人的,老子能不知道?” 人在一岁时,自然不能像兔子一样去跑,就是这个时空庆国儋州另外一个生而知之者也做不到,叶启本是不能,可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将一身真力都凝练在了血肉骨骼中,随着身子长大少许,这身子骨倒要远超同龄人极多。 “不过我很不理解,你才四岁,这四年来你一只待在剑庐,最多一次也只是被老二那流氓坯子带去青楼,哪里来的伤春悲秋?” 叶启说道:“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你也不相信,还有,你是四顾剑,天下四位大宗师之一,动不动老子老子的,显得很欠打。” 四顾剑毫不在意他话中的挖苦讽刺,说道:“那你来打我啊?” 叶启无言,捏了捏还是很小的拳头,事实证明,不管斗嘴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到了最终,还是拳头硬为胜。 他决定不与那滚刀肉再去斗嘴,想着许久没有去东夷城逛了,提议问道:“看着你这样我看不下书去,我们去城里逛逛?” 四顾剑说道:“也好,倒是想念城南那家的炊饼了。” …… 东夷城除了没有城墙这个特色之外,由于这里对外来事物的包容性极强,且东夷城还是一个小港口时便汇聚了天下各色商人,更何况有了四顾剑的现在,故在宽大街道两侧,还能够看到很多别国之人。 有身穿胡服的草原蛮人,有眼睛似乎长在天灵盖上的南庆人,有身穿儒衫的北齐学士,甚至海外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都不少见。 某个屋檐下,叶启专注地吃着手中放了肉的烤炊饼,忽然觉得身边那剑客已经许久没有闲言碎语,好奇看去,发现他正在盯着一个洋人女子出神,嘴角都似乎要淌出口水来了。 他离着那人远了些,在背后南庆内库出产的小帆布包中抽出一根糖葫芦,美味地吃了起来。 “这东西吃多了对牙不好。”四顾剑看着埋头苦吃的叶启,有些看不下去说道。 叶启头也没抬,指着已经不见金发美女踪影的街上某处,说道:“偷看美女多了,要长鸡眼。” “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四顾剑不解说着,忽然想起身边这小子才五岁,哪里懂得大人的审美,挠了挠头道:“忘了,你还小,不懂这些。” 叶启面色有些铁青,将吃剩下的竹签扔在地上,暗道自己真是白痴了,才又和那白痴斗嘴。 …… 东夷城很大,南城逛完还有西城,西城后还有北城,四顾剑是大宗师不觉得如何,总之在逛完南城西城后,叶启双腿有些酸软,两人便找了一辆马车,准备去北城看看就回剑庐。 路过北城郊外某处,四顾剑叫车夫停了下来,与叶启走下马车,两人身前是一棵青树,青树极大,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树干挺拔却无苍远之意,无数万片青叶汇聚在树冠处,就像是一片长在树上的水池,被太阳折射后的树阴足有几亩地大小。 有很多人坐在树下,指着远处繁华城内谈说当年,还有三两孩童围绕着青树主干在玩着不名的游戏。 “就是这棵树?”叶启问道。 四顾剑点点头,然后想到了当年那个女子。 “你看那里。”叶启指着地面一处青树突出土面的根茎说道。 根茎上正坐着一个小孩,小孩一脸严肃地看着地面,地面是两拨惨烈厮杀的蚂蚁。 “有意思。”四顾剑笑着说道。 叶启说道:“看来东夷城还是很大,真有人和你一样傻,不,他可能比你好点,最起码他鼻下没有挂着鼻涕。” 第五章 范少爷可能没有死 “小孩,看这些蚂蚁打来打去有意思吗?” 忽听着有人说话,低头看蚂蚁的小男孩下意识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些疑惑,既然我们都是小孩,那你凭什么也叫我小孩? 正是想问,他想起树下两帮打架的蚂蚁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急忙又低头看去。 叶启看向四顾剑,问道:“怎么样?” “差不多。” “云之澜他们确实有些笨,但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我将来总是会成为大宗师的。” 如果有人听到叶启说出了这般狂妄无知的话,许会笑掉大牙,但四顾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他都成不了,那世间绝对没有人可以再成为大宗师。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万一在我死之后,那怎么办?是你说的,投资不能只认准一个篮子硬投。” “好吧,这孩子还是聪明一点的。” 在大青树下一个人看蚂蚁打架,无论是谁来看,这种行为怎么也说不上是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傻,叶启说那孩子聪明,四顾剑又没有反对,如若让剑庐里的几位弟子知道,指不定要偷偷笑上他们几天。 只是世上很少能有人意识到,聪明永远都是相对的,叶启与四顾剑能够看到男孩看蚂蚁打架时眼中的若有所思,问它物而求知,这本来就是一种聪明。 有风吹过,青树上落下片片绿叶,将地上的蚂蚁覆盖了起来,小男孩神色有些着急,可他并没有伸手将绿叶拿开,就这么等了片刻,有几只肢体残缺的蚂蚁坚强地在叶下钻了出来,小男孩神色变得黯淡下来。 “他若入了天一道,苦荷应该做梦都要笑醒。”四顾剑说道。 叶启说道:“顺应自然,不因本我而扰,确实适合天一道的路数,可同样适合你的四顾剑,无我之下,才能爆发出无敌的勇气,才能顾前不顾后。” 看着小男孩抬起头来,叶启在背后帆布包中拿出一把蜜饯递了过去,问道:“你为什么看蚂蚁?” 小男孩看着叶启递来的蜜饯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咽了几口口水后他确认自己很想吃,在叶启手中拿了一块扔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我想知道两个人如何打赢六个人。” 叶启问道:“结果如何?” 小男孩说道:“本以为人少的会胜,可他们还是打不过人多的。” 叶启再问道:“你为什么想要两个人打过六个人?” 小男孩面上露出一些愤愤之色,说道:“总是有人欺负我和我娘,所以我想打回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 小男孩看着叶启惊喜问道:“你有办法?” 叶启笑了笑,指着自己身后的四顾剑说道:“拜他为师,一年后你一拳就能将那六个人打飞。” 小男孩疑惑不定地看向四顾剑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四顾剑点头,小男孩不知为何信了,于是他起身,跪在四顾剑身前道:“请您收我为徒。” 他的声音很大,奇怪的是,并没有引来树荫下人们的注意,那些大人还在指着繁华城内说着当年,孩童们依旧欢快地玩着游戏。 四顾剑将小孩扶起,说道:“今后你就是剑庐的第十三弟子。” 听到剑庐,小男孩想到了东郊那座矮山,想到了那个如神一般的人物,此时才发现,这个大人和家中挂的画上之人有些相似,他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但你需知晓一事,今后剑庐还是十二个弟子。”看见小男孩认真点头,四顾剑再道:“每隔五天,就在这个时间来青树下,我传你剑道。” 叶启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看这幕拜师的画面,心中有点感触,高人收徒,似乎真的很随意。 …… …… 费介环顾了下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绷带,有些畏惧地看了几眼那个瞎子仆人,随后看向面前清秀可爱的范闲,认真说道:“我不是你爸爸。” 范闲悄无声息地将脚边的瓷枕碎片踢开,无辜地看着费介,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谁让您三更半夜地闯入我的房间,问题是,您还长得这么……” 费介知晓这小子要说什么,因为常年用毒而显得有些发绿的双眼瞪了范闲一眼,怒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谁知道这么晚了你竟然不睡觉,这么小,就满肚子坏水,将来怎么能成?我是奉伯爵大人的命来当你老师的,还不快给我松绑?” 伯爵大人,自然就是当今庆国户部侍郎范建范大人了。 范闲看了一下身边的仆人,见仆人点头,嘿嘿笑了声,拿起本来是要捅死这个怪人的尖刀将其身上的绳索割开。 这时天色微微亮起,隐隐能够听到伯爵府鸡舍中的鸡叫声。 瞎子仆人冷冷“看”向费介说道:“你随我来。” …… 伯爵府对面街角处的一家杂货店中,瞎子仆人依旧冷冷“看”着费介。 “我与跛子之间,并没有你来的这个协议。” 费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几个用毒高手,就是世上那几位大宗师都不敢轻视于他,然他在瞎子五竹的注视下,就像是被人捏住七寸的毒蛇,只能将自己高傲的脖颈低低垂着,因为他知晓面前的瞎子少年在当年是多么冷血毒辣,他若是想杀死自己,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他揣揣不安说道:“少爷总是要去面对京都里事的,早些做准备也是好的,这是院长大人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 费介觉着那道并不存在的目光变冷很多,再是说道:“还有两件事,一件是院长大人一直没有找见那个箱子,他很担心箱子会落在有心人手中,所以来请五大人指点迷津。等着儋州事了,顺道再去东夷城调查范少爷失踪一事。” 五竹知道费介所说的范少爷是谁,“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说道:“小姐在去世前就已经将箱子毁了,至于范少爷的事情,你为什么去东夷城调查?” 费介说道:“当年整条流晶河都被翻遍了,范少爷死不见尸,近来有一位江南来的江湖客进京犯事被抓,审讯时他曾言四年前见过四顾剑首徒云之澜,后来经过我们调查,云之澜确实在四年前来过庆国,且到过京都东外三十里地,与范少爷失踪的时间吻合,范少爷很有可能没有死。” 五竹点头,沉默会儿后说道:“如果需要我,我可以陪着你去东夷城。” 第六章 大宗师之下无敌 “那小孩看蚂蚁打架是想要以少打多,那你呢?”回到的剑庐后,叶启问道。 四顾剑见泡下的老茶好了,给叶启倒了一杯后,自己拿着茶壶对准壶嘴嗦了一口,说道:“我哪有什么想法,那会儿东夷城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所以我很无聊。” 叶启将杯中老茶如酒一般一口喝尽,只觉得入口太苦太涩,又吐在一边,说道:“但后来你其实并不无聊。” “是啊,你知道吗,庆国的内库是从东夷城走出的,其中有我极大的功劳。” 四顾剑如今的武道修为已经站在了天下最高的地方,世间除了东夷城的存亡外,本不应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生出什么情绪,然此刻他却在自豪。 叶启说道:“很少见到你有这样,包括在你提起四顾剑的时候。” 四顾剑说道:“能够帮到那个女孩,我总是觉得很满足。” “你喜欢她?” “老子又不是一个变态,喜欢八九岁的女娃,但你不知道,和她在一起时,你永远都觉得很开心,看到她笑后你会是那么的幸福。” 四顾剑没有说她是谁,叶启知道他不愿详细说关于那个女子的事情,顿了顿,说道:“好,我不说这件事,说说你是怎么从一个痴人慢慢变成大宗师的。” “她给了我一本剑法,然后我就按着上面所讲述的方法练剑,不过我现在愈发觉得那本剑法没有什么用,我之所以成就大宗师,全靠我自己参悟。” 叶启看着四顾剑,想到第一世时那个红极一时的“凡尔赛”现象,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因为四顾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坦然,就像是在说一件本来就是如此的事情。 “可若没有那本剑法,你又如何能够参悟出别的东西,而且我也不相信天天看蚂蚁就能顿悟出大宗师的境界……听说费介当年来过东夷城?” 四顾剑不满看着叶启,说道:“我不傻,只不过想事情的时候容易迂,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费介,还有,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目的。” 说着,四顾剑走在一排草屋前的边角,用手拔出很多花草,随后也不用器具,就那么双手在花草下黑软的土地上挖着,不过一会儿就挖出一个铁匣,他将铁匣打开取出了一本材质保存极好的书卷,扔给了叶启。 叶启小心地接过,说道:“我若不说这件事,你一定不会想着将这本剑法给我,若不想办法让你骄傲,也同样不可能,迫不得已……” 四顾剑冷哼一声,起身将手上的泥土擦在衣袍上,说道:“确实如你所说,你不说我不会想起这件事的,对于你的培养,老子可是下血本了。” 叶启站在桌上,让自己的身高勉强能够够到四顾剑的脖颈,挥了挥那本书道:“稳赚不赔。” …… …… 书无名字,翻开不知材质的书封后,也并不是印象中文字叙述的口诀,而是一张张精确到极致的图像,每一张图像都画着一个持剑的人,每个人的内部经络中都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头,每一人持剑的姿势不同,人像中细细密密的箭头方向也不一样。 叶启知晓,这本剑法秘籍并不是某一个人所书写,而是当这个时空的人慢慢适应了核辐射并开始利用核辐射而变得强大时,神庙中的存在开始不断收集人类修行的数据,又在漫长岁月间以着人类身体结构的特性总结编撰而出。 换言而之,这本秘籍就是最适合、最基本、最强大的人类利用“天地元气”强大自身的方法之一。 也正因如此,这本秘籍显得枯燥,充斥着无数条框,但那些条框又极是合理,绝无条框多了之后可能存在的桎梏。 便是在拿到这本秘籍后,叶启没有再拿着书卷在屋顶上苦读,而是要来了四顾剑的剑,在草屋前练起了看起来繁琐异常的剑法。 随着练剑,叶启开始回想以前在武当山练剑时的画面,回想上一世武学中玄奥难懂的口诀心法……脑海中偶而也不自觉浮现这些年看过的苦荷武道笔录、各家武功精要概述…… …… 这样练剑太过艰苦,也会漫长,每出一剑就要整合一次脑中所学,而他所学太过丰厚,问题他并不是神庙那个拥有超强计算能力的存在。 不过随着一次次练剑,他凝练在血肉中的上一世真气如同受到了刺激一般,让他的身体更早变得坚韧与强大起来。 春花之后数月,草屋前开出了几朵秋菊。 叶启将四顾剑的剑还给对方,说道:“我可能要闭关很长时间。” 四顾剑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面前这个便宜师弟体内没有真气,但他清楚,这小子与拿到那本秘籍之前已是天差地别,即便体内没有真气,但若有九品以下的人与他动手,死的也一定是那个人。 四顾剑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早早想起那本秘籍,他是不是在刚被大郎带回剑庐时就已经能修行了?一岁就开始修行,想想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早与晚,都差不多,秘籍只是一把钥匙。” 当一个孩童拥有了推门的力量,却没有开门的钥匙,一定没有办法将门打开,可若有了钥匙而没有推门的力量,也依旧不可能将门打开。 四顾剑清楚这个道理,不再多想。 “草庐后面有片山林,那里的天地元气很充足,平时也不会有弟子闯入那里,你去那里闭关事半功倍,我会让十二郎每日按时将生活所需送达。” 叶启站到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拍了拍四顾剑的肩膀,说道:“你放一万个心,我若闭关出来,大宗师之下无敌。” 第七章 费介 稳赚不赔,哪有说的那么好听,且四顾剑对叶启一直没有明说过,万一你哪日成了庆国人那该怎么办? 所以尽管知晓叶启大抵是想通了,他依旧每月都会离开剑庐几天,索性那个孩子并没有让他失望,而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授徒的本领。 事实上,在若干年后,他的十三位亲传弟子都会是九品高手,就是那个号称天下最接近神的苦荷在提到此事时,也只能自叹不如。 某日,在四顾剑离开矮山不久后,一位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子来到了矮山前的门楼下。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东夷城,但却是第一次来剑庐,想着一路上自己提及四顾剑时东夷人脸上无一例外的狂热与崇拜,他有些不敢相信,当年那个白痴真的就是四顾剑? 能够打心里觉得四顾剑就是白痴的人,如今的天下,只能是费介一人。 这五年来,随着云之澜外又有几位剑庐弟子突破九品,他们开始广收门徒,尽管矮山前的门楼看着依旧破旧,但与四年前相比,门楼处最大的不同是多出了两位值守的三代弟子。 看着有个不像好人的人在门楼下发呆,可他又没有进山的想法,有弟子出言问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为何?” 费介有些生气,为了方便办事,他从进城开始就没有掩藏过行踪,只是在矮山前想了想以前的事,怎么就被人说成了鬼鬼祟祟? “你这小娃,莫要冤枉人,快些进山告诉四顾剑,就说有当年青树下的故人前来拜访。” 先前出言的弟子听他在剑庐前提及师祖名号都这般底气十足,想了想对方似乎也确实没有鬼鬼祟祟,与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说道:“师祖不在,先生还是明日再来吧。” 费介哦了一声,问道:“意思是四顾剑今天到晚上都不会在山里?” 两位剑庐弟子不觉有甚,齐齐点头。 费介将飞在面前的一只苍蝇挥手赶走,说道:“那就更好办了。” 说完两个门楼下的弟子双眼同时一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于是,矮山一路上所有遇见费介的剑庐三代弟子都昏在了地上。 他之所以将所有剑庐弟子毒晕,并不是想要挑衅剑庐,而是不想让那些弟子觉着异常去通知四顾剑,能够不面对大宗师将事情问明白,总是会少很多麻烦。 走到二代弟子们居住的一大片山院前,费介停了下来,有些嚣张地冲着院中喊道:“庆国监察员四处主办费介,前来拜访。” 很快,无数持剑弟子自山院而出,团团将费介围在了一起。 “费主办,不知您来我剑庐是有何事?”在一众弟子身后的一位剑客问道,话语颇有礼节,但语气却如剑一般锋锐。 费介眯起眼睛,认出那人就是自己来东夷城要找的正主云之澜,笑着说道:“费某来剑庐,找的就是云先生。” 云之澜冷笑一声道:“倒要听听费主办找云某何事了。” 费介有恃无恐地看了看那一柄柄抵在自己咽喉的利剑,云之澜挥手,随后一众弟子将剑收回。 “四年前,云先生可曾到过庆国?” 云之澜听后表情先是一僵,随后他手中的剑便出现在了费介面前,既然他提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那一定与小师叔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费介并不害怕面前随时都能杀死自己剑,因为他知道云之澜不敢杀死自己。 “看来被我说中了。” …… 山院某间清幽的厅阁,费介没有一点监察院四处主办应有的形象,一手拿着刚刚有剑庐弟子送来的点心往嘴里送着,一手拿着酒壶,等是觉着有些噎,就喝上一口酒。 “今天起了一个大早,没有吃饭,不要介意。” 云之澜看着他,咬牙切齿说道:“费先生还真是心狠手辣,我剑庐竟是有三十弟子中你毒手。” 费介说道:“这不是不想惊动你师父,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情,等到确认后就走。” “请问。” 费介将嘴中的点心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残渣,盯着云之澜的双眼问道:“当年云先生去庆国做了什么?” “磨砺剑道,瞬便杀了几个辱及家师名号的江南剑客,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难道费先生要以监察院的名义来责问某?” 费介笑道:“云大家,你们东夷城的人真的很不适合说谎,我先交个底,今日我是以着私人名义而来,不代表庆国与监察院。” “而且,你总要为那些中毒的弟子们考虑考虑,一句话的事情。” 云之澜冷笑说道:“剑庐的弟子不受威胁,宁肯死。” 费介道:“如果加上东夷城十个坊的百姓呢?” 云之澜怒极一掌将身前的桌子拍碎,指着费介的鼻子喝问道:“你敢?” “其实我真的没有恶意,这么布置也是怕被四顾剑留在东夷城,我必须要从你嘴里确认那件事情,所以,还请说出实情。” …… 云之澜在费介的注视下沉默很久后,才是说道:“我捡到一个孩子,他是天脉者。” 费介瞳孔一缩,知晓云之澜一直不肯说出实情的原因,也不怀疑对方说范少爷是天脉者有假,因为云之澜本来没有必要隐藏捡到庆国一个孩子这种小事的。 “他在哪,我要见他。”想明白天脉者一事不可能有假,费介语气有些急切。 “四年前我捡到小师叔的时候,他在你们庆国的流晶河上飘着,想来有人将他弃之不顾,那天是我将小师叔带到东夷城的,怎么,如今你知道小师叔是天脉者,要将小师叔接回你们庆国?” 费介注意到小师叔三字,惊讶看着云之澜道:“你叫他小师叔?” 云之澜说道:“他是我剑庐所有人的小师叔。” 剑庐是东夷城的,剑庐的小师叔自然也是东夷城的,按照四顾剑那白痴的无情,十坊的百姓不够,且范少爷沾上了剑庐与四顾剑,就与现在的大皇子一般,永远与东夷城脱不开干系。 此时的费介很想将当年处理太平别院一事的黑骑一股脑全部杀死,因为他们的疏忽,庆国少了一个天脉者,那可是天脉者! “我还是要见他,有些事情必须要与他说明白。” 云之澜摇头道:“不能,不过不是我们小气,而是小师叔刚刚闭关,就是师父也不能见他,如果有什么事情交代,费主办说与我听,我会转告小师叔。” 第八章 陈萍萍 费介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与大师兄说了什么,但知晓叶启来历的李伯华清楚,这事与小师叔有关。 说起小师叔,也不知他还未正式开始武道修炼为什么就要闭关,剑庐中不见他骂人笨,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李伯华并没有想到,叶启不但闭关,还闭关了很长时间,长到所有剑庐的弟子乃至他与云之澜都忘了有这位小师叔的存在。 …… 费介出了东夷城后,直奔京都而去,辗转数日,竟就回到了院里。 监察院深处的某间院落,显得有些破旧,檐角处的黑瓦有多处裂痕,甚至有很多已经脱落,露出了屋顶的木梁与黄土。 监察院在庆国如日中天,先不说每年朝廷给他们拨下的款项,就是皇帝陛下时不时赐下的重赏都够他们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京都再买上数十个这样的院子,这间小院如此破落,竟是放任不管。 当然,监察院那么多官员,自然有人看不下这院子破旧提出想要修缮,然却每次都被院长大人驳回,理由是浪费钱财。 很多人不理解,如果院长大人您这么节俭的话,那为什么陈园里的奢靡就是连远在海外的南诏国人都知道? 或许只有当年那些监察院老人才知道院长为什么不修缮这个院子,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监察院。 院里正屋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所以显得有些阴森,可屋里却有几丛长势不错的黄花,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弯着腰,就像是抚摸流晶河上那些美妙的花坊女子一般,触摸着黄花娇嫩的花蕊。 费介看着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苍老的模样,一路匆忙而来已经到了他嗓子眼的消息又被他咽到了肚中。 陈萍萍问道:“先前那么着急,这时又是怎么了?” 费介咽了几口唾沫,叹气说道:“消息很不好。” 消息不好,陈萍萍一生听过了不知多少不好的消息,所以他很清楚,不到某些结果要出现的时候,谁知道不好的消息又是不是好消息? 陈萍萍靠回轮椅的后背上,看着费介说道:“说说。” “我先说箱子的事,五大人说了,那个箱子被小姐毁了。” 陈萍萍笑着说道:“小姐怎么可能将那个箱子毁掉?这么多年了,老五还是不相信我。” “所以我说这个消息不好。” “说一说另一个。” “范大人的孩子没有死。” 陈萍萍握紧了轮椅上被雕刻精致的扶手,问道:“是他!” 费介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我们调查过,当年范少爷应该是死了的,事实上在范府那个仆人拼命将他抱出别院之后,他也应该要死,只是后来恰好遇到了从江南而回的云之澜。” 陈皮皮沉默半晌,这才释然地松开了紧握扶手的手。 “那是好事。” “问题范少爷是天脉者,我想院长大人你应该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天脉者,且四顾剑虽然白痴,但不傻,对于这件事情他们没有骗我的理由。” 费介是用毒的宗师,先前在东夷城的时候,他说的十坊百姓生死并不是口出狂言,甚至只要他愿意,让东夷城成为一个瘟疫横行之地也不是难事,况且他身后有整座监察院。 东夷城若只是为了一个走失的孩子,确实没有骗他的理由。 陈萍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幽暗的屋内响起了一阵极有规律的清响。 “但其实他是庆国人,不过剑庐有些麻烦。” 费介很是赞同陈萍萍的话,剑庐真的麻烦,四顾剑才成就宗师几年,就教出了比庆国上下还要多的年轻九品高手,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这个消息是否告诉范大人?” 陈萍萍点头,数道:“这么些年来,他也不容易,告诉他让他开心开心,也能减少些他心中的愧疚,但他依旧不能排除在外。” 费介称是,然后退出了小屋。 也在这时,屋里阴暗一角中缓缓走出一人,就像是自轮椅上老人的影子中走出一般。 “你怎么看?” “我没有去过剑庐,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地方,因为四顾剑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他一定会来庆国。” “那我找个机会,将他杀了。” …… …… 范建那张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笑容了,就是年前柳氏给他生了一子也没见他笑过,近几个月来,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他的情绪一直烦躁,前几日柳氏抱着范小少爷去寻他让他看看儿子,结果都被狠狠骂了一顿。 一位仆人敲响了范家书房的门,果不其然,几乎在门响的刹那,书房里就传来了范大人的骂声。 “我不是说过了,这几日不要有人来打扰我。” 仆人一脸苦色,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冲动,说道:“老爷,费主办来府上了。” 范建将书房门打开,神情激动说道:“赶紧去请他到书房来。” 不一会儿,仆人将费介引来,就在范建将书房门关好的时候,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东夷城一行如何?” 费介知晓这几年范大人背负了很多,忙是回道:“范少爷还活着,只不过他现在是剑庐的小师叔。” 范建听着儿子还活着,先是极放松地呼出一口气,随即想到费介之后的话,双目间迸发出了毫不似庆国文官所有的铁血之意。 “意思是,东夷城不放人?” 费介点头,说道:“不可能放人的,当年谁也没有想到……” 费介将在云之澜那处听到的关于叶启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范建沉默,当年是他不顾妻子硬要做出的选择,也确实如费介所说,抛弃他的是庆国人,而且因为那个身份,即便庆国向着东夷城施压,四顾剑不死,剑庐也绝不可能放人。 “他过的如何?” 费介坐下,磨蹭说道:“因为范少爷他闭关,我没见到,但因为我去剑庐询问他一事让云之澜如临大敌,想来他在剑庐过的很好。” “其实他活着就是好的。” 范建笑了起来,只是看着他笑,费介一点都不想笑。 (感谢老堵腾云驾雾的1500币及月票支持,感谢顾宸嗎的200币打赏,谢谢你们。) 第九章 庆历四年春 庆历四年春,一辆马车在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离开了儋州。 又很巧合的是,剑庐那位小师叔也在今日出关。 …… 近几年四顾剑老态更显,这样的变化也用事实证明了,武道修行只是让人变得强大,而无法避免或是抵抗岁月洪流的侵袭。 他更加的喜欢钓鱼,常常一坐就是数日。 今日有不少剑庐弟子都感觉到山里的元气有异动,从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同山雨欲来,他们应该如何如何? 之所以是如何如何,因为有弟子在这种感觉驱使下想要将剑扔了,有的却想要拿着剑练他个痛快,再有的则想要逃离这座矮山。 四顾剑看着水里的鱼儿都沉入了湖底,将钓竿一扔,走在那处树林前。 已经有弟子通知他今日山里的异常,他是大宗师,又一直待在山里,自然清楚这异常因何而生。 修行武道之人,肉身无时不刻在与天地元气沟通着,自今日清晨开始,整座矮山的天地元气都在躁动,它们如江如浪向着山林涌动。 天地元气躁动,武者必然会受到影响。 “闭关十一年,你到底悟出了什么?”四顾剑低声自语道,双眉如同被风吹在天上的树叶而挑动着,显示着他此时心情很不错。 他站了很久,直到某时,一道剑意在山林深处而出,他生出想拔剑与其一较高下的想法。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在林内冲出,速度很快,几乎在他出现在山林边缘的刹那就来到了四顾剑身前。 他手如白玉,并指似剑刺向了四顾剑的面门,这一剑是身在此界十六载后叶启第一次出剑。 空间在这一剑下恍若变成了虚无,剑出,叶启指尖就已经出现在了四顾剑的额头之上。 好快的剑,此时林前无人,若有人在,他们一定不敢相信,天下间除了四顾剑,竟然还有人能够使出这么快的剑。 四顾剑神情如旧,因为剑指出现在他额上时就再也没有进过一毫,再看他双手,竟是不知何时夹住了那一式剑指。 “看来如你所言,出关之后便是大宗师之下无敌,此时怕是那个身在庆国皇宫的洪四痒都接不下你这一剑。” 四顾剑说着,松开了双手,叶启理所当然将剑指收回,然后两人身边的无数青树于刹那间落尽树叶,然后树干断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木块。 叶启笑着,将双手背在身后,说道:“这一剑是我养十六年剑意而动,本以为最起码让你流点血,可谁想到,你接的这般轻松,大宗师还是太强。” 四顾剑揉着有些刺痛的双手,说道:“已经不差了,这和流血有什么区别?也不知你这小子是什么做的,身子比老子的剑都硬。” 叶启没有接他话,说道:“师兄,赶紧叫十二郎准备点热水,十二年了还没洗过热水澡。” “你这话要是让十二郎听到,他可能会不高兴,毕竟,他现在是九品中的高手,手下也教出了几个七八品的徒弟。” …… 小师叔出关了,小师叔祖出关了,这个消息对于剑庐的弟子无异于如苦荷率着天一道打到了东夷城一般让人震惊。 剑庐弟子如今加起来有百多人,其中有不少弟子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小师叔祖,而那些见过的,印象也停留在数年前小师叔(祖)还是人小腿高时就满山遍野跑时的景象,他出关了? 那今日山里的元气躁动就只能是因为他。 十二郎的确不怎么情愿再去给叶启打杂,可在他来到草屋前,看着那个无论哪里都显得很妖孽,但与自己印象中早变了模样的小师叔,他乖乖地叫了一声小师叔,而后去烧水,又安排弟子去城里买庆国内库最新出产的沐浴露洗发水去。 叶启沐浴后,换上一身剑庐弟子特有的白衫,走出草屋,见着四顾剑在池畔并没有钓鱼,应该是在等自己,他走上前去。 四顾剑转头看向他,觉着讶然。 “小子,你说天脉者生下的孩子会不会是天脉者?” 听到天脉者三字,叶启呸了一声,回道:“你非得让我说很多遍才行,我真的不是天脉者!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我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四顾剑说道:“你长这样,让我感觉你总会有很多老婆。” “羡慕吧?” “我当年若如你,说不定就不会收徒了,不过其实,我觉得我也不丑。” 叶启坐在四顾剑一侧,看着几条正在水面飘着的鱼儿,说道:“算是养精蓄锐了十六年,有什么我想去做的,我去给剑庐扬名。” 四顾剑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道:“苦荷有个女徒弟,叫做海棠朵朵,据说也是一个天脉者,比你应该大几岁,现在是九品上,你可以去北齐会会她,如果将她虏来做老婆那就更好了。” “啧啧,天脉者配天脉者,生下的种总不会庸俗,对了,把那个狼桃给老子揍一顿,五年前之澜那小子去北齐办事,他仗着兵器锋锐胜了,还出言讽刺剑庐,必须揍。” 叶启懒得计较四顾剑再说自己是天脉者,点头道:“如果苦荷不出手的话,我将天一道都给你挑翻。” “那很不错,对了,在你闭关后的大半年,费介曾来山中找你。” “因为当年的事?他说了什么?” “说你是范建的儿子。” 叶启有些惊讶,问道“范建?” 当年他睁眼后看到的是一个为了自己活而死去的可怜仆人,然后他落入流晶河上,看到的是漆黑的夜穹,直到天亮不久后,他看到了云之澜。 云之澜从未说过是在哪里捡到的他,他只知道自己是在庆国被捡到的。 他惊讶不是因为范建,而是想到了那个本来应该很无辜冤枉死去的婴儿,没想到自己就是他。 “是,费介不至于说谎,我觉得你出山后应该先去庆国看看,但我可要告诉你,你生是剑庐的人,死是剑庐的鬼。” 叶启白了四顾剑一眼,说道:“做人,最起码要有诚信,你这老头放心吧,我生是剑庐的人,死是剑庐的鬼。” “再将费介揍两顿,不过要小心那老小子的毒。” “揍三顿都行。” 第十章 一柄足够锋利的剑 “我这人一向有始有终,教了你剑法,又庇护了你这么多年,你再等几个月,我送你一把剑。” 叶启嘴角翘起,说道:“你知道,普通的剑对我来说没有用处,就比如你的剑。” 四顾剑瞪了叶启一眼,起身说道:“有没有用,你随我来。” …… 一辆马车出了矮山,顺着东夷城正街来到城主府,城主府极大,占地约莫有城里两坊之地,府中院落高楼无数,戒备也极是森严。 城主府士兵在远远瞧着驶来一辆马车后,就已经将府门大开,搬离了门槛,马车压着坚硬的实地缓缓驶过。 士兵们不敢出声,就是连呼吸都止住了,他们第一次见这辆马车,但他们认识那个驾车的人,剑庐第十二弟子,在东夷城能够用剑庐二代弟子驾车,只有深居在剑庐草屋的那位。 马车顺着城主府里宽阔的石路径直向着后院而去,盏茶时间后,停在了一处偏院内。 叶启刚是下车,一阵频率并不快声音微弱打铁声就传在他耳中,每一锤的声音都不一样,叶启疑惑转身看向十二郎。 十二郎指着偏院一处假山,说道:“小师叔去了就知道了。” 假山不是真的假山,在十二郎将一根很不起眼的石柱转动几下后,假山一阵晃动,随后露出一个石门。 几人走进石门,打铁声逐渐变得刺耳响亮,在狭长的地下甬道走了许久后,几人停在一处灯火通明的石室之前。 在恐怖的热浪下,无数赤着上身的铁匠在一个高台上扛着巨锤敲击着一柄烧红的铁片,他们每一锤都极是用力,所以每个人在短时间内只能敲出一锤。 云之澜与李伯华以及几位剑庐九品弟子站在铁匠身后,时不时会向着铁片渡入一道内息。 见师父与小师叔来了,他们都未曾停手前来行礼。 “这柄剑必须锋利,也必须要坚硬。”四顾剑看着眉头紧皱的叶启说道。 叶启还是不解,问道:“应该锋利到什么程度?” “能够破开能破开的东西,比如庆国最坚固的战甲,再比如浩瀚如海的内力。” 叶启有些明了,冷哼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你知道,如果这柄剑在我手中不会锋利的。”四顾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叶启没有理会四顾剑,走在一众铁匠身后,去看还在泛红的铁片,他眼力极好,几乎是在一眼之后,就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铁片很贵。 四顾剑走在他身边,傲然说道:“值半个东夷城的白银。” “整个天下,或许也只有你四顾剑可以坦然地拿出这么多钱来铸造一柄剑。” …… 在来到城主府的偏院后,叶启与四顾剑就住了下来,两人都要等着那柄剑铸造完成。 数月后,东夷城上飘起了雨,因为雨下的极大,无数雨丝仿佛连成了一张张水幕,偏院里的打铁声早在五天前就消失了,只是那座假山一直没有人走出。 偏院一座阁前,叶启靠着栏杆,听着雨声有些昏昏欲睡,四顾剑早就趴在矮几上睡着了。 某时,假山内藏着的门开了,云之澜抱着柄连鞘长剑,看到小师叔与师父,神情激动地一跃而起,跳在了楼阁中。 四顾剑被动静惊醒,正要去骂到底是谁敢扰自己清梦,见自家徒弟捧着剑,这才怒火消了几分。 “师父,小师叔,行不辱命,剑成了。”他的声音很虚弱,不过也是,任谁整日不计数目地挥霍体内真气,也都会虚弱。 四顾剑将剑拿过,欣慰地拍了拍云之澜的肩膀,说道:“你去休息吧。” 等着云之澜走后,四顾剑将剑递给叶启,再道:“试试怎么样。” 叶启将剑拔出,剑身清亮恍若不含一丝杂质,与漆黑如墨的剑柄相比,它就像是一汪身在淤泥沼泽中的清泉。 随后他将阁内的珠帘拨开,向着院里另外一座假山横切了一剑,而后假山自中间而分断成两截。 “足够锋利。” 四顾剑看着那座假山,说道:“那天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知道了,我先走了。” 说完,叶启将剑跨在腰间,一袭白衣消失在了连连雨幕中。 …… 庆国京都这几日也在下着雨,不过雨势不如东夷城大,因为庆国在南,即便这场雨让天气变得凉爽了些,但在屋里还是会有些闷热,于是近来心情不错的范建范侍郎一挥手,将今日午饭地点定在了范府的花厅。 范府花厅修在府内池畔,四周无墙,落雨时的凉风刚完全好吹在厅内,让人觉得极是舒爽。 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范府一家都在,在吃过午饭后,在范思辙的连番眼色下,范闲终于出声问道:“父亲大人,近几日见您这么开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范建喝着妻子柳氏递来的清茶,笑着说道:“朝廷与北齐的国战胜了,为父作为户部侍郎,哪能不开心?” 范闲与范思辙对视,都看到了双方的不认同,朝廷与北齐的国战胜负结果都快一个月了,那时不见父亲你因此事开心,怎么近来就是了?如果是这样,那您的忍耐力也太强大了。 “我听说,这几日北齐会遣使而来,就这场国战来谈判?” 范闲知道肯定不会再从范建嘴里问出些什么,想着昨日见太子时的对话,想要从父亲大人这个混迹庆国官场无数年的老官僚口中取取经验,以免到时候在谈判时自己出丑。 范建看了范闲一眼,他早已收到了太子那边的消息,故说道:“为了这场国战,当下国库已经见底,北齐则更是不堪,所以这场谈判是必然的,我们是胜利的一方,届时只需要狮子大开口便可。” “鸿胪寺少卿幸其物有些本事,到时候你听他的便可。” 这个时候,有一位虎卫走来,附在范建耳边说了几句话,范建朗声大笑,也不与众人说道什么,直接离开了花厅。 剩下得范家一大家子你看我我看你,更为不解了。 第十一章 范府门前 看着面前环着庆国京都的流晶河,叶启很容易想到了那个夜晚,一个丑陋的仆人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像个疯子,然后一柄钢刀插在了他的头上,脑浆血水飞溅…… “这样值不值?”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因为他身边没有人,京都郊外的游客在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剑后,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就是那些在太学里一向胆大包天的书生们也没有例外。 他顺着河畔走着,过了很久,来到一处庄园前。 在十六年前太平别院失火后,仅仅在一个月的时间,它便恢复了如初,就是院里的一根花草一块石子的摆放位置都没有错过。 看了很久,叶启想了想自己应该杀谁,似乎除了庆国皇帝之外应该没有人了。 庆国皇帝不好杀,范建太狠,陈萍萍也太狠,竟然杀了那么多人。 …… 庆国都城不大,连东夷城的三分之二都没有,城墙也不高,与北齐都城上京相比,它就像是一个低矮的乞丐。 但要想到里面住着庆国皇帝,再看这座城后,很容易让人改变先前的看法,它哪里是乞丐,分明就是盘踞着的一条恶龙。 到了暮色时分,终于结束了与北齐来使长达一日的谈判,范闲倒不觉得有多累,整整一日时间,他都在看着己方官员与北齐来使们斗嘴,偶而插上几句,也是在鸿胪寺少卿幸其物的提点下,好不轻松。 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他催促车夫兼手下的王启年赶紧向着范府而去,夜里宫里会有一场晚宴,皇帝陛下会宴请两国谈判的官员,据说那个北齐庄大家也会出场,更因为早早与五竹叔制定的计划,他还需要做些准备。 范府并非当朝国公府邸,但因为皇帝极是恩宠范建,准许范府可在坊墙上修门建楼。 马车停在街边范府门口,范闲下车双脚刚刚落在地上,忽然觉得有种被窥视的感觉,经历过牛栏街刺杀一事的他,毫不犹豫地将王启年拉在马车之后,同时右手拔出在靴中藏着的匕首以做戒备。 范府门口的护卫觉察少爷的异常,纷纷出门将少爷围了起来。 “什么刺客这么不专业?”在见到范府的护卫后,王启年有些无所谓地调侃了起来。 京城里的大人物都知道,因为范侍郎与皇帝陛下的交情,范府掌握着一股很强大的武力,在范府门前想要刺杀提司大人,不是不专业又是什么? 久久不闻提司大人回话,王启年看向身边,发现范闲正看着某处发呆,他顺着看去,发现一人正蹲在一处面摊前吃着面,于是也呆了去。 竟然还有人和提司大人一般长相这么妖孽的人。 “大人,是否拿下?”有护卫问道。 范闲摇头,也生怕今日计划在内的事情发生变动,说道:“不要轻举妄动。” 王启年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刚刚卑职没有察觉有异,但感觉就是他,是否让卑职跟去?” 范闲瞪了王启年一眼,说道:“王大人,拿钱就得办事,不要想着逃避今日的事情。至于那个人,忙完今日事后,好好调查一下,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因为我刚刚并没有感觉到杀意,或许他只是路过。” “这算是心心相惜?” 范闲踹了一脚王启年,转身径直回府去了。 …… “再来一碗面,还像刚刚,多加两片羊肉,多撒点葱花。”叶启向着店家说道。 店家拿着汗巾擦了擦额头,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擀皮煮面,心中却道,这京都城果然很大,什么人都有,这么一个贵公子竟然来自己这小摊子吃面。 叶启蹲在范府对面的面摊前吃面,当然不是在观察范府的动态什么的,他本来想着直接去范府询问范建那个仆人叫做什么,事后又葬在了哪里,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命是那个仆人给的。 只是走在街上,闻着面香,他觉着肚子饿了,然后试着吃了一口,觉着好吃,就又要了一碗。 对于先前范府前的异动,始作俑者确实是他,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目的,见着范闲那张脸,猜到对方就是范闲所以多看了几眼,没有想到,范闲的感知那么敏锐。 范闲在家里换了一身行头,在走入马车的时候,见那个白衣剑客还在吃面,彻底打消了对对方的怀疑,就算是四顾剑首徒云之澜想不开来找自己为其徒弟报仇,也不敢猖狂到被自己察觉还不跑的程度,他应该真的只是路过。 “店家,范侍郎多会儿回来?”叶启挑了挑面问道。 店家看了看天色,说道:“大概也快了,客官找范侍郎有事?” 叶启说道:“有点事。” 摊主心中猜疑,这个客官生得和小范大人一样漂亮,难道他也是范大人的私生子? 等着天色尽黑,一辆马车直接驶入了范家大门,在经过小摊店家的提醒那便是范大人的马车后,叶启结了饭钱,向着范府走去。 走在范府门前,叶启理所应当被范府门卫拦了下来。 高门之家,总有着繁琐的规矩,有来人拜访,无论来人如何,需得等着门卫通告主家,主家同意才能登门。 “是你?所来何事?”说话的之人恰好就是先前问范闲‘是否拿下’的护卫。 叶启没有被人拦下的恼怒,说道:“进去告诉范侍郎,就说东夷城剑庐有人来访。” 护卫能在范家门庭当差,见识远非常人,知道剑庐二字代表着何种力量,当然他也没有表示出多少尊敬,点头后向着老爷通报而去。 第十二章 夜去皇城(求收藏) 范侍郎可以说是为国鞠躬尽瘁,刚在户部衙门忙碌一下午,回到家中只是喝了一杯清茶后,就又回到书房继续未完成的政务。 十六年前叶家势力一朝被收为国有,朝廷户部因为各项税务及朝廷局势等问题出现腐败,这十六年来户部应早随着朝上风云变幻而成为一滩死水,但就是因为这位范侍郎,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与户部尚书称病这几年,异常强硬地得揽户部大权,硬生生将户部的颓势止住,让户部成为了当下朝廷官署中最善实事的衙门,前几个月,在朝廷与北齐的国战前后,户部更是展现出了极稳固的执行力量。 门卫小心翼翼前来敲门通告,听到是东夷城剑庐有人来访,范侍郎将手中檀木紫毫笔重重拍在桌上,抢先护卫一步就向着府门而去。 门卫更加坚定了先前的猜测,不然老爷为何在得知对方是东夷城剑庐之人,还会表现得这么急切? …… 范建看着远处门下站着的白衣剑客,很直接且莫名地认定了对方的身份,他双眼如同进了沙子一样的难受。 “剑庐叶启,见过范侍郎。” 这般说,叶启这是要撇清自己与范家的关系,他不姓范,也不是庆国人。 范建听后心中复杂,但很快释然,毕竟他本来应该是要死的,而且决定他死的人是自己。 “你……随我来吧。” 叶启心中并没有什么情绪,上前跟在范建身后顺着范府回廊走去。 “这么多年,可好?”两人走了几步后,范建问道。 叶启说道:“挺好的。” 一人问完一人答完,两人无话,范建不知怎么与这个让自己歉疚十数年的孩子说话,叶启有话想问,可在踏入范府之后,他感觉自己在被一道目光注视着,而且自己不知道对方藏在哪里。 等是快要到了范府书房,觉着那道目光淡去,叶启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稍作好转,他很清楚,能够避过自己感知的人,这天下仅仅只有那么几位,身在范府的,应该就是范闲身边的瞎子仆人五竹。 进入书房,范侍郎遣仆人端来一些茶水点心,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看着叶启去想多年前的那件事。 “那个仆人叫什么?”叶启问道。 范建大概猜到他说的是哪个仆人,说道:“他叫范蠢,因为脾性耿直,你母亲给他赐下了这个名字。” 叶启默然,心中在想,那个仆人确实挺耿直的,也确实挺蠢,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他在哪里?” “十四年前你母亲去世后,他又随着你母亲葬在了儋州范家祖坟。” 原来在儋州,叶启说道:“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方便的话,可以给我讲讲这几年你在东夷城的经历吗?”基于叶启的态度与他自己心中的愧疚,他不敢奢望叶启回归范家,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些年自己这个孩子是如何成长的。 叶启想了想,说道:“那我给你讲讲。” …… 范家书房的屋顶上,站着一人,他穿着一身漆黑的武士衫,眼上蒙着黑布,正是五竹,此刻屋内所有的话都传在了他的耳中。 原来他就是范建的儿子。 …… 叶启在东夷城的经历其实只有刚来这个时空的四年,除掉躺在摇篮中的大半年,就只剩下了三年多一点,本应没有多少说的,但在范建的要求下,他将在东夷城哪家炊饼店吃过炊饼,在哪条街上买过很多糖葫芦这种琐事都说出,足够说很长时间。 有仆人将书房里的蜡烛换了一茬,街外隐隐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叶启觉得应该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起身行礼说道:“范侍郎,时日不早,在下告退。” 范建很想留下叶启秉烛夜谈,就是再多听无数遍刚刚听到的也愿意,只是有着刚刚谈话,他清楚自己与叶启之间有着很深的沟壑,不可弥补的沟壑。 “好,我去送送你。” “不用。” …… 叶启离开范府书房,有仆人点着灯笼在前引路,走在回廊处后,遇见一位少女。 少女年岁约莫十四五,身子苗条,即使在昏暗的灯火下,也能够看清她出众的秀丽容颜,在深夜还能于府中闲逛的少女,只能是那位极得父兄宠爱的范家大小姐范若若了。 女子夜半出门,在京都人家很是罕见,更何况在范家这般高门大族,范若若之所以夜半出门,是因为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自家哥哥范闲醉酒诗白首,现在已经不省人事,因为记着先前哥哥的交代,此时出行是为将哥哥接到家里。 范若若看着叶启面生,这么晚了还在范府逗留,疑惑问仆人道:“他是?” 仆人是范建的心腹,在叶启与范建交谈的时候他就在书房候着,听着小姐问话,他不知如何作答,转身看了一眼叶启,见对方神情没有异色后说道:“回小姐,他是老爷请来的客人。” 范若若尽管还是觉着怪异,可因为有事,也没再理会,就当先出门而去了。 …… 出了范府门后,叶启一时不知该去往哪处,到了一座屋顶上,回想先前看到的范若若,再加上进城时打探到北齐来使的消息,想起今晚皇宫会有一出好戏,再加上自己来庆国都城本就想要先会一会洪四痒,便向着皇城方向而去。 洪四痒不是大宗师他很清楚,但洪四痒的功夫与庆帝脱不开干系,基于四顾剑的目的,也因为自己的目标,想要了解庆帝而又让自己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只能从洪四痒身上下手。 …… 醒酒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喝在肚中的酒水吐出去,回到范府后,范闲开始对自己催吐,随后又吃下一颗早就准备好的醒酒药,换好一身夜行衣,准备出门。 伴在他身边的范若若始终还在想着先前府中看到的白衣剑客,不知他的出现会不会影响哥哥的计划。 “哥,我先前在离府时看到一人。” 第十三章 阴影中的剑 范闲怔住,问道:“什么样的人?” 范若若蹙眉说道:“他穿着一身白衣,应该用剑,范六说他是父亲的客人。” 范闲嘀咕着,原来那个白衣剑客是父亲的客人。 “哥,要不要我去问问父亲?” 范闲摇头,说道:“范六是父亲的人,不必怀疑,今晚一定要守好我的房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 …… 庆国的皇城城墙要比都城外墙高上太多,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连绵的山脉。 皇城里面很危险,因为庆国的第二位大宗师就在里面,因为无数庆国军中精锐也在里面,当年强如四顾剑,面对皇城守卫,他也只能饮恨而回。 叶启来在皇城附近后,避身在一处房舍檐下,不出意外,他耳中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抵达庆国皇城,触发任务击败(击杀)洪四痒。任务奖励:本界气运值10%。” 洪四痒在这个时空的故事线中,作用很大,若非是他,在几年后的大东山一战,庆帝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重创两位大宗师,更不可能在之后全然改变大陆的局势,击杀或是击败对方,自然会影响这个时空的故事线,那任务奖励也就是气运值了。 “不过,击杀庆帝最好的机会还是要等到大东山,若洪四痒提前死去,庆帝身在皇城不出,就是世上的所有大宗师齐全,也无法将对方杀了,今夜不能杀洪四痒。” 叶启在想通后,看了一眼身后被月光折射的屋檐阴影,坐在地上等了起来。 …… 漆黑的夜色下,京都某处屋顶上出现了两个黑影,他们的速度极快,几乎眨眼时间就能越过两三人家。 两人到了皇城脚下才停了下来,避开有巡逻的兵卒后,轻松攀上极高的城墙,过了一会儿,便见着一人翻墙逃离,其身后正追着一佝偻的身影。 檐下,悄然跟了上去。 …… 经过一番追逐,几乎跑遍了半座京都城,洪四痒终于追上了那个敢于擅闯皇宫的剑客,两人便是在夜色下缠斗起来。 来人实力很强,九品中的境界,用的是剑,有些四顾剑的影子,难道他来自东夷城剑庐? “四顾剑的徒弟?”洪四痒避过五竹一式以攻代守的剑招,然后身形退了半步问道。 五竹没有趁机进攻,反而将剑收在臂后,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走错地了。” 五竹没有承认,但洪四痒已经确认对方是自东夷城那座剑庐走出。 洪四痒阴笑几声,厉叱道:“走错地了?我庆国皇宫也是你能乱闯的?” 说罢,他欺身前去,真气凝结在双爪之下,向着五竹身前一挥,无数道气流如同绳索骤然出现在五竹两侧,他竟是想以着一身浑厚真气将五竹锁住,让对方直面自己双爪。 再看洪四痒双爪,指尖泛着黝黑冷厉的寒光,看之似比刀剑都要锋利。 面对这时的危局,五竹像是不再想藏拙,后退一步,屈膝,横肘。 他手中青锋横在颈间向前斩去,如同自刎一般,但就是这一剑出,缠绕在他周身的真气绳索被无形的剑意撕碎,也就是这一剑,他护住了自己一半前胸,挡住了洪四痒一爪。 这一剑招正是最纯正的四顾剑顾前,就是云之澜在此看过,也都要赞叹五竹这剑已得四顾剑精髓。 …… 洪四痒另外一爪来至,五竹此时已经无法招架,只能向后避去,但此时他既是剑庐一位九品中的弟子,便不能全然避过。 “刺啦”一声,洪四痒手中出现几缕黑布,他有些讶然对方能够躲过自己这一爪,正要再而攻去,猛然想到,对方从一开始被自己发现就一直在避一直在逃,先前自己与其在京都城追逐良久,此时又在这里缠斗,难道? 洪四痒暗道一声不好,不再去管面前五竹,提气运起轻功向着皇城而回。 …… 叶启不知何时来到皇城正对的街面,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很是显眼,他看着停在面前的佝偻身影,说道:“洪公公,等你很久了。” 洪四痒刚刚越过两坊之地,本是急着向皇城回援,忽然看到街面坦然站着一人,他意识到,皇城今夜定有要事发生,而自己想要回到皇城,必须将眼前这人杀死。 “你又是谁?” 叶启说道:“不方便告知公公。” “找死!” 洪四痒右手一张,身形在地面滑行起来,倏忽之间,来在叶启身前,枯瘦如干柴的手向着叶启面门印去。 叶启面上毫无表情,但对于洪四痒这一掌心中生出了些赞叹,如此掌力,就是师父成就宗师的时候也打不出来。 洪四痒此时的境界比九品上要高出半筹,换言之,他战力却要胜过上个时空的宗师高手。 叶启没有出剑,而是挥动右臂,广袖下的右手如同苍龙疾出,然后与洪四痒来掌对在一起。 真气骤然在两人掌间爆发,京都城主街下那一块块丈许长的巨石难以承受,摇晃碎裂开来,随后,两人之间生出一阵狂风向着四周逸散而去。 有坊墙被风吹到,无数层屋檐在狂风中化作齑粉…… “嘭”的一声,叶启后退丈许,洪四痒直接暴退了数丈。 “观你年龄,应该不过双十,掌力却如此浑厚,你到底是谁?” 洪四痒诧异说道,然他身形却在动着,双手如托山岳而出,掌力比之先前还要恐怖浑厚数倍,除了那几位大宗师,如此手段已可在世间称作顶尖。 “还是不能说于洪公公听。”叶启说道同时,白衣在夜色下簌簌而动。 他还出一掌,但掌下却仿佛包罗了万象,如同秋雨成幕,如山崩海啸…… 这一掌,正是他在上个时空明悟而出的飞仙掌。 …… 叶启单掌逼近,洪四痒出掌形成的势就如一座土墙面对着自高山而落的洪流,瞬间土崩瓦解。 他瞳孔骤然一缩,如此恐怖霸道的掌法,他竟是从未听过,怕是叶流云的掌也不过如此。 眼见叶启掌势而来,他不敢有丝毫托大,收回左掌抵在右掌的手背之上,与叶启来掌撞在一起。 …… 沛然巨力如同让他在面对千尺而下的飞瀑,他臂上的衣衫被无形的力道撕碎,他的手臂在慢慢扭曲,发出一阵阵骨骼摩擦的声音。 某时,他感觉到了死亡而来,正当他闭眼准备死去的时候,双掌上的承受的巨力忽然消失,然后他倒在地上,看到了一柄在阴影中刺出的长剑。 第十四章 洪四痒的境界 就在叶启一掌破掉洪四痒之势,掌力落在洪四痒手上时,一道黑影在街上很是突兀地出现,他手中持剑,屈臂平腕,然后将剑刺出。 影子握剑的手是那样的稳固,在极迅速的刺剑过程中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所以这一剑显得很专注,故显得简单,所以强大。 很是简单的一剑,却仿佛刺破了京都城的茫茫夜色,剑上如有风雷随行,无数道锋锐的气息在剑刃处溢出,空气被割裂撕扯发出了“呜呜”的悲鸣。 …… 这一剑太快,第一声呜鸣开始,剑尖就已经抵达叶启身形三尺之前,而此时,先前叶启与洪四痒对掌之下产生的余威还在摧残着那些可怜的房屋。 面对这一剑,自傲到极致,淡漠到极致的四顾剑可能都要皱一下眉头,叶启又怎会因为洪四痒而将自己落入危局之中。 他在瞬间收回掌势,如同月华凝结的双手在黑暗中一拍。 街面所处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寂静,恐怖的剑意在刹那间消失,连带着割裂空气的锋锐气息也都不见踪影,叶启双掌之间多出了一柄剑,那剑很黑,就像是夜色一样。 …… 洪四痒在先前感知到死亡危机时,就已经知晓自己敌不过那个白衣人,尽管对其来历境界都要好奇,但他知晓,关于今夜发生的事情,自己必须尽快回宫去禀告陛下。 看着似乎陷入僵局的场间二人,他紧咬牙关,忍着臂膀上传来的痛楚,向着皇城方向奔去。 叶启本来就没有杀死洪四痒的打算,而那个在影子中走出的刺客,目标也只是叶启,两人只互相注视着对方,对于洪四痒的逃跑如同未发生到的一般。 “如果让四顾剑知道,有一个人用的四顾剑比云之澜还要好,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叶启看着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的影子刺客语气平淡说道。 影子刺客不解他为什么说的这么绝对,所以在一击未中后,他没有弃剑逃遁,也没有再而用剑与对方厮杀,而是问道:“为什么?” 叶启说道:“既然你想要杀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来历,四顾剑,我练的其实不比四顾剑差。” 四顾剑练的不比四顾剑差,这很像是一个笑话,但影子刺客相信,这绝对不是笑话。 “我知道你是四顾剑发疯时都没有杀死的弟弟,所以对于今晚你刺我这一剑,我不杀你,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想杀四顾剑这件事不可能了,因为你没有机会。” 说完,叶启松开按住影子的双手,消失在了街面。 影子如同雕像一般立在了街上,双眼中生出了连夜色都难以遮掩的怒火,他不是因为叶启言语间决定他生死而恼怒,而是因为那个人不杀自己的理由是因为四顾剑。 …… 随着禁军统领燕小乙下令,皇城在片刻之间变得灯火通明,无数禁军穿梭在皇城街道,誓要将那闯入皇宫的刺客抓住。 皇宫动静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贵人们哪还能睡着,一个个心惊胆颤的,就怕那个闯入宫里的刺客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刀将自己解决了。 庆国皇帝穿着一件宽衣,坐在寝宫外的厅堂看着刚刚回来的洪四痒,心中震惊,这天下有谁能将洪公公伤得如此之重? “有人来庆国了?”庆帝语气凝重问道。 洪四痒知道陛下说的有人是在指谁,想着先前少年出的两掌,他坚决的摇了摇头道:“回陛下,不是那几人。” 皇帝点头,流云世叔不可能出手,苦荷大概率不会踏足庆国,而四顾剑那白痴一直在被庆国监视着,难道是老五?可是若老五出手,又怎么可能留下洪公公一条命? “说说今晚的事情。” 许久后,洪四痒将今晚自己经历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有三波人,但因为各种巧合,聚在了一起。”皇帝只是初听洪四痒叙述,便大概判断出了今夜的局势。 洪四痒弓着身子,双臂无力地在地上垂着,看他紧皱的双眉便就知晓,他还在忍受着双臂上传来的苦痛,但皇帝没有说他退下,他只能忍着。 “陛下,那个出手的刺客,应该就是监察院六处主办影子。” 皇帝说道:“按你说的,那个白衣人能够两招败你,而那个刺客却能够瞒过你与白衣人的感知,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只可能是影子。” 说着,皇帝眉头皱起,嘴中喃喃自问着:“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与你交手又是为的什么?” “神庙?”洪四痒声音沙哑问道。 庆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神庙确实有能力,但不可能,等着陈萍萍给此事一个交代吧。” …… …… 影子回到监察院,然后以着极快地速度到了那个破旧的院子。 因为今夜皇宫的事,也因为影子的事,轮椅上的跛子并没有睡去 “没有成功?”他一边锤着盖着皮毯的双腿一边问道。 影子站在轮椅身后,摇头说道:“他太强。” 太强,这世间强过影子的人能有多少? “洪四痒在他手中走不过两招,而我全盛一剑,他连剑都未出便被破掉了。” 陈萍萍将轮椅转过看向影子,他的双手习惯性地按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你是说,洪四痒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说,洪四痒的境界……” 影子点头,说道:“那个人也应该不是大宗师,但他说他四顾剑练的不比四顾剑差,我觉得不假。” 陈萍萍沉默,将双手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捏了起来,过了很长时间,木窗外隐隐有亮光透来,他才将双手又放回在腿上。 “既然他很强,那便由着他来,将六处盯着他的人撤了。” 第十五章 歉疚为谁 庆国皇帝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好似没有发生,一大清早就来在寝宫外的小湖畔,手中拿着一个盛满鱼食的镶金钵盂,走走停停地去喂湖里的鱼儿。 某时,有木制轮椅碾压地面的“咯吱”声传来,皇帝没有转头去看来人,还在喂着鱼儿。 “陛下,对于昨夜的事情臣要解释一二。” 皇帝看着湖面扑腾着争抢食物的鱼群,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然后他转身看向陈萍萍,说道:“你这跛子,年岁比朕大不了几岁,如今却满头白发,这些年你担着监察院,苦了你了。” 陈萍萍面色一变,随后将自己的身子压得极低,说道:“为了陛下,为了庆国,臣不苦。” 皇帝将手中钵盂扔在湖中,湖中聚来了更多的鱼儿,一时间,湖面生出了如同蛛网一般密集的涟漪。 “你还知道是为了朕和庆国?” 听着皇帝大发雷霆地怒喝,陈萍萍反倒不再有多少紧张,说道:“陛下,那个击败洪公公的人是剑庐师叔,四顾剑的师弟,也是范建的嫡长子。” “对于当年太平别院一事,范建做的事情陛下清楚,但那个孩子却因为巧合没有死去,反而被来庆国历练的云之澜捡到带回了剑庐,更是巧合的是,那个孩子是天脉者。” 皇帝看着陈萍萍的眼睛说道:“继续说。” “所以在那个孩子来到庆国,臣便派人一直盯着,并让影子找个机会将他杀死。” 皇帝说道:“洪公公说了,昨晚闯入皇宫的是剑庐之人。” 陈萍萍蹙眉,说道:“那个孩子一直在监察院的监视下,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剑庐行事。” “理由?” “他有能力将洪公公杀死,尽管他因为影子出剑收手,但事后依旧有能力,若是知晓实情,他完全没有将洪公公放回皇宫的理由。” “剑庐行事,在剑道有所成就时都会外出历练,而据臣在东夷城打探回来的消息,他视武道如痴,幼时便就开始闭关,直到近几个月才出关,他昨晚在范府与范侍郎聊到很久,与洪公公的相遇应是巧合碰上了。” 皇帝怒容有所收敛,开始思索,东夷城捡到的天脉者是范建的儿子,范建当年是否有别的心思。 “陛下,臣调查数年,这件事是巧合。” 皇帝点头,然后极有深意地拍了拍陈萍萍弯下的后背,随后顺着寝宫湖畔外的一条小路,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丛丛灌木中。 …… 过了朱黑混杂的宫墙,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柳林,到了皇宫靠山某地,此间有着一座小院,院里有一小楼。 皇帝将院门推开,走上小楼二层。 小楼二层布置简单,几个木桌木椅外别无他物,但在一面墙上,挂着一位凝视河堤的女子画像。 在听了陈萍萍的解释后,皇帝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昨夜来宫里的不是东夷城的人。 他看着画中女子,心中却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也真是如你,无法无天的。” 说完,他又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然后他不知怎么有些愤怒,天脉者,这世间哪里会有天脉者?就算有,也只能是朕。 木窗忽然被楼外清风推开,吹在庆帝的脸上,也吹在了挂在墙上的画像之上。 庆帝悠然醒来,看着木窗外,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愧疚。 (半章……有点卡文啊,完善下大纲去) 第十六章 偶遇费介 越往北走,天气愈发变得凉爽,一路所见的植被变成了杨树青柳,再也难见庆国处处可见的大青树。 骑着老马慢慢走了月余,叶启来到一处大湖,这里便是庆国与北齐的分界线。 大湖有很多名字,但好些人还是习惯称呼它为大湖,因为湖真的很大,一眼望去,就如同身在群山中的一片海,湖面漫无边际,直至与远方天穹相交。 湖水平而清澈,蓝天白云尽在湖面清晰倒映而出,有飞鸟在湖面捕食,瘦长的利爪搭在湖面,惊起片片涟漪,看之觉得好不恬淡自然。 叶启坐在湖滩上,吹着清凉的湖风,想到了苦荷的武道笔录。 天地自然,万物若水? 一只飞鸟将长长的尖喙刺入水面,衔起一只扭动的鱼儿,然后飞向了白云蓝天,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叶启摇头,忽然觉得苦荷的道太过无聊,自然并非要苦苦追寻与天地融合,也非得视万物如水,只要念头通达,那就是自然,就像无数年前四顾剑明悟剑心,然后去东夷城杀人;像庆帝,经脉断裂在绝望中硬生生踏破绝路;再像叶流云,某日顿悟,将剑折断,看着天上云卷云舒,明悟出了那套流云散手。 这些都是自然。 喝口美酒,叶启将腰间剑拔出,然后在大湖作陪下,一式一式行剑。 算上前两世,他的年岁几乎与四顾剑相当,可他每一世都活在青春,从未经历过老而平淡的心境,既然他觉得自然应该是本心,那他此时行剑自然不会平淡。 此时,他抛去了独孤九剑破尽天下的剑意,抛去了圆润无缺的太极剑道,抛去了四顾剑那一往无前的态势,只要他心意所想,就化在了剑上。 靠在他处的湖面因为他的剑不再平静,飞鸟遁走,游鱼下潜,他剑下生风,湖面也生出了风,待他意平却,向着湖面落下一剑。 于是,剑锋正对湖面之处,湖水出现一道十数丈长的沟壑,几乎直欲湖底,随后有浪声传来,沟壑两侧暴起冲天水花。 水花飞在当空,再而落下,化作无数万滴水流,如急雨直下。 …… “好厉害的剑法,你是谁?” 湖面平息,叶启收剑,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一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 “在问别人名字的时候,你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 蓬头垢面之人一怔,然后摸了摸圆润下颚上的一缕灰白相间的胡须,说道:“其实我大概能够猜出你是谁,我是费介,老早以前去东夷城找过你,不过我们没见成。” 叶启眉梢一挑,看着他的眼睛,其中确实有种用毒用多绿油油的感觉,他语气还是有些确认地问道:“你真的是费介?” “正是,刚刚你……” 费介没有说完,便看到一只雪白的拳头向着自己而来,然后他些肥胖的身子飞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很酸很痛,双眼正在不自主地涌着泪水。 正当他快要落在地上,又感觉腰下传来一股巨力,一阵痛苦又是传来,然后鼻梁又中了一拳。 费介觉着自己在空中飞了很久才落在地上,他的脸贴在湖岸的沙子上,不知怎么想到了第一次见范闲的时候。 …… “你们剑庐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四顾剑这么多年就是教你这么做人的?”费介一手揉腰一手擦着鼻血怒问叶启道。 叶启搓了搓手,说道:“那年你来剑庐,趁着四顾剑不在,毒翻了不少剑庐弟子,而且还很嚣张地在剑庐山院叫嚣,这是那时候的帐,也是在我离开剑庐前四顾剑的交代。” “我去庆国的时候你没在,本来以为这笔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没事,反正没有打痛你,且这顿揍你什么时候都得挨。” 费介气极,今日自己在完成院长交代在宋国西地的任务后,沿着北齐边境回国,到了大湖处看到一个少年在练剑,见其剑法超然,他知道自己避不过对方感知,同时也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就想上前打一招呼,没想到招来了一顿打。 只是气急也没有什么作用,毕竟面对这样一个人物,他清楚自己的毒药没有什么作用。 “你刚刚那是突破大宗师了?”良久,费介问出了在见面时就想问出的问题。 叶启回道:“没有在极致苦难的环境下将你的心性彻底磨练到无缺,大宗师哪有那么好入的?” 费介对于大宗师的了解仅仅局限于传闻,但想来也如这范家少爷所言,大宗师不好成,不然古往今来这么多年,为何只出现了当世这四位大宗师? “你这是要去北齐?” “准备会一会苦荷的天一道。” 叶启答完,觉得没有什么与这个用毒老头说的,起身唤来老马再道:“费主办,有机会见面再聊,在下走了。” 看着骑马走远的叶启,费介揉着老腰,在地上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小声道:“还是别再见面了。” 说罢,他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刚刚收来院长的消息,范闲将护送肖恩回归北齐,意图问出关于当年肖恩去往神庙之秘,不知道这范少爷如今去北齐,是因为如他所言,还是其中有着东夷城的意思。 …… 半月前,因为再早些日子时庄墨韩在庆国皇宫被那位小范大人醉吟诗白首气到吐血,身败名裂,北齐使臣们面上无光,再没了先前来时对庆国官员的傲视之态。 随后废话谈了数天,终于到了两国谈及国本利益之上,北齐人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忽然强硬起来,庆国要土地可以,但必须将监察院关押着的掌握大秘密的前北魏密碟统领肖恩护送回北齐。 这北齐国战败了,割地赔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正在庆国官员们不解北齐使臣们的硬气时,有消息传来,庆国安插在北齐的密探头子严冰云被人抓了,此时北齐使臣又提出一个条件,肖恩可以换回严冰云。 一众庆国官员恼怒于北齐的态度,纷纷上书皇帝陛下给北齐施压,但一向硬气铁血的皇帝陛下却允了北齐人的条件,且下令范侍郎之子小范大人去护送肖恩。 第十七章 吃黄瓜的小皇帝 过了大湖,路面变得平整宽阔了些,故老马奔行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数日之后,过了北齐六郡十城,叶启来到一条五六丈宽的官道之上,路上车马人流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十多里后,道路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就像是突兀盘庚着的一团乌云,显得有些骇人。 等着一人一马又走了几里地,黑色影子逐渐清晰起来,哪里是乌云,分明是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比庆国都城要大,比东夷城还要再大一些,用一块块巨大的青石筑成,高达三四丈的城墙如山川盘踞,看之不禁给每一位远道而来的人带来一种难以严明的压迫感。 叶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城池,看得有些仔细,便让那些进城的北齐人面上傲意更浓,北齐承北魏正统,尽管在与南庆蛮子的战争中输了,但他们依旧以着正统自居,这少年,许是自哪个蛮夷国家来的,哪里见识过咱们上京这么壮阔的城池。 叶启没有理会北齐人的目光,在城下看了一会儿后,拍马进了城中。 …… 一路上舟车劳顿,叶启找了一间客栈歇息一晚,次日清晨,沐浴更衣,腰间跨好长剑,又找来一辆马车,向着西城门而去。 上京城西有座青山,青山并不高大,山上的树木却是密密麻麻,显得格外的原始宁静。 这座山如同剑庐所在的矮山,在东夷城居民及天下剑者心中的地位相仿,对于北齐子民与那些行走天下的苦修者来说,同样是一处不容侵犯玷污的圣地。 因为这座山是苦荷清修的所在,也是天一道山门所在。 马车停在青山下,年老的车夫畏惧地看了一眼那个剑客,然后驾车逃离似的原路而回,天一道很少有人用剑,也不可能有门人到了上京城都找不见回山的路。 无数年前,上京城还是北魏的上京城,苦荷国师在山里立下天一道,那时有很多人前来寻衅,皆被国师一一镇杀,后来寻衅的人逐渐少了,但在一日,他也像今日这般在城里拉了一个剑客来在青山脚下,然后看见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剑客一剑即出,青山数十青松应声而倒,自山而落的溪水在那剑下倒灌而起,万千树叶水流汇在一处然后被剑意撕碎,那哪里是人? …… 叶启看着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的马车,有些不解,难道天一道不如剑庐亲民,以至于让寻常百姓如此敬畏? “宿主抵达天一道门,触发任务面见苦荷。任务奖励:苦荷部分所学。” 似乎这次的任务并不影响这个时空的故事线,叶启摇头轻笑几声,沿着崎岖山路,向着清幽山谷走去,随即隐约可见万松聚集。 他清晨而来,故此时朝露正遍布在山中松针之上,有着晨光映照,就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般。 顺着露水微光看去,可以看到一道道庭院观宇,风格秉承北魏、北齐一脉,以青黑二色为主,黑乃肃杀,青则亲近自然,本是两种风格不一的颜色,但汇在一起又显得极是协和。 一众建筑之前,有一排青篱相隔,篱外俗世,篱内道门。 青篱外正站着二十持刀护卫,每一位精神饱满,细看之下,其中竟无一人境界低于七品。 是哪位贵人来访青山,竟有这么大排场? 一位穿着黑甲的护卫显然与天一道门相熟,见叶启一身装扮眼生,上前语气冰冷道:“今日山里有贵人,阁下若要拜访,择日再来。” 叶启眉头一蹙,说道:“既然今日我来了,哪有再来的道理?你是苦荷?” 听着这人言语嚣张,又直呼国师名号,黑甲护卫面上一恶,未曾再言,抽刀直是向着叶启斩去。 然而他只是将刀拔出,还未挥下,身形就飞在了当空,痛呼一声落在了篱内一座庙门前。 一众护卫心惊,黑甲护卫是他们统领,也是国师三徒白参首徒,一身境界乃是八品上境,但他们没有看到统领如何反抗回击就被打飞在外。 这些护卫不光武道境界高深,也同样是军中久经阵仗的好手,片刻失神后,也不畏惧来人境界高深,齐齐拔刀,瞬间组成了一方军中战阵向着叶启而来。 二十位七八品的武道高手形成合击之势,怕就是九品中的高手都要饮恨,然叶启却面无所觉。 末了,就在当先几柄钢刀将要落在叶启脖颈之上时,他才挥掌而出。 这一掌显得极是随意,就像是画师拿着刚刚研好的黑墨泼于白卷之上,然而那些带着凌厉悍然之意的钢刀停了下来,再之后,连着它们的主人一同倒飞出去。 …… 前几日青山来了一个瞎子,然后国师苦荷出关,与瞎子大战,最后瞎子不知所踪,国师重伤。 这个消息很是隐秘,以至于大多数青山弟子还以为师祖闭关,北齐小皇帝见近几日不见师父狼桃踪影,便去询问跟在母亲身边的小师姑海棠,海棠没有隐瞒小皇帝,如实告知。 眼见南庆范闲就要将肖恩押回北齐,国师要是出事,谁知道南庆人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尽管海棠说到师父伤势几月就能修养完全,但还是没能架过小皇帝软磨硬泡,便是在今日天还未亮时,两人与一群护卫来到了青山。 苦荷养伤闭关,小皇帝自然没有见到,在师父的再次告知下,心中倒也不再忧虑,想着许久未来青山,就与海棠在青山篱内闲走起来。 两人走到某处菜地,小皇帝摘下一根黄瓜,将上面的倒刺在衣服上擦了擦,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你这副样子,若是让那些大臣们看到,还不知道要如何说你呢。”海棠看着小皇帝,语气有些无奈说道。 小皇帝不耐烦地撇撇嘴,一边弯腰再摘一根黄瓜,一边说道:“小师姑,你不知道我平时装的有多累,好不容易来到青山,你就别像母后一样唠叨了,不过小师姑你种的黄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小师姑?” 听着小师姑没有答话,小皇帝起身看去,只见海棠一脸凝重模样地看着谷外,问道:“小师姑,怎么了?” “又有人来了。” 第十八章 海棠朵朵 看着小师姑飞也似地向着山门奔去,小皇帝女儿姿态地跺了跺脚,也忙跟了上去。 天一道青篱外,二十护卫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他们不是庆国虎卫,七名便能与九品上一战,叶启的境界也不是九品上,所以他们只是在叶启轻挥几下手掌后就倒地不起。 看着青篱内踩着花草而至的女子,叶启心想,这个应该就是苦荷的关门弟子海棠朵朵了。 “来者何人?”海棠容颜普通,在一身麻衣村姑的装扮下,则更显普通,但此时她峨眉紧蹙,喊出话来,却也有一番异于常人的威严。 不过也是,先不说她的武道资质,单就是北齐圣女那一职司,加上近年来整日跟在实则北齐权力第一人的太后身边,威严态势早早养成了。 “剑庐,叶启。” 海棠停下脚步,看着那个长相很不普通的剑客,心中微讶,天一道虽远离尘世,但并不是与尘世隔绝,对与东夷城那座矮山上的事情,天一道从来没有忽视调查过,四顾剑有十二个弟子,其中绝对没有叫做叶启的,难道是四顾剑那个神秘的师弟? “你来我天一道有何事?” 叶启淡淡说道:“听四顾剑说,前些年之澜那小子败在狼桃手下,这让剑庐面上无光,今日来,是为剑庐找回场子。” 听着叶启对云之澜的称呼,海棠对于他的身份也不再存疑,说道:“既然你是来找场子的,那便请吧。” 自从师父成就大宗师后,北齐建立,天一道就再没被人打到山门,除了前几天那个瞎子,对方是四顾剑的师弟,那又如何? 说完之后,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短剑,向着叶启刺来。 她身前青篱似乎动了起来,她身后那些庙宇,还有山间苍松,那些松针上如同宝石的露珠似乎全部都在动。 天一道讲究感悟自然、身融自然,海棠心性离苦荷最近,这一出手,便是借用了青山的势,也当是毫无保留的一剑。 因为山间的势在边,所以在海棠用出那一剑后,山上陡生清风,清风不淡,随在海棠身后,让那一剑平添几分无敌的杀意。 …… 叶启既然代表剑庐来到青山,此时面对天一道门徒,自然要用四顾剑。 他将腰间长剑拔出,屈臂横剑,一招剑庐所有弟子都会的顾前使出,然后海棠手中短剑凝成的青山之势多出了一道豁口,就像一只价值连城的瓷瓶,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子落在瓶口,瓶口碎掉一角,但就是这一角,瓷瓶的美感、价值再不复先前。 他剑横切出去,山风无踪,然后刚好与海棠刺来一剑相交,尖锐的剑鸣响出,便见海棠手中短剑化作无数碎片。 …… 既然这人是剑庐那位神秘的小师叔,海棠也不会奢望自己在一招之间就能将对方逼退,见着手中短剑碎掉,她身形飘忽,兀地出现在叶启头上,然后一双玉手打出一套玄妙印法,双掌之下仿佛含着天威向叶启头顶落去。 西方法术的影子,在看到海棠身形变动的刹那,叶启敏锐的感知就察觉出周身天地“元气”的波动。 武道之路由内而外,便就造就了武者自身的某些局限,就比如刚刚的海棠,明明借青山之势持剑刺来,在短剑被断之后,又能在刹那间将身形挪移在叶启头上,若非借着外来之势,如何能做到这些?就是叶启将上个时空的两门一流轻功绝学《梯云纵》与《金雁功》推演到极致,在战斗中也自问做不出来。 面对海棠实则才是杀招的这一印法,叶启长剑变斩为撩,凌厉的剑意直直向天划去。 身在当空的海棠心头一震,不是因为叶启反应到自己弃剑变掌做出应对,而是叶启那一剑还是顾前,但却将自己双掌之下的势全然破开。 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剑中流转的力量,不是九品巅峰,更不是大宗师,而是与自己力量相仿的九品上。 …… 尽管叶启剑破掉了海棠的攻势,但海棠双掌之下还有其一身真气修为,空气似乎不堪真气压迫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响声,那双手便像一片凝缩成一小团的大浪,浩瀚不再,但力还在。 海棠不愧是苦荷的关门弟子,就是没有势的一掌,也造就了如此恐怖的威能。 然而,在叶启剑来,她掌下空气发出的呜呜声顿时消散,叶启长剑视其掌下真气如无物,异常强悍地将之划穿破开。 “小师姑!” 小皇帝循着海棠背影赶来,恰好看到叶启一剑破开海棠一掌,她武道境界不高,许一身功力还不及随行的侍卫,不过毕竟她见过苦荷,而她的师父也是天下间最有名气的九品巅峰高手狼桃,她自然看出小师姑不是那人对手,人的肉身怎么能够抗衡利器? 眼见海棠一双玉手要折在剑下时,两道弯刀忽地打在叶启剑上,长剑一顿,海棠趁势收手落在一旁。 …… “狼桃?”看着出现在面前拿着一双弯刀的黑袍武者,叶启收回长剑问道。 黑袍武者说道:“正是,剑庐的小师叔,何必要欺负我天一道的小师妹?” 叶启将剑指向狼桃,面无表情说道:“你家小师妹境界在九品上,我用的实力也是九品上,怎么谈得上是欺负?听说几年前云之澜败在你手,你便说剑庐剑法弱于你们天一道,让你先出一招,倒要看看天一道的法门是不是比我四顾剑真的强。” 狼桃此人,早年乃是战清风麾下一悍卒,每每在战阵之中必是要身先士卒,在战清风谋取大魏政权时遇一冷箭,他毫不畏死地挡在了战清风身前,结果这一幕恰好被来支援自家兄长的苦荷瞧见,苦荷见他资质不俗,也念他救护兄长之恩,便收作亲传弟子。 故因为狼桃出身,他的一身武学没有全部得自苦荷的自然大道,在叶启说完之后,他便是高举弯刀,悍然挥出双刀斩像叶启。 这一刀,就像是千军万马而来,刀锋之下呼啸的风声,恍若那些战阵间的厮杀声。 (感谢觊觎、华的500币打赏与月票支持,感谢尾号1358的书友月票支持,感谢冰凌花的月票支持) 第十九章 请剑庐贵客入篱一谈 现在的狼桃,确然要比海棠朵朵强上不少,狼桃双刀之下初看杀意沛然,可在细看之后,无论从其发力还是双刀的轨迹,之中又逃不了天一道武学宗旨的圆满无缺。 便似青篱内那些庙宇颜色,青黑二色杂揉,让人不觉有异,反倒觉得美妙。 叶启还是以一招顾前相迎,四顾剑的剑,到了最终也只是一招顾前,顾前不顾后,一剑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剑下寒风起,杀意也同样冲天。 那些被叶启击倒在地的护卫感觉到了刀剑散发的气息,手脚并用远离了二人,而小皇帝早就被海棠带到了青篱内的极远之处。 狼桃握着双刀的手指微微发白,无数年前他曾见过这一剑,用剑的那人叫做四顾剑,师父叫他痴剑,庆国人叫他白痴,天下剑客们叫他剑圣。 不过如今用这一剑的不是四顾剑,所以他微微发白的手指不是他在恐惧,而是兴奋,就像是画家看到了一张好看的画,诗人听到了一首好听的诗。 他的双刀在变,不是刀的轨迹,是双刀之下的意志。 九品上境圆满就是九品巅峰,狼桃已经在九品巅峰停留十年,而今十年的积累,在叶启强大的剑下,他看到了某种可能,将对方的剑破去,或许之后自己就是大宗师? …… 叶启感知到狼桃触碰到了某些东西,也清楚狼桃的双刀已经完成某些蜕变从而变得更强,但他的剑依旧没有变,因为没有必要。 天上很突然的响起一道雷声,然后青山上的朝阳霎时被阴云笼罩。 青山上的气候多变,一年常有雨雪,许是在烈日当空,一团阴云忽然飘来,便会有雨下,又许是清晨落下几抹朝阳,刹那之后就有雪花纷飞。 早在狼桃现身,青山边缘就出现了一团阴云,只是并未遮住太阳。 刀剑在雷鸣响起时相遇,所以本应该有的刺耳声被雷霆遮掩,有雨丝自天穹滑落,落在两人之间,却被无形的力道震成了更是微小的雨滴散向周围。 雨滴被震散如同一个信号,刀剑下交锋的真气开始向外散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刀剑,落在青篱上,青篱断去,落在地上,尘土与山石被割裂开来。 “铛”的一声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狼桃身形飞了出去,他的双手满是鲜血,但他还握着双刀的刀柄,不过刀刃已经碎了。 雨在此时轰然而至,青山漫天只余潇潇落雨。 …… 狼桃艰难地在地上站起,雨水早已淋湿了他的衣衫与发丝,他看着面前收剑的白衣剑客,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剑庐不弱于人,以后莫要言辱我剑庐。” 在刚刚交战前,狼桃看到了一丝破境的曙光,他以为那便是大宗师的高点,但在与叶启交战后,在自己的双刀落在对方的剑上时,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的境界比自己还要高,但绝对没有高到师父那般地步,那时他才知晓,大宗师离九品很远。 “对于言辱剑庐一事,我道歉,但我想知道,你离大宗师还有多远?” 叶启正要回答,忽然觉得心头一悸,他看向青篱一处,一位光头的苦行修士正缓缓走来,他的胸前有一个骇人的血洞,似乎可以透过血洞看到他身后。 天上连成丝线的雨水并未淋湿他的衣衫,就似乎他正举着一柄无形的雨伞。 他是苦荷。 “四顾剑很会做生意,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有没有实力。”苦荷走在青篱外说道。 他的话没有逻辑,四顾剑是剑圣,但为什么会做生意,与叶启有没有实力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众人除了叶启之外,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叶启听后笑了,将袖子上的雨水甩尽,说道:“还请苦荷大师赐教。” “好。” 苦荷说完,缓缓抬掌,然后青篱外的落雨停了下来,他双唇微动,似乎在诵念什么,停下的雨丝汇聚在他掌间,形成一道涓涓细流。 细流只是细流,但在苦荷掌间,它多出了生命,多出了某种不可抗衡的意志。 “落。” 随着苦荷喝出,细流直直向着叶启流去。 …… 天地如同被细流切割分离,那细流明明就是细流,却像决堤的洪流一般,显得是那么的不可阻挡,就是山川都能被它冲垮一般。 细流来近,叶启淋湿的发丝被细流的意志打散乱摆着,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眨动一下,握着剑柄的手也没有动摇。 某时,他将剑拔出,双手握紧剑柄,然后双臂同时一屈,将剑刺出。 青篱外停下的雨开始继续落下,但因为先前停歇,在落时如有湖水倾倒一般,将他的身形瞬间淹没。 长剑直入细流三丈,脱离细流的雨水如刀似剑,将叶启臂上的衣袖搅碎,在他的臂膀上划开了无数道细口。 鲜血混着雨水流在地上,很快就被雨水又冲刷干净,叶启握剑的手还是没有动摇。 …… “他才几岁?竟然能抗衡叔……师祖?”小皇帝指着那个被雨水浇灌的剑客,看向刚刚与那剑客交手的师父问道。 海棠同样看向狼桃。 狼桃看着那处摇头,无奈说道:“他与我交手,一直未曾用出全力,所以我不知道。” …… 青山上午这场雨来得快,散的也快,天上的阴云被阳光撕开好些缝隙,那绵绵不绝的雨丝也渐渐停了下来。 但在青篱外,叶启的剑还停在水流三丈之内,水流依旧散发着不可抗衡的意志。 苦荷轻咳一声,握掌为拳,细流也化成了拳。 一声闷响,细流形成的拳头越过那柄剑,落在叶启胸上,叶启握剑的手终于开始摇晃,因为他的身子同样在摇晃着,只是他没有倒下,剑也没有自他握剑的手中落下。 这时,细流形成的拳头化作水花落在地上,苦荷再次轻咳一声,胸口那处血洞随着咳嗽声溢出几滴鲜血。 “不错。” 叶启抬起一只满是伤口的手臂将嘴角溢出的血迹擦掉,随后将剑收回,还是笑着说道:“没想到,苦荷大师的心性也如我那师兄一般狭小,生意能谈了吗?” 苦荷看了一眼狼桃与海棠,说道:“此间事了,请剑庐贵客入篱一谈。” 第二十章 朕也无心睡眠 青山青篱内最深处的一座道院门外,青山六位二代弟子尽数到齐,院内,叶启已经被苦荷邀着谈了很长时间。 “叶流云不行?” “叶流云不行,苦荷大师应该记着,叶流云始终是庆国人。” “难道叶师弟不是庆国人?”苦荷看着叶启,即使对方现在一人来到自己面前,但对于那件事情来说,他依旧不能完全施以信任。至于对叶启的称呼,他与四顾剑平辈算是故交,一声师弟倒是叫得。 叶启说道:“我从来都是我,庆国与我何干?莫要忘了,我是在刚出生的时候被云之澜带到的东夷城。” 苦荷沉思良久,说道:“我青山天一道缺一个客卿。” 天一道自苦荷建立到现在,从未有过客卿一说,而且,青山若想当下招些客卿,也不可能招在叶启这个东夷城剑庐的小师叔头上。 “四顾剑和我说过,你比他会做生意,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苦荷面上平淡,给叶启倒上一杯热茶说道:“应不应?” 叶启抿了一口热茶,果然苦荷会享受,这茶明显要比矮山的老茶好上太多,“合作的前提嘛,应了。” …… 因为四顾剑与苦荷想做的事情太重要,也因为事情不能失败,两人聊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从道院走出。 苦荷看着一众行礼的弟子,指着叶启说道:“今后,他便是我天一道客卿,以后礼节不可废。” 天一道的客卿,不是青山的客卿,狼桃、海棠等几位弟子知晓天一道客卿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师父与剑庐小师叔到底谈了什么? 尽管心中疑惑太多,但毕竟苦荷已经出言下令,师命不可违,一众青山弟子在苦荷说完后,齐齐向着叶启弯腰行礼。 “见过师叔。” …… …… 青山的夜很静,静到似乎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皎洁的月光如同化作雾气一般,均匀地铺在了青山上的任意一处,屋檐、树下都不曾落下。 叶启早已换上青山弟子备的白衫,他很随意地在某间道院屋顶上躺着,沉默地看着那轮明月。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面见苦荷,奖励苦荷武学抽取,是否抽取?” 叶启默默念了一声抽取,然后没有去看脑海中的界面,事实上到了他现在的境界,苦荷所学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 片刻后,他脑海中传来声音:“恭喜宿主抽取到《西方大陆法术篇》。” 叶启神情动了动,没想到抽到了苦荷这门绝学。 对于西方法术,东大陆所有武道修行者的看法几乎一致,一刀斩去,它们不过就是镜花水月的鸡肋而已。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东西方的交流虽称不上频繁,但绝对没有互相闭塞,就像东夷城就有不少西方大陆的洋人,故西方的法术自然在东大陆现身过。法术的施展一是需要极长时间的念咒准备,二也确实威力有限,不及一刀一剑来得更强大些,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鸡肋的存在。 然而苦荷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早些年于世间苦修时,曾遇见一位法师,也因为遇见,他发先那个法师对天地的感知竟然超越了自己的天一道门人,至此之后,他对法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收集东大陆流传的法术秘籍,甚至还曾派北齐人出使西方大陆。 数年的收集整理,他研习其中道理用在东方武道之上,创出了不少绝学,就像海棠那门轻身功法,再像他见叶启时挥掌止雨。 叶启将抽取到的《西方大陆法术篇》奖励领取后,想着现在无事,便坐在屋顶上感悟起了法术。 …… 因为晨间的一场暴雨,青山与上京城之间的一座土山崩了一角,恰好堵住了小皇帝回皇宫的山路,故小皇帝只好在青山住上一晚,等着工部的人将道路清开。 神庙是全大陆最神秘的所在,据说那里供奉着一尊神祗,神祗只要在世间降下一丝恩露,便是天下最大的机缘,一人得之,可直上青云,一国所得,便能让万国来朝。 北齐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当年国师苦荷与肖恩曾去过神庙,两人回来后,国师成为了大宗师,肖恩成为了除北魏天子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只是在别人问及他们二人神庙事宜后,两人都闭口不言,但神庙对于世人的诱惑力何其之大,苦荷因为武道境界是超越凡俗的大宗师,世人不敢拿他如何,但肖恩不是,所以他在庆国监察院待了很多年。 “神庙到底有什么呢?为何叔父与肖恩都不愿透露神庙的秘密?” 小皇帝自语,想着闭门不见自己的叔父,又想着正在回上京路上的肖恩,她有些烦躁,便是穿好衣衫与护卫说了几声,点起灯笼一人在青山里散起步来。 护卫并不担忧皇帝陛下的安危,毕竟青山有国师在。 小皇帝听着夜里的风声,闻着万千苍松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心情好些,觉着有些睡意,抬头打了个哈欠。 然她哈欠只是打了一半,眼角余光恰好瞥到了坐在屋上的叶启,将另一半哈欠硬生生地咽回到了肚中。 “哪有人半夜三更的在屋上坐着?吓死个人了。”小皇帝心中暗自嘀咕,忽然想起对方今日连败师父与小师姑的恐怖身手,眼睛明亮了几分,抬头问道:“叶爱卿,这么晚了坐在这里作甚?” 青山是苦荷的,苦荷姓战,北齐也姓战,所以,青山也就是北齐的,狼桃是帝师,海堂是圣女,苦荷那些亲传弟子在北齐朝堂都各自有官职俸禄,叶启现在是天一道客卿,虽然小皇帝还未对他进行封赏,但叫上一声爱卿也是合理。 叶启睁眼看向正提着灯笼张望自己的皇帝,有些不解对方为何深夜一人在青山闲逛,不过并未多言,说道:“晚上有些睡不着,故在此处看看夜景。” 小皇帝笑了笑道:“朕也无心睡眠,倒是巧了。” 说完,她两脚在院墙上一蹬,身子如燕一般地来在屋顶之上。 第二十一章 豆豆 当下是夜间,虽然小皇帝手中拎着灯笼,月光在青山上也显得并不吝啬,可她在跳上屋顶后,依旧没有看到脚下踩到了几片开裂的黑瓦。 由她这一踩,开裂的瓦片脱落,她武道境界很差,许是连狼桃的两成都未能掌握,徒步飞檐可以,但也仅限于此了。 “哎呀!” 随着小皇帝一声惊呼,她双脚随着瓦片一滑,导致整个身子都向着地面跌去,屋顶离地一丈三,恰好她跌落的方向是道院内,地面铺着的都是最上好的北齐青砖,这若跌下去,可不是小事。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自叶启身边吹来,很是神奇地将小皇帝又吹了回来。 回到屋顶后,小皇帝心有余悸,喘息几声平复了下心情看向叶启,她武道境界虽低,但也知道诸多武道手段,这剑庐小师叔竟是动都未动,就用真气将自己扶了起来,好是神妙的手段。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她背后的清风不知怎么,没有消散反而变大了许多,就见叶启微微开合的嘴唇一顿,下意识道:“不好!” 清风化作一道狂风,吹在了小皇帝的发丝之上,将小皇帝扎的极紧的发冠吹了开来,然后打乱了她一头刚刚及腰的黑发。 此时再看小皇帝,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在长发映衬下,多出了几分柔弱的美感,而她的脸上,神情也没了天子应有的淡然从容,反而是一脸慌张失措。 她是女子,可她在一生下来后就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当成男孩来对待,无论是形为还是喜好上,她绝对不能有女孩应有特点,因为她要守住她父皇的江山,而女人是绝对不能也不可能当皇帝的。 若在平常,发冠掉了她一定不会惊慌,但此时面对的是剑庐的小师叔,她无法淡然从容。 “见了苦荷的手段,想着法术也有妙处,便试了试,刚刚是意外。” 小皇帝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屋顶上一言不发。 …… 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展露在了剑庐小师叔的眼中,到底是北齐的皇帝陛下,战豆豆只是惊慌片刻就稳定了心神,看向叶启说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叶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道:“我知道很多秘密,包括你是女人的这个秘密,所以不管刚刚的意外是否发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这个威胁你。” 战豆豆坐下,问道:“为什么?” 叶启说道:“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就像早间看到狼桃刀下的蜕变他不改剑式,一样没有必要。 战豆豆不禁有些失落,一个可以威胁到北齐一国的秘密,在其口中却得到了这个回答,这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很没面子,显得北齐也没有面子,不过转念一想,他都能够抵挡叔父一招,想必离大宗师的境界已经不远,似乎确实没有必要。 “我找你有事情要谈。”战豆豆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根发带,将自己及腰的长发束起。 叶启看着她,心中不禁赞叹,北齐小皇帝女儿身的秘密刚被自己发现,其转眼又能与自己商谈事情,这份心性果然了不得。 “皇帝陛下说说吧。” “关于神庙,你知道多少?” 叶启想了想,说道:“知道很多,但不能告诉你。” 小皇帝语气惊讶问道:“你去过神庙?” 叶启很坦然道:“没有,关于神庙,我只不知道怎么去找它。” “剑庐的人也爱说谎?” 叶启当然不能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情说出,而且这件事同样无法证明,除非范闲在这里,叶轻眉活过来。 看着叶启没有说话,战豆豆嘴角翘起,说道:“苦荷国师知道如何去神庙,但我想他不可能说出来,这世上就只有肖恩知道了。” “你要我在肖恩嘴中问出?”叶启问道。 战豆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肖恩大概率也很难说出,我想让你在肖恩快要死的时候将他救下,你应该知道我北齐现在的局势,有些时候我无法动用自己的力量,而且,苦荷国师想杀他。” “只要他活着,总有问出的可能性,到时候我会将这个秘密与你共享。” 叶启摇头,说道:“我与苦荷有约定,近期不得离开天一道,而且,神庙其实对我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你……”战豆豆指着叶启,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可是世人皆向往的神庙,竟然在你剑庐小师叔眼中没有吸引力。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肖恩若是能够活着来到上京,我可以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日后你怎么阻止天一道对他的追杀,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皇帝说道:“可以,不过你的条件是?” “日后南庆进军东夷城,你必须出兵支援。” 肖恩的重要自然不止是其知晓神庙的秘密,更因为他是当下北齐大将上杉虎的师父。 且说上杉虎,武道境界是天下为数不多的九品上强者,一身领兵本领隐隐与北齐开国皇帝战清风比肩,且北齐当下,一半能占善战的精兵都在其手。但其为人谨慎,在战清风死后,小皇帝成长,北齐朝堂渐渐出现小皇帝与太后两权相争的态势,然其却从未对两方势力示好,甚至颇有拥兵自重的意味。 北齐的建立在兵权之上,而上杉虎掌握着朝廷一半精军,朝堂对其忌惮,如果能够凭借肖恩来收服对方,北齐将再无兵祸之忧。 小皇帝沉思许久,说道:“可以。” 第二十二章 找大宗师打一架 次日,叶启再次来到苦荷居住的道院,苦荷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前几日五竹来青山,为的就是不让他干扰范闲在北齐的行动,昨日为了试探叶启修为,又全力出了一招,体内伤势已然恶化。 “你确定你能挺住?”叶启皱着眉头问道。 苦荷有些泛白的眉梢没有皱着,神情显得自然,说道:“你放心,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视自己的性命,开始吧。” 说完,苦荷坐在道院一个蒲团上,自说起了深奥难懂的经文。 经文的内容是天一道心法,是苦荷自己的天一道心法,他成就大宗师的根基。 这一说,过了很多天,因为叶启在期间问了很多问题,苦荷也答了很多问题。 无数日后,苦荷的脸变得再无一丝血色,叶启问出一个曾经问过四顾剑的问题。 “你是如何成就大宗师的?” 苦荷认真说道:“极致的绝望与信念,再加上天一道心法这把钥匙。” “看来与我所想的差不多。” “你要做什么?”苦荷看着叶启问道。 “找死,找一个想杀死我的大宗师打一架。” 苦荷觉得他的想法有些疯狂,劝诫说道:“我相信,有我和四顾剑毫无保留的教导,你很快就能成为大宗师。” “那样会有缺陷,而我在离开剑庐后,就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 “叶流云?” 叶启摇头,指着道院南边一座庙宇,那座庙宇是无数年前苦荷在青山开宗立派时修建的第一座庙宇。 “你们剑庐的人都是疯子。”苦荷面色有些愠怒说道。 叶启说道:“其实疯子往往能够很快完成别人很难完成的事情。” 疯子下的决定,哪里会让外人动摇,就像无数年前四顾剑拿剑走在东夷城城主府中,有个少年跪在他面前,还是没有阻止到四顾剑杀人。 苦荷知晓了叶启的决定,自然就不再劝诫。 “你怎么知道他想要杀你?” 叶启说道:“忘了告诉你,你们一直认为的庆国第二位大宗师不是洪四痒,揭开这个谜底的人是我,所以一定会有人想要让他来杀我。” …… 范闲看着大湖,心情有些沉重,一路来与肖恩的谈话,再加上看过老娘箱子中留下的书信,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这个猜测的结果太过匪夷所思,但却能说通很多东西,比如陈萍萍为什么非要自己接管监察院,再比如父亲为什么一直想要自己接管内库。 “原来小爷还有这样尊贵的身份。”范闲喃喃自语道。 “大人身份自然尊贵,先不说您是朝中红人范侍郎的儿子,就说您的提司身份,这次从北齐回归就要接手内库,这般身份,怕是要让那些个皇子们都眼红。” 能够这般直白拍范闲马匹的人,只有小范大人身边的王启年了。 范闲白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王启年,问道:“可收到范府传来的消息?” 王启年嘿嘿笑了几声道:“卑职就是为这事而来。”说完,他在袖中拿出一封信函交在范闲手中。 范闲将信件拆开看去,然后被信中记载的内容惊得瞪大了眼睛。 “大人,少见您有这般神情。” 看着王启年眼中的八卦之色,范闲一脚踹在了王启年的腰下,说道:“以后你这习惯得改,现在差不多是午时,该去给肖恩送饭了。” 王启年眼中流露出一阵惊惧,但看着小范大人面上的不容反对,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向着仪仗后那辆上着锁的马车走去。 湖边再次只剩下了范闲一人,范闲将手中的信件撕碎扔进了大湖之中。 “他竟然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只是为什么会流落到东夷城,还有,那夜五竹叔说他曾差点将洪四痒杀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 庆国京都有座庙,庙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破败,但这座庙叫做庆庙,所以它是庆国最大的庙。 大半月前,就在南庆即将要将肖恩送回北齐,皇帝陛下来了庆庙,一直在庆国以南传道的庆庙大祭祀也回了庆庙。 庆庙外面围了很多人,现今禁军大统领宫典率领一千禁军护在庆庙周围,许就是连一只飞鸟都难以进入庙中。 “见过陛下。”庆庙大祭祀的年龄约莫在六十左右,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与苦荷一样头上无发,双眉发白,眉梢垂下一寸长眉。 大祭祀是庆国所有苦修士的首领,更因为无数年前的某段机缘,他一直与传闻中的神庙脱不开干系,可他地位即便如此尊崇,在庆帝面前,依旧将头低的很低。 庆帝目光不含一丝感情,看着大祭祀缓缓说道:“洪四痒的境界暴露了。” 大祭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这天下除了那几位,还有谁能让洪四痒将身份暴露? “难道……” 庆帝出言打断他说道:“四顾剑的师弟,两招将洪四痒击败,据洪四痒说,他距离大宗师仅一步之遥。” “四顾剑那白痴说他是天脉者,而他所表现出来的力量,比天脉者还要更甚,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大祭祀一双白眉紧凑在一起,沉重点头说道:“是,陛下。” “还有,你不用再去南方传道了,来皇宫吧。” …… …… 十几日后,范闲带着肖恩来了上京,期间自是没少波折,经过一番交接,范闲将北齐安插在南庆的探子司理理与肖恩一同交给了北齐一方,但北齐锦衣卫镇抚使沈重却因为某些缘由,迟迟不肯将严冰云奉上。 为了让那个因为自己才被派来北齐的小严公子完好无损地回归庆国,经过与沈重的一番明争暗斗,终于是将小严公子救出了虎口,而此时,北齐大将上杉虎正在密谋如何将自己师父肖恩救出…… 第二十三章 肖恩 青山里的人太过无趣,苦荷除了会说关于武道修行与四顾剑想要谋划的那件事之外,就像一个哑巴,而那些青山弟子,因为苦荷对叶启的重视,也因为叶启那日简单利落地将天一道两大高手狼桃与海棠击败,没有人愿意与他主动说话。 青山里的松很好看,可哪有矮山里的花草好看,与武当山上的青崖就更差远了。 所以在苦荷闭关后,叶启似乎也闭关了,在自己被青山安排的道院中再没出去过一步。 海棠朵朵迈着很是慵懒的步伐,推开面前道院的大门,看到那个坐在院中晒着太阳的剑庐小师叔,心中有些佩服,这才一个月都没到,他的境界竟然让自己无法感触到了,这也太妖孽了。 “海棠见过师叔。” 被北齐圣女、天一道关门弟子海棠朵朵叫做师叔,叶启没有什么不自然,缓缓睁开双眼,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问道:“有什么事?” 海棠面色怪异,从她紧绷着的有些微胖的脸颊可以想出,此刻她应该是紧紧咬着牙齿。 “回师叔,皇帝陛下的封赏来了,道院尚书,正二品。” 道院,在北齐是独立于朝廷中枢的官署,内里官职几乎是由青山弟子担任,用以管束北齐武道修行者,不过这尚书位置闲置多年,即便正二品,还是与那些散官相当,没有什么实际的权柄。 叶启在听到道院尚书几字,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问道:“没了?” 海棠欲言又止,看着叶启始终不肯开口说话。 “你放心,你师父苦荷现在听不到,你们青山剩下的人也没有人能听到你我的对话。” “肖恩被关押在崇武门外的第三间宅院,上杉虎准备救人,沈重已经得悉这个消息,我大师兄与何道人会参与,南庆范闲行踪丢失,应该也要参与。” 叶启起身,伸了一个拦腰,说道:“知道了,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海棠诧异,说道:“师叔请说。” “你咬着牙说话不觉得费事吗?” 海棠先是一怔,然后怒视对方,说道:“其实我很想在你的脸上打几拳。” “啧啧,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 …… 上京城崇武门外的一片民宅,密集狭窄的街巷在此间穿插,就是那些在上京城生活了数十年的人,走在这里偶而也会迷路。 在一片如剑林立的乔木林以东,有一间极不起眼的院落。 今夜夜黑,有风,所以有两辆马车来了院前,一辆马车去了院后。 院前的两辆马车上走下十几位黑衣人,他们异常强悍地冲过小院木门,然后与院里的人厮杀起来。 这间小院要是以崇武门外往北数,正是第三间宅院,里面关押着的便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北魏大魔头肖恩,与黑衣人厮杀的自然就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在北齐的地位不及监察院在庆国那般,但在上京城的势力依旧足以说声可怕,对于今夜会有人前来营救肖恩,他们早就收到了风声,很快,街巷间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无数弩箭如同秋雨一般肃杀落向小院,而后小院中有雷音似的轰鸣响起,那是庆国监察院三处研制的武器。 喊杀声逐渐消弭,即便那些黑衣人的武力强大,又如何能够敌过万千箭雨? 黑衣人们落入绝境,互相依靠着,然后他们拿着手中横刀,将自己的脸削下,然后横刀自刎。 能在上京城敢于去救有能力去救肖恩的人只有北齐那位大将上杉虎,但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上杉虎如今的处境并不好,黑衣人们将脸削掉再而自杀,为的就是不去连累将军。 这时,停在院后的马车终于动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上了马车,马车向着一条通往上京城郊外的小路奔去。 沈重既然料到今夜会有人来救援肖恩,哪里会给肖恩留下机会,马车走了十几丈后被数十锦衣卫好手拦了下来。 马车中的老人似乎也看明白了今夜的局势,刚刚停下,便有火焰瞬间将整座马车吞没…… …… 肖恩死了,这是一个很难让人相信的消息,被人称作大魔头的肖恩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去,即便他已经老了,一身境界被监察院关押数年不知跌落在何处,又哪里会这么容易死去。 “大人,马车里的尸体检查过了,腿伤与少掉的牙齿吻合。” 沈重站在满是尸体的小院中,看着那辆还在燃烧着烈火的尸体,冷笑了几声。 …… 这一夜,小院中死了很多人,锦衣卫旗下专门处理尸体的部门开始运作,将那些死去的一具具尸体搬向郊外。 等着搬运完尸体,天边刚刚亮起晨辉,锦衣卫几人还未来得及将尸体处理,一只手在尸堆中伸出,然后杀人,换上锦衣卫的衣服,瘸着双腿向着更隐秘的上京郊外的群山走去。 天穹慢慢亮起,肖恩在山中找到一处清泉,低头去饮,然而在他刚刚低下头后,眼前出现两人,一人腰间背着两柄弯刀,一人拿着一柄细而狭长的剑。 “狼桃,何道人?”数日在锦衣卫的看押中,锦衣卫只维持他能够活着的水和一点点食物,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与无力。 狼桃看着肖恩,想到无数年前他曾与师父一同穿过茫茫无际的北边,看见过那座遥不可及的神庙,眼中有些怜悯,说道:“正是狼桃,见过前辈。” 一边的何道人同样如此,他沉声行礼道;“晚辈何道人,见过前辈。” 两人幼时,北魏还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国家,他们清楚肖恩是怎样一位恐怖的存在,生出怜悯只是很短暂的一瞬,行礼拜过之后,两人同时毫无保留地出手。 细剑似能刺破山川,双刀如同能够斩尽千军万马。 两位最低都是九品上的高手,大宗师不出,谁能硬撼其锋? 第二十四章 老子也是男人 肖恩不想死,这个世界上除了疯子,也没人会想死。 所以在狼桃与何道人出手之后,他迈着并不灵活的双腿向着山后断崖跑去。 他知道自己很难逃过两大高手的攻击,也清楚有很多人不想自己死,所以他只要逃出一步,总归能够减缓自己死亡的时间,让意外发生的可能变大。 何道人的剑很快,在肖恩刚刚逃出三步后便抢先来到其背后,剑尖还未刺入,剑上蕴含着的剑气已经刺穿了肖恩的衣衫,几滴带着剧毒的血液激荡在了当空。 就在这时,一柄匕首在一丛灌木中飞出,打在了何道人剑上。 匕首不能阻挡何道人的全力一剑,却让何道人的剑慢了很多,肖恩身子侧过,剑在他胸前划出一道血线,他终究没有在这一剑下受了太重的伤或是死去。 易容换装后的范闲自灌木中飞了出来,凝聚真气于掌间,全力一掌打向何道人背后。 范闲的境界此时还处于八品巅峰,但由于他体内霸道真气狂野、浑厚的特性,这一掌让何道人感受到了威胁,何道人无法继续追击肖恩,只能转身与范闲对去一掌。 此时,狼桃的双刀已经来在肖恩身前。 无数年前,在去神庙之前肖恩便是九品强者,一路雪地永夜的艰难环境,他的心志被磨砺到比铁还要坚硬,在他到达神庙后,接受了神庙前浩瀚的天地元气洗礼,他的境界一步登到了九品巅峰,甚至是更高的层次,回到北魏后,他在世间江湖开始展露头角。 很多年过后,江湖上出现了几位大宗师,人们都在想,下一位大宗师会不会就是肖恩,然而没有人想到,陈萍萍会在千里之外设下诡局,又千里奔袭将肖恩俘回了庆国监察院。 盛名之下从来没有虚士,被世人称为魔头的肖恩也绝对不是虚士,毫无例外,他是距离大宗师最近的人。 …… 肖恩在命危之下,理所应当地躲过了狼桃一刀,但因为身中的监察院剧毒,此前又经历了锦衣卫非人对待,他也只能躲过一刀。 狼桃的另外一刀准确又强悍地落在他心脉之上。 …… 刀未入肉,狼桃诧异地看着就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肖恩身前的叶启,看着刀锋上那双有力的双指,他不解问道:“师叔,你为什么在这里?” 叶启另一手在肖恩身上点了几下,截住他腿脚之上的气血,然后松开狼桃的弯刀,说道:“今日肖恩死不了,回去找苦荷如实交代就行。” 狼桃将双刀收回鞘中,既然这位想要救下肖恩,那除了师父,没人能让肖恩死去,他点头称是,毫不犹豫地离开。 另外一边,范闲与何道人见有人出手救下肖恩,早已停手去看。 见着狼桃毫不犹豫撤离,因为某些原因,何道人知道那个年轻剑客的身份,见着狼桃撤离,他也干净利落地离开。 许久后,场间只剩下了叶启、范闲、肖恩三人。 范闲看着正向自己看来的白衣剑客,从对方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易容已经被对方看穿,也不做隐瞒,语气复杂问道:“你为什么也要救肖恩?” “那你为什么不杀肖恩?” 叶启不杀肖恩,原因自然不只是因为与小皇帝的交易,他知道神庙的秘密,所以想要知道去神庙的路。 …… 庆国监察院的破旧院子,那个漆黑只留一扇木窗的房间里,陈萍萍拿着剪刀,一丝不苟地给一丛黄花修剪着枯败的枝叶,他的神情很温柔,就像那日温柔地触摸黄花的花蕊。 “如果说以前肖恩是最接近大宗师的人,剑庐那位便是现在最接近大宗师的人。”费介沉声说着,尽管距离那日在大湖与那人相遇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他的脸依旧显得黑青肿胀。 陈萍萍没有抬头,继续给黄花修剪着,声音愉悦说道:“你说,如果小姐还在,她看见你被范建的儿子揍成这样,她会如何?” 费介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她会笑的敲桌子,估计还会画上一张我现在的素描画。” 陈萍萍笑了起来,将剪刀放在上衣的口袋中,转动轮椅看向费介,说道:“庆庙的大祭祀去了皇宫。” “因为洪四痒不是大宗师?” “没有人见过庆庙大祭祀出手,但他的徒弟三石很厉害。” 费介坐在一张木椅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两口凉水,说道:“几年前南诏国一位九品高手入京准备行刺陛下,但其还未看到流晶河就被三石一掌打死,现在三石的境界最起码应该在九品上。” “难道那个神秘的大祭祀才是我庆国的第二位大宗师?” 陈萍萍摇头,说道:“不会,因为小姐没有找过他。” “我也觉得是,不过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我庆国到底有没有第二个大宗师?” “一定有,不然当年叶流云不在京都,四顾剑一定会趁着机会杀进皇宫,你是最了解四顾剑的,他不怕死,而东夷城对他来说,远不及小姐在他心中的位置。” 费介去过东夷城,也确实是他将四顾剑的痴病治好的,陈萍萍说的没错,费介确实是最了解四顾剑的人。 费介看着陈萍萍,有些不敢确信问道:“难道是?” “不对,你在怀疑……” 陈萍萍打断费介的话,说道:“我与范建互相怀疑了很多年,直到那个孩子来了京都,直到洪四痒的身份曝光,才知当局者迷,我们都没有四顾剑看的清楚。” 陈萍萍的话题很沉重,因为监察院这十六年来,一直都是皇帝陛下的一条狗,狗怎么能反抗主人? “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如果他大宗师的身份确认了,那会更难。”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感觉,我们只需要看着,瞬便再顺水推舟,就能成功。” “这样大逆不道。” “这么多年,我永远忘不了那块碑立起来时那会儿我头皮发麻热血激荡的感觉,费介,你也没有忘!”陈萍萍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几乎像是在大喊说道:“老子也是男人!” 费介沉默,许久后,他推着陈萍萍向屋外走去,只觉得这个死太监轻了很多。 “我们去看看那块碑。” 第二十五章 秘密 “你们似乎忘记一点,我在监察院很多年,也刚从锦衣卫手中逃出,从来没有说过关于神庙的任何事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在到了上京郊外一座深山密林后,一直未曾说过话的肖恩看向叶启与范闲二人说道。 范闲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早已抛去了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思维,对于这个世界确有神迹存在神庙,他的兴趣很足,更因为五竹偶而提及神庙时的语气,还有老妈与神庙若有若无的关系,他必须要知道神庙的一切。 叶启看着肖恩,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风霜的脸,说道:“秘密是可以交换的,我有很多能让你吐露出神庙所在的秘密,也能让你安享最后的晚年。” 肖恩浑浊的老眼有些嘲讽神情,说道:“世界上哪有与神庙相等的秘密?还有,你是谁?我为什么能够相信你?” 不怕死,但想要活着,这就是肖恩这二十年来的想法,而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从来没有将神庙的秘密说出来。 “秘密对于人来说,重要性永远都是相对的,至于我的身份,我来自剑庐,是四顾剑的师弟,也是青山天一道的客卿。”叶启淡淡说道。 肖恩紧盯着叶启,想到对方救下自己时所展露的境界,他似乎并没有理由说谎,即便是涉及到神庙。 “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强大,你比狼桃要强很多,甚至比当年的我还要强大很多,我不怀疑你的身份,但是,你想交换秘密,总是要让我知道你的诚意。” 叶启看了一眼范闲,而后在肖恩耳边轻声地讲起了故事。 肖恩在听到一个名字后,他的双眼流露出了极复杂的感情,然而在听到后面的事情,他双眸变得黯淡又有些怅然,然后便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听起来就像是一只翅膀折断的夜枭在怪叫一样。 湿冷的山风吹着,林间的雾气笼罩在了深山中三人身上。 叶启将几个故事讲完,肖恩不再发笑,他见叶启神情淡然,知道对方说的大抵都是真的,只是他为什么能够知道那么多秘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将这些秘密说出去? 不知怎么,肖恩心中无由来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恐惧感,剑庐之人不怕自己将这些秘密说出去,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变得如何。 这比陈萍萍无情,也比自己无情。 肖恩轻咳了几声,觉得山风吹的双腿发疼,他揉着双腿,看了几眼范闲后,也不避讳说道:“当年的神庙之路,说起来有些可笑……” 他的声音在提及神庙后变得苍凉,就像回到了无数年前那段漫长的雪夜路。 …… 山里的阳光忽然变成了实质,笼罩在三人身上的浓雾如水波一般向着四周散去,山风不再湿冷,吹在人身上有些暖意。 肖恩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那个故事有希望,但更多的是绝望,还有人为了活着时展露的丑恶,当然,还有那座庙。 似乎在叶启现身上京城北后,范闲就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受万人敬仰的苦荷原来吃过人肉,老妈原来是从神庙中走出的,自己果然就是皇帝的私生子…… 一束阳光穿透密林,照在了三人身上,范闲长长地呼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 …… 树林边缘,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肖恩与范闲如临大敌,然后一位迈着慵懒步子的女子走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黑衣武者。 女子是海棠朵朵,黑衣武者是上杉虎,两位北齐最顶尖的人物。 上杉虎在看到义父如今老态,那双淡漠生命的眼睛触动,他沉沉跪在义父面前,将头磕在地上,然后起身,将肖恩背了起来,冷冷看了几眼叶启与范闲后,没有说话,离开了这片密林。 “我看着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所以,等家师伤势好了,你去解释。”海棠看着叶启说完,又看了几眼范闲,随着上杉虎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密林中,只剩下了叶启与范闲二人。 …… …… “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 范闲点头,问道:“为什么要让我听到神庙的秘密?” 叶启说道:“你能够被相信。” 能够被相信,这种信任很难让范闲心中安心,即便他与叶启两人之间有着范建的关系,但两人终究只是见过几面,今日也是两人第一次交流。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是杜甫写的,知道桃花庵里桃花坞是唐伯虎写的,也知道千里共婵娟是苏轼写的,石头记是曹雪芹写的,还有叶轻眉为什么能够造出玻璃、肥皂。” 一根青柳的枝干在范闲的震惊下,被霸道真气震成了几节,范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指着叶启久久不语。 …… “我该说什么,老乡见老乡?” 叶启摇头,看着天外某片飘来的白云说道:“两眼泪汪汪倒不至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不一样。” 范闲乐的笑了起来,他确定,自己这位便宜大哥真的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既然他与自己一样,那范府传言他早夭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我听若若说了,你是……” “对于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当年我是在太平别院外被人扔在了流晶河中,然后被云之澜捡到带去了东夷城。” “太平别院?” 范闲想到在见陈萍萍时听到他讲过关于父亲的一些话,想到了某种可能。 “当年你的母亲魅力很大,很多人都喜欢她,包括陈萍萍,包括四顾剑,包括范建,也包括庆国的皇帝。” 范闲很是歉疚地看着叶启,说道:“当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记恨父亲,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也很不容易。” 叶启笑了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记恨范建,因为他做的这些事,刚好让我撇清了与他的关系,我反而要感谢他。” 第二十六章 南边来的箱子 听完叶启的话,范闲心中更是愧疚,不过他也听出叶启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便是问了些别的。 “四顾剑也与我母亲相熟?可以说说吗?” 叶启坐在微湿的草地上,点头说道:“当年叶轻眉从神庙离开后,第一站去的是东夷城,她在东夷城第一个结交的人就是四顾剑。” “那会儿四顾剑确实是一个白痴,整天就蹲在一棵很大的青树下看蚂蚁,她没有因为四顾剑是白痴而歧视他,反而与他一起看蚂蚁,对了,她还给了四顾剑一本剑法。” “有的时候,人只要得到公平的对待,他就会感恩,所以四顾剑将你母亲当成了朋友……” “好长时间过后,你母亲离开东夷城,去了庆国,然后又过了很长时间,费介来了东夷城,治好了四顾剑的痴病。” 范闲若有所思,原来师父说他治好了的东夷城白痴是四顾剑,原来母亲选择的第一个地方是东夷城。 既然说起四顾剑,范闲又不免想到了眼前的叶启,他先是去了庆国,与洪公公打了一架,现在又来了东夷城,成了青山的第一位客卿,这一切是四顾剑的授意? 叶启看到范闲思考的神情,说道:“四顾剑想杀庆帝,为了还这些年在剑庐的庇护之恩,所以,我也要杀庆帝。” “为了东夷城?” “不,他想杀庆帝从来都不是因为东夷城。” 四顾剑早年来了三次庆国皇宫,每一次都因为宫里那位大宗师无功而返,甚至差点让自己都折在庆国,为的不是东夷城又是什么? 范闲觉得脑袋有些刺痛,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睁眼看到陈萍萍、看到五竹,后知道了自己那位母亲是如何的伟大,他不是如同当年陈萍萍范建一样的局中人,所以对当年的事早就有了猜测,而叶启所说,几乎确定了他自己的猜想。 叶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好自为之。” …… …… 在上杉虎将肖恩背走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肖恩去了哪里,就是随行的海棠也并不清楚。 在拿到上杉虎投诚的亲信名单,小皇帝也不愿再理会肖恩是死是活,想着已经将上杉虎手中的兵权掌在手中,几日而来的忧虑一扫而空,就是隔着窗户,去看那些自己素来讨厌的皇宫深院,她都能笑出声来。 “少见陛下有这么高兴。” 战豆豆转身看向面带笑意的司理理,伸手勾住佳人如玉般的下颌,撇嘴笑道:“朕也少见爱妃这么笑。” 空旷的寝宫中,只有二人,司理理抓住小皇帝的手,然后将脸贴在了她的胸上,吐气如兰说道:“肖恩是被那个人救下的,我想陛下的开心不止是因为肖恩没死。” 战豆豆将嘴探到司理理唇前,问道:“爱妃这是什么意思?” 司理理将头撇过,说道:“奴家吃醋了。” …… …… 崇武门是上京城靠北的一座城门,叶启在从崇武门进入城内后,有一位自皇宫而来的车夫表明来意,将他接在马车之上向着皇宫而去。 就在上车不久后,叶启脑海中再有系统声音响起。 “宿主自肖恩嘴中知晓神庙秘密,触发任务抵达神庙,任务奖励:本界气运值40%。” “看来,在那个人找来之后,还要去神庙一趟,抵达神庙会获得气运值40%,不知道杀死庆帝,会有多少? 上京城在北魏手中经营了数百年,而今又是北齐的都城,整座城的街道不露土面,全是由巨石青砖铺就,显得极是平整。 所以马车走在路上,除了木轮压在地上发出的咯吱声,车内竟是异常平稳。 忽然,一阵马声嘶吼传来,叶启所在的马车似乎与别家马车撞在了一起,然后两声轰响,两辆马车都倒在了地上。 叶启在马车将倒的刹那,从马车中跳出,那位来自宫里的车夫只是一位年老退役的北齐老兵,在那剧烈撞击下,已然被迎面撞来的另一辆马车撞飞在了地上。 迎面的马车中没有客人,应该就是一辆用来租赁的马车,车夫身手不错,在马受惊的时候就已经跳离,他似乎知道自己撞击的马车是来自宫里,所以他没有上前查看,而是扭头跑入了一条狭小的街道。 …… 街道很深,两侧的房屋也很高,就像是一条山中的裂缝般。 车夫跑的很快,但哪里能够在叶启眼下逃脱。 看着面前那位年轻人,车夫的双腿抖的厉害,因为在看到对方的双眼后,他如同看到了两柄刺向自己胸口的剑,只是他在很久以前就应该不畏惧生死,但他现在很怕。 他自然不是上京城普通的车夫,不然在将宫里的马车撞了之后,他又怎么敢跑? 无数年前,他从庆国监察院而来,他的任务就是在上京城做好一位车夫,所以在数月前庆国在北齐安排的密谍头领严冰云被抓,监察院在北齐的谍网瘫痪,他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他每日依旧是搭载乘客,然后将挣下的钱去烟花柳巷花掉,今日清晨他在睡梦中被一人叫醒,那人给了他一只箱子一条情报,所以有了今日街上马车相撞的事故。 “说。” 车夫的双腿依旧在颤抖,他将手中的箱子拿在身前说道:“南边有人送给您的。” “他是谁?”叶启接过箱子问道。 “您打开箱子自然会知道他是谁。”说完,车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眼中闪过决然之色,然后一头撞在了一堵高墙上,死了过去。 …… …… 昨日,北齐仓山郡死了三人。 三人并没有什么身份,他们只是仓山郡最普通的农夫,在农忙完归家的路上,遇见一人,然后那人挥刀,干净利落地将他们的头颅斩下。 在此前,仓山郡以南乃至南庆,一路上都出现了多起类似的杀人事件,没有人见过凶手,两国衙门也都对那个凶手毫无头绪,因为派去追捕的人没有一个人回来,而那个凶手杀人,似乎只是想杀,没有什么目的。 第二十七章 小皇帝的酒,陈萍萍的枪 “刚刚听下边的人说,爱卿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 皇宫一间楼阁中,早就备满一桌菜肴,楼阁里依旧没有宫女太监们侍候,还是只有司理理作陪。 叶启将那个车夫给的箱子放在椅子边,打量了几眼楼阁内的布置,然后坦然坐在椅子上说道:“没事。” 小皇帝看了一眼箱子,知道这位主不愿多说什么,也没觉得不满,笑着说道:“那就好,知道爱卿喜欢饮酒,朕特意拿出了美酒款待。” 说完,在她身旁坐着的司理理会意一笑,拿起一只玉壶走在叶启身边,给叶启面前的酒杯斟满。 叶启看了一眼司理理,觉得对方果真如庆国都城中传闻的那般倾国倾城,再看杯中美酒,酒液清亮带着淡淡晶莹的绿色,没有庆国内库出产的白酒酒香四溢,只有一抹余香环在鼻间,正如美人腰间垂下的一缕丝带,动人且勾人。 果真是好酒。 等着司理理坐回小皇帝身边,小皇帝举杯示意,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今。 叶启也将酒饮尽,只觉得胸口被一阵清凉盘踞,好不痛快。 “如果爱卿喜欢这酒,朕遣人给剑庐送去。” 叶启饶有兴趣地盯着小皇帝的眼睛,说道:“那就多谢陛下厚赐了。” 小皇帝听罢,空着的左手一僵,面上却是如故说道:“一些酒,哪里说的上厚赐?” …… 楼阁中只有三人,小皇帝摆开宴席拿出美酒,应该是要说上一些不能让外人听到的事情,比如日后东夷城与北齐的合作,再比如神庙的秘密。 然而这场酒宴中的谈话并没有涉及这些,司理理只是安静地坐在皇帝与叶启中间给两人添酒,小皇帝只是问着一些东夷城的风俗,叶启则是一边饮酒一边回答皇帝的问题。 所以酒喝了很多,这场酒宴也持续到了暮时,一缕夕阳照进楼内,几串风铃被微风吹着发出了阵阵清脆舒缓的铃音。 小皇帝在不知举杯多少次后,再一次举杯饮酒,然后不胜酒力,脑袋一头栽在了桌上。 司理理连忙看去,发现陛下只是饮酒熟睡,不知怎么想起陛下设下这场酒宴的目的,她低垂玉颜不敢去看那个来自东夷城的剑客。 叶启看着这一幕,无奈叹息一声,拿起地上的箱子,起身说道:“告诉你们陛下,女孩还是少要饮些酒的好。” …… 回到青山的居所后,叶启将箱子放在院中石桌上,将剑拔出斩在了箱子中间的金锁上。 金锁剧烈晃动几下,并没有被他用剑斩开。 “嗯?” 叶启有些诧异地看着完好无损的金锁,尽管他只是轻轻出剑,并没在剑身附上内力,但自己手中的剑是四顾剑耗费无数财力与人力铸造,世间哪有什么器物能够阻挡它的锋芒。 坚固的箱子以及坚固的锁,这让叶启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箱子,然后他再次挥剑,这一次,他用出了三成内力。 便是在一声刺耳的“当啷”声后,金锁表面出现了裂痕,叶启继续挥剑,金锁彻底断裂成了几截金属。 箱子在金锁断裂后自动弹开,展露出了里面的事物,那是一柄圆筒似的铁质兵器,还有一封牛皮纸封好的信封。 叶启看着那柄铁质兵器,不用去看那封信,已然清楚是谁将这个箱子送来的。 南边自然就是南庆,有能力在上京城找到自己的只有那么几人,陈萍萍是太监,但是他有枪。 …… 无数年前,陈萍萍再一次率领黑骑千里奔袭,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肖恩。 监察院黑骑在执行任务中从来没有失败过,陈萍萍的谋划也从来没有落空过,所以,肖恩被关在了监察院最深处的地牢中。 然而肖恩毕竟是肖恩,为了这次的任务,陈萍萍武功被废,双腿残废成了跛子,自此之后,那个提及名声就能让庆国京都小孩啼哭的监察院院长,坐上了一辆轮椅。 那个时候,太子刚刚登基,庆余堂还是庆国最大的商行,叶家那位神仙一样的女子还没有被一场大火烧死。 那位神仙一样的女子担忧跛了的陈萍萍的安危,在某日,发动了自己所有的能力,秘密制造了两把武器藏在了陈萍萍轮椅的扶手之中。 武器的名字只有陈萍萍知道,它们叫做枪。 …… “似乎很多人都愿意相信我,四顾剑是,苦荷是,肖恩也是,还有陈萍萍也相信我,为什么?”叶启将箱子中的枪拿出,感受着手中传来的金属质感,轻声自问着。 道院只有他一人,他的自问显得是那么的干涩。 “陈萍萍的枪,好东西。” …… 醉酒的小皇帝悠悠醒来,看着面前爱妃关切的神色,不知怎么双脸一红,然后将头蒙在了被子中。 司理理轻轻一笑,将头探在皇帝蒙住脑袋的被子处,说道:“那个人早就走了,陛下还是出来吧,莫要憋坏了。” “哼,朕连你都没脸见了。”皇帝脑袋蒙在被子中,再加上心中的羞意,声音细微如同蚊蝇低鸣一样。 司理理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陛下不愿意见奴家,那奴家走了。” 小皇帝一把将被子扯开,头发乱糟糟的哪里还有身为帝王的威严,反倒有些普通少女应有的可爱。 她扯住司理理的袖子,说道:“不行,你得告诉朕他在之后说了什么。” 司理理白了小皇帝一眼,抬起玉手给她将发丝拨的顺了些,说道:“没有什么,只是说陛下身为女孩子,以后还是要少些饮酒。” 皇帝语气胆怯又带着希冀问道:“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如何?” 司理理心中暗叹一声,装做沉思,片刻后说道:“那位的表情倒没有什么,不过听他说话时的语气应该是关心陛下的。” 被人关心对于北齐的皇帝陛下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被那个人关心,却让小皇帝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笑了起来。 她对某人的情愫产生是在那夜在青山之后,有些莫名,当然,她不否认那个人长得很好看,也不否认对方的武功让自己叹为观止,更不否认自己很想将对方自然流露出的骄傲折服。 “木蓬的药是什么东西,连个人都迷晕不了。” 第二十八章 布衣人 到了早间,叶启将长剑擦拭干净,将箱子背在身后,然后挎剑走出了道院。 山间小路上不见人影,丛丛青松看起来极是安静,叶启缓缓走着,没有发出脚步声,就像他独立在另一片天地中,青山依旧静。 青篱外,苦荷似乎早已猜到他今日之行,早在此处等着。 “尽管你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是想要劝阻你,你待在青山,那人即便与神庙有着很深的关系,我依旧能庇护你直到你成为大宗师。” 叶启停步,看着青山松海,说道:“你这青山的松,其实长得有点丑。” 苦荷不解,问道:“为什么?” “它们活成了你想要看到的样子,而你长得不好看。” 苦荷当然不在乎自己长得到底如何,所以在听到叶启这看似讽刺的话后并没有生出什么情绪。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叶启没再去看苦荷,越过青篱消失在了青山之间。 苦荷等着他走远,然后也看向漫山青松,挠了挠脑袋,难道这些青松真的很难看? …… 四顾剑平时会睡到很晚,用剑庐十二的话来说,师父什么时候被太阳晒得屁股疼了,那才会起来。 今日太阳刚刚从矮山一角升起,四顾剑一反常态,起来沐浴更衣,将剑擦好跨在腰间。前来侍奉的剑庐三代弟子以为师祖这是要出山做事,结果看着师祖他老人家推开草屋又坐在小池畔,竟是拿着鱼竿吊起了鱼来。 剑庐之人既然沐浴更衣,那便是要与人比剑,四顾剑沐浴更衣,虽然没有剑意外露,但他坐在池畔草地上时,池畔的草不由自主地折下了自己的腰,水面平静,但太平静了,平静到连微毫的涟漪都不会出现。 池里那些鱼儿早就被莫名的恐怖吓得钻进了湖底,哪怕它们很厌恶湖底那些水草与发臭的泥浆。 所以,四顾剑钓鱼显得没有意义,那他此时钓鱼,应该是出剑,只是剑要去何处,又能去何处? “师祖,该吃饭了。”有剑庐弟子端着青菜白粥来到池畔。 四顾剑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到头顶的太阳,挥手让徒孙退去,他将鱼竿放在一侧,这时,池畔青草弯了一个上午的腰终于直了起来,水面开始荡起层层波澜,似乎要发泄先前很没有道理的平静。 四顾剑端起白粥,夹起青菜,开始吃饭。 在庆国南海岸第一次出现了几具无头尸体后,他便收到了消息,而后知晓了一切。 那个人是庆帝引来的,更准确的说是那小子引来的,他从离开东夷城后就一直在计划这件事情。 洪四痒被他推到了明面,更因为他确实很强但却是剑庐的人,所以庆帝一定要杀他,只是叶流云不在庆国,也不会出手,所以庆帝只能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请出那个很少在世间露面的高手。 “这件事之后的收获一定很大,但是,你千万不要死,要不然老子就亏死了。” …… …… 天色阴了下来,从青山处吹来一阵风,落在那座青山与上京城之间的土山上,卷起了数丈高的沙尘,在沙尘中,站着一个人,他长得很瘦,穿着一身庆国南边最常见的粗破布衣做成的衣衫,他的发髻扎的很紧,腰间有柄刀,刀身细长而直,是庆国军中少见的百炼钢刀。 按理来说,在这样狂躁的沙尘中,他的眼应该会闭着,再或是眯着,然而他的眼睛睁的很大,也没有被沙尘入眼后刺激分泌泪水,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就像两团在夜间永远长明的灯火。 目标在青山,青山里有强者,在来到上京,杀了几人又到了这座土山下,他很清晰地判断出局势,自己去青山不可能找到目标,目标一定会去上京城,而这里是青山去上京城唯一的路。 风似乎变得小了些,在远处上京城的方向隐隐有雷声传来,城里的人收好在院里晾干的衣服,将门窗都一一关闭,今日的天,会有一场大雨。 土山上的黄沙天气因为有风故来得突然,当雨势要来,风停甚至渐渐消散,遮人双眼的黄沙也散的突然。 远处走来一人,他迈出的步子平均且慢,可他又走的很快,一步之下,便是数丈。 那个站在黄沙中的人眯起了眼睛,不需要进行某些精准的确认,他就是自己的目标。 …… 叶启看着那个人,仍由那些带着些许沙土的风吹在自己的发丝上,他的手握在剑柄之上,稳固且自然。 “你在等我?” 布衣人向前走了几步,冷漠的双眼盯着叶启,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那张脸也没有什么情绪,但能够让人感受到,他此时生出了几分惊讶。 “你似乎也在等我。” 叶启说道:“听说神庙每过几年都会派使者游历世间,将那些对于世间不稳固的因素杀掉。”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是规矩,例行巡查。” “所以将你引出,很容易,也很简单。” 布衣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所以你必须死。” …… 不稳固的因素,可以理解成能够毁灭文明的因素,也可以理解成阻碍文明发展的因素,还可以理解成会让神庙不再神秘的因素。 十几年前叶轻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很多痕迹,比如南庆那两个不知死因的亲王,再比如监察院前那座石碑,所以在十几年前叶轻眉的死中,有布衣人的影子,也有神庙的影子。 叶启的不稳固因素来自于他恐怖的境界,如果世间再多出一位大宗师,那庆国与东夷城、北齐之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若当今天下的局势被破,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自然也要受到阻碍。 所以当有人告知布衣人这件消息后,他在蛮荒中苏醒,然后乘着一艘竹排远渡汪洋,在庆国的南海岸现身。 当他在看到叶启的第一眼后,也确认了一件事情,对方的眼中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女人。 第二十九章 枪响,宗师陨 布衣人说完之后,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盯着叶启那只握剑的手。 叶启也没有动作,他看着宛如机械一样冰冷的布衣人,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用力。 很长时间后,土山下的空气中再看不见一丝沙土,空中的阴云变得极厚。 叶启向着前方踏出一步,然后将手中的剑拔出,双手握剑,就像一座倒向大江的绝壁,向着布衣人的头颅斩去。 几乎在他拔剑的时候,布衣人也动了起来,他将长刀拔出,直直劈了过去。 叶启的速度一直很快,这基于上个时空所学的轻身功法,就像他刚到这个世界,迈着光秃秃的脚丫在矮山到处跑着,那时四顾剑震惊更多的不是他一岁便能纵步如飞,而是他的速度。 而布衣人因为体内的构造,以及支撑他所有动力的能量核心,他的速度也很快。 两人的速度仿佛超出了人眼能够捕捉的极限,超出了声音飘荡的速度,两人未动时距离还有数丈之远,而两人拔刀拔剑刹那后,刀剑已经触在了一起。 这是世间罕有的速度,大宗师不出,就是强如洪四痒、狼桃都只能望尘莫及。 便似两道流光骤然相逢,然而场间并没有出现很干脆的刀剑声,而是出现了一阵漫长刺耳的声音。 两人出手的速度同样快速,当第一声刀剑碰撞声音还未传开,两人刀剑分开便又撞在了一起,本应密集的声音连成了一道声音。 …… 天上的阴云向着青山更西边的荒原漫去,向着上京城更东边极远的海岸漫去,整片北齐的疆土都似乎被包裹在了阴云下。 天色变得暗淡,就像是夜色下的一盏油灯所在的某处,有光,但很暗。 “轰!” 雷音响了起来,自阴云中劈下了一道极长的闪电,紧接着,天地间大风再次起兮。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大风扬起,土山上却没能再生出黄沙,那些沙土就在地面安静地待着,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它们。 某时,那道漫长刺耳的声音终于停止,布衣人的长刀直直如长矛刺出,刺在了叶启的白袍之上。 叶启没能避过,事实上,就是四顾剑在此,也不可能避过,因为这一刀同样很快。 刀刺在叶启身上,刺入三寸,鲜血瞬间将他胸前处的白衫染红,但并未洞穿他的身体,因为那柄刀上已经生出了很多裂痕,而他的身体也足够坚硬。 长刀化成了无数碎片,然后掉落在地,在这时,叶启的长剑也同样刺在了布衣人的胸前,发出一声如同刺在钢板上“铛”的声音,他的剑停了下来。 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臂下,悍然成拳轰去,他持剑的手一僵,长剑脱手落在地上,一声骨裂的卡嚓声响起,他手臂上的衣衫被巨力震碎,白骨破开肌肤裸露出来。 …… 就在土山下沙尘消弭,叶启与布衣人刀剑相遇时,土山通往青山的小路间走来两人,是苦荷与海棠朵朵。 “为什么?”看了许久战局后,海棠看向沉默不语的师父问道。 为什么,不是在问这个天下怎么还会多出一位大宗师级别的高手,也不是在问苦荷为什么不出手相帮,而是在问那个布衣人明明速度与力量很恐怖,为什么没有流露出丝毫真气。 事实上苦荷也不理解,人若没有真气,怎么能够发挥出那么恐怖的力量?故在听到海棠问话后,他只是摇了摇头。 或许这便是神庙为什么是神庙的原因。 海棠转头继续去看那场早已远超人间凡俗的战斗,两道比寻常女子要粗的眉毛扭在一起,剑庐那人虽然可恶,但他并不可恨,师父说布衣人是大宗师,那他一定就是大宗师,叶启不是大宗师,就算再强,又怎么能够打过大宗师。 果不其然,很快,叶启因为承受不住布衣人恐怖的力道,手臂双手被震开了许多裂缝,他的双手上是血,剑柄上也是血,但他的剑还是显得那么锋利。 这让海棠想起了那日他面对师父的一掌,他在坚持什么,或许说他为了什么在坚持? …… 叶启在坚持着什么,这件事在他心中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他要变强,所以要坚持。 变强有很多不能拒绝的理由,比如要杀死庆帝,再比如系统的秘密他一定要去揭开。 而不管坚持什么,一定会让人变得强大。 臂骨断裂刺穿了肌肤,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但他的神情没有因为痛而变得恐惧紧张,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转身,向着布衣人撞去。 。 土山下沉寂在地面的黄沙瞬间离开了地面,如同妖魔一般舞蹈着,然而在落雨前的阴云下,并没有风。 …… 一滴雨水落在了海棠的鼻尖,然后她抬头看在天上,雨在下,但为什么只是落下一滴雨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向着师父看去。 师父在笑。 …… 布衣人很是不解,为什么这个人手臂上的经脉早已被自己的力量震裂,他依旧能够握剑?为什么他的内力早已枯竭,他的手臂被自己折断,他还能够用出这么恐怖的招式?还有,他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能够破境? 臂上经脉断裂是因为叶启的力量与肉身承受不住布衣人出击的力道;他内力枯竭,是因为他想要在布衣人的攻击下活着,每出的一剑就必须是全力的一剑,他刚刚出了很多剑,即便他内力深如浩海,也总有枯竭之时。 布衣人不解,事实上苦荷也不解,此时只有叶启清楚,他还能攻击,还能破境,是因为看过四顾剑的四顾剑,原本的四顾剑,苦荷的武道笔录以及这个世界的太多武学,然后在剑庐那片密林中顿悟十二载,将两个时空的武道真理融汇,所以他有能力做到很多这个世界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那一撞,如同砸去的一座山,如同天穹上落下的水,还像是一柄剑,是刺出去的一柄剑。 所以,布衣人躲不开这一撞。 …… 陈萍萍数千里自监察院送来的箱子在恐怖的力道下裂成了无数的金属碎片,然后布衣人身形一顿,向后倒退而去。 然而布衣人毕竟是堪比大宗师的存在,他只是退了三步便稳住了身形。 “你很令我惊讶,我也庆幸我今日找到了你。”布衣人说着,嘴中流出了银白色的莫名液体。 “真的是终结者?”叶启模样更是凄惨,在那一撞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撞之后,他后背的骨骼几乎全数断裂,他只能强撑着坐在地上,声音像是将死之人的呢喃。 布衣人感觉体内正在变的虚弱,在彻底虚弱之前,他必须将目标杀死,尽管他能够感觉到目标在那一撞后生机正在缓缓流逝,毕竟这个世界总会有很多巧合的事情发生。 故他没有理会叶启所说的终结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向前,出掌,速度依旧快,甚至比先任何一次的攻击都要快。 所以,当他看到一柄漆黑的枪洞时,他没有躲,也来不及躲。 …… 机簧扣动的脆响响起,然后一声等若雷鸣的巨响传来,漆黑的枪洞亮起了刺眼的火花。 无数铁砂,钢珠在火药的加持下,轰在了布衣人的胸口之上。 …… 布衣人飞了出去,即便他的身体比钢铁还要坚硬,但在无数年前叶家女主人穷极力量制作的枪下,还是被子弹射进了身体之中。 因为叶启了解这个世界,他知道布衣人的弱点,所以他持枪瞄准的位置不是布衣人的头颅,而是对方的胸口。 布衣人倒在地上没有再动,阴云下憋了很久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第三十章 死了? 这场雨很大,数不清的雨水浇灌在了苦荷与海棠身上,两人的衣衫与发丝几乎是被瞬间打湿,脚下出现了一条混杂了泥浆的水流。 海棠看着远处躺在泥水中的两人,她感觉不到那里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心中有些空落的感觉,随即这种感觉转为了愤怒,她责怪地看着苦荷,倔强地抿着双唇。 对于那声惊雷一般的枪响,苦荷没有料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器,但他想到了这几年监察院三处研制出的一些东西,想到叶启的身份,然后又想到了监察院的那个老跛子。 但此时苦荷双眼中尽是遗憾之色,在叶启后背撞在了布衣人身上的那一刹那,他敏锐的感知便发现了叶启体内的生机已经与天地断绝了联系,而他也猜到了叶启为什么能够在先前出了那么多次比拟大宗师力量的剑。 生命与潜能被他用到了极致,那一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以最后的生命与潜能为力量,以着大宗师的境界用出的一记招式,大宗师依旧是人,仅仅掌握了一些人掌握不了的力量。 “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法干涉,也干涉不了。” “可他明明成了大宗师。”因为第一次对师父生气,即便苦荷给她解释了原因,她语气中的责怪并没有很快散去。 “他只是一瞬间的大宗师,想要彻底破境成为大宗师,必须要活下来才行。”苦荷看着被泥水淹没了的两人,长叹唏嘘,然后不容置疑说道:“去将今日的事情告诉陛下。” …… 苦荷走在土山下的泥水前,看着那柄漆黑奇怪的武器,怔怔失神着,强大如他,也没有把握将神庙的使者杀死,然而就是这样一把武器,却将那个使者彻底击杀。 “不要看了,还不赶紧将小爷扛回青山去?” 声音显得极是微弱,在雨声中几乎弱不可闻,苦荷看向地面,竟是发现叶启还睁着眼睛,只是他的嘴唇变得与他的脸一样白,为何自己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小爷确实快要死了,所以只能用一些法门锁住体内的生机。” 苦荷又一次笑了,他轻轻蹲下身子,将叶启抗在肩上,拾起地上的剑与枪,又拎起死去的布衣人,向着青山走去。 …… …… 肖恩不知所踪,小严公子也安稳地回到了使团里,本应该要即刻回国的南庆使团却因为这场大雨,只能将回国的日程推后。 严冰云是个无趣的人,首先他话很少,其次他似乎除了院内的事务之外,在回人话时只会“嗯”一声。 想着这位因为此次北齐经历的磨难,回到监察院后一定会被陈萍萍重用,范闲存着日后自己在院里好办事的想法,便是去了对方的住所闲聊以便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结果在听到几声简单且冷漠的嗯后,他来时的一腔热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长叹一声夺门而去。 隐隐听着一间屋中传来了王启年与几个虎卫打牌玩乐的声音,范闲也没有加入的兴趣,回了自己的屋中后,推开木窗看起了屋外的雨。 随着雨声与很远之外传来的隐隐雷声,他又想起了那日在上京郊外与那位老乡加大哥的对话。 紧闭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雨天的凉风瞬间灌在了屋内,范闲神情一顿,按住藏了毒药暗器的腰带转身看去,随后惊呼一声,问道:“叔,怎么是你?” 五竹将门关好,声音冰冷说道:“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范闲看着五竹,自从自己打开母亲的箱子后,五竹叔就不见了踪影,此时在北齐上京见到了他,说不定苦荷没有因为肖恩一事亲自出手,就是因为五竹叔在上京的关系。 他下意识问道:“叔,什么事情?” 五竹神情还是很冰冷地说道:“范建长子死了。” 范闲听闻,眉头骤然一紧,对于那位老乡的实力,从他能够以双指抵住狼桃一刀就可以看出,大宗师恐是无人能挡,能将他杀死的只能是大宗师。 他是天一道的客卿,苦荷不可能出手,四顾剑就更不可能,叶流云大概率也不可能,难道是庆国的第二位大宗师,再或是五竹叔? “庆国第二位大宗师既然要隐藏身份,自然不可能会出手,出手的人也不是我,是一个自南边而来的人,我找了他很多年,他也找了我很多年。” 五竹重伤苦荷后,他悄然离开了北齐,在回到庆国,他去了一趟监察院,知道了某些消息,然后就又来了北齐,所以看到了那场宗师战。 他与苦荷一样没有出手干预这场战斗,因为他没有准备,没有把握将那个布衣人杀死,也因为他猜到了叶启的目的。 “他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有人想要杀他。” 范闲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语气沉重复杂说道:“这件事我要写信告诉父亲。” …… …… 一匹马在大雨中狂奔着,马上的人并没有给它喘息的时间,直到它摔倒在泥泞之中,马上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开始也在泥地上狂奔,不过多久,路上会再次出现一匹马,然后那匹马也会被累死。 数日后,那人来到庆国,来到庆国都城,然后有人将他护着的一封信送到了皇宫。 …… 庆帝将手中的信看完之后,放在烛火上点燃,淡淡看着信件化为了黑灰色的灰烬。 他身边站着一人,正是庆庙大祭祀。 自从这为神秘的大祭祀入了皇宫后,他就伴在了皇帝身边,但除了皇帝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就是知道他身在皇宫的陈萍萍也不例外。 知道那封信是从北齐而来,大祭祀问道:“陛下,四顾剑的师弟可是死了?” 皇帝点头,冷冷说道:“死了。” 大祭祀神色有些不敢相信,原因很简单,既然那个人两掌击败洪四痒,尽管不是大宗师,也很难被杀死,而且,苦荷在北齐,陛下如何能够确认那人确实死了? “消息来自东夷城与北齐的皇宫,而且,他出手,又有谁可以活下来?” 第三十一章 教你一套剑法 剑庐最深处有一口满是铜锈的钟,这口钟在剑庐立派那天后,就再没有响过,直到七日前北齐送来了一封信,四顾剑将小池中的水一剑斩空,那口钟连着响了七日。 剑庐喜欢偷懒的弟子们练剑再也没有偷懒,他们出的每一剑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样,直到精疲力尽,然后坐在地上歇息,等着有力气了就继续出剑。 这样练剑练不出什么无敌世间的剑法,如此为的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与愤怒。 七日前,北齐传来消息称,小师叔祖死在了与一位神秘高手的决斗中,小师叔祖那么厉害,谁能够将他杀死,除了苦荷还能够有谁? 然而师祖却下令剑庐之人不得妄动,那小师叔祖的仇谁来报? 当然,对于死在了北齐的小师叔祖,他们不一定有人见过,但这些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剑庐有着一位神秘的小师叔祖,更因为剑庐自立以来,从来都是有仇必报。 草屋前的池畔早已没了水,里面的鱼儿也在七日前在那恐怖的一剑之下化作了血肉融在了泥中,四顾剑还在那里坐着,在他身后,跪着十二位剑庐的九品高手。 剑庐的二代弟子们与那些练剑的三代弟子神情差不多,就是年龄最大脾气最好的剑庐二郎李伯华面上也都有着很明显的愤怒。 “师父,你说过,剑庐的剑不能弯。”说话的是云之澜,是他将叶启捡到带来的剑庐,是他第一个见着叶启翻出摇篮在满山遍野跑着,对于北齐传来的消息,过了七日他依旧很难接受。 四顾剑看着他,冷冷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剑庐的剑能弯了?” 云之澜看着师父,不甘道:“那师父为什么不让剑庐弟子出山,为什么只在这里坐着,难道,师父你怕了苦荷?” 四顾剑挥手,无形真气挥洒在了云之澜胸前,云之澜如中重击,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了几下,然后落在地上大口吐起血来。 “老子什么时候怕过苦荷,还有你们,这么看着老子作甚?想要给叶小子报仇,你们就好好练剑,什么时候到了他那种地步,老子准许你们离开。” 同一时间的矮山下,驶来一辆马车,坐在车前驾车的车夫是青山大弟子狼桃。 …… …… 青山的后山是天一道的禁地,除了苦荷能够踏足之外,任何一名没有指令的弟子都不得踏足,几年前有天一道三代弟子不忍好奇走入,然后被守在禁地外的白参极其冷血残酷地斩下头颅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对禁地有丝毫的好奇心。 禁地中并没有镇压着什么魔头,也没有藏着什么举世罕见的珍宝秘籍,里面只有一座高崖,高崖上除了一间形状怪异的破庙,就是连一根野草都没有。 苦荷平时就是在这里感悟天道。 七日前。 “你……”海棠推开庙门,看到庙中院子中那个躺在躺椅上被缠满绷带的人,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那日雨天之后,她一直待在皇宫,一个时辰前她接到了师兄白参的传令,让她去禁地修缮庙宇,她回了青山,得知师父与大师兄刚刚离开去了东夷城,然后便进了禁地,推开庙门看见了那人。 “不要这么看我,现在离死远了很多,但还是很近,苦荷说有事走了,我还以为他想要将我饿死在你们天一道的禁地中。” “我很饿,去做些饭来,熬些清粥就行,对了,我不能动,你还要喂我。” 海棠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之后,才点头去了庙院外的厨房。 不过一会儿,海棠端着一碗清粥走出,拿来一条板凳坐在叶启身旁,然后拿着汤匙舀粥递在叶启露在绷带外的嘴边。 汤匙里的清粥米香十足,但冒着热气,如果就那么吃下,想来应该非常烫嘴。 叶启强忍着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说道:“这粥这么烫,不吹凉了怎么喝?” 海棠将汤匙放回碗中,怒视着躺在绷带上的叶启说道:“你若不想被饿死,就好好说话,我提醒你一下,我现在随时都能揍你一顿。” 叶启沉默,然后看向天外。 海棠见他没有再说什么,这才重新拿着汤匙舀了些白粥,不过与刚刚喂粥时相比,她忍着心中羞意吹了几口。 …… 在吃完海棠熬的清粥后,感受着腹中传来的舒坦感觉,叶启在击败神庙使者之后,心情第一次好了起来。 他确实在那日突破了大宗师,可也为此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因为潜能、气血挥霍过甚,他体内枯竭的真气很难在短时间内复原,断掉的骨骼不止是手臂与后背,几乎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 之后他被苦荷带到天一道禁地,苦荷以真气为手,将他的骨骼一根根拨正粘合,这种感觉就如同两柄刀刺穿了他的身体然后翻搅,凌迟千刀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他的意志虽然强过了这个世上的太多人,但经历了那等苦痛后,再像现在如同废人一样在躺椅上躺着,心情怎么能好。 “我以为你死了。”海棠将碗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说道。 叶启眨了几下眼睛,回想到与布衣人的战斗,说道:“我也以为我死了,不过我这个人的运气一向很好,苦荷这个人不错,舍得拿一身真气与你们天一道的底蕴药材来救我。” 海棠冷哼了一声,说道:“那还要请师叔记着家师这个情分。” “我这人一向懂得感恩,我记得你先前也用剑?” 海棠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我教你一套剑法,当然它也不一定是剑法,与你们天一道的心法配合起来,会很厉害。” 海棠问道:“这算是你的感恩?” 叶启说道:“嗯,四顾剑说过,苦荷比他还要会做生意,他将你叫来不是因为你是女人就会照顾人,而是你在天一道中天资最高,学些我的武功路数,会让你在武道境界上走的更远。” 第三十二章 雪,海棠 青山的天气真是多变,前几天还下了雨,今日却飘起了雪,但这个时节是秋末,北齐的天虽有些冷,但还不能让的积雪存留时间太长,落在地上不过多长时间就成了水。 海棠拿着一张毛毯,自青山里来,因为路上地面被融化的积雪浸润,山的路早是变得泥泞不堪,海棠浑然不似寻常女子那么爱干净,脚下一双布鞋与裙摆都沾染上了不少泥点。 “有失圣女形象。” 在这几日对叶启的照顾中,海棠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剑庐小师叔的嘴很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搭理他也出言讽刺回去,大概率你是说不过他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面红耳赤气到不行,毕竟总不能失了身份出手去打一个动都不能动的伤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会他。 海棠就像没有听到叶启的话般,将手中的毛毯扔给对方说道:“天冷了,给你的毛毯。” 叶启体质本来就异于常人,几日修养,加上庙里苦荷留下的伤药调理,叶启的一只胳膊能动了些,他艰难地将毯子盖在身上,觉着山里的寒风不再那么刺骨,说道:“推我去看看雪。” 海棠哦了一声,两只白嫩的手握在躺椅的靠背两端,然后将叶启抱出了庙院。 漫山遍野被洒下朦胧的雾气,秋雪没有留在地面,但庙外山侧的青松倒是被雪染白了,透过雾气,能够隐隐看到雪白的松海叠嶂的轮廓,便似一条条美丽如玉如云的丝带,当是让人心旷神怡。 “你练会儿。” 海棠自袖里拿出一柄短剑,开始在雪中练剑。 这剑法是青山里的剑,但是剑法的意却和这套剑法本来的意截然不同,崖上的飘雪随着剑锋而动,那一片片如鹅毛的雪就像成为了剑的附庸。 叶启的眉梢渐渐也被雪染白,他抬手将眉梢擦拭干净,看了一眼海棠后,继续看雪。 “青山的法是人随自然,而我的剑在更多时候是自然随人,其实这两法并不冲突,如若你真的将自己看在了天地之内,哪还有什么谁随谁这样的概念。” 海棠再练了一会儿后,收起短剑,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既然人已经与天地不分,那是不是就可以看到那些不是天地之内的事物,比如某一掌,比如某一剑?” 叶启看向海棠,艰难地抬起那条能动的手臂,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不错,正解。” 海棠从来不会在叶启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包括在给叶启喂饭吹勺子里的热粥时产生的羞意,因为她清楚叶启的眼力很好,再怎么掩饰都显得徒劳。 所以在听到叶启的赞叹后,她得意地笑了起来,片刻后,她觉得自己得意有些卖弄故又将笑容收起,自己能够想到这个道理,而教给自己这个道理的叶启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要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四顾剑的道理。 “有的时候想想,你还真是个妖孽。” 叶启撇撇嘴,说道:“很多人都这样说我,其实我只是经历了很多常人没有经历过的,外加一点点我有一个确实聪明的头脑。” 海棠听着他以平淡语气说完,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样的说话方式还挺独特的,只是你一出生就到了剑庐,四岁开始闭关,出关后就到了庆国都城,然后来了北齐,现在躺在这里,哪里经历过常人没有经历过的?” “我做过很漫长的梦,梦里的世界很真实,其中也有人如你我,武道超脱凡俗。” 海棠觉得这很荒诞,梦境怎么可能真实,不过她听着叶启的语气不像是平常开玩笑时说的,便是问道:“所以那个剑法是你自梦中学来的?” 用梦来解释穿越,并不是叶启说与海棠的理由,事实上对于穿越时空他一直给自己的解释就是在做梦,不然他早就被武当山上下那些不好割舍的情分逼疯了。 几片雪飞在叶启脸上,感觉着脸上传来的清凉冷彻,叶启说道:“嗯,很有意思的剑法,叫做独孤九剑。” 海棠还是不相信叶启的话,但她感觉到此时叶启需要有人听他讲话,问道:“可以多讲讲吗?那个世界的事情。” …… 叶启没有与四顾剑说过上个时空的事与物,因为他在剑庐的时候不需要说,但在青山后山的庙外,他听海棠说到独孤九剑的妙用,不由自主回忆起了上个时空的种种,所以他需要与人倾诉一些事情,恰好海棠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就像五竹一定听叶轻眉说过很多,范若若也一定听范闲说过很多。 …… 四顾剑是疯子,导致整个的剑庐的人都有些疯,苦荷从马车上走出,踏步去了矮山草屋,然后有很多弟子怒视甚至有人对苦荷出言不敬,他们就像忘记了苦荷是大宗师,对方只要随便挥手他们就能化作肉泥。 苦荷被四顾剑请去矮山某处谈话,那些弟子们就持剑下山,去与等在矮山下的狼桃比武,他们在这一刻也忘记了,狼桃手中的刀曾经将剑庐最厉害的大师伯都击败了,尽管传言狼桃占据兵刃优势,可比武输赢什么时候论过兵器,败就是败,那双弯刀若动了,他们的头颅指不定会飞到多高。 只是向来脾气暴躁的狼桃就像是一个哑巴,看着矮山片片青树以着沉默应对,毕竟那个人确实死在青山之外,而观战的师父确实没有相救,如果非要追责,青山多少显得无理。 在东夷城那颗大青树下,当年那个蹲在地上看蚂蚁学习如何以少胜多的幼童早已成了少年,他向着青树外极远的矮山拜了两拜。 昨夜师父有信,要自己前去南庆帮范闲做事,范闲的父亲是小师叔的父亲,那自己应该要卖很多力气去帮。 想起小师叔,王羲的面色变得悲愤,他捏了捏拳头,离开了东夷城。 (一更假最近就不请了,要推迟一下到五月五号,这一章也要说一下,以免有些书友质疑,王羲也就是王十三郎,原故事线中他不会这么早去南庆,至于为什么现在去了,很隐晦的原因,大家去猜……哈哈) 第三十三章 再教你一套拳法 雪停了,庙外彻底被浓雾笼罩,雾气与泥土的味道被山风送在了崖上。 叶启皱了皱鼻子,将手缩回身上的毯子中,看着陷入沉思的海棠说道:“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应该问一些问题,比如那里的光头为什么不叫苦修士而是叫和尚,再比如屠龙刀与倚天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海棠将头上的雪抚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我不会安慰人。” 叶启说道:“不过你这样,还是让我有些感动,这几日没有白教你剑法。” 海棠冷哼一声,听出他话有所指,起身走去了厨房。 …… 等着海棠走后,叶启闭眼,默默感受着体内的伤势,经脉已经初步续接,内力在缓缓恢复着,断掉的骨骼处正传着阵阵难忍的酥麻感觉,这是药力与内力在修复骨骼之间的创伤。 尽管已经多日过去,他回想起那日的战斗,心中依旧还有余悸,如果不是在穿越到这个时空时为了对抗核辐射的压迫从而将上一世的内力熔炼在血肉中,如果不是陈萍萍送来的枪,自己或许已经死在了土山下。 虽然那日苦荷就在土山下,但他绝对没有能力在布衣人恐怖的速度下及时救下自己,成就大宗师,代价果然很高。 不过……叶启看着仿佛静止在丛丛雪松上的雾海,除了苦荷、海棠与师父,应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死了,那位自信到极致的庆国皇帝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许久,海棠端来了一晚白米饭与一碟炒山笋,因为叶启的伤势好转,这饭要是再吃寡淡无味的清粥就说不过去了,不过叶启倒没有就此事说过什么,这些只是海棠自己的想法,毕竟那人教授自己剑法确实是认真在教。 米饭不似清粥难以散热,海棠还是很认真地用勺子舀起米饭然后忍着羞意吹的温度刚好适合了,再去喂给那人。 等着山笋米饭空了,海棠拿着空碗回到厨房,发现瓮中的水已经见底,便是拿着扁担木桶到了青山后山下的溪水中挑水。 山路泥泞,并不好走,在此时挑水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海棠是世间罕见的九品上强者,就是那些山路全然被冻成了冰路,挑着水走上几步又有何难? 看着走路姿势像极了懒散妇人的海棠消失在山崖上,叶启流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他知道海棠很懒,如果能给她一个选择,她一定不会选择当大宗师苦的关门弟子,也不会去当劳什子的北齐圣女,她一定会选择当个懒散的乡下姑娘,农忙时就去地里忙活,闲的时候就干脆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直到饿到不行,然后再去生火做饭。 可也就是这样的性情,她的天一道才能在短短几年成为了苦荷之外的第一人。 “苦荷你想从小爷这里套绝学,那小爷就让你的宝贝徒弟变成小爷的徒弟,给我剑庐添些香火,到时候你就找个地哭去吧。” 当然,海棠是苦荷的关门弟子,以她天一道的修为境界,日后定然是要继承天一道道统,改换门庭是决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到那时候,她心中偶而会想到剑庐小师叔的传道之恩,继而想到剑庐,想来那时应该会很妙。 …… 海棠上山下山了三个来回,才将厨房里的水瓮添满水,不过由于山上山下确实难走,这青山的后山也确实很高,她的额头上被累出几滴汗珠。 “坐下歇会儿,我再传你一门拳法。” 海棠将额上的汗水擦掉,疑惑问道:“拳法?” 叶启点头,说道:“比你家师父的手上功夫还要更适合你的拳法。” 海棠嗤之以鼻,坐在地上,心中想着,倒要看看你这拳法到底有什么门道。 ^…… 崖上的雾气随着叶启念出的口诀流动起来,在崖外聚成了浓浓的水气,然后又仿佛化作雨一般地归在了山间。 大宗师的境界已经离凡俗很远,反而是向着虚无缥缈的天道靠近,为了更直白的让海棠理解拳法真意,叶启动用了大宗师的境界以及些许西方法术才造成了这般异象,倒不是他想要卖弄自己的拳法与修为。 至于这门拳法,则是叶启在融合两个时空的武学后修改的太极拳,当然,他所述的口诀也不仅仅是太极拳的心法,还有一些自己成就大宗师后对于天地的感悟。 海棠听的如醉如痴,不自觉地起身,随着那些聚散的雾气出拳收拳,刚开始时她的粗布裙摆还会随着出拳而有规则的律动,当数拳过后,裙摆静止,就像她出拳只是出拳。 她身上隐隐有某种极淡薄的意散发,偶而像山,偶而若水,某时,她停拳立在崖上,很自然的破境。 …… 因为张三丰所在的时空与这个时空的天地元气在本质上不同,导致武功路数的威力不及这个时空,但在武学妙境之上,绝也不弱于这个世界多少。 太极拳同样讲究天地自然,但在细微之处,与苦荷的自然之道也所有不同,苦荷的天一道讲究自然无我,太极拳却是有不被外物所拘的理念。 海棠心中有自我,受俗世所累,她本要随着世间浮沉,但她又以着某种坚决的态度与世间划开泾渭分明的界线,如她那慵懒的步伐,如她那一身粗布麻衣的花裙。 所以当她感悟到叶启所授拳法的意境之后,她理所应当的破开了心中的某些桎梏,然后破境。 “啧啧,现在就恐是狼桃都奈何你不得,十八岁的九品巅峰,世上哪有人及?” 因为破境破的自然,海棠没有破境后的喜悦,听到叶启的话后,很淡然的指出他话中的不对之处:“师叔或是忘了自己这个不满十八的大宗师了吧?” 随即,崖上传来叶启极是自傲的笑声。 第三十四章 苦荷与王十三郎 秋末之后是严冬,青山的雪也不再像秋末时那么脆弱,给整座青山披上白衣后,即使天晴,也难以散去。 在体内能够生出内力后,叶启的伤势恢复的很快,短短一个月后,他身上就不必再用绷带来固定恢复身体中断掉的骨骼,继而身下的躺椅也换成了一辆轮椅。 看着那个在山崖边轮椅上仿佛要融入山里积雪的白衣身影,海棠生出了羡慕的神色,他似乎在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淡然,看山外白衣素裹淡然,看武道修炼淡然,看待整座世间也淡然,这样的心境,难道真的是做梦练就的? 山崖上无雪,因为叶启不喜欢雪融后让山崖变的泥泞,所以冬日有雪崖上积雪的时候,海棠就会拿着扫帚将崖上的积雪扫在山下。 海棠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包裹样子几乎等若于她的半边身子,她一把将包裹扔在叶启的轮椅边,说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没有人知道。” 叶启点头,将包裹打开,见有很多的貂皮与一张棉被,然后他带好顶针,拿出针线,极熟练得开始将貂皮缝在被子的里层。 海棠诧异甚至是惊讶,谁能够想到剑庐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大宗师还有这样的缝纫手段,只是缝个被子,让人看着,竟然生出了行云流水的感觉,就仿佛他在练他最擅长的剑道一样。 “厉害。” 叶启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继续去缝手中的被子,然后说道:“当不得夸奖,对了,庆国内库的指南针与压缩饼干买到了吗?” 海棠满不在乎地坐在地上,说道:“那些东西被庆国监管的很严格,指南针没有买到,只是买到一些压缩饼干,不过我想知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叶启直接了当说道:“去神庙看看。” 海棠眉头蹙起,说道:“你果然从肖恩口中得到了去神庙的路。” 只是很短的时间,叶启已经将一张貂皮缝在了被子当中,他拿起再一张貂皮,说道:“嗯,拿着他感兴趣的秘密换的。” 海棠好奇道:“什么秘密?” 叶启说道:“他确实到了神庙,但没有进去过,我告诉了他里面有什么。” 海棠不屑地撇撇嘴,说道:“说的你好像去过神庙一样,原来师叔你骗人也是一把好手。” 叶启停下手中的针线,强调带着些辩解说道:“我这人一般都懒得骗人,我与你们的小皇帝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没有相信,但是肖恩信了。” 听着他提到小皇帝,海棠沉默,想到了月前小皇帝眼睛通红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看向现在指间如同开了花的师叔,长叹一声,想到了南庆范闲传到北齐的一首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叶启再次停下针线,说道:“过于了,不谈你们北齐国事。” 帝王家无小事,小皇帝因为某人的“死”而心神不痛快,对于北齐一国来说,当然算是国事。 海棠沉默着,心中想着,师父与剑庐那师兄弟二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是…… 许是觉得场间冷淡了不少,在叶启缝完第二张貂皮后问道:“苦荷还没有回来?” 海棠点头,说道:“师父近几年很少行走世间,既然他去找你师兄,那一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在世间好好逛逛,我觉得大概率开春后才会回来。” 叶启不禁舒了一口气,如果苦荷回来,自己想要去神庙这件事还真不好解释。 看着某人那毫不掩饰的动作,海棠哪里还想不明白他要问这话的目的,便是觉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别有用心一样,顿时失去了和对方聊下去的想法,起身回了庙里的厨房。 …… …… 月前,苦荷在离开东夷城之后,还是由狼桃驾车,向着庆国京都方向走去。 其中的原因有一部分就像是海棠说的,既然离开了青山,那就应该好好游历一下,还有别的目的是看到了叶启那柄枪,他猜到了枪来自于哪里,他觉得自己若是去庆国都城一行,应该会有些收获。 此时北齐已是严冬,但南庆的季节还在秋末,一场秋雨萧瑟而下,庆国望北郡通往京都的路上多出了很多泥泞的坑洞,车马很难行走。 这些事情对于大宗师的苦荷与九品巅峰的狼桃来说,并不是很大的事,但既然决定游历世间,车马不通,那就应该不通。 所以狼桃驾着马车向着远处路便的一家客栈驶去,快要靠近客栈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喊杀声,再近了几分,看见一个年轻人在杀人。 那人穿着宽松的长袍,手中拿着一杆已经被乱刀砍翻烂的长幡,幡上写着铁笔神算几个字,每每挥动一下,总会有一人被长幡的竹竿抽到,然后到地吐血死去。 狼桃转身看着已经掀开布帘的师父,说道:“师父,九品上?” 狼桃是九品巅峰,而那个像是算命的年轻人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境界,他问师父九品上自然不是不敢确认对方的境界,而是自己似乎没有见过那样的剑法,是的,那人手持长幡用的却是剑法。 苦荷摇头,饶有兴趣说道:“痴剑的授徒本领果然高强。” 痴剑,就是四顾剑,狼桃看着那个年轻人,如果他也是四顾剑的徒弟,算起来剑庐就有十三个九品高手,如果那位剑庐小师叔还活着的话,那就还有两位大宗师。 剑庐不缺钱,所以王羲在收到师尊的指令后,也拿到了一百两的银子,他没有出过东夷城,而东夷城虽然尽是商贾,但民众却是个个都是淳朴之辈,他的心思几乎可与世外人一样单纯。 来到南庆,因为落雨,也因快要天黑,他进了一间客栈,客栈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伙计,他大方地点了牛肉好酒,却不知道被客栈账房看在眼中。 酒不是好酒,只是庆国望北郡生产的最为劣质的绿蚁酒,牛肉倒是牛肉,不过肉里酒里放着很多蒙汗药。 王羲何许人,天下双手数得过来的九品上,店里的人还当是他只是一个钱多的术士。 再之后,就是当下之景,王羲没有被迷倒,客栈也非是客栈伙计,而是一伙子鸠占鹊巢的山贼,然后王羲杀人。 第三十五章无题 客栈里的山贼只是普通山贼,或许其中有些四五品的江湖人,可哪里会是王羲的对手,十几个回合之后,一客栈二十几人全部被杀死在了客栈之中。 王羲早已发现有马车而来,也感觉到了车夫的境界在自己之上,他收起长幡在雨中看向来人。 狼桃撑伞,苦荷走下马车说道:“少年人,好生高深的武道修为,不知尔师承何处?” 看着地下二十多具尸体若无所觉,且能有比自己境界还高的武道强者撑伞,对方来历显然不俗,王羲想着师父的交代,宽松的长袍内身子已然绷得极紧,随手都能出手或是逃跑。 “不知你们是何人?” 苦荷淡然说道:“我叫苦荷,他叫狼桃。” 很直接的自我介绍,王羲瞪大了眼睛,握着的竹竿处被他捏碎断成两截,因为苦荷这个名字太过耀眼,某些时候,甚至要比天晴后的太阳还要耀眼。 随后,他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既然对方是苦荷,那自己如何戒备都会是徒劳,反倒不如轻松些,让人莫要看轻。 “原来是苦荷大师。”王羲说着,向着苦荷行了一礼。 苦荷满是赞叹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掩藏对我的愤怒,我们刚从剑庐来,而我在看到你之后,就知道你是痴剑的徒弟。” 王羲并没有因为被苦荷认出而慌张,一脸不解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大师,哪会对大师不敬,至于您说的痴剑,想来应该就是四顾剑,在下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苦荷微微笑了一下,指着客栈里面说道:“不承认没有关系,进里面聊聊?” …… 因为秋雨瑟瑟下,客栈里显得有些黯淡,王羲此时的心情也有些黯淡,苦荷没有再提及师父,反而聊起了武道修炼上的事情,而对方许是有意又或是无意,那些话隐隐指在了自己当下修炼的不足之处,至于那个天一道首徒狼桃,进门后就守在门外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不用提防什么,我没有目的,近来也是在你小师叔身上看到了一点,闭门无法造车。” 王羲听后依旧没有动作,但他没有再去与苦荷搭话,有的时候,沉默就是表达态度的一种方法。当然,他也如剑庐的弟子一样,除了很多年前见过那位小师叔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他习惯了小师叔存在于剑庐之中。 苦荷也开始沉默,许久后,他说道:“你的剑法中有着太多痴剑的剑意,这会成为你破境最大的桎梏,你需要借助外力,不然只能用很长的时间将之忘掉,我传你一门法门。” 王羲猛然抬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学。” …… 早在北齐的时候,范闲就得知皇帝指了两门婚事,一件婚事是现任京城守备叶重之女叶灵儿被指婚二皇子,另一件就是自己妹妹若若被指婚给了晋王世子李弘成。 他在京都没有多少朋友,李弘成绝对算上一个,对于妹妹嫁给对方,他多少是有些意愿的,意愿归意愿,如果妹妹不愿这门婚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妹妹的立场上。 而在事实上范若若确实不愿,所以范闲近来正在为这件事头痛,毕竟父亲与晋王乃是故交,自己与弘成的关系倒也不差。 而且最近父亲因为那件事,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如果他再还要为这件事劳心费神,自己也太过不孝了。 若在本来,范闲与海棠建立了很信任的关系,他会因为海棠想到苦荷,接着想到让妹妹拜入苦荷门下从而让妹妹躲过婚事的想法,只是因为有了叶启去了北齐,改变了很多原本该有的事情,范闲与海棠打过照面,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原本中的信任。 此时,他并不知道,苦荷正在向京都而来。 …… …… 又是一月过后,最近叶启还是时常坐着轮椅在庙外崖上看景,然他体内却是时不时生出清脆的敲击声,就像有人在拿着小锤,透过他的血肉在他的骨头上敲打。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很烦人,更多时候听多了会让人觉得揪心,海棠每每将他推出崖外后,自己就会在庙里打坐练武。 今日叶启体内的敲击声显得犹为密集沉重,就像是某柄利剑就要锻造完成,然后铁匠挥动着巨锤迫切想要将剑器中的最后一丝杂质砸出。 天色近暮,声音消失,叶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没有放出大宗师的气势然然后大喊一声,发泄一下这两个多月来在轮椅上无法动弹的憋闷,他只是伸了一个拦腰,打了一个哈欠,就像海棠在看他时生出的感触,他永远都是那么淡然。 “你终于好了。” 叶启看着拎着两个很大包裹的海棠,知道那些是她自己为前往神庙准备的物资。 “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海棠白了他一眼,将包裹放在地上说道:“你也挺不会安慰人的。” 叶启看了看包裹里面的东西,然后将包裹背在身上说道:“这是跟你待一起久了学的。” 海棠暂时忽略了他这句明显很不友好的话,说道:“神庙之路很危险,虽然你是大宗师,但万事小心。” 叶启点头,趁着海棠失神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今天似乎特意梳过的头发扰乱,然后踏着沿着青山后山的山路消失在了暮色晚霞之中,只留着海棠一人还在崖上失神。 搬家事多,请个假——呜呜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神庙之行 北齐国境最北端,有一座关口,名为天关,因为出了关再往北走百里,即使是炎炎夏日都会有冷彻头骨的风雪天气,人类很难在那里生活,人不及也,便是天。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据说代表上天意志的神庙就在天关之外。 当下大陆南边或许已经看到春意,但在天关附近,此时却是每年中最寒冷的几日。 天关外除了银装素裹,全无别的颜色,值守在此的北齐边军不知躲在哪里正烤火吃酒,所以某时,低矮的关墙下走来一个背着很大包裹的年轻人,他翻越关墙走在茫茫雪原路上之间的过程显得极是顺利。 不过那些边军就是看见了年轻人,也不会阻拦,别说此时正是严冬,就是到了夏日,出了天关也很少有人能多活几日,既然是去找死,出言拦下对方当那恶人作甚? …… 出了天关,很难在冰雪中看到有黝黑的山石裸露在外,铺在地上的冰雪平整,看不到有任何动物活动的痕迹,这里就像是一片死地,真真正正的死地。 叶启沉默地走在冰雪间,他穿的很厚,浑身裹着厚厚的毛皮,连头带脸都蒙着温暖的狐裘,就像是一只迷路的灰熊,哪还有先前身穿白衣时的飘然似仙。 出关走了三日后,即便是他大宗师的武道修为,又穿着极厚重的衣服,依旧能够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寒意。 他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武道境界而忽视天地的恐怖,所以他在决定去神庙之后,让海棠准备了很多东西,在到了天关后就换上了极厚重的衣服。 天色渐黑,他果断地停在了一处雪山腰下,然后放下背后的巨大包裹,搭起了一个用来阻挡风雪的简易帐篷。 刚是用着路上枯树折下的断枝在帐篷外生起了一小堆篝火,卷着霜雪的寒风忽然自北而来,他将篝火转回了帐篷之中,然后吃下几块肉干,钻入了在青山时缝制好的睡袋之中。 风雪在外呼啸的声音很大,就像是数十只雪狼在齐齐哀嚎着,听着森然无比。 若是常人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下,难免会生出惧意与退意,叶启自然不会,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风声,运转着体内真气阻挡着渐渐流失着的体温,然后缓缓地睡去。 次日早间,风雪骤停,叶启自睡袋中走出,昨夜一夜风雪,竟是将半个帐篷都埋住了,他将帐篷睡袋收拾好后,如行土路一般,再次走在了雪路之上。 …… 数十日过去,恐怖的风雪开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肆虐着,叶启行路的速度也变得愈发缓慢,他停在了一座横贯千里的山脉之前,想到了肖恩讲述的某段神庙之行。 当年他们一队近乎百人的队伍是在夏时出发,到了这座山脉的时,队伍中已经不足十人,然而在这里,他们还没有去到那片永夜的地域。 永夜并不是无法理解的现象,这里本身还是那颗水蓝色的星球,他们之所以遇到永夜,是于夏日出发,行路数月后到了北极,恰好是北极极夜开始的阶段。 叶启在北齐严冬时出发,也是受到日后范闲去神庙时的启发。若等天暖和再走,走上几月到了北极,就算因为知晓路途可以少用些时间,但在归途时不免还要经历极夜。 肖恩苦荷一行人在神庙途中,带足了大量物资,最后更是靠着人肉为生,最终也只有两人到了神庙,而在极地如此极端的环境下,大宗师境界再是玄妙也绝对比不上百人队伍。 远处山脉下的一处斜坡上,忽然有几声兽吼传来,便见着一只约莫一尺长的白狐自斜坡上滚了下来,可能因为它先前就受过伤,在从斜坡上滚下来后只是在原地哀嚎,随后,一只巨大的白熊出现,爪子有力地抓在雪地之中,很快地滑向了那只无法动弹的白狐身边。 叶启淡然地看了一眼,拿出庆国内库出产的指北针找明了方向后,向着山脉的东边走去。 …… 此时极北的地方还在极夜中,白熊就是从那边迁徙而来,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发现一只受了伤的白狐,一路追赶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白狐不过一尺,除了厚白的皮毛外,能有多少血肉为食?这白熊极是聪明,发现白狐大概率不会再跑掉,又发现叶启的身影,当下吼了一声,就向着叶启跑去。 冰雪被寒冷的天气冻的瓷实,由于体型巨大,也因为看到了更大的食物,白熊跑时格外用力,在奔跑中激起了阵阵风雪。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与叶启剩下不过几丈距离。 叶启转身看向白熊,即便隔着冰冷的空气都能闻到其嘴中的腥臭味道,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拿出长剑横着划过,白熊的脑袋飞出好远,身子跑了几步后跌倒在了地上。 “本来食物充足,就没有必要将你杀了,现在你将四只熊掌送上门来,那我也只能笑纳了。”死去的白熊就是活着也听不懂他的话,何况头颅已经被飞出好远,此时他与其是在与死去的白熊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这数十日以来,一眼望去的只是冰雪,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只活物,刚刚杀了熊,有了开口自语的理由,索性说些话,不然憋着实在有些难受。 叶启将四只熊掌割下用绳子拴好后挂在背后的包裹边,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听到一阵阵狐鸣,这才想起,刚刚还见了一只白狐。 他走在白狐跌落的地方,见白狐一只后腿上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能是被山上的寒冰划破,刚刚的叫声,应该是它想要离开牵动了腿上的伤势。 白狐以为叶启与白熊一样想吃自己,漆黑如墨石的两只眼睛中流露出了几分如人一般的凶悍意味,此时正皱着鼻子呼着充满警告的低鸣声。 叶启看着白狐的双眼,发现它与寻常野兽有很大区别,然后一把将其抓起扔在了背后的包裹上。 第三十七章 抱狐 山脉是横在雪原之上的,阻挡了大量自北而来的风雪,所以到了夜间,风雪声并没有变得很大。 将帐篷搭好,叶启拿出了包裹中的燃料,是备好的极耐燃的特制木炭,出了天关越往北走,越是难以再见到树木,而在数日之前,他已经很难再寻到木柴了。 生火后,他将熊掌架在火上,不过一会儿,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帐篷。 闻到肉香后,白狐从包裹中露出脑袋,它满是畏惧地看了几眼叶启,然后看在火上的熊掌,许是饿极了,它的小嘴张着,隐隐在它粉红的舌头上能够看到有口水流着。 白狐的腿伤早已被叶启包扎好了,之后又歇息半日,它不像在斜坡下时那样无法行走,故之后它伺机逃跑过数次,可腿伤依旧是桎梏它行动的关键,每每抓着叶启背着的大包边缘滑落在地,瘸着后腿走了几步,然后就被叶启发现拎着后脖子又塞回了包裹之中。 等着熊掌熟的时间,叶启将白狐拎在怀中抚摸着,听着夜色里的风雪声,在茫茫无人的雪原路上,有只狐狸作陪倒是不错。 白狐的毛发竖起了很多,就像是一只遇到了对手的猫,它轻轻低呼着,露着雪白的尖牙,但就是不敢在那只手上去咬一嘴。 过了很长时间,白狐似是觉得炸毛与警告声并不能阻挡那人,它平静下来,开始接受那人的抚摸。 再过去一会儿,熊掌肉熟了,叶启拿着长剑削下一小块肉,送在白狐嘴边,也不管白狐能否听懂人言,说道:“吃吧。” 白狐饿极,一口将肉吃在嘴里,随后才感觉到肉中极烫的温度,但又不愿将之吐出来,强自咀嚼几口咽下后,吐着舌头悲惨地叽叽起来。 “很烫嘴的。”叶启摇头说着,拿剑又割下一块熊掌肉后吹了几下,送在自己的嘴里。 他出行没有带着盐巴调料,除了熊掌肉入口的韧劲就再无其它,吃起来并没有传说中的美味,。 叽叽几声后的白狐约莫是好了些,因为饥饿,暂时性地放弃了对叶启的敌视,拿着脑袋拱了拱叶启的胳膊以示讨好。 “你倒是聪明。” 弯月不知何时高挂在了夜穹之上,刚刚洒下的一缕月光,仿佛被冻彻在了这极北的雪原之上。某时,连着十数日的寒风停了,天地间再没了声音,变得寂静无比,寂静到有些可怕。 吃了半只熊掌的白狐肚子雇了起来,安静地趴在叶启怀里,听到外面没了声音,它有些害怕,便仰着脑袋叫了起来。 叶启掀开帐篷一角,去看帐外风采,极长山脉上的雪像是被月光点燃,此时正散发着清冷高洁的银光。 “寒意没人,高处不胜寒……世间哪有高处不胜寒?” 感受着透进帐中的寒意,白狐两只尖尖的耳朵抖了几下,脑袋往叶启怀中缩了缩。 …… 苦荷去了庆国京都后,就住在了庆庙中,一住便住了很长时间。 按理来说,他贵为北齐国师,又是天下仅有的几位大宗师之一,住在庆庙后应该是门庭若市才是,然而自他住进庆庙之后,庆庙非但没人拜访,反而那些平时上香的百姓也不见了踪影。 无人拜访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当苦荷进入庆庙后,庆庙外就来了一千精锐兵卒驻扎,军部给的名头是庆庙外地方平坦,演练阵仗方便,可京都平坦的地方多了去了,非去庆庙外面,整座京都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既然京都的人知道是为什么,他们也因此生出了疑惑,苦荷国师你不受陛下待见,待在这里受辱是图哪般? “他为的是什么?”监察院深处,费介搓着手自语道。 陈萍萍左手敲击着轮椅上的副手,右手捏着眉心沉思。 “有谁去见过苦荷?” 费介说道:“只有范闲那小子带着范若若去过……对了,刚刚查到,在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宫里曾外出过一人,他应该去的就是庆庙。” 陈萍萍说道:“范闲去的原因你我都明白,至于出宫的那人,如果这是他来京都的理由的话,他也应该早就离去了。” 费介问道:“院长,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是等什么人或是要做什么事情,而是想要表达传递什么消息?” 陈萍萍蹙眉说道:“他既然敢不隐藏踪迹地来京都,那他就一定想到了自己在京都的局面,如果说你的想法成立的话,那他想传递的消息一定是不能说的,但又必须让某些人知道。” 庆国已经有了几分春意,屋内因为冬日枯黄的黄花又生出了些嫩绿色的花苞,陈萍萍看着那几个花苞,有些恍然,猛地抬头看向费介,问道:“你说,范建的儿子会不会没有死?” 费介没有思考就果断地否定了陈萍萍的话,说道:“五大人的强大你我都清楚,当年就是那人让五大人离开的京都,怎么可能会有人在那人手下而不死?虽然我曾见过他一面,知道他那样的人很难死掉……” “但是,当年我觉得小姐也不会死,问题是小姐死了。” 在听到小姐二字,陈萍萍转着轮椅看向黄花斜对着的狭小木窗,说道:“当年小姐怀着范闲,可范建的儿子与大宗师只有一线之隔,而且,我们看到了小姐的尸体,但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苦荷去东夷城,据那边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的姿态放的很低,狼桃受尽青山弟子羞辱,也未曾拔刀,这能够代表他确实死了。” 听着费介的解释,陈萍萍非但没有打消先前的想法,反而是笑了出来,说道:“他一定没有死。” 第三十八章 剑下冰雪 再是十几日之后,天色只剩下了漆黑,星海明亮,恍若只手可摘,一颗颗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它们冷冷地注视着雪原上的冰雪,注视着自南走来的一人一狐。 白狐的腿伤好了,两日前,在叶启感应天地之息的时候,它悄悄地离开了营帐,然后撒腿向着南边跑去。这几日,它不得不承认叶启有点好,自己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肉干,也不像之前经常饿着肚子,但因为雪原北方的夜色,因为无数年见到过的一幕,它对于雪原北方有着莫名的恐惧感。 当然,它又一次逃跑失败了。 “等我找到神庙,就将你放了,如何?” 白狐正在雪地上自顾玩乐着,听着叶启说话,以为他要喂自己肉干,跃在叶启怀中,然后将在地上沾染的冰雪全部抖在叶启身上。 叶启自然不能与一只狐狸计较,捏着白狐的后脖子将之拿开,将身上的冰雪掸尽,才又将它抱在怀中。 白狐张嘴,伸着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叶启的脸,叽叽几声,意思大概在问肉干在哪里? 叶启笑了笑,在皮裘的口袋中抓出几粒肉干,白狐几嘴吃掉,又跳回到了雪地上边跑边玩乐起来。 “挺好。” 某时,星光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本来漆黑的天上流露出几抹紫色光芒,它们缓慢地壮大,在到了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彻底化作一团浓烟似的紫光,如同一团烟霭盘踞在天边,极是绚烂夺目。 白狐停了玩闹,看着那团紫光变幻,忽然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声,尾巴一夹,再次跳在叶启身上。 叶启将手按在它的脑袋上,驻足去看那光团,这时,光团再次发生变化,雾霭状的模样变成丝丝缕缕,继而如箭自夜穹向着地面滑动,就像是从天上落下了万千箭雨。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暖,那些异象也没有爆发出什么恐怖的气息,白狐的胆子有些大了,它扬起脑袋,冲着那边不满地叽叽叫了起来。 叶启将它的嘴捏住,继续看着那些变换的紫光,许久后心中生出了某些触动,便是一把将白狐扔在雪地中,解下包裹,握住腰上剑柄,漠然不动。 如果将世间万物都看成了剑,那世间所有的事都会是一本剑法,紫光浩荡如剑,那日山脉上的高处不胜寒是剑,踏在茫茫雪原上而生出的孤寂还是剑。 在破境大宗师之后,他一只没有在心中孕育出独属于自己的大宗师之剑,出了天关,一路看尽万里冰封,感受着雪原上孤寂的寒风,随后遇到白狐,看到横贯千里山脉上的冰雪,直至此时他心中触动,然后明悟。 武道用于天,所以,也得自于天。 他的剑没有动,但是地上的白狐却感觉到了有什么恐怖的事物要出世一般,它开始狂奔,头也不回的狂奔。 紫光再一次变幻,变成了一座连接南北天穹的桥梁,就像刺出去的一柄剑,这时,叶启拔出了剑,顺着紫光凝成的桥梁轨迹,刺了出去。 地上无穷风雪骤起,随着长剑澄澈的剑身,化作了一条冰雪长河,向着很远处的夜色流去…… …… 小狐狸感受着身后凌厉的剑意,它停下狂奔,扭头看去,恰好看到了那条冰雪长河,许久后它看了看南边,很是纠结地叫了几声,然后慢慢地又向着叶启走去。 紫光终有极,化成桥梁后,它的形体慢慢地分散,变得薄淡,夜穹似乎吸收了它的光芒,不再那么漆黑,黑了很长时间的夜终于迎来了黎明,雪原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光影轮廓后,万千星辰刹那间变得黯淡无光。 小狐狸回在叶启身边,似乎先前的想法让它很是愧疚,它拿着脑袋轻轻地摩挲着叶启的裤脚。 叶启将剑收回,背上包裹,将它抱在怀中继续前行。 …… 当太阳升起后,就再也没有落下,天上终于又露出了蔚蓝如洗的天空,阳光并不温暖,但却极为刺眼,就是向来喜欢在雪地上玩闹的白狐这几日也都是待在了叶启的怀中。 又过了十几日,阳光变得黯淡,气温低到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还好的是,这里没有了极地无处不在的风雪。 在天际极北,陡然出现了一座雪山,雪山很高,似乎要将天刺穿一般,它似乎从这个世界诞生就耸立在那里,冷漠平静地等待着人世间不畏黑夜寒天风雪的人们前来朝贡。 小狐狸看着那里,觉得自己就算是待在叶启的怀中都不是特别安全,故钻入了日渐减小的包裹之中。 叶启也看着那里,知道神庙就要到了。 天地元气如同化作了雾海一样繁多,轻轻地滋润着人身体中的每一寸的血肉与骨骼,当年肖恩苦荷一队人马在雪原走了大半年,两人以人肉为食渡过了茫茫永夜,然后在太阳升起的那日,看到了那座雪山,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洗礼,那时他们是悲是喜? 叶启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因为他对神庙没有多少向往,因为他来的时候没有吃过人肉。 他迈着缓慢而又洒脱的步伐,走向了那座雪山。 几步后,他停了下来,想着苦荷为了来这里吃了很多人肉,四顾剑经常说在梦里杀了庆帝后他在神庙大杀四方,如果他们两个知道自己这么轻松地来了神庙,会不会想要揍自己一顿? …… 苦荷在南庆待了几月,终于回了青山,同时也带来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的身份很特殊,是南庆范闲的妹妹,更是剑庐那位的妹妹。 然而令青山弟子更为惊讶的是,狼桃随即代苦荷宣布了一件事,女子将成为天一道的关门弟子。 能够代表天一道只有苦荷,天一道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苦荷的关门弟子,这件事如何能够不让他们惊讶? 说起其中缘由,倒是没有本来故事线中的颇多周折,如今已身在江南的范闲只是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于苦荷,还没有提到自己的条件,这件事就被苦荷应允。 其中,少不了有叶启的一番情分。 第三十九章 断开的神庙 雪山高大,所以在雪原之上早早被叶启发现了踪迹,而等着走近雪山,一人一狐用了足足数个时辰。 叶启看着那座遮住一半天穹的雪山,看着那些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的如玉般的光泽,想着在无数万年前,甚至是更早的时间,人们用超越当下文明的机械在这里开凿修建出了神庙,然后在某日,大东山那里爆发了一场恐怖的战争,山脉被核能灼烧融化,整座世间都化成了火海。 神庙在极北雪原的这座雪山上,侥幸地躲过了战争的余波,也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等着很久时间过后,在那场战争存活下来的生命开始繁衍向荣,人类丢失了文字与语言,回归到了最原始的部落阶段,这时雪山上走下一个瞎子,教授人们结网、捕鱼、打猎,教授人们语言文字。 不得不说,正是因为神庙的存在,人类的文明从未断绝过,且还在以着某种轨迹而延续着。 这里是地球,上个时空也是地球,第一世的时候同样还是地球,但不一样,不知那两个地球,是不是也有与神庙一样的存在,领导着人类文明的发展。 白狐在雪地上发出了几声不安的叽叽声,叶启自失神中醒来,将它抱起,只是白狐并未停了叫声,他又将白狐的嘴轻轻捏住,叽叽声变成了几声闷闷的呼声。 因为肖恩的描述,叶启很容易在雪山下找见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顺着通道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雪山的另一边。 雪山另一边是平坦雪原,没有山,只有一望无际的如雪山上积累了无数年的冰雪。 几缕寒风吹过,吹下了星星点点的雪籽,落在一人一狐身上。 被人捏着嘴巴确实不怎么舒服,白狐求饶似的呼了几声,见那人将手拿开,可心中依然有些害怕,故伸出爪子抓那些雪籽去玩,以便让自己不至于害怕叫的时候再被那人捏住嘴巴。 叶启沿着雪山边缘走着,大陆对于神庙的传言很多,但无论是南庆还是北齐,再或是更远的西方大陆,人们有一个共同的认知,神庙在每一年,只有几日会显现于世间。 叶启知道原因,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与神庙仅剩下的最后一位使者五竹,就是曾经生活在神庙初建文明时期的范闲,去过神庙的肖恩苦荷也不知道。 神庙深埋于雪山之下,但神庙的运作又需要能源供给,当极北半年的极夜之后,它就会从深山之中出现在山顶上,纳足阳光照耀生出的能源,才会再次回到山中。 神庙的神只是世间对于它的崇拜,这个世界没有神,便同样没有神迹,它深埋于大山之中,当年自然脱离不了人力科技开凿时留下的痕迹。 片刻之后,叶启走在一处数丈方圆的雪坳处,挥出一掌,内力似洪流倾斜直出,将冰雪荡开,雪坳处露出了一个洞,可以在洞壁处看到很清晰的人工开采痕迹。 那是一个类似于轨道的存在,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做成,在极地这种严寒的环境中已然显得光滑无比。 顺着轨道向上望去,数条轨道纵横交错,在汇聚之处,能够看到一处裸露在阳光下的冰雪,那里风雪极大,整座雪山山脉似乎从那处中断而又凹陷下去。 叶启顺着轨道爬去,不多时就到了轨道尽头,看见了极宽极高的无数台阶。 石阶是由极地冰雪下的岩石铸成,无数年来暴露在风霜下,处处可见破损,以至于让人生出沧桑而又心悸的感觉。 若是常人,走在石阶上的时候一定会生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因为石阶上是神庙,很少有人见过神庙,且在来神庙的这段路中,一定会付出超越生死的代价,在揭开神庙面纱之前,兴奋会有,对于未知的恐惧还会有,想着来时的苦痛,复杂悲愤的情绪还会有。 叶启从容,就像是浮在水中却不下沉的一片青叶,顺着水流去看两岸青山,去听两岸猿啼。 一道灰色的长檐出现在石阶的上方,就像是一片灰色的海,蔓延在了石阶平台上的任何一处,檐下是漆黑色的石墙,像庆国京都外庆庙的那座墙,也像青山里无数道院的墙,它就是神庙,世人皆向往的神庙。 百里冰雪间,一间极大的庙宇在此间生出,便是自孕着极庄严的气质,比北魏遗留下的上京城要庄严无数万倍。 “恭喜宿主完成抵挡神庙任务,奖励本界气运值40%。” 白狐在叶启怀中扭动着,盯着巨大庙宇,露出了思索回忆的神色。 叶启没有干扰白狐,径直走在了神庙的正门之前,这扇门足有七丈之高,厚不知几许,色泽要比漆黑的庙墙还要更黑一些。 看了几眼牌匾上的字迹,叶启目光定格在了牌匾中央断裂的一处,然后顺着断裂的痕迹,他发现,整座神庙自牌匾处而始,竟都有着与牌匾相同的裂痕。 裂痕很直,如同有人拿着一把很长的锯子将神庙自顶而下地锯开。 叶启在雪原路上的从容在这一刻变得诧异,他甚至生出了某些不安。 本来故事线中的神庙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肖恩的描述中也从未对此有所提及,也就是在说,有人在肖恩叶轻眉之后,来过神庙,并对神庙毫无敬畏地将其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神庙这么大,而且那裂痕明显就是一次而成,将世间所有大宗师的力量综合,也不会给神庙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白狐不知何时闭起了眼睛,竟是在叶启怀中睡着了。 叶启看着它,想到它不似寻常野兽的灵性,再而想到了系统给出的抵达神庙任务的奖励。 自己在刚刚接到抵达神庙任务后,并未对奖励内容有过多的深思,如果在倚天时空时对系统任务的猜测成立,那自己来神庙一行,本质上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更多的影响,但系统给出的任务奖励却是40%的气运值。 第四十章 青山庙外的黄花 仔细想想,对于那些任务,每一个完成时都是自己想做或是因为一些事情应该要做,这一次神庙之行虽也是自己意愿,但眼下神庙的破损,与在雪原相遇白狐,其中多少有了些被蒙蔽欺骗的感觉。 想到这些,叶启觉得怀中的白狐仿佛沉了许多。 就在这时,神庙厚重的石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角,飞出一只青色麻雀,麻雀哪里会有青色的,就算是有,在这极地的寒天中又哪里能够存活。 叶启冷冷看了一眼青色麻雀,知道它就是神庙内智能存在的化身,他没有理会对方,抱着白狐向着原路而回。 对于系统这次任务的安排,他心中始终有些怒意,所以他不进神庙,也没有理会那只青色麻雀。 青色麻雀见来人不理自己,扇着翅膀叽喳着卖力飞在叶启眼前,然而它并不是实体,只是一只由光折射出的影象。 叶启走的很快,几乎一步就能掠过很多台阶,仅仅几次眨眼时间,他就来到了台阶中段。 这时,青鸟也不再隐藏什么,化成一捧晶莹光点,然后重组,凝结成一个老者拦住了叶启的去路。 老者站立在半空中,眉目慈善,尽管脸上尽是褶皱,但看着却让人觉着舒服。 他见叶启盯着自己久久不语,将双手背在身后,开口说道:“你是神庙的有缘人,既然来了神庙,为何不入?” 老者的声音洪亮浩荡,就像是同一时刻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 叶启看着他,说道:“因为不想,所以不入。” 老者听到叶启语间的不容质疑,看了几眼依旧在叶启怀中熟睡的小家伙,说道:“有缘人,庙里有段影像,请入庙一看。” “我不是什么有缘人,也不想去看那段影像。” 叶启很直白的说完,径直穿过了老者身体,继续向着石阶下走去。 老者陷入沉思状态,想起了某些事情,转身看去,叶启已经走下了台阶,他没有追赶,因为他能够化形的范围只能是在神庙周边。 …… 离开雪山后,白狐自沉睡中醒来,它拿着双爪揉了揉眼睛,转身看了看越来越远的雪山,又抬头去看那人,发现那人的神情并不开心,本来是要讨要几块肉干,轻轻叽叽几声,便又闭眼睡去。 …… 来时路上风雪极重,归途时风雪依旧,但再没有那种看待风雪时生出的萧瑟寂寥。 两月后,北齐夏意正浓,天关外冰雪早消,片片青山与天穹相接,宛如书法大家写于白纸上的道道墨迹。 白狐见惯了冰雪,哪里见过绿树花草,早早挣脱了叶启怀抱,此时正在路间灌木中穿梭玩耍。 看着近在眼前的天关,叶启蹲下身子拍手唤回白狐。 白狐扑在他怀中,因为刚刚在稀树灌木中跑了很长时间,它正吐着舌头喘着粗气,一身雪白的毛发上沾染了很多泥土与冬日枯掉的树叶。 “有件事要和你说,去了那里,人会很多,如果你不习惯,现在我就放你回去。”叶启指着天关下的矮墙说道。 自从在去神庙时睡了一觉,白狐变得更加聪慧,对于人言也不再像从前懵懵懂懂,听着叶启的话,它异常坚决的摇了摇脑袋。 …… …… 青山庙宇外长起了几朵黄花,与漆黑的庙宇以及青山外的松海来说,显得有些刺眼。 黄花是苦荷春时自南庆归来时种下的,数日就在青山上的土地发芽,一月生出枝叶,一月开花。 苦荷坐在崖上,背对着青山松海,看着几丛黄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 苦荷在后山庙外时,没有人会来,就是值守天一道禁地的白参也不能。 然而苦荷并没有因为有人出言惊讶,看着抱着白狐的年轻人,声音低沉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叶启将白狐放在地上,走在庙前的几丛黄花前,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在神庙中看到了什么?” “那你看到了什么?” “就知道苦荷大师你憋不住。”叶启伸了伸懒腰,好生闻着青山里的空气,说道:“我没有进去,不过神庙里面没人了。” 苦荷说道:“应该确实是没人了,十几年前死了一个,年前被你杀了一个,五竹不知道在哪里。” “你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还有,这黄花是什么意思?听说陈萍萍喜欢黄花,这些不会是你和陈萍萍达成某些交易的象征吧?” 苦荷看着那丛黄花,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你见过他了?” “没有,不能见。”苦荷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着的崖上土灰,说道:“得快些了,不然我与四顾剑只能打一架才能证明你死了,若要如此,那就必须要真的打,问题这样会有人身死或重伤。” 一个人要是活着,很难让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尤其是叶启,有很多人并不相信他死了,就算庆帝有很足的把握,但剑庐向来有仇必报,问题是剑庐到现在依旧没有人对青山天一道的人展开报复。 “行,这次回来本就准备让计划变得快些,告诉我叶流云在哪里。”叶启语气凝重说道。 “庆国君山会,这个组织我想四顾剑与你说过,君山会背后的人是庆国长公主,范闲近日在庆国江南的动作很大,所以叶流云会出手。” “知道了,我会去南庆一趟。” (看了看,最近写的副本中的副本确实有些水了,剧情步入正轨。) 第四十一章 叶流云 且说范闲去了江南,明面上是奉皇帝命令接管身在江南的朝廷内库,实则是受了皇帝秘旨要将腐朽到根子里的内库拨正,清洗那些于国来说如同吸血虫子一样的江南富商们。 提起江南富商,便要说到与内库合作的江南乃至庆国第一大家族明家,明家自从转为商家之后,便与刚刚接手内库的长公主搭线,拿到了江南一带与东夷城的内库生意代理权,为了谋取更多利益,多年来明家暗地里走私,使得东夷城的内库收益竟还不如岭南一代盐商们收入的十之一二。 其中少不了有阴暗勾当,问题明家上下打点的极好,每年往江南路总督府、朝廷各大中枢官署不知要送去多少银钱,还有暗中授意他们行为的长公主,对于江南百姓,明家平时更是广开救济,江南其它地方不说,一个苏州城,无论富豪乞丐,提起明家来说,那都是要竖上一个大拇指,某些时候,明家家主的话甚至还要比苏州州牧都要管用。 不过自古以来,再厉害的商人也永远敌不过官府,来上几队骑兵往苏州明园冲杀上几次,就是他明家明园有一千私兵,就是苏州城百姓视明家如神府,那又如何? 奈何当今陛下是个爱惜羽毛的皇帝,想要将明家吞下,又想让这个过程来得名正言顺一些。 于是,范闲在来到江南先是找到了当年明家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明家老七,又派着暗探掌握了明家眷养海盗的证据,随后以强硬铁血的手段将内库收在手中,以大势徐徐图之。 明家哪里是好对付的,其在江南势力根深蒂固,朝中受其供奉的官员何其多,更何况还有一位庆国权势最大的女人长公主为其撑腰。 纵是徐徐图之,江南一事也在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也亏江南路总管薛大人是陛下的亲信,范闲手里也握着监察院黑骑这一恐怖的大杀器,说不定这徐徐图之的计划在一开始就会夭折。 随着日子近了,明家被逼到墙角,然后明家的关系网也逐渐展露在范闲眼中,这个明家,竟然还牵扯着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君山会! 而君山会的背后隐隐指向了京都里的长公主,其中,有些许证据指证君山会的账房就是明家大管家周先生。 前些日子范闲以多年前旧事为由,率领部众闯入了明园,实则是为了那位周先生,再者还有就是,如果明家敢下令袭击自己等人,便可以给明家安上一个袭击钦差的罪名,也就直接趁此机会用武力将明家平了。 结果明家的忍耐力远超常人,随后园子里传来明家实际掌权者明老太君不堪受辱上吊自缢的消息,范闲也只能无理率着部众退走。 …… …… 这日,明老太君出殡,整座苏州城尽见白衣素缟,街上时能见到悲啼痛哭的百姓,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位明老太君可谓是深得苏州城民心。 城外走来一人,来人身穿黑衣,背后绑剑,头戴遮着容貌的斗笠,怀中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狐狸。 在青山庙外与苦荷一番交谈后,叶启便乘着快马日夜行路来了庆国江南路苏州城,为的目的就是庆国大宗师叶流云。 走在苏州城某条街道时,一位身披素蒿为明老太君送行的百姓与他擦肩走过,然后以着极快的速度将一封信塞在了他的怀中。 叶启看过信件后,找了路人问路,向着苏州城刚刚开的抱月楼分号走去。 抱月楼在京都的名声很是响亮,就是杭州城的百姓都听过其名声,所以当苏州城开出抱月楼分号后,生意很是红火,价格不菲之下每日都能座无虚席。 然而今日楼内无客人,明面上抱月楼分号的东家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可苏州城很多人都知,那位书生是范闲的学生,说到底,抱月楼的实际东家还是范闲。 明老太君因范闲而死,今日老太君出殡,去抱月楼喝花酒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且抱月楼在今日不接待外客。 楼外无人,楼内有着一股极隐秘的肃杀气息,叶启抱狐刚刚走在楼外,就听见了无数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然后叶启进门上楼,一路无人阻拦。 …… 似乎很少有人敢以死亡去胁迫范闲,因为范闲是监察院陈萍萍之下的提司,他的父亲是朝中大员范建,最近更是隐隐有传言说,他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这样的身份,注定他身边有很多高手,而范闲本人也是一个很高很高的高手。 抱月楼二层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很是突兀地来到了范闲饮酒的旁桌,那人偏生很理所应当地出言威胁了范闲的生死。 于是,楼内有了弩箭破空的声音。 来人既然敢要挟范闲,语间也有着绝对把握去杀死范闲,只可能是强悍到可影响一国气运的大宗师之列,那些弩箭即便是监察院六处高手射出,又怎能将之杀死? 来人只是轻摆几下衣袖,数十只羽箭就落入墙上地面,然后范闲身边七位虎卫同时拔刀向来人攻去。 七位虎卫可力敌九品上的高手,却不是来人一合之敌,那人只是出了一剑,护卫们手中的百炼钢刀就被极恐怖的剑意震碎,被剑意打出了极远。 就当护卫们失手,范闲身边的一位年轻剑者在默然中出手,他的剑光明正大,出剑自有剑气相随,剑下悍然之意如若击穿山石的长河。 来人带在头上的笠帽被剑意破开,露出一张看之很是普通的中年人脸,但他在剑者这一剑下,没有丝毫的恐惧,他抬臂露出袖袍中洁白的右手,挥出一掌,剑者剑下的悍然剑意瞬间消逝无踪,然后剑者手中的剑停在了那只手前。 “似乎天下所有高手都喜欢冒充四顾剑的名号,可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你用的是流云散手。” 剑者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但他语气没有因为来人的身份而谦卑,反倒是带着一些冷嘲之意。 第四十二章 拼命的四顾剑 来人没有否认自己就是叶流云,他不屑地冷笑几声,说道:“看来,你继承了四顾剑那白痴的狂妄。” 年轻剑客听后不语不怒,但空着的另一只手握在了剑柄之上,剑意复又凝回剑上,继续直刺长剑。 “愚蠢!” 叶流云将掌递出,如白云淡然,偏生又有着凝练到一丝不露却能让人察觉的杀意。 剑客手中的剑开始自剑尖之处生出裂痕,很快布满了整柄剑身,显得繁琐而又美丽,只是那美丽充满了让人心悸的气息。 当叶流云的手彻底触及在剑客剑上后,剑客的剑于刹那碎成了如沙一般的颗粒。 颗粒在其沛然掌力之下,如同化作了无数万道细小的剑,倏忽间洒在了剑客身上。 场间的变化来得太快,快到只是叶流云喊出愚蠢二字,年轻剑客的剑就碎成颗粒落在自己身上,倒地的虎卫救援不得,场间境界最高的范闲也同样救援不得。 然而,叶流云的手并未拍在剑客胸上,而是停在了剑客胸前,因为剑客的面前多出了一柄剑,一柄足够锋利的剑。 …… 那柄剑的主人是一位带着斗笠的剑客,叶流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四顾剑。” 他不需要对来人身份存疑,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能力在自己掌下救人的剑客只能是四顾剑。 叶启没有回答他的话,异常冷漠地出剑横削,直欲要将叶流云的手斩落在地。 比之先前年轻剑客还要更为悍然的剑意在他的剑下生出,只是偶而流出的几缕剑意,就将抱月楼二层厚重的木板隔层刺穿,将楼上青砖瓦砾刺穿…… …… 范闲趁此时机,将年轻剑客拉回在一侧,此时年轻剑客的胸前早就被鲜血染红,剑碎后的颗粒虽然未曾进入他的内腑,但却撕裂了他胸前的皮肤与血肉。 “五位虎卫都不是叶流云的一合之敌,刚才你怎么不听我劝阻,这下好了。”范闲看着这位四顾剑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想着之前他竟然敢与与大宗师过招,语气复杂又有责怪地说道。 年轻剑客正是奉着师命前来帮助范闲的王羲,他重咳数声,因为牵动了胸前的伤势,胸上流出了更多的血,血腥味变得刺鼻。 范闲急忙拿出身上备着的止血药粉,掀开王羲胸前滴血的衣衫,一股脑地撒了上去。 “你不可能放弃对明家的打击,所以他一定要杀你,我的师命就是要将你的命护好,你先不要感动,最关键的是,我见不得别人冒充家师。” “不过,现在家师来了,接下来的事我暂时不用管了。” 范闲无奈叹息着,感受着身后两道纠缠着的恐怖气息,横抱起王羲自窗飞出了楼外。 …… …… 叶启一剑浩荡斩去,叶流云的手却是不退反进,他绑在手腕上的丝线骤然断开,广袖落下,如山间盘绕着的白云,缠绕在了叶启的剑锋之上。 广袖织成的丝线寸断,化作了片片似落雪的布片洒在抱月楼的二层。 衣衫不敌剑锋,但却削弱了几分那剑上煌煌不可敌的剑意,叶流云如玉似金的手打在叶启剑锋之上,竟是发出了“铛”的一声刺耳声响。 便在这时,剑上剑气剑意才是透出,叶流云手上蕴含着沛然巨力才是荡开。 几缕尘土自抱月楼穹顶洒落,而后,屋顶塌陷,抱月楼二层塌陷,再然后整座抱月楼都化成了废墟。 …… “这就是大宗师的力量?” 范闲将王十三郎抱出屋外的瞬间,整座抱月楼恰好坍塌,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宗师出手,尽管五竹叔能够将苦荷打伤,但他不会真气,出手哪里能够造成这样让人心惊的场景。 “事实上,我没有见过师父出手,所以,我也不清楚大宗师会强悍到这样的地步。” 范闲落在抱月楼街对面的屋顶,拿出一条干净的纱布为王十三郎包扎。 王十三郎的伤势很重,剑碎成的颗粒已经融入他的血肉,当下最重要的先是止血,随后才能慢慢将那些铁砂清理干净。 “果真如陈萍萍说的,大宗师不是人,等等,那是……”范闲言语一顿,看着从坍塌的抱月楼中跑出的一只狐狸。 “你师父养的?” 王十三郎默然,随即笑了起来,因为胸口伤势带来的苦痛,他这一笑看着有些凄惨。 …… 抱月楼坍塌后的瞬间,自废墟中央,无数砖石泥土瓦片纷飞开来,有的被剑气搅碎,有的被真气打散。 叶启破开尘土,高高跃在当空,他举剑横在胸前,剑意遍布漫在当空,激荡的尘土碎砖、变成废墟的抱月楼如同遭遇重击,纷纷被空中剑意生出的压力碾碎下压,只是瞬间,抱月楼就仿佛变成了一块由灰土被碾压无数次之后的平地。 地面变得极是干净,因为就连空气中飘荡着的尘雾都被那一剑下的威势压在了地面。 叶流云立在地上,看着叶启横出的这一剑,脸色凝重,他没有与四顾剑交过手,但他清楚,天下四位大宗师之中,四顾剑的攻伐之力当为顶尖。 但是,他为什么要与自己这般拼命?其中缘由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范闲身边的剑客。 叶流云想到了某种可能,回想起无数年前与苦荷谈武论道时,苦荷对四顾剑的评价,他之剑意太过直接霸道,有伤天和,故不利于性命。 似乎只能如此才能解释他今日为何会这么拼命,为何会不远千里从东夷城来到江南。 叶流云不是苦荷,他做不到待世间万物无情,也不是四顾剑般孑然一人,他身后有着在庆国军方根深蒂固的家族,所以他不能拼命,最起码不能在庆国皇帝死前拼命。 所以他在想通某些事情之后,没有出手去与那一剑争锋,而是迈着宛若流云的步伐,很是果断地离开了抱月楼,消失在了苏州城中。 此番不是惧怕,实则不能。 大宗师要走,几乎无人可留,而且走的还是能以一叶扁舟渡无际汪洋的叶流云,所以,叶启剑下落空,在地上斩出了一道极长极深的沟壑。 第四十三章 看东山 街上的异动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但苏州城官府的动作很快,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抱月楼整条街道封锁,将街上的行人驱赶一空。 范闲看着那道沟壑,背后不禁生出了冷汗,自己可没有叶流云那样的轻身功法,如果这一剑的目标是自己,自己绝对不可能躲过,更谈不上与之抗衡,怕是会直接被那恐怖的剑气分解成分子。 白狐没有担心叶启会不会被叶流云杀死或重伤,在它看来,叶启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人最后还是被叶启打跑了。 等着尘雾淡去,它从一处屋檐上跃下,平稳地坐在叶启肩上,欢悦地叽叽几声,大概是在说,架打完了,应该可以吃饭了。 叶启没有理它,看向已经被抬到担架上的王十三郎,缓缓迈步走了过去。 王十三郎当然知道那个裹得严实的剑客不是师父,而是与自己只见过一面,“死在”北齐的小师叔。 也是,就是师父那样骄傲的人,平时都不吝啬对小师叔的夸奖,小师叔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在北齐?叶流云不也被小师叔的剑逼退了? 看着走在近前的小师叔,王羲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担架上起身行礼,从而牵动伤势,导致胸上再一次涌出血来。 叶启挥手阻止,让他莫要妄动,想到他先前刺向叶流云的那一剑,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挥手打出一道真气,将他胸前彷佛与血肉融为一体的铁砂剥开。 这样很痛,就像在王羲的胸上划开一道口子,叶启从口子处将他的皮肤慢慢撕下很大一块。 王羲脸色只显苍白,却是连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这让一边的范闲都感到惊讶,果然,剑庐的人都是疯子。 …… …… 对于苏州城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京都里很多人的眼睛,只是两日不到,这件事情就传遍了京都的各大王公贵族府里。 叶流云要杀范闲,却被不知何时来到庆国的四顾剑相阻,这个事情,很有意思。 自从范闲是监察院提司的身份传遍整座京都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跛子就离开了院子,而且放心地将大部分权力转交给了范闲,然后去了京都郊外的陈园,整日只知听曲看美人,再不管朝堂上风云。 今日,陈院里没有丝竹悦耳,只有鸟语虫鸣。 “药准备好了?”陈萍萍看着陈园清澈见底的池塘,轻声问道。 陈萍萍到了陈院之后,费介就暂停了监察院的所有任务,整日在陈院随着陈萍萍听歌看舞,此时他正想着江南传来的消息,听着陈萍萍这么问,面上凝重之色一闪而过,说道:“药已经好了,已经秘密找人试验过无数次,万无一失……” 说着,他语气一顿,继续道:“确定要计划提前?” 陈萍萍说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们也要将这件事情提些日程。” 费介挠了挠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如果这件事成,便是皇室最大的丑闻,陛下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情去做文章,当下或许不会发生什么,可如果他们失败了,我是说如果,事后陛下一定会重新追究此事,你……” 陈萍萍笑着向费介,说道:“我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退路?” 费介冷哼一声,坐在池畔凉亭的石凳上,说道:“我是说你,还有庆国。” “在决定做这件事,我就决定将这条贱命陪给陛下,毕竟说到底,我还是陛下的一条狗,狗咬了主人,哪还有脸再去苟活?至于往后的庆国,朝上那么多能臣,陛下生了那么多优秀的儿子,怕个卵子?” …… …… 不得不说,庆国皇帝确实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皇帝,先不说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大宗师,早年他还是太子之时,总览庆国兵权,为庆国军队打造出了铁血开拓的意志,如今身为皇帝,每日除了必要的睡眠,其余时间几乎都在为国事操劳。 也正是因为他,庆国才有了如今一扫六合的态势。 皇帝刚刚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书房拿起清茶而饮,洪四痒走来奉上一封密函,他看后,将茶杯放下,陷入沉思。 许久后,庆帝看向洪四痒,问道:“洪公公,你说,四顾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与流云世叔拼命?” 洪四痒微微思索片刻,说道:“人老了,总是会做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人老昏聩,适用于所有的人,四顾剑是大宗师,但更是人。 皇帝沉默,他不会认为四顾剑会有别人冒充,就像是叶流云亲眼见识过叶启的剑,他还是不存疑虑认定那就是四顾剑。 …… 抱月楼与叶流云一战后,叶启将王十三郎的外伤处理好后,就乘着小舟,顺着苏州城外的大江来到了海上。 他学着叶流云的做派,以一舟渡海,自南向北,往东夷城的海岸驶去。 他不是第一次坐船看海,而且此时的海与上个时空很像,他不是想要看待海上风情,之所以要走海路,只是因为海上人少。 小狐狸是第一次坐船,在摇晃的小舟上,外面全是蔚蓝无际的水,第一日它在叶启身上待着,第二日胆子大了些,在船上走了几步,第三日终于敢在小舟边缘去观察水下到底有什么,第四日,它看到水下飘来一只色彩斑斓的鱼,伸出爪子去捉对方,结果不慎跌入海中,在叶启将它拎起来后,它就待在叶启身上,再没有动过。 第七日,西边的海岸线上出现了一座大山,大山宛如陡然横亘在天地间,甫一出现,就占据了一人一狐的眼眶,高若与青天相接,临海一面,竟是光滑无比的一片石壁,而在那石壁上,找不出一丝被海风侵蚀的痕迹,如同玉石一样光滑。 它就像是有神祗持剑,从这山中央劈开,一半落在深海,一般傲立在海上。 只是谁能想到,大东山曾经是一座跨越两路的山脉,然后有一天山体被世人无法理解的力量硬生生地融化,最终成了这等模样,所以临海那一半光滑如玉的山崖,经历了无数万年时光,依旧未曾有半点岁月痕迹。 叶启停舟在海,看着大东山失神,不知大东山之上会不会如本来,集齐了天下所有的大宗师? 第四十四章 四顾剑的话 四顾剑在很早的时候就宣布了闭关,之后包括云之澜在内的所有剑庐弟子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而当庆国江南一事传来后,所有弟子才恍然,原来师祖去了南庆,与叶流云打了一架。 很多弟子因此生出了别的一些的猜想,因为师叔祖一事,师祖不让剑庐去青山找理,而苦荷来过剑庐,也不见两人有过争锋,如今师祖找叶流云打了一架,难道师叔祖一事是叶流云出的手? 然而四顾剑就在剑庐,就在矮山上那座密林之中,叶启大概猜到他在那里,避过剑庐弟子们的耳目,进了密林之中。 密林中也有一座草屋,那是叶启幼时闭关后某日四顾剑亲自给他搭建的。 草庐前也有一个小池,池里同样有青荷朵朵与几只机灵的鲤鱼,四顾剑就侧躺在池边,手中拿着钓竿,嘴中叼着一根野草,等着池里鱼儿上钩。 忽然感觉到有人来了,他扭头看去,然后吐掉嘴中的野草,骂骂咧咧说道:“你这破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快点让老子看看,有没有缺斤少两。” 叶启将斗笠摘下,走在池边坐下,说道:“这世界上,有谁能让我缺斤少两?” 白狐在叶启怀中,它能够感觉到对方体内蕴藏着很危险的东西,有些害怕,故只能偷偷地去打量四顾剑。 “你这句话学到老子味道了。”四顾剑说完,指向白狐,问道:“这东西是你的?长得还挺还看的。” 叶启点头,将白狐抱起递向四顾剑。 四顾剑伸手出去,白狐毛发顿时立起,四只爪子胡乱一抓,竟是挣脱了叶启的双手,随后它窜在叶启背后,满不情愿地向着叶启不满叽叽着。 四顾剑抠了抠鼻子,尬然说道:“这东西认生。” 叶启将狐狸嘴捏住,说道:“没让别人抱过。” …… 密林中的青叶被山风吹着,发出了“哗哗”的声响,几片落叶落在池面,池面荡起层层波纹,池底的某条鲤鱼看着眼前铁钩上的蚯蚓,终于张开嘴巴咬了上去。 四顾剑提起鱼竿,将摆着尾巴想要挣脱铁钩的鲤鱼取下,扔在白狐身边。 白狐看都未看,反而离着叶启都远了好多。 “它很聪明,最近也被我养刁了胃口,不吃生的。” “没意思。”四顾剑扔掉手中的鱼竿,拿手在衣服上抹掉因为抓鱼沾染上的水迹,说道:“说说吧,让老子听听,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白在你身上投资。” 叶启淡然说道:“洪四痒被我打出了原形。” “算一个。” “在去北齐的路上,我偶遇费介,揍了他几拳,他脸上的黑青估计过了好几个月才消了。” 四顾剑拍了拍手,朗声笑道:“不错。” “去青山天一道,我把狼桃的两把刀折断,本来也是要狠狠揍他一顿的,结果苦荷那老小子出来,没有揍成,不过苦荷那时被五竹伤了,他出手试探我的深浅,估计是忍痛之下出手的。” “这个好,应该有酒。” 四顾剑解下腰上的葫芦,自己喝了一口,扔给叶启,叶启也喝了一口,如此往复,直到葫芦中的酒空了,四顾剑才出声问道:“我听苦荷那老小子说,你去了神庙?” 叶启嘿嘿笑了几声,指着密林外矮山上的几座山院,说道:“这个你应该很羡慕我吧?” 四顾剑往池里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其实我不是孑然一人,庇护了东夷城这么多年,哪里会对这里没有感情?尽管这份情没有多厚,但做人,总要有始有终的才是。” “万一去神庙有个闪失,那可什么都不能做了。快些说说,神庙一路上如何,里面有什么?” 叶启满是同情地看着那个如同老流氓一样的剑客,说道:“一路上除了雪就是雪,冷的要命,天色可能会是很久的夜,也有可能的很久的白天,走上几个月,会看到一座雪山,神庙就在那上面。” “至于神庙里有什么,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没有进去。” 四顾剑面色希冀,似乎在幻想神庙一路的数万里冰封,良久后他问道:“没有在神庙的门上踹几脚?” 叶启摇摇头,笑着说道:“那倒没有,不过里面走出一个老头,说我是神庙的有缘人,可是我走了,爽不爽?” 四顾剑嘶了一声,说道:“好像有些爽。” 叶启沉默,然后说道:“等将庆帝杀了,我给你庇护一年东夷城,然后告诉你神庙在哪里,让你去那里在神庙门上踹几脚,就是撒泡尿都行。” “你小子够意思,就这么说定了。” “对了,我看见了小十三,他很不错,面对叶流云竟然都敢出剑,我真的越来越佩服你教授徒弟的本事了。”本是说着一些应该高兴的事情,可四顾剑不开心,叶启也不开心,所以叶启转移话题,说到了还在庆国的王羲。 四顾剑啧啧几声,说道:“那可不是,他日后继承剑庐如何?” 叶启想了想,说道:“他和你一样傻,对剑也有一定的痴,可以。” “你怎么又说回来了,我可不想听你交代后事。” 四顾剑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不好意思,老了,没忍住没忍住。” 第四十五章 小皇帝来剑庐 自从一年多前离开剑庐后,叶启就一直在完成着与四顾剑商定的计划,去南庆京都探查洪四痒的底细,以此引出神庙使者,去北齐青山,将苦荷拉入自己与四顾剑的计划,后被神庙使者寻来,与其战斗在绝境中破境,回到剑庐之前,又伪装成四顾剑与叶流云做过一场。 他一直在极认真的做这些事情,因为计划的目标是庆帝,若是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便会导致计划全盘落空。 而今回到剑庐,庆国那边的事情只差陈萍萍的东风,叶启在密林中的草屋前享受起了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会想,就躺在密林草屋的顶上,拿着四顾剑送过来的美酒喝着,要不然就晒着从青树叶间透过来的太阳,简直不要太过舒爽。 在这几日,矮山中莫名多出一只白狐,引起了好些弟子的不满,原因有二,其一是在他们初见白狐时,见其毛色纯白长相可爱,本是想要将之捉住好生瞧瞧,结果白狐的速度很快,好些八品实力的弟子都追之不住,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白狐在逃出很远后,它会驻足停下,叫上几声去嘲弄那些弟子,被只禽兽嘲弄,这放在谁人心里,想必都不会痛快。 其二,白狐经常在剑庐三代弟子们的食堂中出入,“偷鸡摸狗”倒是好的,有一次,几位在厨房轮值的弟子看到白狐后,有人驱赶时说了它几句畜生,白狐竟是在刚刚摆好的满桌饭菜上都留下了梅花一样的脚印。 这番形为属实气人,不少深受白狐之害的三代弟子气不过,便是商量着要将那只白狐绳之以法,然而在行动之际,有人收到消息,那只白狐竟是师祖带回来的,结果自然只能不了了之了。 觉着有道微风来在,正在草屋顶上晒着太阳的叶启睁开眼睛,看着白狐嘴中叼来的鸡腿,揉了揉眼睛问道:“又是有弟子送你的?” 白狐因为咬着鸡腿,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呜呜声,点头回应叶启的话。 “那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 白狐摇头,将鸡腿塞在叶启手中,然后叽叽几声,抬起爪子指着自己的肚子。 叶启看着它圆滚滚的肚子,几口将鸡腿吃下,又躺下去晒太阳。 白狐张了张嘴,伸着舌头将嘴边毛发上的油渍舔舐干净,跳在叶启身上也随着他晒起了太阳。 …… 与此同时,剑庐矮山下的山路驶来一队人马,七匹青鬃黑马上骑着七位气息如刀的武者,在他们中央,护着一辆漆黑鎏金的马车。 “剑庐这座矮山居于闹市,没想到走在路上却是这么的安静。”北齐小皇帝掀开马车窗上的珠帘,看着路间两侧缓缓而过的青树说道。 海棠看着她,玉手一直没有离开藏在袖袍中的短剑。 自从去年开始,南庆在边境的军队逐渐换上了一批将领,那些将领有很多共同的特性,比如年龄最小的都已过四十,再比如他们曾经都随着庆帝征伐过北魏,这样的动作不言而喻,南庆要对周边的国家动手了。 当然,南庆动手不会很快,调换的将领需要很长时间熟悉手底下的兵众,动手也需要准备调配充足的粮草物资,最关键的还是,除了南庆,大陆上最为强大的两方势力北齐与东夷城内还有大宗师。 北齐近年来国势蒸蒸日上,尤其是从去年开始,北齐大将上杉虎归到小皇帝麾下,小皇帝掌握了兵权,在与太后争权之上渐渐处于了上风,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太后在朝堂上多年经营的势力冲的七零八落,上个月,随着太后亲信锦衣卫头领沈重被以谋反罪名诛九族,太后彻底退出了北齐朝堂。 如果再多十年,小皇帝有信心可以让北齐正面与南庆抗衡,奈何北齐积弱多年,就是此刻北齐政治清明,也得需要时间来弥补双方的差距。 此来东夷城,小皇帝为的就是将北齐与东夷城牢牢联合在一起,而东夷城的掌权者从来都不是城主,而是剑庐那位被天下剑者尊称为剑圣的四顾剑。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主,出使这种事情不应该自己亲力亲为,现在退还有机会,您若有闪失,当下的北齐可承受不起。”随着临近剑庐,海棠语气愈发紧张说道。 她说的很是在理,帝王乃是一国之主,若有闪失,国必大乱,尤其北齐皇室还不像南庆那样枝繁叶茂,而且,虽然因为当下南庆气焰嚣张,东夷城与北齐之间的关系不错,几个月前苦荷还曾亲自来到剑庐,但这世间,最说不准也是最善变的就是关系。 如果四顾剑暴起杀人,他们这一行人,人人都是放在案板上的鱼肉。 “师姑,朕早就与你说了,与人相交,最重的就是诚意,朕这么大的诚意来了,四顾剑不会动朕的。” 海棠叹气,只得无奈说道:“那就随你吧。” …… 车马停在了剑庐门楼之外,当海棠拿着信物让值守弟子通报之后,几乎很少离开谷间草屋的四顾剑亲自出门迎接。 海棠的名号对天下习武之人来说无人不晓,剑庐很多下山的弟子见过对方画像,他们自然知道师父(师祖)出门迎接的不是海棠,那只能是海棠身边的年轻公子,那人是谁?难道是北齐那位? …… 草屋前吹着自海上而来的凉风,消弭了不少夏日的炎热,几声蛙鸣在池畔响着,池里的鱼儿会时不时跃出水面去吃那些靠在水面的蚊虫。 小皇帝与四顾剑在草庐前谈着国事,海棠不方便去听,故她坐在池畔,看着草屋前的一应布置,山花、小池、青草、密林,这一切看着自然,但细细感受之下,它们竟是都隐隐含着一抹锋锐的剑意,就仿佛这谷间,本是就是一柄剑。 如此,她想到了那人曾说过的道理,那个自然于我和我于自然的道理,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 看门狐 北齐皇帝与四顾剑相谈甚欢,忽然觉着海棠那处有异动传来,两人齐齐看去,见海棠只手触着空气,在她手下,凝聚了几滴湖水与几朵嫩花。 小皇帝诧异问道:“前辈,她?” 四顾剑一条眉毛挑起,几乎到了上额边缘,说道:“那破小子传了小姑娘剑道,让她眼力长了不少,发现我留在剑庐的剑意,这是在顿悟。” 小皇帝神色黯淡,知道四顾剑说的破小子就是剑庐那位小师叔,想着此次来剑庐的目的,她问道:“可以说说他的事吗?” 四顾剑听着小皇帝发问,另一只眉毛也挑了起来,干咳两声,说道:“他没什么好说的,四岁之前读了百卷武道典籍,四岁之后就闭关,之后的事情陛下也清楚。” 小皇帝盯着四顾剑的眼睛,忽然问道:“他没死是不是?” 四顾剑当然不会被北齐小皇帝的眼神逼出什么破绽,只是心里却在嘀咕,战清风的儿子是个没带把的,她此次来东夷城的主要目的估计不是想要与自己亲自洽谈两国事宜,而是为那个破小子而来。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相信他会死,在南庆江南与叶流云打架的是他,对不对?” 小皇帝确实如四顾剑猜测那般,数日前听闻庆国江南一事,不知为何,她没由来地认定那个出手的人就是叶启,加上近来南庆对对国境紧逼,她没有多想便安排人手来了东夷城。 四顾剑沉默,觉着这件事没有必要向北齐皇帝隐瞒,指着草屋一侧的密林说道:“他确实没死,现在就在那片林子中。” 小皇帝起身,直是向着那片林子走去。 四顾剑看着小皇帝走远,然后撇了一眼还在顿悟的海棠,啧啧两声,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出现在他那张谈不上有风采的老脸上,多少显得有些猥琐。 …… 白狐哪里是个能安心睡觉晒太阳的主,在草屋顶上趴了一会儿后,又在叶启肚子跳了几下,发现叶启没有理会自己,就自顾到了池边,去看那些游来游去的鲤鱼。 自从前些天不慎跌入海中之后,今日是它第一次鼓起勇气去看水面,池里的鱼虽然没有海里的好看,但看起来笨笨的,它探出一只爪子,触在水面,很快地又收了回来。 它来回在池畔走了几步,屈起后腿,叽叽叫了一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便是要跳下去,然就在这时,密林外传来几声树叶摩挲的声音,它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可叶启在睡觉,这应该不算自己胆小。 白狐扭头看去,见到来人,很是理所当然地走上前去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战豆豆看着眼前的白狐,只觉得好生可爱的一只小狗,知道叶启未死的她心情很是开心,便是蹲下伸手想要去摸那小狗。 白狐哪会让外人摸自己,身子一闪就躲了开来,感觉对方很不友好,呲牙叽叽威胁地叫了起来。 “不要叫了,是自己人。” 第四十七章 南庆的风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小皇帝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的要好,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那冤家。 叶启将白狐抱在怀里,心里暗叹一声,打破僵局说道:“陛下随我来吧。” 小皇帝默然跟上,她清楚那声陛下意味着什么,见到那人后的喜悦转瞬化作了无穷的失落。 走回密林中的草屋前,叶启拿来两张木椅,招呼小皇帝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去。 “没想到四顾剑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了。” 小皇帝看着眼前那座与密林外极相似的小池,说道:“你可瞒的我好苦。” “不得已,你既然知道我活着,应该想到我们要做什么。” “做完这件事,你准备要做什么?” 小狐狸似乎知道这时自己应该要安静,故它安静地在叶启腿上趴着,叶启摸着它的脑袋,看向小皇帝回道:“行走天下?” 之所以是问,是因为他语中的天下是所有人都很难理解的天下。 小皇帝转头看着他,问道:“带上我好不好?” 叶启嘴角翘起,笑问道:“陛下舍得?” “切,无趣。”小皇帝将头再次撇过,没让叶启看到自己有些酸涩通红的双眼。 此时是夏,密林中又有水,草屋前本应有蝉鸣蛙声相和,然而却是安静的异常。 良久,小皇帝心情平复了很多,觉得如果不趁今日好好与这冤家说说话,指不定日后就再也见不上了,便是扭头指着眯眼享受叶启抚摸的白狐,说道:“你这只小狗好可爱。” 趴在叶启腿上的白狐耳朵竖起,不满地抬头看向小皇帝。 “是狐狸。”叶启解释道。 “狐狸?”听着叶启解释,小皇帝这才注意到白狐的尾巴要粗很多。 “我能摸摸吗?” 白狐本是不愿,结果看到叶启看来的眼神,竖着的耳朵一弯,自己跳在了小皇帝腿上。 “还算你不小气。”小皇帝的心情好了起来,双眼都眯成了月牙状。 而在她腿上的小狐狸,两只黑亮的眼睛看着叶启,眼神大概就是幽怨又带着一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 之后小皇帝的话有些多,从生活杂事上说起,从国事军事上说起,总之能够说的,她都说了,直至说到南庆,再说到南庆的皇帝。 “你有把握吗?” 无论是对这个时空的了解,还是在天下所见所闻,叶启不得不承认庆帝很强,至于有没有把握,他坦然承认道:“有。” 小皇帝笑颜如花,不是因为庆帝死了北齐便可无忧,而是既然他说有把握,那自己就不用担心某些不想听到的事情发生。 “只要朕活着,东夷城将一直太平。”她自称不是我,而是朕,便是君无戏言。 叶启起身行剑庐礼,说道:“多谢陛下。” 此时天色已见暮色,海棠悟道早醒,她自林外走来,面上同样笑颜如花,向着叶启行青山弟子礼,然后又向着皇帝行君臣礼道:“陛下,该走了。” 小皇帝将白狐递给叶启,起身说道:“今日很好,叶爱卿,别过。” 说罢,小皇帝挥手摆袖,匆匆离了密林。 …… “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着北齐小皇帝与海棠走后,四顾剑来了密林,指着叶启说道。 叶启将怀中的狐狸扔在一边,让小家伙自己一人去玩,然后看向四顾剑说道:“哪有福,又哪里来的不知福?” 四顾剑气急败坏,说道:“老子看人一向准的厉害,小皇帝一定倾心于你,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她长得不丑,还是北齐的皇帝,皇帝,你懂吗!还有海棠,虽说长的是差点,可架不住资质与出身好,刚刚她与我聊天,其中有五成言语都少不了你,这不够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启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算是嫉妒?” 四顾剑一屁股坐在草屋前的木椅上,问道:“老子说嫉妒了吗?” “那你这么说是甚意思?” “不识好人心,老子这是在为你的大事操劳。” …… 东夷城近些日子无大事,只有小事,比如谁家花了千金买来的西洋蓝眼猫丢了,谁家的俏媳妇与人通奸被发现了,谁家的小孩踢蹴鞠将某个老人的拐杖给踢飞了…… 叶启与四顾剑走在东夷城的小巷,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四顾剑以大宗师剑意影响环境,街上百姓对二人熟视无睹,四顾剑坐在某处看西洋美女,叶启拿着糖葫芦认真吃着。 南庆的风已经吹了起来,但这场风需要吹很长时间,才能足以吹下参天大树的几片落叶。 糖葫芦总会吃完,街上的金发美女也要走远,两人觉得无趣,走着去了大青树下。 天上飘来一朵乌云,将远远的大海与整座东夷城都笼罩了起来,大青树下无人,很是清静。 “其实还是挺好的,对吧?”四顾剑看着大青树外的东夷城轮廓,说道。 叶启靠在大青树宽阔如墙的树干上,点头说道:“嗯,挺好的。” 一群蚂蚁从树外向着大青树走来,两人的脚下刚好便是那群蚂蚁的窝。 “这么多年了,老子真的是累了,什么事情都只能想而不能做。” “这风还不够大,不要急,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叶启伸着手,感受着阴云下吹向大青树的并不如何大的风。 …… …… 在两人树下看蚂蚁的时候,庆国都城却是风和日丽。 近来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研制出了一款药,据说可治床上百病,只是造价高昂,寻常的官员富商都难以购置。 只是再金贵的药,对于那些真正富有又真正需要的人来说,也只是几根落在地上的发丝而已。 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去了回春堂,在表明来意后,回春堂的掌柜请那人去了后堂,不过多时,回春堂掌柜笑着又送走了那人。 两人不知道的是,一双冷静的眼睛正盯着这一切的发生。 “对于咱们的陛下来说,他将所有的事情都看成了机会,即便是让他咬牙切齿的耻辱。”陈萍萍今日回到了院里,回到了那座破旧的院落。 影子看着那个明明没有一丝武力却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的跛子,说道:“所以,你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什么?” 陈萍萍说道:“陛下很忙,忙到可以将人欲摒除,忙到会忽略很小但是很大的事情,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第四十八章 泡澡 数月过后,庆国皇宫发生了一场大火,秀丽尊贵的东宫被付之一炬,随后又传来消息,长公主被陛下幽闭在了一处冷宫。 尽管她的封号与封地都未被皇帝收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彻底的远离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紧接着,太子被派往南诏出使,须知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出使他国本就犯了禁忌,而南诏那等地方,瘴气毒物横行,中原人去了十有九亡,陛下这是要让太子死在南诏。 很多人想到了原因,这些年来,太子表现平平,武不及大皇子,谋略不及二皇子,平时更是只知吃喝玩乐,陛下是想要凭借此事来废储! 很多人没有将事情起因往更深层次去想,只当陛下是因长公主罪名才迁怒于太子。 然而在两月之后,太子安然从南诏回来,皇帝没有因为太子一路苦劳流出情面,反而是当在一众大臣的面上,表露了自己废储的意愿。 就是猜想到了结果,在听到陛下亲口说出废储一事后,朝中依旧是反对一片,先不说本身投靠在太子麾下的官员,就是二皇子一脉的官员也在以沉默不言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至于朝上那些中立实干的能臣,反对声则更大。 国之储君怎能轻易更改,一但更改,也就意味着朝上官员体系会发生极大的变化,于国当是不利。 那日,从未在朝堂发火动怒的皇帝气极,起身早早散了朝会,又过了几日,祭天吉日临近,皇帝专断,带齐虎卫与礼部尚书、太常寺、钦天监几个官员,不去京都外的庆庙准备祭天事宜,反而是去了儋州大东山。 …… 东夷城矮山密林的草屋前,放了两只用来洗澡的木桶,桶里盛满了温度适宜的温水,四顾剑拿着摘来的一盆花瓣,一股脑地洒在了自己的木桶中。 叶启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地球某个影视片段,带着调笑意味提醒说道:“小心引来蜜蜂。” 四顾剑撇撇嘴,将自己身上衣服脱得一丝不挂,钻进满是花瓣的木桶中,说道:“好久没有洗澡了,现在当然要好好洗洗。” 叶启也将自己的衣服脱光,钻入木桶中说道:“也不知道你定的是什么规矩,杀人前为什么要洗澡?” 四顾剑一边拿手搓着上身,一边说道:“其实吧,也没有什么原因,早年我要杀的人,一般都是东夷城之外的人,那时不习惯洗澡,赶路时经常被人说臭,我堂堂剑圣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迁怒别人,以至于后来出门杀人前总要洗个澡,再然后就养成了习惯。云之澜他们觉得这可能有什么道理,所以现在剑庐弟子在杀人前都要洗澡。” “原来如此。” 言罢,两人齐齐地将手搭在木桶边缘,抬头看天,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从哪里叼来鸡腿的白狐走在两个木桶边缘,它本是想要将鸡腿递给叶启,见叶启一脸放松舒坦模样,它颇为好奇,便向着木桶跳去,结果被叶启伸手抓在手里,扔到一边,它放下嘴中的鸡腿,不满叫了起来。 这一刻,剑庐密林,两只冒着热气的木桶,一阵狐鸣,好不恬淡。 …… 青山后山,天一道亲传二代弟子今日都在,他们齐齐跪在庙外。 苦荷一人身在庙内,擦洗庙间积累的灰尘,等着庙内干净如洗,他起身燃香于院内大炉上。 那香很长,不知是什么材质而成,不过一会儿,整座破庙都笼罩了一层香火烟气,而崖上清风却不能动之分毫。 半日之后,香火燃尽,苦荷推门,狼桃牵来一匹老马,苦荷接过缰绳,骑马下了青山。 …… 陈萍萍必须要坐镇京都,因为皇帝不在京都,而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 院里破屋里的黄花在昨夜全部败尽,陈萍萍有些心疼地一一将那些枯萎的黄花剪掉。 “有些麻烦,五大人不知身在何处,而范闲这几日正在东海飘着。”费介悄无声息地走在屋里,等着陈萍萍将最后一朵黄花剪掉,才是开口说道。 陈萍萍拿着一块布子擦了擦剪刀,说道:“范闲这孩子,虽然与他的母亲不怎么像,但在某些方面,与他的母亲一样执拗。” “他没有决定了的事情,即便他很想看到事情发生,但可能会因为一些原因,不愿让那件事情发生,而我们的陛下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又将他调出京城,将地点定在儋州。” “确实麻烦,不过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我现在还是如那时的感觉,似乎只要那个孩子出手,这件事我们只要看着就行了。” 第四十九章 齐聚大东山 洗完澡后,叶启与四顾剑穿上了新衣,四顾剑依旧是一身麻衣,叶启则是一袭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色的白衫。 换好衣衫后,两人又很是同步地戴上笠帽,拿起一张丝帕擦拭杀人的剑,即便剑上没有一点灰尘与锈迹。 然后,两人并列,离开了密林。 白狐安静地坐在池边,看着二人渐行渐远,叶启没有说过什么,但它知道,叶启不想让自己跟着。 …… 儋州东南二百里,正是大东山所在,山临海一面,是一座光滑无比的石壁,阻拦着无时不刻从海上而来的海风,而山的背面,却积累了万年来的泥土与生命,一眼看去,密林森严,青草丛生。 庆国皇帝带着一众官员登上了大东山颠,留下两千禁军留守山脚,一百虎卫把守通往大东山顶的石阶山路。 乍一看,这守备皇帝安全的力量有些薄弱,可大东山是在庆国腹地,那些禁军是除了浴血在边关的精军外庆国最强的军队,至于虎卫,七名便可敌过九品上乃至更强一些的武道高手,此时怕是数万军队袭来,也不见得就能攻上山顶。 但至入夜,无数点火星突兀出现在了山脚下,那是一支支燃烧着的箭矢,禁军营帐与山下那些孤木在无数火箭下燃起了火光,随后,山下响起了喊杀声,声势几欲震天。 一队精兵不知从哪里出现,他们冷静地听着命令,然后无情地将箭射入了那些驻扎在山脚下的禁军身上。 仅仅是几个照面,那些禁军就伤亡过半。 此番倒不是禁军战力不堪,实则大东山是一座孤山,东面光滑石壁靠海,北面是一座凡人无法跨越充满原始古木的高耸山脉,西面南面则是平原,其上遍布庆国州郡。 如果有叛军敢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大东山围攻皇帝陛下,只能从那些平原而来,如此,届时必会有州郡示警,且庆国的州郡,又哪里是好过的?因此禁军没有装备厚甲,更是不会觉得能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大东山,故才败势如此之快。 当然,也不能否定那些反叛军队的强大,虽然夜色被山下大火驱赶了很多,可他们射出的箭依旧精准,少有落空,往往禁军悍不畏死冲出,总会有五六支箭射穿那些禁军的身体,也从侧面来说,反叛部队的人数很多,且个个都是用箭好手。 大陆上能有如此多用箭好手的军队,只有燕小乙的神箭营。 自从几年前庆国皇宫有人闯入之后,身为禁军统领的燕小乙就被贬在边境,成了从三品的征北大都督。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长公主的人,如今长公主被陛下打落朝堂,朝上一直戒备着长公主的反扑,故朝廷对燕小乙的神箭营一直未曾放松警惕,且军队行军必须要在军部报备,他们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将大东山包围? 然而那些禁军不知,月前燕小乙递在朝上的边关捷报中有提以五千本部兵众牺牲代价斩敌首级万余,他们也不知晓,在大东山北的山脉下有一条极难发现的隐秘暗道。 …… 大东山易守,也容易被人围困,叛军在击垮禁军之后,指挥叛军行动的神秘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果断下了命令,严令五千神箭营战士死守山下,不得放任何一人逃出。 山下夜色很浓,密林丛丛最善隐藏踪迹,山上实力高绝的虎卫以及那些善于阴暗行径的监察院六处高手,竟是无一人突破叛军的封锁去将大东山的消息递出。 到了天色快亮时,一人顺着石阶登上了山顶,那人叫做叶流云。 叶流云是庆国一国支柱,此刻上山,让人不解愤慨,但熟知叶家当今在京都局面的人,却又能理解,这些年庆帝虽然待叶家不薄,甚至是将叶家明珠指婚给了颇为受宠的二皇子,然而看叶家后来的人员调动,庆帝这是想要收权,甚至指婚一事就是对叶家的试探。 叶家这么大的家族在南庆得宠十数年,谁知道树立了多少敌人,一但权势没了,下场与万劫不复怕也不遑多让。 支撑叶家不倒的叶流云年岁已老,且一个大宗师又能活多久?今日这局面,与庆帝在朝上的动作不无干系。 …… “日他娘,南庆人就是会演。”在大东山下,四顾剑喷着唾沫星子看着叶流云上山的背影怒骂道。 叶启挥着手,很怕那些唾沫星子会被山风吹在自己脸上,尽管自己头上带着笠帽。 “我们演的也不差,你上山吧,我给你开路。” 话音刚落,两人自阴影中走出,叶启当先,四顾剑随在身后,踏在了通往山顶的石阶之上。 场间先是沉默,随即又有喊杀声传来,无数虎卫从石阶两处现身,以着七人之势向着二人杀来。 先前叶流云上山,因为其根在庆国,故没有与虎卫纠缠太多,步似流云轻而易举地上了山顶, 而四顾剑叶启二人不同,他们走的很慢,为的就是要在山下杀人。 叶启出的剑很简单普通,但每每有虎卫靠近,都会被他的剑斩下头颅,鲜血喷洒在石阶之上,故四顾剑走的虽慢,但也安然上山。 …… 既然今日要对庆帝出手,剑庐的人自然也到了,事实上,那些想要突破封锁的虎卫与监察院六处人手正是遇见了剑庐之人,才次次饮恨而终。 云之澜今日也在,就伴在指挥神箭营五千战士的神秘人身旁,来护其安全。 当看着有剑客随四顾剑一同而来,无论是云之澜还是那个神秘人,都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 场间似乎是在印证两人的猜测,守在山路上的无数虎卫们在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有人持刀活着来在了叶启近前。 那人一刀刚是劈下,就被叶启一掌打飞极远,但其刀下的凌厉罡气却有几分落在了叶启的笠帽之上,笠帽断开,露出了叶启那张在血红台阶上显得妖异的脸。 这时,山下走来一匹老马,苦荷走在石阶上,与叶启对视几眼后,同样安然上山。 第五十章 庆帝崩 石阶被血水染红,剑尖上的血就像是一束雨水般滴着,石阶两侧守备的上百虎卫无一活口,头颅断臂布满在了地上。 叶启知道庆帝是想剪除范建在朝的羽翼才将他们全部带来在大东山上,但自己为了今后的东夷城,又必须要将他们杀死。 他们对庆帝足够忠臣,即便面对死亡,可没有一人在自己剑下胆怯退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畏生死的人总应该让人敬佩。 叶启将剑上的血液擦拭干净,收剑入鞘,然后向着身后看去,说道:“谁有酒,拿些酒来。” 在他身后,几位庆国禁军已经被吓破了胆,那些神箭营的战士因为今夜事大,并未携带酒水,而云之澜从不饮酒,今夜更不会带酒。 在云之澜身侧,那位在今夜指挥神箭营的神秘人忽然发笑,声音粗犷说道:“某有酒。” 说罢,他掀开笼罩在身下的黑袍,竟是解下了一个酒囊,两人隔着十几丈之远,就那么扔给了叶启。 叶启接住,挥手致谢,他打开酒囊,看着一地残尸,将微黄的酒液洒向血水,直至剩了一口,自己喝下,将酒囊又扔给了神秘人,缓步上山。 “宿主抵达大东山,触发任务击杀庆帝,奖励:本界气运值50%” …… 暴风雨前总是要有宁静的片刻,今日大东山上,天下所有大宗师为了不同的目的到齐,无异于就是一场暴风雨,一场席卷人间的暴风雨。 四顾剑看着庆庙外的那个瞎子,苦荷看着庆帝面前的庆庙大祭祀,叶流云看着庆帝,庆帝看着众人。 不知上天是否是想要应和一下这前无古人也将会是后无来者的今日,山上晨光显露片刻,海上便有异象而生,大东山上方出现了层层乌云,乌云的范围迅速扩大,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接到了远处海天相交的那道线条中。 大海恍若生怒,万顷波涛撞击着大东山临海的石壁,随后雨先在海上落下,然而在山的另一头,阳光并未被乌云全然遮住,几缕晨光将海上那些雨丝映照成了金色,就像是悬挂在天海之间的众神帷幔。 山顶外狂风雷电肆起,山上神庙檐下的铜铃尽情摇荡着,然而在山顶上的几人之间,无风,无雨,就是天上那些滚滚的雷声都被削弱到了极致。 恐怖的势在几人之间交错着,那些长在山间的青草如同被人从根部切断般倒下,像是在膜拜神灵一般,地上那些尘土,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向着山石缝隙中涌去,躲避着虚空中正孕育着的恐怖力量…… 当无数声雷鸣响后,终于有一道雷鸣传在了山顶上,然后有一滴雨水滴在了某处尘土汇聚的地方,四顾剑将剑刺向了那个带着黑布的瞎子,苦荷出拳打向了在庆帝身前大祭祀,叶流云凝指成剑,来到了庆帝身前。 大东山顶上雨水轰然而下,淹没了所有人的身影。 …… 走完石阶,山路变得不再陡峭,叶启白衣上沾染的血迹早已被倾盆雨水洗净,他握起剑柄,脚步变的更是缓慢,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生出一个大坑,那柄在鞘中的剑就更为锋利一分。 因为他的原因,四顾剑与苦荷早已知晓庆帝就是庆国的第二位大宗师,知晓叶流云绝对不可能背叛庆帝,知晓庆帝在设局的时候一定会让瞎子五竹入局,但他们还是如本来要发生的一样去做了。 因为只有这样,庆帝才会离开皇宫,才会选择在这孤立无援的大东山上设局。 苦荷与四顾剑想杀庆帝,庆帝也想将他们杀死,没有什么地方比大东山更为合适,因为没有人能在大东山上逃离,而大东山顶平坦,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隐藏在这里,比如可能拿着那个箱子的人。 …… 既然故事依照本来的线去进行,那结果也一定是必然的,山上几个刹那时间,庆国大祭祀就化作了一团血雾,那个在庆国隐藏了多年的大宗师,全大陆最强大的庆国皇帝只是出了两招,苦荷与四顾剑就已经到了濒死边缘。 苦荷坐在雨中,他身上的皮肤如同被烈日晒了许久的泥土而开裂着,鲜血自那些裂缝流着,他已经化作了一个血人。 四顾剑的剑在叶流云的腹中插着,然而他的人已经跌落在雨水之中,他的右臂被流云散手打碎,他的胸膛塌陷,嘴巴开合,血水混杂着内脏碎片伴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雨水流在了地面。 “到了现在,你们似乎还不认输。”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庆帝,怜悯地看着在地上躺着的二人,世上没有人可以承受他的真气,尤其是在他当年经脉断裂后,将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视作经脉而蕴养出的真气。地上的二人即便是大宗师也不能承受,必然要在今后很快的死去。 而在他经过很长时间的验证,场间那个唯一一个还有能力出手的五竹,因为范闲,他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出手,那苦荷与四顾剑凭什么不认输? 四顾剑呸了一口血痰,正要开口说话,被天上的雨水猛然灌入口鼻之中,他像是一个普通人,咳嗽了起来,在地上咳出了好多鲜血。 感受着虚空中藏着的那股缓缓接近的熟悉剑意,四顾剑嘲讽地看向庆帝,声音微弱沙哑说道:“其实,我们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庆国的第二位大宗师,这个局我们一直在已知的情况下设计着,如此,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庆帝瞳孔一缩,他知道四顾剑这样的人,在死前不会留下这种白痴更像是诅咒一样的假话,也就是在说,他们还有棋子未落。 而在一边的叶流云想到了那日在苏州城抱月楼遇见的四顾剑,那个人不是四顾剑! 在生出这个想法的刹那,他本能地向着庆帝靠去,只是他腹中还插着一柄剑,靠去的速度或许还及不上普通的八品。 …… 阴雨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他的手洁白无暇,剑纯澈无暇,但在人们的眼中,他的手与剑,就像是极北雪原上的夜,黑到令人心悸。 那柄剑划过了虚空,将山顶所有的光亮都剥夺干净,让天地只剩下了极致的黑,然后剑刺穿了庆帝的胸膛,刺穿了庆帝的心脏。 没有人在被刺中心脏后还能活,就是庆帝也不可能。 …… 庆帝看着来人,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输,自己怎么能够输? “就像四顾剑说的,我们知道了所有,所以你输了。” 庆帝的不可置信转变了成了悔恨,许是在悔恨当下,又许是在悔恨当初,他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山顶上积存着的雨水淹没了他的身子。 …… 对于杀了庆国皇帝,叶启心中没有一丝动容,因为四顾剑与苦荷为此付出了将死的代价,因为在第一次离开剑庐时,他就已经认为庆帝死了。 他转身看向停在雨中的叶流云,冷漠到不含任何情绪说道:“既然四顾剑快要死了,那你也去死吧。” 说罢,叶启横剑,叶流云头颅飞起,滚落在了大东山后的石壁之下…… 第五十一章 死重 监察院里几见肃杀,因为庆国皇帝死在大东山的消息已经传回,无论朝堂上怎么风云变幻,那些贼人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庆国总是要报复的。 整座监察院庞大的体系开始运作,那些潜伏在各国的密探在同一时间发挥了各自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向着那座院子传递着消息。 黄花早残,破旧的院落也变得更加破落,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黑白参杂的发丝一夜全白,就像他手中拿着的那条白绫一样白。 费介现在应该在西方大陆游玩,颜若海没有差手这件事情,能够颐养天年,影子去了东夷城,但有着那孩子存在,他不可能杀了四顾剑,不过也不至于会死,至于范闲……长公主不足为虑。 陈萍萍笑了起来,若是平时,自己哪里会在乎这些? 他将白绫抛在梁上,那双跛了的双腿如若焕发新生,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站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站在轮椅上,将白绫捆好。 “陛下,老奴来了。” 皇帝不是他所杀,但没有他,皇帝不会死,最起码不会死的这么快,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是因为他而死的。 既然如此,当年的事情平了,此刻他还是陛下的一条狗,还是当年的太监陈五常,还是那个率领监察院黑骑千里奔袭救主的监察院陈萍萍。 他的双腿离开了轮椅,像是一块枯木在白绫上摇摆着,随后,安详死去。 …… “这是他的选择,你应该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够左右院长的意愿,既然他想死,那就随他去吧。”费介没有乘船在西方大陆游玩,他看着没有忙着与长公主交锋的范闲,语气哽咽的声音很是明显。 范闲怅然,眼眶微红,因为那个待自己如子侄的老跛子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 …… “没有想到,老子也会有一日像那个老跛子一样,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四顾剑咳嗽着,他每说一句话,就仿佛是在用生命来说一样。 叶启推着他在矮山的路上逛着,山上的弟子不敢出声,在看到二人后,将头低的很低,然后去用眼光扫视二人,不过他们的鼻子与眼眶都很红。 “刚刚收到消息,陈萍萍死了。” “活得太累,可怜的人。” 叶启不否认四顾剑的说法,陈萍萍确实活的很累,在无数年前,他遇到了那个女人,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人,而且还是有枪的男人,那时,那个女人对于他来说,一定上天洒向人间的最美妙的光,然而后来,那个女人死了,被他的主人杀死了,他应该要怎么做? “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可怜的。” 四顾剑咳嗽了几声,说道:“也不知是人之将死,还是将这些年的杀意都宣泄了,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可怜,反而有些可恶。” 叶启将他推在了一条石子路上,轮椅颠簸,让他伤口有些发痛。 “哈哈哈,你这万年冰块还是让老子给感化了,就冲这一点,老子死了就更无憾了。” 叶启撇着嘴,不屑地看着他,说道:“你很自恋。” 随即,两人沉默,然后叶启推着四顾剑走到了矮山的最高处,在这里能够看到山腰上的山院,能够看到密林,也能看到一排草屋前的小池。 “你们用了最笨的办法。” 四顾剑看着北边飘来的一朵白云,说道:“艹他奶奶的,庆帝就像是一只大乌龟,不用这么笨的办法,我相信他会一直龟缩在庆国京都,直到熬到我和苦荷都死了,届时就剩你一个人,怎么将庆帝在皇宫中杀死?就算再多两个你,就算你不知从哪里拿来了当年叶家女主杀死庆国亲王的武器,也不可能。 这个办法笨,但很有用,也绝对有效,最后事实也证明了。” 叶启看着宁静的剑庐,默认了对方的话。 …… 这个时候,就在刚刚两人走过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位剑客,剑客是一中年男人,因为许久不见阳光,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今日他不再像往常一样穿着如同被黑夜包裹着的黑衣,而是一袭白衣胜雪,有些刺眼。 当他看到山顶的二人正在看自己后,他异常稳固地握在剑柄上,拔剑,直刺,然后剑光在一瞬间内充斥在了整座矮山之上。 这一剑极为平常,没有任何变招,没有任何蓄势,就是将剑拔出,再刺出。 剑法的根本目的是杀人,杀人最简单也是最强大的方式就是出手然后那人就死了,所以这简单的一剑,也是剑客最强大的一剑。 他自庆国来,每走过一寸土地,他的剑意就要浓郁上一分,每看过一座山,他杀人的意志就要再坚定一分,所以他的剑还是很强大。 然而四顾剑虽然快要死了,但他还是大宗师,而叶启,他是一个大宗师。 来人的剑停在了四顾剑身前,停在了一柄剑前,然后那柄剑开始碎裂,化作粉末。 …… “我说过,你不可能有机会,尽管现在是你最好的出手时机。”叶启看着跪在地上咬牙的影子,话音落后,他的剑刺向影子的额头。 “留着他。”四顾剑说道。 叶启的剑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身后,那个没有被杀死的剑客也同样诧异看着。 “我说过,我其实是有些可恶的。” 影子不知作何感想,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半年后,庆国内部朝政稳定,范闲凭借着监察院与前任宰相林若甫、户部尚书范建在朝中的势力,压倒了长公主、太子太后以及二皇子等势力,扶着年幼的三皇子登临帝位。 而庆国在舔舐好自己的伤口后,开始对北齐与东夷城展开了报复,然而两国早已预想到了今日,早早做好防备,并未有多少损失。 与此同时,因为北方天寒,雪原上的蛮族南迁,与南庆西境的西胡诸多部落融合,让多年来一直地位低下的西胡势力大增,南庆被迫收兵,东大陆隐隐出现了多国争锋却又隐隐平衡的状态。 某日,剑庐,四顾剑紧紧拉着叶启的手,问出了一个很早就想要问的问题:“你这破小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老子不相信范建能够生出你这样的种。” 然而这句话用完了他最后的生机,他没有等着叶启回话,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这一日,东夷城满城百姓披麻戴孝,哭声动天。 (感谢最爱伊凡的100币打赏,本卷完了,莫要不舍,后路且长,尽请期待。) 第一章 海上的道人 宋国是人间一个小国,因为靠海,所以多雨,一年的时间里有近乎半年都在下雨。 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雨来前,收船回家,收起稻田的农具回家,泡上一壶热茶,坐在家中窗下去看阴雨天上的绵绵雨丝,然后喝口热茶,安然去享受这昊天赐下的休闲时日。 宋国既是小国,自然称不上强大,更谈不上富庶,不过在很久之前这里出了一个很有名的僧人,僧人先是在佛宗成道,后又入道门做了裁决大神官,他的法号叫做莲生三十二。 在莲生三十二隐匿世间后,宋国又出了一个修道天才,仅仅数年,那个修道天才便入了五境最后一境的知命境界,又过数年,他成了西陵神国的光明大神官,他的名字叫做卫光明。 一个小国接连出了两位神国的大人物,这样看起来怎么都不算是巧合,终是引来了西陵神国的注意,往后,宋国道观兴起,俨然成了西陵神国传道的重地,事实上,在往后的岁月中,宋国给神国也确实贡献了很多人才,现在的西陵神殿高层,几乎有着一半以上的神官来自于宋国。 半月前因为下雨,海上骤起波涛,有对夫妻出海打鱼没有来得及登岸,被海浪不知卷到了哪里,留下了一个孩子在家。 这孩子去年生过一场大病,那对夫妻在散尽所有家财后,孩子的病是好了,但却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痴痴傻傻的,只认父母,不认街上邻居,见人就知道傻笑。 不过,这孩子虽然痴傻,但也知父母每日傍晚都会从海上回来,自从半月前那日不见父母回家,每到傍晚暮色时,他就独自出家去港口等着,无论风雨晴时,都要在海边等上一夜。 今日又有雨下,男孩又一次推门来在了港口边上,一路遇见好些归家的行人,那些行人知道出言制止没有作用,只是给男孩投以怜爱的目光,心中再道上几声昊天保佑,可别让这孩子随着他父母一同葬在海里。 今日的雨特别大,自海上而来的海风就像是要将世界吞噬一般,恐怖的大浪拍击着海岸的一切事物,那巨石垒成的坚固港口似乎随时都要在浪中散架。 海水与雨水打湿了男孩的衣衫,他固执地睁着眼睛,任凭雨水与海风灌在眼里,就是不愿意眨动一下眼皮。 某时,海上驶来一艘小船,船在海上平稳地飘着,任凭那些高而宽阔地海浪如何翻涌,始终无法将之倾覆。 男孩笑了起来,觉着船上的认应该就是自己的父母,他挥手在雨中摆着,大喊着。 然而在等到小船靠近,他并没有看见父母,而是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衣的道人,他眼中闪过很浓的失望,又继续在海边等了起来,不过眼中却是尽见泪花。 他痴傻一年,但他并不是痴傻到不识世界的地步,不然他也不可能每日都在海岸等候着自己父母归来,很多人说他的父母死了,唯独他不相信,等了多日,终于在今日傍晚等到了一艘小船,结果船上的却不是父母,这让他很难接受,尽管他此时的思想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简单。 青衣道人漠然地注视着男孩,本以为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没想到遇见了一个痴儿,他正要转身乘船离开,目光忽然瞥到男孩那双明明没有神采却又流露着情绪的眼睛,随后他好生看打量起了男孩,继而陷入沉思。。 “好纯净的昊天力量。”良久后,青衣道人喃喃自语说道。 说完,他向着男孩额头点出一指,明明他与男孩之间还隔着数丈的海,男孩却出现在了他的近前。 他的手指落在男孩额上,天空骤然变得晴朗,海上那翻涌着的巨浪也因此停歇。 男孩双眼恢复了神采,不再像之前那般无神而又痴傻,同时,一道冷厉的剑意在男孩额前透出,刺向了阴雨夜色的天上,随后他双眼紧闭起来,倒在了小船的甲板之上。 …… …… 叶启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天上,天空很蓝,蓝到比蔚蓝如洗都要蓝,云彩很白,白到世间大概再没有这么白的事物,只是它们看着有些假,看久了会让人觉着心悸。 上个时空修炼的武道力量变成了一股无法言明的神异力量,系统不知什么原因无法在脑海中显现,但它确实还在,那个小家伙似乎在自己启用穿越时空权限时跟着着过来了,不知它现在去了哪里。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一团水雾,水雾洒在了他的脸上。 感受着脸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叶启醒神过来,便是看向站在礁石上的青衣道人,问道:“敢问这是哪里?” 青衣道人表情淡漠,似乎世间很难有事情能让他生出情绪,尽管先前他曾在叶启身上感受到了昊天洒向人间的力量。 他声音如表情一般淡漠说道:“南海的一处孤岛上。” 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回答,叶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虽然不知道过程如何,但还是要多谢你将我唤醒。” 青衣道人看向他,说道:“谢字不必去提,我想知道,你体内为什么会有昊天的力量?” 听到昊天二字,叶启神色微动,他能够感知到青衣道人的强大,就像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此处是南海,礁石下还有只船,青衣道人是那个人…… …… 倏忽间,叶启想到了一年前,在穿越时空后他在天上看到了一只眼睛,然后便睡了过去,至于后来的事,他没有半点印象,难道是因为那只眼睛? 只是若要说明此间原因,不免要提起自己的来历,而自己的来历,又哪里能够说与人听? 叶启很是果断地说道:“不清楚。” 青衣道人不觉叶启话中有假,尽管在自己为他启灵后他显得不俗,但那等不是人间的昊天力量究竟来自哪里,想必他也确实解释不清。 “今后,你随我修道。” 第二章 连破三境何足道哉 青衣道人收徒,从来不看自己心意,也不看世间缘法,他只尊崇昊天的旨意。 何为昊天的旨意,世间万物都系于昊天之下,只要你能看见,那便是昊天的旨意。 他于茫茫南海游荡在了东海,隔着百里怒海看到一个男孩,他觉得颇有意思,靠近去看,然后当离去时,又在男孩体内发现了昊天的力量,这当然是昊天的旨意。 既然是昊天的旨意,那他自然要尊崇,也只能尊崇。 叶启听出了青衣道人话语间的不容拒绝,知道现在这世间,除了唐国那家书院的院长,没有人可以拒绝,所以当青衣道人说完后,他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 …… 青衣道人在确定叶启的意思后,坐在礁石上,没有去看叶启,很是自然又突兀地沉声说出一段神文。 然后,天上的太阳仿佛变大了数倍,洒下了更多的阳光,然而这些阳光并不炙热,就像是温度最适合人类的水流,滋润着孤岛上的任何一个生灵。 礁石上长出了翠绿的青苔,孤岛上的树木知叶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海洋变得寂静,岛上只剩下了最柔软的海风。 神文是沟通人与昊天之间最关键的桥梁,也是西陵道门感应天地最基本的法,叶启不明这个世间的法,自然听不懂神文所要表达的意思。 只是当天上洒下了更多的阳光后,他体内那股神异的力量随之受到了某种指引,从腰下雪山而始,流向身体中的每一寸经脉,滋润着他每一寸的血肉。 继而,他听懂了那段神文,刹那之后,感应到了周身无处不在却隐隐如一的天地之息。 感应到了天地之息,他自然就步入了修行的第二个境界,感知。 世间修行分作五境,第一境初境,初识天地元气,知道天地之间有元气;第二境感知,能够感觉到天地之息的存在;第三境实境,又名不惑,能够初步运用天地之息,并能掌握与自身气机相关的本命物;第四境洞玄,对天地之息的理解更上一层楼,掌天地之息的玄奥妙用;第五境知命,完全掌握元气的规律,甚至能预知元气的运行轨迹,此境已是世间修行者难以企及的高山。 如果这个岛上还有第三个修行者,对于叶启几乎在几息之间就能入境修行,一定会不敢置信,更多可能会惊呼这世间如何能有这般妖孽,当年被誉为离昊天最近的光明大神官卫光明,也是在天谕院中读诵道卷数月,才从初境步入感知,叶启只是听了神文几息便入感知,这显得太过没有道理。 然而叶启这般修行速度,与他轮回两世练就的意志不无关系,更多在于他体内那股极为纯净的昊天力量,还有此时引他入道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神情如旧,停声半盏茶后,又诵念出了一段与先前迥异的神文,叶启从感知行出一步,越过一境台阶,又进了不惑。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青衣道人才停声下来,转身去看身后男孩,对于男孩能够拥有超越世间,甚至是前无古人的修行速度,他还是没有过多诧异,在昊天的旨意下,他怎会如世间凡人? …… 天上的太阳恢复正常,叶启在本能明悟了神文含义之后,他还在某种玄妙的状态之下,与那些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交流着,感应着它们在天地之间的轨迹。 很久之后,他从玄奥的状态中脱离开来,抬手去触摸虚空,然后一道如雪般纯净的光芒出现在了他的指间,那是最纯正的昊天神辉。 “随我去一个地方。”青衣道人说道,不是命令,不是要求,只是简简单单的说话,有些像冰冷的机械声音。 叶启默然点头,随着道人走在小舟之上,小舟破开沧海,不知去了哪里。 …… 对于苏醒之后的经历,叶启总是觉得有些梦幻,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是被夫子赶在南海的知守观观主陈某,之后莫名其妙无法拒绝地被对方收了徒弟,听着对方讲述了几段神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不惑境修行者。 更为关键的是,他在明悟陈某说出的神文后,发现被置换掉内力的神秘力量,竟然是纯正的昊天力量。 而在他入道修行后,那股力量并没有被昊天收回,而是留在了体内,就像内力一样,不断吸纳着天地元气而壮大着。 小船破着万重波涛,已经在海上行了数日。 叶启感应着体内的力量,时不时去看青衣道人坐在船尖的背影,他不相信以陈某的境界感知不到自己体内的变化,可自从走在小船上后,他便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个时空的修行,分作两类,正统无外是道、佛、书院三门,感应天地之息,运用天地之息。 还有一道,是为魔道,为世人所弃所憎。之所以魔道被世人反对,原因在于大多数人相信天地之息是昊天对世人的馈赠,魔道修行理念,纳天地之息为己用,在体内开辟出隔绝昊天的小世界,此间,乃是对昊天最大的不敬。 再者,魔道修行者纳天地之息入体,大多数人的身体难以承受,往往会在修行途中爆体而亡,此番显得未免太过残忍与血腥了些,而且,天地之息来源于世间万物,若世人都行魔道,天地之息枯竭,世界也必然会随之而亡。 当然,因为西陵神国无数年的宣传,很多人并不知晓,魔道修行者在死后,会将每一寸血肉与骨骼间蕴含着的元气回赠给昊天,青衣道人不在很多人中,但问题是,此时的他无疑是昊天最纯正的信徒,是昊天道实际的掌权者。 第三章 武道入洞玄 “那是昊天对你的馈赠,所以,你不必多想。”某时,青衣道人扭头,看向叶启说道。 叶启点头,再没有顾虑,以着上个时空剑庐中明悟的凝练内力法门,尝试运用那股昊天的力量,接着,不可思议的是,那股力量竟然能够被驱使。 因为大宗师的境界还在,那股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再像先前于体内自行流转,而是以着内力法门本身的轨迹在气海与经脉中盘旋壮大,很快,小船之上笼罩出了一团薄薄的雾气。 …… 世间有四大不可知之地,代表了世间四大修行宗门的最高道统,唐国书院二层楼,昊天道背后的知守观,佛门圣地悬空寺,以及在世间隐匿多年的魔宗山门。 知守观,是世间道门修行者最向往的地方,传闻道门可通天道的天书就在观里,昊天道统治世间三千年,搜集的无数法门也在观里。 很多年前,僧人莲生三十二曾入观翻看天书,之后他成了昊天道有史以来最受人尊敬的裁决大神官;柳白也曾入观看书,而后,他成了人世间第一强者…… 然而这座让无数修行者神往的道观,不过只是一座身在西陵神国群山深处的一座破观,一座青山在后,几座古旧道院,七座草屋。 叶苏是现任观主首徒,是当下道门天下行走,他自识字开始,便观天书,如今年不过三十,已经是世间难有人及的知命境大修行者。 今日,他来在一座草屋前,推开更像是栅栏的草屋正门,拿起在草屋中放着的天书日字卷。 第二页上少了一个人名,那个名字叫做李慢慢。 日字卷上应昊天,只要是人世间的修行者都会被记在册内,上面的人名消失,只有两种解释,一是那人死了,二是那人已经超脱五境桎梏,不被天地所感。 李慢慢是书院的大先生,他又不像无数年前的那个书院疯子,自然不可能死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超脱在五境之外。 叶苏紧紧捏住了书卷,破五境又能如何? 然后,他看在书卷之后,柳白、卫光明、颜瑟等人一一在内,他将目光看在了两个名字之上,一个名为唐,一个名为七念。 正当他要将书卷放回后,忽然觉得天书有变,他伸手翻到日字卷的第三页上,只见书页最后一行的末尾,出现了一个人名,叶启。 日字卷妙用并不只是记载天下修行者这么简单,一年前他下山行走,感悟天道,入了知命,回到观后,他闭关数日,直接破境来到知命上境,此后再看天书,与早年观看时感觉诧异极大,只觉得天书之中大道无穷。 只是老师有令,天书不得离开草屋,不然他怕是每日都要手捧天书诵读,对于日字卷上记载的修行者,他很熟悉,此前一月,他从未在日字卷上看到叶启这个人名。 传闻,书院大先生十三岁开悟,三十不惑,此后一朝洞玄知命,难道这天下又出了一个李慢慢? 叶苏摇头,将手中日字卷放回在案几之上,天下修行者如同繁星,李慢慢绝对不是第一个一朝洞玄知命的人,那人就是一朝洞玄,不入知命,终究不过是只蝼蚁,高傲如他,这样的修行速度,也只能让他看上几眼。 他推开木门,草屋前的小湖微波粼粼,有女孩在湖畔手执木剑挥舞。 女孩在见到叶苏后,收起木剑跑来,一脸天真笑容问道:“兄长,我听师叔说,你要前去荒原?” 叶苏摸着女孩的脑袋,长久不见笑容的他温和笑着,说道:“老师传令。” 女孩本是欲言又止,在听到兄长的话后,眼神一黯说道:“那兄长万事小心。” 叶苏再一次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然后顺着脚下草路离开,走在一棵野桃树边停下,树下正躺着一个男孩,男孩有些胖,所以显得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很圆,此时他的脸上正盖着一本道书,轻轻地鼾声在树下响着表示他睡的很熟。 叶苏没有叫醒男孩,反而是捏了几个手印唤出一道无形屏障,以免男孩在山间熟睡中感染风寒,随后他才消失在了山间的破观中。 …… 叶启尝试着用上个时空的内力法门,完全掌握了体内的昊天神力后,他上个时空的武道境界便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开始毫无障碍地融合,破境速度比修道法还要显得更妖孽些,直至停在了洞玄初境。 “有些意思。”这是走在船上后青衣道人第二次说话。 叶启睁眼,感受着体内磅礴浩瀚的神力,以及在神力滋养下变得强大的肉身,他起身向着青衣道人行了一礼。 随着道法入境不惑,武道境界来在洞玄,他来到这个时空后沉睡一年的记忆浮在了脑海之中,故对于这一世的身世他很清楚,如果不遇观主,谁知之后会如何?就像在庆国太平别院,没有那个仆人,没有云之澜,没有四顾剑的庇护,事后又会如何? 青衣道人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三日后,小船来到又一处孤岛,此间不像先前那座孤岛一样,除了礁石沙滩与岛上的树木外就只有荒凉,这座岛上白鹤成群,一半桃花盛开,一半山水秀丽,在临海一处,一座道院背靠桃林,面朝大海,竟是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青衣道人没有过多言语,留下一句跟着,向着那座道院走去。 道院修缮并不秀丽,其中布置极是简单,青檐之下三间房屋,院子中央也有着一树桃花,再别无他物。 青衣道人带着叶启来在靠左的屋中,道道出尘的气息便就铺面而来,再看屋内,不含一丝灰尘的架子之上放着十二卷不知是何材质的书卷,那些出尘气息正是从其中流出。 他指着书卷看向叶启,说道:“将它们读通,然后你就去破观中看天书。” 自从无数年前青衣道人被夫子赶来海上,他未曾再回到陆地上一步,其中当然有着不甘与某些不敢言说的怒意,然在此心境下,他面对大海无数载,却是生出了无数的感悟,五年前因为某些福至心灵的感觉,他种出了半岛桃花,修起了这座道院,写下了十二卷道书。 青衣道人境界何其之高,写下的感悟又该是何等深奥,等着叶启读通,谁知是几年之后。 第四章 来自天上的试探? 青衣道人将叶启扔在岛上之后就不知又乘船去了哪里,只留着叶启一人在那道院之中,似乎并不担心叶启一个人在岛上过活。 而叶启,看待世界就如游历一地秀丽风景,因为随时可能都要离开,便是随遇而安,等着青衣道人走后,他拿着一卷道卷去了道院后的野桃林中,将道卷铺在被桃花覆盖的地面上,从第一字向后看去。 道卷是由神文所写,经由青衣道人先前念诵神文,他直通神文意思,此时去看对方留下的道卷,并不是如同看无字天书一样无从下手。 此间桃林奇特,多数桃花盛开,但也有桃树结着拳头大小的野桃,叶启看的心神累了,就去摘些野桃,捕些鱼来去吃,到了夜间,他就看着夜穹,静悟复习白天所看的道卷内容。 如此往复数十日,某日暮时,他看到青衣道人对本命物写下的感悟,开始思索,如何去寻得自己的本命物。 本命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修行者的另一个伴侣,同你在刀光剑影中杀人,伴你在修道路上踏破无数境界门槛,提醒你在路漫漫时该要何去何从,所以,本命物不可或缺。 但本命物应该是什么,应该要怎么选择? 选择让自己念头通达的事物?还是与自己体内元气最能共鸣的事物? 今夜海上宁静,毫无波澜,平静到就像是一面不知多少千里的镜子,万千星辰都在其间清晰可见。 因为无风,海上无浪,岛上显得异常宁静,叶启走在沙滩边上,鞋子踩进沙砾的沙沙声放大了无数倍,如清风吹拂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小树在来回晃动。 他想到了很多用以做本命物的事物,然后又都被他一一否决,最后,他看在脚下的水面,看到了水中隐约可见,无论几世都不会变的自己。 在这一刻,他念头通达,然后停在不惑的道术境界突破,来到了洞玄初境。 …… (为了堵住有些喷子的嘴,特此解释,本命物可以选择自己,原文中,应该还有小一百章完结,叶红鱼在裁决司大战熊初默、南海、观主师弟时,曾言,叶红鱼的本命道剑就是自己。对了,现在的武道境界是说上个时空的,莫要对号入座,后面会有说法) …… 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相衡,一个在体内自成体系,另一个则与天地共鸣,某种无法严明的感觉瞬时在叶启心间生出,让他如同立身在火海,体外炙热,但体内却是清爽怡人。 就在这时,星空上忽然洒下一道晶莹如雪的神辉,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辉将他衬托得宛如神子,举手抬足尽是光明。 他在这几个月时间看到过的书卷,一字一字地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此时再看那些神文,竟然觉得它们又生出了另一层的意思。 同时,他体内的两种境界开始松动,向着洞玄中境破去,不多时,又破境到了洞玄上境。 …… 神光散去,叶启默然坐在海畔,看着暗色的虚空中还停留着的几点神辉。 她,刚刚是在示好?还是在试探自己? 有着体内的昊天神辉,叶启能够感知到,刚刚洒下的神辉虽然看似是从星辰间落下,但其中却隐隐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志,因为不易察觉,所以他感受不到其中的情绪,或许那抹意志本身就没有情绪,所以他不清楚她的目的。 不清楚,难以揣测,他没有再过多思量,便是回到道院,燃起烛火继续看起了道书。 …… 岛上没有春秋来回,只能以日夜去分辨时间,大概是一百多日夜后,他将最后一卷道书卷起放回了架子上,然后走出道院,打了一个哈欠,好生揉了揉眼睛,跳在房顶上,躺在青色瓦片间晒起了太阳。 青衣道人留下的书卷本是难以理解,可在那日他被神辉洗礼后,他再去看之后的书卷,那些晦奥难懂的文字就会不由自主在他眼中分解成更多的文字,更容易理解的文字,如同青衣道人在亲自为他讲解上面的内容,尽管像是看的书更多了,但胜在易懂,所以在一百多日夜后,他看尽了那十二卷书卷。 晒了一会儿太阳后,叶启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很不对路,只是上午,温度要比在午时还要热,他睁眼看去,发现天空的颜色变得极淡,就像有人在空中加了很多的水一样,太阳还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但颜色却是金黄无比。 而在小岛的北方,那里有一抹极微小的白光,白光其实并不微小,孤岛距离那里隔了不知多少千里,如果身在白光下,白光应是占尽了无数的山川湖海。 “天启!” 因为隔了很远,叶启感受不到那道白光的气息,但在看尽青衣道人留下的书卷后,他清楚,那个白光是因人而出,有跃五境的人在应对着什么存在。 当他说完天启二字,白光骤然在天空中消失,天空、太阳复又回到本来的颜色。 这时,海上驶来一艘船,船上正是青衣道人,他背右手而立,看着屋顶上的叶启,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十二卷道书是他所书,故他只是看了叶启一眼,便清楚叶启已然将十二卷道书看完。 “既然你已经看完,那就到破观去看天书。” 第五章 知守观,年幼的胖子 乘船自南海来到东海,从宋国堤外上岸,骑上一匹矮马行上两日,便就到了西陵神国的神山之中,而穿过这些连绵群山,就是桃山。 青衣道人说的破观,就是知守观,全天下的人,除了与书院那些不畏道门的二层楼中人,也只有他敢说道门的不可知之地是破观。 不可知之地,除了书院的二层楼,世人少有人知它们身在何处,对于知守观身在何处,除了那些西陵神国的客卿与道门在册的大神官之外,就是那些仰望昊天的道门信徒,也不知晓。 然而这神秘无比的知守观,就藏在这西陵神国的深山之中,甚至与桃山上的神殿,仅仅只是一山之隔。 西陵神国境内,处处可见桃花,深山不是桃山,但在山野间,偶而一瞥,总是能够看到几树于风中招展的桃花。 叶启在进入深山之后,矮马无论如何都不再进山,他只好给矮马解下缰绳马鞍,拍了拍它后背,让它离开。 …… 山野间没有道路,然而在叶启每一步走下后,那些杂草便会自行凝成道路,那些横在眼前的树木就会自然消失不见,如此走了半日,他来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畔,双手捧起溪水,喝下一口,溪水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 山上有路,自山顶而始,石阶环绕而下,没有破坏山体本身所具有的山势,反而让那座山多出了几许惹人深思的道韵。 叶启走在山下的石阶前,恰好有道人自山上而下。 道人黑发,以一根极普通的木簪扎成一个道髻,五官普通,面色中年,他身形瘦弱,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看着叶启神色,打量之意明显。 既然青衣道人让叶启来破观看天书,那中年道人自然就知道山下会有人来,随着打量,他面上虽然还是先前神色,可心中已是叹服,这个孩子看起来年岁也就与皮皮年岁相仿,境界却已经是洞玄上境,更关键的是,自己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只有在面对卫光明时才能感觉到的最纯净的昊天神辉。 叶启伸手行了一礼,说道:“麻烦您带路了。” 中年道人含笑,点头说道:“走吧。” …… 山上常时无云,这与此山不高有关系,更因为有云,会阻挡人们看向昊天的视线,故每当有雨时,山上才会有云,但无云并不影响这座山的神秘。 当叶启走在石阶上后,没走过一座台阶,就像是越过一道极深的坑洞,洞下会闪过人生的种种过往,若是沉迷在那些过往之中,便会陷在坑洞中,如此就会再次出现在山下。 自从观主被夫子赶到南海上后,整座知守观的杂务就是由中年道人主持,这座山,包括山上道观七座草屋中的天书,也都是由他来管控。 师兄收徒,但他第一次上山,还是要有第一次上山的规矩。 叶启对于过往有着太多要怀念的,但他的意志足够坚强,尽管眼中闪过的人和事足够真实。 中年道人能够察觉到叶启每一步踏出时的迟疑,这也说明了叶启有很多事,问题他很小,去年自己带着皮皮上山,更早些年叶苏带着叶红鱼上山,他们只是走过几步就再不会迟疑,过往种种,首先要有过往才是。 道观已经隐隐可见,他终于忍不住疑问问道:“你这么小,哪来的那么多事?” 等着将台阶走完,叶启才看向他说道:“有所思,有所想,事自然就多了。” 中年道人点头,如果对万物有思,看着一朵花自春时绽放在夏时凋落,看着海上潮起潮落而致海畔圆缺,事确实会多,这样的男孩,当真了得,不怪师兄在有皮皮之后还会将他送在观内,传闻书院二层楼的石阶更难攀登,有朝一日,不知他能在对万物有思下,能不能上得了二层楼的石阶。 叶启不知中年到人因为自己一句模糊概念的话将自己当成了哲学家,他此时看着那座道观,看着道观门庭中悬挂着的牌匾,知守观三字以着简单的壁画勾勒而出,却仿佛包含了天下万道。 再顺着那些笔画看去,竟是将整座知守观的气机都囊括在了一起,整座观宇上下形成了一座极强大的神阵。 以天为盖,以地为铺,此时观前木门紧闭,便像是一座牢笼,任何人都只能从观门出入,然而观门的几丛石阶,又有着一道阵法,形错一步,便会被观内上下阵法笼罩,怕就是跃五境的人都难以承受其威。 中年道人说道:“跟紧我。” 说完,他转身背向观门,走在石阶之上,身形变得重叠,仿佛此时应该平整的虚空开始折叠,他的影子开始无规则的扭曲。 叶启看出观内阵法的门道,想入观里,哪里会不跟紧道人,几乎在中年道人迈出半步,他就学着对方的样子跟了上去。 观前石阶只有六层,他感应这中年道士的步数,倒退直上到第六层石阶,再下六级石阶,复又倒退而上七步。 石阶六层,倒退七步,本应撞在木门之上,然而两人却都没有撞到什么,直接进入了观里。 进,乃推进,正如那句知其雄,守其雌,便是知守观。 知其进,守其退,以退为进,才能进知守观。 …… 一如知守观,山野间的地形消失,迎面是一平坦的湖泊,湖泊靠东,湖畔有一小路,小路尽头有几座道院,路上不见行人,不过也是,知守观这等不可知之地,又能有多少人在内。 二人入观是从门入,但终究是牵动了宛如一体的观内气机,小路中段的桃树下,一个年幼的胖子拿开盖在脸上的书,从树下起身,去看师叔下山究竟是接的什么人。 当他看到是一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男孩后,想着他或许是师叔从天谕院那里选来的杂役弟子,脑袋不由得扬起几分,因为胖,他向着中年道人跑去的时候一颠一颠的,就像是一只肉球在地上滚动一样。 “见过师叔。”年幼的胖子向着中年道人行礼,然后又像是在炫耀自己与中年道人的关系,傲然看了一眼叶启。 第六章 七间草屋前 中年道人在世上活了不知多少年,哪能不懂小胖子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小胖子笑而不语。 至于叶启,则是将小胖子的话与整个人直接忽略了过去。 小胖子的父亲是知守观观主,那这座观将来就会是他的,但现在不是他的,他只是知守观里的弟子,再过几天还要去天谕院修行,尽管因为那层关系,也因为他确实高出世间太多人的修行天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无视他,比如观里那个疯女孩。 而这个刚来的杂役弟子竟然也敢忽视他,这让他无处安放的傲气顿时转变成了恼怒,不过碍于颇让他尊敬的中年道人在场,他没有表现出来,心中暗暗盘算着怎么给这个杂役弟子一个教训。 “师叔,您应该是要带他熟悉观里的环境,不如就让皮皮代劳吧?”陈皮皮看了几眼叶启后,向着中年道人说道。 中年道人猜到了他的目的,眼中带着些询问的意思看向叶启,见叶启没有透露出别的意思,心中想着,让皮皮吃些亏也是好的,便是伸手摸了摸陈皮皮圆圆的脑袋,说道:“那好,你就带着他逛逛。” …… 知守观被观主说成是破观,除了这座观看起来确实有些破外,这里相比于山外桃山上的西陵神殿还很小,逛完湖泊东边的道院,便只剩下了湖泊北面七座放着天书的草屋了。 湖泊北畔,实则已经深入道观,七座草屋错落有致,此时,在日光的沐浴下,七座草屋显得异常金碧庄严。 草屋既是草屋,用的大多数材料还是草,本不应该有华贵庄严的气息,然而草屋上的茅草,却是色金如玉,无视岁月风吹雨打的侵袭。 草屋前很少有人,因为在这世间能有资格来这里的人很少,莲生算一个,卫光明算一个,柳白也算一个,可世间能有多少像他们那样的人? 陈皮皮看着中年道人没有自道院跟来,脸上再次显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傲气,他指着屋上金黄无缺的茅草说道:“这种茅草天然具有浓郁的天地元气,能御世间风雨阴寒,可助人清心静意,在世上灭绝早已很长时间。 世间只有两处地方能用它们盖屋,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另一个地方便是唐国书院二层楼夫子的居所,不过听说,那间居所四面透风。 这里面,放着的就是我道门最至高无上的天书。” 叶启看着陈皮皮,因为这里无人,因为中年道人不在,因为他很不喜欢有人在自己面前展露对方的博学与骄傲,在陈皮皮说完后,他看向陈皮皮,不耐问道:“你一个小破孩,哪里来得这么多傲气?” 人在越小的时候,越不想被人说成小孩,尤其还是自誉为世间罕有的天才的陈皮皮,况且,他本来觉得这个杂役弟子应该在听到自己诉说草屋时露出的惊叹,然后自己再悄声说上一句果真是前院来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弟子。 问题是叶启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 “你……”陈皮皮指着叶启,一时间气的有些语塞,在观里,除了疯女孩还从来没有人与自己这样说话。 叶启看着陈皮皮的手指,皱了皱眉头,说道:“按照你们小孩的规矩,想要让你服气,应该将你揍上一顿,是不是这样?” 陈皮皮愤怒不堪,说道:“你一个来观里的杂役弟子,竟是这么没有规矩,也不知是怎么过了天谕院的筛查,怎么被师叔选中的,真是讨打。” 他气呼呼地说完这么一大通,便是握起了拳头,向着叶启打来。 陈皮皮被送来知守观已有年月,来时他并未入道,几年修行却已经到了不惑初境,这还是中年道人怕他境界不稳,有意不传他往后的修行法门,如若有了法门,说不得他现在就已经是不惑上境乃至就差一步入境的洞玄境大修行者了。 在他看来,面前说自己小孩的这个杂役弟子,既然是从天谕院中选来的,在观外应该是个天才,且对方确实可恶,打出的这一拳,他出了全力。 这一拳,拳下生风,行拳时隐隐有雷声相伴,竟是一门神殿道门很少有人去练的道法。 叶启看着这一拳,心中也不禁赞叹,到底是那个人的儿子,其境界先不说,就是当下他这门道法与修为的配合,就可圈可点。 不过想是这般想,看着那个胖乎乎的拳头到来,他伸手一点,天地元气没有波动,但陈皮皮拳下的风雷意却自敛去,就那么握拳停了下来,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将之禁锢住了一般。 然后叶启捏指,弹在了陈皮皮的脑门之上。 沉闷干脆的声音响起,感受着脑门上传来的剧痛,陈皮皮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直是痛的哭了起来。 叶启没有出声安慰或是其它,看了一眼后,推开第一座草屋篱门,走了进去。 …… 哭是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没有来观里的时候,就经常有人与陈皮皮这样说。所以陈皮皮几乎很少哭,尤其是来了观里,整日感受着孤独,做着一些自己很不想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哭过。 之所以在叶启弹指下哭了,因为额头确实痛到难以忍受,还有,他以为的杂役弟子,只是简单的出手,就将自己的道术破掉,他清楚这样意味着什么,在那个疯女孩手下,自己也都要出上二十招之后才会落败,就是师兄在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无法做到这种地步,偏生那个人做到了,心中随之而来的落差让他无法承受。 看着那人走入了草屋,陈皮皮将眼泪抹掉,心中有些震惊,整座观是一座阵法,那七间草屋又何尝不是,尽管第四间草屋里无书,若没有父亲与师叔的允许,哪是人想进就进的? 一个杂役弟子怎么可能有资格进入其中,难道? 师叔不会收徒,也就是在说,他是从南海来的? 第七章 陈皮皮的请君入瓮 屋内岸几是南晋出产的最上等沉香木,一入屋内,清香环顾,加之草屋本身的材质,叶启心情怡然,觉着草屋缝隙外的天仿佛变近了几分,念头也被某种莫名的力量使得清明无比。 他拿起桌上那本封面破损颇多,如黑血一般的典籍,翻开书页看去。 这本典籍正是日字卷天书,记载着昊天之下所有的修行者的姓名,第一页空白,应记载的是那些破掉五境的圣人,而破五境,又难以被天道收录,故才空白。随即,他翻开第二页,看到了第一个名字,卫光明。 明明就是三字,却像是一笔勾勒,字在书页最上,仿佛要夺书壁垒而去,他想到了在南海孤岛时看到的天启异象,原来就是他。 接着,他看到了柳白,字如剑,也如长河,与柳白并列,是井井有条的二字人名,颜瑟,据传闻,他曾与柳白大战于宋国临海石林,一只笔杆曾入柳白身前。 再之后,君陌、叶苏等人,只差一毫排开,若向下看去,好些人名显露并不清楚,要不只有姓氏,要不只有名,再或就是一堆紊乱的线条。 他看之入迷,其中不是神往,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与那些人的差距,与第一页不显昊天之下的修行者间的差距,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他对于变强,从来都不缺乏信心。 入迷,只是因为日字卷除了可记载天下修行者姓名之外,还会记载天下修行者的一缕意志,足不出户,便可观尽天下修行者,虽然不全,但足以让人沉入其中。 …… 在想通事情的原委之后,陈皮皮还特意去找中年道人确定,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坐在湖畔那颗桃树下,小眼转着,显然是在盘算着不能说与第二人的事情 “他竟然也姓叶,不过师叔说了,与叶红鱼并没有什么关系,本天才与叶红鱼打架,二十招之后就会败,与他打架,本天才一招未完就输了,理论上,叶红鱼不会是他的对手,在他手下,估计也就最多撑上两招。” 说着,他抓起道衣口袋里的一把去了壳的瓜子,扔在嘴里,一边笑着一边吃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一道清亮的女童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陈皮皮听着那个耳熟的声音,寒毛骤然间立起,神情一顿,因为瓜子一下吃的太多,还未来得及全然咽下,他咳嗽了起来,问题他不愿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只能闭着嘴巴闷声咳着,将满是肥肉的脸憋得通红。 “叶红鱼,你怎么走路无声的?”等着咳嗽的感觉好了些,陈皮皮才看向已经走在自己身前的叶红鱼怒声说道。 叶红鱼如今不过七岁,比陈皮皮长上两岁,但五官已经颇具将来的倾国之姿,此时她穿着一身小巧的灰色出尘道袍,像极了西陵神殿壁画中神国内侍奉昊天的瓷娃娃一般。 叶红鱼看着陈皮皮,将两只手放在耳朵边,暗讽陈皮皮很像某种动物,然后才道:“走路怎么可能无声,分明是你想事情想的入神,吃东西也吃的入神。” 自从她可认世间后,就来了观里,因为叶苏一心向道的关系,她自入道那天开始就学着兄长,视道如痴,可到底她在不可知之地度过了幼时,平时见人极少,虽近来去了天谕院修行,但终归与凡尘接轨不多,童稚并未像那些在天谕院修行的同龄人般稚气早脱。 按理来说,陈皮皮一定会还嘴的,打不过,自然是要说的过才行,不过因为先前所想的事情,他没有还口,反而是笑着问道:“你去天谕院修行怎么样?” 叶红鱼疑惑地看着他,伸出手去,陈皮皮有些心痛地将一把去了壳的瓜子放在叶红鱼的手中。 “有些枯燥,不如就在观里看书修行。” 陈皮皮看着叶红鱼将一粒粒瓜子送在口中,暗自咬咬牙,表情没有变化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嗯?那你问说什么?” “我道门在世间选择的修行天才可都在天谕院中入道启灵,你在那里就没有感觉到压力?” “压力,怎么会有?”叶红鱼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过几天你也要去天谕院,你是怕那里有人在修行上超越你,所以你是在向我打探消息。” 陈皮皮拿着一把瓜子送在嘴里,语气不屑说道:“你比本天才早修行几年,也比本天才大着两岁,境界也才与与本天才一样,虽然打不过你,但在修行悟道上,谁人有本天才厉害?” 叶红鱼伸手捏住了陈皮皮的耳朵,使得后者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她。 “咦?你头上怎么有一个大包?” 陈皮皮忍着痛,将叶红鱼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拿开,说道:“半个时辰前,走路不小心摔的。” “切,骗谁呢,不惑境能走路摔倒?而且,就你这样,就算摔倒了,会碰到脑门?”叶红鱼指着陈皮皮的肚子说道。 陈皮皮想了想,说道:“我忘记了,走路摔了一跤后,头晕之下又碰在了树上。” 叶红鱼捏了捏拳头,说道:“还不说实话,你这分明是让人打的,在观里,除了我还有谁敢打你?说,是谁打的你?” 陈皮皮装作叹气的模样,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脑门,又沉默了会儿,问道:“你确定要听?” “赶紧说,要不然我也在你头上打一个包。” “今日师叔下山接了一个人,和你差不多大,他打的,只用了一招。” 虽然叶红鱼一直觉着陈皮皮并不像观里所有人认为的是个修道天才,可与外面好些人比起来,陈皮皮确实是天才,既然有人揍了他,那那人应该很厉害,她语气雀跃问道:“真的?” 陈皮皮认真说道:“我很怕你再给本天才的头上加一个包,尽管观里的人不多,但还是会损形象。所以,真的,比真金还要真。” “那我倒要会会他了。”叶红鱼揉了揉手腕,问道:“他在哪里?” “他应该是我父亲收的弟子,现在正在看日字卷,本天才服他,自进了屋到现在,他已经看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 第八章 进击的叶红鱼 日落星起,这个世界没有月亮,所以那些星辰显得格外的明硕,知守观在星海下显得很是寂静,如同有很多年没有人踏足,金丝般的茅草在顶上垂落,星光洒在上面,仿佛变成了实质。 无数年来,道门的教徒习惯于在白日时仰望感应昊天,面对漆黑的夜穹,他们总是觉得那是冥王的影子,有时甚至会觉得那些充满光明的星辰是冥王注视大陆的眼睛,所以,他们很少在夜间去看天穹。 当然,这只是那些教徒们自己的臆想,实际上,夜晚的天穹同样是昊天,而之所以有这个猜测,是因为道门里的神官们不喜欢黑夜,因为会觉得光明离自己很远,所以,知守观在夜间朦胧起了屡屡的雾气,雾气上升,就变成了单薄的云。 知守观里的湖泊很美,水面纯澈,将天上观里的一应事物都清晰地刻印在湖面,星辰点点,云雾丛丛,还有那颗长势很高的桃树。 “叶红鱼,你不要这样看我,我都说了,不是骗你的,难道你刚刚没有看到有杂役弟子将饭放在了那第一间草屋的篱门里面?” 因为从下午等到了夜里,除了确实有人送饭到那门里外,第一间草屋没有走出人来,故叶红鱼觉着陈皮皮的话又变得不怎么可信,陈皮皮怕叶红鱼真觉得自己骗她白挨一顿揍,故他解释着。 草屋前湖畔放着两个石墩,两小就坐在上面,叶红鱼听着陈皮皮解释,说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陈皮皮悄悄地白了一眼叶红鱼,心道,谁敢骗你这个天天找人打架的疯婆娘?要不是想要让你这个疯婆娘受到点教训,本天才现在应该早睡了两个觉了。 这时,篱门被人推开,发出了一声很微小的咯吱声,然而在幽静的知守观内,清晰地传在了石墩上坐着的两人耳中。 自午前入屋,叶启看书约莫已经看了四个时辰,终于将日字卷的前四页看完,他没有实际的所得,但有着在南海孤岛上所看的十二卷道卷映照,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修行境界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 叶启在篱门外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到树墩上起身的陈皮皮与叶红鱼,他不做理会,走在湖畔小路上,向着白天时青衣道人为自己安排的住处走去。 然而,叶红鱼倏地出现在他身前,拦住他的脚步,说道:“我们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叶启看向目光躲闪的陈皮皮,问道:“找人给你出头?” 陈皮皮此时的脑门都还在隐隐作痛,加上确认了叶启的身份,也知自己身份在对方眼中不过如此,感觉此时的叶启就像是荒原上那些吃人的雪狼一样,抬头强忍着掉头去跑的冲动,说道:“不是,主要是她知道你厉害,想与你切磋。” 能在知守观的小女孩,只可能是日后那个闻名天下的道痴,叶启好生打量起和自己现在外表下年龄相仿的叶红鱼,觉着对方境界与陈皮皮相差不多,但从其修为与其周身天地元气的共鸣来看,要比陈皮皮好上太多,果真是日后的道痴。 “是他说的那样?” 不知为何,叶红鱼在面前这人身上感到了在面对兄长时候才有的感觉,她神色变得很是认真,此时对方发问,她坦然点头承认,一板一眼说道:“是,所以还请赐教。” 叶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觉得夜色真黑,这小孩子打架果真还是不分时日不分地点。 “那就来吧,你先。” …… 叶苏第一次自红尘回到知守观后,说过一句话,修行在于行,她问兄长什么是行,叶苏说了一个很简单的解释,找人打架,然后叶红鱼就经常找人打架,比如打陈皮皮,比如她去天谕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那些西陵在世间选择的道种们去打架。 再像是先前,为了与叶启打上一架,她与陈皮皮在草屋外等了很长时间。 …… 叶红鱼小巧白嫩的手指捏出几个印决,夜色下,她身形的轮廓边缘出现了乳白色的神光,她出指,那些神光随指而动,如丝如柳而动。 丝线在动时,如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羽箭,发出几声簌簌的破空之声,转瞬来在了叶启身前。 陈皮皮不禁捂起了眼睛,这疯女人在与自己动手的时候竟然从来没有出过全力,这么一式道术,怕是不惑上境的修行者都难以抵挡,果真是疯女人。 眼见那如箭雨般的昊天神辉临近,叶启神情不作变化,一指点向那些箭雨。 昊天神辉在他手间快速聚拢,便在瞬间,又化作了一道屏障。 箭雨落在屏障上,发出了无数声密集的铛铛声,随即,箭雨或是弹开,或是直接被屏障吞噬,那些来时凶猛的箭雨在屏障前,竟是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出。 叶红鱼小脸神情一肃,她能够感知到对方用出的境界不在洞玄,而是与自己相当的不惑初境,且对方现在的做法,明明是不会任何道术,只是在以修为化作昊天神辉,那层昊天神辉为何会那么的坚固? 想到此处,她手中的印决变幻,无数道如箭雨般的丝线合在一起,刹那间化作了一柄由光凝聚成的道剑,然后刺在了那道屏障之上。 道剑刺在屏障上,屏障闪烁,终于出现了一层涟漪,然而也仅仅止步于此,道剑并没有能突破屏障的防御。 叶启确然不会道术,在南海孤岛上看过的书卷,更多是青衣道人对于每一个修行境界的感悟与想法,不过他到底是洞玄上境,尽管他用出的力量与叶红鱼相当,此时的屏障也只是他唤来昊天神辉凝结而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手段依旧在洞玄境界,也非是叶红鱼这最后一式道剑可破。 第九章 天下溪神指 叶红鱼看着那道屏障怔怔出神,她清楚自己败了,还是在对方用出了与自己想通同境界的力量之下败的,而她,在同龄的修行者中,从来没有败过。 没有败过,败了,总是会失落。 她低着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只是此时夜色很浓,在淡淡夜色的遮掩下,没有人看到那抹泪光。 叶启挥手散掉屏障,看了一眼叶红鱼与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陈皮皮,没有说什么,离开了草屋外。 陈皮皮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额头上还在的包后,又去看低着头的叶红鱼,心中大为不解,为什么? …… …… 知守观里没有太多人烟,所以时间过的很快,一月时间转眼过去,叶启也将当下的日字卷看完。 由于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草屋内,也有可能那日的出手确实解决了在观中可能有的麻烦,倒没怎么再见过陈皮皮与叶红鱼二人。 这日,他来到了第三间草屋的篱门前,这间草屋中放着的正是天书其三,沙字卷。 在月前与叶红鱼的打架中,他意识到了自己对道术的掌握不足,而道门无数年搜集的功法都记录在沙字卷中,有精妙不可说的,有山野宗派之法,有昊天道门的无上神术,有佛宗的严妙诸法,甚至还有魔宗神秘的邪恶功法。 沙字卷几乎记载了世间所有的修行法门,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来说,只有书院后山的藏书可与其相比,便如那词,繁若河沙。 正要推篱门而入,叶启扭头,见中年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沙字卷之内容,不可强观,当年叶苏在看此卷时,都要自刺一剑,柳白亦如是,你且需做好准备。” 沙字卷上尽写天下大道,而向道之人尤其是境界高深之人必然要饱受大道之法的诱惑,如若沉在浩瀚不计的功法中,谁知世上会过多少年,等是醒来,说不得就要化作枯骨。 更为重要的一点,沙字卷本身承着那些大道,大道高深,孕在神秘无比的天书上多年,早是生出了诸多玄妙的变化,一眼看去,无尽大道化成道剑撕扯你的神海,那时剧痛绝非是常人可忍。 叶启自然知晓观看沙字卷会引发什么,向着中年道人行了一礼,说道:“感谢您提醒。” 说完,叶启推开篱门走了进去。 中年道人摇头,既然师兄的交待是让他来观中观览天书而无其它,那自己的劝说,该是多虑了。 …… …… 第三间草屋的布置与第一间相差不多,甚至是沙字卷的封皮也都与日字卷不差多少,叶启将沙字卷翻开,几缕阳光照在了书页之上,将那些用浓墨绘成的人形照耀的极是清楚,有无数道线条在人形之间来回流动,而在人形书面下方,则是几行文字,记录着功法的修行要旨以及注意事项。 叶启看到的第一门功法叫做天下溪神指。 知其,守其,为天下溪,故一指出,天下皆宁。 随着入神看去,叶启的脸色变得苍白,因为忍着识海中某种无法严明的痛楚,他脸上不断生出汗珠滚落在地下,眼神变得涣散,显得异常虚弱。 但他的眉头没有皱起,双眼无神,可依旧犹如利剑般锋锐。 …… 三日后,知守观下起了朦胧细雨,白日的观里终于出现了云雾,因为常时不见有云,故在雨时,白云笼罩整座观里,比任何一地风景都要如画。 一道剑意顺着第三间草屋刺出,几缕金色的茅草在剑意下折断,摔在雨里失去了颜色,随后,叶启推门而出,摇摇晃晃地走在草屋前的石墩上坐下,仍由雨水将自己身上的灰色道袍淋湿。 等着脑海中不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与那些人形画像,他看向了此时雾蒙蒙的湖泊,感觉到湖上的阵法有异,他看向了那棵在雨中飘摇的桃树。 然后看向桃树上空,厚重的阴云被里面的雷光渲染成了极浓郁的紫色,里面正在孕育着一道极恐怖的雷霆。 “雷是昊天刑罚的力量。”中年道人出现在叶启身后说道。 叶启指着那棵桃树,看向中年道人问道:“所以,这棵树将会是我的道剑?” 中年到人点头,说道:“这棵树,被观里的天地之息蕴养了多年,再有雷霆降下,便是最好的道剑。” 正在他说完,雷音自天上响彻,阴云弥补的天空骤然被撕开一道裂缝,观里的雾纱也被撕开一道裂缝,紫色的雷霆顺着裂缝如长河而下,落在了那颗桃树上。 桃树在一瞬间燃起了大火,似乎雷霆将它多年积累的天地之息都点燃起来,火势直冲天穹,同一时间,因为桃树燃烧的火势极大,在它周边落下、积累的雨水化成了水雾,让那火光变的扭曲起来。 火势大,故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十几个呼吸之内,火势戛然而止,等着那里的水雾散去后,原先高大的桃树早已不见,只剩下了一块半人高的焦黑木桩。 “过去看看。”中年道人说道。 两人走了过去,中年道人掐诀,一缕聚集而来的天地元气如若化刀,向着木桩削去,木桩外的焦黑表层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黑色木屑,片刻,成了人小臂粗的木条。 中年道人将木条拿起,递给叶启说道:“道剑还需持剑者亲自雕琢打磨,此时当中雷罚之力与桃树本身的天地之息交融,尽快。” 叶启拿过木条,说道:“多谢。” 说完,他伸出二指,向着木条抚去,便是一股玄奥却自坚固的气息从他指间而出,拂过木条每处,有木片纷纷自木条上脱落,直至形成一柄古朴狭长的木剑。 中年道人看之,负在身后的双手一握,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叶启,这是天下溪神指,他怎么可能会天下溪神指? 他的不敢置信并非是叶启学了知守观绝学,既然其是师兄收的弟子,去看沙字卷时自然能够看到天下溪神指,而是,其先前明明不会任何道法,凭什么在三日之内就能学会天下溪神指? 第十章 再次进击的叶红鱼 以前的观里,经常有人在湖畔练剑,先是还是孩童的叶苏,然后他成了道门的天下行走后就变成了叶红鱼,叶红鱼去了天谕院修道,现在便是叶启,无论风雨烈阳还是冰雪寒天,看过天书之后,他就在湖畔练剑。 而他练的剑法让时而在湖畔独自玩乐的陈皮皮很不懂,这像是凡夫俗子的杀人技法,为什么会有人练的这么入神? 中年道人在某次看到叶启的剑法后,其心中又生骇然,中年道人的境界几乎只差一步便是道门的天启圣人,眼光比陈皮皮高深了不知多少倍。 那些剑法不止是世俗的杀人剑,其间也有高深玄奥的道法痕迹,他顿时明白了师兄这个弟子为什么在那日观日字卷看了天下溪神指就能当即学会,原来是天生的万法皆通。 …… 湖上不再平静,原因是昨晚陈皮皮在桃山脚下看到两只将要落在狼口的野鸭,觉得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自己遇见了,便将手中的鸡腿给了那只狼,自己将野鸭带回了观里,而两只野鸭来了湖里,觉得在湖里游水好生自在,便在湖里游来游去再也不想上岸了。 天谕院今日休沐,陈皮皮坐在没了桃树的桃树下,看着那一条条愚笨的鱼儿被野鸭吞入腹中,皱着眉头,哀声叹气自语说道:“怎么可能这么傻?” “没有见过,自然就不害怕,不害怕,就显得有些傻。” 陈皮皮听着那既是耳熟又是陌生的声音,知道是谁,扭头看去,行礼说道:“师兄,您这是要练剑?” 是的,他称呼叶启是师兄,本来按照入道的顺序来说,叶启入门比他晚些,他应该称呼对方是师弟,但问题是,叶启比他大,也比他厉害,他哪里敢称呼对方师弟? 叶启很满意陈皮皮此时的行为,说道:“今日有些累,不练了。” 陈皮皮这才发现,叶启身上道袍全然被汗水打湿,眼角处可见两道不怎么清晰的血痕,心道这位比本天才还要变态的存在,估计又和天书战斗了很长时间。 他起身,将坐下布垫让出,然后语气有些佩服说道:“师兄,来坐。” 叶启坐在布垫上,看着湖泊静静吸纳着观里的天地元气滋养自己因为强观天书而受损的识海。 陈皮皮则是坐在了一处,拿起石子儿去驱赶那两个只知道吃的野鸭,当然,他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两只野鸭赶出观里,但他不想否定掉自己的决定,就像他喜欢吃会发胖,但他就是不愿意改,也不想改。 “这是好的。”许久后,叶启忽然说道。 陈皮皮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今日话会这么多,虽然他今日也只说了两句话,但比平时只是点头或者嗯上一声显得不要太多。 陈皮皮似乎也知道这位师兄在说什么,莫名地生出了一些受宠若惊地感觉,问道:“师兄为什么会这么说?” “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否定自己的人到最后都很了不起。” 陈皮皮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人,比如现在在幽阁里的那位,比如一千年前远走荒原的那位,再比如几十年前那个来到桃山的疯子,他点点头,认可了这句话,便是认真问道:“可若是有人不让你坚持,且他认为你是错的呢?” 叶启看着那小胖子一反常态的认真期待模样,笑了笑说道:“很简单,看不见他就行了。” 小胖子懂了,然后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师兄,观里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 叶启笑而不语,将背后的木剑取来,以天下溪神指指意去蕴养木剑的灵意,道门的道剑不会是一日可成,须得经过无数日夜以意志与天地之息蕴养,直至道剑自身的灵意与持剑者意志相合,道剑彻底变成了持剑者想要的模样,才可用于战斗。 …… 叶红鱼出关了,出关后,她便向着知守观所在的深山中走去,她境界破境到了不惑上境,尽管没有破掉洞玄的壁垒,但她自问再面对那人唤来的屏障,可以一剑破之。 因为对几月前的那场比斗执念太深,她走的匆忙,故并没有发现,就在自己闭关屋外回廊的阴暗处,站着一个老道,老道的个子很矮,就像是孩童一样高。 …… 经过与叶启的交谈,陈皮皮的心情多少是好了些,也打心底里认了叶启这个师兄。 心情好了,哪里有不吃东西的道理,他自口袋中取出蜜饯自顾吃了起来,忽然想到,光自己一个人吃太不合适,故尝试着递给叶启一些,本以为像师兄这种比叶红鱼还要变态的变态,应该不会吃零嘴这些东西,然而没想到的是,师兄吃了,还吃光了自己口袋里的所有蜜饯。 这算是同道中人? 叶红鱼大步流星地来到湖畔,来到二人面前,她看向叶启直接说道:“我们再来比过。” 陈皮皮知道疯女娃的习性,下意识地躲到了很远,以免被殃及鱼池。 叶启收起手中的木剑,将嘴中没有剔干净的蜜饯籽吐掉,看着叶红鱼说道:“就算你破境了,还是打不过我,这样的挑战没有意义。” 叶红鱼冷哼一声,问道:“难道你怕了?” 叶启无奈摇头,起身说道:“那就来吧,还是你先。” …… 叶红鱼将不惑上境的实力全然用出,道剑与本命物齐出,然而毫无疑问,还是败了。 而叶启依旧用出了与她相当的实力,出了一剑,一剑落下,将她打出的所有道法溃散。 叶红鱼没有想着一定要将对方击败,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一招败北,故这次的结果比上一次还要更难以接受,她背着叶启陈皮皮二人,脑海一片空白,没有言语,只是从她那微微颤动的背影来说,谁不知道她哭了。 “失败是成功的母亲。”陈皮皮隔着好远,向着叶红鱼喊道。 叶红鱼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扭头怒视看去,吓得陈皮皮一溜烟地跑出了道观。 而她似乎很怕让别人知道她会哭,生怕叶启会看出什么,又急忙扭头向着湖面看去。 (感谢堵哥的1500币打赏、感谢昨日冷风吹的1000币打赏、感谢尾号7519书友的100币打赏) 第十一章 无题 “主要是高点不同,你去了洞玄境界会好点。”本来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可仍由这么一个小姑娘背着自己哭,叶启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语气安慰说道。 叶红鱼再次抹了抹眼泪,看向叶启的眼睛里还有水润,她问道:“真的?” 叶启说道:“我从不骗人。” …… 安慰是要付出代价的,叶红鱼在第二次落败后,没有再去天谕院,而是留在观里,每日等着叶启看完天书,又练完剑,就会拿着道剑去与其比试,尽管结果想同,但她似乎乐此不疲。 叶启自然知道她为的什么,她这是想要在比试中印证她道法的缺陷,换句话说,自己成了她的陪练,且还是那种收不到任何好处的。 当然,此番是可以拒绝的,问题在每次拒绝时,小姑娘总要说上一句难道你怕了,叶启当然不怕,那就只能继续去当陪练。 秋末之后,知守观上下绿意还在旺盛,天空却飘下了不少的白雪,除了没有将观后的那座青山染白,将观里上下都裹成了雪白一片。 陈皮皮长高了几分,不过更加胖了,穿着缝了棉花的道袍,显得更胖,走在树下的雪地里,总是要让人担心树上面的积雪会不会被震下来。 西陵神国在南,又有不远处宋国海面时时送来的暖流,在唐国冬时也会温暖如春,事实上,在下雪之前,观里还没有一点寒意,一夜之后,观里被雪覆盖,气候变得极冷,两只野鸭哪里经过这样的天气,晚上冻死一只,早上又冻死了一只。 陈皮皮忘记了这点,然后当他早上来到湖畔为两只野鸭修的窝棚前,看着两只没了温暖的鸭子尸体,他哭的稀里哗啦,拿着两只鸭子的尸体,跑出观外,寻了一个能风景好的地方,用胖乎乎的小手刨开开冰雪与泥土,给那两只鸭子入土为安。 …… 叶启不喜欢脑海中的系统,但他又需要系统,能够穿越到另一个世界,那到了后面,是否可以理解为还能穿越回曾经的时空?还有,在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年,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现在都毫无动静?小家伙为什么能与自己一同穿越? 所以,在每日闲暇时间,他都会呼唤系统,然而还是以往,只能感觉到系统的存在,脑海中全息影像形成的卷轴依旧没有显现。 又一次呼唤系统失败后,叶启从放有落字卷天书的草屋中走出,刚一出来,就听见了叶红鱼嘲讽陈皮皮的声音。 “你又不是刚来观里,每年观里在这个时候都要下雪,那两只鸭子明显就不耐寒,死了的原因就在你身上,现在像个女人一样哭,就不觉得羞耻?” 陈皮皮因为鸭子的死,心中还在悲伤,听着叶红鱼嘲讽,悲伤化作了怒意,哪里还会想到疯婆娘的恐怖,指着对方说道:“叶红鱼,别以为本天才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那两只鸭子不就是吃了你在湖里养的鱼吗,按照你的说法,师叔没有强调湖里不能养什么,那就随时可能会有人养什么,那些鱼也有可能随时都会被当成食物,你既然养了它们,为什么不告诉它们会有东西以它们为食?” 叶红鱼捏着拳头,咬牙说道:“我看你是在讨打!” 陈皮皮一阵寒意陡生,怒意全无,然而恰是在此时,他眼角余光忽地瞥到从草屋中走出的叶启,故壮着胆子说道:“别以为本天才就怕了你!” 叶红鱼早已不想忍耐,出拳就要打在小胖子的身上。 只见小胖子高喊道:“师兄,救命!”喊罢,小胖子肥胖的身体变得灵活了起来,竟是躲过了叶红鱼的一拳,唰地一声跑在了叶启身后。 叶红鱼本要追着非要揍之一顿,末了,见到叶启,将手收在身后,她也知自己打人有失体统,更因为在这些日子整日与叶启比试,而叶启又毫不隐瞒的指出她的缺点,这让她想到了还在人间行走的兄长,偶而不自觉就将叶启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此时她更像是做错事情的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红后,狠狠瞪向了陈皮皮。 “师兄,你看她。”陈皮皮自知现在的叶红鱼并不敢在叶启面前作怪,便是有些告状一样的说道。 叶启揉了揉脑袋,心道,难道这就是青衣道人让自己来观里的目的? “湖泊里只有小虾小虫,然后有了鱼,那些小虾小虫死了很多,两只鸭子来到湖里后,湖里的鱼死了不少,然而鸭子耐不住寒,死了,此间又无外力,乃是自然,你们都是道门天骄,因为年龄小去悲去怒可以,哪里能到当下这种地步?” 陈皮皮与叶红鱼被说的低下了头,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叶启悄然松了一口气。 …… 叶启走在湖边,飞雪在落到他头上一尺之后,就像遇到了什么阻力一般,向着两侧飘去,今日观的是落字卷,他感触很多,体内的境界也松动了几分。 他解下木剑,感受着体内两种不同的洞玄巅峰境界,没再理会正在反思的两小,自己练起了剑。 剑法不是道剑,不是四顾剑,也不是太极剑、独孤九剑,更不是他自己的剑,他只是应着境界松动而生的感知,顺着飞雪,起剑而行。 于是,整座知守观里的飞雪都来到了他的剑下,飞雪如海,将一身灰色道袍的他淹没。 不知多久后,陈皮皮张大了嘴巴,指着那里嘴中磕磕绊绊了好久,才看向叶红鱼说道:“这是要知天命?最多八岁的知命?” 叶红鱼默然不语,实则内心也是波涛汹涌,他认为最天才的兄长,成就知命也到了少年之末,而今,这……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要见证这修行界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奇迹时,那些如海般的飞雪骤然散开,复归了天地,叶启早已将木剑背在身后,身上不沾半片冰雪。 陈皮皮小心翼翼问道:“师兄,刚刚?” 叶启知道他想问什么,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说道:“差着些东西。” 差着些东西,但他并不知道差着什么,只是在看到那个门槛后,他心中感觉有缺,便停下了迈过那道门槛的脚步。 第十二章 四年后与观外的木屋 陈皮皮问道:“师兄,既然能到山上,为什么不上去?” 叶启不入知命的解释是差着些东西,并非不可破境,所以陈皮皮难以理解,故问道。 叶启看着二人,说道:“站得高,不一定就看的远,因为你到了山上,很有可能会站不稳。” 叶红鱼想到了去年,自己去找师叔索要不惑境后续的修行法门被拒,说道:“所以,需要在山腰上思考休息?” 叶启点头,然而陈皮皮还是不理解,问道:“到了山顶上不能休息,不能去思考吗?” 叶红鱼白了陈皮皮一眼,说道:“山顶上谁知道有什么,万一有寒风,万一山顶只能容纳你一只脚?” 陈皮皮懵懂,还是不解,但看向叶启的目光却如面对神灵一般的崇拜,他是修行者,知道破境对修行者的诱惑有多么巨大,既然师兄能够忍住破知命境的诱惑,那就是了不起。 知守观的雪在这时停了下来,叶启不再理会二人,坐在纯净的雪上,看着知守观里静谧的天地,回想着在破境时察觉到的一丝缺陷。 想了许久后,还是没有头绪,他起身看了一眼因为山顶上到底有什么而争论的两小,走向了中年道人所在的住处。 …… “知命,知的是天命,是己命,是天下命,你有己命,也有天命,你想无缺知命,唯独缺天下命。”中年道人只差一步就是越过五境的天启圣人,对于先前湖畔风雪间的异动自然能够察觉,故在叶启来后,他没有多语直是说道。 天下命,如何理解,万物都有命,像脚下的知守观,山外那座桃山,湖里的鱼,死去的野鸭,天下人与事。 从南海孤岛入道,知守观观天书,叶启哪里见过天下,对这个世界又有几分真实的感触? 而且,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空,尽管这一世与上一世穿越而来时的状况相差无多,肉身都被系统置换融合了数据,若要与生在这个时空的人相比,观尽天下,太过麻烦与漫长,他便是问道:“师叔,可有什么办法?” 中年道人微微笑过,在他身后书架中取来一本古书,说道:“符师最善察觉天地,这本书上记载了道门无数年来神符师对于符道感悟,自今日起,除却观览天书,这本书你也要看。” 叶启眼神清明,知道此法可通,行过一礼后,接过古书离了道院。 …… 在叶启拿到古书后,知守观的草屋前就多了一对书桌与木椅,每日看完天书之后,他便以笔为剑,以纸为天地,于桌上三尺之地来练剑。 他没有要走符师之道的想法,如此不过是以符师之法来观天下而以,故他在纸上书写的并不是深奥难懂又异常复杂的符文,也不是独俱根骨流派万千的文字,只是很多笔直简单的线条。 一开始,陈皮皮与叶红鱼不解他为何要这般,但看着他神情认真,也不敢前去搭话交谈。 直到数日之后,陈皮皮不忍好奇,走上前去去看师兄所些,然后双眼被线条中的剑意刺中,捂着双眼哭了半天,再也没了好奇心。 当然,想要以符道观天下,掌握了符道观天下的手段,也要去观天下才行,数月后,草屋前的那张岸几不再只出现于草屋前,许会是观里那座青山之前,又许会在桃山之上。 再过了数月,叶启行于西陵神国之间,第二年,他落足南晋、大河,第三年,他去了月轮与荒原,第四年,他去了唐国,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入城,也没有上山,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座城与书院。 在第四年末,他从唐国回归,而在世间各处,早已有了灰衣小道于世间行书的传闻。 …… 领略了人世间的风采,叶启自然知晓了何为天下命,但因为感受到了,他想通了几年前在南海孤岛上某夜的疑惑,随之,便也有了疑问,昊天为什么要试探自己? 走在通往观里的石阶上,他思索着这个问题,事实上在归途时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能因为自己,也有可能是因为系统,所以,他早已能破境知命,但依旧还压抑着破境的冲动。 或许,可以去那座书院看看。 今次不是他第一次入观,不必再在每一步石阶上回忆过往,很快便走完在山上环绕的石阶,来到了知守观门前。 当他转身,要入观时,忽然察觉到观外有些异样,停下脚步,看向观外东侧与青山之间的崖坪,崖坪上有一座木屋,木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是供平时观里杂役弟子给青山里死人们送饭时的休憩之地。 此时木屋残门开着,露着里面残缺的木床,与平时并无区别。 叶启缓缓走在木屋前,摇动了几下残门,可能是因为他用力太过,残门散架,落成了一地的木柴,他又走在崖坪上,细细感知,山风急跌,青山枯意犹在,并无异常。 他皱眉,又走回观门前,再去感知,先前的异样就再也感知不到。 须知,修行者与天地元气相合,而天地元气又来源于天地万物,感知早无出错之说,有感,一定有异。 猛然间,他想到了可能存在的某件事情,他神情骤变,解下背后的木剑,掐诀而出,木剑下演化风雷二气,自天穹而始,刺向了那座木屋。 风雷之息如千钧之沉,霎时将木屋与崖坪淹没。 叶启境界如故,还在洞玄巅峰,但因为看尽天书,又以符道手段几近观尽天下意,这一式道法早已远超洞玄的力量,许是破境知命的大修行者在这一式道术下都要避退,那座木屋与崖坪,怕是直接就会被狂躁的风雷之息碾成粉末。 然而当风雷之息淡去,崖坪还自青草灌木丛丛,木屋依旧,残门变成的一堆木柴还正在随山风而摆动着。 叶启唤来木剑,看着木屋思考一瞬后,双手握剑,天地生出神辉,同一时间,他体内的神辉也全然涌在了剑上。 木剑变得刺眼,仿佛它的材质不再是观里那棵被雷霆洗礼的桃树,而是截取的烈阳残片。 他高举木剑,如柴夫劈柴一般,砍向了那座木屋。 第十三章 破局 昊天神辉并不浩荡,在叶启举剑劈下的刹那,神辉就全数凝结在了木剑剑锋之下,它们如同一道笔直的线条随着木剑落在木屋之上。 “丁玲!” 一声并不清亮的碎裂声响起,木屋在一瞬间吸纳了叶启剑下的昊天神辉,然后木屋前的空间开始扭曲,生出了一道裂缝。 便是在裂缝刚刚生出的瞬间,在裂缝中就传来了一阵阵无助的少女呼喊声,尽管已有三年不在观里,那些声音刚入耳中,叶启还是听出了那就是叶红鱼的声音。 他没有多想,双手按在裂缝之上,如同撕扯一张幕布,将裂缝撕扯更大,进入了裂缝之中。 …… 就在叶启走在西陵神国的深山时,叶红鱼刚刚自天谕院回到观前。 在她正要准备进入观里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身形低矮的老道,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地被老道捏住喉咙,带去了崖坪上的那个木屋之中。 她被老道像是宠物一般放在木屋里的破床上,然后老道将自己衣服脱掉,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她由本来的冷静而变得慌乱,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被莫名力量封锁,再也感知不到与身体勾连的天地元气。 去年她破境入洞玄,比那个小胖子要更快一步,尽管与在世间行书的那人来说依旧差了很远,但也被天谕院传颂为道门最快洞玄的修行者,而后她开始在天谕院修行更深奥的道术,选择了那门神殿在世间最为知名的樊笼。 樊笼道术,号称可囚禁世间万物,据说正关押光明大神官的幽阁就是一道可怕的樊笼,她修行一年樊笼,自然看清了自己正是处在樊笼之中。 她清楚,因为神国大庆,师叔代表知守观正在神国之内接受各国君主朝贡,观里无人,而在观外,那些个对观里不敬的死人就算能够看破樊笼,也不会出手来救自己。 而她更清楚,面前这个老道是自己无法撼动的存在。 因为清楚,所以无助,她不是日后的叶红鱼,面对这样的境况,她也只能无助的哭喊。 …… 看着面前这个被道门誉为道痴的女娃,她在自己的撕扯之下,逐渐露出了如莲藕一般的雪白双腿与手臂,熊初默嘴上的笑容变得比在感应昊天时还要更加地圣洁,听着那无助的呼喊声,他觉得自己的小腹里生出了道道暖流,当年远走荒原时留下的伤似乎已经好转。 然而在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如旧,还是无数年来的松软,他脸上圣洁的笑容变得阴霾,他伸出手指,摸着少女的脚缓缓滑至少女脸上。 “啪”的一声,少女脸上多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五指印痕。 “就算你喊上无数遍哥哥,叶苏也不可能从人世间回到观里来救你,在他那样的人眼中,道是最重要的,没有到了生死玄关之前,怎么可能舍得回来,而到了生死玄关那一步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须发半白?” 似乎熊初默的话语刺激到了叶红鱼,叶红鱼的无助呼喊声停止,看着赤果的熊初默露出了哀求的姿态。 熊初默轻轻揉着少女脸上的巴掌印痕,语气像是那些流连唐国花坊的分流君子温柔说道:“你不知道,当你第一次出现在天谕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每每想到你,想到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总是让我难以入眠,我是多么想将你搂在怀里每日的把玩,但问题这不可能,你的哥哥是叶苏,你是观里的人!” 说到后面,他语气从温柔变成了惋惜,惋惜又变成了愤怒。 他将少女如同芦柴棒一般瘦弱的双腿分开,那张邪恶与圣洁并存的脸凑在少女脸上,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找死!” 熊初默停下动作,转身看去,看到了凝练在神辉中的一柄木剑与木剑后的少年道人,想到了几年前在神殿外看到的写尽桃山桃花的道童。 他有些诧异,对方不入知命,竟然能够破开自己的樊笼,同时也生出了淡淡悔意,自己以樊笼锁住此地,却也锁住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因为魂牵梦绕无数次的念想化作现实,他也没有分心去察觉樊笼的变化。 …… 昊天神辉无疑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在叶启木剑每过一寸,剑下的草地石块,甚至是更深积累在崖坪上的泥土,都被昊天神辉净化成了不着痕迹的颗粒。 而在那剑尖之前,虚空就如跌在石块上的镜子,一片一片的碎裂,掉落,然后又重组。 能够刺破空间的剑,速度与威力无疑都是当世最为顶尖的存在,当低矮老道转身,木剑就已经刺在了老道身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剑,并没有如摧毁空间一样将老道刺穿撕碎,剑尖只是触及在老道衣衫之上,剑上的神辉就被无形的力量吹走,只剩下了一柄土黄色的木剑。 “与卫光明身上一样纯净的昊天神辉,不怪你能够从樊笼外进入,来到本尊身前……不对,你这是魔宗手段!” 老道境界不知比叶启高深了多少倍,许已经破掉五境壁垒成就了天启,刚开始还在差异叶启剑上的昊天神辉,刹那后就已经察觉出叶启用出的手段。 只是此时,他已经注意到木屋外正在慢慢开裂的樊笼,如果樊笼散去,自己今日之行就要暴露,虽然观主的师弟不在观里,但若被那些青山里的人看见,也当要引起麻烦。 他挥手,浩瀚的元气在手下刹那间形成一只巨手,巨手拍向叶启,叶启便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他扭头看了几眼在木床上失神的少女,也不留恋先前那等旖旎感觉,拿起地上自己的道袍,消失在了木屋之前。 (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这样写,虽然我最爱的叶红鱼还是受到了一些凌辱,但最根本的没有出事,日后这样演变,除了依旧是处子外,也还是最爱的叶红鱼模样,呜呜,自嗨一下。) 第十四章 魔宗余孽 叶启起身,低矮道人那一掌虽然不俗,但其走的仓促,并未用处全力,而叶启自修行开始,体内的神辉一直在改造着血肉,受那一掌之后并未受到多重伤势。 他走进木屋,少女衣衫褴褛无神地看着自木屋顶上照来的光明,就算她是西陵神殿的道痴,她的哥哥是道门行走叶苏,她来自不可知之地的知守观,在经历刚刚的屈辱,也不由得在思考着一件事情,要不要去死? 叶启脱下自己的道袍,盖在少女的身上,说道:“将来,你杀了他,或者是我替你杀了他,现在先回观里。” 听完叶启的话,叶红鱼双眼依旧看着屋顶的光明,不过眼中的神采没有像先前空洞,轻轻嗯了一声,叶启蹲在床前,她撑着身体爬到叶启的背上。 两人无话,走在观门前,七进十三出,进入观里,观里无人,就是平时在观里的杂役弟子,都去参加了神国大会。 “以后不管要经历什么事情,第一个念头,永远不要想着以死了之,活着,永远是人的第一目标。” 叶红鱼又嗯了一声,许是在叶启的背上,她感觉到了从来没有感觉到的安全感,又许是先前被折磨之后生出的无数种感觉还在摧残着她年弱的心灵,让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启将叶红鱼放在她居住的屋内,给她盖上被子后,走在观里的湖畔,看着宁静的小湖陷入沉思。 在破开樊笼之后,他没有必要再以魔、道手段相合去逼迫低矮老道,因为樊笼一但破开,老道自然不可能还敢在知守观前行肮脏之事,他用出魔道手段,为的就是要让老道知晓,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去书院的理由。 在清楚了几年前在孤岛上神辉洗礼时那个存在的目的,他没有破境知命,因为昊天俯视人间的目光有限,成就知命,也就必须活在昊天的注视下,尤其是充满“光明”的西陵神国中,他不敢保证成就知命后会发生什么,就像他与叶红鱼说的,人的第一目标永远是活着。 就算那个老道是西陵掌教,观主不在西陵,他就是道门明面上的领袖,但他依旧会畏惧观主,因为观主,就算自己入魔,他还是不敢将自己如何,而在西陵,除了观里这座大阵,又有哪里能够困住自己? 至于观主,叶启看着湖泊平静的水面,露出了一丝歉意。 …… 人若天真,在某种角度上可以称之为强大,道法万千,修至最末,还是要求个天真烂漫,归于本心。 就像熊初默,他对于年幼的叶红鱼有旖念,便就去做了,他从入道开始选择去信奉昊天,后来不管经历了什么,对昊天的敬仰未曾变过。 当年柯浩然与夫子或斩或残了无数的道门天骄,道门依旧有如卫光明、颜瑟等人,但掌教的位置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而于事实来言,他成就了那一代道门中的第一位天启之人。 神国大庆前,掌教宣布心中感知昊天有命,闭关去了,故没有参加神国的庆典。 而在掌教闭关的大殿之中,响起了无数声事物碎裂的声音,暗金材质的地面上,有着许多世间无价的珍物摔成了碎片,有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有唐国出产的紫金琉璃瓶,有南晋的上好雕纹白玉狮…… 这些东西,放在世间,所价值的财富就是让那些修行者都要眼红,而地上的残片碎渣,已经不下十数件。 熊初默在神国的形象永远都是光明神辉浸身,所以他的身形显得异常高大,此刻他还在拿着神殿里摆设的物件摔着,直至殿里再也没有能够摔到的东西。 “就算你的资质比叶苏还要好,就算你是观主的弟子,但入魔终究是入魔了,道门不允许藏污纳垢。” …… 神殿正殿,因为掌教的闭关,便由当代天谕大神官主持神国大庆的一切事宜,除却唐国、左帐王庭、月轮、金帐王庭几国,世间各国君主都亲身赶赴神国参加神国的大庆。 大庆已近尾声,西陵神殿深处,昊天神辉自天穹如雨而落,正当所有人疑惑不解时,西陵掌教的声音浩荡传在了每人耳中。 “本尊闭关,在朦胧之际,昊天降下旨意,知守观内藏有魔宗余孽,此事甚重,故大会暂停。” 话音刚落,正殿中一片哗然,虽然世间昊天信徒只知神殿,而不知知守观,但今日参加大会之人,谁人不晓知守观在道门的地位,掌教既然说到昊天降下旨意,那便不可能骗人,神国的不可知之地中竟然藏着魔宗余孽。 紧接着,场间之人无不想到当年魔宗鼎盛时期的恐怖,无数魔宗弟子渗透世间各大势力之中,甚至在西陵有数位神官也都是魔宗之人,而对于殿内那些神殿的大神官,掌教的话让他们想到了上一代的裁决大神官莲生,那样光明的人都会是魔宗安插在神殿的奸细,知守观里出现魔宗余孽,那也非不可能出现的事情,魔宗果然无孔不入。 身在神殿帷幔之后的中年道人神情一肃,他未多想,第一时间便通过感应道器去联系身在南海的观主,然而却没有得到观主的丝毫回应。 …… …… 很快,观外来了四人,中年道人、天谕、裁决两大神官,以及出关行昊天旨意的西陵掌教。 中年道人的神色依旧肃然,他知晓掌教已经越过五境上应昊天,得到的昊天旨意约莫是做不得假的,而且他既然敢当着各国来使说出知守观中藏有魔宗余孽,那也就意味着,观里确实藏着魔宗之人。 可他经营知守观无数年,一直战战兢兢,从未发现过有魔宗余孽藏身,他会是谁,又藏在哪里? 知守观不是谁人都可以进的,就是掌教要来,也须得有师兄授意,如若还联系不到师兄,那似乎就只能迫于大势带着神殿来人去观里一寻了。 看着中年道人犹豫不决,裁决大神官冷冷微嘲说道:“魔宗隐匿行踪的能力我想您并不是不知,难道,您现在还要碍于观内规矩,不让我等入观去寻?” 中年道人听到此话,心中多少生出不快,先是掌教在神殿将此事说于诸国来使听,现在又闻裁决大神官这等冷嘲之言,若师兄还在,就算真的有魔宗余孽藏于观内,他们安敢以大势所压? “裁决大神官,莫要得势不饶人,知守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你还没有这样质问的资格。” 第十五章 幽阁 裁决大神官面色一顿,眼中闪过怒意但又很快被他压下,中年道人说的无错,无论从辈份还是道门的地位来说,自己确实没有资格。 熊初默冷哼一声,看向中年道人问道:“那本尊是否有资格?” 中年道人默然,随后还自与观主建立着联系,嘴上却是说道:“掌教自然有资格,只是不得观主授意,知守观确然不能随便出进。” 从神殿正殿走出后就一直未曾开口的天谕大神官插言,说道:“观里只能从观门出入,我等守在在此处也不怕魔宗余孽察觉逃掉,此事不可急,都是道门中人,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有着天谕大神官的调解,观外的气氛终究不再剑拔弩张,几人安心等待,等着南海那边传来消息。 某时,观门被人打开,叶启背着木剑从观里走出,并不疑惑此时四人出现在观外,他淡然看向熊初默那在昊天神辉映衬下显得高大的身影。 在叶启现身的时候,熊初默就看向了观门,昊天神辉之内,他紧咬着牙齿,满是恨意地看着叶启,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今日就能得偿所愿,而在往后,神国下一次大庆还有数十载,少女有了戒心也会慢慢强大,哪还会有今日这等绝妙时机。 “魔宗余孽,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 听着掌教的话,裁决、天谕两大神官看向叶启的神色惊诧不已,几年前,他们都在神殿外见过这个执笔写尽桃山的观主弟子,没想到,魔宗的余孽会是他。 中年道人悄然站在了叶启身前,此时还是联系不到师兄,但他相信师兄的眼光,也从心里不愿相信叶启是魔宗余孽。 叶启向着中年道人行了一礼,看向熊初默说道:“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对于魔宗余孽这四个字,我不接受。” 熊初默说道:“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入魔?” 叶启未语,眼中坦然,算是默认。 裁决大神官向来看不惯观里对神殿事务指手画脚,刚刚被中年道人言语羞辱早是不满,此时看着叶启默认,伸手指去说道:“都已经入魔,不是魔宗余孽是什么?” 叶启冷冷看向裁决大神官,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知守观门前乱吠?” “好猖狂的魔宗余孽!” 裁决大神官执掌神殿最阴暗的事务多年,性格早就不复当初入道时光明,听着叶启这个只有十岁出头的知守观弟子侮辱,哪里能忍,便是要运起道术当场杀掉这个对自己出言不敬的毛头小子。 而就在他道术凝于袖中掌间,却被熊初默拦了下来,熊初默走在中年道人身前,说道:“刚刚的事情你也听到看到了,知守观是我道门领袖,既然他已经入魔,观里不可能藏污纳垢吧?” 中年道人此时复杂万分,师兄收的弟子会入魔道,而自己对此却没有察觉,不过…… 他转身看向叶启,语气复杂说道:“入魔对于道门是绝不容许的,惩罚也是最严苛的。” 叶启听明白了中年道人的言外之意,此时自己若出言否认,他还可以凭着知守观来庇佑自己,如果真的承认,那就该要受到严惩。 叶启悄然对着中年道人摇头,然后直视熊初默,似乎看透了他体外的神辉,说道:“道门,确实不藏污纳垢。” 熊初默先前还咄咄逼人的态势骤变,他像是被叶启言语刺到痛点,越过五境的浩荡气息直冲天穹,然后又自作罢,挥手转身命令裁决大神官说道:“打入幽阁,等观主什么时候回到观里再做定夺。” …… 桃山前山朝阳,故有盛开万株粉桃,而山的另一面则是一面陡峭崖壁,没有任何裂缝土壤,故此处没有生机,因为背着太阳,就更显得阴霾。 顺着桃山后麓那座石壁环绕的石径而下,走去一段时日,会遇雾海阻人视线,再行半个时辰,就能够看到在雾海中的一扇门。 门后是一片阴森的世界,淡淡的血腥味回荡在山体腹地开凿出的甬道之中,洞壁上刻着繁复而华美的符文线条,然而门后的世界毕竟身在桃山腹地,即使洞里有无数盏灯火亮着,还是显得有些阴暗,那些符文线条除却华美又多出几分诡异沉重的意味。 幽阁是神殿裁决司负责关押犯人的地方,身在桃山后麓的地底深处,终日不见阳光,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魔宗强者,违背昊天教义的逆乱贼子被关押在此处,下场不是被处死就是关死。而道门在桃山立殿,距今不知过去多少岁月,在漫长的时光中,但凡被关进幽阁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逃出来。 西陵神国治下疆域宏大,不敬昊天的污秽之人不少,幽阁每一年都会人满为患,当再来新的一批魔宗余孽或是贼子,方法便是杀一批人,烧一批人,然后将烧后的尸体埋进桃山,滋润满山桃花。 幽阁里刚刚杀了一批人,甬道里的血腥味有些刺鼻,叶启身背木剑在前,裁决大神官在后,身后还跟着裁决司数位司座,一行人对于血腥空气与那阴暗的环境置若罔闻,平静地在甬道中走着。 “你既然是观主的弟子,那就应该知道观主在南海不回观里的原因,幽阁的牢房里不会有任何的天地元气,就算你入魔,体内的元气也无法支撑你境界不受元气滋润而退步,到时候,便会像那些被关进幽阁里的魔宗余孽,整日面对着阴暗,然后惆怅无耐的老死。”忽然,裁决大神官看向叶启说道。 叶启停步看着他,语气平淡说道:“因为你畏惧掌教,更畏惧观主,所以你不敢打我,也不敢杀我,只能期盼用言语让我畏惧,小孩子的把戏,真是无趣,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成为裁决大神官的。” 裁决大神官强压着愤怒,确实如叶启所言,他畏惧掌教与观主,更因为来幽阁前,他曾听到掌教传音,不得伤叶启分毫。 “等你彻底进入幽阁,我想我会听到你无助求饶的呼喊声。” 第十六章 卫光明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几人走了很久,直至要把整座山都走穿,甬道尽头才堪堪出现,尽头处有一道木栅栏,材质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材,只是桃山上处处可见的野桃木,栅栏上没有雕刻着符师写就的符文,栅栏很宽,宽到可容一人通过。 栅栏里关押着一个老人,老人身穿洁白不含杂色的长袍,他神情肃穆,正闭眼打坐。 几年前荒原最北出现了一道浸满黑暗的沟壑,佛道魔三宗行走齐聚荒原,同一时间,西陵光明神殿降下天启神光,而后几日,唐国宣威将军林光远因叛国被满门抄斩,事后此事矛头指向了光明神座,再过几日,天外飞来一道神光,将光明大神官打落神坛,然后掌教下令,将光明大神官关押入幽阁最深处。 西陵樊笼道术闻名于世间,而大多数人不知,西陵最黑暗血腥的幽阁,就是一道樊笼,以天为栏,以整座桃山为栅,也不怪从未有人能够自幽阁走出。 幽阁最深处栅栏内的老人,自然就是前光明神座,被誉为数百年来最接近昊天的光明大神官卫光明。 老人发觉有人到来,睁眼看去,见一行人中有裁决大神官,又闭眼而去,不作理会。 裁决大神官冷笑,看了一眼叶启后,看向老人说道:“卫光明,今后有人陪你在这幽阁里待着,想来你不会太过寂寞。” 说完,他向着身后挥手,两位裁决司神官颤栗上前,将在栅栏上的铁锁打开。 叶启将头上被甬道里暗风吹乱的发丝理正,自顾走了进去。 两位裁决司神官又用铁索将栅栏锁好,这时二人的颤栗才稍作好些,如果刚刚里面那位老人想要出来,他们势必被首当其冲,就算裁决神座大人在场,下场也不会太好。 裁决大神官面色黝冷,从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来看,就是强大如他也在提防着此时闭目而坐的老人,见着手下将栅栏锁好,他在检查樊笼上阵意无缺后,神色才放松下来,看向栅栏里的一老一少二人,冷笑几声,离开了幽阁。 …… …… 被关在幽阁深处栅栏里的人,一定很了不起,就像是卫光明。 所以在裁决大神官走后,卫光明睁眼,纯粹到就像是光明的双眼看着叶启。 被卫光明看着,叶启没有什么不自在,也同样去看着对方,想要看看对方为什么会被西陵的人称作是最伟大的光明大神官,被观主称为桃山上唯一一位光明的人。 “那日,我隔着樊笼,感觉到了你,你为什么会进来?” 叶启知道老人说的是三年前自己在神殿写尽桃山时观幽阁的某日,说道:“因为入魔,掌教不敢杀我,只能把我关在这里。” 卫光明两条花白的眉毛蹙起,想要再确定他的话,问道:“入魔?” 叶启说道:“违了道门教义,不是入魔是什么?” 听着叶启这般说,卫光明那远超五境的感知这才发现,对方那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下,竟有着流动如河一般的血液,似剑似玉的骨骼,不是入魔,又哪里来得如此强大的肉身? “那怪不得。”卫光明点头,然后又说道:“可惜了,你这一身光明的气息,若非此,想来下一任的光明神座就是你。” “道门的大神官都当的太累,就算我没有入魔也没有进来,估计我也不会成为光明神座,不过,多谢你的赞叹。” 老人的言语,对于叶启当然是夸奖,而在这个世上,能当老人夸奖的,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五指之数,想着这幽阁难进难出,又想着少年入魔,老人叹息一声,说道:“奈何为贼?” “我不是贼,你也不是。” 似乎是幽阁里太过阴冷,老人搓了搓手,诧异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启坐在栅栏里的草垫上,说道:“现在观里有很多孩子都在说着一句话,是你离开光明神座时说的,我心向光明,故我行光明。” “这句话说的很是霸气无理,神殿里很多小孩总是以这句话来解释自己不好的形为,但是细细想来,这句话也有些道理。” “我所认为的光明不是昊天,只是内心。” 老人若有所思,许久后,在幽阁里笑了起来,笑声传荡在整条狭长的甬道中,甬道里的血腥与阴暗都似乎因为他的笑而黯淡不少。 “好自私的想法,多亏你进来了,不然光明神殿会变成像是裁决司一样充满污秽。” “你也挺自私的,虽然我的自私是出于我,你的自私是出于你认为的光明。” 卫光明拢了拢头发,语气不觉间多出几分人间意味,说道:“看来,这樊笼困不住你。” 叶启敲了几下背后的木栏,说道:“樊笼也困不住你。” 卫光明笑着说道:“所以,有什么你就说吧。” 觉着坐在幽阁的草垫上不太舒服,叶启解下背后的木剑,有些懒散地靠在背后一根桃木栅栏上,说道:“你之所以待在樊笼里,是因为你在等着你在唐国犯下事情的因果后续,你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能做什么,我来幽阁之前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将我与你关在一起,所以……” 叶启没有说完,但老人知道他的意思,点头应下了他的要求。 随后,木栏里沉默起来,老人继续闭目养神,叶启则是转身看向了木栏。 第十七章 颜瑟 叶红鱼掀开被褥,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那件灰色道袍,刚刚梦里经历的阴霾散去了几分,然后她轻轻将那件道袍叠好,将自己身上残破的衣衫撕掉烧毁,掐诀唤来一道清流,在清流之中,她狠狠搓着自己的身体。 陈皮皮坐在那七座草屋前的石墩上,双手托着胖乎乎的下巴,双眼看似在看着湖面,实则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他不理解,昨日他也在神殿正殿参加那场神国大会,听到了掌教的传音,神殿里的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趁着父亲与叶苏师兄不在,竟然敢污蔑师兄入魔,师兄怎么可能会入魔? 然而在他跑着回了观里,看到中年道人后,知道了观外发生的一切后,觉着自己在做梦,绕着观里的湖泊跑了两圈,跑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发现此时的感觉做不得假,那就说明不是梦。 “如果昊天真有感知,能够察觉到神国的魔宗行径,那当年神殿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层被魔宗之人混入?这其中一定有鬼!” 小胖子起身怒吼着,此时他也只能怒吼,他是观主的儿子,但还是那句话,他只是观主的儿子。 觉着有人靠近,小胖子急忙收敛怒容向后看去,见是叶红鱼,语气变作埋怨说道:“你怎么这么能睡,你可知有大事发生了?” 当然会有大事发生,叶红鱼一反往日面对小胖子时的模样,她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问道:“什么事情?” 陈皮皮当是叶红鱼可能知道了些关于师兄一事的风声,不觉有它,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叶红鱼听着,缩在广袖中的小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因为用力,指甲刺穿了掌心的皮肤,血液顺着手指的纹络,将袖角的一处染出了血迹。 昨日在木床上,她隐隐听到了那个低矮老道的惊呼,如今他被压入幽阁,似乎也作证了这件事的真实,入魔是道门绝不容许的事情,而入幽阁,从来不会有人能够从当中走出,就是等着观主回来定夺此事,结果也不会好到被关在幽阁。 如果没有那个老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救自己,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对自己毫不保留所学的师兄。 叶红鱼将松开自己紧纂着的拳头,抬头满是怨毒地看向了七间草屋缝隙外的一座山,那座山上开满了桃花,正是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 …… 幽阁里除了甬道里长明不灭的灯火,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时日流逝很难以肉眼察觉,不知多久后,总之很久,或许是几日,或许是几十日,老人一直闭目,叶启一直看着栅栏,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甬道里静的可怕,时而会有关押在别的牢房中西陵逆敌会不忍这阴暗孤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可当他们发出叫声后,没有人回应,也没有神殿的人将他们尽快杀死,眼前的还是阴暗与孤寂,又只能沉默应对。 一阵脚步声在甬道里传来,脚步凌乱,显然不是一人。 很快,脚步声变得大了起来,过了一阵后,两个端着食盒的裁决司神官与一个瘦高老道出现在了栅栏之外。 瘦高老道穿着一身极旧的道袍,道袍上可见几道油痕污渍,而在道袍的衣襟处还能够看到几粒不知何时剩下残留的米粒,脏到了极点。 不过老道的面上倒是干净,然而他颌下的几根稀疏长须与倒三角的一对眼睛,莫名让人感觉到他应该是个猥琐的人,与那身油污破旧的道袍又是匹配。 高瘦老道名为颜瑟,是当世含有的神符师,五境巅峰的存在,无数年前在西陵受封为大神官,与幽阁里的卫光明、如今的西陵掌教乃是同一辈份,后西陵为了彰显自身实力,他便被派往唐国在昊天道南门做了大供奉。 而说昊天道南门,不得不说当今世间唯一一个能与西陵神国抗衡的国家唐国。 千年之前,大唐立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崛起,因为唐国民众不服昊天道管辖,在昊天道沉默的关注之下,曾有十七国伐唐,结果惨败。 经此战役,唐国奠定了在天下各国之间的霸主地位,代表昊天统驭万民的昊天道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的强大。 因为唐国的百姓的也姓昊天,也因为这场战争,唐国出现了昊天道南门。 在名义上昊天道南门是昊天道的下属教门,由西陵神殿直接管理,从南门掌教以及高层都修的是西陵道法,然而在事实上,昊天道南门根在大唐百姓,无数年来在大唐与西陵的争执剑,南门的倾向永远都是坚定地站在唐国一边。 颜瑟虽是南门的大供奉,但所有人都清楚,南门中地位最高的不是南门掌教李青山,而是他,那每年代表南门回西陵叙述南门教务的自然也是他。 当然,所有人也都知道,南门的立场在哪里,颜瑟辈份奇高,修为又奇高,他回神国哪有人敢听他诉说南门教务?而唯一有资格听的西陵掌教,因为过往太熟,也懒得听这个油滑老道的胡言乱语。 他回西陵,不过是走个过场,也让道门的人知晓,南门前面始终也带着昊天道三字。 “咦?”看着栅栏后多出一个少年,颜瑟三角眼一眯,看向随行的两位裁决司神官,问道:“怎么一年不见,卫光明有伴了?” 两位神官低声说了几句,也知晓面前这位老道每年来幽阁看望光明神座时的规矩,自觉地告退。 叶启没有说话,在颜瑟身形出现在栅栏前时,他就一直看着颜瑟不语。 “你这小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见过,今年春,我在长安城外,你在长安城墙上。” 颜瑟一拍脑袋,恍然说道:“我就说,只是你怎么入了魔道,可惜,白白让道门丢了一个神符师。” “不过我看你的样子,气息还是如那时光明,也不像是修了魔宗的法门,只是修行入了歧路,还是可以纠正的,被关在这幽阁里不是太浪费了?唉,现在的道门……” 颜瑟说着,语气间的嘲讽之意渐浓,看向了还自闭眼的卫光明。 然而在卫光明睁眼看向他时,他将之后的话咽了回去。 (有点事情,只能断章在这里了,错别字没有改,有些语句也没有梳理,抱歉了,诸位书友们。) 第十八章 破樊笼 “道门始终是道门,神殿始终还是神殿。”卫光明冷冷开口说道。 颜瑟切了一声,不理会这个死板呆滞的老头,伸出枯瘦的手指将刚刚裁决司神官带来的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几碗白米与小菜。 接着,他又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皮质水壶,看向叶启说道:“每年回桃山,老道我只在光明师兄近前才觉得痛快,所以,这几年老道我回西陵述职就是在幽阁里过一晚,第二日就直接回长安城,只是可惜的是,光明师兄和道门的大多数人一样不饮酒,我看小子没有道门里的死气沉沉,饮酒否?” 叶启指着颜瑟手中水壶,说道:“我非好酒不饮,那可是好酒?” 颜瑟三角眼边缘皱出几道褶子,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的唇角翘起,笑着说道:“大唐最上好的九江双蒸,每年只往皇宫里送去,世面上没有,如若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太监偷了去卖,一两千金。” 叶启伸手出木栏外,抓起一只空碗说道:“那还要请上一碗尝尝。” 颜瑟也不小气,扭开水壶的盖子,酒香顿时充斥在了几人身边,给叶启倒了一碗。 叶启饮过,只觉得好生痛快,果真是好酒。 接着,便是二人饮酒谈天,卫光明一人沉默着夹菜吃饭,气氛竟是显得融洽,与整条充满死亡意味的幽阁甬道来说,此时的这里,无疑是幽阁最光明的时候。 …… 颜瑟老道的水壶也不知是何材质,看着样式不过只能盛上十碗酒水,然几个时辰后,光时叶启一人都饮去不下二十碗九江双蒸,那水壶中居然还有酒出。 故二人饮酒,从未歇过,两人又都算是好酒之人,舍不得用境界去消耗体内酒意,随着酒越越饮越多,话说的自然也就越多,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颜瑟在讲,叶启去听。 至于光明老人,除了颜瑟在说到某些事关自己又曲解自己的事件时,会以着绝不允许的态度纠正颜瑟的话,其余时间又在闭眼半睡着。 甬道里响起了脚步声,约莫已经是次日,颜瑟收起水壶,看着叶启说道:“你小子对老道胃口,前些年你在世间行书,想来你应该也是喜爱书道之人,临走前,给你一个东西。” 说着,颜瑟在满是油污的广袖中掏出一杆枯木白毫笔递给叶启。 这时,闭眼的卫光明看向颜瑟,眼神带有询问的意味。 颜瑟也不去理会,见着叶启将笔收好后,自顾起身,向着卫光明行了一礼说道:“光明师兄,师弟走了,明年再来看你。”说完,他负着双臂,洒脱地消失在了甬道之中。 不一会儿,裁决司的两位神官走来,检查了木栏上的阵意,发现没有问题后,将地上的碗筷食盒收拾好,也自离去。 幽阁又恢复了往日只有幽暗死寂的环境,叶启半躺在草垫上,借着甬道穹顶的阴暗灯火细细观察手中的毛笔,笔虽看似破陋,但其却有着一股隐而不发的符意,就像横竖着的几把刀潜在深渊,某日一但出渊,定是要将山河湖海切碎。 “这支笔跟随了颜瑟好多年,所以才蕴有那么深刻的符意。”卫光明看向叶启,准确的说是看向叶启手中的笔,说道:“若说符道,这天下间无人能出颜瑟左右,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樊笼困不住你。” 叶启砸吧了两下嘴,像是还在回味嘴中的酒味,说道:“他这可不是对道门不忠,您是光明神座,知道魔道应该怎么才算是魔道,我这样的天才被锁在幽阁里,本身就是道门在浪费资源,有了这支笔,我就能早一年离开樊笼。 而我出去,桃山肯定不能容我,那只能去唐国,我的身份与观主的关系总是不可能随便了之,不管去唐国哪里,日后因为我的存在,总能缓解神国与唐国之间的关系。” 卫光明摇头,不过却没再就颜瑟的笔继续说下去,他指着没有天日的栏内石窗,窗外是幽暗的浓雾,毫无一丝光彩。 “你若逃出去,只能顺着崖下走,崖下很难走。” 叶启看向石窗,说道:“几年前在桃山上时,我就见过幽阁,见过那些浓雾,也去了一次崖底。” 卫光明后背不禁直了些,瞪大双眼看着叶启,久久不语,末了,他大概觉得叶启不是在说玩笑,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这位观主的弟子一定会成为昊天道建立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出幽阁的修行者。 樊笼里再次无话,叶启拿着颜瑟给的枯枝白毫笔在石壁上刻画起来,此间无墨,又无清水,因为在樊笼之内,天地元气断绝,又不可能用出道术掬来清水以充黑墨,故石墙还是石墙。 不过,在阴暗的牢内,地上悄然多出了几缕白毫。 …… 一书数日,白毫渐渐枯颓,直到落尽最后一根白毫,枯枝笔杆化作齑粉,叶启脸色变作苍白,这一书才停下。 有栅有栏,才可称为樊笼,只说此间,栏是洞外几根桃木,栅是洞壁山石,叶启一书数日,便是以颜瑟赠笔为媒介,将此间樊笼之栅剔去,樊笼无栅,肉身自可脱离而去。 至于樊笼内更为恐怖一点可锁修行者识念,就像叶启自己与卫光明、颜瑟的认知,樊笼困不住他。 “不愧是幽阁,竟然还有自己复原的能力,我就不浪费时间了,你离出去估计还会有很多年,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卫光明睁眼,看着石窗外多了些神采的浓雾,摇头否掉了叶启的好意。 叶启摇头,不再多言,跃起身子,顺着狭小的石窗钻了出去。 第十九章 睡了一觉,人没了 幽阁已入雾海极深,但据崖底还有极远的距离,叶启在爬出石窗后,山腰间盘踞着的云雾就像是蛇一样的向他涌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笼罩在了他的身体表面,同时,他身体触及着的石壁动了起来,没有声响,肉眼也难以看到,那股震荡的韵律直击在了他的心脏之中,再看整座崖壁,崖壁仿佛化成了无数万道刺来的长剑。 环绕在桃山绝壁的雾气自然不可能是寻常的雾气,看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就像是无数的锋利钢针,穿梭在你的血肉中翻搅撕碎着,这些雾气不是由天地自然生成,也不是由天地之息凝聚,而是由道门以的通天手段,把无数万年来冤死在幽阁里的囚徒的怨念辅以崖下瘴气炼化而成。 整座桃山后麓的崖壁也不可能是寻常的崖壁,是一座极强大的阵法,名为“触目惊心”,崖壁看似巍峨不动,实则整座崖面无时不刻都在动着,这样的震动会顺着人的身体传到心脏之中,直至你心脏碎裂,将人双眼磨成肉糜,才可罢休。 如果不是曾经凝练真气的武道法门,如果不是体内被置换成昊天神辉的真气,让他的肉身已经到达了某种恐怖的境地,他在爬出石窗的刹那,便会被“触目”“惊心”两道阵法以及那些雾气撕成粉碎。 好在是,崖外不再是阵法樊笼的笼罩范围,天地之息随时可以纳入,他强自镇压着身体的苦痛,用着早已被自己改良多次的轻功法门,像是一只猿猴一般地向着崖下而去。 …… 桃山在这个世界算不得高,崖下深渊却是极深,在崖壁上提纵数十次,叶启才堪堪到了崖底。 深渊下满是雾瘴,就是桃山夏日最炽热的阳光也很难落在地面,此时正是白日,天空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深渊之下的树木与外界不同,根系粗大,枝叶稀疏小巧。在地面,无数万年来树木脱去的枝叶累在地上,积累起了厚厚的一层腐叶,其间又生存着无数的毒虫,在不见阳光的环境下,死去的毒虫与腐叶挥发,慢慢形成了如同雾纱一样的毒瘴。 叶启揉了揉因为毒瘴发晕的脑袋,伸出手指,体内的元气与崖下元气共鸣,生出了一道柔色的神辉,如火炬一般,将他的周身照亮,那些盘踞在他身边的毒瘴在神辉生成的时候,就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纷纷逃离似的向外翻涌而去。 修行者与常人不一,按理来说早就脱离了毒瘴对自身的影响,只是桃山下这些瘴气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就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到此,也难以说不受影响。 如此,也更加衬托了幽阁的恐怖,若真有心性纯粹的修行者被关押在了幽阁中,能够脱离被幽阁锁困的识海,又有能力暂时剔除樊笼之栅离开幽阁,因为不能往凝聚了神殿高手的桃山上逃去,只能往桃山之下而行,若那修行者恰好是肉身强大的魔道高手,侥幸过了“触目惊心”两大阵法来在深渊下,也势必会倒在这恐怖的毒瘴之中。 叶启脚下传来了密集的沙沙声,这是栖居在腐叶层下的毒虫感知到神辉后逃离的声音,在那些毒瘴外,隐隐可听见有什么事物在移动着。 叶启神情凝重地在枯叶上行走,尽管深渊内的事物不见阳光,因此极为惧怕昊天神辉,但世事常有例外。 果然,叶启在深渊下走了半盏茶之后,身子前方传来了异动,毒瘴仿佛被什么事物挤压一般骤然化作了丝缕,几乎在同时,一只生满了绒毛的的手拍在了他的近前。 “嘭”的一声,因为那只手的力量速度都极为恐怖,到了此时,那只手破空挤压空气发出的破空声才是响起。 如果是寻常的洞玄境修行者面对这藏在毒瘴之中的怪物,定会因为那恐怖的速度来不及反应,就算反应过来有所准备,也抵挡不住那只手上的力道,从而难以逃脱被其打碎的下场,然而这只长满绒毛的手在接近到叶启面前的一尺之地时,却极其诡异的停了下来。 刹那,毒瘴中倒来一只比叶启还要再高出两头的人面鬼猿,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在地面砸出了一个人形坑洞,在它的额前正插着不知何时离开叶启后背的木剑。 叶启将木剑拔出,鬼猿的血瞬间被道剑中的神力挥发干净,他又将道剑背会身后,越过鬼猿的尸体继续向着深渊前走去。 …… …… 就是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必须要以食物来维持身体存活世间的需求,强大如西陵掌教不例外,被关押在幽阁中的光明神座不例外,此时逃出幽阁的叶启同样的不例外。 裁决司的神官每过几日都要往幽阁深处送饭,以便检查幽阁深处的樊笼是否有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笼内没有天地元气,只要身在樊笼,就无人可将樊笼破去,问题是幽阁深处关押着光明神座,就是裁决大神官,每一个月也都要亲自来幽阁检查。 因为那日在观里与幽阁内的几句话,裁决大神官很是厌恶那个只有洞玄境偏生满腹傲气知守观弟子,他见过很多意志坚定的天才被关押入幽阁后意志消亡的场景,所以他很期待看到那个观里弟子的模样。 故在有神官提醒该前去幽阁查看樊笼阵法时,他抛去了手中繁琐的司内教务,来了幽阁。 …… 看着栅栏里只有着闭眼半睡的光明神座,裁决大神官有些无法理解,那个观里的弟子去了哪里? 紧接着,他双拳一捏,甬道里的无数盏灯火熄灭,随着他而来的也是监管幽阁的两位神官顿时被恐怖的气息化成了两堆血肉。 “卫光明,本座需要一个解释?” 光明老人睁眼,睁眼看向栏外,眼中闪过嘲弄,坦然问道:“什么解释?” 裁决大神官咬着牙齿,那些挂在甬道顶上的无数盏灯火摇晃着,整座桃山都似乎因为他的愤怒而摇晃起来,“那个知守观弟子入魔,你要清楚,入魔对道门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且,那人是掌教亲自交待关押在此处的。” 卫光明当然不会在裁决大神官的愤怒下畏惧什么,即使对方抬出了掌教,他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叶启平时所在的位置,说道:“睡了一觉,醒来后,人就没了。” 第二十章 神殿骑兵的阻拦 幽阁里有人走出,对于西陵神殿来说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因为此事意味着,过往数万年关于幽阁不可破的传说被人打破,西陵神殿的声望会因此受到影响,而且,逃脱的那人是一位入了魔道的知守观弟子。 桃山神殿通往山腰幽阁的路间,把守森严,那个逃脱幽阁的道门叛逆不可能沿着正路逃去,而那些把守幽阁的道门子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能说明,那个人逃去了幽阁下的深渊。 “他能够逃离幽阁,我不相信他会死在深渊中。”西陵掌教看着神殿上的一众神官冷然说道。 掌教的话没有人反对,就是知晓桃山崖壁上两大阵法“触目惊心”的恐怖,曾亲自经历过深渊下无数危险的裁决大神官也没有反对。 天谕大神官对于观内之事一向不愿插手过多,那日若不是掌教亲自下令,他绝不会出现在破观门外,而今事情已然不同,入魔的的道门弟子叛逃,无论他的师父是谁,在道门都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他冷静肃然地看着神殿外的天穹,双眼似乎透过了神国的无数山川,落在了某处。 “他会从北边山林进入唐国。” 同样没有人质疑天谕大神官的话,因为天谕大神官是道门中最具智慧的神官,也是道门中得到昊天启示仅次于光明大神官的人。 然而在他说完之后,西陵掌教却并没有因此而下令追捕的命令,只是端坐在金碧辉煌的神座上沉默起来。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观主那位弟子走出幽阁,也就是说,卫光明也有走出幽阁的可能,而今,幽阁必须留着裁决大神官这位知命修行者看守,而天谕大神官不善战斗,神殿的其余知命修行者又散落在人间各处,那位观主弟子,怕是派几位洞玄巅峰的修行者前去追捕,也起不了用处。 “裁决神座,派出西陵护教骑兵走近路去唐国边境围堵。”许久后,掌教开口说道。 有资格参与此次议事的西陵神官们听闻掌教命令,无不左顾右盼,护教骑兵虽也是神国修行者构成,但这些年常与世间各处镇压杀戮异教徒,故每一个骑兵的实力都要强过普通的同境界修行者,而他们几乎从未参加过追捕行动,掌教出动护教骑兵,也就是在说,此次追捕不论生死。 掌教猜到了神座下众人此时的想法,冷笑几声,面具之内的脸上杀意浓重,说道:“叛逃的道门入魔弟子,就是观主身在神殿,也不会就此决定而说什么。” …… …… 夜色下的南海海水如同变成了黑墨,翻涌的海浪是墨,那些在礁石上溅起来的水花还是墨。 青衣道人站在背靠桃林道院前的礁石上,看着夜穹怔怔出神,他直至今日还未曾与观里有过联系,不过对于桃山上的事情大概能算到什么。 当初自己没有阻挡他入魔,那他去了观里总会有暴露的一天,因为自己,没有人敢杀死他,所以他只能被关押在幽阁之中,而他能够看通自己写下的十二卷感悟,那幽阁就困不住他,所以他会逃走,逃往唐国。 他抬头看着夜色,尽管南海的夜色在无数年里都显得很黑,但这些年来,它变的更黑了,荒原上的夜,应该比此地还要黑。 “永夜将至?” 他没有对那个传闻有丝毫的敬畏,在喃喃自问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是虔诚。 …… …… 叶启不知杀死了多少人面鬼猿,也不知道有多少毒蛇毒虫死在了他唤来的昊天神辉之下,得益于几年前走遍了神国各处,又得益于曾走过不少世间山川河流,在走出深渊后,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一片山脉,来到了一片原始密林中,在密林中穿梭十数日,又到了一座山下。 那座山不高,也许还未有上个时空东夷城的矮山高,但山上树木却长得极为旺盛,一颗颗枝干如虬龙般粗壮,树叶宽阔似人巴掌大小,且树叶又极是密集,远远观之,那座山就像是一片由绿叶构成的海洋。 山里时有兽吼鸟鸣阵阵,在山脚下的一片青草上,还能看见几只野兔梅花鹿在悠闲啃着青草。 自这座矮山中段,流着一条清涧,叶启走在涧前,伸手在清凉的水中将手洗净,又掬起清水送在嘴里,待是渴意消散,他看向矮山,却不前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神殿不会因为自己逃出幽阁罢休,也清楚,自己一直在无人的山林中行走不可能避过天谕院神座那恐怖的预算与推测,一路无事,眼见就要达到唐国,这座矮山看似平和,实不太平。 …… “刺啦”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异响发出,如同无数柄长刀整齐划一地划过了生锈的铁条,声音让人忍不住牙酸,鸟鸣与兽吼瞬间淡去,随即,近百点寒光从密林中而出。 那些寒光是冰冷的箭簇,箭簇尾部的羽毛振颤着,箭杆在天地元气的支撑下急速旋转着,带出了无数道白色如湍流的线条。 山前小涧距离满是古木的矮山还有十几丈距离,在那一声刺啦声后的眨眼间,箭簇就已经来在叶启身前。 叶启感受着箭簇上传来的天地之息,每一个射出箭簇的人境界都不会低于不惑境,百支箭簇,便是一百位不惑境的修行者,这个世间,除了唐国与西陵,就是草原上那些最擅长骑射的王庭,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人。 叶启挥手而出,道术在他指间瞬间捏来,一道圣白色的神辉屏障仿佛本身就在他身前存在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然后,箭雨而至。 声势便似如无数碎石落于幽潭之上,簌簌声回荡不绝于耳,光幕本是巍峨不动,然而在随着箭簇越聚越多,如同春风吹皱的潭面,涟漪纵横交错而生。 神殿护教骑兵的箭不是普通的箭,箭尖是神国采取异种神铁所炼,最善破除天地元气,箭杆是桃山上整日汲取昊天神辉的桃木,在脱离骑兵弓弦后,还能自顾在虚空间汲取天地之息。 在过往的无数岁月中,神殿的骑兵正是凭借着这样恐怖的武器,碾压了无数不敬昊天的异教徒,铲除了无数股如同顽藓的魔宗余孽。 上架了,兄弟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杀骑 无数箭簇落在光幕上,就像是遇到如墙一般的金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又因为光幕无法被突破,铁制的箭尖在骤然间碎裂。 箭杆还自有力地前行,桃木制作成的箭杆表皮如丝线隆起,直到箭杆与箭尾后的羽毛也都碎裂开来。 光幕变得黯淡,从刚开始的圣洁变成了乳白,又变成如稀薄的雾气一般,但依旧没有容一支羽箭通过。 忽然有马蹄声在林间响起,那些闪烁着寒芒的箭簇终于停止了射击,在密林中,无数骑兵奔行而出,星罗棋布,不过片刻,骑兵们又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矩形队列,如一杆巨大的长矛,在地上溅起了无数尘土草枝,向着叶启冲击而来。 为了保持战斗力,在每一年中,他们仅仅在神国年日之后休整一月,剩余的时间都在战斗与厮杀,而他们又是由一位位西陵的修行者组成,就此时声势而言,怕是知命境界的修行者都不敢正面其锋。 至于洞玄境的修行者,或许在那些箭雨而来的第一个照面,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叶启神色不变,他将木剑解下握在手中,将光幕以及光幕上残存的箭雨震散,面对着那队骑兵,不退反进。 …… 叶启瘦小的身影在那一队百人骑兵下就像是飞向了巨象的蚂蚁,在那些骑兵们冰冷的面庞上,可以看到他们不屑的笑容。 连知命都未入,竟然还想着正面而战,真是不自量力,就算你来自观里,就算你能逃出幽阁,下场还是逃不过被铁蹄踏碎的命运。 叶启横着挥剑,很普通直接的一剑。 然而在这一剑挥出之后,风尘骤息,那些高大的西陵骏马蹄下溅起的草枝骤落,整队似洪流奔行的护教骑兵阵势一顿。 木剑剑锋下的天地元气变作一道剑气,然后如狂风席卷,锋利的剑意划过当先的数位护教骑兵的脖颈,剑气撕裂他们的重铠,切入他们的咽喉。 霎时,十颗头颅飞起,断开的脖颈平滑,像是桃山中央那座喷泉一样喷着血水。 护教骑兵的阵营被这一剑打乱,但他们毕竟是自铁血中磨砺造就,无数次的战争早让他们练就了在任何境况都能冷静的心神,仅仅一瞬后,二十骑兵手执长矛将叶启围笼,长矛裹挟着的天地之息同时刺出…… …… 先是一记道剑直出斩杀十骑,然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在无数柄长矛刺来的时候,叶启的剑势还未收回。 眼见长矛就要刺来,叶启脚步一撤,木剑搭在了一杆长矛之上,然后无数杆长矛都落在木剑之上。 刺出长矛的骑兵们变色一变,自己本是要刺中那个道门叛逆,但手中的长矛却如同受到了无法拒绝的力量牵引,落在了对方的木剑之上,这是什么诡异的术法? 叶启背着身子,身后是木剑,木剑上驾着二十杆锋利的长矛,他侧步再动,木剑微颤,那些长矛也随之颤动起来,自矛尖开始碎裂,蔓延在了矛身,直至那些骑兵的手腕与身躯。 这一剑,不是什么诡异的术法,而是他在第一个时空开始,就一直未曾忽视过的太极剑道,以自身之力为基,借一众骑兵之力遂又而回。 太极剑道在这一时空甫一出世,便是二十位西陵护教骑兵连同战马倒在了地上,身体开裂,如同化成了血肉,死相凄惨。 然后,叶启高举木剑,如一怒杀人的匹夫,悍然冲杀向了骑兵阵营之中。 …… …… 自从叶启在刚到第一个时空时,他拿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筷刺在一个满眼绿光的难民咽喉,滚烫粘稠的血液洒在他的双眼,落在了他的唇里,他对杀人就再没有了畏惧。 武当山下,他曾以一双肉掌打死六十元军,元军血液将他的道袍都浸润成血衣,在大东山下,他一人一剑,刺穿了所有虎卫的咽喉,那些死去的人,或怒或惧,他的心神从来没有动摇过,既然那些人出身阻拦自己身前之路,杀了便好。 而今在西陵神国北境,唐国东境的一座无名矮山下,他想要去唐国,那些骑兵出身阻拦,所以他的做法还是一样,杀了便好。 他的灰衣道袍上没有染上鲜血,哪怕是一滴微小的血渍都不存在,然而他手中的木剑,由本身的枯黄色却变成了暗红,木剑上的道道纹络都被润满了血液。 他挥剑,总有一位或是多位西陵护教骑兵被杀死,那些本来无所畏惧的西陵神兵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恐惧永远都是相对的,在无数次的战争中,西陵骑兵不是没有遇到过强敌,但当他们在付出很惨重的代价后,敌人随之总要付出代价,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畏惧过,即使在无数年前他们追捕一位知命境界的魔宗余孽,那日也如今日代价惨重,他们也没有怕过。 而今,他们在积极的战斗着,可长矛刺出的时候总会被诡异的力量牵扯到别处,就算是偶而刺在了对方的身上,也伤不了对方,他的身体比那位知命境界的魔宗余孽还要恐怖,更甚者,他挥出的每一剑都是那么不可抵挡,他却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 战马在血泊中哀鸣不止,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从未断过,终于,当一百骑兵只剩下了两人后,两人终于忍不住对那个灰袍少年模样的人开始恐惧,停下了手中的长矛与战刀颤抖起来,然而他们还是倒在了那柄木剑之下。 …… 叶红鱼看着落在观外那座矮山的夕阳,双手握着拳头,心里祈祷着,祈祷那个为了救自己却让他身在危难中的人一定要逃脱神殿的追捕。 陈皮皮坐在一旁,拼命地拿着手里的零嘴往嘴里送着,神殿传来消息,一队最精锐的护教铁骑受天谕大神官指引前去围剿师兄,那可是最精锐的护教铁骑,谁知道前去的还有没有大修行者,师兄再厉害,又如何能抵挡着住? 而师叔对此事竟然不闻不问,就算师兄入魔,可也是知守观的弟子,父亲的弟子,神殿又如何有资格敢行此事? 而这时,他第一次对道门生出了不满,对观里也生出了不满。 (这几天没有看后台,感谢昨日冷风吹的500币打赏、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对了,今天上架,各位多多支持正版阅读,爱大家!!!) 第二十二章 一剑破风雷 山下万籁俱静,没有任何的声响,叶启坐在一块山石上,撕下一角道袍,沾着矮山里流出的清涧擦拭着剑上的血水,木剑不是铁剑,西陵骑兵的血毕竟染指过天地之息,浸在剑上极难被擦拭干净。 擦了数遍,剑上纹络中的血水被擦拭干净,但剑还是暗红之色,血腥味还是扑鼻。 叶启皱着眉头几许擦拭木剑,忽然,一片飞来的青草打破了山下的宁静,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将手中的布条扔在水中,转身看向山前,两位身穿黑色神袍的人正缓缓走来,他们没有在意脚下得的尸体与鲜血,一一踏过,故此时他们的双脚早被血水染红。 “我见过你们,裁决司的大司座与二司座。” 其中一位身形较为高瘦之人正是裁决司大司座,他面上有些敬意地看着叶启,说道:“不愧是从观里走出的弟子,当年我们围剿一位知命境界的魔宗余孽,虽然损伤也是惨重,但那个魔宗余孽死了,而你却没有死。” 叶启想着刚刚那些骑兵的冲杀,若不是自己道魔双修,体内吸纳壮大的神辉早已将身体磨炼到堪比魔宗知命的修行者,就是前些时空的武道手段再玄妙,怕也会步入那个魔宗余孽的后尘。 “既然我没有死,就凭你们也想将我留下?我想你们可不像这些死在我剑下的西陵骑兵无畏。”叶启以剑指着地上那些西陵骑兵的尸骨说道。 “留不留得下,总要试过才行。”裁决大司座话音刚落,自矮山中流出得溪涧变得快了许多。 叶启感知有异,低头看去,见涧内水流激荡着就似要溢出沟中,而其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道不明的意志,他复又抬头,看向二人脚下的血液,有些明了这二人的胆气来自哪里。 “就算你们早已将山中清涧当成栏,刚刚又将近百精骑的尸骨立为栅,就算你们的修为都是洞玄巅峰,但就凭这些,还是不能将我留下。” 裁决司二司座冷笑一声,说道:“事情的结果从来不是靠言语确定的,你杀了近百护教铁骑,还能有多少气力?况且我们很早就开始做了准备。” “可惜了这些骑兵的尸骨,被你们用作樊笼,死了,也不能回归昊天的怀抱。” 裁决司大司座坚定说道:“每一个西陵骑兵只要死得其所,就算尸骨无存,也是回归昊天的怀抱。” 叶启摇头,看着二人说道:“我既然走出了幽阁,除非观主亲自设下樊笼,不然没有什么樊笼能够困住我。” 裁决司二司座依旧冷笑,语气嘲讽说道:“我们经过很多重考证,发现了幽阁里颜瑟大神官留下的符笔痕迹,还有光明神座对你出逃一事的各种隐瞒,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说动他们帮你,而经过刚才的观战,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强大,但没有两大神官,你怎么可能逃出幽阁?” …… 溪水蔓延缠绕在了叶启周身,那些死去的一具具骑兵与战马的尸体开始被莫名的力量分解,白骨变作粉末混杂在血肉之中涌向了两个裁决司司座脚下,然后化作一道道横向的链条,将天地切割成了数块狭长的布葛裹向叶启。 叶启所在的周遭,骤然变得朦胧起来,他周身的几尺空间变得灰暗,烈阳坠落,白云与蓝天如同被抽离,仿佛被昊天世界遗弃了一般。 樊笼万千,可以世间万物为栏为栅,形态自也万千,身在樊笼之中,行动因天地转换受挫,再不能以天地元气用于己身,修行者无元气为支,与凡人又有何异?这便是樊笼闻名世间之理。 裁决司两位司座没有对视,极有默契的同时出手,一人化雷,一人化风,一出手,便是西陵神殿最顶尖的神术。 樊笼外的世界生出感应,矮山之下狂风呼啸,乱石滚动不安,天际间雷光乍现,那座长满了古木的矮山都在微微颤抖,身在其中的野兽感应到了某种危险,但又不敢妄动,只能停在原地悲鸣着。 洞玄巅峰再进一步可为知命,两人担任裁决司神职多年,与那些死去的西陵护教铁骑一般,经历过无数战争血杀,战力同样傲视相同境界的修行者。 两人合击,虽不可说能战知命,但绝对强过世间知命无数台阶。 风雷融合而至,如一云雨水同时倾泻人间,又像冲垮河堤的大河,须臾间来在樊笼之前,来到叶启身前。 正在这时,樊笼内的叶启跨出一步,他的身影变得清晰,举剑,屈臂直刺。 先是与可撼知命的一百西陵护教骑兵厮杀,此时面对两位只差一步就可入知命的裁决司司座,他只是简单出了一剑。 而这一剑看似简单,实际上,他把自己掌握的所有修为与境界,都凝在了这一剑之上。 正如那句话,至简,故至强。 木剑刺在了迎面而来的风雷之息上,发出一声“轰”的巨响。 天地复归平静,木剑所过之处,两位裁决司司座道术凝结的风雷之息淡去,化成了本来无形的天地之息。 两人在风雷之间显形,衣服被木剑上的剑气撕扯破裂,肌肤被割裂了出了无数道可见白骨的森然伤口,他们看着刺来的木剑,失神地看着,忘记了躲避。 “原来,他真的能够走出幽阁。” 木剑没有留情地洞穿了两人的咽喉,两人到死都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能以洞玄巅峰的境界走出幽阁,而光明神座现在都还被关押在幽阁之中。 叶启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收起木剑,不在原地停留,颤颤巍巍地沿着溪涧走向了面前的矮山。 因为山下天地元气极大规模地运行,不过多时,矮山迎来了一场小雨,将山下的血水清洗干净…… 过去几日,西陵有人前来,看着地上被不知什么野兽啃咬成白骨的两具裁决司司座尸体,闻着土地上散发着的淡淡血腥味,他们仿佛看到了前几日矮山下恐怖的战斗场景,而后恐惧地颤抖起来,逃似的离开。 第二十三章 书院旧书楼里的少女 越过矮山,有一条沿着山石而过的河流,再走过河流,就是唐国的固山郡,安心走了月余,叶启来到了长安城郊外。 长安城很大,郊外与城门还隔着有十多里地,远远看去,城池依旧不着边际,墙身漆黑如墨,城门高大,就像是一只张着巨嘴的洪荒异兽。 一年前,叶启也曾在这里看过长安城,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年之后,他便又来了这里,如果不是巧合之下遇到了观外发生的那件事,自己来长安,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郊外黄土夯实的官道上分着两条岔路,一路直通那座如巨兽的城池,一路则是通往南郊的一座高山。 又看了几眼那座城后,叶启走向在通往高山的路上,高山下有间书院,世间唯一一座书院。 通往书院的路上,尽是低矮的山丘,此时正是长安春意浓时,丘上青草鲜花绿意娇艳,淡淡的花香洒在路边,配着山上送来的阵阵凉风,走在此间,实在是有些痛快。 走出几步,眼前可见书院门楼,丘上青草鲜花换作树树杏花,如女子颊上的淡淡红妆,白里透红,风平淡拂过,花瓣如雨飘落在地,将树下小路也染成了白里透红。 一位老妇拿着笤帚在楼下扫着杏花垂瓣,今日书院应是休沐,透过门楼外,房舍丛丛间不闻有读书声,见着人影,也是那些穿着黑白相间书院服饰的书生往门楼外走。 感觉到有人到来,老妇抬头看去,见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多看了几眼,然后注意到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与他身后所负着的桃木长剑。 “观里的人?”老妇驮着的背直了些,握着笤帚的手也紧了些。 她能够察觉到少年的境界,知道天下间出了那座道观,不会有人能够培养出这样的少年,更因为她看透世间的目光,她看到那柄木剑上染了很多人的鲜血,那些人在人间都可称上一声大修行者。 尽管对方年幼,但他来到书院,就不能轻视。 叶启同样能够感受到老妇的境界,甚至于他能够在老妇身上感受到颜瑟带给过自己的感觉,她是一个神符师,还是知命境界巅峰的神符师。 他行了一礼,坦然回道:“是。” 老妇见他彬彬有礼,警惕还未放松,再问道:“你来书院有什么事情?” 叶启依旧直白说道:“上二层楼。” 上二层楼,那便不是去二层楼找麻烦,不过也是,就是那个同样背着木剑的观里弟子也不敢来二层楼找麻烦,他是去二层楼求学。 老妇没有问少年为什么出自观里还要来二层楼求学,直起的后背驼了下去,笑着露出嘴里稀疏的几颗牙齿,说道:“今年夫子没有开二层楼。”说着,她指向连接门口的石径,再道:“不过,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会看到一座楼,楼前木窗下有一位二层楼的弟子,她每日都会在那里抄书,你可以问问她。” 叶启再次行礼谢过老人,然后顺着石路,直直走去。 …… 书院后山,一座四面透风的金色草屋前,三块青石上驾着一口铁锅,铁锅内的清水被石块内的柴火烧得沸腾,身穿草鞋破袄的中年书生往锅里慢悠悠地添着切成薄片的羊肉。 身形高大的老人坐在躺椅上,皱着眉头看着,切个肉都要半盏茶的时间,将肉放在锅里,一把抓起来放进去不就行了,怎么还这么慢? 几根茅草被烟火熏着,落下了三两根,恰好落在老人的头上,老人心痛神色一闪而过,看着中年书生的模样,想要发些火来让自己这个大徒弟不要再慢,忽然感知到什么,起身咦了一声。 中年书生将手中当成盘的菜刀放回架在屋前草上的案板上,看向老人慢慢问道:“老师,有什么吩咐?” 夫子白了他一眼,说道:“告诉君陌他们,准备一下,今日有人登楼。” …… 来到书院,看着远处那座在晴日下都云雾缭绕的山,叶启觉着心里莫名的放松,这种放松,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放松。 而看着那些书院的花草,书院的竹林,书院的破陋檐角,他都觉得极是顺眼。 看的沉迷,不知不觉就走在了石径的尽头,来到一座楼前,楼有三层,没有勾心斗角的结构,也没有华彩红墙门庭,它只是以着山下地势而建,显得那么自然与古老,就像木门上的三字,旧书楼。 简陋回廊而对的旧书楼一间木窗,十六七岁年华的少女在打开的木窗下,如静若无风的湖水般提袖抄书。 叶启看向少女,少女有感也看向叶启,不知为何,两人同时宛嘴而笑。 少女很少笑,就是十几年前在荒原遇到夫子,而后来到这座总是让人宁静怡然的书院,每日见着有趣的同门,她都不会笑,但看到叶启,她笑了。 对于这种奇怪又没有道理的事情,少女本应该去细想原因,然而她没有去想,而是问道:“你来书院有事?” 书院门楼下的老妇知道叶启来自西陵那座道观,少女自然也知晓,她的问话简短,但语气却比平时多出了一些人间的味道。 叶启点头,知道她就是魔宗隐匿世间多年的宗主二十三年蝉,问道:“请问,如何登楼?” 少女自然不会认为他想要登的楼是自己所在的旧书楼,看着那座山,说道:“既然你能来到这里,夫子就一定知道你的想法,你随我来。” 叶启感谢说道:“多谢。” 少女将抄好的书纸压在书案上,将手中细笔放好,遮住砚中浓墨,起身走出旧书楼,再次提醒了叶启一声跟着,在石径尽头绕过一处水泽,向着那座高山走去。 叶启跟在少女身后,闻着少女身后黑发随着莲步走动荡出的清香,忽然问道:“为什么我在见到你之后,感觉到很熟悉?我们见过?” 少女扭头,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但感觉好像是见过,再或者,因为你入魔?” 第二十四章 有我当年风范 入魔,在少女口中很轻松地说了出来,因为入魔所以感觉到彼此熟悉,也是在说,她自己走过或就走的就是魔道。 问题是,少女是书院的弟子,几十年前,书院有人曾一人一剑灭了魔宗,她就这么在叶启面前说到入魔,这怎么都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就是知道少女身份的叶启都难以理解,少女这般说,代表着她很信任自己,这份信任来自哪里? 叶启揉了揉眉心,不再去想,走到与少女平行,说道:“我们还是走吧。” …… 书院后山,明如镜面横摆的湖前,身在后山的十位弟子都来到了夫子面前,得知有人要登楼,且老师允许那个人登楼,所有人都很激动,自从五年前书院开楼,老师收了小师弟王持之后,二层楼就再没有开过。 老师没有开楼的想法,因为有人来了,老师开楼,说明老师很欣赏那个人。 不过也有人在好奇,来的人是谁,竟然能够得到老师的欣赏? “老师,他是谁?”终于有人难耐心中好奇,出声问道。 问话之人是一青年书生,他手拿着如同门板的宽厚短剑,头上带着一冠,那冠直而宽,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衫整齐到没有一丝褶皱,他叫君陌,书院后山的二先生。 夫子手中端着灰瓷小碗,正夹着碗中羊肉吃着,听着君陌问话,随便将嘴中的羊肉咀嚼两下咽入腹中,说道:“他来自知守观,月前刚刚逃出幽阁。” 几位弟子面上都是一惊,对于更早些西陵桃山上的事情,西陵掌教并没有对那些参加神国年会的各国君主使臣隐瞒知守观有魔宗余孽的消息,随后发生的事情便更没有隐瞒,关于叶启被打入幽阁的事情早就传在了世间各处。 而对于月前西陵骑兵在唐国边境的动作,也不可能瞒过大唐军方的眼睛,加上唐国安插在桃山的密探传回来的消息,身为唐国的上层中上层的书院二层楼,对有人逃出桃山幽阁的事情自然也清楚。 书院十先生王持惊呼一声,说道:“原来是这个狠人。” 君陌皱眉,不是因为二层楼要来上一位资质大抵会高到很高的人,而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 “老师,不管因为什么,他是知守观的弟子。” 当然,君陌这么说,也不是怕书院后山因为收了另外一间不可知之地的弟子会引来麻烦,书院从来不怕麻烦,万一是那个人有什么意图? 夫子手抚颌下长须,笑而不语。 李慢慢伸手拍了拍君陌的肩膀,说道:“如果他入了书院,那就不再是知守观的弟子。” 君陌点头,认可了大师兄这个解释。 七先生木柚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去年春,我去江南道采购丝线,在官道上看到一个骑着矮马的漂亮道童,想来应该就是他了,来上一个可爱的小师弟,管他来自哪里,后山应该多少会有些意思。” 书院六先生擅长打铁,平时与火炉相处时间久了,脾气也是直来直去,平时就是面对动不动就要以短棍教训别人的二师兄君陌他都不曾委婉过,听着木柚的话,小声说了句:“花痴,小孩子都不放过。” 虽然书院后山的弟子每一个都不一定是大修行者,但每一人毕竟都有修为在身,声音再小又怎么能够听不到? 而说木柚,是书院后山第二位女弟子,平时性格又是大大咧咧,极讨夫子喜欢,在后山除了视男女平等的君陌之外,谁也不曾怕过,当下便是与之吵了起来…… …… 旧书楼前水泽之后,很少有书院弟子前来,故路上显得有些荒凉,石块的缝隙间长满了草,路边长满了没有经过修饰的翠竹,翠竹间可能还会混杂着几株白杨。 来到山口,余帘停下,看向叶启,说道:“既然你要登楼,所以我不能与你同行,我去上面等你。” “对了,登楼的路,不是要修为如何精妙,考验的是本心。” 叶启向着少女行过一礼,等着少女消失在了盘旋在山腰间的浓雾中,才动步向着山口走去。 在叶启进入山口,山间上空,随着他的脚步凝出了一道云,云上洒下了春雨,然而在山上的春雨不似山外,冷彻透骨,滴落如刀。 它们落在叶启身上,滴穿了叶启的道衣,剖开了叶启的肌肤,染白了叶启眉毛。 这样的冷,这样的痛,就是叶启比知命境界的魔宗修行者还要强大的身躯都能感觉到,然而路边的青树花草,却像是没有这场雨一般,花自鲜艳,树自傲然。 叶启走着,他的双眉就像确然被冻住一般,被寒霜密布冰封起来,而他的脚步没有停下,也没有动摇,只当春雨如刀若丝絮沾身。 …… “想着当年来山上的时候,我在老师洒下的这场雨下,痛的都要哭了,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在木柚与老六吵完架后,后山的弟子就一齐走在了山崖边,向着山下看去,此时后山的小师弟王持看后,想到了多年前自己登山的一幕,话是疑问,语气却是颇有感触说道。 老六赤着粗壮有力的臂膀,伸手捏向王持瘦弱的胳膊,说道:“就你这小身板,哪里能够扛得住痛?明日,不如就随我去打铁房练练?” 王持善药理,闲暇时间也是躲在山里某处思考着虚无缥缈的哲学问题,修行荒废,平时也没有时间熬炼身体,老六那一双臂膀比他的大腿都要粗些,他没能躲过对方的一捏,被捏的惨呼阵阵呲牙咧嘴。 君陌瞪了一眼老六,说道:“你那时上山的时候,也不见得比小十一表现的有多好,现在在这里卖弄自己,实在非君子所为。” 说着,君陌不理会敢怒不敢言的老六,又看向山下迷雾说道:“对于他现在的表现,我很满意,有我当年的风采。” 李慢慢轻声咳了几声,正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很慢,还没开口就被不知何时指向崖下浓雾的君陌打断说道:“可以,他竟是只走了一盏茶就要入柴门了。” 第二十五章 可以做一个伟大的乐师 天上冷雨停歇,叶启体外传来的寒冷与剧痛随着冷雨之后一同消失,他走在山腰平地的柴门前,看到一方青色巨石,巨石上写着四字,字迹如龙蛇盘绕,银勾蚕尾。 君子不问。 “君子不问?”叶启自语着,他抬头看向天穹,知道夫子不想让自己去问,但是,为什么不问? 柴门内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余帘出现在了柴门之后,她看着似乎在迟疑要不要离开后山的叶启说道:“不问,说的是不去问,并不代表是不想问。” 叶启神色一顿,怅然点头,行礼谢过余帘的提醒,走在柴门前,在“君子不”三字下的方格中刻下了问字。 柴门随即打开,浓雾忽然向他涌来,遮蔽了他的双眼。 待浓雾汇聚散去,叶启眼前出现了一座石阶,石阶白如云雾实质凝结,当他踏步上去,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满是高楼大厦的世界,那里有他痛苦的经历,也有让他沉沦进去的人和事。 事实上,叶启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多想事情的人,他做好某个选择,只决定想一件事情时,其它的事情,无论有无诱因,他绝对不会再动一丝念头。 所以他没有改变那些经历,也没有多看那些很美好的人和事,在车辆飞驰的柏油马路上,他坚定地向前艰难踏出一步,那个世界碎裂,而他直接出现在了石阶的中段。 …… “这是怎么做到的?”书院里所有人都走过柴门后的路,对于梦中的事情,梦中的经历,还有那些石阶的恐怖,某种程度上,他们或许比夫子还要清楚,当叶启一步走在石阶中段的时候,他们不可思议,连平时很难受外界影响的李慢慢都不由得惊叹起来。 君陌皱着眉头,说道:“他既然能够看到石阶,说明他不是心思简单的人,而心思不简单的人,怎么可能不受到柴门后的影响?” 余帘淡然地走在崖上,在叶启推开柴门后,她再没有了看到柴门前那四字时生出的担忧,神情放松,眉眼比平时更加地动人。 “他可以做到不想。” 善于抚琴,却也是后山心性最为单纯的九先生北宫未央赞叹说道:“以绝强的意志为锋冷静地斩掉自己所想,这比自己要剁掉自己的脑袋还要难,方才能做到不受诱因不想不愿想之事,这样的人都是狠人,如果他要学琴,一定是世间最伟大的琴师。” 老六摸着脑袋,问道:“为什么?” 十先生西门不惑替北宫未央解释说道:“人不管在几岁,总有经历,曲到高处,除了要勾动听众之心,也会勾动乐师之心,问题是,乐师若要随琴曲心绪浮动,感伤怀古,那乐曲还怎么弹,怎么吹?哭的稀里哗啦,鼻涕都流到了箫里,鼻涕都低落在琴上,这时还怎么能奏出动人的妙音?” 北宫未央接着说道:“人一定会有情绪,而在情绪动的时候,总会影响肢体的协调,就像去年六师兄被二师兄揍,恰逢前院送来几张兵器图纸,六师兄你本应该一锤而成的兵器,却多锤了几锤。” 君陌说道:“就像杀人,那些愤怒的人总是要比冷静的人好杀。” 老六摸着后脑,想通了这件事情,说道:“现在我的感觉是,夫子想要让他进楼,而不是同意他进楼。” 四先生范悦在手里转着的两颗玉珠停了下来,说道:“我们去迎接小师弟吧。” 柴门后的台阶与知守观不同,知守观是陷阱,若被每一步下出现的画面吸引,当你的脚步再多迟疑一刻就会踏入那个陷阱,然后就会回到原点,而柴门之后的台阶是感触,只要触及,就很难再自其中而出,便是要历经无数岁月的考验,爬过不知几数台阶,当你逐渐在岁月中迷失自我,那自然也登不了二层楼。 本质不同,但考验的都是自身的意志,叶启从不缺意志,所以他能不想不愿想的,所以北宫未央说他是狠人。 一步走过半山台阶,叶启又走了两步,眼前如拨云见日一般,石阶不再,山腰间的浓雾不再,山路上的草木不再,而是出现了一座山清水秀之景。 湖泊淡淡,屋所隐于雾间,漫山孤木随着山势环绕如城墙,雕栏玉彻的秀美小亭外,十一位书院后山弟子对着他齐齐而笑。 十一人笑过,齐齐道:“恭喜小师弟。” 不想不愿想之事,哪会有说的容易,只是在石阶上走出三步,叶启就满头汗如雨下,阶上那景很妙,很真,也很长,一步越过,刹那就是数十年心中奢望的无数幕景,一步就是无数日夜,其中煎熬,只有叶启自知。 他神情恍惚片刻,擦掉面上汗水,向着众人行礼拜过,一头晕倒在了地上。 …… …… 金色透风的草屋下,夫子看着那个在牛棚中熟睡的少年,听着如雷的鼾声,如果让自己三步走过无数载,自己不会累成他那样,但也一定会捂在被窝里好生睡他一觉。 黄牛甩着尾巴,卧在夫子身前,瞪着铜铃般地眼睛幽怨地看着夫子,在它的背上,一只白色大鹅幽怨地看着那只牛头,来回踱步。 草屋五丈外的厅堂厨房中,传着后山弟子们忙碌的声音,有人炒菜,有人洗菜,更多的几人在埋怨着大师兄什么时候能够不慢。 几缕香味顺着厅堂厨房的小窗飘出,来到四面透风的草屋前,夫子动了动鼻子,说道:“小七做的排骨,好久没有吃到了。” 说着,夫子又道:“都睡了一日了,这孩子也该醒了。” 黄牛趁势不满地“哞”了一声,夫子一巴掌打在牛头身上,那只大白鹅趁势逃似地离开黄牛背上,张着翅膀飞快跑在了湖中,又飞快游到了湖的对岸。 “你不要这么小气,说不得十二醒来,还觉得你的窝脏。” 这时,鼾声停了,叶启揉着眼睛起来,看着那个身边伴着黄牛的高大老人,同样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与余帘身上相似的熟悉感,自然行礼,说道:“见过老师。” (感谢昨日冷风吹地500币打赏,感谢尾号2810书友的100币打赏,很喜欢十二这两个字,所以,叶启他还是十二先生,又自嗨了。) 第二十六章 书院一隅,正是人间 夫子很满意叶启在醒来后的表现,招手示意他走近些,从身旁矮桌下拿出一只小凳,说道:“今天你第一次入门,先坐,且看后山如何?” 叶启坐在板凳上,从透风的茅屋先向厅堂看去,一位带着高冠的青年书生正端着一口大锅走在厅堂外的水车前,往锅里接入清水,仔细端庄地清洗着锅中的白米,那个人很厉害,修为与观里的师叔相仿,他应该是传闻中书院的二先生。 看了几眼后,叶启又看向草屋坪下很远的小湖,白鹅偷偷从湖心竖着的一块石头后弹出脑袋,往草屋这边瞧了瞧,发现那只黄牛正在打盹,扑腾了两下翅膀,弯下自己长长的颈探在水下与湖里的几群小鱼玩闹起来。 叶启转移视线继续看着,一座临湖花厅的栏杆上挂着几匹白色云锦,云锦上绣着山河,山风吹着,那山河显得柔美,明明云锦上绣着的确实是山河,但山河看着就像是一位女子。 小湖绿色最浓的地域,湖畔上有着一座冒着青烟的瓦房,忽然“嘭”地一声传来,将正与湖里小鱼嬉戏的白鹅吓了一跳,白鹅不满地叫了几声,随后厅堂里冲出一位赤膊男子,神情懊恼地踩着湖水向那座瓦房跑去…… 夫子在躺椅上懒懒地摇晃着,问道:“怎么样?” 叶启眼中雀跃着,看向夫子说道:“不错。” 听了这个没有礼貌,甚至是点评意义更重的回答,夫子不怒,反而是大笑着说道:“那你可知为何我给你写下君子不问四字了?” 叶启郑重地嗯了一声,说道:“答案就在眼前,问了不妙。” 夫子成指向天,说道:“你迟迟不入知命,是想要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问题它不是东西,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所以不问,便会有答案,世间万事也都是这个道理。” “今后,你每日随着你师兄师姐们做事,这是你入楼的课业,不过,除了你大师兄。” 叶启疑惑,问道:“为什么要除了大师兄?” 夫子说道:“如果学了他那慢悠悠的性格,会气死人,世界还是友爱一点的好。” 黄牛“哞”了一声,又“哞”了一声,先是认同夫子的说法,又在夫子言语的基础上加了一些对那个比自己还要慢的人的不满。 ……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夫子定下的规矩,不过,当饭桌上有夫子的时候,这个规矩永远是个空谈。 喜欢维护夫子规矩的君陌曾当着夫子的面说过此事,在被夫子一句“规矩是本夫子定的,那规矩自然落不在本夫子头上”顶的哑口无言,事后只要夫子在后山的饭桌上,君陌再没有维护这个规矩。 所以后山弟子在夫子在的时候,饭桌上总是显得很热闹。 叶启被木柚拉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理由是小师弟还小,今天第一次在后山大桌上吃饭,肯定会胆怯,那就需要被自己这个热心肠的师姐照顾。 这让一众弟子对这个解释颇为无语,小师弟灭了一个大队的西陵护教铁骑,在山上三脚走过柴门后的云阶,这样的小师弟,与我们这些师兄吃个饭至于胆怯?你分明就是见小师弟好看,犯了花痴,老六说的果然没错。 叶启看着已经堆满了各种菜肴的小碗,心中也有些无语,无语中没有不满,只是这位七师姐真的很热情。 “唉,真的是有了小师弟就忘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大的年龄了,竟然没有人给夹肉。”夫子看着离自己一臂远的一盘糖醋排骨,忽然感叹自语酸溜溜说道。 木柚转首看向夫子,拍了拍叶启的肩膀,自作主张示意他莫要因为老师的话惶恐,说道:“您老游历世间的时候,从来都带的是大师兄,想要让人夹肉,哪里用得着弟子?” 李慢慢正好坐在那盘排骨近前,听着木柚所言,慢悠悠地夹起一块排骨放在了夫子碗里,说道:“老师,是弟子疏忽了。” 末了,夫子胡须立起瞪向李慢慢,桌上众弟子哄堂大笑,就是一直在自己谨守着饭桌规矩的君陌与一向不笑的余帘都出声笑了起来。 叶启看着堆成如小山的碗里饭菜,听着桌上笑声,想到了夫子给安排的课业,他默然感叹道:书院一隅,正是人间。 第二十七章 陈皮皮的想法 叶启的行踪并不隐秘,他来到唐国后更是光明正大,进二层楼之前,通往长安城的官道上有很多人见过他,去书院的时候,也有几个书院学子见过他,这个消息,瞒不过耳目通天的神殿,即使发生的地点是在唐国。 “或许,也只有书院才敢收留他。” 随着裁决司的两大司座被叶启斩杀在唐国边境,裁决司司座位置空缺急需要补充,而叶红鱼在天谕院早是出名,平时行事干脆,掌管神殿各项事务的天谕大神官推荐她去裁决司担任二司座,在经过重重审核与裁决大神官点头同意后,她成为了裁决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座。 裁决司一向处理的是神殿对外的事情,关于道门叛逆入书院的消息也是第一个收到,叶红鱼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想到观里还有一个与自己一同忧心那人的人,借故回了观里。 书院?陈皮皮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了解书院,知道那里有一个夫子,他比世间所有的人都厉害,知道那里在几十年前出了一个疯子,曾经来桃山杀了很多人,也大概知道那里是个很自由的地方。 “这是一件好事。” 叶红鱼细如柳叶的双眉一蹙,说道:“你这个回答不怎么认真。” 陈皮皮将圆圆的脸蛋扭头看向一边,避过叶红鱼的视线,语气紧张说道:“哪里有,叶红鱼你可不要乱说。” 叶红鱼冷笑几声,说道:“我知道你很久之前就在调查书院,观里不好?” 陈皮皮像是被触动尾巴的猫咪,先是一阵机灵,扭头又是怒视着叶红鱼,说道:“书院中也有不可知之地,本天才身为知守观的弟子,为何不能了解书院?” 这时,观内湖泊上飘来几片落叶,落叶触及水面,水面生出几朵如小花一样的涟漪,然后落叶并没有在湖上飘上很久,刹那间就沉入了湖底。 叶红鱼说道:“你不喜欢观里这任何一处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事物,书院那里有人味,没有师兄,你也一定动过去书院的念头。” “你想要怎样?”被人猜到了所有的想法,陈皮皮垂着脑袋问道。 叶红鱼面色冷静,手上握着的象征着裁决司司座权势的铁剑稍稍用力了几分,说道:“只是说说,我没想过怎样。” …… …… 二层楼里的日光很温暖,在温暖了书院后山的空气后,也不至于让人在日光下感觉到被晒,瓦房里传来了打铁的声音,湖畔小亭中婀娜的女子绣起了云锦上未完成的山河,大白鹅飘在水上,扬着高傲的脖颈叫着响和着湖畔某位书生挥剑时发出的声音。 叶启换上了书院服饰,白袍黑边,细簪配上鎏金发带,脚踩着千层底的黑布靴子,比来时穿着道袍时显得少了些出尘之意,然却多出了些贵气。 这身衣服,是木柚连夜做的,叶启既是入门,自然不能再穿着一身酸气的破旧道袍,而书院院服,又没有他这个年岁的,故君陌只能拿出自己小时候的衣服,衣服破旧发白,木柚觉着小师弟穿上不好看,故连着一晚上缝了身衣服,又缝了双靴子。 叶启来到练剑的君陌身前,君陌停剑,叶启行礼,君陌回礼。 看着穿上院服的小师弟,君陌不禁多看了几眼,赞叹说道:“穿上这身衣服,顺眼了很多,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 叶启神色愕然,然后笑了笑说道:“师兄夸赞了。” 君陌显然喜欢叶启这个回答,不苟言笑的脸上笑着,说道:“我已经听老师说了你的课业,我能有的,只是剑,见你背着木剑,你也应该用剑,我们来练练。” 叶启将木剑解下握在手中,说道:“早就听说二师兄的剑很强大,师弟正有此意。” 两人在剑道上早就浸淫了无数年,性格在某些方面都像极了各自的剑,宽剑、木剑,无论是什么剑,剑锋一定很笔直。 在叶启说罢,君陌的剑复又握在了右手上,笔直的刺出。 叶启举着木剑,笔直的落下。 练练,不是要杀人,故两人剑上没有附着着天地之息,也没有多少力量在剑上,但因为两人的剑法,湖畔的天地元气自己乱了本来的布局。 微风莫名自湖心而出,吹皱几顷湖面,吹着大白鹅上了岸,吹落了挂在小亭上的一匹云锦。 宽剑与木剑相交,没有任何声响,相交在某处,然后互不想让。 …… 君陌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启,将宽剑收回在鞘里,他很骄傲,在剑道上他更是骄傲,骄傲到在他眼中只有几十年前的小师叔,就算是南晋的柳白,在他眼中,自己与其相差的只是因为比对方迟修行了二十年。 但对于老师刚收的弟子,自己的小师弟,君陌不得承认,他很强大,最起码在剑道上要比自己强大,这种强大体现在他的年龄上,只是刚入少年,就让自己的剑进不得,若是再过几年,世上能有谁人可及。 君陌哪里会知晓叶启若按照每一个时空的年龄加起来算,与他的年龄不差多少,甚至还要大上几岁,而在那些时空,因为天地的限制,武道剑道在某些方面,比这个世界也不会差去多少。 叶启没有因为君陌的赞叹去自傲,收回木剑,说道:“不打扰师兄练剑了,师弟告退。” 两人在比剑的时候,都将一身的剑道修为凝结在了剑上,比剑练剑,一剑便可,君陌学着李慢慢平时关照师弟们的样子,伸手弯腰拍了几下叶启的肩膀,说道:“嗯,你去吧。” …… 叶启来到湖畔的凉亭中,木柚正在凝神在云锦上绣着一朵白云,没有理会叶启,叶启也没有出声打扰,自顾看着那云锦之上的山河。 他看过道门各代神符师传下的符书,虽没有修符道,但目光比之符师们洞察天地的眼光差不了多少,符道阵道相通,那山水是一座阵,也是一道符,一道未完成的神符。 看了许久后,发现木柚应该在很久后才能绣完白云,叶启弯腰行了一礼,出了凉亭去了小湖另一畔的瓦房。 第二十八章 后山那座崖与破境 去打铁房帮了帮六师兄打铁,又去看了看四师兄范悦画符,陪着十一师兄王持除了会儿花田里的杂草,听了听曲,看了会儿棋,天色到了暮时,叶启来到后山一座木屋,到了书院前院的旧书楼里。 书院后山与前院不止是柴门一条路,还有一路,自木屋可直通旧书楼二层,余帘每日便是走此路前去旧书楼抄书。 山上还有些光亮,旧书楼里早已昏暗,也是因为到了暮时,楼里无人,叶启走到一层,半开的木窗下,余帘点着一盏油灯,还在静谧抄书。 叶启上前,行礼,没有觉着别扭,自己坐在了书案对面,去看少女如玉的手下那一行行还散发着墨香的簪花小楷。 “写得还好看?”抄完一页书后,余帘将笔搁置,恬然笑着问道。 叶启点头,许是被三师姐的笑容感染,竖起大拇指,说道:“好看。” 木窗外吹来一阵花香,吹干那页簪花小楷的墨迹,余帘再次提笔,翻过那页,蘸墨继续行书。 “前些年我也曾拿笔行书,那是因为需要知道世间之命,老师让师姐来旧书楼中抄书,为的是什么?”又看了一会儿余帘抄书后,叶启问道。 余帘执笔的手上未停,抬头看了叶启一眼后轻声说道:“走在一条惶恐不通的路上,每个人都要恐惧,就是老师,当年的小师叔也会恐惧。” “所以,需要找些事情来坚定自己的内心,驱除心中的恐惧,旧书楼中的书对我而言,不错。” 天色已经全暗,星海在木窗外洒下了淡黄色的星辉,叶启在一座书架前拿来又一盏油灯放在案几上,说道:“有时的恐惧其实自己不知?” “嗯。”余帘再次停笔,等着又一页的墨迹干掉,说道:“你认识世间还不够,还要待世有情。” 来到书院,看到人间一隅的书院,叶启早就意识到了这问题,也是穿越到每个时空都会存在的一个问题,前两个时空的境界及不上这个时空玄妙高深,那时这个问题不会影响修炼,而到了这里,自己要无缺知命,这个问题便成了极关键的原因之一。 “需要一个桥梁。”余帘起身,在岸几上抽出一本无封的新书,说道:“看看,莫练。” 叶启双手接过,上面还留有墨香,也大抵猜到这本书承载着什么,感谢说道:“多谢师姐。” 余帘再次笑道:“你我,不用感谢二字。” …… …… 叶启在书院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每日随着山里的师兄师姐们行事,然后在夜间挑灯去看三师姐给的那本无封的书,不觉时间流逝,数月已过,山外飘起了雪。 山外有雪,因为山里温暖如春,雪成了雨,斜斜自天上垂落,将书院后山洗的更是干净。 后山里下雨没有什么高深的手段支撑,因为后山在夫子还在观里那几座草屋中偷看天书时,这座山就是这样。 叶启第一次见这种奇妙天然的景,大半年在书院如一生活的经历化成了某种不可严明的感受,如同自地下冒出的一缕清泉淌在了他的脑海中,他感觉到了破境的契机。 便是起身撑着油纸伞踏过一条雨路,来到夫子居住的草屋前,此时夫子正喝着热茶赏雨,李慢慢伴在夫子身边,拿着一本泛黄古卷看着。 见小师弟行礼问安,李慢慢这才发觉,收起古卷别在腰间,拿出一个木凳,说道:“小师弟,来坐。” 说完,他起身在屋内橱柜中拿出一只瓷碗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叶启,又坐回到先前座位上继续看起了古卷。 叶启谢过,喝了一口热茶,见着夫子还在看着草屋外的雨,自己也随着看了去。 某时,雨歇,但山外还自飘着白雪,一道虹桥自后山那座入云崖壁而始,落在了山崖的柴门之上。 夫子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叶启说道:“你去虹桥那头的山洞里,在那里可以破境。” 在叶启走后,李慢慢将古卷放在腿上,没有像平时那般语气慢悠悠的,看向夫子问道:“老师,这是否有些不妥?” 夫子手捋白须,说道:“以你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他走的是你小师叔的路子,尽管他修炼的不是浩然气而是昊天神辉。”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 夫子听完他的话,语气微怒问道:“你是慢,又不是痴,你以为刚刚是我的命令,他分明就是来通知我的。” …… …… 后山孤崖上下,树木花草上还残存着雨水,而通往孤崖的路上,不见泥泞,小路只是被雨水润湿,本是土黄色的路面此时不过微微出现了褐色。 在来到书院后,很多师兄师姐与叶启讲过书院后山种种,其中,君陌讲的最多,又在这其中,关于几十年前小师叔的事讲的最多。 提到小师叔,不免要提到这座孤崖,孤崖上有一个洞,不管是谁进入洞中,都不可能出来,除了小师叔。 无论是否听二师兄说过崖洞,叶启很清楚崖洞的特性,那里虽然难出,但可以瞒过世人的感知,也同样可以瞒过昊天的感知。 修行者破境,尤其是五境的最后一个境界知命,知天命,一定会引来昊天的注意,而昊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探查过自己,他不想继续被昊天盯着,那就只能进入崖洞,向小师叔学习。 崖上飞下数十道瀑布,在崖壁的另一侧流入崖下的云深不知处,溅起无数层轻薄的云雾,然而那些飞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是水流本身的声音都没有。 孤崖在深渊边缘拔地而起,向着两侧与天空伸展,看不到尽头,崖上绿意盎然,就像是一片身在当空的绿林,任何人站在它的脚下,都会因自身渺小而生出恐惧。 叶启站在崖畔,感受着孤崖横在天地间自蕴着的威势,看着崖上飞瀑入云,看着万云云卷云舒、云生云灭,盏茶后,他双臂环抱木剑,蹬崖而去。 第二十九章 余帘早就发现他是个狠人 有的时候,做出一个决定很难,因为需要承担决定的后果,那些后果可能对自己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很影响别人,所以会犹豫。 陈皮皮在很久之前就动过去书院的念头,或许比叶启想要去书院的念头诞生的还要早些,但他担心道门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担忧父亲在南海得知这件事后的态度,他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在知守观被冰雪覆盖的次日,他看着死气沉沉的观里,拿着行囊,离开了知守观。 中年道人正在看天书,从那七个草屋中走出,估计也是在两三个月之后,陈皮皮不像叶启是道门叛逆,观里上下没有人敢拦他,在走出观门的途中显得异常顺利。 他走在观外的台阶上,看见观外那座一年前就变得空旷的崖坪上站着叶红鱼,知道对方不是来拦自己的,想着今日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个决定,并付之行动,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叶红鱼,有什么事情想要我传递的?” 叶红鱼攥着拳头,看着陈皮皮,说道:“你替我向他说一声谢谢。” 陈皮皮揉了揉头发,心道自从师兄走了,你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只带一句话真的可以?还有,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谢师兄?去了一定要找师兄问个明白。 “没了?” “没了。”叶红鱼神情变得复杂,语气犹豫说道:“其实……” 陈皮皮猜到了她的意思,潇洒地摆摆手,说道:“可能是小时候看惯了南海无边无际的壮阔,在我看来,自由很重要,甚至要比生命还重要,世间只有一个地方有自由,那就是书院,所以,就算没有你,也没有师兄,我一样会去书院。” …… 随着崖顶越来越近,崖上再难见到草木,等是到了崖顶上,眼前就只剩了三两青松,一方崖坪上搭建着一座简陋的草棚,临崖处,有个山洞。 崖外,有着一座城,正是唐国都城长安城,那座城沐在金色的阳光下,有着白云的欲遮欲掩,显得极是庄严肃穆。 可以想到,一千年前就已经须发尽白的夫子,就是坐在这里,喝着酒,吃着肉,看着那座城池由一砖一瓦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雄城。 叶启看了几眼长安城后,抱剑走在了崖洞之中。 崖洞不大,也就五六丈方圆,外面的阳光恰好能够照在崖洞边缘,与在崖外相比,洞里只是阴暗了些。 叶启坐在石床上,看着崖外的云海浮沉,他当然知道,洞里与外面的差别不止是阴暗。 他精通樊笼,也走出过西陵最大的樊笼,看过天书的他几乎通晓世间所有的禁止之法,崖洞没有禁止,没有阵法,也没有符箓,只是有着一道气息。 这道气息非常简单,就像是一座隐而不发的火山,然而在火山内里,却有着可焚烧天地的热量。 这座孤崖的天地气息,以着毫无规律的方式,被那道气息凝聚在了洞口。 孤崖存世不知多少万年,自身孕育着的灵气无穷无尽,被这道气息引来凝聚,早就发生了某种质变,让崖洞离开了人间,也让那座洞口多出了界限,很难踏过去的界限。 在甫一进入崖洞的刹那,叶启就感知到了自己如同卸下一具枷锁,就像是第一次飞起来的鸟儿一般,感觉自己是那么的自由,努力地拍打着翅膀想要融入在那蔚蓝的天里。 他很重视这种感觉,然后唤出体内的神辉,发现神辉变淡了许多,找到了生出这种感觉的理由。 因为那道气息,阳光照在崖洞里,穿越了洞口,阳光就只剩下了单纯的阳光。 也是因为那道气息,崖洞不再是普通的崖洞,虽然只有几丈方圆,但与外面的天地相比,在另一层面,它同样有着广阔。 昊天并非只是在那日探查自己,而是在自己来到这个世上,上一世的数据融合在了这个世界,那时的祂就已经查看过自己,并留下了方便再次查看自己的坐标,那些坐标,就是自己体内日渐强大的昊天神辉。 想到并确认了这一点,叶启拿出木剑,对着崖内的虚空一斩,神辉洒落在了崖洞各处,让崖洞变得比外面的天地还要更明亮无数倍。 …… “我记得在小师弟登山的时候,北宫师弟说他是个狠人,当时我还不以为意,现在来看,小师弟确实是个狠人。”李慢慢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着后山再后那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山影轮廓说道。 夫子笑意很浓,本就不大的双眼眯起变得更小,他翘着腿轻轻晃动着说道:“能够舍掉自己最强大的力量,敢于拿着道剑将自己一层一层的境界斩掉,他看过天书,知道境界重修的难度有多大,确实是狠人。” 李慢慢忽然间想到一个人,看向了屋外某处。 后山又飘起了雨,在雨中,余帘撑着伞正缓缓走来,她没有向老师与大师兄行礼,默默地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随着那二人一同看着那道云中轮廓。 “看来,小余帘比我们更早发现了他是个狠人。”夫子主动看向余帘说道。 李慢慢再次拿出一只新的瓷碗,倒上一杯热茶,递给余帘,余帘只是将瓷碗接过,没有饮茶。 夫子与大师兄同时觉得尴尬,对视一眼,看向了别处。 …… …… 青衣道人看着看着礁石下不知多深的海里,一只数丈的鲸鱼张着大口吞下了一群海鱼,另外几群海鱼慌张逃窜,可还是一一落入了鲸鱼的口中。 他揉着双眼,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他很强大,故而自信,当下他怀疑自己,所以要去看上一看。 他向着礁石外的海面上踏出一步,便是在这时,一根木棍飞来,理所应当地落在他的肩上。 “咔擦”一声,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他没有将那一步踏完,灰黑色不染尘埃的道履悬在了海面上。 他看着那根木棍,缓缓收回踏出的脚,没有恼怒,弯腰行了一礼,走回了道院。 第三十章 重修再难,只是难,而非不能 崖洞里的石壁在昊天神辉的烘烤下开始融化,化作了通红的岩浆,顺着墙壁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盛满岩浆的坑洞。 洞里的昊天神辉变得比之前更亮,在神辉中央,叶启还在挥动着木剑,一剑一剑地将自己境界修为斩落。 入魔修行,纳天地元气为己用,因为神辉高于天地之息,叶启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他没有知命,但从未停过吸纳元气,体内的力量早已不知积累到了哪一步。 而将这些修为斩落,并不是几息而就的事情。 次日,洞里神辉变淡,那些岩浆也逐渐冷却变回了岩石模样,叶启停下挥剑,他的气息变得极是微弱,不过身体却变得比之前更要强大。 吸纳天地之息会壮大修行者肉身,力量由内而外,一剑剑斩去,元气自身体百骸中散发回归天地,如此同样能够锻炼肉身,甚至其中效果比修炼时还要强上无数倍,叶启将数年修行返回天地,便等于磨炼肉身数年。 叶启看着崖洞外的风云演变,他确实知道境界重修之难,走过一路,重回原点,再走一路时,前路的经验难以用到此路之上,那些经验会引导你走回原路,动摇你再走一路的决心,就像在幽阁里锁困着的卫光明,七八年前他越过五境,被观主断了前路打回在了知命境界,这些年,他再难看到五境上的门槛,难以触及曾经领略到过的玄妙。 不过,再难,也只是难,并非不能。 …… 四面透风的草屋中,一日一夜里,草屋里的三人一直在看着那座孤崖。 一阵极有规律的脚声从草屋外传来,君陌拿着一份文书走在了草屋之中。 见着三师妹没有在旧书楼中抄书,大师兄没有切肉,老师没有吃火锅,他心中不解,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那座孤崖,感受到上面散发着的气息,君陌猛然扭头看向夫子,问道:“老师,小师弟这样的做法是否有些极端?” 夫子悠然醒神,摸了摸扁平的肚子,说道:“不破不可立,极端的做法,对于像他那样的人来说,永远都是最正确的做法。” 说完,他不理会紧皱眉头的君陌,看向李慢慢说道:“慢慢,生火做饭,小余帘与小二既然在,那也留下吃饭。” 李慢慢低头应了一声,走出草屋外,劈柴生火。 听到外面柴刀入木的声音,君陌不再思量孤崖上的事情,他与小师弟言谈最多,最清楚小师弟的性格,重修境界,只可能是他的选择。 末了,他看了几眼手上的文书,将之递向夫子,说道:“前院黄鹤教授送来的,再有几日,入院试就要开启了。” …… 叶启进入崖洞的第三日,无雨,崖外的云海忽然像浪一般层层翻涌起来,崖上气机因此而变,在山势之间,生出了如穿过土壤岩缝的青草般的气机,坚韧又无法被山势磨灭。 他斩落所有修为与境界,便能走出崖洞,然而他依旧待在崖洞之中重修境界,气机在洞中生出,与崖洞气机纠缠,故有此象。 第三日,孤崖外无云,崖外的云都凝聚在了崖顶,在崖上垂落着的十数条瀑布终于出现了声响,震耳欲聋。 第四日,崖顶云彩化雨,雨一下,便是两月。 两月后,书院迎来了入院试,一个来自西陵神国十岁出头的小胖子夺得了六科甲上。 …… “还真是有意思的事情,二层楼刚来了小师弟,这西陵就又来了一个可造之材,十一师弟,去查一下他的底细。”君陌看着眼前几卷都被评为六科甲上的试卷,饶有兴趣地说道。 世间只有一间书院,但在世间的读书人很多,所以书院的门槛很高,能够在入院试一科中考为甲上的人很少,而六科全部甲上的人更少,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十几年前出了一位,那人本来是要入二层楼的,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书院。 而今又出一位六科甲上,前院将纸卷与考核成绩送来,故引来了书院后山的所有弟子围观,就是在旧书楼中抄书的余帘都回到后山去看那些卷子。 王持面有兴色,考到六科甲上的人,很有可能会入二层楼,小师弟来到后山,因为夫子留给他的课业繁杂,本应该轮到小师弟处理后山杂活,但到头来那些杂活还是在自己头上,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小师弟妖孽,这个考了六科甲上的人如果成了新的小师弟,啧啧…… 王持道了声“得嘞”,小跑着向着前院而去。 后山几位弟子依旧在看那些试卷,讨论着这个人会不会被老师收进二层楼。 不过一会儿,王持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面上一阵怪异,说道:“师兄师姐们,那小子的身份可了不得……” 本来是要摆谱吊一吊诸位师兄师姐们的胃口,他眼角余光瞥到了挥动胳膊的老六,吞咽了口唾沫,直接了当说道:“他与小师弟同样来自知守观。” 君陌眉头皱起,问道:“是几年前道门放出的消息,那个知守观观主收的陈姓弟子?” 王持点头,说道:“是。” 几年前知守观多了一个姓陈的小胖子,那时道门给世间的说法是观主新收的弟子,可世人谁不知晓知守观难入,且观主姓陈? 正是在后山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之际,夫子的声音传在了几人耳中:“君陌去前院,将他带来楼中。” …… 陈皮皮一脸傲然地站在书院红榜之下,面对无数双羡慕嫉妒愤恨的眼神,他没有丝毫谦虚,反而还倒背着手,故意仰头去看红榜最上方自己那些一连串甲上的成绩,生怕无人不知自己考了六科甲上。 如若不是书院门前不得打斗,说不定他早就被红榜下挤成一团的众人群起而攻之了。 陈皮皮再次仰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正在心中想着是否要说上几句话,鼓励一下那些连红榜都没有登上的人,便是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躁动,随后,人群分开一条空路,走来一位带着高冠的书生。 陈皮皮看向那人,心中骤然一紧,觉得有一座山向自己压来,而自己赖以骄傲的洞玄修为,就像是被人掐住七寸的蛇,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君陌看着那个小胖子面上再没有一丝骄傲,满意地收起了自己的气势,问道:“你是陈皮皮?” 陈皮皮看着那人的高冠,想着关于那人的传闻,哪还敢有骄傲,恭敬行了一礼,问道:“您是二先生?” 君陌冷漠点头,转身说道:“跟着我,夫子要我带你入楼。” 第三十一章 知命,知命 陈皮皮紧紧跟在君陌身后,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自己面前的书院二先生很骄傲,比师兄都要骄傲一些,现在他就如同一只老虎,看着风轻云淡,实则正骄傲无比地冷冷注视着所有人,一但发现有人不对,他,会吃人。 一路无话,等是两人走入书院旧书楼上了二层,掀开一副山水画,身体融入墙壁出现在了后山柴屋门口,君陌这才扭头,问道:“你一直欲言又止,想要问什么?” 陈皮皮赶忙行礼,语气惶恐说道:“二先生,我想问问我家师兄现在在楼里如何?还有,我现在算不算是后山弟子?” 君陌看着陈皮皮,心想,就算他是道门的天才,以这个年岁入洞玄也确实是个天才,但他看着比鹌鹑还要怂,怎么能够入夫子眼中?小师弟那样的狠人,怎么有一个这么怂的师弟? “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你的登楼考试就是书院入院试,夫子很满意你的成绩,现在自然算是二层楼弟子。” 书院二层楼的考核方法不一,大多像叶启那般走柴门入银雾,走过,便是通过二层楼的考核,但也有不然,比如四师兄范悦,当年夫子周游列国,在一小镇中看到年幼的范悦打算盘打的极为漂亮,夫子抚须一笑,将其收为了弟子,再比如后山沉浸在音律中北宫、西门二人。 “至于你问的你家师兄,应该就是小师弟,他现在的修炼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步,正在那座崖上闭关,所以来接你的人是我。” 说着,君陌看向后山那座孤崖,陈皮皮也跟着看去,只见那里无云,裸露出了一座巨大的山崖,崖上无数古木组成的如海般绿叶缓缓荡着,如水波,但幅度却是异常的规律。 以陈皮皮此时的境界,他能够感觉到那里的天地元气并不安静,正是猜想这可能是师兄破境知命引发的异象,忽而在与天穹相接的崖顶,在崖顶云雾的深处,他察觉到了一丝微弱但却没有随着天地广大淡去的气息,怎么是不惑的感觉? 书院二先生不可能骗人,说明师兄就在崖上,陈皮皮看向君陌,发现君陌写满傲气的五官上有着隐隐对那里的敬佩赞叹,心中确认了某些疑问,果真,不管在知守观还是二层楼,师兄就是师兄。 …… 崖上还在下着雨,这些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雨,崖外的云海是后山的天地之息,叶启重修境界,需要的天地之息极是庞大,洞口那道气息牵引着的大量天地元气大半涌入在了他的体内,崖洞又必须是崖洞,那道气息想要补足门口的天地元气,只能从崖外云海中牵引,故造成了后崖落雨的异象。 修炼之道奥妙无穷,尤其是走过一路,再开一路,忍前路诱惑,看过,经历过的万般道理化作青石镐头,自己持镐开路,然后铺青石于路上,这种感觉实在妙极。 觉得妙极,崖外时光的流逝就显得太快,崖外三两青松重新落子一地,自陈皮皮入山,竟是一年而过。 后山里从来没有人觉得叶启此生会老死在洞中,而山上云雨纷呈,除了君陌、李慢慢、余帘三人,也没有人能够走入其中,这一年里,三人上山探望叶启,也只是在双手数得过来的次数。 这日,崖上的雨终于停了,崖顶凝结成实质的云海化作了从前或浓或淡,如山上流水一般,刹那间将孤崖包裹,孤崖又变回了雾里的轮廓虚影。 叶启在石床上起身,舒展臂膀活动了下身体,自然地走出崖洞,他走在崖坪上的草棚,感受着身心各处都传来的舒爽痛快,故拿着木剑对着崖壁上垂落的十数条瀑布斩去,剑下不见天地之息流动,那些瀑布却自山腰而断,倒流崖顶而回。 崖间没有天地元气波动,十数条瀑布倒流,是孤崖间的天地规则有变,能用规则,便是知命。 在崖洞一年多的时间中,他斩落洞玄巅峰境界又重新修回境界,并突破了修行境界中的第一个大门槛知命,这要是流传在外,不知要惊煞羡煞多少修行者。 然而他重修境界之所以快速,除了他大无畏的性格最是能在艰难中开拓他路,还要得益于道、魔、书院三大不可知之之地的高深功法。 他在知守观中看过六卷天书,尤其是那本几乎包揽天下修炼法门的沙字卷,在他来到书院后,余帘曾给了他一本魔宗功法。 而在李慢慢第一次登崖看他时,曾拿来了两本书,一本是书院后山绝学《不器意》,另外一本则是七卷天书中流落在外的明字卷,一千年前,那位叛出桃山的的光明大神官正是凭此开创了魔宗。 下了孤崖,回到后山,大白鹅变大了很多,正在一处草坪上给趴着嚼草的黄牛后背按摩,黄牛懒散地扭头撇了一眼叶启,又自顾去吃草。 湖畔各处不见师兄们的踪影,远处有个小胖子正在骂骂咧咧地扫着路上的树叶。 “十一师兄真是能够胡言乱语,什么书院后山充满友爱,分明就是只知道欺负弱小,还有,对于这样的现象,夫子怎么就不管管。” 小胖子越说越气,一扔笤帚,坐在地上吃起了东西,下意识地去看后崖,发现清晰可见的后崖被云雾围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难道师兄出关了? “你还是来了书院。” 陈皮皮又揉了揉耳朵,扭头看去,见果真是师兄,面上露出欣喜,急忙行礼说道:“师兄,终于能见到你了。” 叶启点头,坐在他身边的草地上,问道:“怎么今日后山就见你一人?” 陈皮皮委屈说道:“都去郊外踏青去了。” 叶启见着他的模样,想到他刚刚骂骂咧咧的样子,问道:“心里不平?” 陈皮皮点头,随即又摇头说道:“也不是不平,其实这样挺好的。” (感谢尾号1199的书友的100币打赏,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今天这两章写的艰难,硬是从早上八点干到了现在,坚决不做断章狗,两章连发,叽喳~) 第三十二章 再看一遍人间 叶启指着那个扔在地上的笤帚,问道:“即使你堂堂未来知守观观主做这些杂役弟子才做的活计,也挺好?” 陈皮皮认真点头说道:“挺好,每日除了做这些杂活儿外,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师兄,你说过的,自由无价。” 叶启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说道:“那就好好在书院里学习。” 陈皮皮乖巧地点头,然后想起了叶红鱼的交待,说道:“在离开观里前,叶红鱼让我代她向师兄你说一声谢谢。” “师兄,几年前她缠着你让你教了她那么长时间的道术都没有说声谢谢,为什么在你离开观里后,要说谢?我总感觉你们之间有故事。”说到后面,陈皮皮面带八卦之色地问道。 叶启伸手拍了一下陈皮皮的脑门,想起那日少女的模样,想到了那个让人厌恶的低矮老道,叶启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随后不再就此事去想,起身说道:“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老师在不在后山?” 陈皮皮揉着额头,心道师兄来了后山也没变这个习惯,本想再继续追问,想到可能头上会生出几个大包,只得不甘心说道:“老师应该在草屋里饮茶。” …… 草屋前,大师兄不在,夫子的性子也不是那么易怒,他坐在躺椅上,端着清茶,悠闲地看着那座重新恢复云雾缭绕的孤崖。 “果真,还是有雾的山好看。” 叶启走在草屋中,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壶,给夫子茶碗中添上新茶,说道:“想来老师在这一年里没有去看孤崖。” 夫子冷哼一声,说道:“倒是不想看,可每天你那些师兄师姐们都要来找我问你情况,不看也不行。你来后山与他们相处也没有多少天,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那么受人待见的?” 叶启只是微笑,没有答复夫子,自顾在草屋里的柜中拿出一只瓷碗,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夫子旁边的矮凳上,很直接地问起了别的事情:“老师,人可否胜天?” 夫子看着叶启,知道他将体内的神辉斩掉,又将境界重修知命,自己的想法再难以瞒过他,将茶碗中的热茶饮尽,叹声说道: “一千年前的光明大神官想要胜天,在知守观偷出明字卷去荒原开创了魔宗,最后他死了;你小师叔在我劝阻无法,坚持持剑登天,也死了;死了那就是败了,但从别的角度来看,他们其实是胜了,不过只有半子,想要胜天,其实是有些难的。” 叶启在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夫子的想法,此时提出不过是找好了理由,给夫子茶碗中再添满茶水,他说道:“我帮你。” 夫子摇头,说道:“有些难,并不意味不能。” 叶启说道:“帮老师你,也是在帮我自己,明日开始,弟子就再游一遍人间。” 重修到了知命,从能够隔绝昊天感知的崖洞走出,叶启对于昊天的存在又多加了几分戒备,如果没有在系统那里换来穿越权限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会受到昊天“眷顾”,也不会被身在南海的观主接到孤岛上入道。 系统的沉眠与昊天脱不了关系,甚至系统之所以还在沉睡,就是在躲避着昊天,他不喜欢系统,但有必须要揭开系统秘密的理由,也就是在说,他注定要与昊天为敌。 夫子看着天外,默然应了他的提议。 …… 傍晚,后山踏青的弟子们回来,在得知十二师弟出关并破境知命,一众人又开始忙里忙外,好吃好喝来庆祝了一番,如果不是在饭后,北宫与西门两人演奏起了他们自入书院后就一直在演奏的曲子,这顿饭吃的应该会更让人舒心一些。 次日,书院如旧,叶启背好木剑,走向通往旧书楼的柴屋。 到了旧书楼,余帘恰好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抄书,叶启上前行礼。 昨日在后山的饭桌上,叶启就说起自己想要游走世间的想法,算是与众人告别,众人没有不舍,毕竟又不是生离死别,且十二师弟(师兄)现在是二层楼弟子,游走世间也不太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余帘见他走来,停笔不写,问道:“要走了?” 叶启坐在余帘对面的木椅上,说道:“早些年行走人间,那时候身体有异,看的不清楚。” 余帘是魔宗前任宗主,昨日时就察觉到了叶启身体的变化,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身在雾中看花,与在晴天下观看,看到的是不同的花,应该去看看。” 说着,余帘拿出一个指环,继续道:“我见过小师叔几面,这些年在旧书楼中抄书,多少猜出了夫子一直在做的事情,凭着这个指环,你可以进入魔宗山门,去那里看看,应该会给你生出些启示来。” 叶启没有当先接过指环,有些诧异地问道:“师姐,你知道?” 余帘淡然点头,动了动纤细的手臂,示意他拿着那枚指环。 叶启拿过手环,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起身告退行礼,向着旧书楼门口走去,临了,他背后传来了余帘的声音。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我们并不一样,但其实,我不希望你这样。” 叶启不知为何,自己很少被触动的感情在听完这句话后多出了些异动,这让他脚步加快离开了旧书楼。 …… 或许夫子当下对昊天与冥王的关系还在疑惑,但他很早就清楚一件事情,昊天想要吃他,他不想被吃,所以他在人间躲了一千年,建立了民风淳朴的唐国,在长安城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块砖瓦上刻下了一座阵法,这座阵法名为惊神阵。 叶启要与昊天为敌,要帮夫子,临近书院的长安城他不得不去。 离开书院,沿着官道进了朱雀门,看着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的一转一瓦,叶启逐渐被无数屋檐的棱角吸引,被坊墙的泥缝吸引,被地上整齐砌好铺开的巨石吸引,他随着心中的感觉,走了很久,直至一声凤鸣传在他耳中。 他抬头看去,在脚下宽阔的大街之前,一座高大城楼立在眼前,而在城楼之上,正有一只朱雀绘像展翅而立,两个眸子不怒而威,似乎每一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在它的注视之下。 就在叶启打量朱雀的时候,一个穿着油污道袍的老道出现在了朱雀绘像旁边的城墙上,他倒背着手,传音说道:“小子,来长安城这么久,终于知道来看看老道我了。” 叶启看向老道,挥手打了声招呼,传音回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惊神阵,您老多想了。” 颜瑟的三角眼一瞪,继续传音道:“最上等的九江双蒸,来不来?” 第三十三章 葱岭上看花 “你小子可以啊,逃出幽阁去了二层楼不过一年半,这就知命了?朱雀绘像旁,一座瞭望台中,颜瑟拿出一只小碗给叶启倒上了最上等九江双蒸后说道。 因为颜瑟大师要请人喝酒,瞭望台上无人,叶启拿过酒,与颜瑟手中的灰皮酒囊碰了一下,喝酒半口,说道:“早该知命的。” “你这句话若传出去一定会让那些自喻为修行天才的人生出抹脖子自杀的想法,世间修行者虽然很少,但放在一起看的话也挺多,其中不无一些佼佼者可一步登天,但往往都会止步在知命之前,因为知命,要知命,需要时间来沉淀。” 颜瑟看向叶启,说道:“而且,我现在感觉不到你有任何的入魔气息,道门拱手将你送给了书院,看来他们还是没有魄力,如果得知你现在的情况,不知会不会后悔到抽自己几巴掌。” 叶启再喝半口九江双蒸,语气平淡说道:“就像悬空寺的那些和尚说的,一切自有缘法。” 颜瑟叹气两声,再次打量叶启几眼,发现了他体内元气的异常,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身上的昊天神性竟然消失了,卫光明应该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你留在幽阁,洗脱你所有入魔的嫌疑,将你培养成下一代的光明神座。” 叶启看向颜瑟,直至将老道盯着连饮数口酒,这才罢了,说道:“您身在唐国,身为南门的供奉,没有必要替西陵打探消息吧?” “呸,你小子休要用你的心来胡乱揣摩老道我的心思,好奇而已,你可知老道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片光明,那是只有在卫光明身上看到过的!再者说了,你离开幽阁,没有老道我的笔,说不得现在也才从幽阁走出,哪有那么容易,问问怎么了?”颜瑟恼怒下在很短时间内说了很长一段话。 叶启无奈笑了笑,说道:“有的时候,光明其实就是樊笼。” 颜瑟啧啧两声,先是赞叹叶启除去体内昊天神性的勇气,而后神色凝重说道:“看待昊天,需要敬畏。” 叶启说道:“所以,我来了书院。” 不想敬畏昊天,所以,来了书院,一个很简单的理由,颜瑟沉默,知道不管这小子是否入魔,总有一天也还是会来书院,而在院里,确实不需要敬畏昊天,然而对于是否敬畏昊天的话题对于他这个道门老人来说,终归还是有些沉重,他转移话题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叶启说道:“再出去走走。” 颜瑟皱眉,说道:“前几天我回西陵述职,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叶苏,对于你的叛逃与观主那个陈姓弟子入书院,他很不满,你此次出行,可能会遇见他。” 叶启将碗中剩余的九江双蒸一口喝掉,知道颜瑟是在提醒自己,不解道:“世人都说你游戏人间,我看你挺当真的。” 颜瑟“切”了一声,说道:“这是老道我看你小子顺眼,其实,我以为你离开幽阁会来南门,毕竟都是道门,没想到你真的就去了书院,要不要你现在考虑考虑,退出二层楼,来我南门玩玩?” 叶启站在瞭望台边缘的城墙上,以便现在个子不高的自己能够与颜瑟齐肩,他拍了拍颜瑟的肩膀,说道:“你还有一段时间可活,不急着找传人,我有预感,再过几年,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很满意的传人。” …… …… 出了长安城,叶启一路向西,今时感受不是当年,他每过一处人间繁华之地,总能生出别的感悟,也会停在那里如同真正游历世间的旅客住上几日。 旅途半载,他来到大唐极西的葱岭,这座莽莽南北走向的山岭,无数群峰上常年葱绿,即使在冬雪冰封下,树木也从未变过颜色,此便是葱岭之名的由来。 叶启走的是大唐陇右路,故他来在葱岭前,正处于葱岭北部,从此间跨国,是月轮国北境,那是一片荒漠,佛宗的不可知之地就在这片荒漠深处。 他顺着葱岭一座山下被被野兽走出的小路,登上了面前的一座山峰,在峰顶上,一侧是满是黄沙的荒漠,另一侧则是葱岭漫山的翠绿树木,正如世间两极。 峰顶中央,一股清泉自石缝中涌着,流向了靠向荒漠那边的山体,但因自荒漠而来的风沙,清泉没有流出多远就渐渐干涸,然后湿润黄沙再不见痕迹。 在峰顶被片片黄沙湿润之地,几株如莲苞一般的白花坚强生长的,它们无叶,只有一根细细的根茎支撑着,在山风黄沙之中顽强活着。 叶启看着那几丛白花,忽而失神,想起了关于夫子的故事。 在漫长岁月间,夫子一直在躲避着昊天,不让自己被昊天吃掉,然而没有人愿意像是老鼠一样地整日躲避,夫子不想再躲避下去,而既然不想躲避,那就要将昊天干掉,问题昊天不着痕迹,不死不灭,也太过强大,那该如何将之干掉? 某日,在长安城南郊那座山上,夫子看到了一群飞向天空的蚂蚁,看着他们飞到很高,一路上,它们有被风吹而去,有被力竭而亡,但它们始终相互依偎,最终,有一只蚂蚁触及到了白云,尽管它到最后还是死了,落在某条河中化作了不知哪条鱼的腹中食物,但终究它触及到了白云。 随后夫子想到一词,人定胜天,人是天下人,定是不懈,所以,能够胜天,所以有了唐国,也有了书院与二层楼。 叶启再次游历人间,为的不是知天下命,而是要为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做准备,所以,他不是目无边际地游历,在离开长安城前,他就决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正是佛宗的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之地,意为远离人间之地,但从根本来看,不可知之地是人间力量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要出现的地方,那里,是人间力量最集中最高的地方,故也代表了一地人间,也正如这些顽强地活在泥沙里的白花,尽管没有它们,那股清泉可能会流的更远些,但毕竟,它们活着。 第三十四章悬空寺 “这些花叫做沙莲,根系于沙土,长于荒漠,却不沾尘土,你看,它们的白瓣是那么的纯洁。” 明若黄鹂的声音在叶启背后响起,叶启扭头看去,见是一位拎着花篮身穿蓝色衣裙的少女,少女年岁在十二三岁,五官精致,面庞白皙,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而她如此年纪,境界已经在不惑境巅峰。 原来这些花叫做沙莲,叶启点头,算是与少女打过招呼,没再去看那些沙莲,而是抬头,向着荒漠深处看去。 少女见那少年没有像国内那些富族子弟理会自己,心中有些不快,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在花篮中拿出花锄,走在那几朵沙莲前,用花锄在一朵沙莲下的沙土上锄了几下,然后捧出沙土与白花,细心地将它们放在花篮中的一只宽嘴瓷瓶里。 将沙莲采到,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叶启,发现他还在看着荒漠深处,心道他一人能来在葱岭深山中,看着叶不像是俗人,怎么感觉他觉得荒漠比沙莲还要好看,便是不解问道:“那里黄沙漫天,有什么好看的?” 黄沙漫天,确实难以入眼,听着少女问话,他看向少女,问道:“你知不知道悬空寺?” 少女将一块丝帕盖在花篮上,还是疑惑说道:“知道,佛宗的不可知之地。” 叶启继续问道:“你去过没有?” 少女摇头,语气有些遗憾说道:“不可知之地,我又怎么可能去过?” 月轮国北的这片荒漠很大,几乎与仅次于唐国疆域的月轮国疆域相当,在这茫茫荒漠中找寻悬空寺,就是叶启已经是知命强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看沙本是要找明悬空寺的方向,然而无果,猜到少女身份去与少女打听,听着少女话中确实不知悬空寺的方位,他也只能释然,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消失在了山顶,向着荒漠那边的山地走去。 少女见着那人竟是连一声招呼不打就要离开,追上前去质问,在她身后,突兀出现两位僧人将她拦了下来。 “公主,那个人很危险。”一位和尚劝阻说道。 公主蹙眉,知道保护自己的两位僧人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洞玄境高手,既然他们说那个人危险,也就是在说,对方是境界很高。 猛然间,她想到了几年前自己受神国号召,去天谕院修行时见到过的那个道童,是他。 …… 八年前,叶苏去了荒原,在一棵树下,遇到了同时行走天下的佛魔二宗行走,三人在树下论道,没有再往树前行走一步,因为树前有一道沟壑,沟壑不深,当中除了黑色再没有他物,然而他们感觉到了恐惧,因为恐惧,所以停步。 那时候的叶苏很骄傲,也很自信,曾呵斥魔宗行走为邪魔,骂七念为外道,事后离开荒原,他周游列国,堪破死关,触及到了五境之上那无法突破的门槛,他前往南海,兴奋地向老师禀报这件事,却被告知,那年在沟壑的另一头,曾有一书生,那个书生正是自己一直想要挑战的书院大先生。 自此之后,他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骄傲,他未回观里,开始在俗世历经繁华困苦,成功地看淡了很多事,之后,他回到观里,没有看见小师弟,便去去道院找师叔问明了原由。 在得知原由后,历经风霜早已不似当年的他还是动怒,原来老师还收了一个弟子,只是那个弟子入魔,叛离道门去了书院,小师弟去书院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一剑将观内湖水斩尽,离开观里,神殿怕那座书院,观里也怕那座书院,他同样怕,但那个道门叛逆应该死。 西陵神殿在这个世间的能量很大,除了那些被昊天遗弃在荒原极北的荒人,每一个国家都有人信奉昊天,在那些人中,总有很多人愿意为昊天去做任何事情。 月轮国人大多向佛,但此间道观也不在少数,叶苏本是下山前往长安,欲要去长安找寻机会诛杀那个叛逆,路间收到消息,那个叛逆竟敢离开书院,行踪似是要前往月轮。 能够不在唐国境内行事,他自然愿意,故让人注意那叛逆的行踪,他孤身前往了月轮国都朝阳城的一间道观等候。 然而,那个叛逆在过葱岭北部后,行踪消失,一等数日,竟然再没有人见过他。 这日,叶苏本是要亲自前往葱岭北部,所在的道院外门传来声响,一个神色匆忙的中年道人走来。 中年道人是朝阳城道观值守,地位与道门行走叶苏自然是天差地别,他惶恐向着叶苏行礼,说道:“行走,昨夜月轮皇宫有一酒宴,宴中传来消息,有一公主护卫酒后说道,曾在葱岭见过那个叛逆,他似乎在找悬空寺。” 叶苏听闻,冷笑几声,出门而去。 …… 在广袤无垠的荒漠中找寻一个地方确实很难,叶启在走进荒漠,以着知命境界的修为一步数十丈,饮了数日黄沙,依旧没有找到悬空寺,他不禁有些后悔,在离开前,应该问问夫子、大师兄悬空寺在哪里。 这日,他走过一处沙丘,看着没有云彩的天空,释放气机再去感应荒漠的气机,然后感觉到一处地方有异,踏步往那个方向而去,连着过了三座沙丘后,他看到一棵树。 这棵树树皮微灰,叶若蒲团,能够触动他的感知,只能是传言中那棵辅佛祖成佛的菩提树了,也就是在说,此地离悬空寺已经不远。 叶启站在树下,环顾四周,发现在极远处有着一座极小的土丘,土丘上,隐隐可以见到几抹绿色,他缓步而行,那座绿色的土丘许是离得太远,走过数十里,依旧显得很小,不一会儿,叶启停了下来。 荒原在他的几十丈前陡然下陷,形成一座陡峭的深崖,这座悬崖极为宽广,向着荒原前方四周散开,不着边际,然后在极远处的天边合拢,形成一座无比宽阔幽深,大到如同数十座长安城一般大小的天坑! (感谢我是萌萌哒小可爱打赏的100币) 第三十五章 佛前禅唱如潮,一剑斩掉罢了 天坑中央,矗立着一座山峰,山峰雄壮巨大,比书院后山那座孤崖还要高大数倍,而天坑又极深,只有峰顶一小截露出地面,叶启先前看到的那座绿色土丘就是山峰的峰顶。 在那座山峰上,无数黄色的庙宇重楼隐隐若现,天坑底部本就湿意颇重,天坑外是荒漠,气候炎热,水气自天坑底部扶摇而上,化作雾气如纱一般笼罩在山峰之间,此时再看那座山峰,就像是悬在天坑之上,有如佛国仙境。 面对这样壮阔的景象,叶启没有神往,在他看到天坑,看到山峰间那无数的庙宇之后,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天坑底部,在那座巨大山峰的山腰下,是层层叠叠的数不清多少层的梯田,田里生长着无数在长安、西陵极难见到的作物,田中,无数皮肤黝黑的农夫劳作,密密麻麻,光是出现在他眼中的,就不下五六万人。 天坑底部,有河流农舍,妇人无力地缫丝织布,那些还没有能力劳作的孩童看着巨大的山峰,双目无神诵念着佛经。 粗略一看,坑下应有十几万人生活,他们没有长安城百姓的自信,也没有西陵神国百姓们对世间神情安逸的态度,他们只知道劳作,若说是人,更像是一只只仿佛不知道疲倦的蚂蚁。 叶启视线落在那重楼庙宇间,逾千僧人锦衣玉食,只知诵经念佛,哪管山下民生疾苦。 尽管知道悬空寺下有十万农奴,但想着在世间看过的佛宗修士,想着无数年前那个开创了佛宗的人物,叶启总归对于悬空寺还有些别的想法,但看着如此景象,他忍不住浓浓的失望。 “外道尔。” 没有什么可看的,悬空寺比道门还要死气沉沉,就像是一只落在井里的乌龟,只知道看着井外的一角天空,等着井里所有的鱼虾死去,它也会慢慢地死去。 叶启转身,便要离开这座天坑,然而在他身前,忽然多出了一名僧人,僧人身穿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头上有着一层隐薄的发茬,他站在那里,就像天坑里那座山一般坚毅,给人感觉,如果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 僧人叫做七念,没有开口言语,不是不言,而是不能言,数年前他远走荒原,看到了一条被黑暗浸满的沟壑,他没有踏过沟壑一步,与他同行的道、魔二宗行走同样未曾踏过,沟壑带给他的恐惧无法言明,也让他这尊行走世间的佛子再也不觉得佛光普渡整个世间,他张口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吞舌入腹,修了佛宗的闭口禅。 他在寺内念佛,感知寺外有强者而来,首座无法出行,那便只能由他前来,见是那位叛道入书院的二层楼弟子,本是想要看对方如何,没想到听到对方如几年前的叶苏一样斥佛道为外道,向佛之人,心中必定尊佛,佛宗教义戒怒,他依旧生怒,故好要让对方明白,佛道并非外道。 叶启能够猜到这位僧人的想法,看他不言,说道:“你是佛宗行走七念。” 七念双手合什,不容拒绝地点头行礼。 几缕山风吹拂,叶启眼前兀地出现了一尊佛像,佛像慈悲,脑后金色神辉刺眼。 叶启知道,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世界,而是在自己的识海之中,那尊佛,是七念的禅意。 他解下木剑,看着佛的眼睛,便在这时,佛笑,手捏拈花指印,禅唱如潮,天地变得宁静和谐,肃杀归寂。 叶启没有被禅唱所扰,双手拿着木剑,如砍柴一般,砍向了那尊佛。 禅唱戛然而止,佛像被木剑劈成两半,脑后佛光再难普照,散于天地间。 …… 七念诧异地看向那人,佛宗修者,日日念佛悟佛,乃是修念,寺内千佛放在世间,毫无疑问都是世间最强大的念师,自己以寺内手段入侵对方识海,竟然未曾动摇对方意念便被破了这一手段,他年岁还少,如何能来那么纯净无垢的念力? 叶启念力强大,依旧与他轮回数个世界脱不了干系,至于简单出剑破了七念这一念力攻击,还在他本是就是意志坚定之辈,而他先是身在道门入道,后又入书院,前者不必多说,二层楼里无人信佛,甚至在提及佛宗时,偶而还有轻蔑的态度,面有佛言,不想听之,一剑斩掉就是了。 “你们悬空寺,行为外道,还不让外人评说,被我戳到痛点,不做解释,反而只想让我闭口,这不是外道又是什么,还不及魔宗杀人成疯之辈磊落。”叶启看着七念,嘲讽说道。 被人打一下,哪有不打回去的道理,就在叶启说完的刹那,他的剑便动了,如一道流过尘土的细流,在虚空间划过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七念眉头微蹙,双手再次合什,自他身体周遭,泛起数道厚重至极的佛门气息,引动悬空寺外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在他身前生出,然后如同两扇沉重的古寺山门,在他身前关闭。 叶启的剑来在七念身前,进入到那片元气集中而变得粘稠的空气里,速度变得慢了下来,但剑未停,在与空气的高速摩擦下,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声,木剑剑身之上,隐约可见有火光乍现。 剑如细流,与浩瀚的天地元气相比显得极是微不可见,但细流可穿山石无穷,可行世间万里,所以,在叶启厉喝一声后,木剑的速度陡然增加,整柄木剑恍若变成一团烈火,刺穿了七念身前的空间。 知其,守其,为天下溪。 叶启这一剑,算不得剑,乃是指,天下溪神指。 木剑刺在七念双掌之前,一蓬血花在剑尖绽放,七念一根小指上的血肉被剑上天下溪神指指意洞穿复又磨灭,露出了苍白的骨头。 然而七念毕竟是佛宗的天下行走,早在无数年前就站在了天下少有的知命境界,几年前离开荒原,他吞舌入腹修炼闭口禅,暗合当年佛陀成佛之路,佛道修为在寺内隐隐有讲经首座不出无人可及的地步,之所以被叶启所伤,也只是未能发现对方剑上的溪神指…… 第三十六章 剑下的书院不器意 “咄!” 一声厉喝在七念身上传出,他的腹部在震动,喉咙在震动,但他双唇依旧紧闭,就那么道出一声厉喝。 在他身前,一片佛光瞬间聚在了一起,如烟霞般,淡黄柔和,随之,木剑上的火光熄灭,木剑上的天下溪神指指意淡去。 便是在这时,佛光凝结成一大手印,如山势倾倒,恐怖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撕扯横行,发出了一道道“轰轰”的嗡鸣声。 叶启脚下的黑靴化作了无数的布片,随着黄沙暴起,地面露出了埋藏在黄沙下的石块,石块碎裂,碎石也自暴起。 木剑在那一记大手印之下倒退,叶启的双臂颤抖着慢慢弯曲。 …… 七念身形趁此时机退后数丈,双臂横摆,在虚空间留下了一个个稳固的手印,如佛祖的万千变化,纯净至极的佛家气息自其中散发,像无数条大河汇聚向广袤汹涌的怒海之间。 佛家慈悲,也有动怒之时,便是怒目圆睁,感怒目金刚法相,以平心中不平。 七念双眼不再流露慈悲宁静之意,眼睛凸出,眉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金铁之色,面相凶恶如金刚,他双掌又一次合什,齐齐推出,身前佛光纵横展开数十丈,将蔚蓝天际遮住。 “轰”的一声,似有万道雷霆齐齐一响,数十丈佛光化作怒海,席卷直向叶启。 面对七念这样一式怒目金刚手印,就是柳白都要肃然而对,叶启面色淡然,脚步向前一踏,他脚下裸露出的山石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如沙砾一般的细碎,先前七念那一记真言的力量骤然变作无形。 他的剑式随之一变,依旧为刺,但不似涓涓细流,而是一条大河,可搬山覆海的大河。 …… 天际在怒海般的佛光照耀下,变得极为刺眼,在佛光之后的七念,如化作了佛陀,天坑离此处极远,但在佛光的衬托下,农奴们依旧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们以为有真佛降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在黄土之上念起了歌颂佛陀的经文。 在农奴的歌颂中,佛光愈发显得威猛不可匹敌,叶启刺剑的身影,像极了在怒海中摇晃着的扁舟。 偏生扁舟始终没有被怒海倾覆,当叶启的剑尖刺在了佛光之中,天际在一瞬间暗了下来,然而天还自蔚蓝,佛光依旧刺眼。 木剑缓缓递出,实则刺的极快极深,剑尖剑锋上蕴含着的力量与规则像是平推而动的陆地,不断瓦解填平那如怒海般的佛光。 倏忽几瞬,叶启持剑刺入怒海深处,随之,两人身下的荒漠开始震动,黄沙像二层楼后崖外的云海卷动,崩飞于天地之间。 忽然,七念凸出的双眼一动,闭眼回复双眼本来模样,不过他神情还是如旧,满脸怒容,挑眉似剑,他双唇微动,默诵真言,一道光圈展出体外,形成一面目凶恶的法相。 便是在这时,佛光怒海还在不断消亡,叶启却忽然出现在了他身前,举剑直刺。 剑上无光,却有着刺穿天下的剑意,随着剑身刺过,空间都被剑尖之上的剑意扭曲折叠。 “铛”的一声传来,像是后山六师兄扛着大锤用力砸在了通红的铁片之上,七念身前法相一阵震颤,刺眼的火星如流沙般纷纷洒向地面。 七念睁开双眼,脸色变得苍白,他看向叶启,不知作何感想。 先前他本想操纵怒目金刚大手印,一举将这个敢在寺前辱及佛门刚入知命的二层楼弟子斩杀,想来书院就是再为霸道,日后也无理就此事多说什么,然而在那二层楼弟子进入大手印之中,他六感传来极强烈的警惕,他果断弃大手印不顾,急忙凝结不动明王法相用作防御。 随即,这二层楼弟子就持剑来到自己身前,他竟然能够以书院不器意脱离开怒目金刚大手印的范围! 他入二层楼才只是短短两年,竟是将这门功法练到了这般高深的地步,若自己刚刚稍有犹豫,此时怕已死在对方的剑下了。 书院不器意,所谓不器,形诸外象便是无从寻觅其痕迹,便如雪泥鸿爪,倏尔在东,倏尔在西,根本无法知道雪上究竟何处微颤,意动时,随意而动无意而行,哪有人能觅得行踪? 如若不是佛家修念,天地尽纳其心,七念自幼在寺中修佛,哪里能够觅到叶启剑下行踪? “不动明王法身,倒要看看,能够受得几剑。”叶启看着默诵真言的七念,持剑再刺。 木剑在刹那被他刺出千剑万剑,因为速度极快,一式式的木剑虚影连在一片,凝在一处,剑若未动,但七念身前的不动冥王法身在不断消减黯淡。 法身之内,七念的脸色变得更是苍白,木棉袈裟被外界传来的力量震开,棉絮吐露,却不乱飞,逐渐将他脚下的黄沙掩盖而住,那处,如七念面庞,苍白如雪。 …… 不动明王法身,是天下至强的防御功法,传言悬空寺内,讲经首座将此法演练到至高深处,金刚不坏,任你万千劫难洒落,自永恒不受灾难。 七念境界不如讲经首座,但明王法身也被其练到了极深的地步,法身之内,他虽然已入强弩之末,但法身毕竟未破。 世间修行者,除却魔宗之外,没有人可长时间使用天地元气,只要法身不破,等待对方力竭,他便是胜者。 先前争斗,他从未在叶启剑下察觉到有任何魔宗功法的迹象,关于道门宣称对方叛道入书院的理由,他也当那只是谣言,故尽管叶启用出万剑不见力竭,他还未还击。 …… 在不知多少剑后,不知多少剑落在了不动明王的咽喉之处,叶启停剑,漫天剑影才自他身前散开,似是春秋轮回在几息时间展露世间,无数道的剑影若繁花流露。 看着法身咽喉前出现的白痕,在最后一道剑影要消散的时候,他举剑右刺,这一次,木剑没有被不动明王法身隔绝在外,而是在明王法身咽喉之处,直入剑没至剑柄。 “硴啦”,如最上好的琉璃盏摔在了铁器之上,明王法身碎裂,化作了无数晶莹细点洒在了地上,将那一地棉絮点燃,燃起了火光。 七念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启,他明明没有入魔,为何能够出这么多次剑,难道,这便是传说中书院后山那个疯子的浩然剑? 看着那道惶惶不可敌的木剑,他喉头涌动着,嘴唇不再微张,张到人说话时的大小,露出了他那根被咬断变成的舌根。 面对这样的剑,他想要不死,只能将苦修数年的闭口禅破掉。 第三十七章 叶苏的剑 在死亡之前,修行上的再多坚持也都如清风寡淡,七念的发茬变得金黄无比,他张嘴裸露出的舌根颤动着,他的双唇闭合,一个音节已然在他口中形成一半。 忽而,一道伴随着禅唱的意志在天坑中高山某间寺庙传来,这道意志如一道沛然莫御的气息,压在了七念身上,将他将要发出的声音截断,然后,涌在叶启的剑上。 木剑上凌厉的剑意被意志中的禅唱净化,剑身上那可怕的剑意、力量莫名四散在了周遭,于虚空间波折消散,随后,涌在叶启身前,突然停下。 意志自山上庙宇中而出,到救下七念,不过也只是刹那时间,七念的嘴还自张着没有闭合,叶启的手臂还是如剑一样绷直。 叶启持剑观望,悬空寺是世间不可知之地,寺内自然有着无数世间不可知的高手,能在自己出剑下阻挡七念破掉闭口禅,能够轻而易举地破掉自己一剑,在悬空寺中,只有那个被佛宗修士称为讲经首座的僧人。 知道出手的是那人,叶启也没再存着将七念打杀的想法,收剑平淡说道:“没意思,走了。” 说罢,他没有担心那道来自讲经首座的气息会不会忽然动手将自己杀死,就那么洒然离开。 七念对着禅唱行了一礼,默然不甘地看着那个二层楼弟子离开,那人很强大,书院很强大,夫子同样很强大,所以自己杀不了那人,首座不敢杀那人。 …… 离开悬空寺的范围后,叶启一路向东而行,在这片荒漠中,南部是月轮国的属地,悬空寺所在的荒漠,却是荒原上右帐王庭的国境,因为地处大陆最西边,被世人称作了西荒。 往东向北而行,是一片狭长不知边界的泥沼,过了泥沼便是金帐王庭所在的大荒,在见识过佛宗的不可知之地,他的下一步目标,便是大荒东北的天弃山脉,魔宗山门正是在那座山脉之中。 在荒漠中,没有要寻找的地方,叶启赶路的速度极快,只是七个日夜,他便穿过了世人半生都无法走过的西荒。 次日清晨,他停在泥塘之前,因为此时天色刚亮,西荒最北都还处于黑暗之中,被雾瘴笼罩的泥塘显得格外幽静阴森。 他没有向泥塘里走去,因为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位青年道士,道士的道袍是知守观的,他身后背着的木剑同样是桃木做的。 “我就知道,悬空寺那些外道不敢杀你,我在此处,等你多日了。”青年道士在看到的叶启后,起身掸尽一身尘土,语气冰冷说道。 在长安城时,被颜瑟告知关于叶苏回道门一事后,叶启便一直在等着他来寻到自己,他一路从未隐藏过自己行踪,对于此时能够在泥塘外与对方相遇,他并不意外。 “悬空寺那些外道不敢杀我,你便敢了?” 叶苏冷笑一声,说道:“我为道门除叛逆,如何不敢?” 叶启解下木剑,没有因为叶苏的话去动怒,平静说道:“既然你敢,那多说作甚?” 在叶启说话的同时,叶苏同样解下自己身后的木剑,说道:“你现在是书院弟子,但毕竟随着老师修行过,让你一剑,然后杀你。” 叶苏的话很绝对,在清楚叶启自悬空寺安然走来还要再让一剑,这基于他强大的实力,曾经的骄傲被几年前身在沟壑那头的大先生击碎,这些年他苦游世间,重新拾起骄傲,这些骄傲不再像从前那般锋芒必露,而是内敛于内,但还是骄傲。 叶启看着叶苏,说道:“让我一剑,你一定会死,毕竟我入道是因为观主。” 同样的骄傲,一人想让,一人不想被让,两人双眼紧盯着彼此,然而两人的意念早已在泥塘前湿润的沙地上展开了无数次的交锋。 泥塘前变得寂静无比,黄沙静静地匍匐在地上,自荒原吹来的风、自泥塘涌来的瘴气,到了两人身后身前,变得悄然无声无形。 末了,叶苏身后泥塘风象大变,雾瘴直上青天,形成了浓厚的云,唤来了阴冷的风。 云厚,几息时间变作了如墨一般黑,如泥塘里的泥沼一般黑。 天上一阵雷鸣闪过,叶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云下,挥剑斩去,天地只剩下了雷光,那柄木剑化作了实质的雷霆,惶惶落下。 压抑了很长时间,自西荒而来的风沙在雷霆降下的时候终于恢复了呼啸模样,比任何时间都要热烈,黄沙遮天,如幕,如沙海横亘在了二人之间。 …… 早在叶苏登天而起,叶启的另一只手便握在了剑上,看着雷霆降落而下,他简单地出了一剑。 便是这简单的一剑,刚刚荡起的黄沙又重归平静,天上厚重的云散开,只剩下了叶苏的身影,与那柄化作雷霆的木剑。 …… 两剑相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两条汇在一起的河,厮杀惨烈,却只有本身涛涛不绝的水流声音。 雷霆轰然大作,天上没有乌云,却飘起了如秋雨一般萧瑟的雨,落在两人衣衫之上,落在了那两柄木剑之上。 随即,叶启脚下黄沙似是承受不住叶苏那剑上雷霆传来压迫之力,猛然如水流般倒卷而起,便是在这一刹那,叶苏双脚在虚空中连走三步,剑上雷霆消散,融入在了无数滴雨中。 叶苏的剑道,早已明悟了世间至理,虽然不至于走在天启门前,但绝对看到了那道门槛,剑下变化玄妙,已经可以称之为道。 剑入雨中,那自蓝天落下的雨,便是无数万道剑,无数万道道法。 叶启身在黄沙,那些黄沙难以遮住他双眼,他与叶苏境界相差极大,然而他体内力量不绝,他可以挥出无数万剑破掉七念的不动明王身,此时自然也能够斩落叶苏的无数万道道剑。 黄沙之中,木剑与雨水交会碰撞不知多少次,刺耳的声响汇聚在当空,就像是河流淌在山崖深谷间发出的哗哗声。 雨水被木剑刺穿,被木剑斩开,化作了最纯净的天地气息,但因为被叶苏道法浸润,这些天地元气又自带着锋芒,落在地上,刺穿沙土岩石,飘落在泥塘,绞碎了无数的草木与臭泥。 (感谢长青1040的10000币打赏,感谢雷霆疯吧100币打赏,理应多更,紫衣尽量多更。) 第三十八章 断掉碎掉的木剑 风雨消散,沙尘淡去,地面上出现了无数的坑洞,叶苏的木剑如同一道流星,更像是一道没有光的闪电,划过了那些坑洞上空,在脱离叶苏的手,现形在空气中,就到了叶启身前。 连出无数万剑,就是叶启比魔宗知命修行者还要强大的身体都感觉到了疲惫,他汗如雨下,发丝与衣衫都被打湿。 此时叶苏的道法境界,已经强过了不开口的七念。 只听叶苏木剑发出了一声“嗤”的声音,速度陡然加快,刺穿空间,直直刺进了叶启身前的一尺之地。 世间正统修行者,肉身脆弱,被人逼近身前,就是凡夫俗子也能对其造成极重的伤害,所以身前一尺之地必然会好生经营,而魔宗修行者,肉身强大,身前一尺之地必然是他们最强的境地。 所以,无论符师念师,亦或者剑师,再或是魔宗修行者,身前一尺之地永远都是最牢不可破的领域。 然而叶苏的剑就那么轻易的刺进了叶启身前的一尺之地。 数丈之外的叶苏并没有因此而欣喜,他的眉头忽然一皱,便是在这时,木剑与叶启的距离只余下半尺,叶启手中的木剑忽然一挑,剑尖正中叶苏木剑最脆弱的剑身中段。 先前与七念相争,叶启并未用出吸纳在体内的力量,而今面对叶苏这数万秋雨之后的绝杀一剑,他终于凝体内力量于剑尖,于是,悍然一挑。 便是如拨云见日,如在冬雪之上浇灌下一壶热茶,叶启手中那柄看似朴实无华的木剑剑尖亮出了耀眼的神光,神光与昊天神辉一样纯净,但没有让人心悸的浩瀚,然出现在木剑剑尖之上,同样强大。 “咔擦”,叶苏木剑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缝,本是土黄色的剑身变得淡白,无序地倒飞回去。 叶苏捏出剑诀,将木剑唤来手中,他神色紧紧看向叶启,在那些五境巅峰的强者中,强如颜瑟、强如卫光明,强如柳白,都不敢将自己的身前一尺地让出半尺,因为让出身前半尺之地,就等于在与自己的性命做赌。 他果真是个疯子,书院的人都是疯子,也只有疯子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一招半式的胜利。 叶启看着持剑不发的叶苏,说道:“你不是疯子,所以你尽管境界再高,剑道再是无缺,你今日注定会输。” 叶苏看着他,说道:“邪魔之道,就算再强大,也难逃昊天诛杀,就像无数年前的柯浩然,我信昊天,你背叛昊天,你今日同样也会注定是输。” 叶启淡然一笑,说道:“请。” 在与叶苏相遇,再到两人拔剑相向,只是叶苏出了两记道剑,那两剑无果,余后叶启自然要出剑。 …… 叶启走着,速度比跑还要更快,比书院后山不知其深的孤崖上垂落着的瀑布水流还要快,天地间传来了悸动,在他所过之后,留下一道白线,将空间分离切割开来。 此时,他手中的木剑是剑,身体同样也是剑。 叶苏不可能坐以待毙,瘦长的手捏出几道法诀,叶启前路的大地开始扭曲,天穹变低,刹那间涌出无数道黑白相间的线条,形成了数十道栅栏模样的屏障。 以地为栏,以天为栅,这是西陵最闻名世间的道法樊笼。 樊笼可困万物,也可阻挡万物! 叶启很熟悉樊笼,在这个世间上,除了现在还在幽阁的光明大神官,世上没有人比他再熟悉。 他没有避开樊笼形成的屏障,因为知道对方既然是以天地为栅栏,那就不可能避开,也因为他的剑在某些方面与二师兄很像,同样简单,同样的笔直。 所以他撞在了樊笼之上。 “嘭嘭嘭”,数十声闷响传来,便有数十道的樊笼被冲破撞破! 叶苏手下樊笼道术,并不在于他展现的剑道境界差上多少,一道樊笼屏障,普通的知命强者绝对难以冲破,而叶启,只是在一瞬之间,连破数十樊笼。 最后一道樊笼形成的屏障被撞碎,叶启手中的剑已经被他高高举起,剑随他站姿一样笔直,然后笔直地落剑斩下。 剑上无光,锋芒神光内敛,落下一瞬,像星火燎原,光芒剑意刺眼,山石沙砾尽被融化。 叶苏并不认为能够挡住自己两式道剑的叶启会弱,也不认为先是得老师青睐后又入书院的他能弱,尽管他的年岁比妹妹相差无多。 故在凝出数十道樊笼屏障,叶苏从来没有想到能够挡住对方,为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多有时间准备。 在剑上光芒刺眼的时候,一道如同水流的剑意坚韧而出,仿佛无数道冰冷的秋雨汇成一线,看似像细流,却有着浇黄草木的冷意。 如水流般的剑意横在浩瀚的神光之下,没有断开,兀自坚强,淋湿神光,消融那恐怖凌厉的剑意。 …… 两柄木剑相遇,声势几欲震天,两人脚下的沙土如海,暴起数十丈如涛。 然而只是片刻,沙土又回落地面,空气变得宁静不含杂质,只剩下了两柄木剑一竖一横架在半空,只剩下了两人站姿似苍松。 两人随木剑僵持着,周遭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只有着无声的风吹动着二人的发丝,时间的流逝在此时变得没有意义。 忽然,像是许久之后的刹那,又像是刹那后一瞬,叶苏木剑化成了粉末,叶启的木剑断作两截。 便在这时,叶苏双目如电,握剑的右手并指如剑,空间在这一指下恍若不复存在,点在叶启胸上。 这一指,正是知守观绝学,天下溪神指。 叶苏自幼入观,又自幼观览天书,他的天下溪神指就是身在知守观多年的中年道人都要叹服,配以他知命上境乃至巅峰的修为,除非逾过五境,不然很少有人能抵他一指。 数十道樊笼困其形,一记冷若秋水的剑挡其锋,但都不是他的杀招,他的杀招在这一指上! 血花在他的指间绽放,血肉如丝地剥落在他指下…… 然而,那指在刺入叶启半指后就停了下来,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在他胸膛上洞穿了一柄被折断的木剑,在木剑断裂的地方,一对手指,洁白如玉的手指。 第三十九章 重逢白狐、少女、唐、魔宗山门 叶启将断掉的木剑抽离叶苏的身体,看向叶苏说道:“你还是输了。” 叶苏面带不甘,很快,不甘化作释然,他确实输了,在那柄木剑刺中自己的身体时,他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无论如何对方不会死,如此,自然是自己输了。 “为什么?” 叶启捡起在地上木剑的另一半,说道:“其它我不做评论,观主对我有授道之恩,虽然这更多的是巧合,但有恩就是有恩。” 叶苏咳嗽着,叶启最后刺出的那一剑贯穿了他的肺腑,他咳出了很多的血。 “那为什么要背叛昊天,为什么皮皮也会去书院?”这是叶苏离开知守观最大的疑问,也是必须要问的。 “你认为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叶启看着叶苏问完,没有听对方的话,走入泥塘。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活着自然是为了活着,哪里还有别的理由,但叶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或许对道门中的任何一个昊天教徒都很难。 …… “人活着,是为了活着,但还有很多。”夫子站在草屋前,看着湖畔,小胖子正一脸满足地吃着东西。 锅里的水已经煮沸,李慢慢只是切了一块土豆,此时刚刚切下了两片羊肉,听着夫子感叹人生,停下手上动作说道:“老师说的对。” 夫子看向煮沸着的白汤,瞪了一眼李慢慢说道:“十二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早早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叶苏打不过他。” 李慢慢切下一片羊肉后,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敢再停,慢慢说道:“因为看到,所以无矩?” 夫子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摸着胡须说道:“是也。” …… 离开泥塘,叶启用了半月的时间穿过金帐王庭所在的大荒,来到一座山脉之前。 自从唐国天启元年开始,北方的夜越来越长,天气也越来越冷,此时是唐国的初夏,大荒深春,天启山脉有些山峰,依旧被冰雪包裹着。 在走入天启山脉后,叶启顺着绿色点点的山谷走着,向着山脉的最深处走去。 天弃山脉占地极广,范围之内无数群山凸起,寻找魔宗山门的难度也不易于在西荒中找寻悬空寺的所在,好在余帘在叶启来曾给了他一枚扳指,他在走近天弃山脉后,心中就生出了某些莫名的感受,让他察觉到了魔宗山门方向。 翻过几座白雪皑皑的山顶,越过一座极高的山崖,叶启站在雪崖上,看到了一片大而幽深的山谷,山谷里生长着一片青色的宽叶树林,与外面一眼忘却尽是冰雪的山地形成了极分明的对比。 一阵山风自谷底吹来,不似外面寒风冻人,反而是温润清凉,像是几缕春风。 崖上有树,树不知名,树下无雪,春风将树枝干上的冰雪吹落,露出了几根稀疏的树干,然后树干像是感觉到了温暖,生出几朵白里透红的花苞。 叶启看着这一景象,心中大感世界之异,因为这几日赶路,与叶苏比斗所受的伤并未好转,此时魔宗山门近在眼前,其中也并不是没有什么凶险,他便坐在树下,运转体内力量开始疗伤。 崖上时时有春风吹着,倒是不似天弃山脉它处寒冷,叶启闭眼疗伤,三日匆忙过去。 这三日,山里没有落雪,故雪崖上花树的花变得繁多,每一根枝桠上都长满了规律的花朵,就像是一座被雕刻出来的雕像般充满了没有缺憾的美丽。 一只白狐顺着雪崖外的山路狂奔着,在它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追赶着它,因为跑的太过用力,它在雪崖外的寒天下都感觉到了热,吐着舌头在寒天下透着热气,也因为实在无路,它只能顺着雪崖方向跑来。 等着跑在了雪崖边缘,看到了那棵花树,看到了那个在树下坐着的人,它停止狂奔,四只狐爪在雪上滑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它忘记了后面还有人追赶,人性化怔怔地盯着树下坐着的那人,半蹲着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 “叽叽!” 白狐跳在了叶启的怀中,动作显得熟练,叶启在白狐出现在雪崖外就已经感知到了它的存在,仍由它跳在怀中。 白狐吐着舌头,想要去舔叶启的脸,表达多年不见积累的思念,然而被叶启捏住了嘴巴,只得发出几声委屈的叽叽声。 叶启看着白狐,确认这只白狐就是那只,原来这么多年,它在天弃山脉。 然后他也没有生出太多的感觉,只是习惯性地将手按在它的脑袋上抚摸了起来。 …… …… “喂,你怎么抢了我的宠物?” 一个约莫在八九岁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在雪崖上,看着自己苦苦追了好几日的雪狐被人捉住,心中大为不满地指责问道。 白狐跳在叶启肩上,伸出爪子指着少女叽叽几声,大抵的意思在说这几日的遭遇,让叶启教训这个人一顿。 叶启抬头,好生打量少女,少女身穿一身虎皮缝制的衣服,皮肤微黑,脸上有着两抹健康的红色,五官称不上好看,但看着却让人觉得舒服,对方修的是魔道,境界相当于不惑巅峰。 “它怎么就是你的?” 少女指着白狐,也不怕这个穿着明显就不像族人的人,说道:“我追了它几日,今日眼看就要将它捉住,那自然是我的。” 叶启对少女的率直并不厌恶,将白狐捉在怀中,起身说道:“问题它一直都是我的。” “胡说,两年前我随我家兄长来我来天弃山就见过它,那时怎么没有看到你?”少女指着叶启,思考了会儿,说道:“如果没有我的追逐,它不可能被你捉住,而我也有一定可能捉不住它,那我们按照规矩来,你我决斗,来决定它归属。” 叶启被少女的天真逗笑,看了一眼崖后的一处雪坳,说道:“小孩子的把戏,太过无聊。” 少女挠了挠脑袋,问道:“难道你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那倒没有。” “切。”少女将腰间挂着的弯刀拔出,说道:“那还多说什么,来吧,不过看你一副皮白弱弱的样子,我可以考虑让你一招,但我很喜欢这只小狐狸,不过在输赢上不会……别跑!” 叶启哪里会和一个小姑娘比试什么,就在少女一本正经说着的时候,转身抱着白狐,在崖外踏过几步,就消失在了雪崖下的绿林之中。 少女哪里肯让,跑在花树下,就要跳崖追去。 “回来。” 听着身后有人喊话,少女停下脚步,向后看去,见是自家哥哥,跺了跺脚,有些恼怒地说道:“哥,他抢了我的狐狸。” 来人与少女装扮一样,都穿着虎皮缝制的衣服,面色黝黑,但身体异常魁梧,如果此时七念与叶苏在雪崖上,一定能够人出这个人就是几年前在荒原遇到的魔宗行走唐。 唐瞪了一眼自家妹妹,说道:“如果你要和他打一架,他只需要瞪你一眼,你就死了。” 少女眉头蹙起,有些不服气问道:“哥,就他那么个瘦鸡样子?” 唐说道:“他来自书院,前几日大荒另一头传来消息,叶苏几近被他杀死。” 少女瞪大了眼睛,说道:“就是那个几年前哥哥在荒原见到的道门行走,差点被他杀死?” “呼……哥,我刚刚算是找死?” 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算是,不过他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大概率杀不了你,也不算是。” 少女指着翠绿的山谷,担忧说道:“他来自书院,又差点将叶苏杀死,山门就在那里,有什么目的?” 唐说道:“自从无数年前宗主消失,山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他能够开启山门?” 少女向着唐扮了一个鬼脸,说道:“哥,你骗人,我们都找不到山门,他一个书院弟子怎么可能将山门开启。” 唐走在雪崖前,看着叶启刚刚在树下坐的位置,摇摇头说道:“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会错,他是书院的人,不可能修炼明宗功法,有些奇怪,所以我说他可能开启山门。” 少女乖巧的点点头,坐在花树下,看着山谷说道:“那我们看看他?” 唐也坐在了花树的另一侧,说道:“恩,看看。” …… 叶启抱着白狐,过了翠绿山林,走过一处泥沼间的雾中山道,来到一座湖前。 湖泊面积不大,方圆百丈,湖岸蜿蜒盘旋,水波澹澹,许是一路走来见过太多山崖,临了湖前,视野变得极是开阔。 湖的名字叫做大明湖,因为在天弃山脉中湖水显得很是明亮,因为这里便是魔宗山门所在,所以叫做大明湖。 湖水澄澈,能够清晰的看见湖底的白沙与圆石,在白沙圆石之中,看不见有群鱼的踪影。 大明湖看似天然雕琢,然而饱览西陵道法的叶启知道,这座湖是一座阵法,每一寸水,每一立沙,每一块石,都是阵法的痕迹,是一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带到荒原的块垒大阵。 第四十章 身在块垒阵意间 白狐在叶启怀中不安地叽叽着,它的灵性一直很高,能够察觉到看似平静柔和的大明湖中隐藏着如何的凶险。 叶启还是将手按在它脑袋上,静静地看着湖面,感受着湖下隐而不发的块垒阵意。 看了一会儿后,他坐在湖畔一处草间,将白狐放在地上,拿出三师姐给的那枚扳指。 大明湖因为扳指的出现,自湖心开始,涌起一道涟漪,紧接着,涟漪不断地在湖心生出,本是平静澄澈的湖面,忽然多出了让人心悸的气息。 白狐胆小,尤其是来到这个有很多凶险怪物的世界,它“叽叽”惨叫一声,窜在叶启的肩膀上,然后发现这样不够,便拿爪子抓牢叶启肩上的衣衫,吊在了叶启背后。 随着湖面变皱,湖水开始沸腾,湖中散发出了一道悠远古老的气息,气息浩瀚,整座湖上都升腾起了浓雾似的水气。 水气蔓延开来,几个瞬间就将整座翠绿的山谷笼罩起来,悠远古老的气息在这一刻暴涨,随着水气一同占据了整座山谷,再而瞬间,气息蔓延在湖畔一座巨大的雪峰之间,冲向了遥远的天穹。 如同要将天刺穿,将天倾覆。 气息不知蔓延在天上哪处,却在某一瞬间又收敛而回,湖前山谷的气息骤然一乱,狂风卷动着雪花而来,湮灭了湖岸所有事物。 早在气息而回的刹那,叶启就抱着白狐离开了大明湖周边,看着湖畔青草、沙石都变作肉眼不可见的微小事物。 先前那道气息,是叶启以扳指为引触动了大明湖上的阵法,无数年未曾开启的阵法力量宣泄在天地间,才引动了如此异象。 水上雾气浓重,湖间积蓄了的阵法还未宣泄完,天地元气在其中极是紊乱,识海探去也只是感觉到一片混沌,就是此时的叶启也不愿去踏足湖中,他将不安的白狐抱在怀里,静静等待着水雾散去。 没过多长时间,湖上的天地元气变动就被真实的天地淡化,水气渐渐散去,露出了开启魔宗山门后的大明湖样貌。 此时的大明湖一湖之水不知去了何处,裸露出了湖下本来的石块的与沙砾。 叶启按住想要逃离的白狐,走在湖中,那些湖下的石头或大或小,形状怪异但不相同,每一块石头,都在散发着棱角分明的气息,都在散发着倔强而又锋利的意志。 石头,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物,千万年沉默存在于天地间,便是历经无数年风吹雨打,崩裂成数块,碎成砂砾,但还是石头,仿佛永远的不会改变。 在西陵教典中,曾言块垒大阵,以万石为基,纳天地之力,可横亘天地而不灭。 道门中从来没有人将这座阵法布置成功,然而千年前那位判出神殿的光明大神官成功了! 桃山半腰处幽阁里的阵法差着此间无数倍,观里的七进十三出同样比不得,若论世间阵法排名,除了长安城那座惊神阵,大明湖间的块垒定是首当其冲。 叶启看着那些石头,散出心神与湖间无数万石的锋芒融合,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双目却是雀跃异常。 千年前的光明大神官斗的是天,夫子斗的是天,柯浩然斗的也是天,因为某些原因,他也要与天斗,所以他看块垒看的仔细,还有,那每一块石头上的剑痕。 …… …… “他怎么了,为什么呆在那里?”唐小棠指着雪崖外湖心里的叶启,不解看向自家哥哥问道。 唐凝重地看着那里,他知道,对方在感应块垒的阵意,甚至还在感应块垒间还蕴含着的无数年前柯先生留下的浩然剑意。 他是魔宗行走,自然知道块垒大阵的恐怖,此时隔着几百丈,都能够感觉到湖下那些石块的锋芒,近在湖面放开感知,岂不会被那些锋芒将神智磨灭? “疯了,疯了,书院的人真的是疯子。” 唐小棠听着自家哥哥所言,神色变得失望,说道:“他那么厉害,疯了好可惜。” 唐瞪了一眼唐小棠,说道:“我不是说他真的疯了,而是说他停在湖心感知块垒阵意这种形为太变态了。” 唐小棠委屈地嘟起嘴,想到先前那个书院弟子是拿出什么东西才引发块垒大阵开启山门,再问道:“哥,他先前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唐神色凝重说道:“不知道,可能是以前某个长老流传在外的信物,更有可能是宗主给他的信物。” 唐小棠在听到宗主二字后,神色变得不可思议,小嘴张着,宗主已经好几年没在世间出现,那人拿着宗主的东西,不就是说他见过宗主? “哥,他能够开启山门,想来也能够进入山门,我们要随着他一起进山门看看吗?” 唐果断摇头拒绝了妹妹的提议,说道:“山门里没有什么,跟着那人太危险,主要当年宗主留过命令,明总子弟若大事不可再入山门,我们在这里等他。” …… “魔宗修行功法吸纳天地之息于体内,等若在体内再造一个天地,这在昊天教义中认为是对昊天极大的亵渎与不敬,所以才会被人称之为魔。 块垒大阵里的石头和那些举世不容的魔宗修行者何其相似,横亘天地间的倔强意,不也是对昊天无言的反抗?”夫子看着草屋外被大黄牛一脚踩碎的一块石板,看着那些有棱有角的碎石说道。 李慢慢知道老师言此话的心情如何,所以去酒窖拿来一坛黄泥封好的烈酒,开封倒出一杯敬给夫子,说道:“所以,那位光明大神官才能够布置成块垒大阵。” 夫子豪饮杯中酒,擦去须上洒落的酒水,说道:“接近光明的人,心性一定光明,当他某日发现光明不再光明,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所谓的光明,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光明,哪怕被世间不容,这样很倔,就像石头一样的倔。” 李慢慢给夫子杯中添酒,说道:“十二师弟从块垒阵意中走出,看过小师叔的浩然剑,他能够看多远?” (两章连着发,马上第二章) 第四十一章 他本身就看的足够远 “他本身就看的足够远。” 李慢慢看着天外,想着第一次看到十二师弟时感受到的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想着他走入后崖斩掉修为时的果断,确实看的很远,但是为什么? 夫子看出李慢慢的不解,说道:“他像是与整个世界无关,就像是湖里忽然多出一道散不掉的浓墨,浓墨飘在湖上,自然比湖里的水看的远。” 李慢慢第一次听老师如此评价十二师弟,神情一怔,可是,湖里不可能自己多出浓墨,是谁将浓墨泼在湖中?难道这就是小师弟说服老师的理由? …… 感悟整座湖上的块垒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尤其是那一块块怪异的石头上还有着刺眼的剑痕,块垒阵意无人触发,只是自顾散发着自身的气息,叶启散开识海感受,便是在某些方面触发了块垒,而触发块垒大阵,便要接触柯浩然留在石块上的浩然剑意。 先被浩然剑意洗练,再直面整座块垒阵意,就是越过五境的强者都不敢这么做,偏生叶启就这么做了。 所以在雪崖上看着大明湖的唐会说他疯了。 唐不是夫子与李慢慢,今日也只是第一次见叶启,尽管他现在亲眼见着那人身在块垒大阵之中,也没有夫子与李慢慢对与叶启的那般自信。 “一个半时辰了,以他知命境界的识海,应该早已被块垒与浩然剑意撕碎了,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唐忽然挫败着感叹道。 唐小棠没有兄长知命上境的感知,也没有见过山门前块垒大阵到底是如何恐怖,听着兄长挫败的语气,说道:“哥哥,他不就是在没有水的大明湖上站一个多时辰吗?有什么了不起?” 唐看着唐小棠,伸手在其额上弹了一下,使得唐小棠捂着脑袋哎呀了数声。 “你要站在块垒上感悟一盏茶时间,识海会被阵意与柯先生的剑意撕碎,然后变成白痴。” 唐小棠揉着脑袋,知道兄长说的不是假话,但因为额头很痛,心中多少有不满,问道:“那哥哥你能坚持多长时间?” 唐看着大明湖上的那道身影,说道:“应该半个时辰?或者比这还短些。” …… 白狐趴在叶启肩上也过了一个半时辰,对于有些事情,它能够分出轻重,尽管感觉到身边盘踞着很多危险气息,它还是忍着恐惧没有大叫。 不过始终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这让好动的它总是不怎么舒服,发现那些气息只是危险而没有实质后,它鼓足勇气,抱紧叶启的衣服,先是垂下长长的尾巴落在那些石块之上,发现同样没有什么,便跳在了地上。 石块的缝隙中还残存着湖水,流速不快,但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流去。 白狐好奇心下,沿着一道水流走去,不过一会儿,来到湖心,发现一座石门,石门很大,就像是一座山。 白狐停下,坐卧在石门下,越看越觉得害怕,几息时间后,它“呜呜”两声,四只爪子拨乱了乱石下的水流,掉头跑去。 它没有跑出几步,撞到了什么,以为是藏在湖里的恐怖出现了,慌乱下又掉头向着石门方向跑去,然而发现自己被人捉住了。 “叽叽”,它尖叫着,挥舞着四只爪子,显得很是无助。 叶启拎着白狐,无奈地看着它。 “安静。” 白狐听到熟悉的声音,四只爪子一顿,这才安静下来,静静地卧在那人怀中,再不发声。 …… 石门高大,比长安城的南城门朱雀大门还要高大,矗立在无数的乱石之中,若于湖心其它位置根本极难被发现,然而走在湖心,它就突兀的出现,就像它只愿意被挑中的人看见一般。 叶启看了几眼山门,将扳指带在右手上,伸出按在厚重的石门之上,然后,石门发出一声轻响,伴随着积累了陈年的灰尘,魔宗山打开。 叶启抱着狐狸走了进去,眼前出现了密集的台阶,落差不大,盘旋着自地底而起,通往了不知何处。 …… 走完台阶后,叶启到了魔宗山门本殿,那是一处比世间任何一处都要宏伟的宫殿,延绵在桃山的西陵神殿不及,长安城里的大明宫同样不及。 魔宗山门在一座山中,那座屹立在大明湖畔的高大雪山之中,山体的腹地被掏空形成的巨大空间里。 这片空间巨大到无法想象,高、深不知几何,故在看后显得充满了梦境一样的虚幻,就像是只有昊天才能有这样的力量开辟而出。 此处并非漆黑不见光彩,几道像是无源的清光洒落,显露出了空间的布置。 数道石梁横亘在这片空间之中,石梁上的刀劈斧凿痕迹清晰可见,它们极宽,每一条都有近五六丈宽。 尽管石梁宽长,但在这片空间下,也只像是蛛丝一般,石梁汇聚的地方,便如蛛网,托起了一方殿宇。 叶启知道魔宗山门不是昊天的恩赐,这里的每一处空间,每一条石梁,都是由当年的荒人亲自开凿,如果说山门外的块垒大阵是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挑战昊天的痕迹,那么这座山门,便是无数代魔宗子弟对那位大神官所作所为的补充。 所谓人定胜天,便在此处直白的显现。 小狐狸畏惧加上尝试地向着远处的殿宇叫了几声,声音并未传出多远,就被山里的空间吸纳。 叶启由它叫着,走在一条石梁上,向着那处殿宇走去。 无数道石梁汇聚的地方,形成一片平地,因为关闭多年的魔宗山门被打开,雪峰外的空气不知从哪里倒灌在山里,形成了呼啸着的山风,将那片殿宇之上的尘灰吹成了雾状。 殿外堆着无数具白骨,将通往殿门的石阶掩埋,白狐哪里见过这样的惨象,尾巴卷起捂着眼睛,叽叽不安又叫了起来。 叶启平淡地踏过白骨,白骨在他脚下发出了清脆的“咯吱”声,无数年的风化腐烂,略一触碰,便化作了灰白色的粉末。 他踩碎不知多少白骨,末了临在殿宇门前,回望来路,再看那些白骨都不禁有些动容,光是殿外就有白骨如此之多,殿内会有多少? 他当年究竟杀了多少人? (感谢赤子心中人的100币打赏,感谢雨落长安忆的500币打赏,感谢低音的黑猫100币打赏,感谢泉邬的305币打赏) 第四十二章 柳白的兴趣,莲生三十二(求订阅 近来,一条消息很快的传遍了修行界,书院十二先生于悬空寺外战胜佛宗天下行走七念,事后数日,又在泥塘之外胜了道门行走叶苏一剑。 无论是在泥塘还是在悬空寺,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叶启战胜七念、叶苏不是一件对道佛二宗本身光彩的事情,按理来说,这件事情不应该会让外人得知,但先是从西荒开始,这条消息传在了右帐王庭贵族之中,然后蔓延在大荒,最后是唐国、西陵。 没有人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假,因为道门没有发声,佛门同样没有,不发声就是默认,书院十二先生是两年前才入的书院,之前曾是道门子弟,有传言其入魔叛道,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对方不过十四五,却能战胜在修行界成名多年的叶苏、七念,难道,书院又要再出一个柯疯子? 南晋,剑阁。 柳白坐于一间楼阁之中,听着师弟程子清诉说那件最近在修行界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 “书院十二?不是李慢慢,也不是君陌?” 程子清肃然点头,说道:“是的。” 柳白静声片刻,说道:“七念没有见过,但当年他敢吞舌入腹修炼佛宗闭口禅,想来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佛宗弟子,去年我见过叶苏一面,他只差一步,就能摸到五境外的门槛,同样了不起。” 虽然柳白话中在夸赞道佛二宗的天下行走,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更像是在点评这二人。 程子清是剑阁的第二大高手,一身境界在知命初境,对于师兄柳白的境界他很清楚,早已能破境,但不知什么原因,师兄没有选择踏过那一步。 “外面都在传言,他将是书院的下一个柯浩然。” 柳白看向放在双膝之上的铁剑,说道:“修行界好几年没有出过这么有意思的人物了,或许,我应该见一见这个书院十二。” …… 开了黄泥封的好酒还未干,李慢慢抱着酒坛再次给夫子将酒添满,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说道:“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明白老师你将这件事传给天下,这不是在逼着十二师弟做当年的小师叔吗?” 夫子看着微微发黄的酒液流在碗里,心情愉悦说道:“当年天下修行者都让你小师叔杀怕了,现在的天下,没有多少人敢挑战他。” 没有多少人,也就是说还是会有人挑战十二师第,道佛二宗大抵不会有人出山挑战,那还剩下一人,李慢慢问道:“柳白?” 夫子端碗饮酒,酣畅淋漓地呼出一口酒气,说道:“柳白那小子的剑很有意思,不只有大河。” 李慢慢懂了,摇了摇酒坛发现酒空了,知道以夫子今日心情最多只会饮酒一坛,将酒坛搁在草屋一角,以便日后做个咸菜罐子,完后他拿起笤帚簸箕,将大黄牛踩碎的石板清扫干净。 …… 推开正殿石门,是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两侧石壁上,刻画着无数魔宗信仰的神祗,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无字石碑。 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死后,不立传颂自己的功德碑,只是留下一座空碑,由后人评说自己所行。 不过这座碑修建在魔宗山门的正殿之中,魔宗之人又视他为神祗,无论是好是坏,哪里敢在无字碑上评论他,而外人又极难入魔宗山门,更是不可能。 当叶启走的近了些,看到碑上并不是无字,一行微尘不落的字迹就在碑上镌刻,但不是评说那位光明大神官,而是不可一世的几字。 书院柯浩然灭魔宗于此。 叶启抱着狐狸,对着石碑行了一礼,然后继续向着通道前方走去,随着逐渐深入,他脚下的尸体越聚越多,可能是殿内无风,这些尸体并没有被风化成一碰就碎的白骨,那些尸体上还存着头发与干瘪发黑的皮肤。 此时殿里的空气并不好闻,阴冷之中还带着一丝腐臭味道,白狐早就将一双前爪按在鼻子上,心中发誓绝对不用鼻子呼吸这里的一口空气。 通道变得幽深,脚下的尸体也变得越来越多,在石碑后行了数百步,叶启来到通道后的一个房间。 房间本应该宽敞,但如今却被一座由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占据,看着极是拥挤狭小。 白狐忽然尖叫一声,伸出爪子指向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中央,那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很老,老到头发与牙齿早已落光,皮肤干瘪的就像是老树的树皮。 他穿着一身僧衣,但无数年之后,僧衣早已变得丝丝缕缕破烂不堪,在僧衣之下,他身体里没有一丝血肉,只剩着骨骼与包裹着骨骼的皮肤。 老僧的双目浑浊,如春水和成的稀泥,但在那双眼中还有着不可磨灭的温和神采,他打量着叶启,似乎不解这数十年没人来的魔宗山门怎么会走来一个少年。 “莲生三十二。” 老僧艰难的咧嘴笑了,露出发黑的牙床,然后有锁链的声音传在的殿中,原来他腹部有两条铁链贯穿,一头锁在尸山之下,另一头牢牢拴在了充满剑痕的墙壁之上。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人记住我。” 老僧的声音如年老的夜枭般沙哑瘆人,但在他说话的时候,大殿里阴森的空气变得温暖了许多。 叶启向前走了几步,老僧的模样在他眼中愈发清晰。 “不是还有人能记住你,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事实上,现在修行界很少有人知道你。” 老僧并没有因为叶启像是嘲讽的话而动怒,语气神色柔和继续说道:“时光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我在这里待了数十年,世间自难以再忆起我。” “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纯净的道门气息,也感觉到了书院不器意的存在,你是由道入的书院,柯浩然如今如何了?” 叶启说道:“小师叔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莲生叹气,似是回忆起了往事,然后看向叶启说道:“像他那样的人,活不了很长时间,你也一样。” 第四十三章 世间人,世间命 叶启冷笑几声,说道:“也好过你这个废柴,被锁在这里生死不能如愿,整日只能靠着啃咬腐烂的尸体维生。” 莲生先前还是温和的神情骤然一变,像是一个凶恶的厉鬼说道:“柯浩然又如何不是废柴,想必他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拿着剑踩在崖上,然后被天诛而死,你虽没有继承他的衣钵,但你知道我,来了魔宗,走的路子必定是柯浩然的路子,你也是废柴!” 叶启看着莲生,看着他双腹下洞穿的铁链,说道:“小师叔死了,但你依旧只能受他锁困,直至这里干尸的皮肤被你啃完,然后被活活饿死。” “世间的聪明人有很多,聪明的人都知道昊天是怎么一会儿事,有的人知道所以死了,有的人知道却当作不知道,只把这些理由推脱在错乱的世间想要颠覆世界,而你就是这样的人,蒙住双眼来看世界,最后不过是困死在井里的一只王八罢了。” 莲生神情又一次变化,他神情不再凶恶,而是充满了与叶启一样的冷静,他沉默地看着叶启,过了好长时间才是说道:“昊天来自人间,人间毁了,他自然也要死,而柯浩然,你,包括夫子,却只是想着要凭借人间的力量与昊天战斗,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叶启大笑,说道:“听闻你少时在瓦山辩难,整座烂柯寺的僧人都被你说的哑口无言,后被引入佛门,今日见,你果真在此道之上颇为了得。” “胜天乃是私心,你我都是,只不过我们克于己内,而你却要因此牵累世间,行惨绝人寰之事,就算看的再远,那又如何?邪魔外道不足道也。” 莲生坐于尸山之上无声,眼中却自怨毒地看着叶启,似乎将对柯浩然积累了无数年的怨恨嫉妒都转移在了叶启身上。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被困柯浩然设下的樊笼之中数十年,体内境界元气早无,而这少年,能说出这般话语,眼界早与自己看齐,心志也必定是坚决之辈,难以受外界蛊惑。 叶启看着莲生怨毒的目光,表情变得有些失望,走在房屋边缘,将小狐狸扔在一具干尸上,拾起两具还带着干瘪腐肉的尸体,扔在了莲生所在的白骨尸山中间。 “这些新鲜,好生吃着。” 莲生神情又变,变回了如刚遇见叶启时的温和慈善模样,问道:“你来这里,便是想要来向我表达你们书院的立场?如果是这样,书院也不过如此。” 叶启将在地上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的小狐狸抱起,看向正在抚摸那两具干尸的莲生说道:“我总觉得,世间无论邪恶还是正义,总有存在的道理,你对这世间看的够远,但我不知道你究竟看到哪里,或许你我坐而论道可以甚欢,届时我违了小师叔意志,痛快一剑将你杀了也好。” “你确实看的远,不过在这么多年里你已经变成一个只能依靠对小师叔的恨来活着的疯子,或许你在更早就成了疯子,我很失望,既然如此,那你我就不能相谈甚欢。” 莲生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笑声真是如厉鬼,他说道:“想我当年,先是俗世的翩翩公子,后一夜开悟入佛门,成为了受世人敬仰的佛子,就是再往后,成为了神殿裁决大神官,也洗刷了世人对裁决司的只知血腥杀戮的看法从而受到前代神殿掌教尊敬,而在魔宗,我是魔宗权势最高的大祭者。 这么多光芒集结的身份,遇到了那个脏兮兮的书生,世人却不知我,只知那个书生,就是到了最后,我设局斩杀柯浩然,柯浩然明明也必会死去,然而死的却是明宗上下,我被他囚禁在了这幽暗无人的大殿中,只能以着腐肉为生。” “当然,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我曾学悬空寺绝学莲花印,曾学桃山樊笼阵,魔宗七门二十八流功法我无一不精,魔宗断了传承的饕餮大法也重新被我悟出,更是只看了两卷天书便悟出了昊天神意。 柯浩然有什么,只不过是一把剑,偏生就是那把剑,掩盖了我所有的光芒。 这让我如何不恨他?” 叶启神色变得更为失望,说道:“你能万法通,是因为你看的足够远,你想要改变世界,理由却不是因为想要改变世界,只是想要另走一条道路,由此来超越小师叔,所以,你永远都比不过小师叔,最后只能在这里继续怨恨着小师叔与天地。” 莲生再笑,这笑却悲惨着,他紧盯着叶启,说道:“我会好好活着,看着你会不会步入柯浩然的后尘。” 叶启转身,离开房间,走回了通道之中,这时,在尸山血海中传来了迫切的沙沙声,就像是一群蚂蚁在一同啃咬着树叶。 …… 重归明亮的天日,再次看着湖中乱石,小狐狸撒开四只爪子在浅水间的碎石沙砾中跑着,石门里的环境太过压抑可怖,虽然门外气息同样压抑,但终归没有那些可怕的尸体白骨。 叶启没有理会它,回到湖边,拿着扳指再次看着湖面乱石与刻在乱石上的剑痕,过了一会儿,他回想起了在魔宗山门内的剑痕,锁困莲生屋内墙壁上的剑痕。 先前观块垒观浩然剑意,他境界便能突破,进入山门内看到雄壮的魔宗山门景象,看到锁困莲生的樊笼,他境界不得不破。 在去二层楼后崖前,他境界积累就足够深厚,去了后崖斩却境界,但同时也有着后崖无量元气做补破境知命,后去西荒与佛、道二宗行走战斗,看大明湖块垒与柯浩然所留浩然意,他也确实不得不破境。 一声轻音如石罄清响,化作细纹荡开,湖畔静谧,但叶启已经踏入知命中境。 小狐狸感觉湖畔有异,生怕叶启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停了玩乐,拔腿跑来,在它跑在叶启身边,大明湖上又复生水气,天地之息自上而下,不一会儿,魔宗山门消失在了湖心之处,大明湖水又不知从哪里流回,恢复了本来澄澈如镜的模样。 第四十四章 岷山里的宁缺与桑桑 “不愧是书院十二先生,破境竟是这般的简单。” 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叶启与小狐狸一同向后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位壮硕的的青年,在他身后正跟着先前他们在雪崖上遇到的少女。 “我叫唐,明宗行走。”唐说着,伸手指向唐小棠说道:“这是我妹妹,先前在雪崖上多有误会,还请十二先生莫要介意。” 唐小棠不满地看向自己哥哥,在她看来,哥哥是荒人中最强大存在,就算这个什么书院十二先生能够打败叶苏,哥哥也不用这么谦卑。 叶启多看了唐几眼,对于唐小棠不满的样子也不在意,说道:“破境简单,也是看了你们明宗山门大阵有感而已。” 唐小棠切了一声,说道:“还真是谦虚,书院的人都是你……” 唐瞪了一眼自家妹妹,吓得唐小棠赶忙住嘴,然后唐看向叶启,沉声道:“自从山门被宗主关闭后,世上的明宗修行者就再也进不了山门,在下疑惑,你是如何寻到大明湖又将山门开启的?” 叶启知道唐是三师姐在未入书院前收的弟子,倒也不做隐瞒,将手中那枚扳指给了唐。 唐接过扳指,瞬间明白了先前雪崖上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亲近感就是因为这枚扳指,他细细看向扳指上雕刻的纹络,神情变得震惊肃穆,语气急切问道:“你见过宗主?宗主在哪里?” 余帘已入书院十余年,而世上除却夫子与大师兄之外,无人知道三师姐便是魔宗宗主,叶启自然不可能将这个消息告诉唐,摇头说道:“没有她的同意,我不能告诉你。” 唐神色遗憾,将扳指送回,说道:“只要宗主还活着,那便好。” 唐小棠看着此时还有水气存在故而依旧朦胧的大明湖,想到虽然哥哥说山门里什么都没有,但自己从来没有进去过,而这个书院十二刚刚进去了,便是好奇问道:“喂,你刚刚进了山门,可是看见了什么?” 小狐狸听她问话,嘲讽地叽叽几声,意思大概是在说,里面可怕的很,就你进去,估计是要被吓得抱头痛哭了。 还没有等着叶启解惑,唐小棠看着小狐狸模样可爱,两只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小芽状,自己也叽叽几声去逗弄小狐狸。 只是小狐狸对于先前雪崖的追赶还有芥蒂,见那女娃想要讨好自己,却是将头扭在一边,懒得搭理对方。 虽然唐知道山门里只剩下了尸体,但毕竟很多年没有去过山门,依旧觉得好奇,便是看向叶启。 “里面只有白骨与干尸,在正殿的深处,还关押着一个老僧。” 老僧?唐想到了数十年前关于明宗的那个传闻,只是那时在山门里的明宗弟子都因那人被柯先生杀了,他怎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叶启知道唐心中的疑惑,说道:“他要赎罪。” 唐小棠显然也听过那个传闻,对于那个老僧显然是极恨的,说道:“活着,怎么叫做赎罪?” 唐想到了什么,既然他活了这么多年,又没有从山门里走出,也就是说他没有能力走出,而要活着,那就只能…… 唐看了妹妹几眼,说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唐小棠不解反问道:“既然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那死了不就好了?” 叶启摸着小狐狸柔顺的毛发说道:“问题是,活着就算是再痛苦,那也是活着。” 听着叶启的解释,唐小棠更为不解,只觉得脑海一阵混乱,揉着头发,那双粗重的眉毛就像是拧成了一股绳。 …… …… 是活是死,这永远都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莲生从来没有质问过自己到底是死还是活,而是沉默的在魔宗大殿中啃咬着腐烂肮脏的尸体,度过了难忍的数十年。 对于身在岷山南麓的一对苦命的少年女娃来说,这个问题同样不用自问,他们的选择一定是活着,就是活的再痛苦再累,也要活着。 女娃站在破屋里的木桶前,吃力地举着一盆开水,浇在了木桶里赤裸着的老猎户,老猎户微黑的皮肤被烫红,继而又变得惨白,像是一只野兽哀嚎叫着,少年拿起锋利的柴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老猎户的头颅斩下,头颅像是一个西瓜滚落飘在了木桶里的水中。 天弃山脉只是大部分修行者对魔宗山门所在之地的称呼,很多人,比如金帐王庭的牧民与岷山南麓中生活着的大唐百姓更习惯称呼那里是岷山北麓。 叶启沿着天弃山脉南向的群山,向着唐境而回,他原本是要向北而去,去见识一下已经在极北出现的永夜,再而乘船走热海继续向北,便能到达在大陆南边的大河国,瞬便好好再看一下大和国的秀丽风景,刚刚走出大明湖所在的山谷,却收到夫子传音让他先回书院。 至于理由,柳白传剑于书院,剑上留下一段信息,六月中,请书院十二先生至长安城外比剑。 与柳白比剑一事,其实他自己早有想法,如果没有夫子传音召回,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乘船走热海,去大河国之后,他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南晋剑阁。 如今时间大概在四月初,既然柳白送上战书,且将比剑时间定在六月中,他自然要回书院好好准备,对于这位被世人称为人世间第一强者的剑客,他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清楚对方的强大。 走了数日,叶启离开金帐王庭的边界,进入岷山南麓。 …… 宁缺带着桑桑,看着被陷进中绳索拴住的一头孤狼,他大叫一声,举着猎刀砍在野狼头上,只是他本来年幼,力量不大,今日打猎又不是那日必须要杀人,猎刀也没有柴刀锋利,刀只入野狼皮肉,却没有剖开野狼的头颅。 如此,反而让野狼在刺痛与死亡之下,挣脱开了绳索,将他按在地上,张开了比他脑袋还要大的狼嘴,咬向了他的脑袋。 桑桑没有被少爷就要葬送狼口的画面吓到,拿着大黑伞冲来,将没有打开的大黑伞塞在了孤狼的嘴中,像是的一块漆黑破布做成的大黑伞,竟是直接崩掉了野狼的牙齿,这也让宁缺有了出手的时机。 宁缺拿着猎刀,狠狠捅入了孤狼最脆弱的腹下,用力翻搅着,不顾手上血水与让人作呕的内脏,直至孤狼没了呼吸。 第四十五章 剑在人在 “桑桑,还不快来帮你家少爷。” 在将孤狼杀死之后,宁缺近乎力竭,孤狼沉重的尸体压着他,让他很难在孤狼身下离开。 桑桑扔了大黑伞,跑在少爷身前,吃力地将宁缺从野狼的尸体下拽了出来。 “今天的运气很差,遇见一头不值钱肉也不好吃的孤狼,赶紧准备绳子,不然这破狼的血味引来其它的野兽就不好了。”宁缺拿着灰布擦着脸上与手上的狼血,见桑桑正看着一处山坳没有动作,推了几下桑桑后又道:“看什么呢傻丫头?听到我说话了没?” 说着的同时,他看向桑桑看着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山坳下,竟然多出了十几头狼,那群狼的肚皮干瘪,身上的皮毛全然不像刚刚那头野狼,而是灰白色,显然是从岷山北麓来的雪狼。 此时他已经无力,就算有着大黑伞,自己与桑桑也不可能在群狼下活下来,他没有犹豫,起身丢下孤狼的尸体,拿着猎刀拽着桑桑就向着身后的山峰上跑去。 只是他哪里能够跑过饿了不知多久又见到新鲜食物的雪狼,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雪狼群团团围住。 “桑桑,撑伞!”宁缺大声喊道。 桑桑小脸紧绷,将束着大黑伞的麻绳解开,大黑伞“嘭”的一声,如幽兰在夜里绽放,护住了宁缺的后背。 说来奇怪,就在大黑伞撑开的刹那,围着主仆二人的狼群却不自觉退后了数步,然而它们依旧不想放过眼前肉质显然要好过麋鹿的食物。 “少爷,这里怎么能够看到雪狼?我们今天要死了。”桑桑哭丧地说道。 雪狼生活在岷山北麓,甚至是北麓更北边的大荒极北地区,偶而也会有一两只寻不到食物的雪狼会来到岷山南麓,那时的雪狼便会成为岷山南麓狼群的头狼,一群雪狼,那得抵得过五六群南麓的狼群。 宁缺拿着猎刀戒备着大黑伞伞柄方向,伸脚向后踹了桑桑一脚,严厉说道:“没有到了要死的时候,不能说死。” 桑桑扭头,看着少爷背影,认真点头,忽然,她惊呼了一声,说道:“少爷,狼群后走来了一人。” 宁缺揉了揉眼睛,说道:“废话,你家少爷又不是瞎子,那人竟然傻到遇见雪狼群都不跑,而这群狼似乎有些畏惧大黑伞,狼群应该会先围攻他,一会儿抓住机会逃跑。” …… 雪狼群确实如宁缺所说,当看到有人来后,它们果断放弃了围攻有大黑伞的主仆二人,转而围住了来人。 叶启抱着小狐狸,淡然看着狼群,平时胆小的小狐狸也都没有害怕,在叶启耳边叽叽着,似乎在说它在天弃山脉的时候打败过不少雪狼。 大黑伞收拢,主仆二人开始逃跑,而雪狼群中,也跃起三只雪狼扑向了一人一狐。 三只雪狼张着嘴巴,嚎叫着,似乎鲜美的血肉已经被它们吃在了腹中。 空气中传来“嗤”的一声响,三只雪狼拦腰断开,洒落了一地的鲜血与内脏。 紧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剩余的七八匹雪狼也同时被拦腰断开。 “这,有些帅了!”逃亡中的主仆在扭头观望有没有雪狼追来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宁缺下意识地惊呼道。 桑桑也瞪大了眼睛,说道:“少爷,他好像是修行者。” 宁缺说道:“桑桑你今天怎么老是说废话,那人轻松的杀了十几头雪狼,少爷我不知道他是修行者?” 桑桑乖巧地噢了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说道:“少爷,那人感觉就是来救我们的,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少爷你不是一直想要修行,我觉得你可以找他。” …… 宁缺拉着桑桑,对那些死相极惨的雪狼视而不见,径直走在了叶启身前,学着以前在长安城将军府学过的唐人礼节,向着叶启拜了一下,在他身后的桑桑也有模有样地跟着给叶启行了一礼。 “多谢您出手相救。” 看到大黑伞,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丫头,叶启哪里还能猜不到这对主仆是谁。 叶启挥了挥手,好生看了桑桑几眼,说道:“举手之劳,你们有着这柄黑伞,也不一定会死。” 这时,小狐狸不知为何,此时躲在了叶启背后,不知是因为那柄大黑伞的气息还是因为桑桑。 宁缺笑着说道:“还是要感谢您出手,听说雪狼肉不像普通狼肉难嚼,肉质鲜美,我最善烤肉,您要不要尝尝?” 桑桑小心地拉了拉宁缺的衣服,说道:“可是少爷,你并不善烤肉,每次烤肉都会糊的。” 宁缺瞪了眼桑桑,尴尬地摸着脑袋看叶启说道:“让您见笑了,我家侍女现在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吃。” 叶启微微点头,很有高人风范简单说道:“好。” 桑桑不是普通人,小狐狸在畏惧那柄大黑伞,同时也畏惧桑桑,叶启在小狐狸弱小地反对声中,答应了宁缺的邀请,既然在荒原遇到了那位的化身,且她现在这么弱小,不一定能够察觉到自己,自然要多看看…… …… 一处极小的崖坪上,宁缺在火光前,由着桑桑去烤串在木棍上的狼肉,自己却是多次看着叶启,欲言又止。 叶启知道他的想法,见他难以开口,便是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说。” 宁缺不好意思地笑道:“敢问您在哪里修行?” 叶启说道:“书院。” 宁缺自幼生在长安城,尽管他在四岁之后便颠沛流离在了荒野,对于书院,以及书院在帝国的位置,心中一清二楚。 “您可以教我修行吗?当然,我知道书院修行者不收弟子,但您可以传授我一些细微末节的东西,只要能够修行,我不挑的。” 叶启看着宁缺,发现他气海雪山真的一窍不通,说道:“你气海雪山一窍不通,现在不能修行。” 宁缺神情失落,想到了早些年自己在燕唐边境遇到的那位修行者,然后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生而知之,心智也被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锻炼的极是坚韧,很快,他察觉出叶启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现在不能修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他神情郑重行礼说道:“还请您赐教。” 叶启将背后断掉的木剑取下,看了一眼烤着狼腿的桑桑没有察觉到什么,将剑尖那一截递给宁缺,说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不必这般客气,日后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机缘,但在机缘之前,你可以先为感悟天地元气锻炼识海。” 宁缺双手接过木剑剑尖的那一半,感激问道:“我该怎么做?” 叶启说道:“不管哪种修行,都是以意为先,磨炼意志与识海,这柄断掉的木剑上有我一道剑意,你每日拿剑感悟那道剑意就行,在你气海雪山通窍之后,每日磨炼而出的意志与识海,会成为你修行上最大的助力。” 宁缺明了,谢过叶启后,看着桑桑说道:“桑桑,以后要保护好这柄木剑。” 听着有人能帮少爷修行,桑桑心中开心,满足笑着,一颗梨涡在黝黑的脸蛋上浮现,说道:“知道了少爷,就像大黑伞一样,剑在人在。” (这一章有坑,看有没有书友能够发现,感谢尾号1891的书友的100币打赏,感谢张慕亭书友的100币打赏) 第四十六章 不是柯浩然的路子,但差不多 吃过桑桑烤的雪狼肉后,叶启没有与宁缺主仆二人再多待上一会儿,他不确定自己斩落体内的昊天神意是否清除到不被桑桑本能察觉的地步,所以他不敢保证那个存在是否会因为自己提前苏醒。 尽管宁缺再三挽留,他还是抱着白狐离开了岷山,进入了大唐北境的一郡。 一月后,叶启回到长安城南郊,进入书院,走入旧书楼,余帘今日没有在窗下抄书,那张书案空荡,积累了一层微薄的灰尘。 三师姐竟然没有在旧书楼中抄书,真是少见,叶启走上木梯,来到二层,掀开一张壁画进了真正的书院二层楼。 叶启离开时是去年深春,今时已经入夏,二层楼景色没有变化,小湖微波粼粼,映着亭台楼阁,青树翠竹几丛。 不过扫地的小胖子不知道在哪里偷懒,亭台上云锦上的山水已成,不见七师姐在那里绣花,不过,远远的一座林中,倒是还能听到北宫、西门二人的乐声,湖畔最北,能够听到密集的打铁声。 小狐狸看着二层楼美如画卷的景色,早就撒开爪子在湖畔跑着玩了起来。 叶启抬眼看向草屋,发现大黄牛不在,夫子与大师兄也看不见身影,向着小湖北畔的打铁房中走去。 刚是走到亭台那处,瓦房中的打铁声一顿,一道剑光自瓦房屋顶透出,掀翻了不知多少片青瓦,刺穿了瓦房顶上刚好飘来的一片云。 “皮皮,我都说了,要用小锤去慢慢以天地元气辅佐轻轻锻造剑身,你一个洞玄巅峰的修行者,元气竟然这么不稳定,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修炼的!”瓦房里传来了六师兄暴怒的声音。 “六师兄,这剑暴动,分明就是二师兄用力过猛,你不敢骂二师兄,却将气撒在我头上,我不服。” 陈皮皮委屈不服的声音刚刚传出,便传来了君陌的几声干咳声,“这剑内里不直,不用些力怎么能直,里外不一,那还叫剑吗?” “能不能安静点,我与四师兄正在写符书阵,你们这么吵,我们怎么来?” “二师兄,你先歇会儿,我来试试。”声音清丽婉转,这是三师姐的声音。 陈皮皮惊讶的声音传来:“三师姐,你确定可以?” 余帘似乎没有回答陈皮皮的话,瓦房里再次传来了打铁声,等是叶启走入了瓦房外,传出了六师兄的声音:“没想到三师姐看着弱不惊风,竟有如此奇力,这剑胚子倒是成了,木柚,你们的符箓阵法完成了没?” “成了!”木柚与范悦齐声说道。 便是在这时,一声淅沥的水声自瓦房传出,几片残瓦又是飞落。 叶启推开关着的瓦房铁门,除了忙于奏乐、对弈的那四位师兄与大师兄,后山弟子竟是都在。 此时老六正拿着一张宣纸,在一众同门的注视下,在一柄狭长铁剑胚上雕刻着纹络,众人听着有人推门而入,齐齐看去,见是叶启,都是露出笑容。 陈皮皮最先反应过来,跑来行礼说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叶启不明所以,几位平时各自忙碌的师兄师姐都聚在了瓦房,自己在后山从未见过,摸了摸陈皮皮的脑袋,叶启向着几人行礼问道:“师兄师姐们,这是何故?” 二师兄君陌说道:“听老师说你的剑断了,而再过几天,你就要应约与柳白比剑,既然如此,就不能无剑。” 叶启心中有些感动,原来是因为自己,不过他心中年岁到底不是如外表稚嫩,不愿表露自己心中的情绪,再而行礼谢过诸人,问了些别的说道:“二师兄,怎么不见老师与大师兄?” 君陌不知为何有些恼怒,说道:“周游列国去了。” …… 对于柳白这个人,就是高傲如书院诸人,也没有人敢轻视对方,初境时便能感知到一条滔滔不息的大河,随后步入修行,那些对于修行者而言难以越过的门槛对他来说,更像是微不存在的几层薄沙,在他少年时,他于大河之畔悟道,以身前一尺之地无敌于天下,就是道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也不能轻视于他。 基于某些原因,书院众人更相信柳白是如何无敌。 在柳白出世之前,修行界的剑师一直讲究飞剑驭剑,似乎此种法门在剑师修行中才可称为正统,而在其在行走天下之后,以身前一尺之剑举世无敌,才让所有的剑师看到了另外一种新的可能,此乃变革之路,也是因为柳白,世间剑师再多出一条门路。 但书院后山的人清楚,柳白并不是开创修炼身前一尺之剑的剑师,而是无数年前,那个单剑灭魔宗的小师叔。 小师叔强大到变态,柳白承小师叔剑道理念,不及小师叔变态,但绝对强大。 与世间最强大的剑师决斗,自然就需要一柄强大的剑,一柄强大的剑,也绝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就能铸成。 叶启本是要加入后山弟子们锻剑的行列,却被平时温和的三师姐瞪了一眼,拉出了瓦房外。 两人走在湖畔木柚平时绣花的亭中,可见湖泊秀丽。 小狐狸似乎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胆子就变大了不少,竟然跳在湖中游起了水,此时恰好遇到高傲的白鹅。 许是大白鹅想要显露自己的厉害,扑腾两下翅膀,随之溅起的无数水花都落在了这个刚来后山的狐狸身上。 小狐狸不服,一只爪子将大白鹅的脖颈全按在水下,直到呛的大白鹅双翅没有力气扑腾才松开爪子,大白鹅委屈地叫了几声,发现对方比自己厉害,飞快地游在小湖北畔,冲入了瓦房。 “我们都知道,柳白来长安城挑战你是老师的意思,柳白也清楚,所以,他来长安只是点名挑战你。” “到了那个境界的人都很骄傲,他迫于老师的意思,所以他不会留手,你去帮着锻剑很浪费时间,这几日,你好生感悟这些东西。”说着,余帘将几页纸张递给叶启。 数十年前修行界的天才都被小师叔斩杀在书院门外,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来书院挑衅,没有了数量,那就只能在质上改变。 叶启没有要求自己走小师叔的路子,但因为前世的武道功法,因为自己在来到这个世上就一直被昊天注意着,又走上了与小师叔差不多的路子。 那在自己成剑之前,就必须要历经无数次的凶险战斗来磨炼自己,如果自己去剑阁挑战,柳白会碍于书院留手,但柳白受夫子所逼前来长安,那时的柳白,才是柳白。 (感谢真的是啥昵称都有的1500币打赏) 第四十七章 两场关于柳白的战斗,写块垒于纸 余帘在交出几页薄纸之后,就转身踏湖回到了小湖北畔的瓦房之中。 叶启坐在亭中,将几页纸摊开,纸上记载了极为详细的两件事,关于柳白在世间的两场战斗。 第一场战斗在荒原极北,柳白一剑刺出一条浊浪滔天的大河,魔宗宗主林雾以刀破开浊浪,砍在柳白身前一尺,柳白横剑而当,一臂衣衫尽碎。 碎掉浊浪却像不灭,复又生出,席卷在林雾背后。 林雾心乱,背生光芒抵挡,柳白剑来,林雾刀碎,以肘为刀,撞碎柳白铁剑,两人平手。 第二场战斗在宋国海堤,柳白一剑千里伤了颜瑟,然颜瑟却对堤外狂暴海潮写了一道符,明明隔着极远,一杆笔头却落在柳白脸上。 纸上写的极是详细,叶启看着,却像是亲自经历着那两场战斗,尽管那两场战斗是在很久之前,甚至在那时柳白还在剑师的两种路上摇摆不定,但多年前的柳白是柳白,当今的柳白还是柳白。 他便是在湖前,体内分出两道各自不同的气息,模拟起了纸上的战斗。 在余帘进入瓦房片刻,君陌抱着大白鹅走了出来,将大白鹅扔在了湖里,说道:“打不过就继续打,被人打了没有还手就来找帮手,真是丢人。” 说完,君陌就又走回了瓦房之中。 大白鹅委屈地冲着瓦房铁门叫了两声,然后愤恨地看着还在游水的小狐狸,游了过去。 它主动挥出翅膀拍向小狐狸,本来在水面算是它的主场,可小狐狸在水中也同样灵巧,小狐狸躲过一击,伸出两只爪子又将大白鹅按在了水下。 大白鹅体型比小狐狸大了不少,力气似乎也大了些,在决定要与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狐狸争个胜负,这次倒没有被按在水下多长时间,两条粗壮有力的鹅掌在水中一踩,扇着翅膀飞离了水面。 鹅掌踩在小狐狸的背上,小狐狸一时躲闪不及,竟被踩在了水下。 小狐狸反应过来,潜水游起,一嘴咬在大白鹅的翅膀上,大白鹅吃痛叫了起来。 湖面因为两道气息的对撞,余波逐渐蔓延在了整座湖面,直去的水流,悍然的刀意,水花覆灭,水波骤起。 忽然,翻起一阵小浪,将在水中打得“不亦乐乎”的一鹅一狐狸拍在水下,两兽自水下冒头,看着还在湖面对撞的两道气息,赶忙往岸边游了过去。 …… 叶红鱼在观里的湖畔练着剑,尽管她已是洞玄巅峰境界,更是在短短一两年时间从裁决司的二司座成了大司座,也从来没有忽视过对剑的练习。 “你的剑很像那个人,充满了忘却生死的决绝之意,柳白修的是身前一尺之剑,他却比柳白比柯浩然更极端,身前半尺还要强过一尺。” 叶红鱼将铁剑收起,看向从七座草屋某间中走出的兄长,默然不语。 叶苏怜惜地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说道:“事实上,走着极端的人往往在战斗中会变得厉害,我没有反对你学他的剑。” 叶红鱼笑了起来,似乎只有在那个青年道士面前,她才会笑,忽而,她看到兄长的背后又多出了一柄木剑,笑容淡去问道:“哥,你……” 知守观修的是纵剑千里之道,便需要剑师的剑要轻,剑要快,所以,知守观乃至桃山上的剑师,用的都是木剑,叶苏是道门行走,背后又背起了一柄木剑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关键是他的木剑在泥塘外碎了之后,他又背上了一柄新剑。 叶苏笑着说道:“在很久之前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骄傲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他是师弟,他入道时间比我晚了很多,他叛离了道门,身上不再光明,但我输了便是输了,再拿起剑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叶红鱼神情又变得放松,想到了近来修行界的另一件大事,问道:“哥,对于六月中的那场比剑,你怎么看?” 叶苏负手背后,俯看向观里湖泊清水,说道:“没有人知道柳白强到了哪一步,他或许早已能越过五境,但却迟迟没有踏过那一步。 而师弟的剑很奇特,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剑法,他的境界同样奇特,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如果他去魔宗山门有感的话,他可能会比在泥塘前还要强上一些。” 叶苏看向妹妹,问道:“你想去看吗?” 叶红鱼点头,极美却稚嫩的脸上不知是被一身红衣映衬还是别的原因,出现了几抹不易察觉的红,说道:“很多人会去看,不看觉得可惜。” 叶苏笑过几声,说道:“那我们去看。” …… 看过三师姐给的几张宣纸,看过了那两场无数年前关于柳白的战斗,小湖终于恢复了平静。 数日后,湖畔的瓦房中再次传来了声音,不是打铁的声音,而是让人揪心牙酸的摩擦声。 在这几日中,一狐一鹅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在水上,小狐狸略胜大白鹅一筹,在案上,小狐狸胜大白鹅两筹,故在后山,小狐狸成了除黄牛之外让大白鹅恐惧的另一个存在。 故而,大白鹅除了每日自愿去喂小湖溪里的鱼外,每日还要不情愿地给小狐狸送饭,这让偶而出瓦房透气的君陌看到,气的数次脸色都青了,然而他的骄傲并不能让他去揍小狐狸一顿为大白鹅出气,他也不能因为一只鹅与一只狐狸的事情,找十二师弟打上一架。 湖里亭内凉风吹拂,亭内石桌上,多出一张盖住石桌的白纸,叶启执笔,于白纸上点出无数墨点。 墨点或是圆润,或如雨水,再如山石一般棱角分明,落在纸上没有规律可言,更像是一些初习字的孩童在玩乐之下所作。 陈皮皮背着一个匣子,哼哧哼哧地绕着小湖边缘跑来,走入亭中,看着十二师兄正在入神写字,没有出声打扰,向着纸上看去,见是一堆杂乱的墨点,大为不解,觉得师兄应该不至于乱写乱画,便又细细看去,然后觉得胸腹之中骤然被锋利的石块塞满,感觉自己的识海要被那些墨点磨碎。 吃痛之下,他收拢识海,运起书院不器意的法门,这才脱离开来,再也不敢去看那些墨点,只是那些墨点是什么? 如果此时来的是余帘,便能够认出,那些墨点是块垒大阵。 第四十八章 柳白来了 在思考着那些墨点到底是什么的陈皮皮也不禁在感叹,师兄竟是强大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只是画上一些墨点,就能让洞玄巅峰的自己陷入此时境地,二师兄说他最强大的是剑,那他握住剑,会强大到什么地步?也不怪叶苏师兄会败在他的剑下。 墨点逐渐洒满了整张白纸,亭内风声骤散,叶启拿笔沾墨,自白纸一角而始,笔锋如剑走大龙,一条粗重的墨线写于纸间,如河,但更像是一柄剑,直欲将纸间平面破开。 “这张纸,应该放于旧书楼中。”叶启手捧宣纸,在小湖的明媚阳光之下,看着墨线与墨点,开心说道。 陈皮皮在地上坐了起来,摸着脑袋心想,没想到冷漠似铁石的师兄,也会有像二师兄那样自恋的时候,不过,那张纸能够差点让自己这个天才识海散去成为白痴,放在旧书楼中自然有资格,那也不算是自恋。 “师兄,剑炼好了,你要不要试试?”陈皮皮将背后的铁匣拿在手中,问道。 叶启看向陈皮皮,将手中宣纸叠好,接过陈皮皮递过来的铁匣,然后揭开铁匣,拿出了匣中的剑。 剑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细剑,但剑在入手之后却有些沉重,剑身如后山这座湖,澄澈透亮,刻着繁复不失精美的纹络,那是一道阵法,阵法不是什么威力强绝的阵法,但可以让剑更坚固,不会在与空间的摩擦中起火,不会在与强者对剑时那么容易碎掉,也可以让剑变得更锋利。 “这柄剑叫什么?”叶启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抚摸着剑身问道。 陈皮皮说道:“师兄师姐们说了,这柄剑是给师兄你炼的,所以就没有给它取名。” 叶启点头,扭头看着已经从瓦房中走出来的几位师兄师姐,说道:“我在书院排行十二,那就叫它剑十二吧。” 剑十二?陈皮皮掸着刚刚坐在地上时沾染在衣服上的尘土,说道:“这名字有些好听。” 叶启笑了几声,拍了拍陈皮皮的肩膀,没有试剑,而是将剑十二重新放回匣中,因为在它握住剑柄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这柄剑,因为,他要将试剑放在六月中的那场对决之中。 …… 漆黑的马车碾压过南晋北境的一片原野,激荡起了数片难以被风吹熄的灰尘,马车的车夫是一个剑客,南晋剑阁第二大高手,程子清。 能用程子清拉车的人,身份也不必多说,便是那位以剑道无敌世间被世人称为人世间第一高手的柳白。 马车走的很快,几日间穿过了南晋与大唐边界的大泽,进入了唐境的清河郡,来到青峡那座天然形成的关口。 关口延绵不绝的群山之上,站满了无数大唐精锐军人,那些军人紧紧握着手中长槊,注视着那辆马车穿过青峡关口。 早在月前,皇帝陛下便下了命令,不必阻拦那辆马车,但如果陛下不下命令,到时候,自己等人前去阻拦,能不能够挡得住马车里的那个人? …… 拿到剑十二后,书院回归了往日,木柚绣花,老六打铁,二师兄练剑看书,余帘在旧书楼中抄书,王持又跑在了山野间寻花采药…… 他们似乎对于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漠不关心,但是陈皮皮知道,师兄师姐们只是不想让十二师兄有太多的压力。 而师兄他看起来似乎确实没有压力,这几日就抱着剑匣,不是逗弄狐狸,要不就是与一板一眼的二师兄讨论到底什么才是规矩,有的时候两人还会吵得面红耳赤,再或者,去山坳里听听西门、北宫两位的师兄奏的小曲,与五师兄八师兄下下棋。 闲情逸致的很。 这日,六月十二,叶启在湖畔抱着狐狸晒着太阳,陈皮皮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柳白已经进入大唐腹地,师兄,你就没有紧张?” 小狐狸睁开眼睛,看是那个胖小子,伸出爪子叽叽叫上两声,陈皮皮会意,拿出一块自己特制的肉干放在对方爪子里。 叶启懒散地回道:“皮皮,我且问你,大师兄与五师兄两人谁的棋技更高?” 陈皮皮在不解下想了想,说道:“五师兄虽然在人间号称是棋圣,但他下不过大师兄。” 叶启再问道:“你可见过他在与大师兄下棋时怕过?当然,害怕大师兄下棋慢这一点除外。” “嗯……”陈皮皮说道:“好像还真没有怕过。” 叶启说道:“那还紧张什么?” “师兄,你与柳白比剑和大师兄与五师兄下棋这是不同的两件事。” 下棋与比剑当然是不同的两件事,前者分出胜负最多会让败者抱憾几日,后者若是输了,输者就有可能会死。 “一样的。” 在听到师兄这个明明是扭曲概念但又找不见理由反驳的回答,陈皮皮没有去问,而是坐在了叶启身边,将自己身上的肉干拿出,喂起了狐狸。 时日过的极快,转眼两日过后,六月十五,那辆从南晋而来的马车来到长安城南郊的那座山下。 书院旧书楼中,余帘停笔,看向从木梯走下的叶启,起身说道:“我陪你去。” 叶启背着剑匣,摇头拒绝了三师姐的意思,今日,包括视琴与棋为命的那几位在内的后山师兄们都表达了这个意思,但都被叶启摇头拒绝。 “师姐,这又不是长安城里的混混打架,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余帘细如柳叶的秀眉一蹙,也不看他,自己推开旧书楼的门,就那么走了出去。 叶启清楚三师姐的意思,既然你不愿让人陪你去,那我就要陪你去,你能怎样,还敢以下犯上找师姐生气? 山下的马车极远处,围了很多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辆马车中坐的是谁,但也因为知道,故那些人离得很远。 知道无法拒绝三师姐,叶启只能跑去走在三师姐身边,两人从书院门楼走出,走过那条铺在几座小丘的青石小路,来到了那辆马车前面。 这时,程子清跳下马车,掀开车上门帘,然后走下一位中年男人。 (感谢暗耀的1500币打赏) 第四十九章 自己的身前一尺并不弱于人 中年男人一身白衣,手中握着一柄铁剑,他双眉很直,就像是两柄缩小的的长剑,他的发丝也很直,被一个发带束在腰后,像是无数万柄剑,他的人站在那里,同样显得很直,还是像剑。 他双眸打量着走来的二人,看到年纪很小的少年,看到少年背后的剑匣,说道:“你的剑很好。” 面对人世间第一高手,也是自小师叔之后天下最强大的剑客,叶启只是淡然一笑,看着柳白手中的铁剑说道:“你的剑也不错。” 叶启顿了一声,继续说道:“长安城南郊还有座山,那里无人,适你我出剑。” 柳白没有看着对方年少就失去了应有的尊敬,说道:“那就请十二先生带路。” 叶启看向三师姐,行礼说道:“师姐,就送到此地吧。” 余帘轻点下颌,然后看向柳白,柳白的身体在骤然间绷直,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 柳白神色凝重地看向余帘,先前他并未对名声不显于世的书院三先生报以太多关注,然而刚刚被对方注视,他身体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警惕,似乎对方随时能够破入自己的一尺之境。 让自己生出这种感觉的竟然只是一个洞玄境的修行者! 忽然,他想到了某种可能,认定了那个可能,说道:“没想到你会入书院,书院果真藏龙卧虎。” 他并未说出到底是谁,但他是柳白,这样说自然就认出了余帘到底是谁。 被人认出,余帘神情未变,不见有慌乱之色,语气复杂说道:“好久不见。” …… 书院南郊再往东一点,有着一座野山,山不高,山上尽是杂树乱草,除了一条长满荆棘的土路,再无登山别路,故平时少有人来。 土路上,一高一矮两人走着,然后山间的风不知什么原因停了,那些土路上的杂草荆棘就像是遇见君主游历的百姓,纷纷自觉的避退。 两人的剑道境界都已经走到了世间前路,必然像是剑般冷冽直接,今日第一次见面,故无话,只是沉默地在山路上走着。 在与他们很远的距离外,有很多人跟着,跟着的不是普通人,是昊天道南门的数十位修行者,在那一群修行者中,还有着一个老道,老道叫做颜瑟。 没有人相信书院的十二先生能够战胜柳白,包括余帘,也包括后山的弟子,颜瑟只见过叶启两面,知道他很强,甚至比当年同年龄的柯浩然还要强,但柳白毕竟是柳白。 如果那小子败在柳白剑下,柳白会不会将剑对准长安,对准另一座山上的二层楼,夫子不在长安,那时书院会不会与柳白发生一场大战? 如果发生大战,长安城一定会受到波及,这对于唐国来说,绝对不会允许。 山不高,也走不了几步,柳白与叶启便到了山顶。 山顶开阔,是一片乱石点缀着青树的崖坪。 柳白将铁剑自鞘中拔出,没有出剑,看着叶启说道:“因为很多原因,我没有与书院的人交过手,也没有见过面,而在很多年前,我也只是在瓦山见了一次柯先生。” 叶启将剑匣放在脚下,打开剑匣拿出里面的剑十二,说道:“那时的小师叔应该在杀人。” 柳白说道:“剑意通天,剑剑杀人,瓦山被血染红了,也是那时看着柯先生的剑,我清楚了身前一尺之剑的重要。” “生不逢时。” 柳白点头,说道:“你只在世间出了两剑,第一剑败了七念,第二剑败了叶苏,很像当年的柯先生,夫子似乎也想将你培养成第二个柯先生。” 叶启摇头,说道:“不是夫子的意思。” 柳白赞赏看向叶启,说道:“我的剑,必然是一去不能回,所以,才应了夫子的意思,来长安与你战上一场。” 叶启说道:“你也不是出于夫子的意思。” 柳白笑道:“这天下,没有几人值得我出剑,你是一个。” 叶启行一书院礼,说道:“请。” 柳白持剑回以一礼,说道:“请。” …… …… 余帘在将叶启送到书院外后,便又走回了旧书楼,回到了后山,后山此时无声,她大抵猜到了他们在哪里,几步之间到了后崖下,又几步上了崖顶。 崖顶今日无云,就是一丝一缕都没有,四先生范悦抱着一个方形阵盘,阵盘散发着浩瀚如天穹的气息,后崖无云便是因为这个阵盘。 君陌古冠高挂,左手握着的宽大铁剑很用力,他来回看着脚下与崖外的一座矮山,似乎在打量两山之间的距离。 其余几人,都在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座矮山,就是被陈皮皮抱着的小狐狸,在它脸上都看到一丝凝重。 发现有人登崖,见是余帘,君陌紧握铁剑的手才稍作放松。 余帘走在君陌身边,问道:“有多远?” 君陌说道:“七百六十丈。” 余帘没再说话,随着诸人一同看向矮山。 看着余帘不语,君陌稍作放松,有时间思考其它,自己该怎么战胜柳白,便是一道剑意直冲天穹。 …… 剑是直的,而且有锋,所以出剑必须要直,所以在出剑前后便不能犹豫。 对于柳白,天下人只知道,只要他出剑,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接住,因为他的剑很快,快到了五境的极致。 因为快,柳白身前无敌的一尺之地,便是千里。 所以,在柳白说完请字之后,叶启的剑便动了,他双手握着剑,山上的事物随着他握剑后失去了神采,漆黑的枯石成灰,冒出的几棵青树将枝干弯到了最低,直至枝干折断铺在地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握剑的手没有颤抖,手里的剑也没有颤抖,就是身上绣着黑边的白色院袍都没有颤抖。 霍然,他的剑就出现在了柳白身前。 自从柳白以身前一尺之剑战败南海剑神的千里雷剑,奠定剑圣之名后,便无人在敢欺近他身前,因为他身前,是属于他的绝对领域,就是观主、讲经首座都对那里讳莫如深。 而今,叶启却主动前去,没有深思熟虑便就前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相信自己的剑,也相信自己身前一尺之剑不弱于人。 第五十章 五境内的第一剑速 百尺无距,叶启这一剑,是找寻到了天地元气分布在空间中的间隙,境界不到无距,却用肉身硬生生闯入了那些间隙之中,又硬生生地从那些间隙中走出。 便是柳白,在这一记剑下都开始动容,而他也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人比自己的剑还要快上一些,所以,在矮山神采凋落的刹那,他便已经拔剑,剑也不是攻,而是守。 很多年没有拔剑,柳白的剑显得极是普通,在狭长的剑身之上还能看到斑驳的锈迹。 但剑出鞘,被那双修长的双手握住,便不再普通,柳白横剑于前,就像一座历经数万年风霜而不倒的城墙横在了他的面前。 …… 剑十二很锋利,书院后山的人在知道叶启与叶苏比剑时木剑被折,就开始筹备为他铸剑,老六压箱底的精铁全部用在了这柄剑上,木柚与范悦二人不知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共同推演出了一套可以在剑上刻画的阵符,而那座瓦房,曾数十日夜不绝打铁之声。 二层楼弟子或许并不是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但他们在各自的领域之中,一定是让世人都难忘其背的存在,这些人合力铸造的剑,也一定会很锋利。 剑十二锋下,空间都被切割成了无数块如同冰晶的细小碎片,剑上的光不夺目,但却足够耀眼。 仿佛是长安城朱雀南门上的鼓楼在鸣响,又如一朵雪花落入秋末冷冽的湖中悄无声息。 柳白身前,传来一道声响,清澈入耳,盖过了矮山上的所有风声鸟鸣,盖过了枝叶摩梭的声音,然后,声音迅速地消失。 …… 柳白剑上,剑十二若山海压云,然而,柳白的手还自稳固,那柄锈剑横着还像是一睹难以突破的城墙。 而剑十二与柳白的距离,因为那那柄锈剑,恰好一尺,这便是柳白的身前一尺之剑,风雨冬雪能进,但剑不能进,强大如此。 忽然,清响在柳白剑上传来,锈迹斑斑的铁剑开始生出裂纹,那些裂纹并不深,只是浅在微毫之间。 锈迹因为那些裂痕而脱落,灰黑色的剑身也在脱落,倏尔之间,柳白的剑也变得澄澈起来,像一面镜子,映射着蓝天白云与如画青山,美丽不似人间之剑。 一道沛然若潮水又含着锋芒的气息骤然在那剑上涌出,如一片盛满山海的世界浮现,剑十二上握着的那双手动摇几下,叶启不进收剑,在空中走过几步,离开了柳白身前。 …… “原来,他早已经看到了五境之上。”叶苏看着那场剑斗,语气明了叹道。 矮山周遭,还有一座山,山上的没有树木花鸟,只有灰色的山石,这座山比矮山高出一头,目力极好的话,可以看到矮山上的比剑。 叶红鱼知道兄长为什么要这么说,虽然师兄刚刚对柳白出的那一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距,但他能够看到天地之间的间隙,能短距离在那些间隙之中穿梭,境界自然是到了无距,只不过,他的修为不及。 “那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胜过柳白?” 叶苏摇头,有否决妹妹话的意思,但更多的意思是他不清楚。 “在那一剑之下,柳白也必须去守,问题是柳白守住了,而他的肉身就是再过强大,能够承受空间与天地元气的撕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用出刚刚那一剑,接下来轮到柳白真正出剑了,先看。” …… “刚刚那一剑不错,若论剑速,你当为五境第一。”柳白向前走了一步,那柄美丽至极的剑也向前了一步。 叶启看着柳白与他的剑,说道:“我没有见过你真正的剑,但从在修行界传言中来看,你的剑很快,快到只用一剑就能与人分出胜负,所以,我的剑要更快些,让你不那么快的出第一剑,便能胜你。” 能胜自己?柳白唇角翘起,声音干脆说道:“比剑时剑速虽然最重要,但也不是绝对,十二先生,且看这一剑。” 柳白横着的剑平于胸前,刺去,然后,万物失色。 瓷蓝的天下多出一条水流,就像那条起于荒原的小溪,坚韧地穿过了月轮国群山,驶入平坦的月轮国中原,承接无数雨水支流,变成了大河,然后裹挟着月轮国南地平原的泥沙,沿着南晋西境深谷进入大河国,从此一去不回。 他步入初识便在天地间感悟到了一条河,后在大河畔看着浊浪滔天的大河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剑,所以他的剑叫做大河剑。 在他真正意义出的剑,剑出,便是大河浊浪滔天。 天穹仿佛被刺出了一个大洞,流淌在神国的河水从大洞垂落,水流越聚越多,成了大河。 …… 大河迎面而来,河水中啸声当如天河决堤,河里乱石泥沙翻涌,恍若可以吞噬掉世间万物。 在面对这样一剑,这样的一条大河,就是天启圣人都要恐惧,叶启也在恐惧,但他很喜欢这种恐惧。 他看着大河的双眼愈发明亮,他的脚步没有退,反而在向着大河奔跑着。 他挥动着剑十二,砍在了大河的第一滴水上,河水理所应当地被剑分开,向着两侧翻涌。 然而大河无量,刚被他用剑斩开,身后之水又裹挟着山石泥沙重新而来。 他便再次挥剑,泥沙碎在剑十二锋下,山石也碎在了剑十二锋下,还有无穷的无尽的河。 他踩着河底的泥沙,踏着河里的浊浪,因为挥剑极快,却像是没有挥剑,他就像是一块巨大会移动的石块,破着大河河面始终不倒,向着河流的尽头缓慢走着。 …… 君陌的黑发在古冠之后狂舞着,他双目在柳白出剑后就再也没有眨动过一下,他的剑意化作了实质。 后崖上,所有人都离得君陌极远,他们都知,二师兄是后山最像小师叔的人,而二师兄也一直想要做小师叔,然而这么多年,老师与大师兄经常在外游历,坐镇书院的事情就不得不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一定会学着小师叔,骑着黑驴在世间各处找人打架,而今因为夫子的意思,柳白来长安与十二比剑,他又只能掠阵观望不能出手,他怎能不生出战意? 第五十一章 胜过柳白的原因 生出战意的二师兄很恐怖,若是被他拉着打上一架,到时候一定会很痛苦。 陈皮皮躲在孤崖上的一角,看着像一块石头的师兄,想到了那日在纸上看到的墨点,无数墨点是石块,一块石头也同样是石块。 “难道,师兄那日写的墨点就是传闻中的块垒大阵?” 君陌胸腹间有战意,但他很清楚这场战斗是十二师弟的战斗,最后不论输赢,柳白必然会重伤,自己也不可能拿着剑与重伤的柳白再战。 他战意来得极快,散的也快,看着离自己极远的师弟师妹们,他将身上黑发拨正,继续看向矮山里的战局。 像石头一样倔强的剑,小师弟果然还是走了小师叔的路子,一剑生万法。 大河继续奔腾着,柳白的剑也在前行,天落大河,人世间再无此恢弘壮阔之景。 柳白的剑没有借用天地元气,也没有借用天地万古长存而生的意志,因为他的剑里有天地,他的剑便是天地的一部分,那最浩荡的一部分。 以天地为剑,剑下落河,故河也是天地,对抗天地,世人很难会选择或是敢逆流而上,就像落雨时,没有蚂蚁会行走在雨路中,也没有麻雀会迎着雨水飞在阴沉的天下。 然而世间很大,人很多,总会出现一两个例外,千年前光明大神官离开了光明神殿前往荒原传道,数十年前柯浩然蹬云上青天与天比剑,在过往的无数万年,像是这样的例子同样不在少数。 叶启看过块垒大阵,看过块垒大阵上的浩然意,看到了一阵一剑的倔强,再关于他,也从来都不缺乏直面天地的勇气。 所以当柳白出剑,大河自天穹而落,他没有躲,而是向着那条大河奔去,向着大河持剑斩去。 他的剑,不是块垒,不是浩然剑,只是自己面对大河,应该要这么做。 而面对惶惶无穷的威势,逆流在其中而上,总是会显得倔强与疯狂。 …… 柳白手中之剑终至,大河咆哮怒吼着,来到了像是石块坚强不落的叶启面前。 叶启头上的发带断开,黑发在河中飘舞,他的衣衫被割出了无数道细口,鲜血在细口中流着,但他的剑还在斩着大河,斩着河里的沙石。 柳白看着他,眼中欣赏之意浓郁,故而显得尊重,这世间,能得到他尊重的人很少,夫子是一个,死去多年的柯浩然也是一个。 因为尊重,所以他的剑更为浩荡,大河也更为汹涌。 …… 大河穷尽,天地只剩下了柳白手中的剑。 然而在下一刻,天地骤然碎裂,一柄剑斩来,如万千铜钟落地,轰然巨响响彻在了整座矮山。 矮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碎末,无数碎末之中,两柄剑便是两轮烈阳,光芒刺眼无法让人直视。 然后,碎掉的山体变作平地,灰尘如海一般向着四方飘荡,遮住了天穹。 书院二层楼后崖上,陈皮皮看的如神,忘记阻挡荡过来的烟尘,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在他身边安静待着的小狐狸急躁地叽叽叫着。 这样的战斗场面,已经远远超过了观里对于五境巅峰强者所有战斗场面的记载。 “应该结束了吧?”陈皮皮骇然自问着。 但在后崖崖坪上的君陌没有动,静静看着战斗的余帘也没有动。 没有结束。 …… 涛声复又而生,传荡数千里矮山形成的尘雾刹那敛去不知踪影,露出了本来的天际。 有涛声,却不见大河,只有自天落下的剑,与在空中一袭白衣如仙的柳白。 剑快极,已经超越了五境的极致,剑极简,只有简简单单落下的一剑,却像是瓷蓝天穹一般漂亮…… …… 叶启站在矮山化成的平地上,他身上无数伤口一直流着血,此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血人。 他知道柳白在这一刻已经短暂越过了五境,此时归于极简的大河剑也一定是柳白当下最强大的一剑。 然他此时却没有任何的情绪,知命中境自然破至上境,如斩向柳白第一剑,双手握着剑柄,以剑指天,将剑斩落,同样简单。 而这一剑,与那一剑并不相同,他每一个时空接触的武道理念在这一剑下化成了切实存在的规则,支撑着他内的力量涌在剑上,聚拢着身外的的天地元气涌在剑上。 …… 两剑在空中相遇,无声,随即天空惨白,大地也惨白。 某时,柳白剑碎,剑十二斩在柳白身前,柳白白衫碎开,白骨血肉如花般绽放。 然而柳白毕竟是柳白,就是手中铁剑碎掉,被剑十二破开胸膛,他也没有死去。 叶启在斩出那一剑后,也再也没有能力出剑,两人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飞鸟,落在了惨白的地上。 …… 原先矮山存在地方,天地惨白,与外界的世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叶启看着缓缓恢复本来颜色的天地,知道那是天地本来的规则在修补天地,但基于某些原因,昊天看不到自己与柳白二人。 他转头看向恢复了云深的书院后崖,猜到了原因,有些无力地走在柳白身前,将他扶起。 “留了一剑?” 柳白笑了起来,明明是发自肺腑的笑,因为胸前的森然伤口,又显得惨然。 “也不算,那一剑还只存在于想法之中,如果用出来会很慢。” 慢也就等于败,或者是两败而死,自然还是败。 叶启说道:“不过在今日之后,那一剑应该不是想法之中了吧?” 柳白咳嗽几声,在地上吐了几口鲜血,说道:“差不多,不过我很惊讶,在那一剑下,你只是入境知命上,也没有天启,为什么还能发出那样的一剑?” 叶启身体摇晃,在跌倒之际,被柳白掺住,他声音虚弱说道:“那时的我在地上,地上有人间,而我,见过一些别于人间却同样是人间的风采。” 柳白眉头一挑,不解别于人间同样是人间该如何解释,但他似乎明白了书院修行理念,他抬头直视不再惨白的天穹,跃跃欲试。 (头疼欲穿,哀叹不已) 第五十二章 要留几日的叶苏兄妹 大河一处无人海岸,大黄牛趴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吹着柔和的海风,夫子看着蔚蓝宁静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慢慢在一块礁石上悠悠切着一条透亮的海鱼。 “老师,十二师弟的剑好生厉害,竟是将柳白在短暂天启下的大河剑都破掉了。”切生鱼片对于李慢慢来说,是一件比较漫长的事,故他找些话说于夫子,让自己与夫子不觉得太过无聊。 对于叶启能够击败柳白,夫子并没有感觉到讶然,此时听着李慢慢说起这件事,语气平淡回道:“你刚刚就在长安城,应该知道他的剑为什么厉害。” 李慢慢说道:“所以弟子疑惑,您说过,荒原极北的那座雪峰只是一座比较高比较冷的雪山,而再北的热海,渡过后会来到我们在的这处海岸,您也说过,我们头上的天是假的,就是飞上无数年,天也还是天。 那就说明,我们的世界是闭塞的,冥王是别人杜撰出的,那为什么十二师弟的剑不一样?” 不一样,不是在说叶启的剑与别人不一样,而是与这个世界不一样。 夫子问道:“你还记得我在天启元年与你说过的那件事吗?” 李慢慢回想,天启元年自己在荒原黑壑的另一头,那时长安城发生了一件事情,宣威将军满门抄斩,而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卫光明天启有感,察觉到了一抹夜色就在将军府中。 “那个生而知之者?” 夫子摸着白须,高大的身影在此时显得极为高大,说道:“在躲避她的过往无数年,我一直在幻想,外面的风采是什么样的,外面会不会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在天启元年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这幻想便不再是幻想,见到你十二师弟后,我便确认了这件事。” “外面很精彩,当然,也很危险。” 李慢慢神情震撼,老师的话不是呓语,从自己眼见的事实来看,也不可能是呓语,外面确实有世界,但也确实危险,不然,这个世界又为什么什么是闭塞的,老师为什么要躲避那个存在这么多年? 震撼必然要带来多想,李慢慢手上切鱼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等太阳从原来的角度偏移几分,透亮的海鱼全部成了片,他将菜刀嵌在礁石中,拿出一个盘子将生鱼片放了进去,走在夫子面前。 夫子也不用筷子,也未像大河国百姓吃生鱼片时蘸料来吃,双指捏起薄薄的一片送在嘴里,咀嚼几口咽入肚中。 “都找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躲着。”李慢慢看着大黄牛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再想关于十二师弟的事情,而是说起了这次随夫子周游列国的目的。 夫子瞪眼看去李慢慢,说道:“慢慢,你怎么老是扫兴,切成薄片的海鱼本来好吃,被你这么一说,却是嚼之无味了!再说了,找不到就继续找,他们如果是那么好找的,能活这么长时间?” …… …… 没有像夫子那样将目光看在天外的老师,也不及李慢慢开悟后几年之间便越五境的境界,叶苏自然看不到叶启剑下更深层的强大,他只看见,柳白天外飞来,以手中铁剑演化天穹,师弟在这一剑下,脚踩人间不避不躲,就像那个疯子最后留在人间的一剑,举剑而上。 然后,柳白剑败。 “不得不说,书院的法门有些道理。”叶苏看着恢复正常的那片空间,感叹说道。 叶红鱼的神情很是激动,她双目不眨地看着那里,当然,她的激动不是因为看到了强大的剑不自觉生出想要与那场战斗的两人比剑的战意,只是单纯的为那人能够胜过柳白而开心。 叶苏看着自己妹妹,双眉微微皱起,轻咳了几声。 叶红鱼这才想到哥哥就在自己身边,低头羞涩不语。 叶苏叹道:“你若是想回神殿,便自己先回。” “那哥哥呢?” “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书院不敬昊天,就算有夫子、柯浩然、李慢慢君陌这些高手,也没有什么可以认同的地方,如今看来,我不认同的那些,却恰恰成为了他们强大的支点。” “我要留在长安城一段时间,好好看一看长安城与书院。” 叶红鱼抬头看了一眼兄长,声音微弱地说道:“那我也随哥哥在长安城中待上几日。” …… 矮山所在的天地在恢复正常后,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停在两人身前。 程子清从马车上跃下,向着叶启行了一礼,然后将被叶启搀着的柳白接了过来。 便在这时,远处云海传来悸动,一道秀丽身影自云海跃下,跳在地上,踩着山川,仅是几步就来到了马车前。 正是在后崖上观望的余帘,她见着叶启站着吃力,没有多言问切,不容拒绝地将叶启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被人背着,还是被秀丽瘦弱的三师姐背着,叶启又不像外表下稚嫩,自然是大为不愿,而他在剑败柳白的那一剑之后,体内也再没有多少力量,故又反抗不得。 这样的场景却是让人觉得颇为好笑,就是柳白看着都不禁笑了出来。 “三先生,十二先生,日后有机会去南晋,我请你们喝酒。” 说罢,柳白笑着被程子清扶上了马车,车前骏马嘶吼一声,马车伴着滚滚烟尘,消失在了长安城南郊。 等着柳白的马车不见,叶启看着余帘背后如瀑的发丝,才是说道:“师姐,我能走。” “你体内经脉里的大河剑意还在,最多再走百步就会倒下。”余帘一边说道,一边背着他向二层楼后崖方向走去。 事实确实如三师姐所说,叶启无言,为了不让自己觉得太过羞耻,他体悟起今日与柳白比剑后获得的好处。 破境入知命上境不必多说,在柳白最后一剑的压迫下,自己在每个世界学习到的武学理念在那一刻杂糅成了最简单适用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这些规则又全部被凝练在了自己剑下,成了一式剑法。 这式剑法成了,过不了几年,自己就应该能在瞒过昊天的感知下越过五境。 第五十三章 探望十二先生的道痴 柳白前往唐境长安与书院十二先生比剑,因为前者是人间第一强者,后者曾败了道佛二宗的天下行走,这场剑斗自然吸引了很多修行者甚至是不入修行的常人关注。 事实上,在这场剑斗的前一日,长安城客栈人满为患,在那些人中,大多都是从世间各国而来的修行者,而长安城的各大赌坊,都有因这场剑斗开设的赌局。 在结果上,没有人看好书院一方,因为十二先生是少年,柳白成名多年且未有一败。 偏生柳白败在十二先生剑下,人们先是不可思议,再后哗然,长安城有不少赌徒因此跳楼上吊自杀。 人间天下第一的柳白败了,意味着,书院十二先生成了人间第一。 一时间,长安城南那间书院门庭若市,那些慕名来观战的修行者都想目睹十二先生真容,然而书院二层楼虽然就在就在那座书院的后山,但毕竟是不可知之地,想见却也难见。 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书院的诸多学子出行,唐国军方不得不下令派兵镇压,数日之后情形才是好转。 至于当事人叶启,尽管他体内还残存着不少大河剑意,以致无法大量动用体内元气,但在他强悍的肉身下,行动没再受其桎梏,每日在书院小湖畔抱着白狐看景,那些后山弟子见他还有伤,就算有事也不会叫他帮忙,可谓是悠闲至极。 陈皮皮近来修行上出了一些问题,他随叶启一般,由道门入书院,先修道法再修书院不器意,他没有叶启穿越时空的经历,境界明明早已稳固在洞玄巅峰,想要再进一步,却始终没有头绪。 当然,他比叶启小上两三岁,现今不过刚刚十二就想破境知命,放在世间,与他同龄的修行者大多都在不惑徘徊,如此多少显得欲速不达,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父亲是桃山深处那座道观的观主,他现在的老师是夫子,欲速不达的问题显然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想着师兄近来很闲,陈皮皮拿好一把的肉干,哼哧哼哧地从自己住所跑在了湖畔。 叶启见他神色有事,淡了湖畔看景的心情,问道:“有什么事?” 小狐狸在看到小胖子衣服上鼓鼓的口袋后,就从叶启怀中挣脱,跑在了陈皮皮身边。 陈皮皮拿着肉干,一边去喂白狐,一边说道:“师兄,我想破境,可是没有头绪。” 叶启放出感知,知道陈皮皮境界因何所困,说道:“道门之法,从本质上来看更多是在克己,而二层楼的不器意,却主张的是洒然行于天地间,两者之间本身存在着一定的矛盾,长久于此就会生出桎梏。” 陈皮皮挠着脑袋问道:“是因为两种法门存在矛盾?” 叶启说道:“我见你几日前用不器意来催动道法清扫落叶,而不器意法门也确实能够使用道法,我且问你,你最近修行是否时常有心意不平?” 陈皮皮点头,明白了自己无法破境的根源所在,便是问道:“师兄,该怎么解决?” “自废境界。” 陈皮皮面上生出苦色,心道,自废境界,师兄你倒是说的轻巧,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么狠? “师兄,能不能说些有用的?”陈皮皮语气埋怨说道。 叶启笑了几声,说道:“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忘掉该忘的,你去旧书楼找三师姐抄上几天书,过些时间,便能明了。” …… 在长安城待了几日后,等着书院门前在唐国军队的镇压下恢复正常,叶红鱼与在长安城某间道观诵经的兄长说了几声,就独自一人出城来了书院。 到了书院门前,她不可避免的遇到了那个每日都要在院门前扫地的老妇。 叶红鱼感知敏锐,又加上道门对书院搜集的情报,她清楚的知道那个老妇是一位神符师,便与老妇道明了来意。 老妇没有阻拦这个在修行界闻名的道痴,如几年前叶启来时那般,指向旧书楼的方向后就不再理会。 叶红鱼走到旧书楼前,不见周围有人,她向着旧书楼方向看去,看到在木窗里抄书的余帘,想到那日自云深极高处跃下的那道秀丽身影,知道她的实力绝对不像此时洞玄境界的修为那么简单 余帘此时也停笔看向她,想起十二师弟曾在知守观待过一段时间,前些日子又与柳白比剑,大抵猜到了她的来意,说道:“你先进来。” …… 旧书楼中,叶红鱼在余帘的注视下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不是因为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事实上,她在面对强如西陵掌教,观里的中年道人时都从来没有过这般,只是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很怪异,无法形容的怪异。 “你很不错,出身知守观,与十二师弟相同年岁,就已经是洞玄巅峰,而且每一个境界都没有漏缺。” 听着余帘说到自己出身,又去夸赞自己的修为,叶红鱼还是觉得不明所以,不过想着今日来的目的,她没有多问,说道:“多谢夸奖,您可以带我去二层楼看看他吗?” 余帘正要作答,旧书楼二楼的木质楼梯处传来了几声脚步声,随后传来了陈皮皮惊讶的声音。 “叶红鱼,怎么是你?” 叶红鱼看向陈皮皮,不满他语气说道:“那日我也在看师兄与柳白比剑,为什么就不是我?” 余帘看向叶红鱼,说道:“刚好,既然你想进旧书楼看十二师弟,你又与皮皮相熟,便由皮皮带你去吧。” 陈皮皮更是讶然,他不是很喜欢与总是能压自己一头的叶红鱼待在一起,因为她明明修行资质一般,却在打架上总能压过自己一头,这样的感觉很不爽,而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这个天才放在眼里。 “噔噔噔”几声,陈皮皮跑在余帘身前,本能拒绝说道:“师姐,二层楼怎么是外人想进就能进的?” 叶红鱼刚要发火,余帘就伸手弹在了陈皮皮的脑门上,说道:“照做。” 陈皮皮捂着脑袋,委屈地看了余帘一眼,又看向叶红鱼说道:“跟着。” (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感谢雷霆疯吧的100币打赏) 第五十四章 八卦的二层楼弟子们(二合一) “你很不想见到我?”上了旧书楼二层,叶红鱼看着陈皮皮冷声说道。 陈皮皮脚步一顿,圆滚滚的肥肉颤了两颤,然后又忽然想到这里是书院,就是她叶红鱼再嚣张,难道还敢揍自己一顿?自己怕她作甚? 他停住脚步,转身说道:“是又怎么样?顺便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观里,二层楼里有很多像是你我一样的天才,你最好收起你的高傲与坏脾气。” 叶红鱼说道:“离开书院你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你说书院,提起其他的二层楼弟子,还是怕我打你。” 陈皮皮故作不屑,语气装着无所谓地说道:“一会儿希望你看见师兄,也能够这么说。” 说完,陈皮皮也不理会叶红鱼,向着旧书楼二层书架尽头走去,停在挂着一张画像的墙下,洒下一道不器意,自己走了进去。 跟着陈皮皮的脚步,走出在后山的木屋,叶红鱼看着如画的书院后山,看着那座比观里小的湖泊,几座房舍凉亭,不知怎么,心中变得宁静放松,这就是二层楼,楼里没有阵法,没有多少人力留下的痕迹,一切浑然天成,显得真实。 她看向背手装老成但更像是一只胖鸭子走路的陈皮皮,心中想着,看来书院二层楼的环境,真的很适合他。 君陌练完剑后刚好在木屋前走过,见陈皮皮带着一位少女自其中走出,他颇为好奇地看了几眼,发现对方修为境界竟是不弱于皮皮多少,然后想到长安城最近传来的消息,猜到了对方是谁。 陈皮皮忙是行礼,说道:“皮皮见过二师兄。” 叶红鱼能够感知到书院二先生那如河似江的境界,对方或许与兄长比起来都不差分毫,在陈皮皮行礼的时候也行了一礼。 君陌点头,既然西陵那位道痴是从旧书楼上来的,那就说明是经过三师妹同意,故也没有多问,便是自顾走了。 走了几步,君陌又转头说道:“皮皮,最近前院入院试要开,因为你十二师兄的事情,到时候报考书院的人会很多,前院会忙不过来,一会儿你来我住处找我一下,过几日去前院帮忙。” …… 二层楼微风吹着,只有些许凉意,许是刚路过王持的花田,风中还带着几许清香,二人过了柴屋与小湖间的一片杨柳,刚是看到小湖片刻,就在一棵柳树荫下看到了叶启。 小狐狸叽叽叫了几声,正是收敛心神驱除柳白大河剑意的叶启醒过神来,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陈皮皮,还有在陈皮皮身后的叶红鱼,有些讶然。 “师兄,你没有看错,就是叶红鱼。”陈皮皮兴致不高说道。 叶红鱼瞪了他一眼,看向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那人,感受着他身体的虚弱,心中很酸。 “你如何了?”她本就是话少之人,几年积累的思念,话到口中,只有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叶启笑着,指着身边一处空着的石块说道:“没事,与皮皮过来坐吧。” 叶红鱼点头坐了过去。 陈皮皮想起刚刚二师兄叫自己有事,本想在师兄面前说一说刚刚叶红鱼是如何嚣张,只能作罢说道:“师兄,二师兄刚刚有事,我一会儿再过来。” 叶启挥手示意他请便,摸着正好奇看着叶红鱼的白狐,说道:“因为数十年前的那件事,书院与道门关系并不好,没想到你会来书院,还能来二层楼。” 叶红鱼看了几眼在叶启怀中乖巧的小狐狸,随后看向他那张很好看的脸,发现他神情还是如在观里时似乎永远都不会变的淡然,说道:“关系不好只是因为夫子与柯先生都去过桃山,他们并不会因为那件事而牵扯到我们身上,就像你与皮皮入书院,夫子也没有因为你们出身道门而拒之门外。” 叶启视线看向湖面,哪里不知道少女是对自己进入书院在表达不满,这不满,想来积累了很多年。 “我知道,你当初被关在幽阁前时不辩解,是在帮我隐瞒那件事,但我不想让这些成为你离开道门的理由。” 叶启依旧沉默,远处大白鹅在水中悠闲地划过,荡出几串似它细长脖颈一般优美的曲线。 “因为这些事情自责,你不应该这样,而我来书院的理由,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叶红鱼觉得很是委屈,他果真还是没有变化,对待世间什么事都像与自己无关。 “那不得不来的理由是什么?” 叶启依旧看着湖面,默然不语,湖畔本应该是两人多年不见笑谈很多的画面,此时却变得沉默起来。 …… 书院后山弟子们的居所是一片修在长满翠竹山坡上的小院,在这片小院前有一块丈许方圆的巨石,站在巨石上,刚好能够看到小湖全景,而因为山坡上的翠竹遮掩,从湖畔并不能望到这里。 陈皮皮在找君陌的时候,遇到了七师姐木柚,故而七师姐知道了叶红鱼来了二层楼,再然后,还在小院里的弟子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道痴来二层楼看望叶启,这件事对于书院整体来说并不是一件大事,但放在看似很忙其实每天都很悠然的几位后山弟子身上来说,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大事。 在那片巨石上,除了已经不见多日不知躲在哪里下棋的五师兄、八师兄,以及在旧书楼中抄书的余帘,书院后山弟子竟是都到齐了。 .几人一同看着湖畔,神色中不是兴趣盎然便是满满的八卦之色。 “十二师弟有些笨,怎么能够冷落女孩子呢?”七师姐木柚看着湖畔,摇头叹息说道。 书院老六说道:“七师妹,你这就说的不对了,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欲擒故纵?在我看来,十二师弟是此道高人。” 王持目不转睛地看着湖畔说道:“我赞成六师兄的话,引来道痴不远万里来二层楼探望,我觉得十二师弟并非看着那么简单。” 北宫未央说道:“有理是有理,但冷落佳人,这有损我书院门风。” 西门不惑说道:“根据我当年流连长安城花坊无数年的经验来看,她对十二师第应该是情根深种。” 范悦说道:“资质好,修为高,长得漂亮,与十二师弟般配,如果她能够嫁入二层楼,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君陌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如此窥人隐私,又在背后这般说,实在不合礼法,有非君子所为。” 木柚说道:“有非君子所为?刚刚二师兄你不也随我们一同看着?难道二师兄就是君子了?” 二师兄一阵沉默,然后说道:“看是目及所在就能看到,就像一棵树它就在那里,树不想让我看,而我又不能一直闭着眼睛,故睁眼就能看到,而我并没有像你们一般,在这里乱说。” 陈皮皮看着诸位师兄师姐,语气有些疑惑问道:“不是,你们聚在这里,原来主要看的不是叶红鱼,而是十二师兄与叶红鱼。” 木柚决定不理会二师兄,在后山,没有人在礼法规矩的辩解上能说过二师兄,若要与他较真,最后的下场一定是自己生闷气,她捏了捏陈皮皮圆圆的脸,说道:“叶红鱼就算是道痴,也没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们聚在这里,看的自然就是她与十二师弟。” 王持看向陈皮皮,说道:“小师弟你是知守观出来的,与叶红鱼应该相熟,来说一说他们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总感觉应该有故事。” 就在王持说完,巨石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陈皮皮,包括一脸严肃的二师兄。 陈皮皮看着眼前局势,白了这些八卦的师兄师姐们一眼,然后自己神情抑扬顿挫地讲起了叶启在进入知守观后的事情。 …… 叶红鱼倔强地看着叶启,世间哪有不能说的事情,只不过是不愿而已。 叶启悠然长叹,看向她,说道:“过几年你就会知道。” 叶红鱼眼神依旧倔强,说道:“你当年离开幽阁,神殿没有准备放过你,而你来书院后,就去了只有柯先生才走出的书院后崖,事后,你又没有隐藏行踪的行走世间出了两剑,在回到长安城后,又应邀与柳白比剑。” “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危险,偏生你就这么做了,你这么做是想要在极限中提升实力,为的也是那个不能说的理由,我说的对吗?” 叶启说道:“没错。” 叶红鱼说道:“我不多问,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一点,你其实不止是一个人。” 叶启看着她倔强模样,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拨正,说道:“你没有必要这样。” “有必要。” …… 陈皮皮几乎是没怎么停歇地就将关于叶红鱼与叶启的事情说完,巨石上的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十二师弟对叶红鱼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木柚感叹说道。 王持不解问道:“七师姐,从何看起?” 木柚说道:“道痴整日缠着十二师弟比武练剑,这还看不出来,若有人天天缠着你学习药理,你会不会觉得烦,会不会拒绝?” 王持点头,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范悦看着木柚问道:“七师妹你说的倒是有理,可问题是,那时候的小师弟才多大?” 陈皮皮提醒说道:“最多八岁。” 西门不惑说道:“八岁?说实话,我一直没有觉将十二师弟看成是小孩子,以十二师弟的妖孽表现来看,也不排除他在七岁就有了找婆娘的想法。” 王持说道:“我也赞成,你们想想,后山再多个来自知守观的媳妇,应该是一件很妙的事情。” 君陌忽然插言道:“嗯,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 陈皮皮无法理解地看向众人,问道:“虽然我也赞成这件事情,但你们这样说,是不是应该要考虑一下十二师兄的意思?” “这个等会儿再说。” …… 叶启怜惜叶红鱼,并不是因为自己如七师姐那样所说,而是因为叶红鱼的性格在那件事情之后变了很多,以前她虽然也很好强,但从不倔强,而倔强的人,总是要经历很多磨难,生活也必然要苦。 就像大明湖里的石头,很苦。 叶红鱼在小湖畔的石块上起身,这时,湖上微风变得大了一些,将她刚刚被叶启拨顺的发丝又一次打乱了。 “好了,在看过你与柳白剑斗之后确实没什么大事,我也就放心了,裁决司的事情很多,我该回去了。” 叶启将小狐狸放在地上,同是起身说道:“神殿里有污秽,待在观里最好。” 叶红鱼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开心笑了起来,说道:“所以我去了裁决司,神殿的污秽最终会被清除。” 叶启语气柔和说道:“我去送你。” …… “怎么就走了?也不知要说些挽留的话,留下道痴在书院里面吃个饭什么的。”木柚有些气急说道。 陈皮皮说道:“七师姐,十二师兄都没有你急的。” 木柚瞪了一眼陈皮皮,说道:“你这小破孩懂什么,小十二他只知道修炼,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倾心于她的姑娘,还不知道珍惜,万一今日之后心意变了,以小十二那样,说不定要孤老一生。” 老六说道:“七师妹,我看你是瞎操心了,如果她对十二师弟心意真切的话,过上几十年那又如何?” 木柚说道:“世间事变化万千,一但错过,便可能是此生都错过,不去抓,不去留,难道遗憾一生?” 老六说道:“老师说过你几次了,少看些俗世画本,那些东西不光是有碍修行,还容易让人变得幼稚。” 木柚瞪着老六说道:“你这个快四十岁还没有娶妻的铁匠知道什么?” 老六面色一怒,正要辩解,忽闻二师兄君陌干咳一声,只好忍气吞声。 “其实,孑然一身也不是不好,就像老师那样。” 木柚问道:“那二师兄你也是想要孑然一身了?” 君陌沉默,然后说道:“都散了吧。” (感谢幻音观月的500币打赏,写的艰难了些,这一章本来是要给叶启的感情线铺个路,然而,不好写,也写的太差,先这样吧。) 第五十五章 一座阵法 叶红鱼在走出书院二层楼后,没过多久就与叶苏离开了长安城。 对于后山的人来说,没有看到如同话本小说中的那样,男女主角因为身处不同阵营故不得不分开然后在雨中拥抱不舍离别,没有看到在漂亮的天地某处,男女主角海誓山盟日后一定长相思守的画面,他们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但叶启不会惋惜,他的目光永远是往前看的,或许只是在某时因为什么事情或事物触动,他会停下想一想身后之事,但也只是想一想。 过了三个月后,他身上极难驱除的大河剑意终于被驱散干净,之后没有向着湖水看景,而是从王持那里拿来一个采药时用到的竹筐,去了后崖。 后崖孤傲,云深风急,更因为这座孤崖在世间不知存在了多长时间,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永夜,崖上的石头比世间任何一处的石头都要坚硬,都要倔强。 叶启走在通往孤崖的绝路上,见着脚下出现了石块就会拾起放在竹篓之中,小狐狸有些害怕孤崖的高与险,只好安静地待在竹篓里先打量着整座孤崖的环境,然而它昨晚不知叫着大白鹅在深山里折腾什么,一夜未睡,一大早就被叶启拉着来了后崖,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半日后,竹篓渐满,估计是被石块埋着睡觉太不舒服,它从石块里钻了出来,让好不容易被叶启捡满的一竹筐石块掉出去了不少。 “叽叽!” 叶启将竹篓里恼怒不满的小狐狸抓在了外面,不去理会小家伙的不满,将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又捡了回来。 “叽叽?” “你是一只狐狸,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小狐狸更为不满,别过脑袋决定过很长时间都不去搭理叶启,只是它刚一扭头,在孤崖路险上看到了不知多深之下的云海翻卷的深渊,吓的一身白毛都竖了起来,急忙又跳在了叶启肩上。 竹篓彻底满了之后,差不多到了傍晚,叶启带着狐狸与一竹筐的石块回到了后山小湖畔。 坐在柳树荫下,他随意拿起一块石头,以指为刀,不过一会儿,石块就成了一柄小巧的石剑。 在旧书楼中抄了三个月书,又请教了余帘一些关于修行上的问题,陈皮皮大抵是明白了师兄说的忘掉该忘的是在指什么,故摸清楚了自己破境的方向,在今日抄完书后,却不用再继续去旧书楼中抄书了。 回到后山,来到湖畔,他看到叶启在把玩石头,心中又是大为不解。 走到跟前,他行礼之后,去看师兄手中的石剑,然后像是那次在亭中观看墨点,双眼传来刺痛坐在了地上。 叶启看了他几眼,手上依旧在雕琢着石块,说道:“修行的问题解决了?” 陈皮皮揉着眼睛,心有余悸说道:“再过个半年多,应该就破境了。对了师兄,你这次是在做什么?” “那次将块垒大阵与小师叔的浩然剑意写出,后与柳白战过之后,有些感悟,这些石块是我这几日构思的一座阵法的阵基。” 陈皮皮疑惑说道:“阵基?师兄你是想要创一套阵法?” 叶启说道:“嗯。” “既然要做阵法,那这些石块是不是太脆弱了点?” “这些石块凝数万年都不破,在某些方面,它们比钢铁都要顽强,而它们又蕴养了不知多少年的天地之息,用作阵基再适合不过了。” 陈皮皮点了点头,问道:“师兄,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吗?” 叶启将竹篓里没有雕刻的石头都倒了出来,说道:“还真有,这几日你就帮我在后崖上拾些石头来。” 陈皮皮看着竹筐,发现那筐子只是比自己低了半尺,不确定问道:“师兄,你是说后崖?” “嗯。” 陈皮皮脸上生出悔意,问道:“师兄,要几筐?” 叶启手里握着的石头忽然碎掉,后崖上的石块比世间大多数的石头都要硬,但在本质上它们还是石块,很难承受叶启剑指的雕刻。 “不知道。” 陈皮皮看着碎掉的石块,脸上悔意更重,说道:“师兄,可以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过吗?” 叶启摇头说道:“说出去的话不可以收回,这是二师兄定的规矩。” …… 当叶启境界逐渐接近于五境之外,他更能够感觉到天穹上那个存在的恐怖。 是以,他对于那件事情没有必然能成的把握,故现在就要为今后可能会发生而自己不想预见的事情做些准备。 以横亘在天地的孤崖上脱落下的石块为形,辅以自己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剑意雕琢,融块垒浩然之意,如此铸下阵基,威势必然要超越世间大多阵法,关键是,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将这个阵法铸成死阵,而是一座活阵,一座可以行走的阵法。 陈皮皮为此忙活了整整一个多月,采集了不知道多少筐石头,而这些石头,也大多都碎成了粉末,最后也只剩下了一百多块被叶启雕刻成了小剑。 …… 这日,书院后山晨光绚丽,山雾渐分。 无数个日夜的不眠,叶启终于将最后一个阵基的小剑雕刻了出来,陈皮皮眼圈黑重,数着在湖畔柳下放着的小剑,整整一百零八把,他兴奋地叫了一声,今日之后不用再去背着筐在后崖满山跑了。 正是要与师兄道别,好回去睡他个天昏地暗,陈皮皮忽然打消了这个想法,师兄很厉害,他对剑道与道法的掌握绝对是世间最顶尖的人,那么他筹备了这么长时间的阵法,也应该会很厉害。 他便想着继续待在湖畔,看一看这个阵法成了之后有多大的威力。 叶启起身,将一直在腰间挎着的剑十二拔出,外放识海中的识念,将在地上平铺着的一百零八道小剑一齐御在当空。 “皮皮,这个阵法还有最后一步未成,你退后些,以免你再被误伤。” 陈皮皮果断点头,小跑着远离了湖畔,路上遇到不知从哪里玩回来的小狐狸,瞬便也将之带上。 (手机坏了,换了一个手机,一部分的打赏数据看不见了,感谢昨天打赏的那位书友。) 第五十六章 十二师弟做成了我们想做又不做不 叶启最近的忙碌,书院后山的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没有怎么询问,但都在期待十二师弟最后忙碌的成果。 君陌从居所走出,顺着竹林小路来到陈皮皮的身边,两人一同走在了平时木柚绣花的凉亭之中。 木柚此时正好在亭内,三人一同看向在叶启身前悬着的一百零八道小剑。 而在湖畔北岸的瓦房中也停了打铁声,范悦与老六两人一人抱着一个板凳坐了出来。 叶启深深呼吸,平稳心神,随后,他单臂持剑,剑尖似良笔微毫,在那些小剑剑身之上勾勒起了意境深邃的线条。 阵基只是阵法的基础,而这些基础最终能够引动天地的力量,还要有勾连天地之息的桥梁,桥梁便是他此时正在无数道小剑身上勾勒描绘的线条。 那些线条或纵或横,直来直去,就像是在乱风之中的柳条,毫无一丝美感可言。 君陌眉头一皱,手中铁剑轻轻晃动着,然后他用力按住铁剑,紧紧看着那处。 木柚疑惑,看向陈皮皮,问道:“十二师弟布阵手法的精妙程度竟是比我都不差,他还懂如何写符?如何布阵?” 陈皮皮点头说道:“七师姐,你有所不知,还在知守观的时候,十二师兄就已经看完了西陵历代神符师的手礼,我听那里的师叔说过,如果不是十二师兄只想以着符师观察天地的角度好让自己知命,或许他现在的符道修为就已经不在颜瑟之下了。” 优秀的符师,一定会是优秀的阵师,七师姐是如今天下少有的阵道大家,她自然明白此时叶启为什么能够有如此精妙熟练的写符布阵手段。 …… 无数小剑上被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线条,一柄柄石质小剑的剑身变得透亮起来,变得如白玉一般无暇。 在每一柄小剑之上刻下线条后,叶启收剑入鞘,恰好有几缕微风透过小剑,沾染上了一些气息,变得锋利,然后,那棵小湖畔的青柳被分成无数万截,绿叶与木屑如落雨一般向着那些小剑撒去。 一片幸运避过了如刀般微风切割后的柳叶覆盖在了一柄小剑之上,本是安然悬在此间的小剑开始颤动,将绿叶搅成了微小的颗粒。 随之,其它的小剑都晃动起来,叶启神色一变,掐出几道驭剑法诀,但似乎为时已晚。 只见有十数柄小剑破云而去,将书院上空的几缕云彩撕开,然后不知飞在天空多高,又散开向着地面而回。 叶启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些落下的剑,他并不是纯粹的符师与阵师,只是透彻其中规律,以着自己所见所闻感悟而出的阵法,根本无法与那些浸淫在符阵二道无数年的修行者相比。 刚才是他第一次布阵,而人在第一次尝试某些事情后,失败的几率很大,尽管他在比剑上能够胜过柳白,现在人世间第一强者是他,但符阵之道与剑道而言,在本质之上还是有着区别。 而他,在决定布阵之后只是想着阵成之后的威力,从来没有想过阵基会出现失控,也不清楚此时那些小剑失控的原因,但绝对不是因为那片柳叶。 十数道小剑向下落的很快,成了碎絮的白云间找不见它们的痕迹,澄澈的蓝天下也看不见它们的动向,只能听到微弱的破空声。 叶启神色一凝,为了稳定住剩余的小剑,他此时无法分出心神去将飞出去的小剑召回,只能喊道:“师兄师姐们,注意。” 便在他刚刚说完,三道小剑落入湖中,溅起数丈高的小浪拍向北岸,正在好生观看十二师弟刻画符线的范悦、老六二人一时不察,被小浪拍在了地上。 同时,君陌似有所感,丢掉铁剑,抓起陈皮皮与木柚二人,迅速离开了临湖小亭。 便是在这时,五柄小剑落在亭上,小亭轰然倒塌。 再而,又有四柄小剑落在了夫子那处四面透风的草屋之上,那座金黄色的草屋也倒塌而去。 “呼……,还好二师兄你出手及时。”陈皮皮看着远处化为废墟的夫子住所,那些金色茅草他最是清楚其特质,除了可聚天地之息让人凝神外,比之城墙还要坚硬,而且那里还加持过七师姐的阵法,就那么轻松地被四柄小剑毁了,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死掉不至于,但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是少不了。 忽然,正想着自己在那些小剑下会有什么样后果的陈皮皮瞳孔骤然一缩,正要说些什么,一柄小剑不知从哪里斜着落下,君陌头上如棒槌一般的高冠发出一声碎裂的声音,小剑射入地上,高冠斜斜而断。 刚刚从水上爬出的范悦与老六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老六抹掉脸上的泥渍,满是倾佩地看向叶启,自语说道:“十二师弟厉害,无意间竟然做成了一件我入书院以来一直想做却从来没有做到的事情,佩服。” 一向沉默寡言的范悦此时与老六神情一致,回道:“我与六师弟你的看法一致,或许可以这样说,十二师弟做到了后山所有弟子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说着,范悦与老六看向了小湖另一畔的君陌身上,君陌脸色一阵铁青,双拳捏的很紧,似乎心中怒火已经烧在了全身,而他的古冠斜斜断了之后已经变得歪斜,显得很是滑稽。 老六说道:“二师兄的冠从来没有断掉过。” 范悦说道:“二师兄的冠从来没有歪过。” “看着二师兄这样,我怎么有些想笑?” “我也想笑。”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又同时捂起了嘴,躺在被湖浪拍湿变得泥泞的地上大笑了起来。 事实与范悦说的无错,叶启确实做成了书院后山所有弟子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陈皮皮与木柚看着君陌的样子,也很想笑,但他们能够感觉到二师兄现在真的很生气,想笑又不敢笑,脸上被憋的通红。 君陌怒视看向已经将剩余小剑收好似乎准备逃跑的叶启,先是怒吼了一声,喊道:“叶启,你是不是觉得胜过柳白就是人间真正的第一强者?要不,我们也比一比?” 叶启脚步先是停了一瞬,而后毫不犹豫地用出了短暂的无距,不知消失在了哪里。 这时,陈皮皮实在憋得难受,想好到底是笑个痛快还是继续憋着以防二师兄将气撒在自己头上,“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木柚见他笑了,哪里还能忍住,也随之大笑起来。 君陌再是怒吼一声,一挥衣袖,化成废墟的凉亭直接变作齑粉,转身回了山坡上的小院。 第五十七章 热海里的沙 阵法失控,叶启只当是第一次布阵经验不足,随后他去了后崖又尝试过多次,瞬便躲一躲愤怒的二师兄,然而那些小剑在成阵的时候还是要失控。 叶启思来想去数日,没有头绪,便就想着回后山与七世界探讨此阵缘由。 数日后,前院传来消息,书院新一轮的入院试开始,大师兄与陈皮皮二人去了前院帮忙,叶启这才拿着那些小剑回到后山。 今日后山有雨,七师姐穿着一身素色带袖长裙,身上披着一件蓝色披风,坐于重新修缮好的临湖小亭,与大多数时一样,她手拿针线在云锦之上绣花,不过今时花是后山雾气如沙,与在雾中的绵绵雨丝。 数日前叶启去后崖走的太过匆忙,只是将失控的小剑收拾了就看到了重新带起古冠的二师兄,小狐狸都忘了带,就又以无距向着后崖赶去。 此时木柚正在绣着一滴雨水,看着十二师弟在雨中走来,玉指忽地一颤,雨水变横,初见秀色的云锦一半镜湖雨景仿佛多出了一滩污渍。 “十二师弟,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那日叶启阵法失控只是小小插曲,在后几日,书院后崖上时时能够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陈皮皮几日前曾过去观望,整座后崖上的草木就没有一处完好,此时木柚看到了那些似乎随时都会失控的小剑,心中哪里能够安然? 叶启不好意思地向着七师姐行礼,用气元气将身上的雨水分离,说道:“七师姐,不必担忧,不催动它们,它们就与正常的石头差不多。” 木柚白了几眼叶启,说道:“拿出来看看。” “还是七师姐善解人意。”叶启说着,将包裹打开,又将那些柳叶般大小的小剑铺开放在地上。 因为小剑上那些线条是勾连小剑本与天地之息的桥梁,本身就会吸纳天地元气,再经过小剑上叶启留下的剑意磨炼,那些小剑在这几日变的愈发透彻,如冰晶一般。 木柚看着那些线条,感受到了十二师弟对这个阵法的诸多想法,心中不由得再次对十二师弟生出了钦佩。 良久后,小湖雨水停歇,木柚转而看向叶启说道:“我大概知道一些它们为什么在阵法启动的时候会失控了。” 叶启神色认真,木柚继续说道:“阵法之所以有别符道,还是在于对天地的影响有多大。” “故阵法只能存在于一地,而不像符师可执符纵横世间,十二师弟你想要将阵法变成符箓一样能够随身携带,还是要基于这些剑的数量。” 叶启有些明悟,但还是有些不解道:“数量?” 木柚点头,说道:“阵法太过繁复,想要掌控,需要让阵法自己顺应天地,修行者再以操控天地元气那般去操控阵法,这也是阵区别于符的另一点。” 叶启瞬间恍然,自己对于这一点并不如木柚看的透彻,想法之上太过单纯,只是觉得将这些小剑铸成阵基,操控小剑时就可自成一阵,却忽略了阵基还是需要彻底融入的当下的天地,才能够更容易地被阵师操控与掌握,一百零八道小剑承载了不知道多少线条,只要那些线条有一条没有与天地共鸣,阵法便会有失控的可能。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其实很简单,增加小剑的数量,让那些线条更好的被掌握,也能够更好的融于天地。 但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修行者识海的力量有限,小剑要承载天地元气,又内刻着与天地沟通的阵法线条,在阵法启动的时候,一柄小剑所需要的元气与识海识念的消耗都会变得极为恐怖,这还是建立在叶启穿越数个世界本身就极为强悍的识海。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阵法阵基的材料是后崖石块,决定小剑的大小,便是在为这个条件考虑,这已经是他当下修为的负荷,甚至是在逾过五境之后都不会好转,而若在无距上再进一步,哪还需要用到阵法? 叶启看着在地上的小剑叹道:“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或许可以尝试再换一种更小的材料,不行不行,世间还有什么材料能够承受十二师弟你的剑意与天地之息。”木柚眉头皱着说道。 就在两人思索着,大黄牛的声音自山道传来,大师兄骑着黄牛缓缓地自山道上走来。 山道崎岖却无树木遮挡,而夫子草屋就在后山一处较高的矮崖上,在山路上,恰好能够看到夫子那座四面透风的草屋。 草屋在那日之后,被二师兄拿着戒尺逼迫,老六与范悦又重新修缮了一番,看着与原先样貌不差多少,但细细看去,在金色的草屋屋顶之上,多出了几缕不易被风吹动的金丝。 金色茅草在叶启几柄小剑之下,被磨灭了不少,而这些茅草除了后山与知守观有,世间再难觅其踪,老六便想到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办法,拿出数十两的黄金,炼成茅草模样补足了夫子居所本身的需要的金色茅草。 李慢慢摇头叹息几声,看向在临湖小亭中思索的叶启、木柚二人,感受到那些小剑上隐隐透露的锋芒,从黄牛背上跃下,走出一步,来到亭中。 亭中有风,叶启、木柚二人见是大师兄,一同行礼。 叶启四顾,只是发现黄牛正在远处山道慢悠悠地走着,没有看到夫子,问道:“大师兄,怎的不见老师?” 李慢慢温和笑着说道:“老师去皇宫有事,故我先回来了,小师弟,你们这是?” 木柚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大师兄,将叶启想要铸阵的想法说了出来,也稍微提及了一下君陌因此高冠被断的事情。 李慢慢笑着道了一声不错,也不知是在说十二师弟的想法还是君陌高冠断掉的事情,看了几眼那些小剑后,他将身上背着的包裹取下,取出一只小盒,说道:“这次我与老师走了一趟热海,那时我与老师打赌热海无垢所以无沙,老师持否,我不信,就去了热海底下一趟,当中竟然有沙。” 第五十八章 四年阵成 小盒不大,只有半尺长短,李慢慢将盒子打开,一盒晶莹似霜的沙粒静静在其中安放。 木柚揉着眼睛,伸手摸在那些沙粒之上,沙粒变换,冒出几缕似烟霞般的冰蓝色雾气。 她语气惊讶说道:“算我刚刚没有说,这些沙上的气息足够久远,材质也足够容纳十二师弟的剑意,而它们材质又轻,正是十二师弟成阵的绝佳材料。” 木柚说着,叶启伸手在盒中拾起一颗沙,扔向小湖,细微的沙在雾气中如微尘一般变作无形,却在离开叶启手中,化作一道剑气,刺穿了小湖上的雾气。 而后,剑气流转,剑光渐敛,那颗沙又飞回叶启手中,然而沙并没有因为刚刚承载叶启的剑意与天地之息化成粉末,只是成为了沙土本来的淡黄模样。 李慢慢说道:“我说为什么老师要与我打赌热海下有沙,原来是知道十二师弟你要铸阵。” 叶启将那粒沙放在盒中,片刻,那颗沙重新变回先前晶莹似霜,他向着李慢慢再行了一礼说道:“热海很深,也只有师兄这等无距境界才能取来,多谢师兄。” 李慢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师不喜欢黄金,因为太俗。” 叶启看了一眼那座远处的草屋,点头将那盒沙收起,与亭中二人告退,去了后崖。 …… 后崖太高,直直地穿过了凝在后山的乌云,故而崖顶上,天色很亮,叶启走在那座崖洞前的草屋,站在崖坪向下看去,乌云成海,就像遮住了整座人间,雷霆雨露在其中游走,好不壮观。 此时的崖上,也是天地之息最为浓郁的时刻,那盒被李慢慢从热海下带来的沙似乎受到了天地之息的影响,不再如霜,被叶启从盒中倒出,变成了如雷霆一般的紫色,崖上山风难动,热海沙粒落下之时,如一道雷霆般的溪水。 盒中之沙倾覆,竟是堆出了叶启小腿般高。 既然阵基要以沙为源,叶启自然还是要以剑意在每一颗沙上雕琢,再在每一颗沙上刻下连通天地的线条。 他在草屋中找来一个木椅,坐在木椅之上,然后捏沙为剑。 …… …… 盒中之沙太多,以沙成阵的过程注定极为繁琐漫长,叶启在后崖之上不知年月,然而时间流逝很快,不知不觉到了大唐天启十三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四十四年。 这年夏,有少年背着三把刀,侍女背着大黑伞与一柄断掉的木剑,自渭城来了都城。 书院又一次的入院试再启,不像四年前,因为书院十二先生成为新一代的人世间第一强者,报考书院的学生之多以至于让整座书院都忙不过来,今次入院试人数与早些年相同,甚至还要少些。 在书院入院试之后,旧书楼中比以往多出了不少人,每一年的入院试都会如此,旧书楼中藏着的不止是天下经史典籍,在二层楼中,更是收藏着许多可直通知命的修行典籍。 能入书院旧书楼的修行典籍不会很差,都是玄奥高深的修行妙法,书院学生很多不入修行,就是有修行者也最多感知,哪里能够坦然观看承载天地大道的修行妙法,强自观看,书中大道如山海压迫,最后定会落得口吐白沫晕厥过去的下场。 世间总有不信邪的,或是做梦都想要修行的人,除了莫名其妙地来在这个世上,宁缺从来不信邪,而他自看到这个世界确实有修行者后,他除了杀人与桑桑斗嘴,剩下的时间都在想着如何修行。 看了多日,也坚持了多日,在与疑似一位二层楼弟子以书信交谈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某些希望,之所以看那些修行典籍会很痛苦也难以去记书中的内容,是因为书中的修行理念过于深奥,那只观字,再以永字八法拆字,记清那些字的笔划,这些问题能够解决一些。 又一日在旧书楼中看书,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都要被书中修行道理撕碎,宁缺将书合上,看到那个自恋到无耻的笔友写下的书信,写下回信,他扶着木质楼梯离开。 …… 后山孤崖上,地上及腿高的热海沙粒终于又回到了大师兄给的盒中,在那日登崖捏沙为剑,他便再未下过这座孤崖,累时就入草屋睡觉,饿时,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便会送来饭食。 小狐狸因为好久不见他,某日被陈皮皮带着来到崖上,像是克服了对水的恐惧那样,在这四年中,也不再畏惧孤崖之高,在整座孤崖能够踏足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叶启看着盒中万千沙粒,随着他挥动衣袖,沙粒如河一般在盒中飞出,伴在他身,倏忽之间,孤崖外剑气万千,撕云破海。 这次,那些热海中的沙没有再像是那些小剑成阵时失控,只是静静地在叶启周身流动着。 崖上变得清晰,陈皮皮喘着粗气走在崖顶,因为登崖太累,他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看着师兄周边的流沙,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恐怖剑意,他在身前唤来一道由天地之息凝成的屏障,想到四年前师兄与柳白的那场战斗。 “这座阵,应该能杀那时的柳白三个,不,五个。” 听到陈皮皮来了,叶启再挥衣袖,万千沙粒流回盒中,崖外云海因为刚刚的剑气撕扯,形成无数片如同鱼鳞一般的形状。 “见过师兄。”陈皮皮散掉身前屏障,行礼说道。 叶启嗯了一声,看着他双眼通红,眼圈黝黑,好奇问道:“你昨夜没睡?” 陈皮皮听到叶启这般问,想到了昨夜看到那个不懂修行的白痴留下的信件,点头承认,然后说道:“师兄,你不知道,最近前院的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叶启说道:“说来听听。” “那个人不能修行,偏生每日还要往旧书楼二层跑,能够修行的人都不一定能看二层的修行典籍,而他在死去活来的无数日之后,再加上师弟我这个天才的辅佐,他竟是真的找到了看清那些修行典籍的书……”陈皮皮留着悬念停声看向叶启。 叶启猜到陈皮皮说的是谁,笑着说道:“拆字之法。” 陈皮皮无语,说道:“师兄,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好没意思。” (感谢我心泰软的1500币打赏,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真的很感谢打赏的以及正版阅读的诸位书友。) 第五十九章 书院的魅力 “不过,师兄,我这里有一道数科题,你想不想听一下?”陈皮皮刚刚的无语只是伪装,先前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将现在这句话说出,他语气平常,表情希冀说道。 “数科题,你昨夜没有睡就是因为这个?”叶启看着陈皮皮问道。 陈皮皮说道:“拿纸笔算了一夜,没有算出,现在,想必包括二师兄在内,后山的师兄们都在被这道数科题折磨着。” “难以想象,这道让我咱们二层楼无数天才都苦思不可解决的题,竟然是一个不会修行的白痴出的,更让人气愤的是,那个白痴说他在七岁的时候就算出了这道题。” 叶启坐在草屋前的木椅上,端着大师兄的那个木盒,修长的手指伸在盒中轻轻捏着那些如霜如雪的沙粒,没有说话。 陈皮皮不认为恐怖无比的师兄在数科题上能够胜过自己,甚至他认为,师兄的强大也只体现在修行上,如果自己说出这道题,师兄会不会像二师兄那样,思来想去而不得解题之法,动怒贬斥这题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但此时叶启没有说话,意思就是不想听这个数科题,而陈皮皮今天上山,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将这道题说于他听。 陈皮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道:“一群聚集在大唐北方的开平市集,分成四群穿过城门,去蛮人的草原上悠闲的吃草,第一群是白牛,第二群是黑牛,第三群是黄牛,第四群是奶牛,牛有公有母,有多有少。 白牛的数量等于黄牛的加上黑牛的三分之一又二分之一,黑牛的数量为奶牛的四分之一加五分之一再加上全部……” “这种题应该给那些无聊到整日思考我从哪里来,世界又从哪里来的人来算,你不喜欢修行可以,喜欢吃喜欢睡觉同样可以,但为了这种只对少到可怜的那些人才有意义的数科题,浪费时间,不怪你进入知命已经两年,在这两年中也只是在知命门槛外停留不前。” 陈皮皮正是兴致冲冲地说着那道题,听着几乎从来不问责自己的师兄如此说,有些委屈地赶忙闭嘴,但从他贼兮兮的眼神来看,明明就是身心不一。 陈皮皮暗自想着,师兄你若是不想听这道题是什么,哪里还会让我将题都快说完了?现在发火,定是觉得自己最后算不过来,找台阶下,师兄啊师兄,希望你不要因为这道题失眠。 想着这些,陈皮皮还是一副弯腰认错的模样,但双眉已经忍不住地如轻浮的柳枝一样挑的飞起,他从背后布包中拿出一个圆形像是的佛宗所用的钵盂,不过这个钵盂却有盖,材质为冰蓝色的莫名晶体,上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龙凤图案。 “师兄,这是昨日六师兄刚刚做好的阵盘。” 叶启拿过阵盘,看了几眼,然后将盛放热海沙粒的木盒托起,只见木盒边缘已经有了几道肉眼可见的细小裂痕。 李慢慢用以盛沙的盒子虽然有些须弥芥子的功效,但其本质只是一个木盒,那些沙粒被叶启锻造成阵,剑意内敛无时不刻在收敛天地之息,那些木盒已经难以承其之重,十几日前,叶启即将阵成就发现了这一点,在陈皮皮上山探望自己时将自己需要阵盘的意向让他转告给了的老六。 将木盒中的沙粒转移到老六炼的阵盘之中后,叶启将木盒给了陈皮皮,托起阵盘颇为满意地说道:“我们一起下山吧。” 师兄阵成下山,陈皮皮自然也是开心,将叶启坐着的木椅放回到了木屋后,自己当先开路与叶启走下了孤崖。 …… 时隔四年,叶启再一次从后崖回到后山,理应庆祝,便是前院的余帘都回来,除了又一次不知去哪里游历的夫子与大师兄,后山弟子聚齐好生饮酒热闹庆祝了一番。 酒肉之后,后山弟子各自忙碌去了,二师兄叫住了叶启与木柚,三人走在后山一处林间学舍。 到了学舍中,二师兄扶了扶头上的古冠,微不察觉地看了几眼叶启手里抱着的阵盘,轻咳了一声,说道:“夫子曾在离开前留下命令,过几日会开启二层楼,七师妹与十二师弟你们二人善于阵道,那柴门前的布置便交给你们了。” 叶启在登二层楼时,柴门前曾一直伴随着如刀冷雨,那是夫子在考验登楼之人的修行境界、忍耐能力,今时夫子不在,二层楼众人没有夫子那等神通,柴门前又不能没了考验,那就只能借助阵道力量。 叶启与木柚点头应下,继续听着二师兄君陌之后的安排。 这阵法也不是随意布置的,因为不是要用来杀人,只是要考验登楼之人,每一个阵法的轻重,考验的项目都要规划,君陌说着,二人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 后山弟子的作息很是规律,勤劳修行的到了夜间就在自己的房舍中待着继续修炼,睡觉的就好好去睡觉,总之,夜下的小湖边很静,至于下棋的那两位现在估计不知在后山哪座老林中对弈,就算再吵也吵不到小湖周遭来。 在听完二师兄的安排后,叶启来到小湖畔,抬头看着夜穹上的星星,他知道,宁缺要登楼了,换句话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后山离着夜穹还远,夫子往上面飞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都没有接触到对方,然而此时那些星星似乎离着后山近了不少,就像伸手就能摘到一般。 他没有紧迫,也没有对未知到来的恐惧,只是看着那片星空失神着,如果天塌了,估计这个世界应该会死很多人,不,是一定会死很多人。 那时,后山大抵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三师姐不能静静地在旧书楼抄书,大师兄不会再像现在这么慢,二师兄大概率顾不上像现在一样,时不时就去扶一扶头上的棒槌以免出现歪斜…… (那数科题是原著里的,有些水字数嫌疑,但又得出现一下,就精简删减了些……两章连发) 第六十章 我见后山多妩媚 叶启的心开始乱了,他将阵盘的盖子掀开,抓起一把沙粒向着阵盘里再落去,晶莹的热海之沙缓缓流动,在淡黄色的星光映衬下,变成了淡淡的一片银光, 如果三师姐不能在旧书楼中抄书,大师兄不再像那么慢……二层楼哪还能叫二层楼?书院哪里能够叫做书院,不如改名叫做知守院算了。 “这个地方,就像是有一种魔力,而那种魔力总是能够让人疯狂。”叶启看着天上那片夜色,双眼中有如万千利剑在穿梭,目光直直看在天上。 …… 次日,后山阳光温热,叶启叫上陈皮皮出现在了木柚的居所前,陈皮皮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七师姐,然后木柚打着哈欠将门推开。 “师姐,你怎么这样了?”陈皮皮不敢相信地看着木柚问道。 事实上,就是此时叶启都有些惊讶于七师姐的模样,此时她眼袋明显,蓬头垢面,而在那团杂乱的发髻上,还能找到几根大小不一的绣花针。 哪里还有平时绣花时秀美可人的模样? “看什么看,还不是为了做出柴门前的阵图?”木柚打了一个哈欠,指着自己屋里的箱子,说道:“皮皮,去拿着。” 陈皮皮神情又萎靡下来,“噢”了一声,将箱子抱起,随着二人向着后山山道走去。 …… 有了木柚制作一夜的阵图,再加上叶启偶而提到的思路,这布阵倒也不是一件太过繁琐的事情。 “嘶,脚下痛,这个有些毒辣了。”陈皮皮看着阵图上对于山脚下第一个阵法的标注,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 木柚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些被专门处理过的尖锐碎石,向着山脚方向一扬托盘,碎石均匀散在了山脚任何一处,说道:“不要偷懒,赶紧干活。” 陈皮皮赶紧应下,拿着从箱子里拿来的小锄头,在一棵树下挖出几个小坑,埋下了几柄小剑。 “这个也够狠毒,以师兄剑意雕刻小剑为基,再辅以七师姐的阵图,到时候,恐怕那些登楼的无时不刻都要感受万剑在血肉中穿梭了。” 又在一处埋好小剑后,陈皮皮看了一眼正在布另一座阵法的叶启,打了一个冷颤。 “迷阵?脚下痛加上万剑穿心,加上迷阵存在将山路不知变作了多长,那个白痴怕是要痛死的,如果本天才那年上山的时候面对的是这道阵法,本天才一定不来书院。” …… 布阵用去半日,木柚连午饭都没吃就回到自己住所去补昨夜未睡的觉,叶启与陈皮皮在后山饭堂吃过午饭后,陈皮皮去了前院不知作甚,叶启则来到临湖小亭,喝起了清茶。 小湖的北畔再往东一点,山坳里有一条小河,小湖的水有一大部分就是来自于这条河流,河面刚好被一道山崖遮住了阳光,在那座山崖的阴影下,正坐着五师兄与八师兄对弈,两人不知是因为什么问题,正是吵得不可开交,眼见就要拳脚相向。 小湖的另一侧,有着一座小山,小山的一半被一条飞瀑占据,二师兄在飞瀑之下,手拿宽剑在练着剑法。 一处深山之中传来了王持恼怒的声音,似乎他在采药时被北宫未央与西门不惑逮住,被强迫听曲后不满下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时,小湖北畔的瓦房顶上闪起一道亮光,随后比惊雷还要大的轰鸣响彻在了后山间,老六抓着比较瘦弱的范悦从其中冲了出来。 “我见后山多妩媚。”叶启看着小湖,看着那座冒着烟的瓦房,有了昨夜临湖后的决定,此时他生出了一个想法,不,应该说是决定,书院后山必须是书院后山。 多日不知在哪里疯玩的小狐狸跑了过来,浑身上下都是荆棘杂草,见到叶启正在喝茶,叽叽两声跳在叶启怀中。 叶启将茶碗递在这小家伙的嘴前,将一碗茶喂到小家伙的腹中之后,开始给它处理身上的荆棘杂草。 陈皮皮急匆匆地从那座通往二层楼的木屋跑了过来,进到凉亭后,拿出一张信件说道:“师兄,黄鹤递来的一封信。” 叶启将小狐狸身上一根细碎的杂草扔进湖中,问道:“谁的?” “是颜瑟的。” …… 长安城临四十七巷,桑桑吃力地拿着朴刀在后院磨着,宁缺端着面,看着桑桑磨刀,主仆二人没有像往日一样话很多,因为宁缺要去杀人。 当然,宁缺还是渭城军卒的时候每日都要去梳篦湖砍柴,如果因为杀人前不说话,那这对主仆二人在渭城的几年里说过的话一定会少的可怜,事实自然不是这般,宁缺去杀人,是因为那个人可能是修行者,不好杀,如果杀不了,死的就是宁缺。 桑桑磨着刀的手忽然一顿,看向宁缺,小声说道:“少爷,能不能不去?” 宁缺知道桑桑说的不去不是让自己放下仇恨,而是因为那个人可能是修行者,能不能留着等以后再杀。 宁缺吃了口面,吃到几粒葱花,面上笑了起来,说道:“报仇要趁早。” 桑桑问道:“少爷,你不是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宁缺说道:“已经十二年了,更重要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他在我杀他之前被别人杀了,那怎么半?” 桑桑点头,加快了磨刀的动作。 …… 昊天道南门最高的那座楼上,颜瑟看着叶启问道:“我快死了,怎么半?” 叶启临在栏杆前,看着即将陷入夜色的长安城说道:“你还有两年,怎么就快要死了?” 颜瑟呸了一声,说道:“两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因为那很多事,我很有可能死在这些事上。” “上个月我去看卫光明,他的境界回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启面无表情说道:“有我在,能意味着什么?” 颜瑟想到四年多以前那场发生在长安城南郊的剑斗,似乎确实是这样。 “我不管,你小子当年能逃出幽阁有老道我的帮助,你要不然接受我的符道传承,要不然你就给老道找个徒弟。” 第六十一章 宁缺杀人,与颜瑟话冥王 长安东城,一座临湖小筑,小筑是长安城有名的茶铺,茶铺生意不错,称得上一声络绎不绝,上到书院书生,官署的官员,下到长安城里的商人百姓,无论清晨还是傍晚,茶铺里总会有客人。 但今日无人,原因是铺里无茶,铺是茶铺,无茶自然就无人。 宁缺背着很多东西,有三把朴刀,有一柄被布条包裹的木剑,一把大黑伞,一柄黄杨硬木弓,几只箭。 背着这么多东西,来这等清雅场所,不可能是喝茶,那就只剩下了杀人。 茶铺的老板叫做颜肃卿,是几年前宣威将军府文书,也是检举宣威将军林广远叛国的证人之一,今日宁缺必须要杀死的人。 他推门进入茶铺,茶铺摆台之后坐着一人,那人正是颜肃卿,他神情平静,身穿一身文士服,没有焚香坐饮香茗,只是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茶壶,往嘴里灌着清茶。 都城最近死了两人,一人是朝中御使大员,一人东城铁匠铺的铁匠,当然,都城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御使与铁匠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一起,但颜肃卿知道,那两人曾有过交集,便是在几年前宣威将军叛国案当中。 所以在宁缺几日前来茶铺饮酒,他就认出了那少年是要来杀自己的,所以,他今日没有开铺,为的就是杀死那少年,或是被那少年杀死。 宁缺拔刀,没有呐喊,只是像一匹饿到极致的狼,奔跑着冲向猎物。 颜肃卿放下茶壶,宁缺的刀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他挥手,天地元气随之而动,朴刀脱离宁缺手中,斜插在了茶铺木质地板上,宁缺像是断线的风筝倒落砸在了一张桌子上。 …… “接你的传承,就要为整座大唐的百姓负责,我没有那么高尚,而且,也没有时间。” 颜瑟看着那个长相如妖的少年,想着他在人世间出过的三剑,神色很是复杂,说道:“我发现你与很多人不一样,似乎你天生就能够看到很多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的东西,你到底想做什么?” 身为神符师,还是像颜瑟这种几乎已经要成为天启的神符师,他早就察觉到了叶启的独特,这种独特,不仅限于对方那罕见的符道资质。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只是被动必须去做什么。” 颜瑟问道:“如果不做呢?” 叶启说道:“大概会死,我这个人不像你们这种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老人,对死一向是敬而远之,更不想早早的死了,所以必须要做。” 颜瑟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能够走出幽阁,为什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够成为人间第一强者,他做的那件事一定很了不起。 两人看着楼外夜色,星辰还自明亮,可与后山相比,此时长安城的星星很小,就像是阵盘里那些沙粒一样。 颜瑟打破沉默说道:“现在的天真黑。” 叶启说道:“所以你很急。” 颜瑟说道:“如果冥王来了,世间永夜,老道我一定要站在极北那座雪峰上,看看冥王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歪脖子样儿。” 叶启盯着老道那不再显得猥琐的三角眼,说道:“如果没有冥王呢?” “没有冥王?”颜瑟指着荒原的方向,说道:“那里该怎么解释?” 叶启说道:“很好解释,魔宗信奉冥王,而冥王却将他们的天遮住了。” 颜瑟沉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坛酒,往嘴里灌着,等着坛里的酒空了,他说道:“还是解释不了。” 叶启坐在南门高楼的栏杆上,刚好能够看到朱雀大街上那座朱雀绘象的背影,说道:“如果有冥王,魔宗不可能诞生在一千年前,你是西陵亲自册封的大神官,应该知道,魔宗信仰冥王,只是因为需要信仰。” “光明大神官,一定是非常光明的人,所以,他们很难抛弃自己的信仰,问题是,千年前那位抛弃了,他创造了让昊天道很头痛的魔宗。” 颜瑟语气恼怒说道:“你是在蛊惑人心!” 叶启说道:“柳白与你在宋国海堤一战后,就能逾过五境,可他从来没有选择逾越,因为不敢。你现在也看到了那个门槛,也有足够的高度走过那个门槛,而你却没有天启,因为你也在害怕。” “害怕,只存在于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发生,你早有猜测,我的话又如何算是蛊惑人心?” 颜瑟还是对叶启的话不想认同,说道:“依旧证明不了。” 叶启嘲讽说道:“你见过上个永夜的人?” 颜瑟面色变得苍白,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在高楼的夜风里咳嗽了起来,他明白叶启的话想要表达的意思,道门天启,寿命便会没有尽头,而道门的传承从来没有断绝过,当然,不排除在永夜时,到了天启的修行者随昊天都战死在了冥王手下,问题是,他就是连道门上一代的天启圣人都没有见过,他没有见过,那就是死了,怎么死的! …… 普通人想要战胜修行者,首先要排除那个修行者不是魔宗之人,再者,那个修行者在顾及别的事情,那个普通人要有无畏的勇气又恰好来到了修行者身前挥刀斩去。 宁缺有无畏的勇气,但他没有接近颜肃卿身前的机会,无数次拔刀,无数次射箭,他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像是一只蚂蚁,被对方放在碗中来回的戏弄。 颜肃卿是大剑师,他想要杀死宁缺,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动念,宁缺很快会死,但他很不解,当年将军府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还有人要报仇?更重要的是,对方手里的大黑伞让他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惧,而对方一直没有用过的那柄木剑,含着的剑意,让他与自己的本命飞剑很难做到如臂驱使。 所以,宁缺到现在都没有死去。 宁缺再一次被天地元气砸在了地上,他眼神狠厉地盯着颜肃卿,握紧了那柄大黑伞,也握紧了那柄断掉的木剑。 而此时的颜肃卿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识海开始困乏,那个想要杀自己的少年还有能力拔刀,他深知,如果自己再杀不死这个少年,那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杀死。 第六十二章 你要再守护惊神阵六年 颜肃卿并指成剑,一柄无柄飞剑环绕在了他身前,随着他一指,飞剑裹挟着凌厉的天地元气刺向宁缺。 就在这时,如幽莲般的大黑伞在临湖小筑内绽放打开,飞剑刺在了更像是一柄破伞的大黑伞伞面上。 伞面下凹,恐怖的力道让宁缺的双臂震颤着,他将伞柄放在地上,木质地板被伞柄上的力道崩飞。 伞面未破,颜肃卿大喝一声,向前一步,大黑伞凹陷的更为明显,“嘭”的一声,大黑伞与飞剑飘落在了屋内一侧,露出了在地上喘息的宁缺。 颜肃卿顾不上唤回飞剑,知道此时是击杀宁缺最好的时间,剑指一点,剑气又在临湖小筑内生出,刺向宁缺。 宁缺就像是看不到危险一般,像是被老虎吓傻的黄羊,就那么看着颜肃卿的指间接近自己。 忽然,一声破空声响起,他手里的木剑如射出去的箭簇,穿过了严肃清的心脏。 小筑内的空气骤然一静,剑气骤然消失,颜肃卿看着胸口插着的木剑,他不解地看着宁缺,然后倒在地上。 …… 叶启看向东城某处,先是疑惑,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颜瑟说道:“我给你找一个让你满意的徒弟,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颜瑟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刚刚他与叶启的谈话,让他自识字开始就坚定的信仰有了动摇,虽然在来到大唐,在宋国与柳白打架之后,偶而想到历代光明神座的事情,他有过动摇,但很快都被他坚定下来,今日不同,因为他的心到现在还是乱的。 听着叶启说到别的事情,他也不想再就这件事情说下去,问道:“什么条件?” 叶启说道:“你要再活六年,再守护惊神阵六年。” 颜瑟说道:“六年?这要看昊天。” 叶启指着整座长安城说道:“在这里,只看人间,不看昊天。” 颜瑟没有理会叶启这句对于道门来说大不敬的话,点头,说道:“我只要一个能传承我衣钵的徒弟,其余你说……” 颜瑟话音顿住,怪异地看向叶启,说道:“今日我叫你来,本来是想要劝说你随我修行符道,可更像是你劝说我,入你们书院的门庭,这是夫子的意思?” 叶启摇头,说道:“首先,我之所以来南门,就是想要与你说说这些事情,其次,让你多活些年,是想让你在未来守住这座城,让城南的书院能够轻松一点,这不是夫子的意思,是我昨日相通了某些事情自己的意思。” 守住长安城,就是现在世间所有的势力集合在一起,也不可能打到长安城,除非…… 颜瑟震惊无语地看着叶启,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启冷冷看着天上说道:“当然,也不一定,但我这人做事,一向喜欢将不一定看成一定,所以,提前与你商量,以免你今后不知不觉地死了。” 忽然,楼外的朱雀绘像发出一声清冽的凤鸣,然后有火光冲天,将那里的天地燃烧成了火海。 “朱雀动了。”颜瑟看着那里说道,语气并没有惊讶。 叶启提议说道:“过去看看?” 颜瑟道:“好。” 两人都是天地间最顶尖的修行者,昊天道南门距离朱雀绘像所在的地方也并不远,只是几个呼吸时间,两人来到了距离朱雀大街右侧的一座楼顶。 朱雀大街如往日的夜里,因为宽阔笔直无人,显得令人畏惧,但在两位修行者眼中,此时的朱雀大街变成了一条充满火焰的道路。 少年抱着大黑伞,在火中奔跑着,他的表情很痛苦,仿佛每走一步,那些火焰就会烧穿他的鞋底,然后从他的小腿蔓延在他的全身,烧干他的皮肉之后,再去灼烧他的骨头。 少年继续奔跑着,那个在城楼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朱雀绘像似乎被他的举动惹怒,头顶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羽毛缓缓立起,一声尖啸自城楼传来。 少年身体僵在了原地,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倒在地上,就像有一杆长矛从极高的夜穹里落下,破开了他的衣衫,刺进了他的血肉,将他的身躯钉在地上。 无形的烈火从朱雀绘像上飞出,无情地落在少年身上,少年的头发迅速变得焦黄枯萎,手指因为身体的水分流失而变得干枯…… 就在少年要被朱雀绘像的无名之火焚成灰烬,一片夜色覆盖在了少年身上,阴寒的气息流在了少年的身体之中。 …… “很难想象,一个不会修行的军卒,能够让朱雀大动无名之火,更难以想象的是,一柄看起来普通的黑伞,能够替他阻挡无名之火。” 数月前的横二街,颜瑟见过那个少年与朝小树一起杀人,因为见过,所以只是几眼就确定对方不能修行。 颜瑟看向叶启,说道:“而且,那个少年,竟然与书院的十二先生有些关系。” 少年在摔倒的时候,朱雀大动无名之火时,一柄木剑断掉的剑尖部分,从少年背后的大包飞出,落在了叶启的身上。 叶启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木剑,木剑在他的抚摸下轻轻颤动着。 “能够与我有些关系的人都不会普通,能够挡住朱雀无名之火的伞同样不会普通。” 颜瑟看着坚持在无名之火下的大黑伞,他守护惊神阵无数年,朱雀绘像又是惊神阵的阵中,再看过几眼之后,知道让朱雀动怒的是那柄黑伞,然后他想到了很多。 “怪不得柯浩然能够无敌于世间,怪不得夫子能斩落桃山桃花,怪不得你能够胜过柳白,因为看的远,所以强大,所以你们是疯子。” “不过,那个少年就要死了,你不出手?” 叶启说道:“惊神阵的灵性有限,一柄伞也代表不了什么,况且,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机缘。” 颜瑟一怔,又看向少年,默然无语之后,说道:“朱雀的力量摧毁了他的雪山,那柄伞为了对抗朱雀力量,又在他体内重新塑造了一座雪山。” “但是,就算因为这样他能够修行,朱雀之力还是将他的生机摧毁了,他还是活不了。” “他想死都难。” 第六十三章 开楼,君陌的修行 想死都难,在长安城,只有二层楼的人敢这么说,他们也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颜瑟看着少年在地上挣扎着直到晕倒,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倏忽间,他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今夜不是叶启叫自己过来看看,就算是朱雀大动无名之火,只要惊神阵不出什么问题,自己大概是懒得过来。 “不要告诉我,你为我找的传人就是他。” 叶启直接说道:“是啊。” 颜瑟怒道:“你这不是胡闹?” “现在夫子不在,等他上了二层楼,再拜你为师学习符道,不会有什么冲突,对了,他叫做宁缺。” 颜瑟本来要摔袖而走,听到宁缺二字,问道:“写下鸡汤贴的那个前院少年?” “要不要?” “我本是早早就相中他了,但南门与军部的调查显示他不能修行,而今夜之后,那柄黑伞给他重塑了雪山,他能够修行,为什么不要?” 叶启说道:“夫子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书院,您老可以再等上几日,今夜事情的详细还需隐瞒一二,朱雀醒了,为什么醒,这不是一件小事。” “好,这件事情我会让南门压下来。” …… …… 幽阁,卫光明看着樊笼壁上的石窗,在地上端坐的他霍然起身,猜到了某些原因,他又看向木栏,悠然一叹。 …… 朝阳即将破东山而出,长安城还是一片夜色,夜穹上的星海还在闪动着光芒冷冷注视着人间。 宁缺睁开眼睛,感受着身体中难以言说的苦痛,他向临四十七巷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找到木剑,或许木剑已经在昨夜被焚毁,他拿起大黑伞,向着朱雀南门走去。 大黑伞的力量为他重塑了雪山,但没有将他被朱雀之火重伤的身体修补好,他杀的人很多,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死,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回到老笔斋面对桑桑还是会死,现在能够救他的,只能是书院。 …… 朝阳升起,后山孤崖间盘绕的云变成了紫红相间的云霞,几只野鹰在孤崖上的怪石间乱叫着,一棵小树上的阔叶上凝聚着不少露水,但因为朝阳,露水变得有些微红,就像是被兑了水的月轮国葡萄酒一样。 在那座崖洞中,叶启看着木剑,识海中的念力灌注在木剑之上,木剑如一只小巧的麻雀在洞里轻快地飞着,断裂处留下几道圣洁的湍流。 昨夜回到后山,他便带着木剑来到了崖洞之中,事实如他所料,自己留下的木剑宁缺很珍视,所以在这几年,木剑一直在由那个小侍女掌管着,沾染了那个小侍女身上的气息,也沾染了大黑伞的气息,还有昊天的气息。 而他当初将木剑留给宁缺,为的就是这些气息,当然,只是一些气息对于将来的事情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一定有用。 许久,他恰出一个繁琐的手诀,洞壁处的天地之息凝聚成一道细流,落在木剑之上,木剑停在当空,土黄色的剑身变淡,又落回在了他的手中。 将木剑收好,他走出崖洞,伸了一个拦腰后,下了后崖。 到了后山,天色已至上午,叶启见陈皮皮一脸苦色地坐在湖畔不知想些什么,问道:“怎么了?” 陈皮皮无精打采地给叶启行了一礼,说道:“师兄,我把通天丸给人吃了。” 通天丸是西陵只存在于典籍之中记载的灵药,深藏在知守观中,陈皮皮能以十四岁进入知命,其中原因不无在幼时吃过此药,而十几年前,大河国前代国君晚年,曾以三千个秀丽处子想要换取此药延长寿命,被西陵道门一口回绝,也足以说明此药的珍贵。 陈皮皮因为身份特殊,吃过一颗,手中还有一颗留作保命,没有在保命的时候吃掉,给了别人,此时正是心痛万分。 叶启想到他是给了宁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就当是给未来小师弟的礼物。” 陈皮皮说道:“礼物,那也太便宜了他了,等等……师兄,你说他是未来的小师弟?就他?这怎么可能?” 叶启知道陈皮皮不是在后悔,只是因为通天丸确实珍贵,将珍贵的东西给了别人,不管是谁,总要避开那人发几声牢骚来弥补那种宝物离手的失落感,笑问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陈皮皮气愤说道:“虽然他在昨天晚上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机缘,导致他能够修行,但他也只是通了几窍,与平常修行者难以相较高低,而且就算他在某些方面有些天才,但今次登楼的先不说那个被西陵那群老头说为神子的隆庆,就是那个南晋的谢承运都比不过。” “不对,我今早给他看伤的时候,在他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剑意,他无法修行,不是长久观想某个事物不会存在这种现象的,师兄,你别告诉我,你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他了。” 叶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坐在他身边的一块青石上,看湖上水光,算是默认。 “师兄,你当初为什么要帮他?” 陈皮皮不知道叶启留下木剑的目的,也不知道叶启留给宁缺的事物就是木剑,但他知道,宁缺多年观想生出的剑意,在其能够修行之后,那剑意会给对方带来怎么样的好处,如此,自然是帮。 因为木剑上确实有了昊天的气息,叶启心情不错,随意拿着青石边脱落下的碎石去打水漂玩着,语气有些怪异说道:“他想修行都想疯了,我想着他日后如果能修行,应该会是个天才,其实,也不怎么算是帮。” …… 再过去几日,二层楼终于开楼,叶启被君陌叫在住处。 看着穿着一丝不苟的二师兄,叶启感觉到了他身上气机与往日有所不同,虽依旧严肃古板,但多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就像是本来寒霜覆盖的雪峰,忽然间裸露处了一小块黑岩,黑岩虽然小,但雪峰上终归是有了别样的光彩。 “二师兄,最近修行有所得?” 第六十四章 宁缺登楼,余帘的质问 君陌“嗯”了一声,这么多年他因为书院后山院务,一直待在后山,平时最多是去长安城走个来回,境界也一直停在原地多年,因为叶启入楼,四年前看过叶启与柳白的剑斗,早就有了感悟,后四年的修炼,境界有所松动,便是看到了逾越五境前最重要的生死玄关,过了玄关,无距随时可入。 “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今日我会闭关破生死玄关,而今日又是二层楼开楼,虽然没有人敢来书院捣乱,但还需要人去银雾之后坐镇,今日你去。” 叶启点头应下,说道:“好,师兄尽管闭关去。” …… 叶启抱着白狐,想着自己与七师姐在山下设的阵法,那些想要登楼的人,注定不会很快,估计会无聊,又叫上了陈皮皮,到时候说些话也是好的。 银雾就在柴门后的云阶上,也是人走在云阶上被勾动人心力量的源泉,银雾后,便是后山山道的尽头,山花烂漫,青树丛丛。 叶启坐在一棵青树之下,摸着小狐狸柔顺的毛发,看着逐渐有人自山脚走入山道,那些人面上扭曲,如同提着线的木偶,很多都只是走了几步,便就放弃,再或者是承受不住来自脚下与身体各处的痛苦,直接晕厥了过去。 “啧啧,师兄,太狠了。”陈皮皮吃着零嘴,不忘时不时往小狐狸嘴边喂上些,说道。 叶启淡淡说道:“如果不狠些,二层楼早就人满为患了。” “倒是,既然是不可知之地,那就得要不可知,应该得人少上些。” 陈皮皮说着的同时,山道上走来一人,那人穿着锦绣华袍,五官俊美,与叶启比去,也是不差多少,而他走在山道上时,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苦一般,故只是走了一会儿,那些先他踏上山道还在坚持的人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山道尽头离着山脚极远,看着那些登楼的人就像是蚂蚁一般,陈皮皮准确地指向那个人,说道:“师兄,他应该就是隆庆。” 叶启看了几眼隆庆后,说道:“确实不错。” 陈皮皮说道:“那些天谕院的老道士倒也没有胡言。” 隆庆是西陵神子,弱冠便是洞玄巅峰,这几年在裁决司当值,展现的实力让修行界大为震撼,在陈皮皮与叶启口种,似乎也不过如此,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确实是不过如此。 两盏茶后,几乎已经没人登楼,山脚下出现了一个少年,叶启与陈皮皮不禁精神了些,小狐狸也认出了那个少年是谁,随着二人看向山脚。 …… 宁缺知道,像是书院二层楼这样的地方,很难进,与陈皮皮交流时,他也确定了,从走入山道开始,就一定会很难。 杀了那个御使,杀了铁匠,杀了茶铺老板,他还有一个人要杀,那个人叫做夏侯,唐国的镇北大将军,武道巅峰(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他已经能够修行,但远远不够,想要杀夏侯,必须入二层楼学习修行。 所以在走入山道,尽管脚下像是踩着无数的锋利钢针,即使山道两侧的风吹在身上像是无数的刀在刮着血肉,他还是坚持着要去登楼。 所以,他同样超过了很多人。 …… “就算他感悟很多年师兄你的剑意,在能够修行之后短短几日到了不惑上境,但他雪山里能够容纳的元气很少,能够利用的元气更少,若用来抵挡师兄你与七师姐的阵法威力,估计也就比不入修行的人强上一些,而他能够超过那么多人,足以说明他不弱。 到了此时,我相信他或许真的能够与隆庆一较高低。”陈皮皮有些惊讶地看着在山道上不断前行的宁缺说道。 叶启说道:“在我看来,我与你七师姐设下的阵法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银雾才是关键。” 陈皮皮说道:“师兄,隆庆我不知道,但是宁缺心里的事情很多,他的想法也很多,那银雾对于他来说,比山道要难过好几倍。” 两人继续看着,随后,宁缺走出柴门前的迷阵,来到了柴门前,而此时,隆庆已经进入柴门。 陈皮皮一拍大腿说道:“柴门,非洞玄境界不可进入,我忘了这一点了。” 叶启说道:“也不一定,柴门只是山道上的一个门,只要是门,总能够推开。” …… 宁缺走在柴门前,看着柴门外一块石头上的君子不器四个字,他走在柴门前,看着柴门上少了一字的“君子不”木牌,本能想要将之前看到的写在上面,然而却始终想不清楚那个字是什么。 正如陈皮皮所说,柴门,必须是洞玄境才能推开,因为只有洞玄境界,才能在柴门前记住那四个字。 “他竟然用这样的无赖办法,将那个字印在了手上!” 柴门前,宁缺在发现用永字八法都记不清那个字后,试图将石头搬走,结果废了好些力气,石块纹丝不动,便将那个字印在了手上,走过了柴门。 叶启摸着不解陈皮皮惊讶的白狐,说道:“只要有办法,能够达到目的,那无赖不无赖,让外人评说就是了。” …… 云雾轻浮,余帘缓缓自叶启二人身后的青树下走来,身与山顶上的雾气融合,像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一般,叶启与陈皮皮行礼。 余帘看着陈皮皮,说道:“旧书楼中不能无人,你去看着。” 陈皮皮很想留下来观看,因为宁缺已经推开柴门走入银雾,对于谁登二层楼,悬念很大,但碍于三师姐威势,他只能委屈地离开。 余帘又看向叶启,说道:“我刚刚看到一个人。” 对于谁入二层楼,叶启清楚对于三师姐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大的事,她来银雾之后找自己,为的就是说看到一个人,他好奇问道:“是谁?” 余帘指着银雾中两手空着却挥舞着像是砍人的宁缺说道:“他的侍女。” 叶启没有回话,余帘继续说道:“这几日在旧书楼中,我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有你的剑意,我只觉得这或许是你怜他无法修行所为,但看到他的侍女,我才知道,你是为的她,为什么?” 面对三师姐,叶启总感觉比面对夫子,面对观主时都要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很莫名,就像自己第一次来书院,走在旧书楼前看到她时会笑一样。 “三师姐……能不说吗?” 第六十五章 交待给宁缺的事情 三师姐轻柔地坐在青树下,看着银雾中的两人,静若处子,等待着叶启的解释。 不能不说,但确实不能说,所以叶启没有说话,只是往三师姐的位置靠过去了一些,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歉意。 小狐狸睁着那双透彻的眼睛,不解看着叶启,它很不明白,明明你连神庙都不怕,连那个漆黑山腹里的干瘦老人都不怕,为什么会怕那个瘦弱的少女? “叽叽?” 叶启将小狐狸的嘴捏住,指着银雾中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说道:“每个人都想登楼,也知道登楼很难,本以为走过艰难的山道,进入柴门应该离二层楼很近了,却没有想到,柴门里需要他们在短短的一日要走过过往的无数日夜,而在走过银雾,看到树下的青岩,以为应该就是胜者,但还要登临青岩,等走完了青岩,还要面临夫子的问题,而那个问题,很难,因为回答必须得到夫子的喜欢。” 银雾后,青树三两前,清晰的崖坪上长着一棵遮住山崖、欲与天齐的青树,青树下有一块小山般的青岩,本来登二层楼,过了银雾便可,而在夫子离开书院前却临时加了这个考验。 余帘转头,剪水般的眸子直直看着叶启,似乎在说,你不想回答,现在没有太多的话说,也不用找一个后山都知道的事情来转移话题。 叶启尴尬下微微抽动着唇角,笑了几声,捏着小狐狸的手不禁用了些力,疼的后者闷声叽叽起来。 …… 天色渐黑,微湿的山风吹着,打湿银雾前的那颗青树,在青岩上留下了几道湿润的痕迹,隆庆拨开迷雾,他的发丝是湿的,不是被山风打湿,也不是被银雾浸湿,而是一日走过了过往无数载的人生太累,累了就要出汗,很累便会很出很多汗,是被汗水打湿的。 他看着眼前抱着白狐的少年,想到了几年前自己初上桃山看到的那个道童,想到了曾关押犯人时见到的樊笼,想到了裁决司两位前代司座的死,想到了那场剑斗。 此时的他可以为昊天抛弃性命,对神殿忠臣,但面对这个判出道门的少年,他也必须要尊敬,双臂平胸弯腰行礼。 “还有最后一道考验,但这个考验比先前的云阶还要难上十倍,在你忍耐不住苦痛的时候,可以选择不忍耐,我会拉你下来。”叶启看着隆庆说道。 隆庆说道:“多谢十二先生,世间任何苦痛,隆庆都能忍。”说完,他正要往青岩上走去,忽有剑意刺穿银雾,清晰蹒跚的脚步声从银雾里传来,他转头向后看去。 宁缺缓缓从银雾中走出,他看见叶启,面上一惊,随即喜得眉梢飞挑起来,原来几年前在荒原遇到的那个修行者是二层楼弟子,而他现在能够在此处出现,想来在二层楼中地位很高。 宁缺苍白的面上笑着,套近乎地说道:“原来是您。” 叶启看着宁缺,看来他对于修行的渴望真的很浓,想来这些年,每个夜晚都会抱着自己那柄木剑观想,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银雾中走出。 想到此处,叶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将刚刚与隆庆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说罢,两人走向青岩,青岩中央,有十级台阶,台阶是老六亲自拿着铁锤凿出的,而凿出的那日,夫子在上面饮酒一日,所以,台阶比银雾更要难走。 然而两人终究是走过银雾,就算难,也找到了某种看破抑或是杀破行走台阶时出现种种幻象的方法,走的很慢,走出一步要如行十里泥泞山路,但台阶只有十级。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了第十级台阶上,甚至隆庆要更快一些,只是不知在台阶上看到了什么,那一脚隆庆始终无法落下,然后被宁缺所超。 …… 后山夜穹,银河落下的淡淡光芒撒在了青岩上,隆庆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倒在地上的宁缺,有些心痛,更是迷茫与不解,他痴痴地自问着:“为什么?” 叶启将狐狸扔在地上,走在青岩上将宁缺抗在肩上,说道:“你们的恐惧不一样,在面对有些人和事上,你是因为恐惧所以恐惧,而宁缺,是因为不想恐惧,所以恐惧。所以,他比你早了一步。” 这样的解释就像柴门后的台阶,有银雾的存在,那些台阶究竟是土路还是石路无人知晓,隆庆还是茫然,但他不敢多问,因为书院从来不需要对世间的人解释什么,而对方对他的疑惑做出了解释。 叶启扛着宁缺走下了青岩,小狐狸摇着尾巴跟在他的身边一同走了下去…… …… 深夜,临四十七巷,老笔斋。 在反复确认过少爷真的只是累晕过去的桑桑,在老笔斋后院的厨房里忙碌起来,那个以前在岷山见过的神仙哥哥说少爷赢了隆庆,又将少爷带回了老笔斋,怎么都得好好感谢他。 少爷说过,自己做的酸辣片面汤很香,比街口那家面馆的都要好吃,而那家的酸辣片面汤要足足二十文钱,加上一个价值两文钱的煎蛋,应该称的上好好感谢了。 桑桑端着加了煎蛋的片汤走到老笔斋柜台后的木床前,听着少爷打起了呼噜,笑着看向叶启说道:“想必您饿了,给您吃面。” 叶启在床前的板凳上坐着,没有拒绝桑桑的好意,接过放着筷子的面碗,拿起筷子挑了挑里面的面片,听着在进入老笔斋后就安静不出声的小狐狸轻叫了几声,夹起汤上浮着的煎蛋,自己咬了一口,将剩余的都给小狐狸吃了。 这个时候,桑桑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温水润了的毛巾,给宁缺擦起了脸,而她又怕对叶启照顾不周,擦一下就扭头看一眼叶启。 “有些事情要等你家少爷醒了交待,你自便,不用管我。”叶启声音温和说道。 桑桑有些怯怯地嗯了一声,给宁缺擦完脸后,生怕少爷熟睡后着凉,又床上的掩了掩被角。因为她今日一整日都在书院里看宁缺登楼,老笔斋里的好些杂活还没有做,又拿起抹布在屋里忙碌起来。 第六十六章 将酒徒与屠夫留给十二 外面传来了几声雷鸣,不过一会儿下起了雨,雨很大,落在房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淅沥声,叶启与小狐狸吃完面后,碗筷被桑桑收走,一人一狐看着老笔斋门外,雨水如幕,檐上落下的雨水宛如珠帘。 过了许久,雨又变得小了些,宁缺咳嗽了几声,从床上半坐而起,桑桑赶忙倒了一碗清水递给宁缺,宁缺喝下后,看到了叶启与白狐,因为晕倒,他还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登楼成功,便是鞋子都顾不上穿,掀开被子行礼问道:“我……” 叶启笑着打断他说道:“你已经是二层楼弟子了,小师弟。” 宁缺看了一眼桑桑,桑桑认真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他像是忽然捡到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一般,欢呼一声抱起了桑桑。 忽然想到叶启还在,此时自己有些失礼,又将桑桑放下,说道:“桑桑,今日我们老笔斋有贵客,少爷我又登楼成功,不要抠门,炒几个菜去。” 桑桑看着少爷开心,虽然刚刚开心过了,但此时依旧很开心,没有想炒几个菜会抵得上做几碗酸辣片面汤,笑着跑去了后厨。 屋里稍微安静了些,宁缺将衣服正了正,郑重地弯腰给叶启又行了一礼,说道:“很感谢您。” 叶启将他扶起,知道他的感谢是在说那柄木剑的事情,说道:“都成一家人了,谢字不必多说,我在后山排行十二,也不用再您不您的称呼。” 宁缺本就不是恪守礼节的人,嬉笑着又拿了一个板凳坐在叶启一旁,说道:“见过十二师兄。” 叶启不觉有甚,说道:“还有一件事情。” 宁缺正要找些话题来说,听着叶启说了,说道:“师兄请说。” 叶启说道:“我答应过一个神符师,等你登楼后要你接受他衣钵,随他修行符道。” 进入书院,以书信的方式认识了陈皮皮,宁缺早已不是对修行一无所知,知道神符师就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只是,师兄这样说了,想来那个神符师不是书院之人,不解说道:“师兄,我已经是二层楼弟子,再与别人修行符道,这不太好吧?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我怎么能够被神符师看上。” 叶启说道:“夫子很大度,你在书院修行,又随着他学习符道,并没有什么好不好。至于他为什么看上你,很简单的理由,他需要一个传人,而你是一个符道天才。” 宁缺听到叶启这般说了,倒也有些期待,不过他又不解起自己为什么是符道天才。 叶启继续说道:“世间任何一类修行,取决于你在第一次修行之始能够做到什么,符师对于天地元气的使用在于纸笔之间,以笔走大龙,挥毫撒墨间将元气书于纸上,从而引动天地之力,所以每一个符道修行者都是大书家,而你没有修行,字却写的很好,甚至超越了很多符师。” 宁缺看向了老笔斋墙上挂着的自己写下的一幅幅字,不可置信说道:“就因为它们?那个神符师就确定我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老笔斋外的雨忽然停了,凉风顺着铺门吹在了二人身上,叶启将小狐狸拎在怀中,拍了拍宁缺的肩膀,起身说道:“不要总是怀疑自己,那个人叫颜瑟,是昊天道南门的大供奉,只要你抽空找他,他一定会很乐意的,走了。” 宁缺还在震惊之中,等是反应过来,已经不见叶启踪影,他又看向自己写下的一幅幅字,对于那位神符师的名字,他没有听说过,但他清楚昊天道南门在大唐的地位,随即,陷入了狂喜之中。 …… …… “这小子,本夫子什么时候大度了?竟然将十四拱手又借给了颜瑟?”宋国海堤前,夫子指着那一片片翻涌的海浪咒骂着。 李慢慢笑着说道:“颜瑟的本事总归是要有人来继承的,小师弟不入南门,那他的本事最终就是书院的,所以您当然会大度。” 夫子瞪了一眼李慢慢,说道:“你就尽帮你的师弟们,除了书院,这世间哪里还有人敢在自己老师面前维护犯了错的师弟的师兄?” 李慢慢说道:“老师,我毕竟是大师兄,维护您与师弟们的关系,在责任之内。” 说着,李慢慢又蹙着眉头说道:“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让小师弟成为小师弟?” 夫子说道:“我从来不怀疑我的人格魅力,也不怀疑那座后山的魅力,更不怀疑你们的魅力,十二见了她,没有杀她,还将剑留给了十四,我相信,那时的十二就已经知道十四会是十四,那我收了十四又如何?她又不是她,怕个屁?” 李慢慢行礼,为刚刚自己顶撞老师道歉,说道:“老师,还找酒徒与屠夫吗?” 夫子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找了,找到他们,他们依旧是怂包,留给十二处理吧。” 李慢慢点头,说道:“老师,我又想到一事。” “说。” “北边没法活了,荒人已经开始南下,而最近西陵已经有消息传出,魔宗即将现世,山门里有可能会藏有明字卷,现在差的,只是天谕院的一句话。” 李慢慢言说,当然不可能想要表述的是魔宗山门里会有明字卷,夫子想了想说道:“荒人也挺可怜的,至于魔宗山门那件事情,我本来想着是十二拿了小余帘的东西,进入魔宗会继承你小师叔的衣钵,没有想到十二出乎意料的骄傲,只是看了几眼。” “你小师叔的‘剑’不可能一直在那里躺着,让十四去荒原。” …… 夜间,幽阁深处,卫光明看着眼前看了十四年的木栅栏,过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本心无樊笼,樊笼如何拦我?我道心光明,光明如何拦我?” 说完,他伸手推向木栅栏,动作显得随意平常,就像是要离开家门,苍老的手指触到木栅栏,木栅栏无声化成了齑粉,而后,桃山神殿群深处,光明神殿大放光明,将整座桃山都在夜间点亮。 第六十七章 不平静的书院后山(求票票求订阅 书院再添一位小师弟,对于后山的人来说,足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比如对于陈皮皮来说,开心在于书院后山的卫生问题有人接班了,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睡觉或是研究美食,对于老六而言,瓦房里可以偶而多一个下手,对于王持来说,在他闲暇时间可以与人闲谈无聊的空想问题,最为开心的应该要算是西门与北宫两人,又有小师弟来了,那他们在奏乐时又会有一个新的且很长时间都听话的听众了。 次日的晨间,后山所有人都几乎换了新的衣服,木柚都特意好生梳了梳头发,好给新的小师弟留些好的印象。 …… 君陌闭关的地方简陋,就在后山弟子居所前的巨石上,也不知几时未动了,那根古冠还是端正,而在他身体周遭,气息并不稳定,巨石上时而静谧,时而狂风四起,也正像二师兄的为人,时而端庄,又时而与人间匹夫一样暴躁易怒。 在回到后山后,一早起来,叶启就坐在小湖畔,端着阵盘,抓着里面的细沙,不断壮大着每颗沙中的剑意,偶而会转头瞥向二师兄所在的方向,感受二师兄破生死玄关流出的气息。 生死玄关既然带着生死二字,想要悟破看破,必然要涉及生死,书院的无距境,便是看破天地规则,无视天地本来存在的规矩,先破己,不破不立,否定从前自身在天地间的某些存在,如此情况之下,稍有不慎便会随境界一同融合天地本来的规则,其间自然危险。 叶启的生死玄关破的很微妙,几年前他在后崖崖洞自废境界,正是暗合书院玄关一道,后在长安城南郊与柳白一战,玄关间的桎梏彻底泯灭在了那场剑斗之下,而君陌并不一样,在这种境况下,本来应该有夫子、大师兄作陪,现在只能落在叶启头上。 随着如般小湖上的雾霭散去,那些脱落在叶启指缝的热海细沙在阳光的映衬下变得更为晶莹剔透,剑气如风般散落在叶启身边,刺在湖水上,湖水粼粼,刺在小湖畔的石块上,石块清亮作响。 远处,陈皮皮像是长安城中闲散的老人,倒背着双手,不时地与身后宁缺说着后山的事情,说着那些师兄师姐们。 从三师姐开始,两人已经依次拜访完王持,按照顺序,应该要来拜访叶启。 “十二师兄现在应该是后山除了夫子之外最厉害的人。”陈皮皮看着远处那个安静坐在镜湖畔的少年,小声说道。 宁缺知道叶启很厉害,但对方年岁也就比自己大了几岁,且在书院排行十二,就算后山好些师兄师姐都不怎么修行,除了夫子最厉害人,这怎么都有些难以让人相信。 “最厉害?” 陈皮皮说道:“十二师兄只在世间出了三次剑,第一剑,打败了佛宗天下行走七念,第二次剑,打败了……道门行走叶苏,第三次剑,打败了人间第一强者柳白,之后,所有人就不清楚师兄有多强了,虽然大师兄的境界高,但他不善于打架,真打起来,估计还不是二师兄的对手。” “师兄这样的人,很骄傲,我听二师兄说过,他几年前去荒原游历的时候,夫子本来的意思是让他接受小师叔的衣钵,然而他只是看了看,依旧坚定自己的剑道。” 在今日天还未亮时就来到后山的宁缺,一路上被陈皮皮带着拜会诸位师兄师姐,路间说的最多的就是小师叔,对于那位听起来传说意味更甚的小师叔的过往,宁缺也不得不佩服,而十二师兄,竟然骄傲到不愿去继承小师叔的衣钵,不过陈皮皮此时的话语,似乎那位小师叔的衣钵并不在后山之中。 “小师叔的传承被流落在外了?” 陈皮皮点头,说道:“应该在魔宗山门之中。” 宁缺正要再问魔宗山门在哪里,叶启已经看到二人,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走上前去行礼。 叶启将阵盘盖好,笑看着二人说道:“不必多礼,听着你们刚刚说到了荒原与魔宗,正好昨夜后山收到消息,小师弟,听从老师的安排,你今后是书院行走,过几日,要去一趟荒原。” 陈皮皮惊疑了一声,指着宁缺,语气讶然问道:“师兄,你没说错吧,就他?那岂不意味着书院的名声将会败在他手里?” 宁缺眉毛凝住,虽然很想揪住那个胖子揍上一顿,但也知道天下行走代表着什么,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来说,很不合适。 叶启说道:“这是老师的安排,而且我相信,小师弟你会做的很好。” …… …… 魔宗的教众大多都是荒人,而荒人因为永夜已经在荒原极北现世,天气逐渐变得寒冷,为了生存,只能往南迁徙,沿着岷山北麓向着大荒而来,不免就要与左帐王庭、金帐王庭发生冲突。 在无数年前,大唐还没有诞生,那时大荒真正的主人是荒人,而荒人天生就具有蛮力,骨头皮肤坚硬如铁,只不过后来大唐强势崛起于世间,兵锋无敌,他们才被迫到了环境恶劣的荒原极北生存。 天生强大的肉身加上长时间与恶劣的环境斗争,每一个荒人都是世间最强大的战士。 数月前,当第一个荒人部落开始踏足大荒之后,那些草原上的王庭部落就开始惨败,不得不让出了很多肥沃的草原。 对于草原上的王庭,让出草原,牲畜会饿死,随之他们也会挨饿,打不过荒人,那就只能去劫掠南边的国家,大唐他们同样打不过,便只剩下了孱弱的燕国。 燕国不堪,向西陵神国求助,西陵又在世间各国发出号令,各国出兵,唐国本是不想理会,但皇帝想到问题的根源,加上书院实修来临,象征性地准备派去军队与书院学生支援。 这几日的书院后山并不平静,在与颜瑟修炼符道的同时,宁缺生出了将符纹刻在了弓箭之上的想法。 符道借用的天地力量要比道术更多,比南晋身前一尺剑的剑法要多,比书院的不器意还要多,弓箭根本目的在于在人群中找到目标,再用箭杀死目标。 第六十八章 卫光明来了长安 理论上而言,弓箭上若要刻符,威力与距离都会强过飞剑,问题是符文所引来的天地元气,很难让射出去的箭矢保持一条直线,在老六的辅佐下,宁缺开始了大胆的尝试,于是飞箭在后山乱飞,后山自然就遭了殃。 某日七师姐的凉亭又被毁了,身在凉亭中的七师姐倒是没有受伤,然而她却被符箭震散后的天地元气临身,像极身世苦困的乞丐。 又在某日,深山老林中正因为对弈吵得不可开交的五师兄与八师兄,天上忽然飞来一支箭,将两人用了十几年的棋盘炸毁…… …… 这日,书院实修的学生将要远行,刚入二层楼且为书院行走的宁缺亦在此例。 失败是成功的母亲,这句话并没有错,宁缺不是第一个想要在箭上刻符的修行者,可修行界从来没有人成功地将符道与弓箭结合用于实战之上,有着颜瑟的指点,加上世间一等一的铁匠与符道高手范悦,经过无数次尝试失败,在宁缺临行之前,竟然真的将刻画有符线的弓箭造了出来。 宁缺背着刀与弓箭,一一与几位师兄师姐们告别之后,最后来到湖畔,与叶启告别。 “书院在世间无人敢惹,但此时的荒原局势微妙,所以,此次前行要小心一些,我不是二师兄,所以一直认为活着才是人首要的目标,我想说的是,身为书院行走,维护书院名声重要,但保住性命才是关键,至于别人会怎么看待书院,有我们这些师兄。” “当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书院的名声还是需要维护,这些东西给你。”叶启说着的同时,将放在脚下的一只铁匣递给宁缺。 宁缺有些感动,铁匣入手颇为沉重,然后他感知到了匣中的剑意,依稀想起了在登楼时山道上的山风。 “师兄说的是。”宁缺郑重行礼说道。 叶启说道:“你去吧。” 宁缺背着很多东西,走木屋离开了后山,此时,陈皮皮从别处走在叶启身侧,看着宁缺远去的背影,说道:“希望他能够安然回来。” 叶启说道:“谁敢不让他安然回来?” 陈皮皮挠了挠脑袋,说道:“倒是也没有人敢怎么样。” …… 大唐帝国最南,青峡之后的阳关,一辆普通的的马车规矩的排着队,车里坐着一位枯发深眸的老人,老人看着车厢前布帘的缝隙,向着北方遥远的长安城望去,眼中充满了温柔而威严的光明。 …… 没有宁缺的书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白云很安全地在后山天上飞着,大白鹅在湖畔放松地舒展着翅膀,本想畅快地对着平静的湖面叫上几声,在听到几声叽叽声后,它有些畏惧地抖了抖脖子,收回翅膀游在了水里。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童从木屋里走出,面色焦急地向着依旧在湖面坐着的叶启走来,他是去年二师兄在长安城遇到的一个即将冻死的小孩,二师兄见他与自己幼时经历有些相似,便将他接来书院做了书童,之后日子中,世间有什么要事发生,他就代替掌管前院院务的黄鹤向后山传递消息,君陌还在那块巨石上闭关,有了消息,只能先告诉经常能够见到的叶启。 叶启见小书童脸色焦急,笑着说道:“不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小书童很是规矩的行了一礼,面上依旧有着急色,说道:“十二师叔,南门传来消息,光明大神官走出幽阁,现在应该是往长安城来了,而且,南门传信的那人还特意强调,他来长安城的目的极有可能为的是十四年前那件事情。” “卫光明终于还是来了。”叶启语气平静说道。 小书童不解问道:“师叔,这不是大事吗?” 能有资格坐在桃山上那三方神座的人,都是有资格屹立天穹之下俯瞰俗世的人物,更何况,卫光明被誉为西陵有史以来最光明的大神官,单以道心而论,就是西陵掌教都不及对方,这样的人物,虽然不可能动摇长安城,但在长安城引起一些风云,让一些人去死,并不是难事。 叶启摸了摸小书童的脑袋,说道:“只要不是天塌下来,再大的事情都是小事。” …… 一个多月后,普通马车进入了长安城,尽管事先知道老人会来长安,唐国各部也做好准备去排查,但老人毕竟曾经看过五境之外的风采,不想被人排查,又哪里会被人查到? 他跟着自己的心意在长安城走着,来到了临四十七巷,走到老笔斋门前,桑桑正坐在老笔斋门槛上端着酸辣片面汤吃着,他看着桑桑,桑桑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也抬头看向老人,然后老人笑了。 …… “师兄,那个人已经来了长安城,你怎么一点都不急?”昊天道南门的高楼中,南门掌教李青山指着颜瑟忍怒说道。 这样的话,今日他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颜瑟拿着狼毫大笔,蘸着清水,在楼间地板上悠闲写着字,听着师弟应该就差着与自己吵一架了,扔掉手中大笔,往满是油污的道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说道:“告诉书院了没?” “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不告诉!” 颜瑟反问道:“那我还急什么?” 李青山说道:“难道你不应该急?现在只要那个人随便吹上一口气,城里就会死上一大片人!” 颜瑟拿起桌上茶壶嘬了口凉茶,说道:“我也想急,但有人不让我急。” 李青山怒问道:“谁不让你急?” 颜瑟叹声说道:“书院十二。” 李青山怒意稍稍收敛,疑惑盯着颜瑟。 “我能够收宁缺为徒,是因为答应过他要再多活几年,他与光明师兄一同在幽阁里待过些时日,想来他早已料到了今日,所以,我急不了,也不能急。” “那刚刚是我失礼了,既然十二先生知道,这件事情应该在书院的掌握之中。”李青山抢过颜瑟手里的茶壶,往嘴里灌了几口,又有些担忧问道:“卫光明当今实力如何?” 颜瑟摇头,说道:“深不可测,或许,他又重回了光明的怀抱。” “那十二先生?” “也深不可测,应该无距。” 第六十九章 淫僧悟道的死 清晨,小湖水面雾气还如白纱,叶启换了一身青色的书院夏服,将剑十二挎在腰间,手里托着阵盘,来到了君陌闭关所在的巨石前。 君陌身前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异样,巨石周边平淡无风,长出了很多翠绿的青草,青草漫过巨石,漫过端坐着的君陌双膝。 死关已破,只要走过最后一步,无距随时可期,然而这一步,却是最为危险的一步。 “你去吧,我来看着。”余帘走在叶启身边,语气淡雅说道。 卫光明来了长安城,昊天道南门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南门掌教李青山整日愁眉喝酒,大供奉颜瑟整日流连红袖招,既然他们没有动作,那就说明会有人出手。 叶启没有对后山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余帘只是对前院传来的消息稍加思索,就猜到了那个会出手的人是十二师弟。 叶启向着三师姐行了一礼,说道:“那十二去了。” 余帘说道:“去吧。” 等着叶启离开,余帘细如柳叶舒展的双眉蜷起,无奈担忧地叹息几声,挥手散去了后山朦胧的雾气。 …… 不知是因为什么,老笔斋对面街道沟渠边种着的榆树上总是会吸引来很多蝉,很多蝉一起齐鸣,那叫声简直太可恶了些。 正梦着少爷从荒原回来,还带回了两箱金子,桑桑正要去掂量那些金子有多重,忽然看到很多蝉向自己飞来,然后就睁开了眼睛,听到了那烦人的阵阵蝉鸣。 从卧房走到前店,发现老人不知去了哪里,桑桑便拿起一根竹竿气冲冲地往老笔斋门外走去,刚刚打开铺门,刚好看到一个正要推门的僧人。 这个僧人叫做悟道,来自佛宗的不可知之地,好些日子前,桑桑在书院等宁缺登楼时遇到过,而桑桑明明放在普通人中还要显得普通,他却一眼看上了桑桑,当下就表明自己的爱意,想要将桑桑掳去,若不是那时恰好碰到余帘,说不定桑桑就真的被僧人掳走了。 僧人很年轻,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美艳清俊,颇有出尘世外之意,看到桑桑后,他的眼睛骤然一亮,声音颤着以吟诵诗词的语气兴奋说道:“美丽可爱的姑娘,情僧悟道终于找到了你,这些日子,我想你想的夜不能寐,我是多么的想将你拥入怀中,抚摸你的……” 桑桑面色一冷,转身关门,然而铺门却被悟道的手挡住,悟道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痴狂与对桑桑的占有欲望,说道:“美丽的姑娘,为了能够让你尽快随我一起,去看那如海一般的世间潮起潮落,我决定尽快杀死你的少爷,现在请你将我带入你的家门,我会给你带来欢乐。” 在随着那个来自家老笔斋赖着不走的老人修行神术多日,桑桑很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僧人很厉害,但她跟随着宁缺从岷山杀到了渭城,知道畏惧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她将手中的竹竿有尖的另一头刺向了悟道,然后扭头就跑。 悟道将手中的竹竿拨去,看着桑桑小巧的背影,像是白云一般纯洁笑道:“感谢姑娘的盛情邀请,悟道这就来。” 悟道兴奋地迈过老笔斋门槛,正要迈出第二步,脚步顿住,然后扭头看向身后,发现一位少年正在看着自己,便是轻蔑不屑说道:“你是何人?敢来坏贫僧好事?” 叶启冷冷地看着僧人,问道:“悬空寺不仅出乌龟,还出淫僧?” 悟道说道:“既然知道我来自悬空寺,你还敢拦我?还有,我明明是情僧,你却说我是淫僧,我一会儿会将你的舌头拔下来。” 叶启说道:“悬空寺不过是一群外道之人罢了,你与七念相差太多,或许连外道都算不上,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与我说话?” 悟道骤然生出警惕,隐约猜到了叶启的身份,刚刚还看向对方轻蔑不屑,此时却是慌乱起来,他急忙压低身子行礼,极为谦恭地说道:“是贫僧刚刚眼拙,请您莫要生气。” 叶启看着他,缓缓向着老笔斋走去。 老笔斋对面的蝉声停去,似乎整条临四十七巷都变得寂静无声。 悟道声音沙哑,急切说道:“就算你是书院的十二先生,但我是同为不可知之地的悬空寺弟子,我的师父是讲经首座,他很厉害,而且,我只是对那个美丽姑娘动了妄念,并没有做什么,你没有杀我的理由。” 叶启继续走着,说道:“见着你样子还以为你多少超脱了世俗一些,没想到死前还要理由,那我告诉你理由,桑桑的少爷是我二层楼的小师弟,你要杀死他,做为师兄的我有理由杀死你。还有,我不喜欢悬空寺的和尚,尤其是你这种目无规矩的淫僧。” 悟道还要辩解,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了,然后看到一柄铁剑刺在了自己喉中,他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一脚将悟道踢在了街上,叶启走进老笔斋铺门,看着桑桑正躲在柜台后张望着,叶启温和一笑说道:“死了,就没事了。” 说着,叶启随手拿起身边桌子上搁着的抹布,擦掉剑十二剑身上的血迹后将之收回鞘中。 这时,老笔斋门外的巷道,来了几个江湖人装扮的武士,抬起悟道的尸体离了开来。 桑桑怔怔看着那里,不是因为被叶启杀人吓到,而是没有想到少爷的师兄杀人也那么果断,她看向叶启,语气忧虑说道:“多谢十二师兄的出手,只是桑桑听到那个人说他来自不可知之地,虽然不知道不可知之地代表什么,但师兄杀了他,应该会引来麻烦,师兄还是赶紧离开老笔斋吧。” 叶启摇头,说道:“悬空寺里的和尚就算知道这件事情,最多只是敢心里记恨,给足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前来找麻烦,不用担忧。” 桑桑将信将疑地点头,将门前竹竿拿起,头脑习惯了简单的她没再继续想这件事情,以着从公主府里学来的礼节给叶启行了一礼,说道:“您刚过来就遇见了这种事情,实在抱歉,想必您还没有吃饭,我去给您煮面去。” 叶启自顾坐在店里的椅子上,说道:“好。” 第七十章与卫光明的闲谈 卫光明拎着两捆从长安城东市上买来的青菜回到老笔斋,刚好看到被这几日监视自己的江湖人抬着的悟道尸体,多看了几眼后,走入老笔斋门里。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叶启,他没有多少惊讶,像是平常熟人间问候道:“来了?” “来了。”叶启指着自己身旁还放着的一张木椅,说道:“坐。” 卫光明将手中的青菜放在桌上,坐下后说道:“你又不是老笔斋的主人。” 叶启说道:“老笔斋的主人是我二层楼的弟子。” 卫光明深邃的眼眸一动,说道:“原来我家徒弟的少爷是书院后山的弟子,怪不得我听她常常提起的时候会觉得她的少爷是个妙人。” 叶启说道:“夫子收的弟子都是妙人。” 卫光明不语,随后看向老笔斋门外地上的几滴血液,说道:“那个和尚是不可知之地的人?” 叶启说道:“叶苏说佛宗外道,事实上我在见过悬空寺,与七念打了一架后,也是这么觉得,不可知之地竟然还有淫念深重的和尚,外道就是外道。” 卫光明大概知道了那个和尚死去的原因,没想到,还有人能够看出桑桑的特别,可他遇到了书院十二先生,那也只能是死了。 “那他该杀。” 铺外的蝉鸣在经过叶启剑意震慑后又开始叫了起来,似乎天气也随着蝉鸣变热了少许。 叶启将阵盘搁在桌上,说道:“我一直在等你来。” 卫光明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阵盘,又看向叶启好奇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问当年在幽阁的时候,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等着黑夜的影子再次出现?为什么你现在要现身阻止我? “你这样问很多余,我既然来了,问为什么没有意义。” 卫光明拿起一捆青菜,开始一片一片的将菜叶上那些枯黄腐烂的部分择去,说道:“倒也是,你就在书院,而我来了长安城,问为什么确实没有意义。” 叶启看着曾经在光明神座上受无数西陵教众敬仰的光明大神官,如今像是最普通不过的老头一样在寻常人家择菜,若是让那些教众们看到,他们会不会愤怒到闯入长安城将老笔斋拆了? “多给你留了些时间,徒弟教的怎么样?” 卫光明手指苦手,择菜的速度却异常快速,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一捆青菜摘好,他笑着说道:“还挺不错的,桑桑两三年后应该有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 叶启同样笑着说道:“我是体会不到你们这些快要死的修行者的感受,颜瑟想要收徒收的快要疯了,你也是这样,竟然因为收徒,将你离开幽阁最重要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 “传承很重要,颜瑟的符需要有人继承,光明神殿同样需要继承,而当我看见桑桑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我离开桃山的机缘,抓住机缘当然是最重要的。对了,近些日子来,我的消息很闭塞,颜瑟他收到徒弟了没?” 叶启说道:“收到了,我家小师弟。” 卫光明挑眉看着叶启,说道:“桑桑的少爷?” “嗯。” “夫子大度,颜瑟也确实疯了。” “不知道夫子到底是不是大度,只是我趁着夫子不在长安城让小师弟随颜瑟修符的。” “那道门岂不是亏了?” “道门已经很亏了,再说,也不算亏。” 卫光明恍然,说道:“看来这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桑桑端着两碗煎蛋面走来,规矩地给叶启递过去一碗,又看向卫光明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赖着不走。” 卫光明说道:“吃完面就马上走。” 桑桑看了一眼叶启,刚刚自己看到二人之间似乎很熟,他来长安城,难道就是来找十二师兄的? “你和十二师兄认识?” 卫光明吃着热汤里的面片,含糊说道:“以前我们在西陵的牢里一起待过。” “西陵的牢里?”桑桑正是疑惑要问,想到少爷说过十二师兄也曾是道门的人,带着歉意向着叶启又施了一礼,说道:“十二师兄,你们好好吃面,我先忙去了,如果不够就喊我。” …… 卫光明在离开桃山去往唐国之前,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会死在长安城中,但就像他十四年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落在自己头上,但他还是来了。 只是在走过阳关,之后又进入长安城,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那只朱雀,他生出了不甘,此时无关生死,他没有看清过那个世界全貌,就这么死了,哪怕是将那个黑夜的影子净化在昊天之下,会不会还是很亏? 直到他由着感觉,来到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门前,与桑桑相视而笑,说了很多与颜瑟那里学来的忽悠人的话,将桑桑收为了徒弟,那些不甘才从心中散去,所以他才说,桑桑是他的机缘。 卫光明吃面吃的很慢,像是怕里面的油汤溅在自己的宽衣之上,时不时还又转身看着桑桑忙碌的身影。 但面吃的再慢,总有吃完的时候,他没有放过碗里的一滴油汤,将空碗放在桌上,将两根筷子整齐地搁在碗上。 无论到了哪里,除了在喂小狐狸的时候,叶启吃饭总是很快,他比卫光明要早上一盏茶吃完,也安静等了卫光明一盏茶时间,见卫光明吃完,出声说道:“你要现在离开长安城,并保证再也不踏足唐国,我可以给你保证,你能够安然地离开。” 卫光明从怀里拿出一张块麻布手帕,将嘴角的油渍擦了干净,说道:“其实你这句话说的也没有意义,既然我从樊笼里出来了,既然我来了长安城,那总要将冥王之子找出,你来阻我,我又怎么可能会离开长安城?” 桑桑正拿着湿过的抹布准备去擦一擦二人之间的桌子,听到了二人吃完面后的对话,抹布落在地上,看着二人,他们不是来叙旧的啊…… “少爷总是说,解决事情的办法不只有杀人打架,还可以坐下来聊聊天,或是喝顿酒,我去给你们买些酒来。” 第七十一章 与卫光明的战斗 “解决事情的办法确实不只有打架,但有些问题,必须要用打架来解决。”叶启目光柔和地看着桑桑,将桌子上的两对碗筷递给她,说道:“桑桑,洗碗去吧。” 桑桑上齿咬着下唇,将那对碗筷抱的很紧,少爷的师兄与师父,为什么就要成为敌人?他们不是一起做过牢? 卫光明揉了揉桑桑的脑袋,说道:“去吧。” 桑桑神情失落地离开,没有继续劝解。 这个时候,一辆漆黑色的马车压着巷间的青石地板吱呀驶来,颜瑟从马车上跃下,负着双手走进老笔斋,他知道对于这两个能够走出幽阁的人,劝解没有作用,也没有与二人打招呼,说道:“今日长安城郊外又要有一座山要塌了,真是的,要打架,去西荒的荒漠多好了,非来长安城,草木蚂蚁就不是生命了?万一山石炸开,伤到路人那又该怎么解决?” 卫光明看着颜瑟,说道:“那你找下地方了没?” 颜瑟冷哼一声,说道:“去年到幽阁看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快就会出来,早就寻到一座无人的山,只是能与光明师兄你一较高低的机会被十二先生夺了去了。” 叶启看着颜瑟,没有言语。 颜瑟说道:“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的,既然答应十二先生多活几年,那就一定会多活,今日来,只是想着送送你们。” …… 漆黑的马车沿着临四十七巷的另一头,驶入长安玄武街,向着长安城北门走去,一路上有禁军与南门修士随行,浩浩荡荡出城。 走过玄武门,马车沿着羊肠小道半日,来到一座山下,山上只有不太大的树木小草与一条曲折通往山顶的山路。 马车停在山下,卫光明与叶启走出,颜瑟注视着二人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陈皮皮冒着大汗,肥胖的身子速度像是一道闪电跑着,走到山下,已经不见师兄与光明神座的身影,他不知师兄今日要做的事情,起床之后想着宁缺去荒原前的交代,便直接去了老笔斋,看到失神落魄的桑桑,才知道离开幽阁的光明神座这几日一直在老笔斋当中,知道了师兄要与光明神座要打架。 他正要上山,颜瑟出声阻拦道:“就在这里看吧。” 陈皮皮擦掉脸上汗珠,对着颜瑟微微行了一礼,沉默看向山顶。 …… 对叶启来说,没有必须要杀卫光明的理由,但卫光明显然找不出“冥王之子”不会罢休,这件事又注定会发生在长安城,颜瑟身为昊天道南门大供奉,也是长安城中唯一一个能阻拦卫光明的人,就必须要出身阻拦,而颜瑟不能死,他最起码要活到那件事之后,那卫光明又必须要死。 山上自然是有风的,将一老一少二人的衣衫吹得簌簌作响,一步山崖,两人身影刚刚还在道上,倏忽间出现在了山顶的崖坪上。 崖坪被几棵歪扭的松树簇拥着,崖坪上光滑如绸,两人相视,崖外沉寂。 某时,卫光明开口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无距。” 叶启摇头,说道:“成了无距,就得始终躲着,我还有事情做,可不想成为饺子。” “永夜没有来,饺子吃够差不多就行了。” 叶启说道:“我原本是想找一找酒徒和屠夫,只是你来的有些早,也不听劝。” 卫光明说道:“你果真如传言中那么狂妄,不知畏惧,终要像柯浩然一样。” 山上崖坪沉寂忽然被一阵山风打破,将那些青松吹得猎猎作响,叶启看着白云之后瓷蓝如洗的天穹,说道:“当你生下来就知道很多事情,一直在有意识的让自己去应对那些事情,不管是谁,过几年,畏惧终究要淡去。” 卫光明一双白眉扭在一起,沉默片刻,说道:“只有无畏才能强大,你打败了叶苏,打败了的柳白,你确实强大。但是,虽然我看似背叛了昊天,但我终究只修行神术,昊天的光辉会赐予我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和无穷无尽的力量,在白昼战斗,我有优势。”(注) 叶启淡然说道:“战斗就是战斗,没有公平与不公平之说。” 言罢,叶启掀开阵盘的盖子,细沙如星河一般自其间流了出来,环绕在叶启身边,单薄雾气随着星河骤显。 那雾气不是雾,是细沙之间凝聚了无数日夜的天地元气在阵出后,与天外本来的气息共鸣而生,几缕雾丝随着热海细沙流动落在一棵青松上,青松消失在崖坪边缘,连细微的粉末都没有留下。 “好大一座阵。”卫光明感概说着,他缩在袖袍中的手露在山间,露在蓝天白云下,天上那轮金黄如光明神座般的太阳忽然变大了几分,无数粒微弱的光点从他指间散出,如叶启身边那些细沙,然后,驱散了叶启身前的雾气。 细沙与光点触在一起,没有引来什么恐怖的结果,光点涣散,细沙变得透明。 瓷蓝的天上,忽然洒下一片羽毛大小的白片,像雪,但绝对不是雪,撒在了崖坪上,随之,无数万片白片纷纷落下,将崖坪染白。 卫光明坐在雪白的崖坪上,彻底的放开了心神,一道如春风般柔和,但却像月轮过南那条大河浩荡的气息落在了他的头顶。 叶启没有动作,那些细沙还是先前那般在他身边流淌,他看着卫光明,知道对方时隔十四年,又一次地踏在了那个玄妙的世界,不是如前几年的柳白,短暂进入天启,而是真正地走入了天启。 …… 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山顶开始,风声如雷鸣,风势直眯人双眼,本是直向着天穹的山,在此刻像极了弯腰驼背的老人,风华不知散于哪处。 陈皮皮的短发上沾染了很多的灰尘,双眼被风尘吹得通红,他看不清山上的战斗,但很想看清。 “还没有打起来,只是小小的试探,不过,卫光明现在要天启了。” 在得知两人还没有打起来,陈皮皮揉起了双眼,问道:“我家师兄为什么让他进入天启?” 既然卫光明要天启,那为什么叶启会让他进入天启? 颜瑟早已没有了常时游戏人间的态度,他郑重而又专注地看着山上,他的手指因为太过莫名的紧张在来回的掐动。 “不清楚。” (注:光明大神官说的那段话后面,是《将夜》原著中与颜瑟决战前说的原话,发现用在这里也很合适。感谢铠影的1500币打赏,感谢低调点低调的100币打赏) 第七十二章 漫天剑雨中的骄阳 幽暗的魔宗大殿里,只有着些许光亮照射着那间被尸体堆成小山的石室。 莲生目光柔和地看着走在身前的红衣少女,将两只的干枯的手放在少女的双臂上,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 故事并没有改变太多,当天谕院彻底传来消息说天书明字卷将会在魔宗山门现身,身为裁决司大司座的叶红鱼就独自去往了荒原,同时,裁决司二司座隆庆也去了荒原。 宁缺结识了天下三痴的书痴,两人结伴来到岷山北麓,找到魔宗山门所在的大明湖,遇到隆庆后,与隆庆以破境作赌。 而因为感悟叶启留下的剑意,早已破境至洞玄的宁缺隐藏着自己的修为,在隆庆将要晋入知命之前以元十三箭将隆庆射成了废人。 那时叶红鱼为隆庆护法,因为没有挡住元十三箭,尽管有着与叶启、陈皮皮的关系,依旧对宁缺、莫山山展开了追杀,三人在大明湖畔战斗,因为莫山山洞玄巅峰写下的一道符,引发了与大明湖下的块垒大阵,魔宗山门如本来一样现身。 因为夫子的意思,在宁缺临行前,余帘将那枚象征魔宗权势的扳指又给了宁缺,宁缺开启了魔宗山门,与莫山山进入其中,而后叶红鱼也走了进去,三人自然也就看到了莲生。 在小师叔的樊笼之中,莲生体内早已没有了丝毫天地元气,有的只是残存着的几分识海念力,想要从樊笼中出去,他体内必须要有力量,樊笼之中不可能存在天地之息,那就只能以吞噬血肉获取。 基于观外木屋里的那件事情、强大的兄长,以及越来越强大的那个人,叶红鱼对于强大的渴望一直很重,所以当莲生放出识海,去引诱三人的时候,叶红鱼最先来到了莲生身前。 莲生的双眼变得残忍暴虐起来,叶红鱼的身体很诱人,纯净无垢的道门气息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的那个人,那个让柯浩然发疯的女人,这样的女子吃起来应该很美味,吃完后应该能够破开那个疯子的樊笼。 被人捉住双臂,看着那张没有牙齿恶心的嘴脸,叶红鱼醒了过来,她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就像是多年前在那座木屋里的时候一样。 莲生咬向了叶红鱼的脖颈,只剩下牙床的嘴就要触及在少女洁白的脖颈之上,忽然,宁缺自来到荒原,即使是被叶红鱼逼到绝境都没有用出的铁匣动了。 铁匣变得四分五裂,十几道如柳叶的小剑飞出,如硬弩射出的箭簇,飞向了莲生。 樊笼之中没有天地元气,十几道小剑能够破开铁匣成势然后刺向莲生,靠的是本身那些符线吸纳的天地元气支撑,杀人不足,但能救人…… …… (上文只是稍写一下。) …… 卫光明于白崖上起身,向着叶启缓缓鞠躬,说道:“感谢你让我再次看到了那个世界。” 叶启站于沙河之中,面色上的平静变得认真,到了那个境界的卫光明,或许已经超越天启,足够让他认真。 “感谢什么,今日我把你当成昊天的饺子,将你送在那张大嘴前,你是愚还是痴?” 卫光明笑而不语。 叶启再道:“等了你这么长时间,该要让那些世间的看客们着急了,赶紧打架,打完之后,我还要回家喂狐狸。” 骤然间,在他身前环绕的无数细沙停止流动,无数万道森然的剑气展开在了整座山顶,密集的剑气仿佛是无数停在高空的雨珠,又仿佛是被秋风卷起了山道上的无数片枯黄落叶。 白嫩如玉,像是雕琢的双指并成剑,向着崖坪另一侧的老人指去。 漫天剑气动。 “嗖嗖嗖嗖”的声音连在一起,形成了大荒上肆虐的风声,每一道剑气划过,在空气中拖出了一道湍流,无数万道剑气之后,天地像是澄澈的热海,纯净到没有一丝的杂质。 然而在那些恐怖剑气流过,剑意绽放在天地间,整座山都难以承受那种压力,山体在缓缓地降低,山脚下的山石在崩裂,粉碎。 卫光明站漫天剑雨之前,他举着手高过了头顶,他伸出食指,食指像是一根蜡烛,霍地点燃,散发出了足以与阳光等同的神辉。 神辉没有散发什么样的威力,却圣洁纯粹,在漫天剑雨之下,在那森然的剑意之下都稳固地释放着亮光。 …… 剑雨至。 卫光明伸出的手指出现了一抹通红如血的骄阳。 就是肉身坚硬到时光都难以摧毁的讲经首座,在面对那些剑雨时或许都要动容,就是山脉都难以承其锋芒的剑雨,在遇到了那轮朝阳,却像是扑向篝火的飞蛾,只能让篝火闪烁成为养料。 光明普照世间,无处不在,慈悲而冷漠,温柔而强大。 光明神殿在西陵神殿中一直都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某些时候的话语甚至要重过放有那张至高神座的主殿,昊天在人间的外形就是光明,光明神殿也必定是世间最光明的地方。 背弃光明的人必定要在黑暗里行走,黑暗便是毁灭。 卫光明只修一种道术,道术的名字叫做昊天神辉,当他再次看到那个世界,得到了昊天的启示之后,那门道术无疑是世间最厉害的道术。 崖坪在那轮指间上的骄阳照耀下,变得光明,承载两人的山,同样也变得光明,仿佛成为了西陵教典中记载的神国。 …… 漫天剑雨轰然消散,无数粒细沙掉落在了崖坪上,在细沙环绕的中央,叶启脚步跄踉,口鼻双眼涌着鲜血,将他那身崭新的书院夏服染得斑驳。 “再入天启,果然强大,几年前我曾见过讲经首座出手,如果是他现在跟你打架,他应该只敢当乌龟。”他的声音坚定平静说道。 卫光明道:“在我还是光明大神官的时候,偶然下见过他,你说的没错,所以如果只凭着这道阵法,你不入无距,不入天魔,无法赢我。” “稍等。” 叶启抬起衣袖,擦掉脸上血渍,然后破境,便成无距,也成天魔,落在地上的细沙复又飞起,他拔出剑十二,漫天剑雨再次浮现。 再然后,卫光明指前骄阳散却。 (做个小调研,看正版的书友们,下个世界准备写一个原创的仙侠世界,那个世界是写一本仙侠小说时构建的,因为想要写书挣钱恰饭,就给鸽了,想要放在这本书里补充,如果写,你们还看吗?当然将夜世界还有很多剧情要完成。) 第七十三章 那天上有一双眼睛 山崖上的石块,土石隙间的草,低垂茎叶的花,山顶上零星散布的树,因为漫天剑雨再现之后,很自然地开始抖动,仿佛在恐惧那些剑气。 叶启站于环绕流淌的细沙之中,站姿笔直如剑,他伸手揉着双眼,然后一双瞳孔逐渐快速地明亮起来,看着细沙之外的卫光明,表情冷然双手同时刺出。 明明杀意冷然,但他刺出的双手却像是拨开云雾的山风,显得轻柔自然,随即,细沙亮起的澄澈光芒霍然变得刺眼,流动的速度变快,天地瞬间透亮,空气中巍然传来一声剑吟,万剑一顿,悍然刺出。 空间被分割成了无数块,如映在水面的天空被千尺之上的白练击成碎裂的银点,每一个银点之上都有着蔚蓝如洗的苍穹。 …… 光明照耀世间,总是需要空间来行走,如果空间破碎,该如何再普照人间? 卫光明在剑气之下,身形显得佝偻异常,他的衣衫被剑气刺来锋芒割裂,他的手臂上生出了光明都无法愈合的裂口,他的发丝杂乱就像暴风之下一堆吹不走的杂草。 他凝重地看着那些刺来的剑气,看着那流动极快的沙河,这不是阵,而是剑阵,所以,是剑,无距加天魔两大境界的一剑。 时间的流动忽然变慢,万道剑气还在流动,但轨迹能够用肉眼察觉,卫光明看向苍白的天。 太阳在他的注视下变大,便是一道沛然的力量洒落,无视烈阳与人间的距离,无视被切割刺穿碎裂的空间,落在了他苍老的身躯之中。 此时的境遇对于这位光明大神官来说并不陌生,十几年前他就曾经迈出过那一步,领悟到了昊天的启示,他完全放开了自己的心神,接受着昊天赐下的这道不是人间的力量。 忽而,他老泪纵横,落下的泪水在那股力量的映衬下,变作了晶莹的玉珠,与烈阳一样的刺眼。 …… 本是刹那,但对于卫光明而言,他已经看过无数年的轮回,他深邃的双眸看向那数万道剑气,剑气刺来的速度已经恢复了先前。 他从未收起的食指出现一道宛如实质的白色光辉,散发着圣洁乳白的光絮,威压降在山上,好似天崩。 光絮密集洒落,几缕光絮如雨伞般落在他的身前,护住了他的身体,更多的光絮凝结成光束,如阳光一般照射在了那些剑气之上。 万道剑气而来,虚空便就破碎,而当光絮洒在剑气之上,却是硬生生地止住了不断破裂的空间,它们与那些剑气纠缠着,迸发出的气机遮盖苍穹,而后,世界俱静,再无光亮。 …… 山上再无一丝声响,只有剑气与光絮之间不断互相磨灭,但伴随着的迸发而出的气机,却搅动了山外风云。 漆黑厚重的云从八方涌来,难以聚集在山顶之上,只能在山外凝结,故那些云显露世间的样子比长安城最上好的墨还要黑,雷霆在盘踞了不知多少方圆的魔云中穿梭洒落,因为山上无声,也同样没有雷鸣轰响。 忽然,一声骄傲至极的凤鸣在长安城那座朱雀绘像中传出,朱雀脱离石身的桎梏,挥动着燃烧起来的翅膀飞在了长安城中心,整座长安城都溢出了光华,每一块砖瓦,每一粒土壤,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在溢散着光华。 “这次的朱雀是真的活了。”陈皮皮看着身后那座城池,因为心中的震动声音像是吼出来的一般。 偏生身为惊神阵的主人颜瑟却不为之所动,也没有看向山顶那两位五境之外的高手争锋,他看着透亮的山顶上方,看着山顶外围绕着的厚重黑云,眼睛微眯成线。 “一直以来都有猜测,原来真的是对付你的。” 陈皮皮来自知守观,又是颇受后山所有人喜爱的十三先生,他自然清楚那座阵当下的主人是谁,他满是不解地看着颜瑟,天上有什么,竟然你连自主复苏的惊神阵都不去理会。 “那里有一双眼睛。” 陈皮皮看在天上,只是看到了滚滚的黑云,与黑云中间依旧蔚蓝有云的天,哪里有什么眼睛? …… 山上的战斗还在继续,剑气与光絮交织着,形成了一道鲜明的线条,线条一边是碎裂的空间,另一边是山崖本来的样貌。 “你还信光明吗?”叶启看着天上,忽然问道。 卫光明也看着天上,语气坚定说道:“每一位光明神座必定永远心向光明。” 昊天代表光明,但光明一定不是昊天。 叶启点头,很是欣赏地看着卫光明,说道:“如果西陵的人都像你,世间哪里会有书院。”他的语气不是疑问,是在说着一件本来的事实。 “要找一个心中只有光明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 叶启将剑十二拔出剑鞘,双手紧紧握在剑柄上,剑尖指着卫光明,说道:“请光明大神官看剑。” 卫光明摆手,简单说道:“请。” 剑出,流落着的细沙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流淌回了崖上放着的阵盘之中,万道如雨般的剑气收敛回了碎裂的空间之中。 请卫光明看剑,那这一剑也必然是纯粹至极的剑。 纯粹至极,便是简单至极,叶启青衣簌簌,将剑刺出,然后,他周身事物俱无,天地至暗再无光彩,只剩下了一柄在黑暗中并不耀眼的刺出的剑。 卫光明的身体变得轻盈了很多,身上那身不沾尘埃的白色宽衣变大了很多,他伸出双臂,那双臂膀上早已不见血肉,只剩下了晶莹剔透的白骨,他对着天上行出一礼,随后化作一道光芒,将至暗的山顶又重新恢复光亮,迎向了那简单至极的剑。 …… 光芒与剑碰在一起,没有充满毁灭的气息与元气交织,两人脚下的崖坪随着整座山都变得虚无,然后天穹来得极近,让无边的天幕成了那一剑与那道光幕的背景。 能让天地生出变化,一定是人间最恐怖的力量,然而天穹高高在上,再为强大的修行者还是蝼蚁,蝼蚁怎能触及天穹?又怎敢让天穹接近人间,让天成为人的背景? 第七十四章 光明从来不需要世人歌颂 颜瑟说,天上有一双眼睛,他没有必要去骗陈皮皮,那就说明天上确实有一双眼睛,长在天上的眼睛,自然就是昊天的眼睛。 忽然,天上多出了一道豁口,豁口迅速扩大,变的像是一张大嘴,然后,吞噬掉了那柄剑与圣光,还有虚无的山与崖。 …… 长安城北墙下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老人与一个中年书生。 夫子指着那座被黑云环绕着的山,赞赏说道:“心向光明,小十二说的那句话也确实没有错。” 李慢慢没有理会夫子,他的身体弓着,握着木瓢的手很用力,专注仔细地也看着那里。 “慢慢?” “慢慢?” 连续叫了两声,发现自己大弟子还是没有理会自己,夫子有些生气,便是说道:“你总是瞎担心,怕个什么,十二又不是找死!” 李慢慢这才转过头来,说道:“找死不找死我看不出来,但我知道的是,我是大师兄。” 说完,大师兄拿着木瓢,一双草鞋踏破虚空,冲向了那道漆黑的豁口。 他踏破虚空,应该要走很远,然而他身边的景象并没有变化,巍峨斑驳的长安城北墙还在,城墙上的那些士兵还在注视着那座山。 他的胳膊上出现了一只苍老稳固的手。 “卫光明确实被吃了,但你十二师弟还在。” …… 柳白很喜欢喝酒,当然,他只在南晋剑阁的那座楼中喝酒,因为在剑阁之中,他从来不需要用剑。 剑阁深处,一座白楼之前,有一个浅池,池水浑浊,青荷独立,他在湖前,看着一处,手拿泥坛饮酒正酣。 就算已经不是人间第一的他,依旧是一座世间修行者难以企及的高山,高山拔地而起,看惯世间烟雨,又有什么事情足以让他饮酒正酣? 末了,他扔掉手中泥坛,大喝道:“好一个光明大神官,好一柄剑。” 随着他大喝,浅池上的青荷凋零,在浑浊的池水之中忽地飞出一柄生锈的铁剑。 他将铁剑握在手中,于湖畔舞剑,与饮酒一般,剑有酣意。 …… …… 人间某座小镇,同样有人饮酒,但那人饮酒与柳白不同,他每时每刻都在饮酒,而他的酒壶,里面有人间最美味的酒,所以有人叫他酒徒。 酒徒看着北方,眼神中只有嘲讽,他很少有嘲讽的人,比如一千年前的那个叛出桃山的光明大神官,比如那个骑黄牛的老头,再比如数十年前那个一脚踩在桃山登天的疯子。 许是觉得酒水寡淡无味,他看着院里的土墙,喊道:“屠夫,拿些肉来。” 土墙另一侧,屠夫正在拿刀切肉,听到酒徒的声音,将刀砍在案板上,走在一个冒着热气的锅边,掀开盖子,拿起筷子夹了一碗熟肉,扔向土墙的另一边。 “书院又出一个疯子。”酒徒吃着肉,说道。 屠夫继续切起了肉,说道:“疯子都是短命鬼,你怕什么?” 酒徒指着北边,说道:“前些日子我梦到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柄剑,就和那柄剑一样,然后把我杀了。” 土墙另外一边的屠夫眉头皱着,看向北边,问道:“我如何?” 酒徒说道:“你比我要惨些,被一万道剑气刮的只剩下了没有血肉的白骨。” 屠夫说道:“等他活下来再说。” …… 黑暗之中,叶启忽然将剑收了回来,将阵盘的盖子重新托在手中,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道同样停了下来的圣光。 圣光缓缓凝聚成人形,依稀能够在人脸的地方看到原先卫光明五官的轮廓,卫光明在笑,笑的很纯洁,就像是初生婴儿的笑容。 “当饺子了,还笑的这么开心。” “能够看到你那一剑,能够再在那个世界多走几步,我为什么不开心?” “你的嘴很硬。” “你的嘴其实也很硬。” 叶启冷哼一声,看向黑暗的深处,那里有一个国度,散发着比阳光还要温暖的光芒。 “老头,你看到了什么?” 卫光明说道:“我看到夜幕上升起了一个充满光明的圆盘。” 叶启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说道:“无知,那叫月亮。” 卫光明语气疑惑,问道:“月亮?哪个月?” 叶启说道:“明字卷另一半的月,一个月两个月的月。” 卫光明说道:“我看到的月亮很好看。” 他这么说,便是承认了那个圆盘的名字。 叶启指向远处那个神国,问道:“你看它像不像那个月亮?” 卫光明仔细地看着那里,想了很久,语气恍然说道:“有点像。” …… 叶启从怀中拿出了一柄剑,是曾伴随宁缺桑桑几年的那柄断掉的木剑,他将木剑给了卫光明,说道:“有句话是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死得其所,再做一件事情,就算是为了光明。” 卫光明将断掉的木剑接过,看了几眼后,收起木剑,看向叶启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看清楚桑桑究竟是什么,没想到你很早就知道,那夫子应该也知道,不愧是书院。” “父子是夫子,我是我,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叶启拍了拍卫光明的肩膀,发现入手一片温热,这才想起对方现在的状态,说道:“就要走了,有没有什么遗言?” “光明散于世间,温暖世间万物,而至黑夜,光明就会逝去,你看这世间很多年,可曾见过光明曾有遗言?” “那倒是,你的功德我会让世人谨记。” 卫光明摇头,说道:“你真的很俗,我都没有遗言,又哪里会在乎身后之事,就像千年前那位前辈,死后留着一座空碑,由世人评说罢了。” 神国卷起了一阵风,风有实质,是乳白色的,让人忍不住要跪拜下去臣服,刹那间来到了二人身前。 “一路走好。” “祝你成功。” 叶启拨开黑暗,与脚下的山崖石块一同离开,卫光明的身体化成了光点,融入到了风中,在风中,似乎有一张笑脸…… (感谢分裂患者s的1500币打赏,下个世界不原创了还是,暂定雪中悍刀行。) 第七十五章 这个天地,本来也就是一个樊笼 山崖恢复如初,崖坪上还是被几棵歪歪扭扭的青松簇拥着,叶启将剑十二绑回腰间,一手拖着阵盘,一手负在身后,他走在崖坪边缘,看着脚下的深渊沉默不语。 这时,山间吹来一阵暖风,驱散了山顶凉意,如雨般的光点自一处虚空中洒下,仿佛无数只绽放着光彩的蚂蚁,它们没有选择飞向苍穹,而是随着暖风,洒在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整座山间也恢复如初。 “朝闻道,夕死可矣,光明大神官的道,叶启自叹不如。”叶启立在崖坪,向着那些晶莹的光点行礼,郑重说着。 黑色马车顺着蜿蜒的山道走来,车轮压着路边的青草,拉车的骏马喘着粗重的白气,明明是常人都难以行走的山道,那辆马车却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 到了崖坪前,陈皮皮拉紧缰绳,黑色马车停下,颜瑟走在叶启身边,看着那些还在向着山里落着的光点,语气悲戚说道:“不得不说,当年他做的那件事情确实有错,但如果只有一个可能,杀一小部分的人来换取永夜退散,尽管那个可能会很小,我想我也会那么做。” 叶启说道:“只是那时的他心有樊笼,看不透彻樊笼外的事物。” 颜瑟拿出一坛好酒,开封后将酒洒向深渊,纯澈的酒水在光点的柔光下,边缘架出了一道小小的虹桥,颜瑟苦笑着说道:“那个樊笼是光明,而光明总与昊天纠缠在一起,而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樊笼。” “其实,在他心中那座真正的樊笼早已破掉,在你走出幽阁之后。” 叶启向着颜瑟招手,颜瑟将还剩的半坛好酒递给叶启,叶启持坛畅饮,酒水入喉,落在衣上,直至喝了个畅快淋漓,他将坛子扔向深渊,说道:“这次他来,本来就是来求死的,只为一个心安理得,不过,这也才是光明……不说了,回家喂狐狸去了。” 叶启离开崖坪,陈皮皮跳下马车跟着,二人走在山腰,看到了桑桑。 桑桑在看到叶启后,猜到了山上战斗的结果,咬着双唇行了一礼,然后沉默着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师兄,其实我一直没有明白一件事情,光明神座为什么会收桑桑为徒?” 叶启看了一眼桑桑的背影,说道:“因为你的眼睛很小。” “这和我眼睛小有什么关系……”陈皮皮说到半句,想清楚师兄这是在说自己眼瞎,扭头也好好看了几眼桑桑,觉着视线尽头不知为什么变得很黑,疑惑地咦了一声,再向师兄看去,师兄已经走去很远,他急忙跑着追了过去。 …… “十二师弟这个人很奇怪,总是能够影响别人,我本以为卫光明会像一块石头,只可能在粉身碎骨的那一日才能改变他本来的认知,原来卫光明早就改了。”李慢慢揉着有些发酸的手,感叹说道。 夫子揉着下颌上的几缕白须,说道:“只有奇怪的人,才能够创造奇迹,我很期待日后。” 李慢慢疑惑地看着夫子,问道:“老师,他们说什么了?” 夫子说道:“我没听到。” 李慢慢点头,十二师弟的想法他一直清楚,而既然十二师弟在那里与卫光明说话了,并让卫光明在死前做了一件应该很重要的事情,那自然不能够让昊天知道,昊天不能知道,夫子当然也不知道。 城墙上传来一阵喝彩声,应是那些北城军卒得知了这场战斗的结果,李慢慢在喝彩声中一怔,一拍脑袋说道:“还在热海炖着雪狼,这一个时辰了,要老。” 夫子瞪着李慢慢,说道:“那还等什么?” 问罢,两人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 莲生甩动着腹下穿着的铁链,火星在铁链上生出,刺耳的叮当声在石室之内不断回响。 然而莲生虽然能够看到小剑的规律,但他的肉身早已衰退到了极点,两道小剑破空而至,直接将莲生的双臂搅碎,灰褐色的血肉碎末像是绽放的黑莲一般荡在了石室半空之中, 粗重的铁链因为没了莲生双手扶持,一阵晃荡下沉,莲生被铁链拽倒在了地上,这时,空中还有两道小剑,顺势而飞,将莲生的双腿也自搅碎。 莲生面上如同恶鬼一般狰狞,他看着石室门外的甬道,怒骂道:“怎么又是你这个疯子,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还是书院!” 那些小剑本是叶启给宁缺保命的事物,在看到殿里殿外那些恐怖的剑痕后,宁缺知晓莲生说的疯子是谁。 而叶红鱼一直在修行叶启的剑道,对于那些小剑上的剑意,同样清楚莲生说的是谁。 只有莫山山在听到莲生咒骂后不解,魔宗山门不是今年才重新现世?是哪个书院弟子在当年事后还来过这里? 宁缺看到她面上的疑惑,说道:“几年前,十二师兄曾来过这里。” “你说柯先生是个疯子,说叶启还是疯子。”叶红鱼走在断掉四肢的莲生面前,指着那些尸体,嘲讽说道:“在我看来,你比他们更疯,还是一个断掉四肢可怜的疯子。” 莲生表情变得冷静了很多,说道:“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与他相似的剑意,而在我说到他的时候,你明显很不乐意,想必他在你心中的位置一定很高。你说我可怜,但最后一定是他更可怜,他最终会像是柯浩然一样,受尽天诛死去。” 幽暗的石室之中,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小剑忽然裂开,那些在地上,在那些尸骨上的剑痕像是被什么事物剥离一般,亮着淡黄色的光芒将石室照亮。 那些亮光如剑气一般来回穿梭在几人身边,一缕缕凉气顺着通往甬道的石门涌了进来。 宁缺感知到了那些凉气中存在着的天地之息,表情一凝,看向莲生,发现那个只剩下身体的僧人正在对自己笑着。 “桀桀桀”的笑声从莲生口中传出,他指着宁缺,看向叶红鱼说道:“你看,书院的又一个疯子出世了。” (感谢夫子站天的100币打赏,有一个疑惑,最近有人评论说,将夜之后写庆余年,然后很不解,庆余年不是在将夜之前写过了吗?) 第七十六章 夫子的叹息 对于北郊的战况,书院后山比城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提前知道,因为为二师兄护法的余帘眉头不再蹙着,那就足以说明是十二师弟胜了,众人知道叶启不喜欢太热闹,也就在那座山上的战斗结束之后,就又转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回到后山,小狐狸扑到叶启的怀中,安静地享受起了叶启的抚摸,陈皮皮告退,叶启抱着狐狸来到了山坡上的巨石前。 余帘看着他,没有提起卫光明的事情,而是说道:“二师兄死关就要破了。” 叶启向着三师姐笑着点头,坐在三师姐身边。 便是在这时,君陌从巨石上起身,一道如大海般磅礴的气流席卷直上天穹,君陌睁开双眼,两道如同闪电般的光芒在他眼中流转,他走过几步来到叶启与余帘身前,身后巨石轰然化作粉末。 君陌闭关,不是全然封闭感知用来破关,几月前的登楼结果,今日十二师弟与卫光明的战斗,他很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此时看向叶启的眼神中尽是责怪。 “让你代理后山之事,不是将所有的事情抗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你是十二,在后山你有很多师兄师姐。” 叶启哪里能够不清楚二师兄想要表达的事情,当然,他也能够想到,在自己与卫光明的战斗开始前,后山那些师兄师姐们一定会有所察觉,也一定会为自己担忧。 “下次。” 君陌将头上的古冠扶正,说道:“不过今日开心,一会儿陪我去喝些酒来。” …… 不管是哪个世界,消息永远都比人走的快,莲生一直被柯浩然囚禁在魔宗山门中,明字卷也并不在魔宗山门里面,这两条消息只是在十几日后便传回了长安城与书院,而此时的宁缺一行人还在荒原。 夫子骑着黄牛先行回了书院,不知道从哪里寻回了很多的金色茅草,让老六与范悦将那座草屋屋顶上金丝除掉,补足了草屋,一个人躺在草屋里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叶启走在草屋前,对着躺椅上半睡着的夫子行了一礼,自己便去草屋外的灶台上生火热水,等水烧开,泡出一壶热茶,给夫子奉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夫子吹着热茶面上的几片翠绿茶叶,说道:“你与卫光明的战斗我看了。” 叶启说道:“那时我已经破了五境,察觉到大师兄就在长安城,自然也知道您也在看着。” 见着那几片茶叶沉入杯底,夫子饮上一口热茶,说道:“那还不讲一讲,你与卫光明说了什么?” 叶启将茶碗放在地上,看着夫子,说道:“您那时就该问来着,现在这过了十几日了,忘了。” “忘了?”夫子起身,因为起身的时候很快,杯中热茶洒的满手都是,“你的记性倒是好的很。” “这十几日之前的事情都记不住,弟子的记性怎么可能会好?”说着,叶启拿来一块手帕,将夫子手中端着的茶碗拿来,将手帕放在夫子手中,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嘿嘿笑着说道:“也不是全部都记不得,弟子看到了神国,与卫光明商量,将那柄沾染了桑桑气息的木剑留在了神国之中。” 夫子瞪了一眼叶启后,语气还有怒意说道:“神国是昊天自己的国度,若是那柄木剑没有沾染着桑桑的气息,没有天启乃至更高的卫光明相帮,人间之物难以在其中存留。” “只是,你将那柄木剑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处?” 小湖方向传来了几声大白鹅的惨叫声,叶启神色一凛,说道:“老师,许是我那狐狸又欺负大白鹅了,得去看看,可莫要让二师兄发现动怒。” 说完,叶启消失在了草屋中。 夫子将茶碗搁在地上,小湖方向传来了君陌的怒骂声,与几声好似并不服气的狐鸣,他神色黯然长叹…… …… …… “他既然真的在五境之后的卫光明手下活了下来,而卫光明竟然死了,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竟然杀不了一个小辈,怪不得道门被书院压得凄惨兮兮的。”酒徒拿着酒壶闯入了屠夫所在的院子,咒骂着说道。 屠夫将刚刚剁好的排骨放入大锅之中炖着,又在灶下添了些木柴,说道:“你尽是讲些梦话,还不想想该怎么办?” 两人曾度过上一个永夜,修行境界本就在这个世界的前例,平时睡觉哪里会做梦,偏生酒徒做了一个梦,那梦境便一定有着某种启示。 “现在夫子已经回了长安城,并没有再找我们的想法,但问题我梦到了那个书院弟子的剑。” 屠夫切了两块生姜,掀开锅盖倒进锅中,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夫子可能要准备那件事情了,我们这两条狗留着始终是霍乱,那在那件事情之前,我们就得死。” “除了夫子,谁能够让你我死?就凭着一个杀了卫光明的书院十二?” 酒徒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地上,闻着锅中传来的阵阵肉香,说道:“所以,我们先将那个书院弟子杀死,那不就没事了?” 屠夫说道:“到时候,你来引他到此处。” …… 再是半个多月之后,长安城迎来初秋,青树树叶渐渐泛黄,长安城各巷道随处可见枯绿参杂的落叶。 桑桑坐在老笔斋铺门的门槛前,双手托腮看着街面被风吹来吹去的落叶,心情有些低落,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那个没有见过几日却待自己极好的老师。 她没有因为卫光明的死就去仇恨叶启,她知道,那是老师的选择,只是人死了就是死了,想到死去的人,心情总不会很好。 随即,她又想到了少爷,如果有哪一天,自己先死了,少爷该怎么办? 远处传来马蹄与街面青石碰撞的声音,她觉得有些耳熟,抬起黝黑的小脸看去,低落的心情瞬间好转,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桑桑,少爷我终于回来了,肚子很饿,赶紧做碗煎蛋面来吃,不对,今天有客人,两碗。” 牙疼的要疯了,今天可能又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宁缺上崖,唐小棠拜师余帘 二层楼后崖,因为没有回答夫子那日的问话,叶启近几日一直在后崖待着,以免被夫子碰到继续被追问。 也因为与卫光明一战后,他的修行又生出了很多感悟,既然越过五境一步,那自然能够再走几步。 孤崖太高,尽管后山气候如春,长安城正是初秋时节,但在崖顶,已能见到霜雪。 小狐狸在冰雪中自己玩着,本是平整的崖顶雪地上尽是它留下的足迹。 叶启在寒雾包裹的崖间,静静地看着远处那座雄城,身上没有一丝气机外露,就像是一块枯石,明明身在山野间,却被整座山野都遗忘而去。 当然,二层楼后崖不是山野,叶启也不可能被人遗忘,宁缺踏着崖间寒雾,来了崖顶。 小狐狸叽叽几声,提醒叶启有人来了,叶启收回望在长安城的目光,看向身后。 宁缺上前行礼,说道:“见过十二师兄。” 叶启见他眉头蹙着,问道:“怎么了?你的心情似乎不好。” 宁缺面色一苦,走在叶启身旁,就那么坐在了雪地上说道:“刚从荒原回来,第一次见到老师,就被安排在后崖崖洞闭关,这不管对于谁来说,心情都应该好不起来。” 听他这么说,叶启自然明白夫子的意思,说道:“让你去荒原是老师的意思,而你在魔宗山门里学会了小师叔的浩然剑气也是老师的安排,你既然是二层楼弟子,去崖洞里闭关也是应该的。” 宁缺不解还带着些恼怒说道:“我还是不懂,如果说要让我好生感悟小师叔的剑意,书院里应该有很多地方,我不是小师叔,也不是十二师兄你,老师让我来崖洞,万一我这辈子都出不去,那该如何?” 叶启看着宁缺,感受到他体内的另外一股气息,说道:“既然莲生将你他的一部分记忆转嫁给了你,那你就应该清楚,小师叔的浩然剑确实可以称为入魔,虽然后山不惧世间任何势力,但日后你总要杀人,若让人察觉,难免要落人口舌。” “而当年小师叔在行走世间之后,被老师扔在后崖崖洞,出关之后杀尽天下英才,从来没有被人怀疑过入魔,原因就在于崖洞之中。” 宁缺知道叶启不会骗自己,心中的不愤稍有好转,随即,他想到刚刚十二师兄提起过莲生,便是问道:“十二师兄,你知道莲生会将部分记忆转嫁给我?” 听着宁缺说到莲生,叶启不屑冷笑一声,说道:“你承了小师叔的衣钵,那座魔宗山门里的樊笼便会破掉,我和老师都不可能允许莲生活下去,事实上佛门与道门也不会允许,那他为了报复书院,只能让你入魔。” 宁缺小心翼翼问道:“也就是说,十二师兄你和老师都清楚这件事情?” 叶启拍了拍宁缺的肩膀,知道他在心忧书院对于入魔的看法,说道:“魔道虽邪,但并非外道,此事无妨。” 宁缺点头,对着叶启再行一礼后,看着雪崖后的崖洞,深呼一口气,走了进去。 …… 宁缺进了后崖崖洞,叶启也就没有在后崖上待着,想着过了这么些时日,夫子应该清楚自己对那个问题的态度,他便唤来小狐狸向着后山走去。 回到后山,叶启来到平时自己在小湖坐着的地方,看见三师姐在小湖东畔的飞瀑一侧站着,走了过去。 挂着飞瀑的崖上,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迎着飞瀑咬牙向上攀登着,这条瀑布比不过在后崖外侧之上的,但就寻常修行者而言,看之也足以让人心中生出悸动,而少女竟然在迎着水流而上,除了魔宗修行者,就是洞玄境界的修行者也没有这般本事。 跟在叶启身后的小狐狸认出了少女,是曾经在天弃山追着自己跑那个丫头,便是立在湖畔,站得很直,抬头向着少女发出几声叽叽的挑衅声音。 少女听到狐鸣后转身,见是那只在荒原上遇到过的狐狸与那个曾进入山门里的二层楼弟子,正要出声去打招呼,抓在瀑后崖上的手忽然一松,被水流拍在了小湖之中。 余帘秀眉一皱,正要出声呵责少女,被叶启拦下,说道:“三师姐,那会儿我去荒原的时候,曾见过她。” 余帘了然点头,转身看向叶启,竟然感知不到他当下的境界,微薄的双唇一抿,笑道:“看来,你与卫光明一战后的这几日,境界又有了提升。” 这时,少女顺着湖面游在了小湖东畔,甩了甩秀发上沾染的湖水,大大咧咧地向着叶启说道:“喂,好久不见,你这只狐狸怎么没有变化?” 余帘轻咳一声,瞪了唐小棠一眼。 唐小棠顿感委屈,嘟嘴说道:“见过十二师叔。”说完,就又跳回湖水之中,继续向着飞瀑上攀去。 叶启看着唐小棠跳水的样子,不自觉地生出感叹,书院后山有了三代弟子,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好生算着,竟然有了十五年。 一个茶碗破开虚空飞在了叶启脚下,与小湖东畔的青砖小路撞在一起,碎裂成了无数瓣黑色的瓷片。 叶启心中一惊,看向余帘,发现三师姐正在摇头苦笑,他深知自己从后崖下来终究是躲不过夫子,只能告退,向着那座草屋走去。 李慢慢从荒原回来,草屋中就不可能只有夫子一人,灶台上换了一口大锅,锅里煮着淡红色的番茄汤,大师兄身前的案板上,已经切好了五盘薄薄的羊肉。 叶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发现太阳正好出现在头顶,心中想着,以大师兄切肉的速度,估计是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 “你这小子,以为能够躲过去?” 叶启嘿嘿一笑,看在躺椅上正捧着热茶而饮的夫子,弯腰低头行礼,说道:“番茄汤煮羊肉,味道不好,还是要辣汤才行。” 李慢慢听着他说完,手上切肉的动作不敢停下,说道:“老师喜欢在烤牛肉的时候上些辣椒,两个月前,老师吃牛肉时被大黄牛发现,然后包裹中的辣椒就被牛吃完了。” 第七十八章 酒徒与屠夫除了死,还有别的作用 翻滚着的淡红色番茄汤中,羊肉片在其中时起时浮,看着有羊肉熟了,叶启亲自夹起放在夫子碗中。 夫子哼了一声,夹起碗中的羊肉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后咽下,说道:“羊肉是金帐王庭送来的上好肉羊,羊肉片是你大师兄切的,若汤是辣的,难免会让人受到辣的刺激,只是咀嚼几口就囫囵吞下,痛快是痛快了,但很难品尝到肉质本来的鲜美。” 叶启也在锅中夹起一片,放在嘴里细细去嚼,然后说道:“果真如您所说,很好吃。” 夫子说道:“当然,不过这样的羊肉还是烤着好吃。” 叶启又夹起一片羊肉,吃饭向来快的他没有再像刚刚那时慢慢咀嚼,几乎没有去嚼,就咽在了腹中,说道:“看来您吃过。” “很多年前在宋国海堤时遇到了一个卖熟肉的摊子,吃过几口烤羊肉,那时还有一个人递来美酒相配,至今没有忘怀。” 叶启停下筷子,说道:“您和大师兄找见那两个人了?” 李慢慢将一盘羊肉倒入锅里,说道:“没有去找,非要找的话应该能够找到。” 夫子说道:“那两个人,你来杀,若是杀不死,来书院叫上你的师兄师姐们再去。” 叶启平静说道:“不过是一个酒徒还有一个屠夫,用不着。” “屠夫的身体太过坚硬,你的剑倒是能够破开他的身体,但你必须先去对付酒徒,因为酒徒跑的很快。”夫子没有担心叶启会遇到什么危险,更没有认为叶启的话狂妄,只是一边吃肉一边提醒说道。 大师兄再往锅里添了一盘肉,他并不知道夫子今日的安排,此时听着夫子的意思,心中不悦,添肉的时候动作很快,零星的番茄汤汁溅在了火火苗中,发出几声难听的“呲呲”声。 “到时候我陪十二师弟去。” 叶启摇头拒绝了大师兄的好意,感激说道:“大师兄,既然那两个人从上一个永夜躲到了现在,也就是说他们很能躲也很能跑,如果您随我去了,说不定就将那两人吓跑了。” 夫子说道:“正是此理,而那两个人除了死掉,还有别的用处。” 叶启双眼一凝,想到了用处是什么,语气急切问道:“老师,他们现在在哪里?” 夫子说道:“两天前,燕国与宋国的边境,有个燕国边军的队正去了宋国北境一个小镇劫掠,那个队正莫名暴毙,此事被道门与燕国压了下来,但还是走漏了不少风声。” 叶启笑着说道:“看来,他们应该是预感到了要死。” 夫子说道:“能跑的人,直觉总是差不了。” 羊肉只剩下了两盘,李慢慢继续切起了羊肉,听着二人言谈,面上懊恼,自己看不透老师,也看不透十二师弟,虽然知道他们谋划的事情,但是很难猜测到他们谋划的过程。 …… 燕国与宋国的边境,因为几日前的劫掠,后又因为神殿调查,小镇里有很多人都离开了镇子,平时还算有些人流的镇子,即使是到了午间,也难以见到人踪。 酒徒喝着酒,从杀掉那个燕军队正后,他就一直在喝酒。 屠夫杀了一头羊,将羊血放掉,砍下羊的两条后腿,在院内生起了一大堆柴火,两条羊腿被他支在铁架子上炙烤着,明明还没有在羊腿上撒过任何香料,醇美的肉香却飘在了街上的每一个脚落。 酒徒的鼻子皱了皱,出现在街上肉铺的后院,看着那两条羊腿,他咽下几口口水,说道:“什么时候好?” 屠夫撇了酒徒一眼,伸手夺过酒徒的酒壶,捏着酒壶的手有些用力,喝过几口酒后,说道:“现在就好了,问题是,那个人会不会来?” “你的胆子一向大,为什么我不怕了,你却开始怕了?” 屠夫并不在意酒徒话中的嘲讽,将酒壶还给酒徒,说道:“总感觉很不妥,万一我们将他杀了,夫子生气了怎么办?” “夫子躲了昊天一千年,他创建唐国,修筑惊神阵,培养柯浩然,每一个动作都表明了他的态度,我想,昊天不会注意不到他。 你也明白这一点,如果事后夫子要亲自出手将我们杀了,昊天必会有所察觉,能够布局一千年的夫子,会因为一个弟子的死就前功尽弃?若真是这样,我想我梦到的一定是一根棍子,而非是一柄剑。” 屠夫从怀中掏出一包香料,均匀地往两条羊腿上撒去,两条羊腿霍然变得更是诱人。 “羊腿好了,吃吧。” …… …… 夜间,书院后山有雨,漫天星海被阴云遮住,整座后山除了坡上几间院落里还亮着的灯火,其余地方除了夜色,再无别的色彩。 雨水淅沥的声音在临湖小亭外不断响着,亭内小狐狸睡的很熟,鼾声多少驱散了不少淅沥声。 叶启摸着小狐狸的脑袋,看着亭外夜色,他从来不会去详细规划自己的行动,只会在很早就建立一个目标,然后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个目标走去。 原因很简单,因为太过详细的行动很容易让别人察觉,如果那个目标很难被实现,那所有的规划会给自己带来很重的压力。 与卫光明一战之后,他与卫光明进入到了神国之外,远远看着神国,觉得神国像是一轮月亮,他生出了某些想法,如果将一片神国变成真正的月亮,有很多事情可以改变。 所以,他将木剑递给了卫光明,卫光明将木剑带到了神国之中。 而既然找到神国,那便需要撬动神国的力量,光靠修炼而得的力量太过轻微,时间上也来不及参与将要到来的事情,如此而言,酒徒与屠夫确实除了死还有别的用处。 雨声忽然停歇,天上阴云散开,星光洒落,蓊郁的水气从小湖上冉冉升起,时稠时稀,再有一阵凉风吹来,湖上水气飘荡多姿,幻化无定,小狐狸搭在脑袋上的两只耳朵竖起,又往叶启的怀中缩了缩,继续睡着。 第七十九章 镇子里的屠夫与酒徒 宁缺在后崖崖洞里闭关,与很早之前某人在洞里时的待遇相差不多,后山的师兄师姐们生怕他寂寞,在闲暇时间总是会来后崖一趟,君陌与大师兄将洞口正对的草屋修缮完整,瞬便还带来了桑桑,三师姐带来了两本书,陈皮皮时常上山来为宁缺得修行解惑…… 某日,陈皮皮带着狐狸上山,在回答了一些宁缺修行上遇到的问题,又与宁缺斗了会儿嘴后,因为斗嘴输了,觉得待在崖上看着那张丑恶的嘴脸很不舒服,就带着狐狸准备下山。 此时桑桑刚好架起了锅灶,锅里煮了一些长安城寻常百姓家可以见到的白菜豆腐,只有这些简单的材料,锅中却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小狐狸与陈皮皮对视一眼,陈皮皮离开时的脚步便慢了许多。 桑桑在一旁正在瓷盆里和着面团,见到一人一狐的反应,憨憨一笑说道:“既然十三师兄与小白来看望少爷,那便留下来吃饭吧。” 小白是桑桑给起的名字,因为小狐狸确实很白,也因为小狐狸很聪明,比那些流落在岷山南麓的雪狼都要聪明,桑桑从来没有将它当成是真正的狐狸来对待。 陈皮皮抱着小狐狸,满意地看了桑桑一眼,再挑衅般地看了一眼洞里的宁缺后,坐在一块岩石上,等起了面来。 桑桑还在忙碌,宁缺看着陈皮皮,发现十二师兄那只狐狸竟然愿意在陈皮皮那个死胖子的怀中待着,他见过很多次,后山有很多人想去去抱那只狐狸时,除了三师姐,剩余的人每次都逃不过被狐狸爪子抓碎衣袖的下场。 “十三师兄,这只狐狸怎么愿意在你那里待着?” 小狐狸懒得理会宁缺,陈皮皮摸着狐狸脑袋说道:“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有很大的亲和力,就像在后山,我比你要更受师兄师姐们关爱一样。” 说完,他又在心中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愿意将你所有好吃的都分给这个小家伙一半,再加上十二师兄的一句话,或许能够得到它对你的一些恩宠。 说到狐狸,不免要让人想到叶启,宁缺瞪了一眼陈皮皮后,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十二师兄?” 陈皮皮与小狐狸再次对视起来,一人一狐眼中都充满了疑惑,那人去了哪里? 然后,陈皮皮一阵冷汗自额前生出,这几日,自己竟然将十二师兄忘了,就是与十二师兄最是亲近的小狐狸也忘了,这是谁的手段?夫子,还是师兄? …… 燕国与宋国交界的一处小镇,叶启一手托着阵盘,一手握着铁剑,慢悠悠地走了进去,他似乎不是来杀人,而是厌烦了某些生活,想要来小镇平静度过自己余生。 小镇并不大,只有一条简单的碎石铺成的街巷,灰墙瓦房顺着街巷两侧修建而起。 街上无人,有些冷清,偶而在街巷两侧堆积的烂菜叶中飞起的苍蝇都显得有气无力。 叶启视线看在了街巷另一头,那里一处房舍前,悬挂着一条粗布,粗布上只有简单木炭黑痕勾勒的两字,肉铺。 微弱的切肉声音从肉铺中传来,隔着街巷或许很难让人听见,但叶启不是常人,能够听到那些声音,所以,他直直地向着那个肉铺走去。 走到肉铺前,房舍的檐下出现了一个摊位,摊位直通房舍院落,摊上摆满了刚刚切成块的新鲜猪肉,一个屠夫就像是没有发现来人一样,依旧在切着猪肉。 摊外聚集了很多苍蝇,不知是在惧怕那个屠夫,还是在惧怕屠夫手中那柄肉刀,只是飞着,却始终不敢离得那些猪肉近些。 叶启觉得苍蝇有些烦人,挥了挥手,整条街巷的苍蝇都落在地上,如果看的仔细,便会发现,整条街巷的苍蝇都被斩成了两半,切口平整,就像那些苍蝇天生就应该是两半的。 屠夫手中的刀停了下来,斫在案板上,抬头看着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说道:“等了多日,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叶启看着摊上摆着的猪肉,没有应他的话去回应,说道:“这些猪肉一定很难吃。” 屠夫不解问道:“在镇子里人还不少的时候,有很多人愿意来买我的猪肉,从来没有人说过很难吃,你只是看一眼,为什么说难吃?” 叶启指着那些肉说道:“因为这些猪在死前,一定是在极端的恐惧下死去的,那样的肉怎么可能会好吃?” 屠夫恍然,说道:“我懂了,就像恐惧而死的人,一定会很难看,既然难看,又怎么会好吃?” 叶启说道:“可惜这些猪了,虽然最终的结果难以免去被杀成为人们盘中的肉食,但给了别的屠夫,它们应该会死的快些,放在你的手中,只能被当成人一样来杀。” 屠夫拔起斫在案板上的肉刀,那些积年累积在案板上的油脂忽然剥落,就如一堆纸屑被风吹在了地上。 “我怕的是夫子,不是你,而你既然来了,今天就应该成为我好多年之后再一次杀的人。” 叶启唇角翘起,平淡一笑,说道:“一个喜欢杀人,却不敢杀人,一个喜欢贪婪,却只敢贪酒,今日你们敢让我看到,也在说明着你们胆子真的很小。” 一为拎着酒壶的中年文士出现在了肉铺门面的一侧,他轻饮着壶中的酒,说道:“如果人活的够长,怕这种东西永远都只像是人身体上的汗毛一样无所谓,但也是因为怕,所以我们活的时间够长。” 叶启问道:“哪怕活的像是一只狗?” 酒徒说道:“你没有见过那场恐怖的灾难,当你隔着几千年都看不见一丝光亮,当地底的热流也逐渐被黑暗吞噬之后,人们只能chiluo相拥地抱在一起取暖,然而人活着的条件不止是温度,人还需要吃东西,但外面太冷,那该怎么办?” “所以前一日还在chiluo相抱的两个人,到了第二天,有一个人就会变成令外一个人的食物。” “所以我希望我永远活着,只要永生,哪怕是当一条狗也行。” 叶启以手在鼻前扇了两下,说道:“我很敬畏你们贪生怕死的本事,只是你们还是得要死才行,所以,二位现在就上路吧。” 第八十章 屠夫的刀 街巷内忽然出现了狂烈的风声,然而却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苍蝇尸体还在原地,那面悬在肉铺前的粗布还在安稳挂着。 酒徒不知去了哪处,整座巷间,只剩下屠夫斩出的肉刀,刀势去而无尽,风声便是从刀中传来。 案板骤然断开,肉铺前长满青苔的青砖裂开,出现了一条极深的裂缝,裂缝黑而幽深,就像是通往地狱的深渊一般。 只是刀出,锋芒逸散便就造成如此威势,那集结了屠夫挥刀斩去力量的肉刀,该是如何恐怖?纵是颜瑟的井字符动,柳白借天启力量剑出,也难以造成如此威势。 叶启右手握在了剑十二的剑柄之上,仍由漆黑的剑鞘顺着澄澈剑身滑落,然后他持剑,风情云淡般刺在那柄肉刀之上。 刺耳的尖啸声在刀剑之间传来,随即“轰”的一声,整座小镇都轰然塌去。 没有尘灰漫天,也没有元气碰撞之间暴动,因为那两柄刀剑还在一起,灰尘只能安然地平铺在废墟之间,元气只能匍匐在刀剑之下。 …… 屠夫的刀很强大,因为他手中的肉刀很重,就像是一座小山,而在他活着的漫长岁月间,他拿着那柄刀,每天不知道要砍出多少遍,而屠夫能够从上一个永夜活下来,并逃离昊天感知无数年,修行天赋上也一定是世间是有史以来资质最好的那些人。 一个修行天才拿着一柄刀,每日挥砍着数千遍,又过了数万年,在某日,他想要杀人,然后出刀,这样的一刀无疑是世间最恐怖的一刀,就是身在南海的观主在面对这一刀时也不敢硬接。 在昊天之下,唯有几十年前闯入神国的柯浩然能够硬接,问题是,这一刀被只是修行十四载的书院十二接住了。 小镇之外,酒徒饮酒看着那里,那个书院弟子来了小镇,遇到了屠夫,此时的战斗便不需要他去参与。 然而当他看到硬撼屠夫一刀的一剑,他喝酒的动作明显频繁了许多。 …… 刀剑还在一起,所以被毁在刀剑之下的事物并不只有小镇,小镇外的一座小山被莫名的力量扭曲成了数截,一片坚硬的白竹林被碾平成了灰白的粉末…… 屠夫紧紧盯着叶启,双眼中出现了狰狞恐怖的血丝,他收刀,双手握刀,说道:“毁我们永生的人,就该死去,哪怕你是昊天。” 叶启收剑,却未再次握剑,将剑插在地上,掀开了阵盘的盖子,说道:“废柴总是喜欢吹嘘,如果此时我是昊天,你一定会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痛哭,而不是拔刀。” 屠夫须发乱舞,暴喝一声,再出一刀,斩向叶启! 这一刀,比先前那一刀还要恐怖,刀重,刀势也重,屠夫双手持刀斩出的力量更重,只是刀意先行,小镇方圆厚实的地面便就骤然一塌,形成了一个数十丈深的大坑。 叶启并未随着地面塌陷,剑十二稳固的插在他身前的土地之中,既然能够硬撼屠夫一刀,那他周身一尺,自然不可能被屠夫第二刀的刀意破去。 天地霍然明亮,细沙如热海上飘荡的飞雪,顷刻间从阵盘之中飞出,肃然冷寂的剑意锁定在了那柄的屠刀。 转瞬,万剑齐出! 小镇所在的地域,如同独立出了昊天世界之外,只剩下了剑,还有如雪般的沙。 肉刀很厚,刀身上布满油污,在雪亮的刃口出,还沾染着刚刚剁肉时沾染的血,与任何一柄肉刀都没有区别。 然而当刀切实的斩落,能够看到空间在刀刃之下变形,能够听到沙沙的某种力量被撕裂的声音。 屠夫再而暴喝一声,手中之刀势如直落千里,能够抵挡五境卫光明昊天神辉一击的万千剑气就此被斩开。 刀意并未断绝,故在破开那些剑气之后,斩在了无尽细沙之上。 …… 细沙是阵基,却也是剑,沙在碎裂之后,依旧是沙。 就像大明湖间的块垒大阵,被柯浩然一剑破开,数十年之后,阵法依旧能够在天地间盘桓,那些成阵的石块,被浩然剑气斩开,但石块依旧是石块,依旧能够向着天地坦然展露自身的棱角分明之意。 屠夫的刀停在了细沙深处,因为在他身边,剑气复生,而他想到了酒徒那个梦,自己被万剑刮尽血肉而死。 他不得不停下来,去面对那些剑气。 “胆小的人确实能够活的时间长些,但总归要被世界遗弃在身后,我这个人其实最喜欢的还是用剑来杀人,虽然卫光明说我这座阵是剑,但阵终归是阵,那日我与卫光明战斗的时候,并没有将它全然展现出来。” 在叶启说话时间,屠夫已经又出一刀,结局并没有多大变化,斩碎剑气之后,又斩掉很多细沙,他便又一次被无数的剑气围拢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酒徒预感到了什么,我们也做好了准备,还是小看了你,但是,这座阵又能控我几许?能够挡我几刀?”屠夫挥着刀,声音洪亮如神祗诵念神文说道。 叶启将在地上的剑十二握在手中,说道:“几许时间,足够将酒徒杀死。” …… 酒徒吐掉了口中的酒,看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启,说道:“我不好杀。” 叶启不屑问道:“你这是在怕?” 酒徒说道:“活了这么多年,我有很多怕的人,但你还没有成长到足够我怕的地步,我只是在提醒你,我的速度很快,能够很快的杀很多人。 假如我不小心到了唐国某郡,不小心吐下一口口水,你猜能够淹死多少人?万一我去了长安城外吹口气,会有几个书生死去?再有万一,我去了桃山,不小心将那个裁决司的大司座杀死,你怕不怕?” 叶启说道:“首先,你不敢去长安城,也不敢去西陵神殿,再者,我为什么要怕你杀人,你一口口水淹死多少人,一口气吹死几个书生,与我有什么关系?” 酒徒表情有些愕然,他看着着叶启的表情,发现他真的不在意自己如何杀人,去杀多少人。 蓦然间,他心中寒意顿生,自己与屠夫无情,那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间,认识的人全部都死了,而这个二层楼弟子,凭什么能够这么无情? 第八十一章 酒徒的剑 酒徒与屠夫一样,都是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他同样活过了上一个永夜,同样活过无数万年,所以他同样强大到让人无法理解。 叶启不喜欢他与屠夫的处世态度,轻蔑他们对于永生的执念,但他很尊敬拥有力量的强者,所以,他将剑横在了身前,然后将剑十二刺了出去,刺出了自己最为强大的一剑。 他自己的剑一直都很简单,无论是早些年在第一次穿越的时空中,观剑魔出剑破碎虚空十数年,悟出的斩尽天下绝学的一剑,还是在上一个时空中隐藏十数载一剑杀庆帝的剑,再或是破除柳白天启一剑的那一剑,都很简单。 因为剑本身的构造就很简单,杀人也很简单,用剑杀人自然要简单。 剑出,风云未动,天地未动,但酒徒的双眼却骤然眯了起来,因为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这样一柄剑,自己无法躲,就算走到极北的热海畔,也无法躲过。 无法躲过,那就只能接剑。 他倒转酒壶,一柄剑自壶嘴之处抽出,他举剑迎向那柄剑,天地忽然一颤,就像是平静的一汪湖中,忽然多出一只半湖大小的鲸鱼,湖水颠倒般溢出大浪向着湖岸拍去。 酒徒无距,亦是无量,一剑出,便会有无量天地元气而出,那些元气有他酒壶采集数万年的天地之息,也有自小镇四方涌来。 灵气卷动如九天之上的风云,令天地颤栗,酒徒手中的剑还未刺直,小镇外的无数处河山便随着天地元气剥离地面,遮住了本来明媚的天穹。 待是剑直,在那柄剑之后,在他身后,生成了一小片世界。 如果说几年前柳白的剑是一条滔滔不息的大河,那此时酒徒的剑便是一方无量的海,足以需要一片世界才能够容纳的海。 你只是一柄铁剑,如何破我的一方世界? …… 剑十二没有因为酒徒剑下的世界避退,依旧稳固地刺着,剑后的那只手稳固抓着剑柄,就待那方世界如脚下一片泥塘,走过便可。 酒徒双眼中生出几丝嘲讽,我这剑下生出的世界,就是当年佛祖看过之后都默然不敢言,你竟然狂妄到敢不放在眼里? 他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酒壶中顿时飞出无数柄剑,世间数代顶尖的修行者中,都清楚有酒徒与屠夫二人,知道屠夫手中的刀重如山,知道酒徒酒壶里的酒无量,却少有人知,酒徒酒壶中亦有无量的剑。 每一柄剑都是酒徒的本命剑,每一柄剑都被壶中烈酒淬炼无数年。 无数柄剑融入在了那方世界之中,世界变的真实清晰起来,乱飞的山河沉在黝黑的大地之上,明澄的光明变作了悠然的蓝天。 世界变的真实,也就意味着恐怖,意味着更加的浩瀚。 在那方世界之下,叶启的剑像是一株薇草,像是蚂蚁面对苍穹挥动着的触角。 …… 这个世界的剑道被分为两种,纵剑千里,或是身前一尺之剑,人们无法认定两种剑道谁强谁弱,因为曾经的人间第一强者柳白在这两种剑道之上都走在了人间前列。 只有书院后山的人知道,一定是身前一尺之剑最强,因为小师叔开拓了身前一尺之剑的剑道,而小师叔当年战过天,当然是身前一尺之剑最强。 叶启自武学世界来,自学剑开始,就一直信奉着手中之剑最强,在战过柳白,战过天启之后的卫光明,他的身前一尺之剑才是人间最强。 他手中的铁剑纵是一株薇草,也足以斩天,便是蚂蚁的触角,也能够搅动天下风云。 剑十二刺在那方小世界,无数雷霆与飓风在小世界中生出,随即,山河崩毁,天地寂灭! “轰……” 如成千上万道雷鸣齐齐响彻,小世界在剑十二之下骤然碎成了无数片苍白的碎屑。 苍白的碎屑刚刚形成,又自化成了透彻的雨水,如春雨细润大地般飘落向地面。 然而这些雨是酒徒出剑引来的无量元气,其中又饱含了酒徒本身的剑意,在被叶启一剑破掉,剑意、元气无法宣泄化作雨水,却要比唐国最好的弩射出的箭都要锋锐,落在地上,地上出现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坑洞。 酒徒神色一怔,自己的无量神通,竟然连这个书院十二的一剑都抵挡不住。 …… 当叶启持剑刺向酒徒,酒徒以壶中无数剑演化小世界,不过是一瞬之间,在已成废墟的小镇中央,那方剑阵之间,屠夫也不过出到了第四刀。 叶启的剑并未就此停下,在没有小世界之隔,他的剑在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酒徒身前。 面对这一剑,酒徒再也没有了想要将叶启斩杀的想法,他的眉头如两条浓墨写就的痕迹乱飞着,他半白的须发在那一剑刺来的剑意之下乱成了一团。 然而他还是没有想要避掉这一剑,他不知何时扔掉了手中的酒壶,右手来至脸畔,三指自然轻垂,拇指与食指微微轻触,如拈着朵虚无的花,随后,迎向出现在眼前的剑十二剑尖。 他不是屠夫,没有坚硬到堪比金刚不坏的肉身,他苟活世间数万年,此时以手直面叶启破掉小世界的一剑,当然不是在找死。 传闻当年佛祖游走在月轮国某处,那时暴雨滂沱,佛祖忽见一片花海,每一朵花都因暴雨而低垂着脑袋,眼见就要被雨水击打而葬在泥中,佛祖不忍,伸手拈起一朵花,然后暴雨再难落于花海之间,事后,雨过天晴,佛祖坐于花海之间,明悟一道神通,名为拈花。 酒徒既会佛家无量,便也通晓佛家神通。 剑十二并未被酒徒两指拈住,但剑身在破掉一方小世界都未改变的轨迹,却微微有了倾斜。 叶启瞳孔骤然一亮,那两指并非全然的佛宗拈花之力,还有时间的力量。 他感觉到剑前仿佛刺入了一方浓稠的泥潭,而泥潭中有着莫名的力量在推动着自己的剑,刺向别的方向。 他的手变得无力,甚至感觉到了握剑的手正在因为无力而缓缓松开。 难道这便是酒徒的令外一种能力,一念三日? (感谢雨落长安忆的100币打赏) 第八十二章 酒徒的死 一念三日,并非是外界过去三日,酒徒只是将三日放在了自己与叶启剑前之间的距离,剑行三日,任是叶启破境天魔之后,又连连破境,体内自成一界的肉身可比拟屠夫,依旧还是感觉到累。 再加上拈花指意,故才动摇剑十二刺出的轨迹。 叶启另一手握在剑上,便在这时,天地间传来一声蝉鸣,然后虚空似是有什么事物碎裂,剑十二轨迹变回原先,继续直直刺向酒徒。 当叶启刺出手中铁剑之时,酒徒便有感觉自己无法躲过那一剑,所以选择了抵挡,尽管他壶中无量剑尽出依旧没能挡住那一剑,然而当下叶启剑行轨迹毕竟偏离少许,就在剑十二将要刺中他身体的刹那,他身形消散在了原地。 酒徒对自己的速度有种绝对的自信,而在躲避昊天的数万年间,他还是他,无疑也印证了他的自信而非自负。 只要有逃跑的机会,他相信这个世间除了夫子,没有人能够追上自己,就是书院的大先生,身在南海孤岛上的道人,也同样追不上自己。 (注) …… 宋国海堤前,数十丈高的海浪拍向了海畔那些石林,石林上空生出无数朵巨大由水雾形成的花朵。 酒徒出现在水雾之上,他并没有来得及停留,双目一怔,又消散在了原地。 几乎是在同时,一柄剑穿过虚空,刺在那些水雾形成的花朵之上,水雾自中间漫开一条缝隙,然后绵延在海堤外的数百里海面,浩瀚汪洋之间也同样漫开一条缝隙。 葱岭群山间,某处正盛开着洁白如云的沙莲,有人影刚在沙莲之上浮现遂又消失,然后万千沙莲被不知哪里来的剑意崩碎成了细丝。 热海前的雪峰上,万年沉寂的峰顶忽然掉落,冰雪如决堤的洪水涌向了平静的热海之上。 齐国越国之间,瓦山烂柯寺内传来一阵禅唱,山间那座能让人数十里之外都能够看到的巨大佛像手臂忽然断掉。 酒徒在跑,叶启在追,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大陆南北都有地方留下了二人的足迹。 酒徒有些不解,无距境界之所以能够无距,是因为能够看到天地元气与空间中的间隙,从而在缝隙之间穿梭达到一步千里,而那个书院弟子身具天魔境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体内元气无量,想要从那些缝隙间穿梭,便像是一个胖子去钻一个不大的洞口,就算能够艰难的挤进去,总归不会太快,但他在进入那些间隙的时间并不慢。 更关键的是,他不是天启,没有昊天无处不在的支持,自始至终只出过一剑,那一剑在破掉自己的一念三日,又在无距时来回穿梭,竟是不见颓势,他体内到底藏着多少天地元气? …… 在元气的间隙间行走,在空间的间隙间穿梭,酒徒一身的文士衣衫逐渐成为了一根一根的丝线,他的须发早已被极速下的狂风撤断,就像是一个行走在世间不知年月的苦行僧人。 走了不知多远,越过了不知道多少条大川,他再也没有感觉到身后紧追不舍的剑意,他回到了小镇外面,看到小镇中央的那处剑域只剩下了不足原先三成,声音沙哑向着屠夫喊去:“还有几刀?” 屠夫挥刀,说道:“十刀。” “赶紧,老子走了太多路了,身子就要裂开了。” 屠夫双手握着的肉刀一紧,说道:“那还有八刀。” …… 屠夫挥下一刀,虚空之中传来雷音般的轰鸣,浑身是血的叶启提剑走出。 酒徒见之,伸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叶启,表情像是痛哭,原来他为了追上自己的速度,竟然先对自己斩了一剑。 如果胖子很难穿过一个洞,将肉割掉自然能够穿过。 他怒骂道:“你这个疯子,老子命是值钱些,但你的命不值钱?都是疯子,疯子!” “只有疯掉,才能够将你逼的再难入无距,而且,你这些话也不过是些疯言疯语,凡人夺天地造化修行,最终会被昊天吃掉,然而世间还是有那么多的修行者,试问,世间哪一个修行者不是疯子?” 说着的同时,叶启双手握剑抬起刺出,不是第二剑,因为刺出的第一剑没有杀死人,剑意也未至酣,所以,这一剑还是刺剑,还是第一剑。 酒徒扔出了酒壶,壶嘴洒出一条河,河是他积累万年的酒,酒香瞬间环绕在了小镇方圆数十里之间。 河又因为沾染了酒壶中的无量天地元气,甫一出现,便又化作了一条熊熊燃烧的火河,足以烧至天穹。 他先前从壶中倒出无量剑,演化出了一方小世界都难以抵挡叶启的剑,此时那些无量的酒化成火,又哪里还能够阻挡叶启的剑? 剑十二刺破火河,刺穿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酒徒手成拈花,然而他今日在极短的时间内走了太多路,此时无距难成,更别说用出一念三日,而无三日,就是佛陀再现,佛宗的拈花指意也难以动摇叶启的剑。 酒徒感觉到了自己就要死去,梦境中自己被一剑洞穿的画面在此时回想起来显得无比真实,他痛哭着,求饶般地说道:“屠夫还有两刀就要从你的阵中走出,你杀了我,还怎么抵挡屠夫的刀?你也会死……” 他没有说完,剑十二直接穿过他的胸膛,他没有直接死去,感觉到了自己的境界与识海的念力在流逝,气海雪山中流淌的天地元气在流逝。 …… 叶启黑白分明的双眼渐渐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黑瞳与白仁在极快之间融合,最后变作均匀的灰色,而在那些灰色深处,出现了极微小的血瞳。 他身上的血液迅速变干,那些留着血的剑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然后剥落。 屠夫感知到了酒徒的境遇,也看到了叶启身上的变化,他紧咬着牙关,劈出一刀,小镇周边的漫天剑气顿时散在了刀下,再难以重现世间,然而还有几缕细沙飘在他的眼前,他想要出刀去杀叶启,就必须要将那些细沙斩落,或许用不了一刀,但终归还是要抽刀再斩。 随着叶启双眸间的变化,酒徒的身体逐渐变得干枯,就像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走完了余生,他皮肤变得干瘪如枯死的老树,他的血肉再也没有了一丝属于修行者应有的灵性。 当叶启将刺在他胸膛的剑拔出,他缓缓地向后倒去,在倒去的途中,他的身体化作了灰黑色的粉末,然后被小镇外吹来的风吹乱,如落下的尘土飘落在了地上。 (注:上一章有所修改,就是酒徒决定挡叶启那一剑的原因,估计是不影响阅读体验,提前订阅的书友有空可以返回去再看一眼。) 第八十三章 屠夫的死、饕餮 镇外的原野剧烈地震动起来,山石再破,溪水胡乱飞着,化成粉末的白竹林被震颤在了高空,灰白色的粉末如沙尘般在蓝天上肆虐着。 天空变得阴沉,阴沉之下,四方的白云缓缓聚集在了小镇的上空,像是放在热火上茶壶里沸腾的水,再如何翻滚搅动,都不会散开。 一滴雨水从云中滴落,便仿佛从天门中落下的一剑,瞬间穿透苍穹与大地之间的距离,来到了大地之上,滴在叶启身下那一捧灰黑色的骨灰之上。 被雨水浸润的骨灰部分,没有化成泥,而是连同所有的骨灰都消失在了地面。 天上生出雷声,比世间任何的声响都要浩荡无数万倍,叶启灰白色的眸子扫在天上。 酒徒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就是佛陀、夫子都是他的后辈,他活过一次永夜,又活了很多年,是传说,更是传奇,如果不是叶启,他还会活更长时间。 这样的存在死去,对于天地有着比任何一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都要更有意义,然而他死了…… 屠夫明明再出半刀就能够破阵,但他在看到了酒徒的死,叶启与天上的异变后,他却将刀扔在地上,抱着脑袋哭了起来,这种哭不是因为酒徒死去在悲哭,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早就摒弃了这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情绪。 他在惊诧,在恐惧,更是在嘲讽……每一种情绪、心情都异常强烈复杂,所以他哭了。 “哈哈哈哈……书院弟子,竟然会用饕餮,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还敢从昊天嘴里抢食物,笑死老子了……” 叶启没有向莲生寻饕餮大法,也没有询问从荒原回来的宁缺,但他看过沙字卷,见过当中记载的《灰眼》功法,看过明字卷,还有一个待他很好的三师姐,三师姐曾经是魔宗宗主,他将灰眼的一些缺陷补足,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理会屠夫,在他的身体之中发出一声蝉鸣,自他的脚下而起,展开两只巨大的淡蓝色蝉翼,将整座小镇都覆盖了起来。 雷鸣之后,本来要降下雷霆,乌云上却不见煌煌之意,落下了滂沱的雨。 雨水穿过蝉翼,无数豆大的雨珠落在地上,小镇依稀能够看清原先沟渠中瞬间多出了一条泥流。 叶启拿着剑,走在抱头痛哭的屠夫身前,问道:“死吧?” 屠夫擦干净了脸上的雨水与泪水,重新拎起了刀,说道:“其实我不用死,我不像酒徒,比陈某还要跑的快,我会有很大的用处,比如我这刀,劈上几十刀能够将讲经首座劈死,我可以学夫子,将满山的桃花都切下配酒来吃。我先前说过的对你不敬、对书院不敬的话,你可以当成一个屁。” 叶启冷淡说道:“还以为你要比酒徒不怕死些,现在看来,与他也差不多,但是现在的我几十剑之后同样能刺穿讲经首座的身体,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够去桃山切些野桃花来下酒,等杀了你,做这些事情会更容易,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屠夫握着双刀的手在颤抖,锋利的刀刃也在颤抖,几丝被刀拨开的空气流动,发出了呼啸着的风声,激起了地上被雨水打湿的细沙,水雾与细沙在他身边爆开,就像是一片片被敲碎的冰晶。 人身体的颤抖,往往意味着心里在恐惧,叶启说的很对,留着屠夫并没有什么用处,屠夫也听明白了这一点,而他在面对“吃”掉酒徒后的叶启,没有一丝敢反抗的念头,就像很多年前,他与酒徒碰到了一个老头,虽然没有答应那个老头的请求,但酒徒拿出了好酒,他亲自烤了两只羊腿。 但是,他手中的刀必须斩出,因为他不想死。 屠夫忽然嘶吼一声,举着肉刀,仿佛因为与街坊吵架怒而拿刀杀人的匹夫,雨水迫于他的威势停了,天空上的两片巨大蝉翼因此生出了嶙峋的波纹。 决定拼命的屠夫无疑是屠夫最强大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出刀,还剩在半空的细沙就被他撞得更碎,他在奔跑,地面就如同有一千匹烈马在狂奔,地面上生出了比酒徒死后生出的震动还要剧烈。 奔跑的途中,他举起了手中的刀,天地自然有着凌厉无比的气息随着他举刀生成,然后那双巨大的蝉翼被刀意破开,天上那厚重的云也被破开。 阴暗的天空似乎被斩开一条缝隙,不,是确实被斩开一条缝隙。 …… 叶启举起了手中的剑,他灰白的瞳孔没有一丝任何情绪地斩下了手中的剑。 经受过昊天神辉的洗礼,修行了融合这个世界无数妙法的上个时空的武道功法,入书院后又借鉴在旧书楼被余帘赠予的二十三年蝉,他的肉身比之屠夫都不差分毫,而因为他看的够远,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面对的都是天下最强大的那些人,他的意志也足够坚韧。 在杀掉酒徒,吞噬了酒徒的修为与念力,他不需要很长时间的炼化就转化成了自己的修为,所以当他问出屠夫死吧两字的时候,屠夫会恐惧,会在恐惧之下拔刀。 酒徒的修为转嫁在了一个本来就不弱于酒徒的人身上,那该会造就一个如何恐怖的怪胎? 剑十二刚一斩下,便理所应当地出现在了屠夫的刀上,然后屠夫的刀就那么碎了,裂成了无数万片,再然后,屠夫的双手被剑十二斩成了血雾。 …… 剑十二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叶启对不想死的屠夫生出了善念,而是在 屠夫的拼命之下,只能做到这样。 屠夫茫然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来的剑,霍然,他抬头看向天空上那道被自己刀意破开的裂口,他抬着血肉模糊的臂膀指向叶启,像是感知到了自己已经走在末路,面目癫狂说道:“昊天已经感知到了,而你的蝉翼结界也早已被我破成残片,我看你要如何与昊天争抢食物?” 叶启瞥了一眼天上,嘲讽说道:“是吗?” 就在叶启说完,万道剑气在场间再一次生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凌厉无数倍,每一道剑气都化作了实质,遮住了苍穹,砍向屠夫。 屠夫哀嚎着,在万剑劈砍之下化成了白骨…… 第八十四章 剑阁之行 剑阵被屠夫破掉,每一颗细沙间再未藏有天地元气与剑意,细沙也就变回了本来的重量,而在屠夫的劈砍下,细沙变成了更是细小的颗粒,当屠夫拔刀冲向叶启,荡起了地上的细沙后,细沙在空中飘荡了很长时间。 叶启将屠夫的双手斩成血雾,那些血雾落在细沙上,被细沙吞没。 而屠夫的肉身很强大,即便是一双手,也蕴含着可说无量的天地元气,足以撑破知命境界的魔宗修行者,细沙融合了血雾之后很快地又重新焕发光彩,就如大明湖间的块垒,在被小师叔破掉之后数年,纳足天地之息依旧可护魔宗山门。 那时的屠夫在看天,看完天之后,他只能在自己将死的时光里用来嘲讽叶启,没有更多的时间观察重新复生的剑阵。 自此,活过一个永夜的屠夫也随着酒徒死在了燕宋边境的小镇之中。 …… 柳白掀开楼阁珠帘,看着南晋东南那片雨云,他知道先前有两个无距境界的强者在争斗,并且,有一个无距境界的人死了。 而现在,那里也有一场争斗,同样也有人死了,他无法确认是谁,因为他捕捉不到任何气机,只能感应到那里应该很恐怖。 究竟是谁? …… 南海一座孤岛上,陈某坐在桃林之前,海洋在他脚下礁石外寂静的可怕,柳白不敢确认是谁人在战,但他清楚,因为他统领道门无数年,知道的够多。 “酒徒与屠夫就这么死了?果真是两个废柴。” 孤岛上无人,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千丈之外忽然生出一道与天相交的的海浪,拍在了岛前平静的海面,随后,海面暴起数十道百丈宽的水柱,直至撕碎了天穹下的白云。 …… 书院后山,李慢慢失手打掉了夫子最是喜爱的朝阳郡出产的紫砂壶,他没有做错事情般急忙去与老师赔礼道歉,而是看着天上沉默不语着。 夫子也没有平常一样发火去斥责弟子,随着李慢慢一同看着天上。 “面对这样的结局,我想说的是,十二师弟威武。”忽然,李慢慢说道。 君陌在突破生死玄关之后,一直没有选择去迈过那一步,因为他不想躲,也知道老师不愿意自己像小师叔一样举着剑与昊天战上一场。 但人活着总是要走路的,不破境,那该怎么走?想了多日,没有头绪,他便来找夫子请教。 恰好听到大师兄说起十二师弟威武,他疑惑问道:“十二师弟怎么了?” 没有等李慢慢解释什么,他面色一边,爬在草屋前的一棵青树上,发现十二师弟不在湖畔,继而想到了这几日十二师弟一直都不在,而自己竟然没有察觉,他猛然伸手,摘掉头上的古冠,在头发之中找出了一片微蓝蝉翼。 不是二十三年蝉,但确实又是二十三年蝉。 眼见君陌就要暴怒,李慢慢急忙说道:“这是老师给他的课业,而他又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余帘也不知何时走来,她的手中同样捉着一片蝉翼,她本是要直接质问夫子,然而此时草屋里哪有夫子的影子,只能看向大师兄。 “不愿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一定是很危险的事,他还小,可以说是不懂事,难道大师兄与老师你们也不懂事吗?” 在师兄师妹的注视下,李慢慢不知如何作答,瞥了一眼空荡的草屋,他忽地看向通往草屋的小路远处,自己嘀咕道:“十二师弟这么快就回来了?” 余帘与君陌向着那处看去,没有发现有人,再扭头的时候,李慢慢已经不见踪影。 …… 距离南晋都城约七十里外,有一座山。 这座山不像长安城南郊书院后山般雄伟高绝、终日被云雾遮住大部分身体,而是坦然平静的露在阳光之下,每一块山石每一粒尘土都显得那样的清楚。 这座山的整体外形也很清楚,三面山崖相较寻常山崖光滑一些,反射着自苍穹投下的光线,闪烁着亮光在峰顶相聚,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剑。(注) 这座山被很多人称为剑山,曾经的人间第一强者柳白的宗门便在山脚,那是一座的黑白二色分明的旧式古阁,人们称这座古阁为剑阁。 杀完酒徒与屠夫对于叶启来说只是杀了两个人,至于将两个人的修为吞噬,他没有任何心里障碍,之后数日,他在宋国行走,回到曾经居住过的临海小镇看了几眼,又在海堤前看了几眼,就启程向着南晋而来。 走在黑白分明的剑阁之前,他不无想到了曾经的东夷城,矮山是在东夷城之外,也与这座剑山一般能让人看的清楚,四顾剑也用剑,也被世人称作剑圣。 他修行时日很短,显露人间的剑也只有长安城外的两次出剑,但无疑让世人都记住了他,尤其他在长安城外的第一次出剑击败了柳白,剑阁的人没有理由不认识他。 在他出现在剑阁门外之后,就有门外值守的剑阁弟子进入剑阁深处禀报。 一位值守弟子走上前来,恭敬地弯腰行礼,说道:“见过十二先生,敢问您来剑阁是?” 叶启点头示意面前这位剑阁弟子不必多礼,说道:“柳白说过,等我来剑阁要请我喝酒,今日来讨杯酒来喝。” 听到喝酒二字,剑阁值守弟子面上显然松了一口气,说道:“已经有人前去通知阁主,按照剑阁规矩,还请您在阁前等待,请您见谅。” 叶启挥手说道:“无妨。” …… 多日思考,柳白最终确定了那两个无距境界大修行者的身份,李慢慢不善打架,那便只剩下了与卫光明一战破五境的十二先生,而另一位的身份,他又猜了数日,想到了在西陵教典中记载的那两个人。 他果然又强大了很多。 柳白坐于楼前池畔,看着一池青荷,就像在看整座人间一般入神。 浊湖已经清澈见底,他曾经不敢越过那一步,长安城外一战之后不再畏惧,今年初秋时于池前舞剑,便不屑再破,既然不屑,那便坦然于天地之间,池中的水又何须污浊?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某时他忽然起身,笑着向阁外走去。 (注:对于剑阁那段描述,有摘抄《将夜》原著,换了几个词。) 第八十五章 池内藏剑 在一众剑阁弟子随行之下,柳白走出剑阁门槛,在清晰的剑山下,看到了手托阵盘的叶启,他用剑无数年练就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那个人很高,或许数十年前的柯浩然也不过如此。 他很想拔剑,但他没有拔剑,不是不敢,是因为他此时想喝酒,对方来剑阁要讨酒来喝,既然要喝酒,那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从不拔剑相向。 “十坛我剑阁好酒,可是够喝?” 叶启缓步走在柳白身旁,说道:“够喝。” 问话回话都很简单,就像两人的剑一样,也很简单。 在剑阁弟子的簇拥下,两人到了剑阁深处那座楼阁,登上楼阁三层,恰是能看到南晋都城繁华,而在楼内,已有十坛好酒,坛未开封,酒味已烈如火。 用剑者,当要饮烈酒,这十坛晋国好酒,却是要比唐国的九江双蒸还要烈。 闻着酒香,看到真有好酒十坛,叶启迫不及待坐在酒前的地板上,开封一坛,酒味在楼中如要凝成实质,大笑两声说道:“看来,这天下第一烈酒要改换名头了。” 柳白不以为意,坐在叶启三尺之旁,也开一坛酒,说道:“此酒铸造太过耗时,十车精粮耗费十年也才不过一坛,如今剑阁只有十坛,天下第一烈酒名号却是算不得数。” 说罢,柳白再未多说,抱坛肆饮,叶启随之,整座剑阁都似有酒香飘荡。 一坛酒后,强大如他们二人,面上都不禁有些微红。 柳白继续开酒,饮下半坛之后,说道:“喝酒,不能无剑。” 叶启笑着,跟着再饮酒半坛,拎着酒坛走在楼前,于腰间解下剑十二,拔剑对着苍天一指,随后无数道剑吟在楼前响彻。 楼上一处黑瓦剥落,露出一柄青铜长剑,一处墙皮脱落,露出一柄生锈铁剑,一处灯下,露出一柄如溪水般柔弱的软剑…… 这处楼阁是剑阁重地,除了深藏大河剑这种强大的剑法之外,还有无数柄剑,有柳白穷极南晋国力铸造的剑,有过往来剑阁比剑剑客败北之后留下的剑,整座楼阁,藏有千剑,因为叶启一剑即出,那一千剑也随之而出。 楼外一片白云之下,无数柄剑随着叶启剑出后生出的无形剑意在虚空盘旋,呈白鸟朝凤之势,令身后那座如剑一般的山都仿佛弯下了身。 楼阁满目苍夷,柳白抱着酒坛,走上前去,看着那飞在天外的千剑,说道:“好剑。” 叶启收剑,楼外剑意落于楼前小池,池上青荷并未受剑意影响,还自盛开吐露着剑山中的空气,但清澈的湖水却变得浑浊,空中盘旋的千剑失去剑意引动支撑,纷纷落于楼外各地。 既然池中藏着一柄人间之剑,而人间不清,池水哪里应该清澈?只是此间小池池水虽又变浑浊,与早年却是截然不同。 叶启看向柳白说道:“日后帮我出一剑。” 柳白冷哼,看着小池,不满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剑阁讨酒来喝。” 他虽是不满,但并没有回绝叶启的话,那他日后自然会帮着出上一剑。 “当然,喝酒是来找你最主要的原因,而我又确实需要你日后帮我出上一剑,如果跑上两趟,会显得很白痴。” …… 酒徒与屠夫是世间最为不可知之人,这个世间知道他们存在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对于他们的死,自然没有人在意。 但总有人的死足以让人们在意,唐国都城曾死了三个人,一个铁匠,一个御使,还有一个前任军部文书,虽然这些人都像是死于自杀,但有位刑部官员固执的认为是他杀,并且在这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这三起案件的调查。 而在这一年的调查当中,那位刑部官员也确实查出了真凶,集齐了指向真凶的证据。 查出凶手,证据齐全,官府应该前去抓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在他将所有证据上交后,刑部却一直没有动作,因为那个凶手来自书院二层楼,是夫子刚收的弟子。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大唐那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更何况有很多人不喜欢书院,比如西陵的人,再比如与这件谋杀息息相关的镇北大将军夏侯,在那位刑部官员确认真凶后的几日里,城里的百姓便知道了那三个人是被书院的十四先生杀死的。 书院在大唐百姓的心目中,无疑比昊天还要神圣,那十四先生为什么要杀那三个人?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十四先生曾是宣威将军的遗子,死去的三人是十几年前举报宣威将军叛国的重要认证。(注) 都城中一直有传闻宣威将军叛国案是冤案,而在宣威将军府满门抄斩后,那些举报宣威将军叛国的人被朝廷一一贬黜,也在印证着确实是冤案。 故近来就是有传言十四先生杀了那三个人,长安城百姓也没有过多言说此事,甚至还要拍手叫好。 百姓不知当年事情巨细,但那些出身于大势力的修行者们,很清楚当年宣威将军叛国案件是出自前代光明大神官之手,而那位光明神座出手的原因也有很多世人不敢否定的理由,长安城曾出现了黑夜的影子,黑夜的影子便是是冥王之子。 书院二层楼后崖,因为老笔斋许久无人,桑桑怕灰尘污了少爷的字,一大早就回了老笔斋去打扫。 宁缺有预感自己很快就要破洞而出,就由着桑桑去了。 陈皮皮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崖洞前,看着洞里石床上看书的宁缺,语气复杂说道:“有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 宁缺睁眼,看着陈皮皮说道:“能够让你都觉得沉重的坏消息,我还是不听的好。” 陈皮皮说道:“可是你必须听。” “那你说吧。” “最近修行界传言你是冥王之子,而且可能性很大。” (注:给没有看过原著的书友,解释一下,宁缺不是林光远的儿子,是将军府里管事的儿子,为将军府报仇不太多是因为林光远,当然,他也不是冥王之子,这么写,是情节上的需要。感谢暗耀的1500币打赏) 第八十六章 修行者的敌人 宁缺心情一沉,他从荒原回来,桑桑就与他提起过卫光明,也提起了卫光明从幽阁离开来长安城的理由,除了对于卫光明的死隐隐有大快人心的感觉外,他本就聪明,猜到了某些事情。 从根源来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冥王是世外的魔,他也来自世外,对于外界来说,他确实是冥王之子,所以在某夜与桑桑夜谈后,他没有与书院说过这件事情,因为他不知道书院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万一自己被逐出书院,万一自己被夫子乱棍打死,那该如何? 打死都不承认,宁缺很果断的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冥王之子,就是个笑话。” 君陌拿着铁剑,自崖外险路走来,在他身后,是一身青色儒袄的李慢慢。 陈皮皮震惊地看着君陌,宁缺震惊地看着君陌,永夜是真的,冥王之子是冥王确定昊天世界在哪里的坐标,怎么就是笑话? 君陌没有解释,李慢慢笑着看向两位师弟,说道:“这是老师说的,也是小师叔说的,十二师弟也说过类似的话。” 宁缺在洞里的石床上坐了起来,走在君陌身前,语气复杂问道:“为什么?” 君陌说道:“笑话就是笑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今日我与大师兄来,主要的目的就是告诉你这是个笑话。” 夫子很强大,一千年来的许多事情足以印证,小师叔很强,强大到让道门差点就断掉了传承,十二师兄同样也强大,柳白与卫光明都不是他的对手,强大的人不怎么会骗人。 陈皮皮暗自点了下头,心中骇浪稍静,既然他们都说冥王之子是个笑话,那就暂且当是一个笑话。 然后他想着宁缺刚才的表现,显然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是看向宁缺,想要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却发现宁缺竟然从崖里走了出来,惊呼一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君陌一拍陈皮皮的脑袋,说道:“出来就是出来了,这么大声做什么?” 因为刚才的事情实在有些太过惊人,宁缺忘记自己那时还身在崖洞,他转身看着崖洞,确认自己是真的出来了,心中不禁一喜。 不过这一喜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心中就又被沉重取代,书院说冥王之子是个笑话,可从前代光明神座的做法来看,显然道门并不相信这是一个笑话,佛宗大抵也是类似的态度,如果自己还在书院,书院岂不是会成为所有人攻讦的对象。 君陌面色肃穆地拍着宁缺肩膀,说道:“小事,再者,这只是谣言,就算谣言的发起者是卫光明,依旧是谣言。” 李慢慢点头,说道:“小师弟你无需多虑,今日还有一件事情说于你听。在荒原之上,夏侯想杀你,我让他归老,如今他兑现承诺的期限就要到了,有消息从军部传来,他差不多会在一月之后回长安城军部交接,你要早做准备,到时候不要怕,整座书院都会站在你这边。” 宁缺心中一暖,双目之间竟然有些微红,尽管他一直都想着让后山的师兄师姐去帮自己杀夏侯,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因为夏侯并不弱,且他还是大唐的镇北大将军,某种意义上代表的军部,大师兄此时的话又让他如何不感动? …… 帮他出上一剑,那就说明他不能出剑,他是书院的十二先生,天下间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出不了剑? 柳白只是瞬间就知道了他将会做什么,所以在饮酒的时候,他让人拿来了酒碗,不再是提坛纵饮,好让这顿酒喝的长些。 两人饮酒正是快意,忽自西陵方向飞来一道神谕,神谕是一根竹简,穿破千里云海飘在了楼阁之中。 柳白眉头一皱,然他毕竟是神殿客卿,无法对神谕而来无睹,对叶启歉意一笑,拿过竹简看后,将竹简震碎,说道:“长安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叶启饮酒一碗,有些兴趣问道:“什么事情?” 柳白没有隐瞒说道:“十四年前的宣威将军府并没有被屠灭满门,还有一人流落在外,而那个人就是夫子新收的弟子。” 叶启恍然道:“原来是这件事情,书院一直知道。” “书院对冥王之子,有什么看法?” 叶启反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柳白说道:“我不是酒徒与屠夫,没有见过永夜,也没有见过冥王,如果那一日真的来了,我应该会拔剑划开夜幕,看看冥王是不是很厉害。” 叶启说道:“我听老二说过,当年小师叔就是这么说的。” 柳白没有再问叶启的看法,笑着说道:“所以,冥王之子就是个笑话。” 既是笑话,当然不会在二人心中引起过多波澜,对于西陵神谕所传一事,二人一笑了事,继续饮酒,直到天见暮色,十坛剑阁烈酒一空。 叶启打了一个酒嗝,拿起阵盘,语气微醺说道:“我该回书院找夫子交差了。” 柳白起身,想到之后自己与他估计不会再见,有些不舍,不舍于今后剑道只剩自己,他说道:“我去送你。” 叶启挥手制止,身形消失在了楼中。 …… 楼阁酒气余香还在,柳白看着珠帘之外的天上,此时夜与光明交辉,明明绚烂,他却感觉到了心寒。 冥王之子是个笑话,但永夜并不是笑话,他曾经不敢越过五境,是因为感觉到一但走过,一定会有恐怖的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 酒徒与屠夫活过了永夜,但他们还是在逃,如果十二不杀他们,他们会一直逃下去,那也就是在说,人类的敌人,修行者的敌人,还是在那里,而非冥王。 柳白一步走在池前,池水忽然泛起波澜,如大河一般浑浊的湖水激起几道水花,将一棵池中的青荷拍下几瓣,他的手中已然抓起了一柄剑。 剑上无锈,剑身清亮如山泉,倒映着很多事物,有藏于雾间的山,有奔流不息的大河,有幽静的老林,还有繁华的人间城池,只是,那些事物并不清晰,就像是一层雾,看着朦朦胧胧。 第八十九章 雁鸣湖畔事 叶启回到后山,碰到外出有事的大师兄,知道了宁缺已经破崖洞而出,也知道了他最近刚刚买下一座临湖庄园,正为一个月后的复仇准备着。 叶启没有直接参与的想法,事实上后山也没有人想要直接参与,先不说夏侯在明面中为唐国建立了赫赫功勋,他们与夏侯无冤无仇没有出手的理由,更关键的是,他们都很清楚,小师弟想要亲自杀掉仇人。 当然,没有直接参与的理由,并不意味着不能间接参与。 …… 后山的草屋中,夫子一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睡觉。 叶启走上前去行过一礼,说道:“酒徒与屠夫已经死了。” 夫子揉了揉眼睛,在躺椅上坐起,好生看了叶启一会儿,说道:“不错。” 一个人说了一句已经死了,另一个人道了一句不错,就像酒徒与屠夫二人不是活过了上一个永夜的大修行者,只是两个长安城饿死的乞丐。 几声轰鸣在远处的小湖中传来,叶启若有所思地看向那里,知道造成动静的是四师兄与六师兄,他们最近受到了宁缺的启发,正在研制着一种类似炸弹的符器。 “桑桑是小师弟的本命物。” 夫子笑道:“所以,你不是没有出手杀了夏侯?” 叶启面上露出释然的神色,然后说道:“其实我想过很多的方案,但最后想来,还是您的最为妥当。” “那是,毕竟我活的时间够长,而在我活着的这些时间里,每日都在想着如何解决我怎么活下去,怎么出去这件事,你才想了几年?”夫子傲然说道。 叶启给夫子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您厉害。” 夫子起身,他个子很高,比叶启都高出一个头,堪堪要碰到脚下这座四面透风的草屋屋顶,他拿起躺椅旁木桌上充满裂痕的紫砂壶,嘬了一口凉茶,看着天空说道:“我记得我问过你小师弟一个问题,如果天塌了该怎么办,你小师弟的回答是躲,躲不过,就趴下,总有高个子的人顶着,所以,你不要急。” 叶启看了夫子一眼,没有回话,也没有行礼,离开了草屋。 …… 一处山院中,君陌正在给大白鹅洗澡,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是叶启,他将大白鹅扔在木盆中,怒声问道:“你也知道回来?” 叶启嘿嘿一笑,说道:“师兄,是老师的意思,不得已就用了一些小手段。” 君陌瞪了一眼叶启,指着院内一个石凳说道:“坐。” 看着叶启坐在石凳上后,君陌继续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叶启问道:“小师弟的事情?” 君陌点头说道:“整个修行界都已经知道了小师弟要杀夏侯,而夏侯也必须要死在小师弟手中,现在有些问题,很多人并不愿夏侯死去。” “军部不愿意看到夏侯在归老之后被小师弟杀死,道门更不愿意损失一位五境巅峰的客卿。而这件事情,本来没有佛宗的什么事,但夏侯是魔宗修行者,他想要更进一步,便必须要修佛,所以,佛宗也会插上一手。” 他的话中,并不担心宁缺也有可能会死在夏侯手中,甚至这样的几率远远要大过宁缺杀死夏侯。 叶启同样不担心,说道:“那师兄看着军部,我看着道门与佛宗。” “嗯,此事就这么定了。” …… …… 时间过的飞快,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而这场雪持续了很长时间,整整三日,将雄城裹的就像是一个肥硕的白色粽子。 长安城南,有一座山,山下有一片湖,每年大雁南归时,很多雁子会选择在湖畔山上栖息,故山叫雁鸣山,湖叫雁鸣湖。 这片湖最近才被朝廷疏浚完成,多年积累的湖泥还堆在湖畔沙石附近,离得近些就能闻到扑鼻的臭味,据说最起码要再过半年才能稍微好些。 因为这个原因,尽管靠山靠水,风景比在房舍拥挤的东城来说简直不要再美丽一些,但对讲究享受生活的长安城人来说,依然不是一个怎么好的地方。 雁鸣湖畔的房价在长安城中算不得前例,除了最近刚刚被书院十四先生买下的庄园外,那些修在山下湖畔的房子大多都是破落的宅子,若有一个善于砍价的人与那些宅子的主人谈谈,还能再将价格往下压上一成。 桑桑手中抱着一个盒子,踏着风雪,推开了庄园的大门,来到庄园后靠着雁鸣湖的一间小院,见着少爷在那里练刀,等到少爷休息,她才走上前去,说道:“少爷,湖畔所有宅院的地契已经被我买下了。” 雁鸣湖畔的房价确实称不上多贵,但湖畔宅子也有二十多处,先前买下这间宅院的时候,主仆二人就已经花费了一半积蓄,现在又买下那么多宅子,主仆二人除了积蓄一空外,还与人借了不少银子。 一向爱钱的桑桑倒是并不心疼,毕竟如果等到明年,那些臭泥的味淡了,这雁鸣湖畔的房价还会稍稍涨上一些,而且,真要没钱了,劝着少爷写上几副字,钱不就来了? 宁缺的眉间闪过一丝痛色,说道:“桑桑,将它们收好,这些可都是少爷我苦命挣来的钱。” 桑桑点头,转身跑去了二人居住的正院,宁缺复看回雁鸣湖,握紧了手中的刀。 唐国是一个崇尚自由的国度,当有恩怨的两人不想经有官府调节,往往会选择决斗,决斗可以不论生死,而朝廷也默许了这种解决恩怨的办法。 早在得知夏侯归老要来长安城交接事务后,他便想到了用决斗的方式光明正大杀死夏侯,然而他的境界只是洞玄巅峰,与夏侯知命巅峰的境界相差很远,想要杀掉夏侯,他必须要做出万全准备。 颜瑟早已将惊神阵阵眼杵交给了他打理,他现在无法动用惊神阵,但可以借用一些惊神阵的力量,决斗的地点就必须在长安城中。 雁鸣湖上生满了荷叶,底下能够藏些东西不易被人察觉,若湖水结冰,就是修行者都很难将感知渗透在湖下。 所以他买下了雁鸣湖畔最大的庄园,他是符师,用符道手段与人决斗在理,所以他让桑桑买下了雁鸣湖畔所有的宅子,准备要在那些宅子中刻画符线。 (卡文严重,但不想断更,写出了一坨屎,下一章应该会在八点发。) 第九十章 书院对决斗的态度 在买下临雁鸣湖这座庄园后,宁缺就已经观察过了所有宅院的地形,心中早已有了如何去刻符的想法,再加上他手中有着惊神阵阵眼杵,刻画符阵如水到渠成一般。 三日后,长安城风雪骤停,宁缺坐在被积雪覆盖的雁鸣湖前,认真地擦拭着手中朴刀,他已经收到消息,夏侯在五日前从唐国北陲重镇土阳城动身,以对方行军的脚程,明日清早就能来到长安城,也就是在说,决斗的时间就在明日。 叶启抱着狐狸,在桑桑的带领下,穿过庄园,来到雁鸣湖前。 宁缺发现有人到来,见是十二师兄,忙去行礼。 叶启点头示意,看向桑桑,桑桑会意离开,雁鸣湖前只剩下了师兄弟二人。 宁缺将朴刀收好,将自己的椅子让给叶启,说道:“师兄请坐。” 叶启坦然坐在椅子上,问道:“明日的把握有多大?” 宁缺如实说道:“三成。” 叶启问道:“没了那柄木剑,你可还曾观想我那剑意?” 观想那柄木剑多年,宁缺识海中早已有剑,因为后来那些关于十二师兄所做的事情,就是他符道已入正途,学会了小师叔的浩然剑,每日也都会空出一个时辰来观想曾经那柄木剑的剑意。 宁缺说道:“没有松懈。” 叶启指着湖前一处空地,说道:“我没有见过你战斗,你出一剑,让我看看。” 宁缺听着照做,拔出朴刀,在湖前空地上斩出一刀,没用天地元气,湖前积雪却骤然分出一条雪壑,他同样没有见过叶启出剑,但在观想那柄木剑多年,他一直觉得,十二师兄的剑应该就是用来斩的。 叶启说道:“不错,你胜夏侯的几率三成太少,有些危险,现在可学我一剑,能够到五成。” 宁缺默然,立在那里不知如何言语。 叶启起身,微笑说道:“不用这样,好生看着。” 说罢,他将腰间剑十二拔出,对着湖畔斩出一剑,整座雁鸣湖间的天地元气却随着他那一剑如风般流动,卷起了湖面积雪,破开了湖上雪雾。 雪籽乱飞,染白了湖畔二人的发丝。 宁缺骇然地看着被分开而久久不能聚合的雪雾,十二师兄的那一剑,没有用天地元气,剑出后,同样没有附着元气,只是普通的一剑,却造成了这般异象,如果师兄全力出剑,会不会将天穹都斩开? “记住了吗?” 宁缺醒神,回想起师兄刚刚的出剑,如实说道:“记住了。” “那便好,一会儿自己练练,关于明日的事情,事外的因素你无需考虑,有我们这些师兄看着,尽管专心去战。” …… …… 长安城的清晨并不安静,早起的鸟儿要去找虫子来填饱肚子,百姓们要早起偷偷往大街两侧的排水渠中倒马桶,官员们要上朝,商贩们要开张营生,与宵禁之后的城里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地方。 一队十人组成的重甲骑兵顺着城南官道奔来,当先一名骑兵手持一杆血色大旗,在烈马奔腾途中,迎着狂风簌簌作响,宛如一片涌动的血色海洋。 骑兵走在朱雀城门之下,没有按照唐国军令外来军队须得卸甲才能入城,而那些守在城楼之上的士兵也并未阻拦,因为那面旗来自土阳城,骑兵中有着一个中年将军,叫做夏侯。 …… 雁鸣湖畔的庄园中,宁缺检查了一遍匣子中的十三支铁箭,发现没有差错,他看着桑桑,说道:“桑桑,我想听歌。” 桑桑正在磨刀,即使那些刀是出自后山的六师兄、四师兄之手,就是放在池中十年刀锋也会锋利,但她还是固执地要磨,以前少爷砍柴前的刀都是她来磨的,而夏侯是一块很硬很硬的柴,刀再锋利一些没有什么坏处。 刀恰好在此时磨好,听着少爷想要听歌,桑桑抬起黝黑的小脸唱道: “我来自山川啊,要取你的命; 我来自河畔啊,要取你的命; 我来自草原啊,要取你的命; 我来自燕境无人的小村庄啊,要取你的命; 我来自长安城无人居住的将军府啊,要取你的命……”(注) …… 书院后山,坡上的片片山院前,叶启拿好铁剑,端着阵盘离开居所,来到了二师兄居住的院前,李慢慢与君陌已经在那里汇合。 李慢慢想要说些什么,被君陌抢先说道:“去往雁鸣湖只能从两个地方经过,长桥与明楼,今日军部来人会走长桥,明楼是雁鸣湖一坊鼓楼,佛道二宗来人大概会走那里。” 叶启说道:“军方的人一直不喜书院,我怕他们会说些过激的话,然后不忍动剑将他们都杀了,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就守长桥吧,明楼我来守。” “那我去雁鸣湖看着。”余帘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在她身后,正跟着梳着麻花辫的唐小棠。 三人这才想起,与夏侯有恩怨的不止是小师弟,如果不是三师姐(妹)念在夏侯为大唐建立的战功,仅凭着当年夏侯叛出魔宗,又烹杀前代魔宗圣女,夏侯大概早就死了。 …… 明楼之上,叶启独立巨大钟鼓外侧楼前,因为雁鸣湖将要发生的决斗,十字交错的明楼外街百姓,早已被军部的人清空,街面空荡寂静。 日上三杆,一位手持长枪身穿明铠的中年缓步走在雁鸣湖坊前的长街,来到楼下,他看到楼上有人,弯腰行礼说道:“夏侯见过十二先生。” 叶启俯视夏侯,说道:“且去。” 夏侯很清楚那个人有多么恐怖,并没有被俯视生出怒意,他不卑不吭,抬头看向叶启说道:“十二先生似乎并不担忧?” 叶启淡然说道:“你也并不担忧。” 夏侯说道:“如果书院不出手,夏某为何担忧?” 叶启说道:“如果你害怕在与小师弟的决斗中书院会插手,那我可以给你保证,书院不会干扰决斗。” “敢问十二先生,决斗之后,书院是否会依照决斗之后的规矩来办?” “前提是,你能够活下来。” 夏侯悲愤一笑,过了明楼。 第九十一章 明楼上与叶苏 明楼上还有着一层厚实的积雪,几只冬鸟在墙沿上行过,留下了几串漆黑细微的痕迹,城内风雪骤停,天上的雪云并未全然散去,故正在半空悬挂的太阳通红如血,洒在人间的光芒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意。 夏侯已经去了雁鸣湖畔,湖畔立起了一感大旗,血红如墨,这杆旗也是夏侯的枪,叫做明枪。 宁缺穿着一身书院黑色冬服看着夏侯,大黑伞是黑色的,放着铁弓铁箭的匣子是黑色的,他背后的三把刀因为挨着黑服,同样是黑色的。 “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弟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以他那股子拼劲,完全可以等自己强大起来再行复仇,这样的做法与他平时的习性一点都不符,难道就是那句话说的,人在面对仇人的时候,都是白痴?” 陈皮皮艰难地爬在明楼上,靠着那面大鼓,指着刚好在明楼上可一览雁鸣湖上两人的方向说道。 叶启没有好奇陈皮皮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解释说道:“夏侯现在受了伤,想比于正常情况,他比较容易死,而在今后,他也很容易被人藏起来。” 夏侯受了伤?他是魔宗知命巅峰的修行者,谁能伤了他?且他在今日前还是唐国的镇北大将军,谁又敢伤他? 陈皮皮正在想着是谁,忽然想到了后山整日在飞瀑间窜来窜去的魔宗少女,然后他问道:“是那个唐火腿,但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而他知道?” “你要杀夏侯?” 陈皮皮摇头,说道:“不杀。” 叶启说道:“那你在这里争风吃醋做什么?” …… 仿佛昊天感受到了长安城里即将要有一场决斗,天公作美般地为这场决斗添些背景,天上的雪云淡薄没有半日,又凝聚成了厚重模样,随即,长安城风雪如怒。 带着复仇色彩的决斗之前,决斗的两人总是要有很多话要说,说一说你我之间的恩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杀死,或者是你凭什么敢杀我,凭什么就认定你能够杀死我。 陈皮皮将两只手插在衣衫里的口袋中,抖落身上积雪,皱眉看着那里,虽然他不愿意看到这场决斗发生,但还是有些埋怨两人之间话太多了。 一朵雪花落在他的眼中,他眨了下眼睛,瞥到楼下外街正走来一人,那人带着一顶破旧笠帽,身上穿着一身木棉袈裟,在笠帽阴影中的面容寻常无奇,却天然带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他走在风雪长街上,风雪似乎变淡了很多,所以笠帽上没有积雪,他身上的木棉袈裟就是在那些隙缝中都看不见有雪的存在。 “他是七念?”陈皮皮扭头看向师兄问道。 叶启看着七念,说道:“悬空寺的人胆子总是很大,明知道书院会很在意这场决斗,还敢将七念派来。” 陈皮皮不笨,知道师兄的令外一层意思,如果是单单想要拉拢夏侯,从而得罪书院,悬空寺完全没有理由让这位佛宗最天才的弟子来到长安,七念来长安城还有别的目的。 七念停下脚步,摘下笠帽,露出了笠帽下的漆黑发茬,直视在城楼而立的叶启。 叶启冷冷看着七念,声音比满城风雪还要更冷。 “前路不通。” 七念慈悲温和一笑,向前迈出了一步。 楼上忽有两片雪花断开,七念双眼溢出鲜血,再难走一步。 七念抬头“看”向楼上,神情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就在刚刚他踏步的刹那,他看到了两柄剑,随后他的双眼便被那两柄剑刺瞎,他恐惧的是,那两柄剑太快,快到自己连抵挡的念头都没有生出。 来之前,他曾想过自己会与书院十二再战一场,不破闭口禅或许结果仍然是败,然而对方强大到让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七念双手合什,转身便走,那两道剑并不只是刺瞎了他的双眼,还将他的识海念力全然斩空,他只能离开。 而他离开,再也没有来时风雪不沾,风雪很快沾满了他的衣衫。 “看着有些可怜。”陈皮皮感叹说道。 叶启说道:“他应该去走长桥。” 陈皮皮撇撇嘴,对于师兄这种打了人才说软话的形为很是不屑一顾,正要去看看湖上那两人的决斗是否开始,这时风雪之中再来一人,他心中一紧,拉住了叶启衣角。 心中一紧,不是在害怕那人,拉住叶启的衣衫,是他怕叶启像对付刚刚七念那般对付来人。 来人身穿一身青色道袍,背后背着一柄木剑,上唇上留着一抹黑而密集的胡茬,头上的道髻被一根枯枝稀疏扎着。 刚刚离开一个佛宗行走,此时又来了一位道门行走。 叶启看向陈皮皮笑着说道:“观里待我不错,自然不能与悬空寺相比。” 风雪长街上行走的叶苏似乎知道叶启对自己的态度,走在街角尽头,没有过明楼,顺着明楼左侧的台阶走了上去。 …… 陈皮皮极为规矩地向着叶苏行了一礼,无关他因出走知守观而此时面对从小待自己极好的大师兄生出的歉意,只是许多年前他见了叶苏就是这样,如今就是成了夫子的弟子,也应该这样。 叶苏柔和一笑,说道:“小师弟,哪日有空应该回观里看看。”说着,他又看向叶启说道:“你也是。” 陈皮皮点头应下,然后他挠着脑袋想着,大师兄的性格变了很多。 叶启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叶苏站在自己身旁。 “你来长安城有几日了。” 叶苏说道:“道门不想看着夏侯死,更何况夏侯曾经是老师亲自引入的道门,还有,关于宁缺是冥王之子这件事情,得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谣言,问题是,酒徒与屠夫死在了你手上,道门没有人敢来,但无论结果如何,道门又必须表明态度,所以只能是我来了。” 叶启说道:“那你就在这里看看吧。” (注:上一章的歌是将夜原文中宁缺杀严肃清唱的,还有要再说明一件事情,因为叶启这个知情的穿越者,宁缺破崖洞只用了一月,原著记得应该是三个月,到了杀夏侯这件事情上,时间就提前了更多,当然,与原著的时间线不符。脑子秀逗了,现在发的事后发现章节数竟然空了两章,但内容肯定是没有缺失的,vip章节名子似乎不能修改,请大家原谅我的蠢。) 第九十二章 宁缺的牌面 雁鸣湖上的决斗已经开始,陈皮皮却陷入了震惊到面目失色的程度,大师兄刚刚话中,说师兄杀了酒徒与屠夫,要知道,那两个人可是度过了上一个永夜的强者,在道门典籍里都成了传说中的存在。 师兄才修行几年,将他们杀了,这也太过荒诞不可理解了! 事实上,叶苏在从南海传来的书信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像陈皮皮这样,事后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雁鸣湖畔,有很多房屋塌了,积雪与灰尘相融着在那里荡起,森然的线条如同活了一般,带着切割天地的意志涌向夏侯。 这是宁缺随颜瑟修符,破境到洞玄巅峰悟出的半道神符,为了这道符能够成功,他买下了雁鸣湖周边所有的宅院,不眠三日在那些宅院中刻符。 所以在他用出这道符后,即便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都不愿直接面对,就是强大如夏侯,都向后退了半步。 当然,夏侯也只是退了半步,他挥动着手中明枪,如同挥着柴刀去砍山道间拦在自己脚下的杂草。 枪尖触碰到那些符线,符线直接崩散,空气发出了阵阵闷响,几乎是在一息时间之后,宁缺用出的符道手段就被他全然破掉。 夏侯知道宁缺为杀自己做出了很多准备,即使对方看起来很弱,但毕竟对方来自书院。 他双手紧握枪杆,横扫半圈,主动出手,手中明枪便如龙般,悍然刺向宁缺。 从四岁开始杀人,后去岷山深处猎杀野兽,再到梳篦湖砍柴,能够修行之后,宁缺无疑是世间最善于战斗的修行者,而他为了杀夏侯,做了十四年的准备,自然清楚仅凭那道符无法对夏侯造成多大影响。 在引动那道符之后,他就拿出了铁弓与符箭,那道符的作用,只是他为了自己能够在夏侯面前弯弓搭箭的手段。 宁缺射出了手中的符箭,铁箭破空,在空气中极速流动带出了如河流一般大小的湍流。 铁弓符箭很强大,就像叶启腰间能够硬撼屠夫手中肉刀的剑十二,是集合了书院后山所有弟子的智慧,所以在荒原时,宁缺初入洞玄,便能够射穿堪堪知命的隆庆,让守在隆庆身边的叶红鱼都难以防备。 而此时宁缺,境界已然是洞玄巅峰,在荒原时重拾小师叔的剑道,又被莲生灌顶入魔,此时射出的符箭,比当初在还荒原时还要强大十几倍。 夏侯刺出如龙般长枪的动作一顿,他似有所感,伸手向前一握,只来得及握住箭杆的中段。 他握着箭的手火星四溅,烧熔了片片积雪。 符箭在夏侯手中极速旋转着,向着他的胸膛不断前进着,眼见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夏侯忽然大喝一声,他手间火星瞬间敛去,湖畔如有狂风大作,浩瀚的气流向着四周扩散,卷起积雪千堆。 夏侯的身体在那气流扩散生出的冲击力中,向着他身后的雁鸣湖间倒掠而去,他的双脚有力的踩在地面,随着身体向后移动,在积雪中留下了两道极长的雪壑。 这时候的宁缺,已经射出了第二箭,紧随其后,第三箭,第四箭…… 明楼上,看着那里,叶苏说道:“不得不说,书院研制出的武器很强大,那柄铁弓,还有那些符箭,放在世间,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器,但只有这些,他依旧无法杀死夏侯。” 叶启说道:“我估计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但我对我家小师弟很有信心。” 雁鸣湖,宁缺在极短的时间射万了十三支铁箭,湍流道道,就像将空间切割成了一匹匹透明的布。 夏侯的双眼明亮如星辰,由着那柄铁弓射出的符箭威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甚至在那第一箭射出的时候,让他都心中生出冷意,但只要是箭,再快,也有痕迹,有迹可循,便能躲掉,或是抵挡。 夏侯离开湖畔,向着冻成冰的雁鸣湖方向跑去。 早在半月前,雁鸣湖就开始结冰,这三日风雪,雁鸣湖上的冰被冻的极为结实。 夏侯的脚踩在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冰晶雪花乱荡,他在冰面上跑着,就像是鼓槌在连续不断地敲着鼓面,冰晶雪花在他脚下不断荡起成花。 三支符箭被他躲开,射在湖面,厚重冰片碎裂,幽蓝色的湖水呈无数道水柱溅起当空。 忽然,他持枪横扫,他手中经由知守观观主练就的明枪弯曲起来,天地元气如烟花一般在他身前暴开,冰面再次碎裂,他的身体直直被炸飞在空中。 就在他被炸飞的刹那,有两只符箭贴着他的胸膛划过,他身上的宽松衣衫被符箭气流瞬间撕碎,露出了衣内的明光铠甲…… …… 夏侯或避或挡,竟是将宁缺射出的十三支符箭落到空出。 叶苏看向叶启,说道:“我没说错吧?” 叶启说道:“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有用出。” 这时,雁鸣湖方向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轰鸣,立在湖上残冰之间的夏侯霎时被一阵火光淹没。 叶苏看着那片火光,嘴角抽动了两下,说道:“书院讲究公平,宁缺的手段,有着太多你们的影子。” 叶启说道:“小师弟的境界是洞玄巅峰,夏侯是知命巅峰加武道巅峰,那些小师弟埋在湖下的东西由来是他提出的,只不过后山两位师兄帮了些他,况且,那些东西的本质是符道手段,小师弟还是符师。” “但还是不够杀死夏侯。” 远处湖间火光之中,浑身处处焦黑的夏侯持枪冲出,宁缺没有躲,拿着刀向着夏侯斩去。 “你的剑!” “他是后山的人,我传他我的剑在理。” “境界相差太远,而他不是你,夏侯依旧死不了。” 宁缺的刀斩在夏侯胸前,夏侯的枪扫在了宁缺身上,宁缺的刀破开了夏侯身上的明光铠,夏侯的枪将宁缺打在了一片浮冰之上。 叶启搓了搓手,说道:“还有。” (宁缺该有的牌面还是得稍微写写……) 第九十三章 叶苏心中的教义 叶苏问道:“还有什么能够让他越境而战的?” 叶启看着雁鸣湖上空,那里的雪云忽然旋转翻涌起来,漩涡之中,溢散着白金色的神光。 有歌声在那里唱着,声音很小,却能够响在长安城每一个人的耳中。 宁缺的战斗进行的很是紧促,陈皮皮虽然还未接受那两位度过永夜的大修行者被师兄杀了的结果,但心神早已放在了湖上那处战场,听到歌声,他指着那里说道:“是桑桑!” 桑桑是宁缺的侍女,长得很黑,容貌也非常普通,但自从光明大神官陨落之后,没有人会再觉得她普通,因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传人,将来必定会成为执掌光明神座权柄之人。 宁缺举起了朴刀,天上自落下一道神辉,气息比宋国海堤外汹涌的浪还要浩瀚,雁鸣湖上大放光明,湖畔外宅院墙上的小黑侍女也大放光明。 湖畔一片穿透积雪的干枯芦苇在洁白的光线照耀下,湖上的每一寸冰每一寸的水在洁白的光纤照耀下,都变成了玉石雕琢成的精美器物。 叶苏看着叶启,神色中有掩藏不住的惊骇。 叶启解释说道:“卫光明说桑桑是他来长安城的机缘,能是卫光明的机缘,自然不止是身具光明那么简单,即使桑桑只是学了几天的神术,也要远超常道门中的任何一人。” 在叶启说完,湖上宁缺斩出了手中的朴刀。 朴刀刀锋切开空间,伴随着化成实质的神辉,砍向夏侯。 这一刀不再是叶启的剑,也不是小师叔的浩然剑,是他的刀,他最熟悉最简单的刀,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刀锋从上劈到地,在梳碧湖砍柴的时候,他用这一刀砍掉了不知多少马贼的脑袋。 夏侯手中的铁枪在弯曲,然后再也无法承受宁缺刀上的力量,“铛”的一声清响,挡住数道符箭的铁枪便是从刀锋落到之处断成两截。 夏侯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疯狂一般的嚎叫着,他挥动着一双铁拳,打在了那柄被昊天神辉包裹着的朴刀上。 神辉灼烧着夏侯的拳头,他那双能够硬撼宁缺铁弓射出符箭的双拳皮开肉绽,蕴含着强大气息的血液滴在他脚下的浮冰之上,浮冰顿时被灼烧出了无数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然而,宁缺刀上的神辉是那么的充沛,所以,他的双臂碎在了朴刀之下。 宁缺紧咬着牙齿,不断压下手中的朴刀。 夏侯眼中绝望顿生,他抬起了脚,踹向宁缺。 他曾经是魔宗的大修行者,他的师父是那个能与柯浩然同行的莲生大师,既然他要死了,那就要带着宁缺一起死,也是到了现在,他被唐国与西陵两大势力压下的凶戾才是浮现。 宁缺想要杀死夏侯,便避不过夏侯这一脚,然而宁缺此时的脑中,只有夏侯的命,所以他依旧要杀死夏侯,哪怕自己可能会死。 就在夏侯的脚即将要踢中宁缺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气息传到了夏侯的身体中,气息进入夏侯的识海,一声蝉鸣传入夏侯耳中,然后化作了无数道薄如蝉翼的刀片,绞灭了他的识海。 宁缺被踹飞到了极远处,但夏侯临死前踹向他的一脚因为那道莫名而来的气息,他没有死。 夏侯的胸膛被剖开,露出了一根根苍白的骨茬,露出了里面的内脏,夏侯痴痴地看着胸口处那道裂缝,他的眼中不知为何生出泪水,然后他看向了宁缺,自嘲的笑了起来…… …… 自皇城楼前传来一阵阵钟鸣,在安静的长安城中回荡着,声势并不浩荡,却蕴含着让人不忍揪心的悲戚。 “夏侯这个人很难说,叛出魔宗,又残忍杀了他的爱人,如果说,他做这些是想与魔宗脱离关系,让自己过的好些,可问题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唐国与西陵之间摇摆,过的并不容易。”叶苏感叹说道。 叶启看着湖上那片渐渐恢复的雪云,说道:“那他肯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件事情不一定与他有关,但足够让他做出很多事情,包括自己那条命。” 叶苏说道:“我做了一个决定。” 叶启好奇问道:“什么样的决定?” 叶苏说道:“当我败在你的剑下,然后回想当年柯先生、夫子上桃山的种种,我曾在长安城里的道观待过一段时间,我发现,道门很难在这里传播昊天教义,一个道士为了能够有人听自己传道讲经,竟然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了好些酒,只要有人能听他讲完,便能够得到一坛酒。” “结果呢?” “有人不忍教义繁琐离开了,有人坚持听完了教义,抱着酒回家一醉,搂着婆娘过了一晚,哪里还能够记着昨日的事情?”叶苏自嘲笑着,说道:“昊天需要人们发自肺腑的尊敬,所以昊天道必须要抱持高深俯瞰人间的态度,因此,昊天道的教义就必须要繁琐,信徒们必须要愚蠢。” “我觉得人人都应该亲近昊天,人人都应该心中有光明,那样是不好的。”叶苏强调地说着这样一句话。 叶启看着叶苏,发现他双眼的神色异常坚定,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实现你的思想,便是在分西陵对世间的权柄,也是在反对老……观主的存在?” 叶苏说道:“就像夏侯,他为了某件事,可以当一根随风摇摆的草,可以当一条狗,虽然不知他这样做的原因,但总不会有我的思想这样高尚,我比邪魔出身高贵,也不能比他还不如吧?” 叶启有些敬佩说道:“你与死前的卫光明一样光明。” 叶苏洒然一笑,不再背负木剑,而是将木剑抱在怀中,他从明楼跃在长街,迎着风雪离了长安。 陈皮皮看着长街远处,眼神凝重地看着大师兄消失,如果人人心中都有光明,那昊天该如何显露自己的地位?到时候,岂不人人都是昊天? “走吧,将小师弟与桑桑带回去。” 陈皮皮听话地点头,跟着叶启向着雁鸣湖匆匆走去。 (感谢长青1040的1500币打赏支持,感谢沉醉花海的100币打赏) 第九十四章 李慢慢怒而摔桌 宁缺杀了夏侯,在修行界同样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因为在过往的年月里,从来没有人能以洞玄境界杀掉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尽管他是靠着自己那位被光明大神官收为徒弟的小侍女才赢得了决斗的最终胜利,但那个小侍女是他的本命物,修行者杀人用本命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宁缺杀人,杀的很累,要比杀严肃清时艰难,比荒原上杀人时还要艰难,在看到后山的几位师兄师姐后,他昏睡了过去。 在他昏睡之后,桑桑也晕倒在了雁鸣湖畔的墙下,浑身变得紫青。 桑桑从小伴有寒毒病症,精气疲劳或是阴雨天时都会发作,因为随着卫光明修行神术,这种病症被神辉压制有所好转,而在帮助宁缺杀夏侯的时候,她体内神辉散尽,压制很久的寒毒一朝爆发。 …… 山外霜雪飘舞,山里气候却如春时。 大白鹅脖颈上挂着竹篮,本是要去喂小湖里的鱼儿,有雨而来,想着湖里的鱼胆子太小,下雨的时候总会沉在湖底,便是不满地向着天上叫了几声,吵到了正在睡觉的狐狸。 狐狸瞪着眼睛,从临湖的小亭里窜了出去,大白鹅悲鸣一声,向着雨中狂奔。 这雨有些歪邪,四面透风的草屋地上很快变得泥泞,李慢慢踩在地上,溅起一滴黄泥,恰好落在躺椅上看雨的夫子脸上,夫子怒视李慢慢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慢慢很快地从屋里一根木柱上取来手巾递给夫子,说道:“刚刚与君陌堵完军部的人,也没有顾得上去查看小师弟如何,弟子就回了后山,有些担心。” 夫子发现弟子没有在口头上承认错误,声音都带起了怒意,说道:“有你十二师弟,担心什么?” 李慢慢无言,取来草屋棚里灶上的一锅热水,泡好一壶热茶后,看着雨中怔怔出神。 “你是后山中最固执的,我是因为这个,才叫你回来。” 李慢慢固执地没有去看夫子,看着雨中说道:“太危险了,哪怕像是大白鹅对小狐狸一样,躲来躲去不好吗?” 夫子抚着白须,说道:“你听听……躲来躲去,那最终和酒徒屠夫又有什么区别?” 后山坡上的一片山院前传来一阵闹声,是叶启一行人将桑桑、宁缺带回了后山,不过一会儿,叶启从雨中走来,见到大师兄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伺候夫子,哪里不知道二人正在互相不满。 行礼过后,叶启看向大师兄,笑着说道:“主仆二人平安,但桑桑寒毒难以根治。” 李慢慢叹息一声,老师说自己是后山最固执的,这话是气话,后山谁不固执,又有谁能够比十二师弟还有老师你更固执的? 他拿来一张方桌,倒上三杯热茶,简单说道:“喝茶。” 喝茶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主要是夫子与大师兄两人心中的气并没有全消,叶启没有过多说话的理由,直到一壶热茶见底,夫子首先打破沉默说道:“盂兰节提前了一年。” 盂兰节是修行界的盛会,举办地方在烂柯寺,几乎所有修行界的势力都会派人参加,当年小师叔就是在这个盛会中大放异彩,杀了很多人,而那一届参加盂兰节的还有莲生,柳白。 这样的修行盛会时间自然是难以更改,提前一年,只能是针对某件事情。 叶启知晓前因后果,李慢慢看过很多书,随着夫子走遍过人间,也知道为什么。 叶启面色不再如平常时淡漠,语气沉重说道:“开始了。” 夫子语气坚定说道:“开始了。” 屋外落雨骤然密集了许多,将屋内三人的面容打湿。 “但事情不会太顺利,就像今日小师弟杀夏侯。”李慢慢说道。 叶启说道:“那便都杀了。” 李慢慢掀了桌子,压抑着怒气说道:“你们定。” …… …… 雨过之后,书院后山雾气朦胧,天上的阴云没有散开,这雨大概只是歇息一会儿。 满身泥泞的大白鹅挎着篮子,赶紧游在湖上去喂鱼。 同样满身泥泞的小狐狸闻到了叶启的味道,跑着来到草屋中,见草屋里一地狼藉,叶启与李慢慢正在收拾,本想着将身上的泥往叶启衣服上蹭一蹭,但屋里气氛实在不好,她只能作罢,轻轻叽叽两声,自己跑在屋外的草棚中,烤起了火。 李慢慢不容易生气,生气之后也没有持续太久,他不愿意有些事情发生,是因为就像他之前所说,太危险,而他不愿意看到师弟与老师陷入危险。 但想到了整座人间,想到了老师的理由,他不得不承认,老师的想法确实是最正确的,那他也只能接受老师的理念。 然而要等到那件事情发生,人间必定不会平静,那他,以至于所有的后山弟子都需要为之后的不平静来应对,那他就不能参与到老师与十二师弟之间。 这样的生气理由太不充足。 收拾好地上狼藉之后,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却是都大笑起来。 叶启的笑是因为自己竟然看到了大师兄生气时候的样子,那摔桌子的动作与二师兄生气时出奇的相似;李慢慢笑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君陌一直想做的事情,在老师面前摔桌子。 夫子语气颇有些老子被儿子打了之后的感伤,说道:“人老了,威信也就没了。” 李慢慢说道:“老师你前几日说想吃宋国海堤外的海鱼,我去捉几条。” …… 同年经历过的阴影很难散去,就是你变得足够强大,有的时候也很难忘掉那些不堪记起的往事。 叶红鱼坐在知守观前那座崖坪,从荒原回来,她便坐在了这里,闭关,破境。 她很难忘掉几年前的那件事情,而因为那件事情,她也很难为心中的某个想法而做出行动,所以她必须要杀掉那个人。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在裁决司担任司座之后,一直在调查那件事情,没有所获,对于那个人的身份,还是停留在当年的猜测当中。 那个人在神殿,与掌教的关系很好。 她握紧了手中铁剑,向着观外那座桃山走去,她相信,只要自己掌握了裁决神座的权柄,那个人很快就能被自己找到。 第九十五章 偷吃的小狐狸,陈皮皮也下了一个 自从与夫子、大师兄那日话后,叶启没有再经常一个人坐在湖畔待着,偶而会去给桑桑治一治寒症,顺便指点宁缺修行;或是去旧书楼,与三师姐闲聊,当然,其中多半是叶启说,三师姐听;如果老六打铁需要人帮忙,他会去小湖北畔的瓦房中帮忙;北宫、西门两位师兄编好新曲子,他会主动去听;近来王持花田中开的一片山花,有一小半是出自他手,而最近,他下棋差点赢了五师兄,让八师兄拍手叫好了好一阵子;他还去给木柚充当了一次刺绣的背景,是他抱着狐狸泛舟游于小湖之上;最近也与君陌坐而论道,二师兄似乎要踏出那一步了。 时已近春,后山飞来了很多鸟儿,小狐狸蹲在某棵树上,眼睛转着,看着远处树梢上立着的一只麻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后,它后腿一蹬,用力稍稍过了些,树枝被它踩断了,麻雀受惊,它也摔在了树下,痛的叽叽叫了起来。 湖畔,陈皮皮与叶启坐在一处树荫下,两人拿着钓竿于湖畔垂钓,陈皮皮刚好看到小狐狸这一幕,不可思议说道:“那根树干有人的小腿那么粗了,竟然被它踩断了?” 有条垂在湖上的渔线忽然抖了起来,叶启提起钓竿,一条金尾鲤鱼落在了他身旁的鱼篓中。 “十一师兄最近在仿制通天丸,前日刚成一炉,被它偷偷吃了,然后睡了一日,就成这样了。” 因为陈皮皮吃过通天丸,在王持决定要仿制通天丸后,他被叫去帮忙采药炼药,虽然他没有见到药成之后的样子,但具体药性他很清楚,比通天丸差了五成,但其中药力足以让一个洞玄初境的修行者破境到洞玄上境。 被一只狐狸吃了一炉仿制的通天丸,就是师兄的狐狸看起来很有灵性,偷吃一炉,竟然没有将它撑爆。 “这……” 小狐狸许是被自己摔得有些痛了,叽叽几声后,跑来湖畔那处树荫下,委屈地看着叶启。 叶启摇头,将它拎起放在自己怀中,说道:“事实证明,不能胡乱偷吃东西。” 小狐狸尖尖的耳朵怂拉在脑袋上,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还被说教了一顿,它不满用脑袋撞了一下叶启,然后双目无神地看着湖面发起了呆。 这时,湖畔山道上,二师兄的小书童急匆匆地走来,路过垂钓的师兄弟二人身边行礼,叶启见他神色凝重,猜到外面可能又有大事发生,便是问道:“童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书童平息了因为走路太急也变的急的气息,说道:“回十二师叔,西陵发生了两件大师。” 书童年岁很小,可毕竟在书院后山待了也有几年,眼界或是比人间那些洞玄境的高手都要宽阔些,他说是大事,那事情怎么会小? 陈皮皮将钓竿放在湖畔草坪上,问道:“什么事情?” 书童说道:“西陵神殿裁决大神官被叶红鱼斩落神座……” 还未容小书童说完,陈皮皮讶然呼道:“什么?” 西陵裁决神殿,与神殿另外两处神殿并不一样,裁决神殿代昊天刑罚世间,奉行的是异常现实而冷酷的规则,强大代表着一切,弱者理应被欺凌,殿内每一位神官的品位都与自身的实力相关,对于裁决神殿深处那方墨玉神座所代表的权柄,同样是由实力来决定的。 只要有道门任何一个修行者想要登临神座,很简单,只需要将神座上的大神官打败或是杀死。 叶启并没有像陈皮皮那般惊呼,也知道叶红鱼登临裁决神座想要做什么,他长叹一声,说道:“她在荒原收获很大,破境知命后,就凭裁决那个废物,很难挡住她的剑,更何况,卫光明出幽阁的时候,是光明正大的离开,幽阁的气机与裁决相连,幽阁破,他也要受到重伤。” 说完,叶启又看向小书童,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事情?” “宋国、越国等地,近来出现了一个破衣道士,他在传诵昊天教义,但某些理念与昊天道本来的教义截然相反。” 陈皮皮嘴唇一颤,想到两月前在明楼听到叶苏师兄的言语,猜到那个道人应该就是叶苏师兄本人,他问道:“童儿,可知道门对此是何态度?” 书童面色紧张回道:“十三师叔,道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派出神殿神官去镇压那些信了新的教义的教众,而那个道人之所以在多国游走,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皮皮松了一口气,让小书童离去禀告二师兄,然后他看向叶启说道:“现在叶苏师兄只是在小部分的人群中传播新教教义,更因为现在神殿不清楚家父的态度,所以才没有什么动作,可我清楚,家父对于昊天道的态度如何,到时候,师兄必然要被神殿举教清理。 道门在世间不知存世多少年,叶苏师兄的形为无异于只是很微小的火星,那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启淡淡说道:“这是他的理念,而那些理念,可以让他,让很多人得到满足,这便是意义所在,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想做,便就做了,就像当年的小师叔,我想要与天斗,那么我便踩着桃山去与你昊天斗上一斗;再像是一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他想要寻找真正的光明,便是离开了光明神座,去了荒原传教。” “哪怕身死道消。” “而且,现在的道门存世时间太长,对待教徒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就像是枯掉的一片草地,他的那点微小火星,足以燎原。” 陈皮皮低下了脑袋,喃喃自语着:“足以燎原吗?” 末了,他看向身旁的师兄,问道:“师兄,你对师兄新教的教义是怎么看的?” 叶启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如果人人心中都有光明,这个人间,会不会光明?” 陈皮皮没有思考地点头,说道:“一定会的。” “师兄,我也做了一个决定。” (感谢尾号1199的书友的1500币打赏。) 第九十六章 弟子再去杀几个人 对于杀了夏侯之后,宁缺一时间不知道今后应该做什么,或者说他再也没有了什么远大目标,除了偶而带着着桑桑找十二师兄治疗寒症,宁缺甚至连书院都很少去了。 没有了太大的追求,人就会变得无聊,故主仆二人在雁鸣湖畔住的无聊,某日宁缺想写字,一大早起来便带着桑桑回到了老笔斋。 因为桑桑的病,宁缺再舍不得让她忙活,来老笔斋的时候,他叫来了两个仆人,一位仆人在后院的树下搬来桌椅,一位仆人买来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桑桑墨磨,宁缺写字,不一会儿,几张纸上写满了流畅又带着些狂放的章草。 宁缺搁笔,看着桑桑,发现桑桑真的不小了,问道:“桑桑,你今年多大了?” 桑桑小心翼翼地吹着纸上的墨迹,说道:“从少爷捡到我的时候算起,应该是十五了。” “那快了。” 桑桑白了宁缺一眼,说道:“这种事情,要经过我的父母同意。” 在宁缺从荒原回来之后,因为宁缺的身份,公主李渔某次宴请朝中各大员夫人的时候,也将桑桑邀请而来,曾静大学士的夫人不免看到了桑桑,只觉得桑桑眉眼与自家男人有些相似,事后曾大学士的夫人找公主问过桑桑的来历,回到家中,又让丈夫调查了当年自家孩子的事情,各项证据齐全之后,便找上了宁缺与桑桑相认。 宁缺得意一笑,说道:“凭着少爷我的身份,还有少爷我如此才华,你的父母怎么会不同意?” 桑桑微羞,见纸上的墨迹干了,守财奴般地收起,没有理会宁缺,将那些纸抱着向着老笔斋前铺走去,忽然,她脚下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宁缺急忙过去查看,见桑桑面上青紫,唇上已经生出了一层寒霜,寒症又犯了,看着此时桑桑的样子,比在杀死夏侯之后还要严重。 他顾不上其它,将桑桑背起,直是往书院跑去。 …… 书院后山,叶启居所前,因为宁缺到来动静太大,惊来了不少后山的师兄师姐,就是伺候夫子的大师兄都来了。 从杀死夏侯之后,桑桑经常来后山,因为能做的一手好菜,加上桑桑懂事乖巧,她在后山很快地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包括因为她身份而一直不喜欢她的大师兄。 此时叶启正在为桑桑驱除寒症,为了能够让叶启更专心一些,几人都只能在门外等候着。 宁缺来回在门口走着,两条眉毛似乎拧在了一起。 陈皮皮怕他操心过甚,上前安慰说道:“十二师兄以前在观里的时候,看遍了沙字卷,而沙字卷中记载有不少行医功法,师兄又擅长神术,神术对寒症犹为克制,两个月前不就将桑桑救醒?不必担心,桑桑一定没事。” 陈皮皮说完后,大师兄也说道:“小师弟,你放心吧。” 宁缺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几位师兄,然后他抬头向天上看去,发现天色已经在向着暮时转变,自己背来桑桑的时候是在上午,这么长时间了,十二师兄也没出来,桑桑应该确实无事。 不过到底是有了陈皮皮与大师兄的劝解,他虽还是担忧,倒再没像刚刚一样来回去走。 直到后山被夜色笼罩,夜幕上的星辰闪烁可见,叶启带着桑桑才推开居所的大门。 宁缺急忙前去询问:“十二师兄,桑桑的病?” 叶启有些迟疑,与大师兄对视一眼后,说道:“去问问老师。” …… 后山的几人与桑桑又去了夫子的草屋中,夫子在查看了桑桑的病情后,才是看向宁缺说道:“只要桑桑不再被你拉着打架,多晒晒太阳,勤修神术,那些寒症应该可以根治。” 宁缺将自己的外衫脱掉给桑桑披上,问道:“老师,桑桑神术修炼到什么境界,才能将寒症驱除?” 夫子说道:“或许洞玄,或许知命。” 想着洞玄、知命境界的难修,宁缺语气急躁说道:“谁知道桑桑修炼到那些境界会用去多长时间?桑桑再犯病时,恰好老师你与十二师兄都不在,那该怎么办?” 夫子微恼,说道:“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佛宗修行自有一套,尤其是佛宗法门凝练的天地之息,比神术还要善于驱除阴寒,盂兰节要到了,刚好那个烂柯寺的小和尚医术造诣极高,你可以去看看。” 宁缺问道:“烂柯寺与书院距离太过遥远,桑桑能否承受舟车劳顿?” 夫子摇头,说道:“没有多少大碍。” …… 草屋中只剩下了叶启与夫子,两人看着草屋外的夜色都沉默着,桑桑的寒症或许连烂柯寺的那位都难以彻底根治,如果能够根治,人间又怎么能够会有桑桑的存在? “事情已经开始了,我经常说人定胜天,但胜天又谈何容易,我为此准备了一千年,可事情将要到来,依旧没有把握。”夫子沉声说道,他在刚刚查看桑桑的病情时,对桑桑的身体做出了某些试探。 叶启说道:“有没有把握终究是要做的,还有,老师你有的时候真的很无聊,我决定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被你劝说几次就不去做了?” 夫子无言,夜风卷起几片山里的残叶,呼啸着吹在了四面透风的草屋中。 叶启将一片残叶握在手中,说道:“如果弟子与您都死在了昊天手中,我很担心书院会如何,这个人间又变得如何,明天弟子再去杀上几人。” 夫子叹声说道:“杀人,总是要有些理由,不过你做事一向又不需要理由,悬空寺的讲经小和尚留他一命,为日后君陌证道,草原上的那个傻子,死了也就死了。当初我和你小师叔都懒得理会知守观前的那些臭虫,但如果我们真的失败了,他们难免要为祸唐国,他们也应该死,至于陈某,想来你也不愿意对他出手,留着给日后的书院添些压力,没有压力,人很难再思进取。” “那就按照老师您说的办。” 第九十七章 讲经首座,叶红鱼被罚 西荒深处,菩提树外,悬空山上,双目已瞎了的七念用尽两月时间,独自一人从大唐回到了悬空寺,山下的数十万农奴自然发现不了这位居住在山上的佛宗行走,而那些山上的僧人,在七念走在山上的时候,便发现了他的模样。 他的眼睛瞎了,脸色苍白如雪,几位僧人前忙上去搀扶引路,七念摇头拒绝,佛门修的是六识,只是失去双眼,又不是断去感知,若非是此,他怎么能够独自一人归来。 悬空寺有一座讲经堂,讲经堂后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大殿,通往大殿的路上金碧辉煌,那路上的砖,竟然是由纯金打造,在这世间,这般奢华的路,也只有不可知之地有能力有资格来修。 七念走在金色路间,来到那座大殿前,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潮红,他跪在地上,脸色极是苦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双眼被叶启刺瞎,同时识海的念力也被叶启的剑意磨空,这两个月里,他识海恢复了少许念力,但始终无法恢复去长安前的力量,那是因为他的识海中多出了一柄无法驱除的剑,因为那柄剑,他很难用识海的念力来沟通天地元气。 而两月苦行回山,他就像是凡人走过千山万水般艰难,此时回到山里,看到那座大殿,心情稍作放松,剑意凝于识海带来的伤痛终于爆发。 大殿走出一位中年僧人,看着七念模样,他面上带着憎恨,当然,憎恨并不是针对这位佛宗行走,而是书院。 中年僧人将七念扶起,千重金阶之后,进入殿堂,一座位于大殿正中的须弥莲花座上,正坐着一个老僧。 老僧面容枯槁,有白须几缕,身穿一身破旧僧衣,此时他正闭眼,感知到七念与中年僧人,他睁开双眼,瞳孔之中似有高居于天的佛国,大殿之内,顿有梵唱千重。 他便是当代悬空寺讲经首座,只是一眼,便知道七念一身伤痛出自谁人之手,他缓缓挥动右手,结出一式佛宗的玄奥手印,一道温和如朝阳的橙黄色佛光撒在七念身上。 七念识海中的剑顿时虚化,面色逐渐恢复从前,只是那双眼睛并没有在讲经首座引来的佛光下痊愈。 七念跪坐在地上,双手合什于胸口之下行礼,嘴唇微张,散出几缕意识。 讲经首座已然在七念散出的意识中了解到了长安城一事始末,他面色凝重,声音洪亮道:“书院对于冥王之子的态度竟是这般微妙。” 七念散出意识,那位在大殿中的中年僧人也同样知晓了原由,他是悬空寺戒律堂首座,某种意义上与西陵神殿的裁决大神官地位等同,可称得上一声世外高僧,然而因为自己职司,脾气在寺内最差。 他气愤之下,不顾讲经首座便在,直是怒道:“书院怎能这般胆大包天?以己之私,置天下不顾,必将受世人所诛。烂柯寺一行,定要让他们尝出苦头!” 讲经首座不以为意,说道:“宝树,前去备马。” 宝树僧人怒色一顿,看向讲经首座问道:“首座,您要出寺?” 讲经首座说道:“夫子不会随便出手,本也无妨,但奈何书院十二已经有当年柯浩然之势,此次盂兰节怕有不顺,我为佛祖当年指示出寺,算不得违背与夫子的约定。” …… 某日的清晨,书院前院外的门楼,一辆马车驶出,随后,又离开了一人。 马车去了南方,人去了西边。 …… 叶红鱼成为了裁决大神官,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裁决大神官,没有人敢对这位新任的大神官做出否定,就是掌教在得知此事后,也直只是沉默不语。 齐国传来了消息,那个破衣道人又一次开始传播忤逆神殿的昊天教义,而同时,南海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既然没有昊天的特指,私自传播篡改的昊天教义,那便是叛逆。 西陵神殿对于道门叛逆的人来说,态度永远是杀戮镇压,掌教唤来裁决大神官,下令由其亲自率领三千护教骑兵南下除叛,所有信仰新教之人全部格杀勿论,且务必要抓住那个道人,道门的又一位叛逆叶苏。 西陵的人都清楚叶红鱼与叶苏的关系,掌教如此下令,让很多人出言反对,然而他仍旧一意孤行。 月余之后,出山围剿的西陵骑兵归来,带回的只是几个新教教众的头颅,至于叶苏,并未与西陵骑兵相遇过。 神殿正殿深处,叶红鱼一身黑红相间神袍,面对神座上的掌教,讲述着此次除叛之行。 待是她说完,西陵掌教怒言喝道:“裁决大神官,本座命你前去除叛,是相信你对神殿对道门的忠心,而你,却因为兄妹情谊,多次放过那个叛逆,该当何罪?” 叶红鱼并没有因为掌教的愤怒而去畏惧,她直视着神座上那道高大身影,说道:“神殿没有人能够捉住叶苏,如果硬要追去,那三千骑兵会死在叶苏的剑下。” 掌教从神座上站起,神殿的空气仿佛震颤开来,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是在畏惧那个叛逆,或者说,你是在包庇他?” 叶红鱼紧盯着神座上那道身影,说道:“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不辩解。” “你以为你出身知守观,又有天谕支持,神殿便不敢对你做出惩罚?” 叶红鱼不屑冷笑道:“此次你让我带兵前去,不就是为此?何必要在此装腔作势?” 掌教金色面具外露出的双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伸出单指指向叶红鱼,便见一道如雪神辉似剑,涌向叶红鱼身前。 掌教是破出五境的圣人,即使叶红鱼能够将前代大神官一剑斩落神座,在面对此时对方的含怒出手,也难以匹敌,仅是神辉上携带着的威压,就让叶红鱼面目失色,口涌鲜血,然而叶红鱼,根本就没有反抗。 眼见神辉就要洞穿叶红鱼那张娇美的容颜,西陵掌教忽然收指成拳,神辉骤然散在殿中。 “来人,将叶红鱼压去神阁。” 第九十八章 一剑刺穿人间佛 西陵关押要犯的并不只有幽阁,那些身份属于道门,罪不至死的犯人,就会被关入神阁。 在西陵掌教说罢,有两位神官从大殿外走来,来到叶红鱼身前,欠身行礼,叶红鱼没有为难那二人,深深再看了一眼掌教之后,随着那二人离殿而去。 这时,殿内靠近神座的巨大石柱内,走出一人,此人穿着一身道袍,面容天生狰狞,正是前代裁决大神官,几月前他被叶红鱼斩落裁决神座,并未死去,重伤之下被掌座救起,后几月,神殿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一直在西陵神殿中藏着。 西陵掌教漠然看向前代裁决大神官,说道:“既然叶红鱼包庇叛逆,那就没有资格继续担任裁决大神官,你再去执掌裁决神座。” 前代裁决大神官面上喜色顿生,折腰行礼道:“多谢掌教恩赐。” …… 满是黄沙的西荒上,行走着一辆完全由精铁铸成的巨大马车,车辕下,是右帐王庭最是精壮的十匹骏马。 车轮在松软的黄土上深陷着,随着车轮滚动,伴随着厚重的沙尘,在西荒上留下了极深的沟槽。 那些骏马的腿在行走时不住颤抖着,它们明明拉着的只是一辆马车,却像是拉着一座山,随着不断行走,终于有一匹骏马脱力,口吐白沫死在了黄沙上。 马车停下,一位右帐王庭的骑兵驾着一匹骏马走来,换下了死去的骏马,骑兵向着马车虔诚地跪在黄沙上,亲吻了数下地上的黄沙,然后又驾马离开。 马车继续行驶,一个日夜之后,来到葱岭北山,期间,便就死去了三十匹骏马。 这时,没有骏马死去,马车却停了下来,因为在马车前方,出现了一人,那人的腰间挎着一柄剑。 “上好的右帐王庭宝马,放在大唐,一千两银子都有价无市,这一路上,却不知累死了多少,啧啧,悬空寺不如改个名字好了,就叫吸血寺。” 马车上走出老僧,老僧脚下的草鞋落在地上,地面像是被断掉的山川轰砸而颤抖起来,他平静看着来人,说道:“原来是十二先生,罪过,罪过,不过若累死这些马匹,能让冥王之子死去,悬空寺背负上一些罪孽,那又如何?” 叶启想了想,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对,只是我书院不想冥王之子死,而且,你对老师做过承诺,你不能出手,所以,讲经首座,你只能在荒原上待着。” 讲经首座从车上拿来一根锡杖,锡杖入地,轻易将地上的黄沙刺穿一尺,他说道:“多年之前,我确实向夫子做过承诺,非灭世之大事,不得出手,然而冥王之子降临人间,此就是灭世大事。 冥王之子不死,永夜会来,人间会死,书院怎能抱着这般想法?而你,又怎能来阻我?” 叶启将腰间的剑接下拿在手中,说道:“书院比任何一个不可知之地都要离人间近,不会愿意看着人间死,在我们的计划中,冥王之子不能死。” 讲经首座语气平淡坚定说道:“佛祖没有错,西陵道门的预言也不会有错,书院错了。” 叶启拔剑,说道:“执迷不悟,今日只能以剑相向了。” …… 叶启来时本来要去悬空寺直接给讲经首座一剑,没想到中途收到消息,讲经首座动身,欲要前往烂柯寺,所以他便来了葱岭前,等待多日。 既然已经拔剑,那就要出剑,在叶启说完,他便刺出了剑十二。 他的剑下染过酒徒与屠夫的血,所以他的剑足够耀眼,在刺出剑后,天地只能黯淡,生灵的注视只能看在他与他的剑上。 讲经首座的眼神不再平淡,左手紧握锡杖,右手竖在唇前,他轻声又急切诵念道:“如是我闻:三界皆无常,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 佛祖遁世千年,在人间消失匿迹千年,讲经首座走出悬空寺,那他就是人间的佛,而在某夜书院晚宴之后,夫子曾言肯定了他的存在,当下人间,在他之下,是知守观观主与悬空寺讲经首座。 佛走于人间,佛言便要胜过天谕,便有言出法随之能。 佛经声声,在他的脚下似乎变成了一片来自世界初始时的佛国,无数穿着兽皮的人们跪拜着,低声随着他的声音一同诵念佛经。 葱岭北山下的天地元气骤然变得极为安宁,一切皆空,那元气自然要空,天地规则同样要空。 然而,当讲经首座说到空后,他再难诵出之后的佛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剑。 佛国在那柄剑下不断地崩解,自己的言出法随竟是在那人的剑下毫无用处。 猛然间,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的某日,在悬空寺大殿内看到的那两个互相追住的影子,他猜到其中一人是酒徒,却难猜到另外一人,原来是他。 佛国在剑十二下,化作了无数的碎屑,碎屑被剑十二磨灭,变为了本质的天地元气,讲经首座枯坐悬空寺数十年,除了修成佛家金刚不坏身,更是在无量境圆满,能以佛言改动昊天世界的规则,于周身凝成佛国。 他出言演化出了佛国,也可说那是他的无量境,无量,代表着无量的天地元气。 无数片佛国碎屑化成天地元气,没了佛言支撑,相互碰撞,声势如龙吼,引来狂风肆虐,自葱岭北山开始,黄沙漫天,骤然遮盖了数千里的西荒。 忽然,北山脚下的滚滚黄沙分出一条无法愈合的间隙,一声巨响轰鸣传来,却是剑十二已然刺穿了讲经首座的佛国,剑尖刺在了讲经首座的胸口。 口中难以诵佛言,讲经首座只能以金刚不坏身来应对这一剑。 …… 屠夫在死前,为了表明自己的作用,曾言自己能够几十刀劈开讲经首座的肉身,那时的叶启也言,他亦能够几十剑做到。 他吞噬了酒徒与屠夫的修为,自身修为早已到了五境上某一妙境的临界点,此时他的剑就在人间之佛身前,又何须几十剑。 轰鸣巨响之后,剑入肉身的声音响起,讲经首座低垂头颅看在自己胸口,面上苦痛难言。 第九十九章 叶红鱼的试探 剑十二被叶启抽离在讲经首座胸前,带出几滴金黄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地上,无量的佛门气息灼烧着地上黄沙,在极短的时间内腐蚀出了无数个大洞。 北山脚下,大风依旧狂放,黄沙还能遮人眼,精钢所铸的马车早已被掀翻在地,那十匹骏马被狂风如刀般撕掉断成了无数块鲜血淋漓的肉块,然后被黄沙掩埋。 风杀再大,难以影响夫子之下的那二人,二人身边一阵清明,风沙绝息。 “我以为你会杀我。”讲经首座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干枯死寂,就像是将死的夜枭。 “你的命还有用,如果你要踏出西荒一步,那我就杀你,还会将悬空山上的所有人都杀了。”叶启冷声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丝帕,擦拭着剑十二身上的血迹。 讲经首座面上一阵颤抖,不是惧怕,而是对方的话太过霸道。 “书院这样是自取灭亡,而且还会拖着所有人。” 叶启收剑入鞘,语气微嘲说道:“深井里的乌龟,永远看到的只是井壁延伸出去的天空,它无法看清世界,所以只觉得世界应该就是那样的,你们佛宗的人,龟缩在大坑底下的悬空山,不过也就比那只深井里的乌龟看得宽阔一些。” 讲经首座默诵一声佛号,压制心中的怒意,他没有去理会叶启的嘲讽,而是说道:“敢问十二先生,盂兰节上,书院会怎么做?” “首座怕了?” 讲经首座默然片刻,说道:“非是怕,而是如果十二先生出手,我佛在盂兰节上的布置就显得没有意义。” 叶启说道:“盂兰节上有我家两位师兄,足够,不然,事情不会有趣,而且书院行事,向来追寻一个理字。” 讲经首座咳出一口鲜血,鲜血从他嘴中喷出,血液化作血剑,撕碎无量微尘,融于虚空,再不见踪影,他一双白眉舒展,说道:“希望书院能够说到做到。” “书院从不打诳语。” 讲经首座转身,步履显得虚弱,踏着脚下黄沙,深沉离去。 …… …… 西陵神阁建于光明神殿外,独居一座巨大崖坪上,神阁是由月轮琼石所铸,通体洁白晶莹如玉,崖外山土上张着一片野桃林,西陵气候较之唐国春时要更早到来,野桃花开正是娇艳,由着阳光折射,一片粉嫩花海被映照在了神阁壁间,就像是无数精美印花被雕刻在上面一般,美轮美奂。 神阁风景宜人,不过毕竟是关押神殿大人物的牢笼,内里比不了幽阁隔绝天地的樊笼那般恐怖,但环境同样让人觉得森然,神阁外界光明阵阵,里面却不见一丝光亮,漆黑安静的令人胆寒。 无数年前,曾经一位天谕大神官因私心动用天谕院权势,导致裁决神殿一队护教铁骑外加一位大司座被魔宗之人杀绝,那时的掌教下令将那位大神官锁入神阁半载,结果在半载之后,那位境界不知为何崩溃,形如疯子,让那时神殿好些人对神阁生出的恐惧都要甚过幽阁。 叶红鱼坐在黑暗之中,她看着阁里的黑暗,容颜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登临裁决神座的几月间,她便着手开始调查起了当年一事,师兄救自己的时候,应该是用出了类似魔宗的手段,然而事情之后,掌教便宣布有魔宗之人藏在观里。 那个低矮老道,与掌教的关系一定匪浅,然而她在开始调查的这段时间,却没能发现关于那个老道的一丝线索,她开始怀疑正殿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待她极好的天谕大神官都在怀疑之列。 在她亲自试探确认过每一个人之后,解除了对那些人的怀疑,她最后将怀疑的对象放在了西陵掌教身上,所以当掌教派她前去镇压叶苏时,她坦然领命,只是率领着护教骑兵们在南方几国走了一遭,找了几个山贼将他们的脑袋割了下来。 所以,当掌教责问她时,她不做辩解便来了神阁,为的就是要看掌教的态度,而此时的她已经确认掌教就是当年那个低矮老道。 她眉目间忽而闪过极重的厌恶,摸了摸被自己藏在神袍内的几柄小剑。 …… 桑桑的身体因为又一次的寒症再犯,变得很是虚弱,烂柯寺在越国,几乎是大陆的最南,一路乘车去那里看病势必颠簸,宁缺心疼桑桑,便去了南门找到师父颜瑟,借来了那辆布满符文的黑色马车,一路疾驰,车厢内却极是平稳。 故只是二十多天,主仆二人就抵达南晋,顺着南晋官道直驱大陆东南,又是五日,离开南晋,到了黄昏,走入一片深山。 或许是离得越国近了,也离着那座受尽凡人朝拜的寺庙近了,一路以来,每走深山,总能看到庙宇,今日所行这座山上,同样有着一座庙。 庙叫做红莲寺,山孤幽深,夕阳已进一半山坳,故寺庙显得有些阴森,黑色马车在距离红莲寺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没有鬼怪,宁缺如今已经踏入知命半步,就是有鬼怪,他也无需畏惧,停下,是因为桑桑说了一句话。 “少爷,庙里有十几人,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洞玄境界,而其中,似乎还有一人已经知命。” 天下除去佛、道、魔、书院四大势力,每一位洞玄境的修行者在任何一个门派都可称祖,十几个洞玄加上一位知命,足以横扫世间大多势力。 宁缺眼中杀意顿生,将车厢一侧放着的铁匣打开,将里面的铁弓组合完成,语气凝重说道:“桑桑,将十二师兄给的匣子拿来。” 持着铁弓符箭,背好朴刀与匣子,宁缺向着桑桑温和说道:“不要出来,等少爷我将那些废柴都砍了,我们继续赶路。”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的同时,十几个身穿青色道袍的青年道人已经将马车围拢,一个同样身穿青色道袍的俊美青年站在十几道人身后,盯着漆黑马车,眼神中尽是怨毒。 第一百章 清溪边的王庭 俊美青年正是在荒原被宁缺一箭射穿的隆庆,那一箭下,他的气海雪山被废,而后他数月颠沛,一人从荒原来到了宋国,形如乞丐。 在万念俱灰之下,海外出现一船,他看到了一位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自然就是观主,观主替他修补好气海雪山,又命他去了知守观,他当了半载杂役,看过沙、日两卷天书,在观外青山得遇机缘,境界重回甚至突破了知命,再然后,他去了南海,再次碰到观主,被安排到了南海神殿。 南海神殿,是卫光明前一代的光明大神官判出神殿后所创立,那位光明大神官同样强大,南海神殿这些年又在神殿观里的默许下,势力发展到不下于西陵中的任何一座神殿。 隆庆去时,是有观主所令,南海大神官许他神职,然而事后,南海神殿多有修行者失踪,被南海大神官察觉是他所为,本是要杀他,却被他逃走,在被追杀的途中,反而还被他或是蛊惑或是胁迫了一些南海神殿的高手以充手下。 对于隆庆,书院从未放在心上,宁缺从荒原回来至今的一年半中,没有人再去关注他,如果叶启得知此事,估计会稍微惊讶几分,隆庆还是被观主恢复了气海雪山,有些经历却脱离了本来发展,竟是被观主派往了南海神殿。 宁缺走下马车,他一眼便看到了十几道人身后的隆庆,那个知命修行者竟然是他,不过有着铁弓符箭在身,又有十二师兄所留的小剑,他并不担忧自己与桑桑会葬在这个深山老寺前。 宁缺没有见到曾经劲敌后说上几句话的心情,他好奇隆庆恢复修为更进一步的同时,异常冷漠地拉动铁弓,连续射出三支符箭,然后他将背后的匣子拿出,数十道小剑迎风而涨,漫天剑气笼罩红莲寺外。 …… …… 大荒西北,一条清溪流在葱绿齐人小腿高的草原,清溪边缘,一座王帐外围聚着很多人,每一人都身披轻甲手持弯刀,胯下骑着金帐草原的高头黑马,细细数去,竟是不下一千之数,每一人都流露着血腥杀戮的气息,他们显然是金帐王庭最精锐的骑兵。 金帐王庭,可以说是人间出了唐国与西陵神国外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从过往与唐国无数场战役的结果来看,他们虽然败绩居多,可唐国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王帐之内,坐着一位穿着草原单衣、头戴血色帏帽的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串骨链,闭眼冥想着,但从他直长的坐姿来看,他此时的心境并不平和。 老人是金帐王庭国师,在很早之前,金帐王庭就是荒原上最大的势力,各个部落只信自己虚构假想的狼神,道门看中金帐王庭实力,便派人前去传教,依照在唐国南门的例子,册封当时金帐王庭第一强者国师为宝鼎大神官。 在西陵传教过程中,这位宝鼎大神官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凭借着自身在王庭的威望,数十年间,金帐王庭再无人能够记起从前狼神,当下只知有长生天,长生天,也是昊天。 世间有很多神秘的人,比如消失了很多年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比如枯坐悬空山不知多少年的讲经首座,比如活过上个永夜的酒徒与屠夫,再比如,年龄极小在人世间只出了四剑便就重新定义了的天下第一强者书院十二先生。 金帐国师同样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最擅长的从来不是草原蛮人的祭祀法门,他的修行似乎融合了很多宗派的理念,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派。 就是他自己,都很难清楚自己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在他出生后,他跟随着草原右帐王庭大祭司长大,所以他起先修行的是佛法,在他去往了金帐王庭后,在一片乱草丛中,发现了一位重伤的低矮青年,那个人叫做熊初默,是现在的西陵掌教,他救下了熊初默,熊初默表示感激,传授给了他西陵的神术,再到后来,他行走世间,走遍荒原,去过大河、西陵,还在长安城游历过一段时间。 佛、道、祭祀的巫法,都是他的修行,他的学识,放在天下,足以位列当世之前,所以他的境界也同样可在当世之前,在他成为金帐国师,念头莫名通达,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修行,那是每个人都一直在追寻也永远绕不开的归属感。 他的归属感到底是在何方?成为金帐王庭国师后的很多年,某日他于清溪边饮水,忽然感受到了长生天伟大的意志,然后他的身躯和灵魂都被看不见的存在洗涤了一遍,他明白了自己的归属感究竟来自哪里。 归属感从来都与师门宗派无关,只与信仰有关,就像柳白的剑,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己的信仰就在剑上。 他的信仰,在天上。 十几天前,他看到西荒飘来一片黄沙,所以他无需调查在西荒上的事情,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而自那天之后,王庭便从王庭与唐国的边境营帐中调来一千能征善战的战士,而他,从那日开始,就在这里坐着,从未再动过。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营帐外响起了马蹄踏动的声音,随后,喊杀声与弯刀出鞘的声音淹没了一切的风吹草动,这时,他那干瘪的面上,流过了一滴汗水。 …… 在刺伤讲经首座之后,叶启没有用无距赶路,而是脚踏着西荒上的黄沙,来到大荒,他不需要寻找金帐国师的王帐在大荒哪里,只需要放出感知,便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气机,十数日后,他看到了南晋月轮那条大河的母溪,看到了一千草原骑兵,看到了那个王帐。 草原骑兵看到他后,没有出声询问便知道了自己等人为什么会被王上突然从王庭、唐国边境调来,那道吼声是骑兵统领下令杀敌的声音。 一千柄弯刀整齐划一地被骑兵们从鞘内拔出,那些刀不知饮过多少鲜血,是血色的,一千柄钢刀露在空中,瞬间遮住了天上的阳光,他们奔跑着,瞬间形成进攻的阵型,如同一片翻涌而起的血海涛浪。 如此威势滔天,就是面对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他们也可一战。 (在原文中差金帐国师的资料,发现他竟然是天启。) 第一百零一章 金帐国师的死,隆庆的死 叶启肃然拔剑,起剑,一剑之下,顿有剑气如雨落下,每一滴雨,每一柄剑,落在弯刀上,弯刀便会断成两截,落在战马上,战马同样也会断成两截,落在那些蛮人战士的身体上,蛮人的毡帽会被剖开,然后头开肉绽。 喊杀声与马蹄声瞬间绝于人耳,剑雨落下片刻,场间化作修罗场,一千蛮人战士无一活口。 叶启神情淡漠走于被血浸染的草上,来到那座王帐前,掀开门口毛毡做的帘子,走了进去。 “讲经首座受伤后,我就知道十二先生会来。”金帐国师擦掉脸上的汗水,看着叶启说道。 叶启笑着说道:“还算聪明,不愧你能在荒原成就天启,尽管你的天启看起来很弱,但已经超过世间大多数的修行者了。” 金帐国师再道:“你的到来,对于草原来说,很不公平。” 叶启说道:“世间不公平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因为你的想法,你的实力,还有你的立场,我必须要杀死你。” 金帐国师将手中的骨链放在面前的矮几上,王帐内忽然生出一阵四散阴冷的风,那些风吹在王帐之上,王帐迅速解体,露出了大荒上瓷蓝的天,以及被一千王帐精锐鲜血染红的草原。 鲜血受到阴风吹拂,自草上脱落,聚集在原先王帐上空,形成一片血红色的云,战马与那些战士残存的尸骨,迅速地变得灰白,然后成为粉末。 叶启仍由金帐国师此番动作,等到血云在虚空上形成一片如同实质般的布帛模样,他开口说道:“几年前,我从幽阁离开,裁决司一百精骑被我斩于剑下,然后那时的裁决司两位司座以血肉白骨为阵,你这座阵法应该得自于西陵,然而你又摘取佛宗炼化信仰之法,取他们临死前的怨念化于血中,再用草原巫法将这些力量祭献给己身,看来,就算我不杀死他们,他们也会死去,在你死后,你得见长生天,应该要受到惩罚。” 金帐国师在擦掉汗后,依旧在流着汗,许是引来那些血液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此时脸上汗水更多,如沐雨之后。 “如果没有在下,金帐王庭早就被大唐灭国,如果凭借着王帐草原上的一千好儿郎,能够侥幸在十二先生手下不死,在我死去后,得见长生天时,我会忏悔。” 天空中化成实质的血云骤然变作河流,自天而落,瞬息之间全然流入金帐国师的身体之中,金帐国师气息霍然变得如热海畔那座雪峰高深。 他拿起桌上的骨链,场间天地颠倒,变作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只留叶启一人持剑站着。 金帐国师修行颇杂,但他走的道路一直都是念师一途,此时非是天地转换,而是叶启被国师强行拉入了他识海构造的世界。 叶启将剑指向灰暗世界的穹顶,他说道:“如果不以识海为战场,你能够接我一剑,但于此时,你只能接我半剑。” 说话的同时,他的剑落下一斩,然后灰暗的识海世界就被叶启从天向地斩开,世界顿时又回到原先的王帐所在。 …… 金帐国师面色惨白,他在地上趴着,眉心裂出一道深入大脑的剑伤,混杂着脑浆的血液从那道裂缝逐渐涌着,他看着叶启,眼神颓然说道:“在我被册封宝鼎大神官的时候,曾见过观主一面,就是刚才,即便是观主被我拉入识海,我也能够将他重伤。” 叶启没有否认金帐国师的话,对方已经越过五境,又为自己到来准备数日,献祭了一千王帐精锐,自己又给了他将自己拉入识海的机会,如果是那个时候的观主,确实会被他重伤。 “在入感知的时候,我看到过一片海,往后修行,识海就真正变成了海。” 金帐国师面色更是颓然,他语气绝望说道:“有足够的时间,十二先生定会比夫子都要强,到时候就算是我,在先生面前也是蝼蚁。” “我不相信书院不杀冥王之子是取悦于冥王,难道你与夫子已经找到了冥王,要与冥王之子一战?如果是这样,你们可能没有把握杀死冥王,先生到来,是为日后唐国与书院清除威胁。” 叶启点头承认说道:“你要死了,不如告诉你真相,冥王就是昊天,所以从来没有冥王之子一说,而我们也不是想要杀死昊天,就是再多出两个夫子,昊天也死不了,我们只是想着让这个世界再没有永夜,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再那么无聊。” 金帐国师瞪着双眼,就此死去。 …… (后悔太早让叶启吞噬酒徒屠夫的修为,这金帐国师一代高手,只被十二先生出了半剑死去,死的也太憋屈了。) …… 红莲寺前,无数小剑自主飞回宁缺背后的匣子,虚空中剑气消失无踪,那些南海神殿的道士死相极为凄惨,每一人身上都有着无数个血洞,双眼怒睁着死不瞑目。 隆庆腹上多出一个空洞,这个洞比一年半前在荒原上他被宁缺符箭射穿心口时的洞还要大上无数倍,故此时他已是知命境界,甚至在知命整个境界中都走出了好远,他的生机也还是被腹上的大洞散尽,到了将死之时。 如果宁缺只凭着那柄铁弓与十三支符箭,他有信心,在一众洞玄境的手下合围时杀死宁缺,然而他没有想到,宁缺背后匣子中的小剑似是比那些符箭还要恐怖,只是飞出形成阵势,自己的手下就全然死去,而自己也被那道阵法牵扯,只能躲过两只符箭,未能躲过第三支。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死的。”隆庆已经难以发出声音,在他说话的时候,只是嘴唇微张着。 宁缺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说道:“是,我能够在荒原打败你,现在能够杀死你,是因为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太强了。”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 宁缺说道:“你是燕国皇子,又是西陵神子,而我,从四岁开始,就不得不杀人,不得不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存活,而在求生中,我还要照顾桑桑那个拖油瓶,其实,我才是羡慕你。” 隆庆倒在地上,闭眼死去。 第一百零二章,再临知守观 南海孤岛,海面蔚蓝平静,陈某作于礁石上垂钓,在他身边,已有鲷鱼十数。 某时,他抬头看向北方,沉默良久,末了双眉紧蹙而起,自语说道:“不杀讲经首座,是要留给君陌证道,而现在,宝鼎大神官死了,你去杀了那些个废物也好。” 说完,一条丈许长的鲨鱼被他以钓竿从海面拉出,任凭鲨鱼如何动弹,都难以扯开那根细不可察觉的渔线。 …… 神阁中忽然多出一道光亮,让习惯数十日黑暗的叶红鱼眯起了眼睛,在紧促的光明之中,出现一个低矮的身影。 叶红鱼握着剑,冷冷地看着那个人,就像是一条毒蛇盯着闯入自己领地的人类。 “你终于出现了。” 低矮人影发出一阵刺耳的猖狂笑声,笑声之后,他的声音尖锐说道:“终于又有机会能见到你了,尽管你没有那个时候低,也没有那个时候的思想纯粹,但还是能够让我魂牵梦绕。” 叶红鱼站起身子,她与那个低矮身影隔着很远,但依旧如看着地上蚂蚁般俯视着对方,她说道:“原来掌教大人是个丑陋的矮子。” 熊初默不为之所怒,语气带着yin意说道:“你知道很多年之前那个天谕大神官为何会成为一个发疯子吗?在神阁中,你的境界会逐渐被这里的黑暗压制,你的识海最终会缩成一点,自然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熊初默没有说完,黑暗中传来一声剑吟,黑暗被一道雪亮剑光分成两截,然后叶红鱼出现在熊初默身边,手中铁剑剑意激荡,横切向了熊初默头颅。 熊初默淡然握住叶红鱼挥剑的手腕,神阁内的剑意骤然散开,然后他松手,将手放在自己那个有些歪斜的鼻前嗅了嗅,说道:“你迫切地想要找到我,却正好落入我的圈套,你刚刚的这一剑,难以与斩落裁决大神官的那一剑比拟,最多与洞玄境时候的你差不多。” “不过你放心,本尊现在不会对你出手,也不会等到你变成白痴,我会等着你识海中的识念再也无法被动用,就在你快要变成白痴的时候再来,你想反抗也只能被我随意支配,就像当年在知守观外的那个柴屋里。” 叶红鱼被一道神力震回到了原先所在,熊初默离开,神阁大门再次关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叶红鱼没有对往后的命运担忧,她看着神阁大门方向,面上赫然闪过一阵带着疯狂的冷笑。 …… 桃山脚下,有一座小镇,镇子里有一个红薯摊很有名,叶启当年为了知天命以纸以笔写世间,每次都会从观里那座山来到这里,买上一个红薯,再去桃山。 后来他去了书院,与夫子闲聊的时候,说到这个红薯摊,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个摊子开了一千年,而在一千年前,夫子去知守观偷看天书时,总会买上一个红薯一边吃一边看。 杀了金帐国师,叶启就离开了荒原,同样没有用无距赶路,不过速度比寻常马匹还要再快上几倍,大半月后,他来到了这座小镇。 因为靠近桃山,小镇里最多的还是桃树,这时,镇里还有几棵晚桃开着,走过不知谁家桃树,几朵粉花落在他的头上,他不去理会,穿过一条小溪,来到溪畔的红薯摊前。 “一个红薯,要烤的老的。” 当年他吃红薯的时候,年岁还小,过了这么些年,容貌与曾经变化太多,红薯摊后的小贩只当是某个慕名桃山而来的公子哥,热情说道:“好嘞。” 小贩一边去炉中找公子哥要求的红薯,一边继续说道:“想来这位公子您应该是要上桃山看一看神殿,桃山山腰就有一处朝圣崖,站在那里能够一览神殿风貌,看一看向着昊天祈祷一番就行了,公子可万万不可再往山上走一步,不入神殿,不能近观神殿,这是上面的规矩。前些年就有一个南晋来的商人,非要到神殿祷告,他的结果最后不得而知,估计是死了。” “多谢提醒。” 叶启说完,小贩已经拿着铁夹子夹起了一个表皮焦黑的红薯,放入早已备好的油纸包中,他递给叶启说道:“十文钱,公子小心烫嘴。” 叶启笑着接过红薯,付了钱后,离开红薯摊子,他也不嫌红薯正烫,拨开红薯的焦黑皮层,露出了里面黄红软糯的红薯肉,吃上一口,只觉得口齿生香,几口之下那个红薯就被他吃到了腹中。 …… 离开小镇,叶启顺着小镇外的河流走着,桃山随着道路逐渐弯曲,时隐时现。 多年前,桃山上桃花被夫子提酒执剑斩尽,事后更是近十年山上再难盛开桃花,但桃山仗着昊天恩宠,山上气候温暖多雨、土地肥沃,早已恢复如初,山间的桃花品种奇特,从初春到夏末一直盛开。 叶启走到桃山脚下,只见满山桃花盛开,他驻足观察许久,又走过桃山,向着山后丘陵走去。 此来目的是要将观前那座青山里的人杀掉,从桃山而上,不免会惹来一些麻烦,他因观主的关系,不想多杀道门中的人。 走入丘陵深处,得见一条小溪,又走到小溪尽头,出现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 他来到此地,不是当年听着观主安排,山上的人不知道他要来,故此时山外山前无路。 他向着山上结出几道印决,青山外的淡薄云气一动,随后一条环绕而上的石阶出现在青山之外,他暗叹一声,向着山上走去。 …… 知守观道院深处,一位闭眼打坐的中年道人睁开双眼,他看向观外,感觉到那道破开青山的强大气机,苦涩一笑。 西荒与大荒发生的那两件事,并没有瞒过道门的耳目,累死无数匹好马,跑断了不知多少个道门在外的弟子的双腿,那两个消息早在七日前就送到了神殿,金帐国师能够猜到叶启会来大荒杀他,得到消息的中年道人,自然也能猜到叶启终究会来一趟观里。 他的苦涩,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阻挡叶启,那一笑,是因为叶启没有从神殿方向来观里。 今天有点事,更新会晚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道门谁人能阻我? 走过环绕青山的无数石阶,叶启来到青山顶上,来到那座观前,七进十三出后,进入观里,看到在湖畔站着正看自己的中年道人。 他弯腰行礼,中年道人当得他一礼。 “师叔,好久不见。” 中年道人受了他这一礼,笑着说道:“果真是从观里出去的,你现在境界连师叔都感知不到了。” 叶启没有否认自己是从观里走出,语气复杂说道:“师叔,这次回观里,有些事情要做。” 中年道人说道:“观主待在南海的这些年,知守观所有的事务都是由我来解决,青山也属于知守观。” 叶启知道他想要表明的意思,自己要杀青山里的那些人,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无法绕开他。 叶启语气歉意说道:“这些事情,必须要做,抱歉,师叔。” 中年道人摆手,说道:“无需抱歉,他们能够活着,也是当年柯先生与夫子留他们一命,书院什么时候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死去也无妨,不过,他们终究是道门的人,你我之间不过是碍于阵营不同,做过一场罢了。” 叶启再叹一声,说道:“今日之行对师叔失礼了。” 中年道人双眸闪过两道凌厉锋芒,知守观内缕缕云气破散,他双手如人间秀坊女子织布般来回勾动,只是短短时间,不知结出了多少道深邃不可知的印决,整座知守观气机随之倾倒,如被暴雨来袭。 他的境界在知命巅峰,或许破开了生死玄关,但绝无天启,然而他在知守观,那知守观的力量便等同于他的力量,就是金帐国师死前布下那一阵,都无法与他此时道诀勾勒出的力量相比。 知守观上方,倏尔之间,多出一片方圆百里的阴云,阴云之中,蕴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一方雷池,那雷池若要倾泻,定能毁灭山川湖海无数。 叶启拔剑,没有出剑,只是对着观里轻轻划了一剑,随即,阴云雷池在他剑下隐没,任凭中年道人再如何掐动印决,再无法引动观里的天地之息。 他第一次以笔写世间的地点就在观里,那曾经书于纸上的知守观,有观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湖泊,每一片砖瓦,更因为他对阵道的好奇,纸上还有观里那些沟通天地的阵纹符线。 所以,知守观里存在的力量同样等同于他的力量,他再挥一剑,剑十二剑身分出几道自然且冷漠的神光,然后,整座观里变得极是静谧,就像是桃山后崖下的那座幽阁。 中年道人如被雷击,掐诀双手一顿,长叹一声说道:“我应该能够想到,西陵最精通樊笼的不是裁决大神官,也不是叶红鱼那个丫头,而是你。” 叶启弯腰再行一礼,说道:“一日之后,樊笼可散,想来道门不会追究师叔过错。” …… 走出知守观后,叶启来到观前那座青山前,他看着整座青山,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里面的人说话。 “你这个道门的叛徒,如今也有脸再回来?”青山外空气荡出嶙峋波纹,折断观前几棵野桃,有声音冷漠宏大说道。 叶启语气平静回道:“你们是感觉到自己要死了,所以拿出了你们在道门的辈份,如此说我,想要乱我心境?” 再有另外一道冷漠声音说道:“哈哈哈……难道你不是道门叛徒?如今你要为书院清扫书院在世间的大敌,最终来到了培养你的知守观里,如此形为怎么可能称得上有脸?或许是我忘记了,你们书院的人脸皮从来都很厚。” 叶启说道:“在很多年前,我就想着该怎么将你们都杀了。” 一道虚弱不堪的声音传来:“我猜那个时候,应该是叶红鱼被熊初默那个废物侮辱后,你对她很不一样,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叶启眉头一蹙,冷然问道:“在哪里?” 虚弱的声音再次说道:“叶苏那个叛徒在多国传播他的新教,熊初默那个废物下令叶红鱼带兵前去围剿,而叶红鱼也去了,她只是随便砍了几个脑袋交差,至于最后的结果你应该能够猜到,她想要找到熊初默,而熊初默也想要再来一次当年被你破坏的好事,这件事情,只有神殿的几个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但就不告诉你叶红鱼在哪里。” “说不说?” 青山冷漠,再没有声音传出,叶启拔剑指向青山,说道:“你们想凭借这个消息要挟我不去杀你们,只是你也说了,熊初默一定知道这件事,我直接找他便行,或许这个也是你们的想法,让我去面对整座神殿。只是当年夫子能够提酒斩尽山上万桃,我今日学一下老师,道门谁人能阻我?” “诸位,请死!” …… 熊初默进入神阁后,又将神阁的大门关闭,他不喜欢太黑暗的环境,便将神阁中所有的窗户打开,光亮瞬间占满神阁,空旷的阁内只放着几个单一的蒲团,在一个蒲团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叶红鱼正紧紧盯着他。 “我想你这几日一定想了我无数次,我也一样。”熊初默走在叶红鱼面前,语气激动地说道,哪里还有坐在神座上时身为西陵掌教时的威严,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小孩,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刚刚得到的新玩具。 叶红鱼没有拔剑,她此时的境界确实被神阁中的规则压制到极致,即使拔剑,也难以对熊初默造成伤害。 她静静地看着熊初默,一言不发。 熊初默脱掉了外面那层道袍,他来不及继续脱去身上还有的衣物,伸手向着叶红鱼那张吹弹可破的脸摸去。 然而这个状态的他并未发现,叶红鱼的右手背在身后,仿佛握着什么东西,不过就算是发现了,他也不会做出应对,一个没有境界的修行者,就算想着如何反抗,就算她是叶红鱼,只是比蚂蚁的反抗强上一些罢了。 眼见双手就要触及到那张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熊初默看向叶红鱼的双眼只剩下了欲望与一丝迷离。 便在这时,有剑光在神阁中大作,他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刺痛,眼中欲望骤然一空,只见五道染着鲜血的小剑正向自己面门刺来。 他面色一阵扭曲,想要凭双手掐诀来挡,只是他此时哪里还有双手,那双手早已被小剑中的剑气湮灭。 第一百零四章 一剑灭青山 走到越国,路途不再像唐国、南晋官道那般好走,加上山川渐多,黑色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明明瓦山似乎就在眼前,宁缺主仆二人等见到瓦山的影子,却是又过去了十几日。 到了午时,黑色马车停在瓦山前山一处溪畔,宁缺拿着锅灶下了马车,在溪畔开始生火做饭。 越国气候温暖,桑桑倒是能够时常离开马车看看风景,她从懂事开始就在照顾少爷,这几日被少爷照顾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在宁缺生好火后不久,也下了马车。 宁缺刚刚用溪水和好面团,正等着柴火上铁锅中的水烧开,就要做上一锅疙瘩汤,看到桑桑下了马车,责问说道:“桑桑,不是让你在车里好好待着?” 桑桑轻咬下唇,说道:“我在车里待着有些难受,想看看少爷有什么忙要帮的。” “你是病人,哪有病人还伺候人的理?” 桑桑静静走在宁缺身边,将脑袋靠在少爷怀里,说道:“少爷,我说的是帮忙,没想着要伺候你。” “你这黑丫头,以前哪敢与少爷我这样顶嘴?”宁缺摸了摸桑桑的脑袋,想到桑桑现在的病情,又道:“那个叫做岐山的大师,不像大多数的佛宗之人只是嘴上厉害, 我听十二师兄说过,数十年前,大陆南方遭遇了一次极恐怖的洪灾,大河咆哮泛滥,倒灌大泽,浊浪淹没良田无数,各国江堤接连破毁,当时岐山大师率领着烂柯寺一众僧人出瓦山救灾,不眠半月,操劳成疾。 有一日他眼见大泽崩溃,南晋一半国土马上便要沦为灾地,操劳成疾的他毫不犹豫,以难以想象的修为与境界硬生生的在大泽一处堤坝坚持了整整一夜,最终落得个境界消退的下场。” “十二师兄不喜欢佛宗的和尚,但说到岐山大师的时候,却是大有赞叹,而师兄还说过,若不是他当年离开悬空寺,那如今的讲经首座便会是他。” 桑桑听的有些向往,似乎看到了那一夜岐山大师只身堵堤的伟大画面。 “那岐山大师应该能够治好我的病。”铁锅中沸水滚动的声音让桑桑醒过神来,她看着宁缺轻笑说道。 宁缺又摸了摸桑桑的脑袋,他背后负着的匣子忽然一动,盖子自主打开,十几道小剑于当空若飞鸟般盘旋。 桑桑惊讶问道:“少爷,它们怎么自己动了?” 宁缺看着小剑,说道:“这些小剑是十二师兄炼制的一套阵法,前年冬在荒原,被叶红鱼那女人夺了几柄,应该是她遇到了什么劲敌,而她的那个劲敌太过强大,毁去了一些小剑,它们自生感应有所动作。” 桑桑问道:“叶红鱼?就是几个月前登临裁决神座的那位?她能够遇到什么劲敌?” 宁缺摇头,仍由那些小剑在空中飞着,拿着手中面团往锅中揪起了面疙瘩。 …… …… 知守观前,叶启看着青山,拔剑向天。 只见青山上白云俱散,万叶凋零,山风大作如洪流,一道通天剑气随着剑十二破开苍穹。 叶启声音淡漠如谪仙,冷声喊道:“落!” 剑十二落下,通天剑气斩在青山之上,青山中传来一阵哭嚎,随即,万树枯落,尘土山石暴起数百丈,声势响彻方圆千里。 知守观内,中年道人看着那道剑落下,看到尘土席卷如汪洋,他欣慰一笑,即使你书院十二先生现在是夫子的弟子,但在更早的时候,是知守观弟子。 “当年柯浩然登天一剑,莫过于此。” 尘土山石暴起,不过只是维持了几息时间,通天剑气斩灭青山所有生灵,剑意散于天地间,守在知守观前的那座大阵受到剑意刺激,自主聚来无量天地元气以做防御,那些尘土山石受到牵引刹那回落在了原地。 青山无数洞窟中的一众道门高手全部死尽,深埋山石黄土之下。 此时,观外哪里还有青山,不过只剩下了与观齐平的一座土丘, 叶启收剑入鞘,掸尽身上灰尘,看向桃山,忽而,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剑意,直接进入无距消失在了观前。 …… 熊初默难以置信地看着飞向自己的五道小剑,就是外界传来的震动他都没有理会,他飞快地退着,短小的双腿在恢复光亮的神阁中留下了道道残影。 他是逾越五境的大修行者,即使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受到叶启铸造的五柄小剑追杀,也只能让他一时狼狈。 他弯腰躲过五柄小剑,五柄小剑在神阁中带出五条难以消散的白色湍流。 他伸出手臂,一道神辉如花般在他那同样短小的指间绽放,神阁内骤然变得刺眼。 五柄小剑失去目标,顿在神阁一处瞬间,又自行调转剑尖方向,再而向着熊初默刺来。 熊初默手中绽放的神辉变得炽热,他冷冷笑出一声,将神辉抛向五柄小剑,小剑嗡嗡发出一阵剑吟,直接在那团神辉之中化成了石质粉末。 “书院十二的剑,就算能够自主吸纳元气,但离开他手中,在本尊面前,还不是几块石头?” 他语气怪异说道,之所以是怪异,是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带着裁决、天谕两大神座去知守观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这些年来,那个叛徒先是败了七念与叶苏,后来又在长安城剑败卫光明与柳白,他即便是在神座上高坐时,每每回想那个眼神,他都难以心安。 而那叛逆留下的几道石质小剑,只是被难以动用境界的叶红鱼掷出,若非不是他心意直通昊天,对于危险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直觉,说不定就会死在那些剑下。 “你怕了,怕师兄杀你。”叶红鱼毫不掩饰面上嘲讽的表情说道。 熊初默转身看向叶红鱼,语气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贱人!本想着今日之后留你这条命继续玩玩,竟然敢阴本尊,一会儿本尊一定会将你杀死,然后扔在桃山后崖,让你连尸骨都不会存在。” 叶红鱼向前走了几步,俯视着容貌丑陋的熊初默道:“真不知道你这个恶毒丑陋的人,是怎么天启的?” 第一百零五章 熊初默的天启 “我看你现在就是找死!” 被人戳到痛处,熊初默气的脸色通红,他踮脚捉住叶红鱼的一双莲臂,将叶红鱼按在地上,恶狠狠说道:“我看今日还会有谁来救你。” 他将自己那张老脸凑向叶红鱼的脸,叶红鱼依旧冷冷看着他。 这时,一道剑意忽地刺穿了神阁,神阁那由琼石所铸的外壁霍然被切开,神阁内部坦然露在光明神殿旁,熊初默有些愕然,起身看向自己面前出现的剑客。 “书院十二,你竟然敢毁西陵重地神阁!”他声音抖动地喊道,月轮国的琼石乃是世间最坚硬的石块,神阁之间又有大阵,只是一道剑意,神阁便毁,如此之剑,他自然感觉到心悸。 叶启厌恶地看了几眼熊初默,走在叶红鱼身前将她扶起,关心问道:“没事吧?” 叶红鱼一双剪水眸子水气朦胧,她低头说道:“没事,只是被神阁里的规则将境界压制了,一会儿就好。” “那就好,今日本是去青山杀人,没想到这个废物还是死心不改,我与你说过,日后替你杀了那废物,今日既然在神国,索性就一并杀了。”叶启说着的同时,站在了叶红鱼身前,看向熊初默。 熊初默听到他说去青山里杀人,想到之前在神阁之中听到的震动,下意识往知守观看去,只见那里少了一座青山,难道里面的人真的都被他杀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一人来神殿撒野?” “废物就是废物,如果我是你,单就毁了神阁这一点,就不会废话,而是直接动手。”叶启俯视着熊初默说道。 “你……”熊初默的脸变得更红,他在地上手舞足蹈着,末了,许是真的难以忍受怒意,他神情一肃,恢复了往日在神座上时的几分威严气概,他提起右拳,沉腰吸气,就这么一拳打向了叶启。 他很矮又很瘦,所以他的手臂也很短小,因为拳头早被叶红鱼发出的小剑斩碎,此番出拳,只有着平秃的手腕,看起来很是可笑。 但他这一拳很强大,他是逾五境的强者,又是西陵掌教,此时脚下踩着桃山,就是再看着好笑,也难以让人笑出来。 平平无奇的一拳,就像要把整座桃山所有的天地元气都凝结起来,他能坐上西陵权势最重要的神座,也不可能真的满脑子只有肮脏,青山平了,也就是在说,里面关着的那些人都死了。 桃山千万朵桃花随着他出拳开始便颤动起来,散发出了丝缕千万的莫名意志,随后刹那汇聚在他的拳下,他平秃的手腕前,溢散着乳白色的光辉,如同握着一轮太阳。 叶启看着面前这超越五境的一圈,面色平静,单脚跺向地面,桃山千万桃花复归寂静,他拔剑横过,无量剑意笼罩在整座桃山,然后,千万桃花顿时凋零。 剑十二抵在那一拳前,被剑意切开的残缺神阁就如纸一般被恐怖的力量震飞然后碎开,光明神殿的白墙自己剥落,露出了里面的黑砖,黑砖也继续剥落着,桃山上的树木纷纷折断,发出了一阵阵难听的开裂的咔擦声响。 …… “啊……”熊初默一声痛呼,止住了桃山上的破灭。 此时他的右臂飞在了原本神阁当空,他的断臂处,涌着似喷泉的血液。 “难道你以为你刺了讲经首座一剑,又杀了宝鼎大神官,就算是杀了青山里的人,就真的敢在我西陵神殿为所欲为了?” “你要清楚,这个世界是昊天的世界,神殿是离昊天最近的地方,就是当年的夫子,也只是敢将满山桃花斩尽!”熊初默说着,仿佛打架输掉的男孩在放着狠话。 他举着剩余的那只手臂卑微地伸向天穹,脸上的神情坚定而执着着,声势浩荡如雷,大喊道:“请昊天赐予我力量!” …… 青山成为土丘的动静很大,就是在西陵神国靠近宋国的地方都能听到,神阁发生的动静同样不小,神殿中的人本是想要向着青山方向前去查看,后忽然发现神阁方向的动静,无数神官乃至天谕、裁决两大神官都赶来了神阁附近。 他们来此,恰好看到满山桃花凋落后,叶启一剑斩掉熊初默手臂的那一剑,他们震惊到难以附加。 掌教原来是那个模样,书院十二先生竟然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强大。 熊初默的声音还在天地间飘荡,天穹就已经对他的话做出了反应,正挂在当空的太阳骤然变得更为耀眼,显得至高无上,令人心生臣服之意。 一道沛然浩瀚的力量,穿过天上白云,无视天穹与人间的距离,随着炽热的午间阳光,一同落在了熊初默的身上。 熊初默低矮凄惨的身体瞬间恢复如初,就是断掉的手臂与拳头都重新生长出来,他的身影,倏忽间变得伟岸起来。 叶启微眯双眼,看向天上,他在与卫光明一战时,就见过道门的天启神术,而在过往,天启神术一但被人动用,无论是敌我双方,最终都会消散在世间,因为他的无距加天魔境界,他在与卫光明一战下活了下来,所以他是世间最为了解天启神术的修行者。 此时熊初默的天启,竟然要比卫光明的天启还要强大,此间道理绝非是他身在西陵,也非他是西陵掌教,是因为自己,昊天终于是察觉到了什么。 熊初默的身体如同蕴含了天道的力量,只是平淡的呼吸间,整座桃山,甚至是整座西陵都在随着他的呼吸颤抖。 “昊天感应到了你这个叛逆的所作所为,现在就是夫子也救不了你。” 熊初默嘶吼着,一步步向着叶启走去,他的脚下出现了一团神辉组成的乳白色海洋,他如天般压迫而来,桃山随着他的步伐,向着地面逐渐坍塌着。 “昊天离人间很远,就算赐予了你远超圣人的力量,但终究不是他出手,而你这个废物,拥有了这些力量,始终还是废物。” 叶启看着还在不断自天穹落向熊初默的神光,他拿着剑十二,如斩平青山时,举剑刺天,道了声落字,然后剑落而下。 第一百零六章 熊初默的死与吃红薯的叶苏 叶启身前再现一柄巨剑,随着剑十二落剑的轨迹,巨剑向着天空斩去,只见涌向熊初默身体的浩瀚神光被巨剑斩开,天上一阵清明,再难有神光洒落。 叶启与柯浩然、柳白相同,身前一尺之剑便是自身的世界,一尺是形容剑的距离,剑出百丈,身前世界便是百丈,剑行千里,身前世界便能够千里。 熊初默的五官凝聚皱在一起,他挥动着双手,想要继续迎接天上落下的神辉,只是叶启将自身的世界蔓延在了他的头顶,他又如何继续天启? “你这样做,无异于在挑衅昊天,昊天会降下神罚。”熊初默呲牙咧嘴地看着叶启怒道。 “事实上,我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挑衅昊天。”叶启看向天穹,继续说道:“至于昊天会不会降下神罚,可能会,但绝不是现在,因为她现在很忙。” 说完,他左手呈出剑指,刺出一道凌厉神芒,天下溪神指! …… 南海孤岛,陈某将手中的钓竿扔进汪洋之中,向着大海踏出一步,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宋国海堤之外。 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在大陆上,再踏一步便会与那根棍子重逢,但昊天不愿熊初默死去,他也无法看着熊初默死去,他必须要向昊天与书院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根木棍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他举着身后的木剑相迎,木剑只是在木棍砸下坚持了一瞬,随即化作了几片木块沉入海底。 他手上虎口裂开,看着那根木棍说道:“书院行事,就真的要这么霸道?” 李慢慢双脚踩着海上的虚空,来到陈某身前,慢慢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观主,传老师口令,您依旧不能离开海上。” 陈某甩动道袍一双广袖,手间开裂虎口恢复如初,他背手身后,说道:“大先生,道门有道门的底线。” 李慢慢语气带着歉意说道:“观主,还是传夫子口令,此行不是老师,而是十二师弟,您就应该清楚,书院给足了道门面子,而十二师弟也确实念及您留给他的香火之情,如若不然,以着十二师弟的杀性,知守观只会变得更破,此时桃山上已经血流成河。 至于西陵掌教,他只是在这个时机恰好做了一件蠢事,而且,叶红鱼也算是您的弟子。” 观主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波涛万顷的海面之上。 …… 叶启如今再用天下溪神指,与当年相比,早是天差地别,便是在这一式天下溪神指出,天地万物都要安宁。 熊初默脚下的神辉之海瞬间分出一条缝隙,天启下的桃山,也在这一指下平静下来。 熊初默似乎感知到了某种危险,他结出道诀,将此时体内天启时的所有力量用出,在身前凝结出了一道厚重如桃山的光明高墙。 这样一堵高墙,他相信,就是面对当年亲眼见过的柯浩然一剑,也能阻挡片刻。 在这片刻之间,他便能前往神殿,动用整座桃山大阵桎梏书院十二的剑下世界,从而再度天启。 所以在凝出高墙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跑,然而在他刚刚转身走出一步的时候,一道仿佛流星般的指意却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穿他胸膛而过。 他的胸膛多出一个大洞,没有鲜血与内脏分出,被那道指意洞穿的刹那,就被指意中蕴含着的恐怖力道蒸发了他身体中的所有生机。 纵然是此,他也没有当下死去,他艰难看向叶启,问道:“书院不器意?” 熊初默体内已无生机,天上洒落的神光没了目标,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昊天重新收回,叶启收剑,看着熊初默倒在地上,说道:“我没有说过我不会书院绝学。” 熊初默倒在地上,身体先是化成白骨,然后又成一片齑粉,随着天上最后一缕神光,飘向天上。 西陵掌教死,那些围在光明神殿左右的西陵大人物们一阵哗然,他们想到了数十年前柯浩然一剑杀灭道门无数天骄,事后夫子更是提酒纵剑斩落桃山无数桃花,此时的桃山也无桃花,而那个人,杀死了掌教。 有的人愤愤盯着叶启,有的人嚎啕大哭祈求着昊天,但没有一人出手去杀那个再次打碎桃山骄傲的书院来人。 叶启没有理会那些目光,更没有理会化成齑粉的西陵掌教,他看向叶红鱼,说道:“随我下桃山。” …… …… 桃山不是世间不可知之地,但也难以被凡人接触,对于桃山上的异动,桃山脚下镇上的居民只是在观看异动良久后,不明所以,就又各自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镇子里的红薯摊还在开着,摊前来了一个破衣青年道人,他手捧着一个被油纸包着的红薯,一边吃着一边与摊里的小贩热闹言谈着,显然是红薯摊的老顾客。 他是在人间各国传道的叶苏,虽然脱离道门一段时间,但他还是掌握着一些关于神殿消息的途径,得知小妹被掌教关押,他便立刻从越国动身想要前来营救,来到小镇,刚好看到镇外丘陵群山中的一座青山化为土丘,猜到叶启就在道门,后又看到桃山上的天启神光,便买了一个红薯静静地观看起来。 叶启带着叶红鱼走入小镇,过了石桥,看到红薯摊前的破衣道人,两人快步迎了上去。 叶苏将红薯塞进嘴里,看向二人含糊说道:“不…错。” 叶启说道:“这几个月来,你看开了很多事情,如今的你,只要再多时间,能够追上柳白。” 叶苏摇头,好生打量着叶红鱼,发现小妹身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回道:“看开就是舍弃,如果老师知道我就在山下看着,他应该会很失望,当然,他更失望我这几个月来在人间传播的新教义,这样就算追上柳白,也显得很没有意义。” 叶启笑着说道:“没有意义,才显得有意义。既然你来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 叶红鱼伸手捉住他的衣角,问道:“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叶启转身,将她头上几缕杂乱的发丝摆正,说道:“日后见面再说。” 第一百零七章 新任西陵掌教 掌教死了,尽管神阁被书院十二先生破开后,他们看到了衣衫不整的掌教与容颜憔悴的叶红鱼,再加上叶红鱼担任裁决大神官时的一些动作,他们猜到了书院十二先生为何要冒着神国与唐国开战的风险非要去杀掌教,但是,掌教毕竟是掌教,是整座西陵神国的象征,被人杀于桃山上,这种事情,让他们愤怒,屈辱,更多还是茫然。 在天谕、裁决两大神官的极力镇压下,桃山上没有爆发出大规模的哗变,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观里的消息。 可是观前那座青山平了,观里却寂静的像是无人一般,那里是不是也被书院十二杀绝了? 一道神光从南海而始,飞向西陵群山,一路破云直行,等是天色暗淡,来到观前,异常坚决地在已成樊笼的观里私出一道小口。 神光进入观里,来到中年道人身前,化为一缕意志进入他的识海之中。 中年道人神色一凛,沉默所考良久,悲叹一声看向天穹,随即他面上变得虔诚,大喊道:“请昊天赐予我力量。” 如血夕阳已落山一半,突地变作金黄,将山云都变成了金质,一条晶莹如玉的河从天外直直落下,洗刷着中年道人的身躯与灵魂。 中年道人沐在河中,气息逐渐变强,直到越过五境最终的那道门槛,然后证道成圣。 他能够主持知守观事务多年,绝非只是因为是观主的师弟,他的修行若能被人所知,足够让世间惊叹,他在很早之前就能天启,之所以没有天启,正像古往今来的修行者,在面对五境外的天地,虽然向往,但更多的是恐惧。 南海传来观主的意志,此时桃山又是群龙无首,那他只能被迫天启,去做一做那西陵掌教。 他伸出双手,撕碎观里的樊笼,两步之间,来到桃山上最高大的那座神殿,光明笼罩桃山,西陵逾千教众痛哭,跪拜感谢昊天。 …… 在西陵某处山路行走的叶启,感知到了桃山再生的异动,他扭头看向桃山,摇头不语许久,然后向着那里行了一礼,说道:“望师叔日后安好。” …… 瓦山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无数座山相连成的一片山。 时值盛夏,这片山比世间的任何山都要显得绿意幽幽,每一座山的形状都极为相似,山峰顶上平整如刀削,远远看着就像是几片长满青苔的绿瓦被淘气的孩童随意搭在了一起。 盂兰节还未到来,瓦山外的小镇已经是热闹非凡,各国各大修行势力齐聚于此,或是谈天说地,或是一心向佛地无时不刻向着瓦山深处虔诚诵经。 小镇热闹,瓦山深处却宁静异常,山林间一条青石小路的尽头隐隐浮现破旧古刹一角,古刹中时有几声诵经声传来,许是被其中蕴含的佛法感染,几只夏蝉懒散地爬在古刹灰瓦檐下,只是微微震动着翅膀与身体,并没有发出扰人的蝉鸣。 古刹之后,有一座面朝东北的崖坪,此处可一览瓦山全貌,如果目力极好,甚至还能够看到很远处的西陵群山。 崖上坐着一位老僧,正是夏时,老僧穿着一身厚重僧衣,僧衣紧贴着他的皮肤,密不透风。 老僧正是数十年前在那场人间大灾时以一人之力挽南晋一半国土于既倒的岐山大师,他裹着厚重僧衣,是因为要在这古刹外看山,山上清风对于身体再无强健的他,就像数九寒风,只能以厚重僧衣来御寒。 一位十六七的小和尚从古刹后院走来,来到岐山身边,轻声说道:“师父,西陵传来消息,一位知守观的道门前辈天启,尊昊天意志,领观主命令,接任西陵掌教;还有,南海来人了。” 岐山点头,看向崖坪南侧,弯绕而上的青石小路上,正有一辆黑色马车驶来。 “山雨欲来,山雨欲来。” …… 用了十几日的时间,叶启从西陵来到越国,徒步走上一座位于瓦山南的高山,高山山顶不如瓦山任何一座山顶平整,但在上面能够看清瓦山所有景象,那座在瓦山主峰的巨大佛像,更是清晰可见。 山顶并非无人,一辆木质马车停在山顶,马车外坐着一大一小二人,大的是君陌,小的是君陌收养的小书童。 小书童看到叶启,忙着一板一眼地给十二师叔问安。 叶启摸了摸书童的脑袋,给君陌行了一礼,说道:“我就知道二师兄在这里。” 君陌唇角上扬,问道:“为何这么说?” 叶启指着那座巨大佛像,说道:“小师弟代表书院参加盂兰节,二师兄自然不能先到瓦山佛殿,可如果小师弟与桑桑有事,这座山离瓦山佛殿最近,能够很快地出手。” 二师兄朗笑一声,说道:“还是十二师弟了解我。”说罢,他看向书童说道:“还不给你十二师叔拿个凳子?” 这座山想要去瓦山佛殿,却是需要先下山,再绕两座山才能到瓦山,小书童正是疑惑老爷与十二师叔的话,听着老爷的吩咐,只能挠了挠脑袋,不解地从马车里取来一个凳子。 在叶启坐下后,君陌看着他问道:“你们做事太不诚实。” 叶启面色忽然一顿,他自然清楚二师兄说的你们是自己与夫子,他笑着说道:“这不是师兄没有问。” 君陌冷哼一声,说道:“我说冥王之子是笑话,是因为我没有怕过那劳什子的冥王,而你们也都说笑话,那这世间就确实没有冥王。大师兄不喜欢桑桑,显然所谓的冥王之子根本不是小师弟,而是桑桑。” “那桑桑到底是谁?既然已经知道某些事情,那你们为何还要让桑桑来瓦山,别告诉我你和老师都不知道佛门有确认‘冥王之子’的办法,而很早之前佛陀失踪前的一些形为,明显也是知道什么,并一直在做着什么。” 听到老爷说出这些事情,还在思索着为什么这里离瓦山很近的书童双眼一阵激灵,揉了揉耳朵,满是期待地看向十二师叔,去听他如何回答 第一百零八章 叶启的想法 “桑桑是昊天寻找夫子的眼睛,是昊天的化身。而夫子之所以让桑桑来烂柯寺,是因为岐山与佛祖的理念不同,且他对待桑桑的态度与老师一致。” “佛陀研究了昊天很多年,岐山不清楚冥王到底是不是昊天,但他或许真的有些办法,让桑桑更容易地留在人间。” 小书童面色大惊,惊的脸色煞白,心惊胆颤,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对于所有人来说,无异于某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昊天怎么能是冥王,桑桑怎么能是昊天寻找师祖的眼睛! 君陌心中也是波涛纵生,不过他表现的并不像小书童那样,而是想到了叶启话中隐藏的意思,桑桑是昊天寻找老师的眼睛,也就是在说昊天找不到老师,永夜要来,也要必须先杀死老师,而将桑桑留在人间,某种程度是削弱昊天的实力,老师与十二师弟,对付的是昊天! 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听到解释之后的心情,叶启没有再说着什么,看着瓦山,不久后那里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铃声,就像是无数滴清泉拍击着一块光滑岩石。 他还有事情没有说明,夫子不知道事情最终的结果,但他清楚,只要老师没有被昊天找到,桑桑就不可能永远留在人间,岐山的方法,是想要传授桑桑佛法,让桑桑体内属于昊天的力量受到蒙尘,然后再找到一个地方将桑桑藏起来,这无疑是一个将昊天留在人间最好的办法,但问题是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因为世界是昊天的,世界之下的所有世界同样是昊天的,就算是佛陀留下的棋盘都难以拦住昊天的目光,又能去哪里找上这样一个地方? 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用人间的牵绊来困住桑桑,但是他没有明说,因为最后夫子会想到这个答案,还有一个原因,他想要让世间看到书院除了自己与夫子之外,还有能镇压世间的实力,而君陌与大师兄也必须要经历一些战斗让实力更进一步。 或许,因为自己在很早之前承认夫子的做法后,再没有对之后的事情提出意见,老师对岐山的方法也没有抱着太大希望,他让二师兄下山,也可能是存着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 书院对于“冥王之子”的态度世人皆知,佛宗想要在盂兰节上确认宁缺冥王之子的身份,然后杀死宁缺,那就必须要面对书院这座大山。 不过夫子从来没有真正对此事表过态度,也许夫子只是在冷眼旁观着,想要看看事情会如何演变。而亲自用行动表态的十二先生不知身在何处,但他十几日前大闹桃山,杀掉了西陵掌教,想来自身也受到了重伤,那此次盂兰节开启的目的无疑少了两座如山般的阻隔。 道门对待冥王之子的态度与佛宗无二,所以,南海来了人,而在新任掌教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剑阁下了一道神谕。 柳白如今是天下第二,但世间没有人敢再忽略他的剑,书院十二不出,他的剑依旧是人间第一,所以书院只能是李慢慢前来剑阁,以求能够阻挡柳白对于盂兰节一事出剑。 李慢慢在剑阁之外的虚空中穿梭着,他的身后是剑,身前也有剑,那些剑全部都是柳白的剑。 他的脸色雪白,身上的棉袄染着很多的血,他此时的速度很快,血顺着棉袄上的剑口,与剑口中的棉絮一同在极致的速度之中化成了难以断掉的丝线。 在叶启没有无距前,他是书院除夫子之外境界最高的人,而他又是书院最不会打架的人,面对剑下杀了不知多少人的柳白,一定是处于下风。 柳白坐于浊池之前,看着明明平淡却散发着恐怖雷音般的虚空,苦笑着说道:“十二,你可给我找了个苦差事。” 说罢,他向着身后剑楼招手,几片青瓦从楼顶脱落,一柄冬雪颜色的剑飞出,刺入虚空。 …… “开始了。”君陌被铃声惊醒,握紧了手中的宽剑低沉说道。 “瓦山是佛祖所留,有大阵,七念、宝树等悬空寺高手也来了不少,据说很早以前那个判出神殿远走南海的光明大神官的徒弟也来了。”叶启说道。 因为那道铃声,整座瓦山方圆百里的天地元气都乱了,山野间驰骋起了恐怖的风,小书童的身形在山顶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等他找来一棵长于山顶的老树抱着,这才好了些。 君陌黑发狂舞,偏生头上高高古冠却像是长在了脑袋上一般,不为狂风所动,他低声而又傲然说道:“若有不顺心意者,尽斩之。” 叶启说道:“桑桑在那里,我不好出手,今日全凭二师兄。” 君陌说道:“我一直想学小师叔,在这人世间杀出一条剑道前路,但碍于这些年老师的压制,一直没有实践,你不出手也好。” 瓦山传来一阵轰鸣,那座巨大的佛像仿佛活了过来,双眼之处散出一阵金色佛光,让整座瓦山都充满了梵唱阵阵。 二师兄眉头一蹙,看向叶启,见十二师弟点头,他持剑下山。 小书童抱着老树,看着老爷跳向山外,广袖迎风飘忽,这时才知这座山为什么离瓦山佛殿很近,因为这里与那里很直,很直自然很近。 …… 大师兄从虚空中走出,他的脚下踩着很多剑,手里握着如雪的剑刃滴着血,他身上的棉袄已经成了一件血衣。 他不会打架,不是因为慢也不是因为笨,只是觉得世间的事情纷争,想要解决除了打架还有很多办法,而他又确实很不喜欢打架。 但是,今日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君陌老与自己争论的道理,有些事情,必须要靠打架来解决。 他停在柳白身前,与柳白之间的距离恰好离了一丈,他有些微怒说道:“柳白,你当真在此事之上不念及与十二师弟的交情?” 柳白面色冷漠如霜,说道:“这是两件事情,应要另当别论,而且,冥王之子事关重大,怎能因交情而至人间不顾?” 第一百零九章 瓦山上的局势 岂能至人间不顾?李慢慢擦掉脸上的血迹,眼中怒色渐消,不过当中神情还自坚决,他向着柳白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好要领教一番柳阁主的身前一尺之剑。” 说完,他向前踏出一步,便是入了柳白身前一尺。 同一时间,柳白伸手向着虚空一握,如同握上了一柄剑。 剑阁最高处,那柄汇聚在清澈剑山之间,如剑般的山暗淡少许,他身后剑楼抖落一楼灰尘,幽静的浊池水无风而起波澜。 不是如同握上了一柄剑,而是他伸手,就是握住了一柄剑,因为他的剑很多,剑阁万千草木,巍峨剑山,剑楼千剑,池水藏剑,他自己,乃至整座剑阁的气机,都是他的剑。 他的剑很快,快到了在特定时间能够追上无距的大师兄,剑快,出剑必须要快,在李慢慢进入他的身前一尺之地,他虚握的剑就刺了出去。 大河滔滔在剑阁显现,凝成一道剑光,如天外仙人掌下神光,异常冷漠地刺向李慢慢。 李慢慢眼中出现一条大河,他看着在大河中无穷无尽的剑意,没有退缩,而是闭眼起来,仿佛是在等死。 然而他毕竟是书院大先生,就是此时面对柳白这至强一剑,闭眼依旧不是在等死,刹那间,比刹那还要再短一些,他睁开了双眼,此时大河当先剑意已经刺开了他的衣衫,河中剑意层叠压迫,他的骨骼因此断掉了不知多少根。 他硬是没有在这样的苦痛之下闷哼一声,他看着大河之后的柳白,对着剑气,声音中正道:“退。” 只听他声音响起,大河如遭遇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是逆流而回,但大河逆流的方向是柳白,它们就只能向着天穹逆流。 柳白早在很久之前就能够越过五境,与叶启一战后不再畏惧五境外的玄妙世界,后与叶启在剑楼饮酒,观摩浊池中的那道剑意,他没有破五境,但一身剑道修为足以斩杀五境之外的修行者,怕是酒徒还在世,他的剑都能斩破那个壶中的无量剑。 大河刺入青天,彷佛一根通天巨柱,撕破空气,催枯云海。 …… 大河冲天,不知过了多久,才在空中散去,剑阁之后,剑楼一片狼藉,残缺的砖瓦缝隙间露出了一柄柄锋利的长剑。 李慢慢捂着胸口,轻轻咳嗽着,从嘴角咳出的飞沫中带着血丝,他看着柳白,语气坚定说道:“敢请柳阁主第二剑。” 柳白看着李慢慢这般,面上依旧冷漠说道:“今日乏了,来日再与大先生好好战上一场。” 说完,他不理会李慢慢神色上的不解,转身走回剑楼。 李慢慢当然不解,因为他很清楚,刚刚那一剑并不是柳白最强大的一剑,他想要就瓦山上的事出剑,就必须要杀死自己,而他绝对不会因为畏惧书院就不敢出剑。 …… …… 从二师兄跳崖以着一条直线跑向瓦山佛殿后,瓦山上传来了恐怖的声响,那是二师兄在破瓦山上的佛阵,他不会取巧,只会取直,进不去,便就拿着手中的宽剑去砸,将阵砸毁,自然就能进去。 小书童捏着拳头,在山上的狂风中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那里,尽管风沙刺人双眼,站在这里也看不见老爷,他也还是要看。 十二师叔不能出手,大师兄也不知道在哪里,就老爷一个人,去打那么多人,怎么能打得过? “十二师叔,情况怎么样?”小书童在狂风中大喊着,生怕叶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叶启给了一个让小书童放心的笑容,声音清晰地传在小书童耳中:“佛阵七十二座阵基,二师兄一剑砸其二,现已出一十八剑。” 小书童继续大喊道:“十二师叔,那老爷他入阵之后,会不会被那一群和尚道人围攻?” “现在应该不是了。” 忽然一声轰然大响,瓦山群山暴起一阵佛云,便见那座佛像自中间而裂,一半身躯砸入山中,再而一道巨响,瓦山被烟尘笼罩。 小书童膛目结舌,小嘴张着,猛不跌被狂风灌入口中,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小脸被涨得紫红紫红。 叶启看到后,赶紧走在他身边,度过一缕神光,他才恢复过来。 “师叔,响声之前老爷只是出剑二十,那佛像怎么就塌了,还有,师叔你说老爷若是进了佛殿不会被围攻,是有人来了吗?” 叶启唤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屏障,以免小书童再被狂风给呛着,这才说道:“你大师伯来了。” …… 在悬空寺戒律首座宝树僧人拿出盂兰铃后,瓦山的佛阵就已经开启,为的就是阻挡书院来人。 盂兰铃已经确认了冥王之子的身份,不是书院十四先生,是那个被前代光明大神官收的徒弟,人们惊讶的同时,佛宗前来的最强战力七念却已经抢先出手欲杀桑桑。 宁缺哪能看着桑桑被人杀死,早有戒备的他直接用出了自己最强大的两大手段,几乎是半息时间,他抛出了叶启铸阵失败的小剑,又射出了一支符箭。 七念身在一众僧人结阵之中,又处于瓦山佛阵中心,而他境界也本来就是修行界青年一代中的翘楚,宁缺境界还未入知命,那些手段被七念一一破去。 看到此时境况后,前来参加盂兰节的南海一行人也有人出手,正是那位远走南海的光明大神官之徒赵南海,其境界已经是五境巅峰,一出手便是西陵最顶尖的神术。 宁缺此时正在对付七念,哪有时间去用手段救下桑桑,正要以自己肉身前去抵挡赵南海神术,在佛殿一角忽然站出一位女子,她来自墨池苑,与叶红鱼同为天下三痴之一的书痴莫山山。 莫山山曾与宁缺行于荒原,在大明湖前看块垒悟出半道神符,回到墨池苑后潜心修行,将悟出的半道神符补全,成就神符师,因为很早之前,她就曾痴迷于宁缺写过的鸡汤贴,后在荒原一行中对宁缺产生了难以忘记的情愫,眼见那人爱极了的桑桑就要被人杀死,她哪管什么冥王之女,直接打出一道神符,拦下了赵南海的神术。 第一百一十章 岐山非歧路 符师进入知命境界之后,被世人尊称为神符师,原因是这个境界的符师能够突破纸笔之间的桎梏,一改知命前的战力不堪,可以自身为笔,以天地为纸,直接写符用于战斗,战力在同境之间几近无敌。 莫山山一道神符既出,佛殿中锋芒气息如乱石破人心胸,她刚入知命不久,就抵挡住了知命巅峰的赵南海一击。 两人僵持,宁缺也不再分神,凭着手中利器,与七念缠斗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君陌奔来,持剑砸阵,阵阵巨响传入佛殿众人之耳。 宝树心忧阵破导致今日局面大变,持盂兰铃加入战斗。 宁缺再入下风,一阵凶险争斗之后,宝树因常居在悬空寺内不善争斗,被宁缺抓住机会,以七柄小剑毁掉的代价牵扯住了七念,御使一柄小剑洞穿宝树一条大腿,将其逼出战局。 殿外传来瓦山佛像开裂落于地面的巨响,君陌二十剑破大半瓦山佛阵,李慢慢以无距从剑阁前来支援,瞬息走过剩余佛阵阵基,佛阵破,君陌黑发狂舞,持剑杀来。 …… 君陌走入烂柯寺,那些守在佛殿周边从悬空寺而来的黄衣僧众口诵着佛言,他们手持着铁杵铜钵砸了过去,随后,那些前来参加盂兰节的修行者们也反应过来,无数本命飞剑带出嗤嗤声响刺了出去。 法宝兵刃如密雨急骤。 君陌挥袖,烂柯寺之内天地元气大乱,铁杵铜钵倒飞而回,无数飞剑折断,场间传来阵阵惨呼。 君陌举剑,如人间杀神,杀向佛殿,一路上,挡着皆死。 殿外断肢乱飞,血流成河,佛殿之中,七念恍若看到殿外惨象,眼中神色一阵坚定,他张开紧闭双唇,露出嘴中断掉的半截舌头。 在盂兰节开始后,一直坐在大殿深处没有言语的岐山大师忽而神情剧变,他默然抬头,看向七念。 十几年前,荒原极北迎来永夜,冥王之子降世,七念嚼舌入腹,修行闭口禅,他除了笑的时候,只开口过一次,那次是叶启远走西荒以剑杀他之时,他想要开口破禅保命,因为讲经首座出手干预,他只是微张双唇,闭口禅未破。 此时眼见书院来老二就要杀在殿中,他当然无法笑出,此时张嘴,便是要开口破禅。 十数年闭口禅,一朝破禅,加上佛殿内烂柯寺一众僧人诵经引动佛殿力量支持,这一刻的他便是面对当下柳白的剑,也能斗上一斗,放在这大殿之中,谁人可试其锋? 七念的喉头在震颤,胸腹剧烈起伏如黄牛大喘,他沙哑的声音已经道出半字,佛殿霍然寂静,有金光渲染平铺在了大殿任何一处。 宁缺感觉到了一道意志锁住了自己身躯,体内元气念力不受控制地乱窜着,难以再动用铁弓射出符箭,他看向身后的桑桑,发现桑桑早已在那道意志的压迫下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他紧咬牙关抵抗着那道意志,抱起桑桑向着岐山大师所在的佛殿深处跑去。 七念冷静出声,完整的佛家真言诵出,一声“唵”字之后,佛殿万佛生,金光再亮无数倍。 “好胆!” 便在这时,君陌撞门而入,宽厚的铁剑之上带着血水,一剑劈开佛光。 …… “这样的剑,再过几年,也能够追上柳白。”山上狂风渐渐消散,叶启看着瓦山佛殿赞叹说道。 “是谁的剑?是老爷的吗?”没了狂风,小书童说话终于再不用抱着老树奋力大吼。 “嗯。” “师叔,战局怎么样了?” “有了你大师伯辅助破阵,你家老爷一剑杀到大殿,随后更是用出一剑斩开了破掉闭口禅的七念一声佛言。” 小书童听后大喜道:“老爷厉害。” “不好,怎么忘记瓦山还有传送阵这件事情了。” …… 君陌一剑破开佛言,大殿恢复清明,宁缺与桑桑却不知消失在了哪里,君陌正要杀了七念那贼秃泄愤,只见叶启忽然出现在了岐山身旁,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在虚空抓向某处。 看到叶启,殿内所有人才清醒过来,原来书院十二一直都在。 被君陌撞开的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又看向殿外,看到了一身血迹干枯的李慢慢,看到李慢慢脚下的血路与无数断肢,他们再看向衣衫滴血的君陌,心中胆寒浮于脸上。 “十二先生停手吧,既然佛祖棋盘流入传送阵中,那就只能等着棋盘自己现身了。”岐山大师劝解说道。 叶启将手从虚空中抽离,默然点头。 “今日佛宗这般出力,死伤无数,竟然因为你一切成空,曾经救人间水火的岐山大师哪里去了!” 随着叶启到来,众人又看到殿外惨象,书院的人没有说话,场间故也沉默着,这忽然而来的咒骂声,显得犹为刺耳。 君陌铁剑横出,叶启看向少掉一腿的宝树僧人…… “今日死的人已经很多了,还望书院二位先生再莫造杀孽。”岐山大师默诵一声佛号,语气慈悲,话音虚弱说道。 君陌收回铁剑,叶启收回目光,两人齐齐向着岐山行了一礼,不是因为他慈悲,而是因为他们从岐山虚弱的声音中听出他就要死了。 叶启低声说道:“若无我家小师弟一事,大师还有一两年可活,这是书院欠大师的,我去书院取药为大师补足损耗的寿数。” 岐山摆手拒绝说道:“早就该死了,只是一直等待着冥王之子出现,所以苟活了这么长时间,书院不欠我,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选择。” “可是师叔,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个选择,和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不一样,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说话的是七念,他的声音含糊沙哑难听,今日针对冥王之子的谋划作空,他本来也要像宝树一样责问岐山,可在听到叶启说师叔将死,语气中只是带着一些不甘。 岐山大师疲惫的面容上现出微笑,说道:“我是岐山,我不是岐山,所以我这一生选择的道路,向来在世人眼中都是歧路。” 话音刚落,他老眼神色希冀看了叶启一眼,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安详死去。 (很喜欢原著中岐山临死前说的这句话,七念与岐山的对话引用于原著,也为了引用这句话,废了不少时间。紫衣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世人所认为的歧路,并不一定是歧路。感谢门矢丿的100币打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瓦山一事终了,宁缺与冥王之女被岐山大师临死前收入佛祖棋盘,佛祖棋盘又经由瓦山上的传送阵法不知去了哪里,事前,李慢慢阻柳白出剑于剑阁之内,事时,君陌杀三百悬空寺、烂柯寺僧人于瓦山之中。 修行界很多人除了对佛宗没能杀死冥王之女感觉到惋惜之外,对于书院的实力重新有了评估,就算没有那位人间第一强者的十二先生,书院后山,也足以傲视整座修行界。 …… 书院后山,老九、老十无心奏乐,老五、老八难以专心下棋,木柚本在绣花,然平时在指间灵巧穿梭的绣花针却总是不听使唤,扎了几次手后,她将云锦针线一股脑地扔在了湖中,陈皮皮吃了很多东西,老六在打铁,只是那石上放着的铁没有烧红,而是一根炼废了的剑胚,剑胚被他打成铁块…… 李慢慢有些恼,因为在瓦山一事中,后山最厉害的老师与十二师弟没有出手,小师弟与桑桑虽然在佛祖棋盘中被传送走了,可谁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出现?出现的时候若书院来不及救援,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他拉着同样不开心的君陌去了后山崖洞,理由是缅怀小师叔。 “这事,真不是人做的。”叶启在旧书楼中被三师姐训斥了一个上午,而回到后山,就是平时最亲近他的陈皮皮都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只能郁闷地来夫子这里发发牢骚。 “没法告诉他们所有的真相。”夫子懒懒地在躺椅上说道。 叶启掂了掂桌上的茶壶,发现有水,拿起喝了好大一口后,说道:“人又不是昊天,总有忘记事情的时候,那时看着大师兄一言喝退柳白的剑,看着二师兄二十剑破半瓦山佛阵,看到大师兄一脚踹塌那尊巨佛,再看二师兄杀人,别提有多热血了,就是老师你也不可能再多出心思去想些小事。结果呢,就是这件小事,回了书院却不受人待见。” 夫子开心笑了几声,说道:“你看你,现在就挺好,话比以前多了。” 叶启说道:“我在瓦山感应了一下棋盘里的气机,一年之内,小师弟与桑桑就会现身,我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好好享受后山的生活了。” “一年,确实挺快的。”夫子去拎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的水空了,瞪向叶启问道:“怎么没了?” 叶启撇嘴,走在草屋前,扛起一个半人高的水瓮,走向了后山一处清泉所在,路上碰见七师姐,同样是被数落了一顿,回来兴致不高地生火开水。 夫子看着他,忽然说道:“你的来历很奇怪。” 叶启爱搭不理地回道:“我还觉得老师你奇怪呢,您说您之所以厉害,不是因为天资好,只是因为活的够长,问题是,这一千年来只出了一个您。” “我总需要在你们这些弟子面前谦虚一些。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现在终于原形必露了。”叶启觉得柴火烧水有些慢,用出一道唤火神术,火光凝聚在茶壶之下,片刻清泉就被烧开了。 “弟子我呢,您可以理解为与小师弟一样,生而知之者,不过知道的更多,因为这些,您在遇到我之后很快就确认了冥王与昊天的关系,所以,弟子在世间只能站在书院这边,和您一起与昊天好生斗上一斗。” 说完,他在茶壶中扔了一把茶叶,等待着热茶泡好。 夫子捋着白须,说道:“原来,是你小子。” “我不知道十五年前您是否看着,但那时天上有一双眼睛,桑桑又刚好在曾大学士府中降生,想来您应该不会不看,瞎猜的。” 等着茶好,叶启给夫子拿来一个茶碗,倒上热茶。 夫子端茶小品,说道:“如果那是你的话,你身边还有一个很强大的存在,不过应该被昊天降下的雷霆劈死了。” 叶启知道夫子说的可能就是系统的存在,这般说,也就解释了脑海中的系统为何在这些年中一直没有动静。 “可能吧。” “叽叽……”草屋外传来一阵凄惨的狐鸣,几乎是声音刚刚淡去后,小狐狸就蹿到了叶启身上,此时小东西的肚子圆滚滚的,感觉它身子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 叶启看了它肚子一眼,一双英挺剑眉紧蹙,呵斥说道:“不是让你别乱吃十一师兄的丹药?这次吃了多少?” 小狐狸委屈地叫了两声,伸出了一只爪子。 “五颗?” 小狐狸摇头。 “五炉!” 小狐狸点头,它肚子约莫是很痛,那双漆黑透彻如人的一双眼睛都痛的流出了泪水。 叶启无奈摇头,将手按在它的肚子上,度去一缕元气,帮助它消化肚中的丹药药力。 很快,小家伙的肚子变平,闭眼打着轻微的鼾声睡了过去。 “比你小师叔的大黑驴还能吃。” “估计最近是在长身体,总想吃些好东西,苦了十一师兄了。” 话毕,草屋里传来了两人的笑声。 …… 自从离开神殿后,叶红鱼与叶苏就来到了大陆南方诸国传教。 叶红鱼信奉昊天,但并没有曾经的卫光明那般纯粹,又因为叶启与叶苏的先后叛离道门,她无数次对自己的信仰有过怀疑,随着兄长在人间传播新教,看到那些信徒们面上发自真心的笑容,她想到了以往在神殿之中看到的信徒模样,他们在向昊天祷告时是畏惧与狂热的,从来没有笑过。 人间,还是要多些笑容才好。 相通了某些事情后,她开始不留余力地宣传兄长的新教教义。 然而新教发展看似是在为世间添加新的昊天道信徒,实则其教义与西陵神殿主张截然不同,信徒将没有门槛,人人都可以信奉昊天,甚至在心中可以存在着自己所认为的昊天,这是在动摇西陵在人间根基,甚至是在动摇神权,而因为新教教义门槛极低,有了叶红鱼这位同样精通昊天道教义的道痴彻底加入之后,一时间,新教发展迅速,席卷无数南方诸国。 刚刚上任的神殿掌教,终于正式宣判新教为邪教,下令裁决司对新教教徒展开清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将至 齐国某座镇子,叶红鱼一剑将一位裁决司的神官杀死,将三位新教教徒从火堆之中救出,三人是一家三口,丈夫被火烧房屋之后落下的房梁砸断了胳膊,妻子被烧光了头发,孩子的脸上全是焦黑的皮肤,三人感谢着叶红鱼,当叶红鱼问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灾难时,他们却没有讲述原因,更是没有抱怨自己的信仰,只是双手抱胸,向昊天祈祷着场灾难赶紧过去。 她不解,故在救镇子中的其他教徒时她也问了很多人,那些人的回答与第一家人的一致。 等着天亮,她杀死了此次前来围剿新教教徒的裁决司所有人,几个月后,她辗转多地,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同样问了很多问题,也有人抱怨过,但有抱怨的几率很小。 在神殿的第一波清剿之后,她来到宋国一个小村,见到了叶苏。 “哥哥,这几个月,我有一个疑惑。” 叶苏如今一身道袍更破,胡子已垂下两寸,头发如同鸡窝,就是连充当发簪的细枝都看不见了,仍由头发的那么杂乱的披在背后。 他轻笑一声,说道:“什么疑惑?” 叶红鱼说道:“为什么只是刚刚进入新教的教徒,对于新教的信仰却那么热爱?” “热爱?”叶苏想了想,说道:“这个一定是叶师弟的词,不过用来放在这里很合适,热爱是因为不想失去,不想失去,是因为看到了曙光,世人还是想笑的多,心善的多。” 叶红鱼懂了,点头后说到另外一件事情:“最近师叔对新教的打压愈发严重了,其中甚至出现了天谕院那位大神官的影子,是否要避些风头?” 叶苏很是果断的摇头,语气坚决说道:“我记得书院柯先生说过一句话,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家伙,如果它要选择你承担使命,那么在确定你能够承担这种使命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你的每一根骨头剥离你每一丝血肉,让你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让你的意志心性强悍到有资格被命运所选择。(注) 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新教必然要经历的血与火,如果断了,便不会再有资格来救赎人心,而且,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永夜就要来了,新教会在永夜而来时,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 时光如白驹过隙,瓦山之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来到大唐天启十六年,小狐狸也睡了一年。 这一年,它多长出了两条尾巴,身子大了一圈。 书院后山,如镜般的小湖南畔,小狐狸拖着自己的三条尾巴,艰难地熟练着在有了三条尾巴之后怎么跑的快些。 大白鹅趁着这个时机,向着小狐狸挑衅地叫了几下,就挥动翅膀一溜烟跑了,小狐狸追了几步,发现三条尾巴跑起来真的很碍事,狠不得扭过头去将碍事余出那两条尾巴都啃了。 看着大白鹅的踪影,小狐狸呲牙咧嘴地叫了几声,一扭一扭地走在叶启身边,卧在地上看向叶启委屈地叫了起来。 叶启摇头,将它抱在怀中,小家伙的委屈才稍稍好了些。 大师兄出现在小湖畔,看着如今的小狐狸模样,表情多少有些怪异,不愧是能偷吃十一师弟炼制了五炉丹药的狐狸。 “小师弟出现了,在西荒。” 叶启抱着狐狸起身,问道:“大师兄,佛宗什么态度?” “他们只是派人跟着,没有动手,不过这个消息西陵应该很快就知晓了。” “我去找老师。” …… …… 佛祖棋盘中遗留着佛陀的大法力与大境界,等于独立出昊天世界中的另一个小世界,其中时间流逝与外界并不相同,对于世人来说,瓦山事后过去了足足一年,而对于宁缺与桑桑来说,不过是一日时光。 从西荒走到大荒,主仆二人走了一个月,桑桑的病情依旧很严重,起先她先是咳着黑色的血,等血咳没了,就是黑色气流,她的身体变得如雪般冷,唯一让桑桑有些欣慰的是,她变白了,少爷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小黑炭侍女了。 梳篦湖在大唐边境七城寨和金帐王庭之间,是荒原上比较少见的淡水湖,湖底是由无数块岩石构成,经过无数年湖水的浸蚀,再到旱季露出湖岩时被风沙蚀化,湖岩向着西荒方向延伸出几道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梳子。 因为梳篦湖是淡水,过往数年来,行走在荒原的商队总是喜欢在湖畔停留,于是马贼也经常在这里出现,想要砍柴的渭城军人,来梳篦湖找柴砍绝对是一找一个准儿,砍的柴多了,梳篦湖砍柴人的传说也就传在了荒原。 自从荒人南下,边境时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渭城军人的重心也就放在了防御草原蛮人之上,更因为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梳篦湖再难看到商队,那里也只剩下了一些不上档次的马贼,渭城军人对那些马贼着实看不上眼,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傍晚时分,一辆破旧马车来到梳篦湖外围,宁缺从马车上走下,拿着刀走向了在湖西畔的几堆篝火处,一阵厮杀声后,宁缺擦干净了刀,回到马车前,驾着马车来到离湖最近的一处篝火处。 桑桑想要下车看看多年不见的梳篦湖,宁缺架不住软磨硬泡,给桑桑裹了两层棉被后将桑桑抱在篝火前。 桑桑搂着宁缺的脖子,看了会儿梳篦湖后,视线最后停在了湖东南的几点星火上,那里是渭城,他与少爷生活了很多年的渭城。 “少爷,你说我们当初要是不来书院,会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桑桑的声音因为体内寒气愈发严重,说话的时候有着寒霜从双唇涌出。 宁缺心疼地搂着她,话音柔和说道:“不管有没有,少爷永远是少爷。” 桑桑双眼一黯,说道:“可是,桑桑越来越不是桑桑了。” 宁缺摇头,将自己右颊贴在桑桑脸上,说道:“不,桑桑也永远是桑桑,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书院的老师与师兄师姐们。” (注:小师叔的话来自原著原文。将夜卷快结束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前 “我那位知守观的师叔不像熊初默那个废物,一朝天启,许已经就是天启尽头,做了西陵掌教,受到的昊天眷顾怕只会次于卫光明。”叶启把玩着桌上夫子喜爱极了的裂出很多缝的紫砂壶闲聊说道。 夫子嗯了一声,说道:“熊初默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弱的天启,独占着心思纯粹才得见天启之门,若非当年道门实在无人,掌教的身份也轮不到他,虽然没有见过现在的西陵掌教,但他能够在陈某偏居南海多年将知守观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能人。” “我杀了观前青山里的那些死人,道门或许不敢明面上怎么样,但刚来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东荒有大事,左帐王庭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与荒人还有神殿联军都开战了,我那位师叔集合了西陵镇南叛乱的裁决司一部分军队,说是要先灭荒人再灭左帐王庭,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那些荒人和蛮人。” “陈某的局,看来他也看透了事情的原委。” 叶启摇头,说道:“不是他看清了,是他一直都清楚。” 夫子疑惑,说道:“奇怪……” “我看了他写过的不少修行笔录,除了那些修行法门与经验不说,其中理念只渗透着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顺天而为。” 夫子明了,说道:“看来,他才是最忠诚于昊天的人,当然,他同样也忠诚于人间。” 叶启语气惋惜叹道:“可惜他的路与书院的路不一样,人如溪,哪里会有停歇的时候,遇见山石阻挡,或是绕过,或是穿过,再或是挤成一堆没过,无论怎样,就算石外有汹涌大海,总得流不是,他却想着怎么让流动的水不流了,这不是让人成猪圈里的猪了?” 夫子对叶启的话很是赞叹,学着对方的样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不过,在这场人间与昊天的战斗中,他还是能觉得书院有赢的可能。” 面对夫子的赞叹,叶启嘿嘿一笑说道:“战天之后,老师你看着他。” 夫子神色一肃,骂道:“黄口小儿。” “老师,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废话了,早早走,万一去的迟了,小师弟死了那可就不好了。” “走走走……” …… “狠不得牵牛驾车陪老师与十二师弟同去。”君陌今日没有带冠,被后山暖风打乱的黑发如道道飞瀑拍在岩石上溅出来的杂乱水流,他注视着消失在后山山道间的一老一少,语气失落,声音却像是吼出来的一般。 陈皮皮紧紧抱着三条尾巴的小狐狸,那小东西身子大了一圈,多出两条尾巴不说,力气比以前还大了十几倍,他现在抱着狐狸,只能以着天下溪神指指意束元气成绳来束缚住对方,不然早就被其挣脱追上叶启了。 “二师兄,我也想。”因为操控着天地元气,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感觉。 余帘见他实在太累,趁白狐看着山道身子挣扎的时候,一记手刀打在白狐的后颈,让小家伙睡了过去,她看向君陌劝解说道:“人间不能没有书院。”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今日并没有轻描眼线,也许描了,只是不知哪时被她悄悄擦了。 七师姐长舒一口气,拿着一把木梳,转了性子般地走在君陌身后,为君陌梳起了头发,渐渐将那杂乱的一团黑发梳成一个马尾。 “这还怎么叫人好好下棋了?”五师兄语气不满声音懊悔说道。 “我都无心种花了,你们还下什么棋。”王持说道。 西门不惑拿起洞箫,想要吹上几个曲子,让后山的气氛别这么压抑,却被抱着琴的北宫未央阻止。 这时,沉默未语站在众人前列的大师兄看向众人,说道:“都别看了,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 …… 西荒的一片草原上,荒人在血战,平时注重行军布阵的西陵联军不知发了什么疯,十万联军不要命地与一万荒人厮杀起来。 草原上的沃土青草被血液染的红扑扑的,还有的则呈黑色,显然这场厮杀持续了很长时间。 既是厮杀,就有人死,荒人铜头铁骨,也难以在十万神殿联军拼命之下落到好处,联军以六万人的战死,换来了一万荒人好儿郎十不存一,荒人第一强者唐破入神殿重重布防,与那辆跟在联军后方一辆神辇中的强者战了一场,被打成重伤后突围回到荒人军中昏迷不醒。 荒人虽然才是死战中的佼佼者,但他们并不傻,如今敌人势大,死战只会让族内损伤更多,残存的军队一边应对着敌军一边撤退,而此时,联军似乎也畏惧开荒人的临死反扑,只是咬在荒人前线部队紧紧跟着,没有一鼓作气地将那一众昊天弃民杀光。 破旧马车刚刚从一处山坳中驶出,恰好听见了很远处的喊杀声,马车前驾着西荒好马再也不听使唤,四只蹄子一挎,倒在地上任凭宁缺拿着鞭子抽也不肯起来。 马车里传来桑桑虚弱的声音:“少爷,发生什么了?” 宁缺眼睛注视着远方,说道:“月前在路过金帐王庭一个部落的时候,就听闻说新任西陵掌教亲自率领了部队要来围剿荒人,想来遇到神殿联军与荒人间的战场了,我们赶紧走。” 宁缺跳下马车,气恼地踹了一脚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马,打开车厢木门,心里慌乱下向着昊天祈祷着战场千万莫要向自己与桑桑这边转移,将桑桑与一应武器背好跑离了马车。 然事情却并未如他所愿,他背着桑桑还未跑出几步,荒人在狂奔下比千马奔腾声势还恐怖的脚步声逐渐可闻,不一会儿他看到了举刀逃亡的几队荒人影子,再然后,西陵神殿联军的先头部队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在宁缺背上的桑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存在一般,咳出一滩黑色的阴寒气息后,她苍白的脸变得透明,仿佛再无一丝人间污垢,然后,虚空中有万千黑鸦尖叫着向着她头顶聚来。 (感谢沉醉花海的100币打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来 荒人们很快就跑在了背着桑桑的宁缺周边,他们看着桑桑体外万千黑鸦遮天,就算平时行事再怎么不用脑子,也清楚那些黑鸦意味着什么,是那位销声匿迹一年多的冥王之女。 他们不信昊天,为了对抗昊天正统,所以信仰冥王,没有谁感应到过冥王的存在,所以对冥王的信仰并不纯粹,此时西陵神殿联军就要追上,今日死绝了族内近七成的战士,往后只能是如丧家之犬地藏在深山,他们看着桑桑体外异象,只当是冥王终于看到了他们的境地,派冥王之女前来拯救他们。 不到的一千穿着兽皮的荒人军队齐齐跪在地上,向着桑桑痛哭流涕地祈祷着,这一刻,他们忘记了身后还有追兵。 桑桑在随着黑鸦笼罩后,她的双眼就变得越来越无神,此时哪里能够听那些荒人的祈祷。 宁缺被背上的桑桑寒意侵蚀,衣服上冻出了层层冰霜,看着就要围过来的神殿联军,他心中已下决断,自己与桑桑是跑不过联军的骑兵,而联军看到自己与桑桑之后,也不太有可能放过自己与桑桑。 只能带着这些荒人,杀出一条血路了。 神殿联军停在宁缺与一众荒人身前,没有合围,数万人的军队从正中分出一条两丈宽的通道,几匹高头大马喘气如雷,拉着一辆丈高白玉神辇缓缓驶来。 宁缺将桑桑放在背后一处松软的草坪上,他抬头看了眼围绕在头顶的无数黑鸦,弯弓搭箭看向在神辇上的人。 对方没有收敛气机,站在神辇上如一座破云高山压迫,道门中有此气势者,只能是那位新晋的掌教。 西陵掌教看着宁缺,他同样带着面具,面具银白,其间露出的双眼间蕴含着雷霆生灭,在他目光所到之处,挡在宁缺与桑桑身前的荒人纷纷散开,直至他看到宁缺,看到宁缺背后的桑桑,才抬头看向盘踞如乌云的无数黑鸦。 “交出冥王之女,看在书院的份上可饶你不死。”西陵掌教收回看在天上的目光后,声音洪亮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宁缺神情一怔,将铁弓拉到极致,没想到,那新任的神殿掌教就在军中。 铁弓在他双臂拉扯间散发的恐怖力道下不住颤抖着,符箭箭尾处,生出一道道霸道异常的气流。 “如果我怕死,在烂柯寺的时候桑桑就死了。” 宁缺说完,没有给西陵掌教回话的时间,直接将符箭射出。 一年前在瓦山之时,他与身在佛阵的七念大战,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知命门槛,去了棋盘之中虽只是一日,但在走出后得知世上已千年,别有感悟,在梳篦湖畔那夜,他抱着桑桑观梳篦湖外的渭城,理所应当的破境入了知命。 符箭在离弓弦刹那,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随后便见着宁缺与神辇间的空间寸寸碎裂,那些空间碎片晶莹如雪,形成一道半尺宽湍流。 宁缺控弦的手还在空中悬着,弓弦也只是颤了两下,他距离神辇还有十几丈距离,符箭就已经出现在西陵掌教身前。 西陵掌教于神辇上起身,并右手两指点去,天下溪神指疾出,一道坚韧纤细的气息从他指间迸发流向符箭箭头。 能破碎空间又有世间极速的符箭骤然停在那道气息之前,随后无形气浪自神辇周边扩散而去,一时间,西陵联军人仰马翻,惨嚎阵阵。 “不愧是书院后山的人。” 西陵掌教轻松一语,空出左手挥动,一片雷霆赫然在他掌间生出,他向着在眼前震荡不休的符箭打去,浓郁雷光耀眼欲要刺瞎人眼,恐怖雷霆轰响于西荒,一道如河流般的雷霆自西陵掌教手中涌出,直接将那道符箭焚成碎末。 打碎符箭之后,雷霆并未消失,沿着被符箭粉碎的虚空,速度甚至要超越符箭的速度,瞬间来到宁缺身前。 宁缺第二道符箭未射,只是弓拉一半,他心知就算射出符箭也难以将这道雷霆射穿,无数次梳篦湖砍柴时的危难经历,让他面对此时的生死危机都没有心乱,他松开控弦右手,向着背后抓向了大黑伞伞柄。 然而这一抓,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也是在他那一抓时,一双透明的手将大黑伞撑开在了他面前,是桑桑。 随着大黑伞撑开,天上盘踞着的无数黑鸦骤然飞向伞前,雷霆落在伞面上,落在那些黑鸦身上,炽热而又绚烂的雷光像是燃烧着熔岩的火河涌入了无量的大海之中,有白色水气沛然如书院后山那座孤崖外的云卷云舒笼罩在天地之间。 “嘭”的一道微弱响声,大黑伞油腻漆黑的伞面变白,再由白变至透明,同时,无穷无尽的黑与寒从大黑伞注入天空,荒原极北方向的夜色仿佛受到指引迅速向南延伸,不过片刻蔓延在了桑桑头顶,西荒霍然变得阴暗,然后草原上的白气与雷霆一道消失彻底。 桑桑撑伞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向在神辇上的西陵掌教,目中不含一丝情感,只有冷到极处的注视。 …… 宁缺与桑桑离开的山坳,一座枯黄色的石山之上,叶启端着阵盘看着桑桑的变化,说道:“这和那双眼睛没有什么区别了。” “昊天的眼睛。”夫子一笑,揉了揉肩膀,问道:“准备好了没?” 叶启说道:“老师,弟子的每一滴血都在沸腾,这阵中的每一粒沙也在沸腾。” …… 中年道人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逐渐蔓延过来的夜色,没有人知道他面具下的表情如何,他脚下的神辇忽然崩毁,他唇角流着血,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天上,虔诚呼喊道:“请昊天垂怜人间。” 一道联通他脚下与天穹的巨大光柱出现,那光柱不知是从他的身体中涌出,还是从天降落在他身上。 从荒原极北涌来的夜色还在缓缓向着南方飘去,光明的天空边缘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被夜色灌从裂缝灌入,光明变成了黑暗……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天屠龙(求订阅啊) 中年道人看着天空被夜色逐渐占据,他在面具下的表情应是很痛苦,他口中祈祷着昊天,右手却呈爪状捂着自己的心口。 神殿联军,起先夜色从北方飘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面上无不在露着恐惧的神情,可当他们看到掌教还在夜色下坚持,听着掌教在黑暗压迫下依旧对昊天有着无比忠诚的祷告,他们纷纷跪在地上,与掌教一同祷告,祈求昊天垂怜人间,驱散黑暗。 有了数万西陵联军的祷告声,南方的天空骤然变的明亮,就像有无数的光明重新注入在了天穹之上,黑暗不再蔓延,只能被迫停了下来。 光明北方的夜色里,响起了无数声凄厉的鸦鸣,黑色的夜穹翻滚着,桑桑不知何时离开了地面,她撑着大黑伞,chiluo洁白的双脚踩在夜色中,脚下的空气凝结出了一道道盛开着的冰雪莲花。 盛大的光明与翻滚的夜色撞在一起,悄无声音,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重锤狠狠敲重,神殿联军中的祷告声顿住,就是中年道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通天光柱一阵摇晃,中年道人将面具扯下,他愤恨地看着桑桑,大喊道:“光明不灭,昊天永存!” 忽然,光明的天上,一朵巨大的白云燃烧起来,火焰是乳白色的,燃烧时的浓烟却是金黄色。 那里似乎在孕育着什么伟大的存在。 一道惊雷自九天之上响起! 神雷自光明之中落下,降落到荒原,整座荒原都颤抖起来,无数的泥土被神雷力量震翻,弹起丈高,再如雨落回。 荒原上的无数联军被雷声震的耳膜剧痛,他们翻滚在地上,更多的人直接在雷声响的刹那之后,就被浩荡声势震死。 与这道雷声相比,中年道人先前欲杀宁缺所用的道门引雷神术,简直如同儿戏。 “好大的开门声。”叶启捂着耳朵,身在黑暗中的他远远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白云说道。 夫子也捂着耳朵,说道:“终于又看见了神国了。” 如同在响应夫子的话,就在夫子说完,那燃烧着的巨大白云越来越亮,整团云都开始燃烧,剧烈的光与热折射在了大地之上。 随即,巨大的白云中心变得暗淡,一颗巨大的黄金龙首自云中探出,俯瞰荒原。 …… 黄金龙首太过巨大,明明身在高空九天之上,出现的时候却被地下的人们看得清晰,如清澈幽潭的鳞片,如火山一般大小的龙角,它色泽比太阳映照下的悬空寺山间小路都要金黄,但随着龙首缓缓移动间,它又仿佛是透明的一般。 黄金龙首缓缓地动着,如两轮太阳般的眼睛扫视着地面,地面无由来的生起烈火,无数注视着天上的神殿联军的身体也开始燃烧起来,最终,它的目光落向桑桑,张开了如深渊的巨大龙嘴。 桑桑的身体在黄金龙首的注视下,仿佛变得高大肥硕起来,桑桑迈着脚丫,虚空间浮现出一道暗黑色的冰桥,她走向了黄金龙首。 宁缺做过两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他看到了今日的荒原战场,听到了惊雷之声,甚至知道,那道惊雷根本不是雷声,而是开门的声音,而在那团巨大的白云上,也并非只有黄金巨龙,还有一位恐怖的神将。 所以在桑桑走向黄金巨龙的时候,他就从地上用尽所有力量跃起,抓住了桑桑的一只脚。 然而,他没有将桑桑抓在地上,而是在空中悬着,被早已失去神智的桑桑带着向黄金龙首走去。 黄金巨龙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冷漠,桑桑迈动脚步的速度变快,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浩然气迅速地流失,而流失的方向,就是那个黄金龙首的大口。 猛然间,他想到了在魔宗山门时莲生曾说过的一句话,世间人都是昊天养的猪,修行者不过就是比较好吃的猪,等哪天昊天饿了,那么你我就该变成食物,乖乖地进入昊天的嘴巴当中。 他开始拼命的反抗,但无论怎么反抗,始终无法让桑桑停下来,如果他此时放开桑桑,应该能够免于被吃,问题是他怎么能放开桑桑? 看着黄金巨龙那越来越清晰的舌头,他甚至看到了舌头上面如山林密布的舌苔,他有些绝望,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与桑桑的身形停在了空中。 他疑惑地向下看去,看到了十二师兄在光明中显得很是好看的笑容。 “先回地面。” 叶启说完,宁缺与桑桑就落回到了地面,三人出现在夫子身后。 宁缺抱着桑桑,深怕她还会继续走向龙口,他嘴唇莫名地颤抖着,应是被叶启救下太过感动,想要说些话,话到口中,只剩下了哽咽。 叶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正看着自己与夫子的桑桑,说道:“看着你家桑桑,然后看师兄我上天屠龙。” 说完,叶启走在夫子身前,说道:“老师,这些小事,就先让做弟子的我来解决。” 夫子退了一步,说道:“好,小心些。” …… 黄金巨龙因为被人从嘴里抢夺走了食物从而愤怒,它张开的口中传来一声嘶吼,与先前那道开门时的雷鸣都不弱分毫,而那弥漫着的夜色,在它这一吼下,竟是退后了数里。 光明燃烧的巨云威压人间,一道龙息从黄金巨龙口中喷出,无数炽热的神辉混杂晶莹闪烁的黄金沙砾向着荒原地面袭来,所经之处,空间无不都燃烧起了烈火。 龙息无量,比大河还要宽阔,使得地表上出现了一条宽阔浩瀚的白色投影。 这是人间难有的力量,比卫光明天启,比柳白借天一剑,比酒徒壶中的无量剑都要绚烂恐怖千倍的力量。 叶启静静看着,他身上的青色书院夏服微微摆动着,倏忽间,龙息而来,他伸出了自己那比白玉还要好看的手。 然后,龙息就像是流入静谧南海的大河,只生咆哮阵阵,水流却未给南海带来任何变化的消失。 第一百一十六章 蹬天斩神再斩龙 这个世上没有神龙,就是从云团后神国中走出的黄金巨龙,也不是真正的神龙,它只是神国力量的凝聚,又被昊天赋予了部分意志。 所以那道龙息,不是真正的龙息,只是昊天的规则与力量。 或许那些跪在地上虔诚的西陵联军们不清楚这一点,但跪在地上的中年道人很清楚,而叶启只是挥袖弹指间,湮灭昊天的力量与规则,这样的画面让他觉得很是诡异。 五境之上,修行者可以在昊天的世界下创建自己的规则,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道门天启之外,诸如魔宗天魔,书院无距,佛宗无量、寂灭,都在此例,但是,依旧没有人能够在昊天的世界里无视昊天的规则。 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只修行几年,就站到足以与夫子一般的高度? …… “老师,弟子能够感觉到,那道龙息是天地规则,十二师兄他如此轻松散去龙息,难道他已经能够做到无视昊天规则的地步了?”本是担心叶启难以面对那道龙息的宁缺,在看到十二师兄伸手将龙息散掉,他内心稍是放松,也有了空处去震惊于叶启的境界。 夫子轻笑解释说道:“非是无矩,只是你十二师兄他比所有人都善于找寻规则的破绽,更善于借用那些破绽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在知命境界的时候足以胜过早已能越五境的柳白,他能够杀了经历过永夜的酒徒与屠夫。或许,以他那个疯子性格,根本懒得去无视什么规则,破掉规则毁掉规则在他看来要比无视来得简单有意思些。” 见着龙息对那人无用,黄金巨龙咆哮一声,双眼中燃烧起了纯金色的烈焰,荒原上骤起一道飓风,无数黑色泥土混杂着草叶被席卷直上天穹,荒原再是一黯。 黄金巨龙伸出龙爪按在巨云之上,锁链响动的声音如万雷齐鸣,它走出云层,庞大的龙躯上系着两根如月轮国那条大河般宽的黄金锁链,锁链被它拉得极紧,在它身后,正是拉着一方极重的事物。 它在云层空中走出九步,荒原之上的飓风便多出九道,黑土压云,让天地比桑桑身后的夜色还要黑。 此时,黄金巨龙身后的事物已经被拉出云层,那是一辆金黄色泽的战车,战车巨大,比长安城比世间任何一座山峰都要巨大。 天空再而光明,因黄金巨龙行走高空而生的飓风霍然停歇,尘土敛没,天空处的空间变得惨白,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碎裂。 在那方巨大的战车上,站着一位神将,神将披甲,甲由昊天神辉凝结,神将高大如山,面容五官都完美到了极致,寻找不到任何瑕疵,他的神情与黄金巨龙无二,只有高高在世上的冷漠,目光所及之处,空间处处崩塌。 神将看在叶启身上,叶启面前的空间扭曲,遂化作片片如雪般的碎片,叶启手托阵盘,踏雪而行至半空,他也将目光落至神将身上。 神将手中忽然多出一柄十几里长的剑。 叶启一笑致之,他转眼看向南方,说道:“柳兄,你那人间之剑还差一步就成,今日我送佛送到西,给你的剑用神血开锋,世间将以此剑为峰。” 南晋剑阁,柳白于浊池之前豪饮烈酒百坛,听闻这一声音,他狂笑一声说道:“十二好生算计,李慢慢一事刚让我与你两清,此事又要让我欠你一道。” 柳白话音落,将酒坛掷于一侧,再道:“罢了,罢了。” 浊池之泥骤然一空,池水清澈,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刺水而出,化成一条白线破云万里。 …… 在长安城北郊一战之后,柳白静思无数年,炼出了一柄剑,藏人间剑意于其间,蕴他剑意与精神于其间,或可说,那柄剑就是他。 他能一剑纵横千万里,那柄古意盎然的剑自然也能,眨眼时间,剑出现在了叶启右手之中。 此时,战车之上的高大神将挥动手中神剑,剑斩荒原。 叶启左手持阵盘,右手拿古剑,蹬天上苍穹。 光与暗交汇的苍穹之下,叶启持剑自下而上倒斩,天穹像是划开一道口子,留出一道极难消散的剑痕,随后,黑暗远退荒原,巨云下盛放的光明收敛于云中。 神将手中之剑于此时落到他身前,便像是一座山脉从天穹倒向人间。 在天穹上的黄金巨龙之下,战车上的神将俯瞰之下,叶启像是一只挥动触角的蚂蚁正面对长安城的一辆马车张牙舞爪,在神将斩下的那一剑下,他右手中的剑,就像是一根从颜瑟符笔中落下的细毫。 叶启落剑,如劈如砍,人间之剑轨迹笔直斩下。 …… 刹那时光,只见人间之剑与神将手中巨剑触在一起,天地无声动荡,然后,神将手中那柄剑崩,如大河决堤般地化作流光涌向荒原。 叶启剑意未到酣处,人间之剑剑锋还自锋芒无匹,剑过,叶启与剑斩过虚空,来至神将头顶,力劈而下。 神将头上盔甲忽的多出一道豁口,豁口向下,在神将头间蔓出一条裂缝。 “斩天之后再斩神。” 叶启话音落后,神将于战车之上化为两半,随即,如其那柄崩碎的剑,两半身躯与盔甲也化作流光,瞬间布满整座战车之上。 叶启踩在流光上,流光如被召唤,从战车之上涌出,于空中形成一片充满光明的湖水,湖水围向叶启,不过三息时间,消散一空。 黄金巨龙看着神将被地上凡人一剑杀灭,它愤怒地低吼着,摆动着龙尾,神雷道道在虚空之间生出,雷霆溢散落在地面,荒原处处燃起烈火。 叶启踩在天上罡风之间,几步来到黄金巨龙脖颈。 黄金巨龙张着龙口,呼吸间千里白云尽入口中,它回首去咬,如天际张开一道大口。 叶启在巨口之前神情冷肃,出第三剑,剑入黄金巨龙脖颈,只见有金色血液喷涌,仿佛火山喷发,溅出一道无量灼热的昊天神辉。 黄金巨龙哪里还能张口去咬,凄惨嘶吼一声闭嘴,在空中似蛇一般地挣扎扭动起了身躯。 “斩龙!” 叶启一声下,黄金巨龙那颗巨大龙首与身躯分离,天上一阵悸动,龙血喷洒落于人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一剑开天门 黄金巨龙尸首分离,硕大如城池的头颅与雄壮如山脉的身躯静静悬浮在空中,然后,骤然崩解,化为如热海沙砾一般澄澈的无数晶莹剔透的颗粒。 龙血如雨下,叶启立在九天之上,隔着地面数万里,声音清澈传在地面说道:“不能将再多的东西分走了,老师,这龙血您可要接好了。” 夫子微笑不语,伸手一引,无数龙血化作一条光明溪流,溪流渡入桑桑体内,透明散发着寒气的桑桑瞬间恢复了本来模样,体内再无一丝寒气。 这时,叶启看向荒原南方,他手中古意盎然的人间之剑嗡嗡一颤,叶启唇角勾勒出一道弧度,说道:“斩天、斩神、斩龙后,柳兄,你这剑活了,还你。” 说完,他将握着人间之剑的手松开,便见人间之剑的澄澈剑身上映满人间景,疏忽一阵通天剑意散于世间,破开虚空去了。 叶启再看向脚下黄金巨龙化作的无数沙砾,他将阵盘掀开,无数细沙呈银河状,融入在了巨龙尸体化作的沙砾之中,他又拔出腰间剑十二,同是扔入沙砾内。 无数沙砾散发着昊天神辉刹那变暗,十息之后,悄然无踪,再看万千细沙与剑十二,身体透彻,仿佛由金色琉璃重新生成。 他握剑,剑十二颤抖不休,先前那柄人间之剑在它这位主子手中行那等逆天之事,如何能让它不去嫉妒。 “必须让柳白欠个人情,那句世间之剑将以那剑为峰的话是骗他的。” 叶启看向空中那团无边的白云,目中迸出一道剑意,白云中间开裂,显露出了里面隐藏着的事物,那是一座门,长安城的门与它比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巧的玩具。 门立于云中,高出了九天,宽千里,材质透明似冰,两扇厚重巨门似两座极北雪峰一样紧紧闭合着,也只有这样的门,才能容黄金巨龙与神将从其中通过。 叶启双臂持剑,自语说道:“就用你来开天门。” …… …… 九天上生出了道道恐怖的剑意,将那团巨大的白云彻底撕撤成了一缕一缕,高大天门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了人间。 叶启脚下所踩万千细沙,随着他在九天之上行走,他双手持剑十二一斩,便有万丈剑气聚于剑下,随即轰然砍向高大天门。 响彻于整座人间的巨响传来,荒原之上聚来一片横梗数万里的阴云,雷霆暴雨席卷人间。 然而天门哪里是人间之人所能斩开,神门只是在那万丈剑气之下轻微晃动,厚重如山岳的两扇门也只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条缝隙刚刚好。” 万千细沙散开,一粒粒沙就像是在空中飘荡的雪,漫天飞舞,涌在了天门而开的缝隙之间。 …… 南海深处孤岛,陈某看着远方天际那道光点,眉目紧皱思索,双手拇指同时在其余指间来回摆动。 等到他看到远处那道光点裂出一道湛蓝色缝隙后,他颓然一叹,收回双手说道:“趁着昊天注视夫子,你开天门应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你开天门而不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便是你与卫光明的谋划?” …… 宁缺踮脚,将大黑伞撑在桑桑与夫子头顶,他看着天上的天门,难以言语,世间真有天门,那昊天教义之中记载的昊天神国也真正存在,而十二师兄,拿剑斩开了天门,尽管天门只开了一道缝隙。 桑桑本也震惊的神色忽然一冷,她漠然看向夫子,问道:“这就是你在柯浩然之后培养出的助力?不过看你神色,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夫子转身低头看向桑桑,说道:“我没有想到的是,你是神国的主人,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桑桑漠然的双眼露出不屑,紧接着她表情一凝,疑惑自己为什么能生出人类的情绪,她双眼又恢复漠然,说道:“就算不知道,他与你与我来说,都是蝼蚁。” 夫子大笑,荒原暴雨顿时变回晴空万里。 “你多年前对他的注视,可不是将他看作蝼蚁。” 桑桑不语,双目中出现迷茫。 两人间的对话,让撑伞的宁缺变得更为震惊疑惑,桑桑像是变了一个人,而老师却像是与桑桑认识了好多年,桑桑怎么就成了神国的主人,那里不应该是昊天的吗? 天空因为夫子大笑放晴,宁缺将大黑伞扔在泥泞的草地上,紧紧抱着桑桑生怕桑桑离开自己,他看着夫子问道:“老师,桑桑刚刚是怎么回事?” 夫子笔直的腰杆微驮,微怒说道:“我都说了她是神国的主人,你说是怎么回事?” …… …… 人间,齐国某间小镇,在一处绿意麦田之中,叶苏与叶红鱼本是给几十个镇子上的农夫讲述昊天教义,然北方天穹大变,麦田上风云忽然变得或急或缓,叶苏只能让农夫们归家,自己与妹妹站在麦田间遥看北方。 叶红鱼境界只有知命初境,难以掌握天地更玄奥的规则,只知那里应该孕育着什么恐怖的存在,叶苏则不然,他得了叶启一句只要时间足够便能追上柳白的评语并不虚假,而在新教教徒逐渐变多,对于天地的感悟,他每一日生出的感悟比以往数年所得都要多。 齐国与荒原相隔数万里,他的双眼似乎越过了地域的阻隔,看在了那里。 等着北方天际恢复正常,叶红鱼出声问道:“哥哥,那里为何会生出如此变化?” 叶苏说道:“叶师弟先是斩天,将夜色驱逐,又是一剑斩神国神将,再一剑屠龙,最后一剑开天门。” 只是在兄长简单叙述下,叶红鱼脑海中就浮现了叶启持剑战天的英姿,很多人都说他是书院的又一个柯浩然,难道他也进入了神国? 叶苏说道:“他没有从天门入神国。” “那就好。”叶红鱼如二八年华少女,灿然一笑。 叶苏伸手向着小妹的脑袋摸去,心中却是怜惜叹道:“傻妹妹,他虽没入神国,但已经将剑对准了昊天,事后哪能绕过柯浩然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