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关中》 关于长孙嵩,公孙嵩的称呼问题 长孙嵩这一称呼记载于《魏书》。 公孙嵩这一称呼记载于《资治通鉴》。 其实当时北魏用的还不是汉字,姓氏很可能是音译,所以才有这个争论,我们大家不是历史学家,知道这是一个人就行了。 送上公孙嵩的个人简介: 长孙嵩(358年~437年),本姓拔拔,代郡高柳(今山西省阳高县)人,鲜卑族。北魏时期名臣,南部大人长孙仁的儿子。 他十四岁时,代父统军,累著军功。昭成帝拓跋什翼犍(拓跋珪的爷爷)在位,授南部大人,成为开国功臣,历任冀相二州刺史、侍中、司徒公。 明元帝拓跋嗣即位后,联合奚斤、安同等八人在止车门听理国事,名列“八公”。太子拓跋焘监国时期,担任左辅。太武帝即位后,累迁太尉、柱国大将军,册封北平郡王。 太延三年(437年),病逝,享年八十岁,谥号为宣,陪葬于云中金陵。 人物评价: 崔浩:“长孙嵩长于治国,短于用兵。” 《魏书》:“嵩宽雅有器度”。 《北史》:“长孙嵩宽厚沈毅,任重王室,历事累世,邈为元老。生则宗臣,殁祀清庙,美矣!” 请假 这几天有书友说我拖节奏,用了大段的文字去介绍一个人,一个国家,我也认识到这个问题了,以后一定虚心改正。 但是写魏晋这段的历史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像三国、盛唐、大明这样的时代被人熟知。 比如说到关羽,大家脑海中会自动浮现一个丹凤眼、红枣脸的大汉,说不定还是穿绿衣服的。 说到诸葛亮、赵云,李白、于谦,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固有的形象,这就大大减少了作者对人物的描写刻画。 可是魏晋时期不一样,比如我说谢晦、沈林子、沈田子、王镇恶,大家的反应都是:你谁?你哪位? 本人是很想带大家去触碰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的,去看看那个乱世里的诸多英雄豪杰,他们其实不比一些大家所熟知的文臣武将差,只是缺一个合适的舞台。 所以我以后会尽量将介绍写的隐秘一点,将人物给大家和别的历史人物对应起来,这样也能免于小说像人物传记一样的流水账,减轻大家的阅读障碍。 (比如: 谢晦——周瑜。 王镇恶——吕布。 朱超石——赵云。 沈田子——甘宁。 等等) 最后我想说,创作不易,尤其是这种正经的历史文,需要查阅相当多的资料去论证一个人,一个制度,乃至一个风俗、事件。所以作者难免有遗漏的地方,大家如果发现了可以放心在书评或者评论里留言,本人都会虚心接受的。 其实我今天更新的内容都写好了,但是我实在不太满意,想了想还是删了,打算明天好好梳理一下后续的剧情,请大家见谅。 东晋的爵位、官职 今天看有书友谈到这个问题,做一个单章给大家解释一下。 首先是爵位问题: 晋朝的爵位制度异常复杂,毕竟司马炎开国时期为了拉拢世家搞了不少幺蛾子,今天给大家梳理一下。 晋设置了王、公、侯、伯、子、男、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郡侯、开国县侯、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乡侯、亭侯、关内侯、关外侯共十八级。 王爵非皇子不封。【比如八王之乱时期的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等】 公(郡公、县公)、侯(郡侯、县侯)、伯、子、男五等爵专封宗室。【就是姓司马的】 功臣封爵为“开国”诸爵及乡侯、亭侯、关内侯、关外侯。 以上爵位都是既有爵位,又有封邑的,比如说现在的刘义真,就是桂阳县公,除了身份外还有钱拿。 但东晋末期到刘宋初期有个特殊的爵位叫五等侯。 这个爵位其实只有“名”,没有“财”,应该是刘裕发明出来忽悠世家的。 等到了南齐的时候,世家重新掌权,也就把这个制度给废了,所以“五等侯”是这个时代一种特殊的爵位制度。 再说官职: 晋朝官制方面设有三省、一台、五监、州郡县等府衙。 (没错,三省就是后来隋唐时期三省六部制的原型) 三省即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掌管秘记奉章、奏报正事、选举人才、赏罚百官及将皇帝诏示宣告内外、出纳皇命。由尚书令、左右仆射、列曹尚书、左右丞官员组成。 (长官是尚书令,但因为尚书令职权太大,基本只设立左右仆射,也就是刘穆之的位置) 中书省负责修史、枢密机要、记录皇帝、皇族子弟日常活动及朝庭议事、礼仪、侍奉,掌管著作、三阁图书。由中书监、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官员组成。 门下省执掌纠正、献纳、谏正、参政议事、外交等事务。由侍中、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给事中、通直散骑常侍官员组成。 (长官是侍中) 一台即御史台,掌管纠察百官、颁布法令。由御史中丞、治书侍御史组成。 五监即少府监、将作监、国子监、军器监、都水监,均为专门机构。 少府监负责全国丝织,相当于现在的纺织部; 将作监负责全国冶铁、铸造,相当现在的工业部; 军器监负责全国兵器制造、分配管理,相当于现在的国防科工委; 都水监负责舟楫制造、河道治理、漕运,相当于现在的水利部。 地方则设立州、郡、县三级制度,基本和三国时期差不多,就是把“十三州”给肢解了,使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在这里特意说一个官职,叫做中护军。 大家知道在唐代以前朝廷的军制一般都是屯重兵在京师。(比如两汉的南军、北军,东晋的北府军) 所以中护军就是统领这支军队护卫京师的,权利非常大。 【最后附上品级表】 正一品:太师(两晋时期因避司马师名讳,亦称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虚职) 从一品:开仪府同三司、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骠骑大将军等。(虚职) 正二品:特进、太常、辅国大将军等。(虚职) 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等。(实权) 正三品:侍中、中书令、尚书、少府、左右骁骑、左右武卫、上都护、冠军大将军、中都督等。 从三品:御史大夫、秘书监、光禄勋、卫尉、廷尉、宗正、太仆、大鸿胪、左右散骑常侍、光禄大夫、校尉等。 正四品上阶:侍郎、尚书左丞、刺史、忠武将军等。 正四品下阶:尚书右丞、中郎将、壮武将军。 从四品上阶:秘书少监、少卿、长史、太中大夫、宣威将军等。 从四品下阶:少府少监、少伊、别驾、司马、都尉、明威将军等。 正五品上阶:太守、谏议大夫、御史中丞、中书舍人、长史、参军、定远将军等。 正五品下阶:内常侍、朝仪大夫、宁远将军等。 从五品上阶:秘书丞、著作郎、朝请大夫等。 从五品下阶:太常丞、太史丞、驸马都尉、奉车都尉、游击将军等。 正六品上阶:太学博士、太子舍人、京师县令、骁骑尉等。 正六品下阶:中牧监、上镇将等。 从六品上阶:起居郎、起居舍人、州郡县令、旅威校尉等。 从六品下阶:侍御史、国子监丞、旅威副尉等。 七品:诸州中县令、殿中侍御史大夫、主簿、主书、别将长史等。 八品:监察御史、征司郎、助教、兵曹等。 九品:中关令、诸州县尉、各府衙博士等。 ———————— 很多资料来源于网络,可能有遗漏,大家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阅相关文献。 第一章 刘宋战神刘义真 义熙十二年八月。 东晋平北将军、兖州刺史、中外大都督刘裕领兵北伐。 晋军一路势如破竹。 先锋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领兵由淮、淝转向许昌、洛阳。 后秦诸屯守皆望风降附,十月,王镇恶军便占领洛阳。 而刘裕大军则从彭城开始西进。 旌旗猎猎、锣鼓喧天。 一个仪貌俊美,神情秀彻的少年一脸呆滞的骑在一匹马上,混在大军中思考人生。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经典三问充斥了刘义真的脑子。 上一秒,刘义真还吃着火锅唱着歌,下一秒,自己就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这军营中。 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告诉了他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晕乎了一下午,刘义真总算回过神来。 自己居然穿越成了历史上和自己同名的宋武帝刘裕的二儿子。 说起刘裕,哪怕不太了解魏晋南北朝历史的人也听过他的大名。 作为南北朝少数的几个有作为的皇帝,宋武帝刘寄奴在历史上可谓有着赫赫威名。 但要是说到刘义真,那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不过很巧,作为一名历史学民科专家,刘义真对自己的穿越对象还是很了解的。 刘义真,字车士,意思就是古代司机的意思。 毕竟贱名好养活。 也是宋武帝刘裕的二儿子,凭借父亲篡位,未来成功混上了藩王的位置。 但17岁就因为和谢灵运一帮驴友老是出去玩耍,被一个看自己不爽的权臣给咔擦了。 如果只是一个皇子的身份,刘义真还不足以青史留名,至少不会有大篇的文章来记载他。 这货也是有着光辉战绩的,人送外号刘宋战神。 倒也不是打仗多么厉害,你只要想想大明战神朱祁镇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宋武帝刘裕北伐,一举消灭后秦,夺回了汉人丢失上百年的关中长安。 得关中者得天下,这绝对不是一句戏言。 华夏历史上最猛的两个朝代——强汉、盛唐都是以关中为根据才造就的盛世。 本以为汉人江山从此就要崛起,刘宋集团就要起飞的时候。 悲剧发生了。 刘裕打下关中以后还不到一年,就被自己的儿子给坑了。 不但丢掉了关中,还损失了一大堆能征善战的猛将和精锐。 刘宋集团能打仗的几位大佬几乎都被坑死在了关中,不然在将星如云,猛将如雨的北府将领中,檀道济也没那个脸自称为刘宋的“万里长城”。 丢了关中,让本就处于弱势的南方朝廷更为被动。 再加上北魏那边祖坟冒青烟,出了个战斗力爆表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直接一统北方,导致南朝再也没有光复汉土的可能。 接着便是长达几百年的南北对立,直到网红皇帝杨广灭了陈国,结束了乱世。 刘义真扶额,有些尴尬。 如果说大明战神朱祁镇丢掉了朱家三代明君的心血,使明朝失去了中兴强盛的可能。 那刘宋战神刘义真就是丢掉了汉人光复汉土的最后机会。 如此想来,似乎自己更废一点... 不对。 自己貌似还没机会丢掉关中,毕竟关中还没打下来呢。 刘义真一念至此,感觉自己又行了。 “五胡乱华,乃是我汉人之耻,比几百年后的靖康之变还严重。” 刘义真看着大军,眼神变得锐利。 “虽然无力改变五胡乱华,但如今提前结束华夏大地分裂的天赐良机,我又怎能浪费?” 想想汉人在北方被称作“两脚羊”,刘义真就没由来的怒火。 北方汉人先是经历了民不聊生的汉末三国,本以为能享受几代太平日子,就迎来了八王之乱。 八王之乱还没打完,五胡乱华又来了,匈奴、鲜卑、羯、氐、羌入主汉土,建立起前赵、后赵、冉魏、前燕等等一直到现在的北魏政权。 汉人成为了这些胡人的奴隶,乃至在军粮不够的时候会成为粮食,足见胡人的暴虐。 魏晋南北朝,一点都不美好。 “车士,想什么呢?” 一声温和且威武的声音从刘义真身边响起,惊的刘义真慌乱的差点跌下马去。 敢直呼刘义真小名的,在整个军营中只有一个人。 东晋权臣、未来的宋武帝刘裕! 刘义真连忙回头看向这个史书上的传奇人物。 九尺多高的身材跨坐在战马上显得英武非凡,俊朗的外表和健壮的身材,无一不诉说着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宿将。 刘义真拉住缰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只是在想父亲此战必将一举灭秦,大获全胜。” 刘裕听罢哈哈大笑,大显豪迈气质。 “秦国先主姚兴算是雄主,可惜他已经死了,加上他的子嗣宗室相残,要是还攻不下来,岂不是我晋军将士无能?” 刘裕本身起于微末,一路走来,平定桓楚之乱、东灭南燕、南平卢循、西取谯蜀、北挫北魏,堪称魏晋将领第一人!他这种语气,不是狂傲,而是自信! 刘裕的目光望向北方:“取关中之地不过小事,主要是还有一头猛虎在旁边虎视眈眈啊。” 刘义真不傻,马上顺着刘裕的话往下说:“父亲说的是魏国?” 刘裕点头,不再多言。 魏国如今占据北方,皇帝是鲜卑族的拓跋嗣。 拓跋嗣同样是一位明主,在他的带领下魏国国力蒸蒸日上,未来一统天下的隋朝就是脱胎于强大的北魏。总的来说,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报——” “大帅!魏国在黄河北岸布置了三万骑兵,一直尾随我军!” 刘裕瞬间面如寒铁。 —————— 知道大家第一章可能看的有些费劲,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大家可能都不太熟悉。 但是刘裕北伐的阵容豪华程度不下于三国时期的赤壁之战或者汉中之战,作者只能尽可能的让大家慢慢进行熟悉。 第二章 北魏搞事情 刘裕黑着脸骑马来到大军侧翼,果然看到黄河对岸有着悉悉索索的骑兵身影。 “拓跋嗣,哼哼。” 刘裕不满的看着对岸,有些烦躁。 刘裕的副将、宁朔将军朱超石也策马来到刘裕身边,面露愁容。 “大帅,魏国骑兵一直咬在我们后面,一旦我们兵进潼关,他们很有可能切断我军粮道,再和秦军内外夹击我军。” 朱超石出自江东大姓朱氏,没错,就是三国时期那个在吴国混的风生水起的朱氏,祖先就是在夷陵之战中火烧刘备的朱然。 他还有个哥哥朱龄石,两个人都是惊才艳艳的武将,战力爆表,文武双全。 可惜最后都被刘义真坑死在了关中... 跟在刘裕身后的刘义真看到了朱超石,连忙将头转过去,毕竟多少有些尴尬。 朱超石看着行为古怪的刘义真,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刘裕也发现了跟在一旁的刘义真,以危险为由直接把刘义真撵回了中军大营。 刘义真在大营内又开始闭目养神,思索起这段有些复杂的历史。 其实现在严格来说最乱的十六国时期已经过去了,随着刘裕北伐,之后建立刘宋,接下来就是相对平和的南北朝时期。 刘义真集中精力回想起这时期的名人,或者对自己有帮助的东西,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开了双眼。 可惜未来几天刘裕并没有再来找刘义真,而是忙着攻击北岸的魏军。 魏军的主帅是魏国司徒公孙嵩,治国的本事一流,但要说统兵打仗,和刘裕还是有差距的。 但奈何对面是骑兵啊! 只要晋军组织大部队上岸,魏军立刻远遁,等晋军退去又重新跟上来,而小部队上岸后则会被魏国骑兵立马吃掉。 这套战术很无耻,但又很奏效。 “魏狗真是烦人的很,大帅,我们直接攻过黄河去和他们决一死战吧!” 一个晋军将领不满的和刘裕抱怨,因为这几天攻魏他的部将可谓损失惨重。 “不可,秦国未克,若再同时与魏国开战,我军必然寡不敌众!” 另一个将领反驳道。 两面作战乃是兵家大忌,凡是有点脑子的将军都不会同意这么干。 “那你说怎么办?让魏狗继续跟着我们?跟到洛阳?跟到潼关?然后被秦军两面夹击?” 现在的晋军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局面,被卡在中间死死不能动弹。 刘裕坐在帅帐上方,盯着桌子上一张简易的地图,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 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刘裕这边理亏,因为刘裕攻打位于关中的秦国,必然先打通黄河南岸的道路。 于是在行军途中,顺便将魏国处于黄河南岸的一些据点给占了。 虽然刘裕亲自给魏国皇帝拓跋嗣写过信说明情况,但拓跋嗣也不是软蛋,直接列兵于黄河北岸,咬住刘裕大军。 “前线的情报传来了,王镇恶等人虽然攻下了洛阳,但是却被潼关挡住了去路,若我们不管魏军继续前进,则会被秦军和魏军合围于洛阳、弘农一带给困死。” 说罢,刘裕大手一拍。 “所以我们必须解决北岸的魏军!如此才能全力攻秦!” 战略给了,可是方案呢? 南方的晋军多是步兵,北方的魏军多是骑兵,步兵面对骑兵别说主动进攻了,就是防御起来都是个大问题。 “传我命令,今日早些休息,明天破晓时进攻北岸!” “诺。” 第二日晋军再次发动攻势,可惜依旧被魏国的骑兵给赶了回来,一时间晋军都有些灰头鼠脸的。 “大帅,二公子在帐外求见。” 一众将领个个垂头丧气的时候,帅帐外却有卫兵禀报刘义真求见。 “胡闹!” 刘裕老年得子,对自己的孩子都比较溺爱,但眼下正是大军对垒的时刻,对刘义真的捣乱有些烦躁。 而和刘义真有过一面之缘的朱超石却站了出来:“大帅,末将看二公子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事,不如召进来问问如何?” 刘裕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刘义真召进帅帐。 “车士,有什么事非要到为父帅帐里来说?” 刘义真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朝刘裕拱手,信心十足的说出:“父帅,实不相瞒,孩儿已有破魏国骑兵之法!” 众将哗然。 刘裕更是当众呵斥:“胡闹!在座的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们都没有办法,何况你一个孩子?” 刘义真直起脖子:“父帅何不听我计策再做评价。” 刘裕此时已经被搞得有些不耐烦。 虽然他溺爱自己的几个孩子,但是军国大事怎么能让刘义真一个小孩子捣乱。 “带下去,罚他抄一百遍《道德经》!” 刘裕对着手下卫兵说话,卫兵都已经架起刘义真隔壁都时候,被朱超石劝了下来。 “大帅,甘罗十二岁拜相,霍去病弱冠封侯,二公子虽年幼,但说不定真有破敌良策也不一定?” 刘裕眼见爱将发话,只得给朱超石一个面子。 他瞪了一眼刘义真:“说吧。” 其实刘裕不指望刘义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战术,毕竟他的儿子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刘义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光是这份从容就不似常人。 刘义真来到帅帐前,指着地图。 “诸位将军请看,如今我军和魏军分列黄河南北。” “现在我军困境是不能成功上岸,无法调集主力和魏军作战,毕竟他们是骑兵,而我军战船所运之人有限,小股军队一上岸就会被他们冲下河,大军架浮桥过去他们又逃的不知去向。” “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在北岸制造到一个坚固的登陆点就可以了!” 刘裕听了刘义真的分析还算像模像样,怒气下去了一大半,可还是不爽:“你说的这些大家都能看出来,问题是如何能制造登陆点。” 刘义真用手指在河对岸画了一个半月:“父亲莫非忘记了如何在青州破的燕军?” 第三章 却月阵 义熙五年。 刘裕北伐位于青州的南燕。 因为南燕战略失误,想欺负刘裕军队都是步兵,放刘裕大军进了平原,打算用骑兵歼灭刘裕的步兵。 没成想刘裕推出来了在战国时就退出战争舞台的战车,横列在大军前抵御骑兵,步兵则从战车间的缝隙伸出长矛刮倒马腿,使对方骑兵毫无用武之地。 就是这个战术,刘裕一举消灭南燕主力,最后兵围南燕国都。 现在刘义真重新提及这个战术,一时间让众将摸不到头脑。 刘义真的手指不断在地图北岸画着新月。 “只要我军将战车运到北岸,呈新月状布置,每辆战车上布置几名士卒手持长戈阻拦对方骑兵,而在战车围住的场地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我方将士,到时候敌军骑兵受车阵所阻,我军则可一举攻破敌军!” 帅帐内,鸦雀无声。 刘义真说的正是古代军事史上著名的“却月阵”! 而历史上它的发明者正是面前的刘裕,时间大概在...几天后? 此时的刘义真就像在李白面前念着《静夜思》一样,这种当着正主的面剽窃他的成果,当真刺激。 刘裕听完刘义真的话以后如遭雷击。 其实作为少有的军事天才,面对魏军的骚扰,一直有个模糊的想法在刘裕脑海中。 而今天,刘义真就帮刘裕把那层纸给捅破了。 “妙啊!” 晋军其他将领也瞬间明白了这个计策的意义。 利用却月阵在对岸制造登陆点,掩护后面登陆的部队,魏军骑兵必然所料不及,到时候便是晋军的机会! 刘裕更是玩车阵的高手,当刘义真把这个膜给捅破的下一秒,刘裕脑中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作战策略。 “确实可行。” “哈哈哈哈,魏狗估计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用车阵。” “大帅!下令吧!我们立马渡河去砍了那群魏狗!” 能打仗的将军脑子都不笨,那种动不动就光着膀子往前冲的人不是勇猛,而是傻。 晋军将领大都是跟随刘裕南征北战的老人,他们纷纷谏言刘裕出兵也不是脑子一热,而是确认了却月阵的可行性。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朱超石却再次下拜。 “大帅喜上加喜,此次伐秦必然大获全胜。” 刘裕笑着问:“为何是喜上加喜?” 朱超石回道:“一喜是因为大破魏军之日近在眼前,二喜则是因为公子义真有着如此谋略,祝贺大帅喜得麒麟子。” 其他将领也反应过来,齐齐下拜:“恭贺大帅喜得麒麟子!” 刘裕哈哈大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走到刘义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车士你果然是个将才,居然能献此妙计破敌,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刘义真连忙低头:“父帅此言谬矣,孩儿哪有什么妙计,不过是喜欢听父帅以往的履历,想到父帅以车兵破燕国骑兵,举一反三才想出来的,万万不敢居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刘裕虽然是个牛人,可他终究还是个人,听到这种拐弯抹角的夸赞也是笑骂了一声混小子。 之后刘裕也没再提什么奖赏之事,而是和诸位将领商议如何用却月阵攻破魏军。 刘义真也似乎是被忘记一般,就这么靠在帅帐边看着刘裕和诸将排兵布阵。 刘义真当然不会傻到窝在角落啃手指,而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刘裕他们的布置。 眼前的这帮人,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军事人才! 进攻时机、军阵部属、人员调配,每一项决策都带着军队那种充满暴力与秩序的美感。 刘义真听到后来索性抽出自己头上的木簪在地上写写画画。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华夏文明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经验! “咳咳。” 刘义真正听的起劲,却听见旁边有人在咳嗽。 额?族叔? 在一旁咳嗽的居然是刘裕的族弟——刘遵考。 刘遵考此次同样跟随刘裕北伐,领建威将军、彭城内史的官职。 他的能力算不上出众,但对刘裕足够忠诚,这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这位在人均寿命普遍不高的南北朝赫然活了八十二岁! 要知道刘宋一朝总共才存在了五十九年... 面对一个超级能活的族叔,刘义真像看吉祥物一样看着他。 刘遵考把头扭过来看着地上刘义真记载的文字,啧啧称奇。 “义真,那却月阵确实精妙,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那当然!” 身为老剽客,脸皮要厚! 刘遵考又咂了两下舌头,倾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怜悯不绝。 接着,刘遵考压低了声音。 “义真,你可知道如今大帅的困局?” 刘义真面色一变。 最困扰刘裕的是什么? 当然是晋朝皇室! 刘遵考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要篡位你找我干嘛?我还是一个孩子啊? 谁知刘遵考自顾自的说道:“现在大帅最担心的就是秦国占据潼关之险阻我大军,要是久攻不下,恐怕人心思变啊!” 我**! 刘义真差点爆粗口。 就这?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篡位的事情呢! 白白害的自己脑补了一出大戏! 刘义真摸了一把额头,上面细密的汗珠早已开始往下流淌。 刘义真干笑了两声:“族叔,实不相瞒,我在这几天也在想破开潼关之法,莫慌。” 刘遵考闻言面露喜色:“所言当真?” “当真!” “不知义真有什么良策?” 刘义真一摊手:“族叔,眼下还是先击败魏军比较重要吧?不然我们估计都看不见潼关的大门。” 刘遵考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笑了笑走开。 随着刘遵考这一插曲,刘裕那边很快也做出了决策。 明日午时,由朱超石领军在北岸布置却月阵,反攻魏军! 第四章 懵逼的魏军 “上船!上船!” “把战车绑好!” “快!动作麻利点!” 黄河南岸,晋军大营里热火朝天的将一辆辆战车运送到船上。 眼下是冬季,黄河的水流不算湍急,所以战船还是能很平稳的行驶在黄河河面上。 几艘战船很快装载完毕,向北岸前进。 魏军见晋军的战船渡河而来却不怎么紧张。 魏军主帅公孙嵩更是讥笑起刘裕。 “我听朝廷里的汉人把刘裕吹的如同天神下凡,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公孙嵩五短身材,有着和汉人完全不同的样貌,眼眶凹陷,皮肤皴黄,身上也从来不穿汉人皮甲,只裹了一层虎皮,他的士卒也大都如此。 因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鲜卑至上的种族主义者。 他在魏国就一直瞧不起北方士族,什么清河崔氏、河东裴氏、太原王氏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大点的奴隶头子罢了。 他坚信鲜卑族才是最伟大的民族,这种傲慢的态度自然也延伸到了对东晋军队上。 “派士卒去查看,若是只有三两艘战船,就马上围兵吃掉,若是大于五艘便向后撤退!” 冬季的黄河水流相对平缓,相对的,它的水深也就变浅了。 东晋那种在长江里能运载两千人的大船很难驶入现在这个季节的黄河。 所以现在晋军的船只都是小型的艋钾,一艘船撑死了不过三百人,三艘也才一千人。 这点人对于拥有三万骑兵的魏军来说确实就是塞牙缝的小菜。 “报告大帅,晋军只有三艘战船。” 骑兵斥候很快就拿到了公孙嵩想要的情报。 公孙嵩里面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 “传令下去,派前军一千骑兵给我把晋军赶到黄河里面喂鱼!” “诺。” 浩浩荡荡的骑兵受命立刻前往河岸,而此时晋军也抵达了北岸。 “速度快点!快!将战车搬上去!” 晋军的主帅是宁朔将军朱超石,他不但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晋军将领中少有的骑兵将领! 虽然此时他没有统领骑兵,但是他太清楚骑兵的作战方式了,知道时间一刻都耽搁不起。 因为船上要运输战车,能输送一千人的战船上只有不到四百名士卒,人手紧缺。 还好随朱超石一起上岸的士卒都是晋军精锐,一个个虎背熊腰,执行力极强,推着战车迅速在北岸摆成一个半月。 “每辆战车上站七个人,给我顶住!” 晋军快,魏军也不慢。 一千骑兵很快就杀到了禁军的车阵面前。 但魏军的带兵将领却有些发懵。 他们看到的不是以往手持长戈的晋军步卒,而是一辆辆由坚木制造的战车! 这是什么东西? 魏军骑兵不解其意,开始在禁军战阵前踟蹰不前。 原本心中还有些慌乱的朱超石见魏军没有发起进攻,心下渐喜。 “给后军发令!让他们登陆!” 南岸的晋军见朱超石给出信号,一个个精神大振,数艘战船携带着士卒和弓弩向北岸行进。 而坐镇魏军的公孙嵩听到前线还没动静,就亲自带兵来到战阵前。 一看到晋军如同乌龟般的却月阵,公孙嵩也有些傻眼。 直到后续的战船停泊到北岸,看着从上面走出的无数晋军士卒,公孙嵩这才反应过来却月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发起冲锋!把南人连人都车给我赶到黄河里去!不能让他们上岸!” 公孙嵩红着脖子吼叫着,催促魏军骑兵发起冲锋。 “列阵!” 朱超石见魏军开始发起冲锋,也击鼓传令让晋军摆开阵势。 “嗷呜!嗷呜!” 魏军骑兵大都是鲜卑人、匈奴人,乃至乌桓人,他们天生有着好战的因子,嘴里怪叫着就开始对却月阵发动攻势。 “举矛!” 战车上,晋军老卒看着冲来的魏军骑兵,露出自己狰狞的笑容。 乌龟此时进化成为刺猬! “喝!” 齐刷刷的一声怒喝,无数根三、四米长的长矛从战车的缝隙中伸出。 “律律律!” 魏军战马痛苦的嘶鸣在却月阵前此起彼伏。 血肉之躯和钢铁利器的碰撞! 野蛮与文明的冲突! 愚蠢和智慧的对决! 晋军完胜! 却月阵就如同矗立在岸边的礁石,将大海的冲击阻拦在外界! 战马根本冲不破坚固的战车,在他们停滞下来的时刻,一根根长矛、军戈就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就算偶尔有魏军冲破车阵,也失去了骑兵的动力来源——速度。 没了速度的骑兵,再加上没有甲胄保护,马上就被一拥而上的晋军砍死。 魏军的第一轮冲锋。 失败。 处在后方的公孙嵩看到这一幕皱起了眉头,双眼赤红。 这一刻他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耻辱! “继续给我冲过去!” 魏军受令,开始组织起第二次冲锋,而晋军的援军也陆续来到了岸上。 他们迅速将带来的大盾绑在战车上加固战车,同时在军阵中部署了大量弩兵。 每辆战车上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二十人,每人都拿着一杆长兵器,就等着魏军前来送人头。 魏军的第二次冲锋很快到来,可这一次,他们败的更快。 离车阵百步的时候,从战车后就开始射出无数根细密的弩箭! 因为三国时期的蜀汉丞相诸葛亮改良了弩箭,创造了诸葛连弩,所以现在弩箭可以做到一连三发! 隘岸射潮无劲弩,高天贯月有枯槎! 遮天蔽日的弩箭从天空射向魏军骑兵,时不时就有人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再加上晋军选择进攻的时机是正午,正是太阳最盛的时候。 因为处于北半球,所以正午的太阳偏南方一点,也就是处于魏军的正对面,这就使得冬日里原本温和的阳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刺眼,更模糊了魏军的视线。 这一轮发起冲锋的数千骑兵接受了弩箭袭击,冲到却月阵前时,几乎都没了斗志。 再加上现在车阵里加派了士卒,比刚才更多的长矛从战车缝隙中伸出收割着魏军的生命。 后方的公孙嵩握紧了马鞭,气的有些哽咽。 “全军集合!冲锋!” 第五章 大捷 “大帅!不能在上了!” 公孙嵩身边一个幕僚劝阻道。 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汉人,而且出自清河崔氏,见识过人。 “晋军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再冲下去只是平增损耗!” 可一向自负的公孙嵩见无数鲜卑士卒倒在却月阵前,早已怒不可遏,哪里会在乎一个汉人幕僚的话? “给我冲!” “大帅...” 那个崔氏幕僚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公孙嵩一刀砍断了崔氏幕僚的脖子。 “喝呸!” 公孙嵩朝崔氏幕僚的头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霍乱军心,其心可诛!” 崔氏幕僚临死前眼睛瞪的大大的。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出身于清河崔氏,而且一心为国,公孙嵩为什么要杀他? 或许这一刻,他才能明白孔夫子为什么说非我族类齐心必异吧。 杀了一个汉人,公孙嵩就像踩死了路边的一只蚁虫,没有丝毫不适,反而举起手中沾血的刀敦促魏军向前。 身在却月阵中的朱超石见魏军依旧像顽强的小强一样冲上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自己也是统领骑兵的行家,知道所谓骑兵作战无非四个字——欺软怕硬。 骑兵战术大都是流氓战术,面对跑的没自己快的步兵,上去分割、蚕食。 但是当面对坚硬的城墙时,没有哪个铁憨憨会头铁的往上撞。 而今天自己貌似遇见了一个? 朱超石心里虽然奇怪,但还是有条不紊的指挥晋军清理倒在战车前的魏军尸体,防止魏军踩着尸体冲过车阵,同时敦促弩兵填弩。 魏军经历了前两次失败,士气多少有些低落,但还是组织起第三次进攻。 这次魏军几乎组织了全部兵马向却月阵冲锋,可是他们显然没有认识到却月阵的真正威力。 虽然河岸是平坦开阔之地,适合骑兵冲锋,但却月阵摆开的地方其实并不大。 这就导致了有不少魏军骑兵只能从却月阵两翼发动攻击。 可想从两翼发动攻击,河面上的晋军水军也不是吃素的。 大量箭雨从战船上宣泄而下,威力更甚于从却月阵里面射出的弩箭。 一时间,攻击却月阵的魏军士卒哭爹喊娘。 在河对岸的刘裕早有准备,一看却月阵大获成功,立马发动晋军发动总攻! 无数战舰运送着晋军士卒来到对岸,攻击起被却月阵缠住的魏军骑兵。 公孙嵩看到对面的晋军主力开始渡河,心中也有了些恐惧,连忙下令魏军后撤。 可惜骑兵就和箭矢一样。 射出去容易收回去难。 被却月阵缠住的魏军骑兵根本收不到公孙嵩的军令,还在一个劲的往前冲。 终于,有一个魏军骑兵冲破了却月阵,但还没等他发表两句胜利宣言,就看到了目光坚毅的朱超石。 “魏狗受死!” 朱超石手持长剑,横握于胸前,一刀刺向了战马的心脏。 刺穿心脏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像是要在水中刺破一个光滑的水球,所以朱超石也没有做到一刀致命。 战马吃疼,前蹄冲天,将背上的魏军骑兵甩了下来。 魏军骑兵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但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自他的伤口流出,朱超石抽回长剑,露出满意的笑容。 将剑刃放在自己的小臂处的护甲,狠狠一抽,献血被抹了下来。 “这次,我刺中了!” 相似的场面还出现在战场各处,魏军一个个倒在了却月阵前,终于,魏军溃败了。 “给我追!” 刚刚亲手杀死一名敌人的朱超石举起长剑,发动了总攻! 接下来,出现了战争史上罕见的一幕。 无数晋军步兵兴奋的嗷嗷直叫,追着魏军骑兵到处乱跑。 “大帅!退吧!” 公孙嵩的副将见到溃败的魏军,连忙劝阻公孙嵩。 公孙嵩几乎被吓破了胆,跟着残余的魏军骑兵慌不择路的朝北方逃去。 眼尖的朱超石认出了公孙嵩正是魏军主帅,连忙纵马上前:“休走了公孙嵩!” 其余禁军也跟着大喊:“休走了公孙嵩!” 声音响彻山野,公孙嵩急了,夹紧了马肚,用尖刀猛戳战马的屁股。 战马被爆了菊,果然撒丫子狂奔起来,使得晋军望尘莫及。 这下让朱超石也有些望尘莫及,只能在后面连连哀叹可惜。 可当朱超石环顾四周,看到魏军骑兵一个个都如公孙嵩一样屁滚料流时,又突然开始狂笑起来。 “我军大捷!” “我军大捷!” “我军大捷!” 无数晋军举起武器高呼大捷。 以往百年来,晋朝军队对战北方军队都是输多胜少,但这次却不一样。 晋军成功战胜了魏军! 北朝,再不是不可战胜的! 南岸。 一直跟在刘裕身边的刘义真从头到尾观看了这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战役。 “车士看到断臂残肢,可有心中不忍?” 刘裕似有所指的询问起刘义真。 战争自古以来都是血腥的,特别是却月阵中伸出长矛阻击魏军骑兵时,更是血肉横飞。 刘义真听到刘裕的发问,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回父帅,孩儿确实觉得心中不忍。” 刘裕听了刘义真的回答,“哦”了一声不再回应。 “但是——” 刘义真握紧双拳。 “每每想到百年前的永嘉之乱,想到那死在胡人屠戮下的汉人子民,孩儿就知道这天下容不得儿臣有妇人之仁!” “自神州沉沦以来,五胡乱华,百年来,多少汉人死于胡人之手?” “前赵刘聪攻入洛阳,俘获晋帝,杀王公贵族三千余人,洛阳化为焦土。” “后赵石虎残暴无比,使河北十室九空,逼得邺城无数汉人全家自尽,邺城周围十里的树木上都挂着枯骨。” “还有其子石遂,经常将宫女的头砍下来放在盘子里供人把玩,再食用其身躯!” “此等禽兽之行,不是故事,不是传说,而是就血淋淋的发生在离我们不远的北方!” 刘义真抬起头,盯着刘裕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辈华夏贵胄,不当受如此之辱!” “此生所愿,唯杀贼尔!” 第六章 兵进洛阳 刘裕听完刘义真的回答,笑了。 “有车士在,北方定矣。” 说罢便起身一个人回帅帐去了,留下刘义真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话...有玄机啊! 但现在庞大的晋军当中显然没空理会刘义真的个人脑补。 魏军惨败,晋军当然要拿战利品啦! 东晋和其他偏安东南的王朝一样,有个最致命的问题——缺马。 虽然之前不断有人北伐,再加上刘裕攻破了南燕,俘获了不少战马,但是还是杯水车薪。 可这次不一样。 魏军足足出动了三万骑兵! 而且骑兵大都是一骑双马,有的精锐还是一骑三马。 所以除了战死的、跑散的,这次晋军一口气获得了两万战马! 要是节省点甚至可以组建一只万人的骑兵! 除了骑兵,晋军还俘获了五千魏军。 对于这部分人,晋军将领一时间也是众口难调。 有说向战国前辈白起学习,直接坑杀的,有说要发配去修河道的,还有的打算把他们当做筹码,去和魏国换点好处的。 刘裕一开始也想杀了了事,但再次被刘义真劝住了。 “父帅进入洛阳,必然要去祭祀我晋室四帝,不如就以五千魏卒祭祀晋室四帝之灵?” 晋室四帝就是西晋的四位皇帝——武帝司马炎、惠帝司马衷、怀帝司马炽、愍帝司马邺。 当然了,还有追封的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这三个老熟人也要祭祀一下。 刘裕现在还是晋朝的臣子,这些面子工程还是不能少的。 刘裕一听也认同了刘义真的说法,就下令暂时留着五千魏卒。 而朱超石那边刘裕也没有亏待,一战封侯,册封为兴平县五等侯。 相比起晋军这边的大胜,魏国那边就惨了。 公孙嵩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魏国国都平城。 魏国皇帝拓跋嗣听到这个消息后,本就不佳的身子再次重创。 拓跋嗣立马召集群臣,商量对策。 “刘裕重创我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三万骑兵。 哪怕是强大如魏国,也有些伤筋动骨。 魏国君臣虽然都不甘,但此时刘裕兵锋正盛,而且目标其实是位于关中的秦国,便折中想了个办法。 驻军于河北,静观其变。 —————— 刘裕大军一路走走停停。 这当然不是刘裕闲的胃疼,而是顺路开始布置黄河沿岸的防线,防止魏国狗急跳墙。 不过在半个月后,大军还是如期来到了洛阳。 刘义真混在队伍中,眺望着这座矗立千年的古城。 洛阳堪称华夏文明的起源之地,不提远古时代的辉煌,光是现在,它依旧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因为它是东汉、曹魏、西晋三朝国都。 无数英雄豪杰在这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过去、现在、将来。 无数时空的痕迹在这座城市交汇,组成了无比灿烂的华夏文明。 这座城市,也终于再次回到了建造它的主人手里。 刘裕骑着马看到洛阳也不由感慨:“少时阅遍群书,每每看到洛阳陷落,就不由得捶胸顿足,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有亲自来洛阳的时候。” 一旁的晋军将领也肃穆的望着洛阳,似是在默哀。 对他们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洛阳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 一众将领士卒居然就这么停驻在洛阳城门外,看着高大的洛阳发愣。 而洛阳城内也一阵骚动,不一会,一支轻骑从城门出来。 “末将参见大帅。” 刘裕也认出那员将领:“我记得你是王镇恶的部下,是吧?” 那员将领见刘裕认出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是的,王将军留末将驻守洛阳以迎大帅。” 刘裕舟车劳顿,也就将大军驻扎在城外,只带了部将和亲卫入城。 刘义真自然也随同刘裕进城了,可是一进城就有些大失所望。 断壁残垣这个词,用在现在的洛阳再合适不过。 虽然是白天,路上却几乎没有行人。 街道边堆积了许多来不及清理的垃圾与屎尿,使得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车士,我等恐怕还要在洛阳停驻一阵,等解决魏国这个后顾之忧后才能继续西进。” 路上刘裕突然拉过刘义真,向他安顿道。 “这一路上我搜集了不少书籍,都是百年前失落在中原的图书。” “洛阳虽然残破,但是底蕴犹在,我就交给你个任务,好好搜集洛阳的图书,都拉回建康去。” “诺。” 刘裕确实自从北伐以来都会收集中原的图书,充实建康的书库。 这种利国利民的事情刘义真当然不会拒绝。 “父帅,我一个人肯定做不到啊,你不找个人帮我一下?” 刘裕摸了一把胸前美须:“车士想要何人?” “朱超石、王弘、王镇恶!” 刘义真直接狮子大开口,弄得沉稳如刘裕都手腕一抖。 朱超石现在可谓刘裕的左膀右臂。 王弘,你看他姓就知道他是什么地位了。不说他的才华,光他王氏嫡系的身份就堪比皇室子弟! 王镇恶,刘裕麾下第一战将。 刘裕笑骂道:“你还真不和为父客气。” “朱超石接下来我还有大用,王镇恶在前线,不可能专门调过来,王弘的话...” 刘裕陷入沉思。 “也罢,我就让王弘先来协助你吧。” 刘义真露出笑容,说王镇恶纯属捣乱,要朱超石只是贪心,王弘这位未来的刘宋宰相,开创了元嘉之治的重臣才是他的真实目标。 “谢父亲!” ———————— 弱弱的求一下收藏和推荐,谢谢 第七章 天下策(上)(5000) 洛阳虽破,但是最先攻占这里的王镇恶也算有眼力见,派人打扫了洛阳皇宫,刘裕一行人便住在了里面。 洛阳宫城在东汉时分南宫和北宫,分别位于洛阳城南北,中间距离为七里,用复道将两宫连接起来。 而到了东汉末年,董卓这个老熟人一把火烧了洛阳,皇宫自然也是烧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魏武帝曹操迎回汉献帝,也只重建了洛阳北宫,南宫就此遗弃。 洛阳北宫历经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两代人的修缮,这才逐渐有了皇家气派。 之后便是百年前作为西晋国都的洛阳被前赵军队攻陷,皇宫又受了一番摧残,只能通过个别一些建筑残栋来想象当年的碧瓦朱檐。 所以刘裕一行人虽然只是臣子,住在皇宫里也不构成失礼的罪名。 刘义真也被分配到一间小院子,听说是当年晋武帝嫔妃住过的地方,但此时没了器物装饰,和一般的房子也没什么差别。(晋武帝他老人家有一万妃子,堪称古代皇帝之最,妃子住的地方小点也是情有可原。) 刘义真住进小院子,才发现里面早已有人等待。 三个披甲大汉和一个女婢。 “公子,我等奉大帅之命前来侍奉公子,任凭公子差遣。” 刘义真一问才知道这是刘裕早早安排过来侍奉他的人。 不知道刘裕是不是故意的,女婢给他安排的是一个黄脸老妇,唤作吴娘。 她的手被繁重的粗活给磨出了道道厚茧,看着又可怕又可怜。 眼里也尽是唯诺,让刘义真都不太敢搭话。 但唯一确定的是——刘义真红袖添香的幻想破灭了。 而三名壮汉却都是北府军精锐,刘裕亲兵,算得上是刘裕嫡系中的嫡系。 想想也是,刘裕不会把自己儿子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 三人居然还是一家人,分别叫沈大、沈三、沈五。 刘义真笑着调侃:“你们还有兄弟叫沈二和沈四吧。” 看起来年纪最小的沈五憨憨的笑起来:“回公子,还真有!我二哥十几年前就死在荆州了,四哥几年前随大帅打燕国的时候不小心得病了,也死了。” 刘义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五!” 沈大对着沈五一声怒喝,沈五似乎很畏惧自己的大哥,就不再说话。 刘义真扫过三人的脸,三人长相各异,要是不说真的看不出来三人是兄弟。 年纪最大是沈大头上已经生了白发,沈三的脸上也有些沟壑,只有沈五看着正是精壮的年龄。 似乎是察觉刘义真的目光盯着他的白发。 沈大对着刘义真屈身一拱手:“公子,我和老三虽然已经老迈,但绝对誓死保护公子安全!” 刘义真连忙扶住沈大。 刘义真又望向沈三:“这位兄弟不爱说话?” 沈三摇了摇头,张开了自己的嘴巴,里面空无一物。 沈大解释道:“老三性直,年轻的时候嘴巴也不太干净,有次得罪了一个世家公子,被那公子的侍卫砍了舌头。” 刘义真再次无言。 看着这些上了岁数的老兵,刘义真心头一时间有些发堵。 万千感慨最后只化为一句:“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沈家三兄弟齐齐下跪,让刘义真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既然做了我的亲卫,那我就立个规矩,别见到我就跪来跪去的。” 被三个老兵跪拜,刘义真心里是真的担当不起。 “这...” 沈大有些迟疑。 “行了,就这样,再说了,你们跪来跪去的,万一这个时候有刺客出现你们都来不及反应,反而影响不好。” 这下沈五不干了,他似乎天生就有股牛劲,硬是反驳起刘义真来。 “公子未免太小觑我的本事了,我给你表演一下!” 眼看沈五较起真来,沈大又瞪着眼睛想要呵斥,却被刘义真拉住。 只见沈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人就这么尴尬的在小院里大眼瞪小眼。 突然。 风动。 叶落。 沈五瞬间暴起,行云流水的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刀,没有多余的动作,斜斜向上挥动。 收刀。 叶断。 刘义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要不是再三确认了这是真实的世界,他还以为穿越到武侠世界了! 不同的是没有那种花里胡哨的武功招式,只有堪称人类极限的反应速度与动作。 刘义真感慨道:“真虎士也!” 沈五虽然给刘义真上了一课,但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战力天花板还是他老爹刘裕。 他是唯一一个在正史上记载能一个人追着一千人砍的猛男! 虽然有夸大因素,但还是能看出这个时代的军人绝不是只会简单的花架子,他们是真正将自己训练到一种极高水平的格斗家。 刘义真一念至此,顿时感觉自己的安全有了极大的保障。 至少在洛阳城内自己应该不会有生命之危了。 晚上。 刘义真的晚餐是一小鼎肉粥,清香的粟米混合着动物油脂的芳香,使得刘义真胃口大口,稀里哗啦就干完了一碗。 正要吃第二碗的时候,却发现沈大他们居然还在吃着干巴巴的军粮。 他们作为亲卫,军粮和一般士卒不一样,每天也有着肉干,但依旧是难以下咽。 “沈大。” 正嚼着干粮的沈大一听刘义真叫他瞬间丢下粮食,起身站好。 没想到刘义真上前捡起沈大丢下的军粮放在怀里,亲自从小鼎中盛了一碗肉粥放在沈大手里。 “公子,这...” 沈大有些不知所措,刘义真连忙握紧他的手:“小心别洒了!我也就这么一点,肉粥你吃一碗后给吴娘也送一碗过去,剩下的让你两个弟弟分了。” “公子,使不得!” 刘义真瞬间变脸:“怎么?本公子的话不管用了?” 沈大这才颤抖的端起肉粥大口送入肚中。 “嗯,出去吧,这几天天天行军,你们也早些歇息。” 说罢刘义真就吹灭了油灯,直接毫无顾忌的四肢摊平躺在了床榻上。 沈大小心的端起盛粥的小鼎悄悄带上门。 “大哥,你端的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好香。” 憨态可掬的沈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沈大身旁,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沈大手中的小鼎。 “这是公子赏下的肉羹,让我分与你们。” 沈五一听,眼疾手快的就要去接小鼎,却被沈大一脚踹出几米远。 看着沈五委屈的眼神,沈大骂道:“公子说了先分给吴娘一碗,你这憨货难不成想连鼎端了?” “嘿嘿。” 沈五心虚的挠了挠头。 沈大端着碗给到吴娘的时候,吴娘先是惊骇,后是推辞,直到沈大再三强调是公子的意思,吴娘才敢接受。 剩下的自然被沈三和沈五分食。 沈五吃到最后,直接把小鼎抱起来,伸出舌头,将小鼎舔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震山响的饱嗝。 “你个憨货!公子入睡了,你给我轻点!小心得罪了公子出来治你的罪!” 沈大怒视着沈五,大有掐死他的心情。 沈五嘿嘿直笑:“我看公子是个好人,不会的,大哥你少唬我。” 沈大也有些唏嘘:“是啊,公子是个好人。” 他想起来早年间和刘裕一起征战于沙场的时候。 那时候刘裕和刘义真一样,对他们这些老兄弟也是无微不至,仁至义尽。 “大帅与公子,都是难得的好人,所以你们听清楚了,决不能让公子掉一根寒毛!” 沈大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 沈三与沈五也右手捶胸,刚才还嬉闹的三人身上猛然爆发起一股寒冷的杀气。 三人都是粗人,不知道什么“以烈士报君”的场面话。 他们只知道,人要懂得报恩。 而且。 好人, 在这个世界,本不应该受到伤害。 —————— 刘义真睡得很香。 他梦到了自己还是那个混吃等死的刚毕业大学生,没有梦想,没有追求。 一个月领着三千多的工资,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甚至连病都生不起。 除了有个不怎么费钱的爱好——历史,他都不知道自己和一个机器有什么区别。 接着他又梦见了自己身着战甲,被一伙面目狰狞的胡人逼到绝路,他能看清每个人的眸子,他们举着长矛刺在了刘义真胸膛,放声大笑。 而刘义真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冰冷。 “呼!” 刘义真这才惊醒,发觉是一场梦时又怅然若失。 无论怎样,还是和平盛世最好啊。 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前世自己虽然活的不怎么样,但这个乱世似乎更糟。 就在刘义真发着感慨,却发现四肢有些僵硬。 大意了! 北方天冷,自己昨天睡觉貌似没盖被子? 怪不得梦见自己“凉了”。 费劲的活动着有些疼痛的四肢挣扎着推开门,却发现沈家三兄弟已经早早在院子里训练。 “公子!” 三人见刘义真出门,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刘义真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寒冷,看着沈家三兄弟的头上却是冒着白雾,当下灵机一动。 “你们从今往后便带着我一起训练吧。” 三人倒是没有拒绝,因为刘裕平日早上也要活动一下筋骨,他们这些亲兵早已习以为常。 刘义真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看了看沈家三兄弟那结实的肌肉,下定决心要好好锻炼,早日解锁“猛男”成就。 理想很丰满。 现实一如既往的会毒打你。 刘义真在热身阶段,一不小心就拉了胯。 这不是比喻。 是真的拉了胯... 刘义真信心满满的要给三兄弟演示一下自己在运动会上看到的运动健儿们拉伸时的动作。 一个压腿,扯大了没收回来,刘义真的脸色就变得异常痛苦。 仔细检查了一下,应该是拉了筋。 于是刚出门不到三分钟到刘义真有被沈大抬进了屋子。 刘义真脸对着枕头,咸鱼状的趴在床上,感觉自己已经社死了。 虽然沈大没说话,但是沈五那个憨憨刚才的表情分明在说—— 就这? 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和憨憨计较。 不过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换个地球重新生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公子,王弘王公在外面求见。” 刘义真此时大腿剧痛,但王弘来见他他又怎么好不见? 忍疼挣扎着起来坐在床榻边,刘义真龇牙咧嘴的说道:“让王公进来吧。” 王弘出身于琅琊王氏。 就是那个王与马共天下的王氏。 他的曾爷爷是东晋宰相。 他爷爷是东晋中领军。 他爹是东晋司徒。 王弘现在自己的官职就有琅邪王大司马从事中郎、宁远将军、琅邪内史、尚书吏部郎中、豫章相、中军咨议参军,大司马右长史及吴国内史。 在重视门第出身的魏晋,整个天下都没人敢说自己的身份比王弘尊贵。 皇帝也不行! 毕竟王氏在东汉牛壁哄哄的时候,司马懿都还是个小吏。 所以刘义真自然不敢摆架子。 “家父刘寄奴”这一套在王弘这真的走不通。 “臣王弘拜见公子。” 王弘走进屋内,也让刘义真终于看到了这位大牛。 王弘身穿着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大袖衫,面容庄毅,看得出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刘义真打量着王弘的同时,王弘也迅速扫了一眼刘义真。 前些日子刘义真献计阵破魏国三万骑兵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王弘虽然不长于军事,但对刘义真也十分好奇。 可今日一见却大失所望。 刘义真居然就这么大赖赖坐在床榻上接见自己这个朝廷重臣。 这让王弘多少感觉自己被人轻视,心中也多了几分不喜。 刘义真没察觉到王弘的情绪,见王弘前来赶紧让他入榻而坐。 “学生久闻先生大才,却一直不得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 刘义真的姿态摆得很低,而且没从官场上的层次说事,反而以学生的角度将自己身段放在晚辈身上。 王弘的面色也缓和了少许,口称不敢。 刘义真当然是想和王弘处理好关系,他背后的力量简直不要太大。 可是聊什么咧? 玄学? 王弘怕是一听见就会甩袖而去。 治国? 别闹了,刘义真的水平会被吊打的。 那就只有从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开始了—— “王公乃朝廷重臣,小子对一些问题却无人解答,不知王公可否为小子解惑?” 王弘面色如常:“不知公子要问何事?” 刘义真笑嘻嘻的从袖中取出一副地图。 “天下!” 两个字雷的王弘眼皮直跳。 一个黄口小儿居然要和他讨论天下? 如果刘义真不是刘裕之子,王弘肯定已经起身离开了。 “信口开河”。 继“不重礼仪”之后,王弘又给刘义真贴上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标签。 强行压下想要拂袖而去的意图,王弘硬着头皮继续和刘义真对话,不过语气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弘驽钝,不解公子之意。” 刘义真强忍着大腿的疼痛,将地图展开。 “王公要是驽钝,那天下岂不都是傻子了?” “再说了,王公就真的看不出来我父马上要行大逆之事吗?” 王弘一听这话“腾”的站起来:“公子何意?不可乱说?” 刘义真摆了摆手:“我父从平定桓楚之乱,成为晋朝第一大功臣之后便没有退路了。” “如今晋朝各州主事、各地将领无一不都是我父之人,都已经这么显眼了,没必要掩饰。” “我父攻克秦国,除了收复故土,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以此功绩逼迫晋帝禅位吧?” “一如武帝旧事!” 历史上司马炎正是靠灭亡蜀汉后携势逼迫曹家退位。 风水轮流转,这一天终于也要来到司马家身上。 王弘此时冷汗直冒,不复刚才的淡定。 虽然事实确实如同刘义真所说,但谋朝篡位自古以来都是惊天大事,稳如王弘骤然听到这话也有些失神。 但王弘最先想到的不是刘义真找他,而是刘裕在背后试探他! 王弘出身王家,身份尊贵,但他以前犯过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曾经是刘裕敌人的幕僚! 王弘身份尊贵,但枪杆子在刘裕手里,难免还是要低头。 所以这些年来他才一直谨慎行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以见刘义真这么说出刘裕即将谋反的事情让王弘心下一惊,以为是刘裕还不信任自己。 王弘当即下跪:“弘不敢妄议大事,一切皆从大帅之意!” 刘义真看着突然跪下的王弘,一脸懵逼。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王弘还真的没猜错,刘裕对王弘确实有些不放心。 历史上在刘裕到达洛阳后就立马把王弘赶到建康,让他问晋帝要九锡加赏。 九锡这玩意几乎是权臣标配,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让王弘去问晋帝要九锡,就是是断了他的退路。 刘义真想去扶王弘,但奈何大腿吃疼,只能坐着不动。 这在王弘看来更笃定了刘义真此话绝对是刘裕的试探! —————— 因为一直都用手机码字,昨天app切出去的时候卡了,没保存上,只能重写了。 第八章 天下策(下) 王弘此时完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谨慎的望向窗边,仿佛下一秒刘裕就会从外面走进来。 刘义真看到王弘这副模样,惊讶之余有些好笑。 “王公请起,小子自然知道王公的心意,不知现在能否和小子聊聊这“天下”?” 王弘不复刚才的冷漠。 “大帅如今还于旧都,全复河南,乃是我朝军势最盛、版图最壮的时刻,若能攻克秦国,则天下十之有七尽归大帅之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刘义真眯着眼睛询问道:“那王公可想过攻下秦国后该如何对付魏国?” “这...” 王弘一时语塞。 他并非那种能提出战略的顶级谋士,只能算是治国小能手,让他给如今错综复杂的局势抽茧剥丝实在有点难为他了。 看着窘迫的王弘,刘义真知道自己装十三...不对,是人前显圣的时机来了。 “当今天下最强者无非晋、魏、秦三国,其余诸如夏、凉等国虽能称雄一时,却不能称雄一世。” “如今父帅决意攻克秦国,其灭亡只在朝夕之间,所以最主要的敌人无非魏国。” “魏国乃鲜卑族建立,士卒皆凶悍异常,且其主拓跋嗣乃一代英主,又善于听从汉人谋士之计,绝不是能一战而溃的对手。” 刘义真手指划向地图的西侧:“不过只要父帅攻占关中,向西取雍凉之地,以河西牧草肥硕之地养出一只铁骑,再往北联系草原诸部,采取疲兵之计消耗魏国国力,待时机一到便大军北上,大事可定。” 刘义真在一张小小的地图上直接将最利于南朝的战略方针说了出来——占关中,取凉州。养战马,定北魏。 王弘看着刘义真,首次露出惊异之色。 他是朝中大臣,身处中枢。 若是有人提出过这种策略,他不会毫不知情。 所有人都还在纠结于怎么对付秦国时,刘义真的眼光已经放在了更远的凉州,更强的魏国。 再联想到刘义真献“却月阵”破魏国三万铁骑,王弘得出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结论—— 这些东西真的是刘义真一个人想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天纵之才了,而是智慧若妖啊。 王弘对刘裕把自己派到刘义真身边再无不满,反而感觉是刘裕在给他机会。 “公子大才,弘唯有叹服。” 王弘在自己的脑补和刘裕带给他的心理阴影下,居然真的向刘义真低头了。 刘义真看到王弘这般,便将话题慢慢引导到了王弘擅长的方面——治国。 王弘一聊到这个,果然是侃侃而谈,如行云流水般畅快。 刘义真也很谦虚的向王弘学习着这位宰辅之才的胸中之术,一老一少在小屋内居然讨论的不亦乐乎。 聊的越久,王弘越觉得刘义真不似寻常之人。 虽然对经典杂文一窍不通,但是一旦涉及到具体问题,总有惊世之言让王弘眼前一亮。 而刘义真也在王弘这感到了久违的痛快,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和人聊的如此尽兴。 王弘本人虽然受时代局限,有些三观与刘义真不同,但其博古通今的学识让他受益匪浅。 直到日落,天色暗下来,门口守着的沈大在再三纠结下还是进来提醒二人。 王弘面色潮红,和早上进屋时的板正不同,此时他十分休闲的斜倚在墙上,两眼放光。 刘义真同样如此,大腿的疼痛早被他忘的一干二净,只觉心胸开朗。 “恨不能早于公子相识。” 王弘察觉到天色已晚,但他今天和刘义真聊的实在是波动了其内心中尘封已久的那根心弦,使他感受到久违的高潮。 刘义真抚掌大笑:“王公倒是把我的话说出来了,应该是小子恨没有早于王公相识!” 刘义真本想留王弘过夜,但是在画风逐渐跑偏的魏晋时期,留大臣在自己屋里过夜鬼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为了不让王弘晚节不保,刘义真还是依依不舍的送走了王弘。 看着王弘离去的背影,刘义真还是久久不能自拔。 “想不到王弘和自己这么聊的来,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刘义真来到这个时代,一直感觉自己孤单寂寞冷,直到今天见了王弘,才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男人的友情,总是这么来的莫名其妙。 刘义真也没忘了正事,询问了王弘如何完成刘裕布置给他的任务。 王弘也送给了刘义真一个万能答案: “有困难找门阀。” 在其他朝代这可能有些夸大,但是在政治变态的魏晋,这确实是真理。 洛阳城内的大族早早逃难去了,王弘便向刘义真推荐了距离洛阳最近的一个门阀——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祖先源自春秋时期的郑国公族,已经兴盛了上千年,算是豪门里的老字号。 历史上,他们最强势的时候应该是在不久后的北周、隋唐,但现在这家千年门阀的底蕴也不弱。 “公子如今有大帅之势撑腰,他们必然不会拒绝。” 这是王弘给他的原话。 魏晋门阀虽然强势,但是要看对谁。 面对刘裕,一个个该怂还是要怂。 刘义真当即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封拜帖命人送往荥阳郑氏。 为了表达对此事都重视,刘义真还特意拿出来了自己的印章。 对的你没看错。 印章。 刘义真六岁的时候就被封为桂阳县公了,食邑足足一千户,比九成八的大臣还多,你气不气? 呵,万恶的时代。 第九章 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那边没让刘义真等多久,很快就有了回信,表示肯定全力支持。 而刘义真不知道的是荥阳郑氏其实在刘裕身边也有人的,且还是刘裕的亲信,这次也一同随着刘裕北伐。 此人就是郑鲜之,任太尉右长史。 他似乎也收到了郑氏的书信,还专门来拜访了刘义真。 “家主已收到公子书信,特意命我来看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助。” 郑鲜之长的有些白胖,看起来就很温暖,在大冷天也只穿了一件纱衣。 刘义真和他客套了一番,就打算一同前往荥阳。 刘义真就带了沈家三兄弟,而郑鲜之却带了足足一支百人的人轻骑。 这里毕竟刚结束战争,难免有秦国残兵或者魏国斥候游荡。 万一刘义真不幸被哪个无名小卒一刀砍了,荥阳郑氏估计也要被刘裕拉去给刘义真陪葬。 就在一行人刚要出发时,一个意外之人出现在队伍前面。 “王公?” 正是王弘。 王弘似乎早已预料到刘义真要和郑鲜之一起出发,很自然的加入队伍,打算一同前去。 荥阳离洛阳不过二百里,马快的话半天就能到达。 早上出发的刘义真一行人在中午便到达了荥阳。 和败落的洛阳相比,荥阳反而更像是那个千年古城。 刘义真看着熙熙攘攘的荥阳,这里明显比洛阳更有生气。 这便是门阀的力量! 荥阳虽然也在战区,但是无论是秦、晋,还是魏,在面对郑氏这个老牌门阀时都会避让三舍。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魏晋时期为什么有人争着去给门阀当佃户了。 给人当奴才,好歹能活下去。 不当,便只能孤身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 郑氏的大宅位于荥阳城外不远处的一片平原上,在刘义真他们抵达时已有人迎接上来。 “恭迎刘公子大驾光临!” 迎接刘义真的郑家族人对刘义真很热切,但是对身边本族人的郑鲜之却置若罔闻。 至于王弘。 他估计多半被当成了刘义真的幕僚之辈,也没有特意搭理。 这种大家族的礼仪都异常繁琐,甚至还有从春秋传下来的礼乐欢迎,让刘义真这个没文化的土豪狠狠惊讶了一番。 一行人来到前厅,一个老者已经坐好等待着刘义真的到来。 荥阳郑氏家主——郑温。 “刘公子光临寒舍,实在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又是一阵客套的虚与委蛇,郑温总算切入正题。 “吾闻大都督要搜集图书,老夫便尽微薄之力尽力寻找,找齐图书百卷,愿意交与公子。” 图书百卷。 在如今这个纸张尚未普及,印刷还没发明的时代,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对于荥阳郑氏来说,就差那么点意思了。 刘义身后的王弘问道:“久闻郑家图书收录乃天下士族之最,如今只交与区区百本,是不是有些不妥?” 郑温眼睛眯了起来,盯着王弘询问道:“这位是?” “他是王...” “我不过一个闲野散人罢了。” 咦? 刘义真疑惑的看着故意隐瞒身份的王弘。 郑温一听王弘这么说,轻笑几声:“郑氏收录的图书虽多,但多年前早已不小心走水,损坏了许多。” 王弘不再追问,而刘义真等人也被留着过夜。 傍晚刘义真前去敲响了王弘的门。 “王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王弘今天的突然发问又隐瞒身份,实在显得突兀。 刘义真眼睛也没瞎,早已察觉到不对。 王弘也没打算瞒着刘义真,原原本本把事情说出来。 原来王弘和郑鲜之多年前就是旧识,他们曾同在刘裕的敌人帐下效力过。 郑鲜之在见刘义真之前,因为一件事其实先去找过王弘。 那便是郑氏“南北支”的问题。 荥阳郑氏和魏晋大多数家族一样,他们的族人在各国都有效力。 最出名的就是三国时期的诸葛家族,魏蜀吴都有人做到了三国重臣的位置。 而郑氏如今就有着两支,一支是晋朝郑鲜之为代表的南支。 另一支就是以郑温代表的北支,他们多在魏国任职。 南支因为在晋朝实在混的不咋地,被王、谢这种势力压的完全抬不起头,所以族里就有了一种声音——削减南支的资源。 南支扛把子郑鲜之当然不愿意,几次向族里发出抗议。 索性郑氏就定了个日子打算让南北两支来一场魏晋流行的辩论赛,决定要不要削减南支资源。 辩论的日子就是后天。 刘义真瞬间全通了。 郑鲜之应该是感觉自己没底,就拉来了王弘助阵。 王弘也给了郑鲜之个主意,让他趁辩论时把刘义真拉来,给郑鲜之壮胆。 好家伙。 自己这是被卖了啊? 不过刘义真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前脚王弘还告诉自己可以借刘裕的威势,后脚就告诉郑鲜之可以借自己的威势。 真·老狐狸。 “王公你要帮郑鲜之早说不就是了,我怎么可能推辞?” 王弘却摇头:“公子此言谬矣,插足别家之事乃是世家大忌,这也是老夫不肯暴露身份的原因。” 好吧,这个时代还是家族最大。 刘义真要是真的以自己的身份,或者王弘以王家的地位插足郑家的事情,他们的名声也就烂了。 真是个麻烦... 荥阳郑氏的实力底蕴还是很强的,如果他们削减了对南支的支持,就比然会加大对北支的支持。 给敌人输血这事刘义真怎么能忍? 王弘又说道:“况且老夫刚才见郑温只拿出百卷图书,明显是敷衍的意思,想必他确实已经打算放弃南支了。” 刘义真皱起眉头。 一想到郑氏刚才迎接自己时还用的是春秋华夏的礼乐,转头就要投靠胡人,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 这就是世家啊。 家国天下,家永远在国前面,甚至在民族大义前面! 刘义真心中刚刚对世家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他告别了王弘,来到庭院看着天上的明月。 这次郑家的事...老子管定了! 第十章 前戏 翌日。 郑温没有现身,而是其子郑晔带着刘义真观赏了郑家,并且玩了几个小游戏,看着一行人你侬我侬,宛如老友一般。 推杯换盏之时,刘义真坐在客座,喝了一杯味道清甜的果酒后带着三分醉意询问郑晔: “郑氏传自周厉王少子姬友,乃是宗周时期的贵族,如今却有族人给戎狄做官效力,这是何意?” 一句话让整个郑氏大堂安静下来。 郑晔原本的笑脸也化为阴沉。 王弘和郑鲜之坐在刘义真下方,顿时振奋了精神。 来了! 刘义真开始发难了! 郑晔打着太极:“自汉宣帝册封匈奴单于以来,早就没了什么华夷之别,当年都是大汉子民,何来君为夏,敌为夷?” 好家伙! 人家汉宣帝刘询是把匈奴揍得哭爹喊娘以后才册封南匈奴单于当狗好吧?到你这就就成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刘义真嗤笑一声:“郑兄的意思是汝郑氏先祖,华夏贵胄和当年的中山胡狄都是一种人喽?” 郑晔握紧了拳头,怒视着刘义真。 这已经算是骂人先人了。 刘义真微笑的看着对方。 就骂你先人怎么了? 有本事你也骂我先人啊?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为什么草根皇帝起家后都会认一个牛叉的大能当祖宗了。 刘裕认的祖宗是汉高祖刘邦。 郑晔要是敢回骂过来,明天晋军就敢名正言顺的踏破郑家。 郑晔不敢反驳,只是再次强调,夏夷一家亲,反正就是让汉宣帝背锅。 刘义真不依不饶:“何为华夏?有章服之美故曰华,有礼仪之大故曰夏!胡人茹毛饮血,如何称得上华夷一体呢?” 郑晔也不忍着了,他其实也算是附近有名的名士,要是再一言不发名声就危险了。 “公子所言甚是,但是殊不知我辈便是要教化胡人入夏。” “孔丘曾言:有教无类,所谓胡人,同样有教化的余地,胡人初入神州之时,确实如公子所言茹毛饮血,但如今却已能识文字,颂经典,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正所谓。 人本质的不同是三观不同。 在刘义真看来这些世家大族投靠胡人是自甘堕落、助纣为虐的不义行为。 但是在世家大族眼里不一样。 就如郑晔。 人家感觉自己不是去给胡人当狗的,而是去教化胡人的,颇有种神圣的味道。 不知道一直提倡华夷两别的孔子听到这话会不会一脚踹开棺材板。 刘义真听了郑晔的话,笑了。 他是被气笑的。 “那郑兄既然自认有教化之功,那何不让胡人给郑兄立个生祠,天天祭拜?” 明明就是去做狗,偏偏要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实在是倒胃口。 谁知郑晔更不要脸了。 “我辈读书人不求功名,对得起良心即可。”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刘义真看出来,郑晔已经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 自己骗自己。 面对这种人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物理攻击,直接消灭肉体。 不过眼下这套显然行不通,刘义真只能继续逼问:“那郑兄做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使得自己对得起良心?” 郑晔微笑,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主动权。 “公子刚从洛阳赶来,感觉和荥阳相比如何?” “荥阳繁荣,洛阳落魄。” 刘义真自然不会睁眼说瞎话,很公正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这便是了,我郑氏所在之地百姓安定,这便是我郑氏之功。公子怎么就认为我郑氏不会教化北方,使荥阳之景遍布魏国呢?” 郑晔巧妙的将“华夷之辨”的核心论点转移成了“世家教化”。 再往下辩下去,务必会谈到世家的决策。 也就是“家国谁为先”。 在魏晋一旦谈论“家国”,基本会得罪所有的世家门阀,到时候哪怕刘义真辩赢了郑晔,也会使刘义真遭到全体世家门阀的抵制。 当真阴险。 刘义真其实一开始没看出来这个陷阱,但是老奸巨猾的王弘一眼识破了郑晔的诡计,马上出来打圆场。 “郑氏教化一郡之地,实乃我辈楷模,但一郡之地和一州之地完全不同,更不用说北方半壁江山了,郑兄说是吧?” 王弘帮忙把话题从世家问题摘出来,引得郑晔一阵不快,但王弘说的也没毛病,只能点头称是。 刘义真不明觉厉,不过一想王弘开口,必有深意,仔细思索一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宴席就在这种不太愉快的氛围下草草结束了,刘义真回到住处有些无语。 原本他是想用夏夷之辩激发对方的羞耻心,但是如今看来对方的三观扭曲的可怕。 郑晔谈到教化时一副殉道者的模样,反而让刘义真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当汉奸当到这个份上,真的算是匪夷所思。 “那就只能用拳头说话了。” 不要误会,不是要打架。 而是让郑氏意识到投奔魏国不过死路一条,南朝迟早可以消灭魏国! 他们再脑残,也肯定知道不能去当输家。 刘义真正在思考这些时却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 出门一看,居然是沈五在发脾气。 “大哥!那个郑家人太可恶了!” 沈五刚才宴席进行时也站在外面,所以听清了刘义真他们说的话。 作为一个军人。 作为一个寒门。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有汉人愿意帮助胡人。 刘义真拍了拍沈五高大的身躯。 “想砍了那人吗?” 沈五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公子说笑了,那人是郑家的人,我就是一个护卫。” 沈五虽然憨,却不傻。 世家在这个世界依旧神圣而不可侵犯。 “那就和我去砍了所有胡人!让他们知道胡人不值得。” 魏晋之所以如此病态,一是世家,二是胡人。 刘义真和沈五一样,没法对付世家,只能先消灭胡人。 “公子真的要打胡人?”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踹了一脚沈五回屋歇息去了。 第十一章 辩论 夜里王弘和刘义真再次见面。 不同的是昨晚是刘义真去找王弘,今天却是王弘带着郑鲜之一起来找刘义真。 郑鲜之一进门,就连连作揖致歉。 毕竟无论南北支问题说到底还是郑氏内部的问题,把刘义真牵扯进来实属不妥。 “无事,郑氏在中原一带声望显赫,要是真的全力支持北支,对南朝百害而无一利。” 刘义真询问郑鲜之:“郑长史可有把握获胜?” 郑鲜之有些羞愧:“其实郑氏早在百年前衣冠南渡时对南支投入颇大,可如今南支仅剩我这一脉,而北支却逐渐壮大,要说论实力,实在难以争取家族继续支持。” 郑鲜之自己都没多少信心,这让刘义真再次皱起眉头。 “无论如何,郑氏不能投靠魏国。” 刘义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戾气,惹得王弘侧目。 “公子,切不可兵行险招啊。” 王弘虽然和刘义真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却能感受出刘义真对投靠胡人对是不能接受的。 他还真怕刘义真回去叫人直接带兵镇压,那要会引起整个世家阶层的暴走。 “放心,我是个文明人。” 第二日,辩论如期在郑氏一处庭院中进行。 郑温身为家主坐在上首,两侧一边是代表南支的郑鲜之,另一边是代表北支的郑晔。 郑温看着下首的二人:“今日便是要解决南北支之事,无论哪方获胜,都莫要怪罪族里。” “如今中原战事频繁,族里资源早不如百年前极盛之时,不足以供给两支族人都取得成就。” “为保全族里,只能削减一边的支持了,这也是今日把你们叫来的意思。” 与其说是对族里人说的,还不如说是对郑鲜之说的。 郑鲜之握紧拳头,目光盯着郑晔,似乎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郑晔则格外轻松:“族兄在刘大都督身边混了个长史之位已是极限,何不随族里一起支持魏国?”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人话语间已是擦枪走火,各自争锋。 郑鲜之与王弘其实都是精于治国理政的人才,且他本人性子直,嘴快。 这种人在朝堂上自然是一把好手,但在郑氏这方寸之间,却失了用武之地。 郑晔对治国之术算是一窍不通,但他对经学、玄学、佛学各类经史典籍可谓是了然于胸。 再加上面对郑鲜之,郑晔自然不像面对刘义真时那般战战兢兢,除了“干汝娘亲”这种话不能说,那是唇枪剑舌都往郑鲜之身上扎,很快就搞得郑鲜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难看。 郑温看着郑鲜之在言语上节节退败,就知道大局已定。 等到郑晔把郑鲜之辩的哑口无言时,郑温轻咳了一下:“鲜之啊,莫要怪罪族里,那从今往后,南支的供给,就削去七成吧。” 七成。 郑鲜之握着拳头,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红了眼眶。 “精彩。” “啪啪啪。” 在外面传来了鼓掌声,惹得所有人侧目。 原来是刘义真带着沈家三兄弟和王弘硬闯了进来。 郑温、郑晔父子俩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刘公子!这是我郑氏内堂!刘公子带人硬闯未免丢了规矩!” 说着,一些郑氏的门客就涌了上来。 沈三和沈五见有人冲上来,各自上前双手抓住一人的衣领在空中甩了个囫囵,丢到了一边。 沈大则手按刀柄,双目微阖,蓄势待发。 见刘义真部下出手伤人,郑温坐不住了。 “刘公子这是何意?” 刘义真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容。 “郑老莫要生气,我是来救郑氏的,不然郑氏大祸临头啊!” 郑温横眉竖眼:“刘公子何不敞亮说话!” 刘义真问道:“郑氏是不是要支持北支?” 郑温不做回答:“此乃我郑氏家事!” “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讲究个趋利避害,我好心来帮郑氏,郑氏又何必瞒我?” 郑温有些犹豫,看着普通且自信的刘义真,一时间有些动摇。 “给刘公子看茶。” 郑温一想到刘义真背后的刘裕,还是决定给刘义真面子,请他入座详谈。 刘义真坐下也不客气:“郑氏若是投靠魏国,不日便将大祸临头。” “我父已至洛阳,他要灭秦国,莫说魏国拓跋嗣,就是他爹拓跋珪也保不住秦国!我说的!” “如今正值百年变革之际,天下分久必合,南朝已占黄河全境,待打下关中,统一神州之地指日可待!” 郑温骇然。 一统乱世。 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太为遥远。 汉末以来到如今,已经足足有两百多年的战乱。 他们早已忘了这世上还有另一套秩序。 郑温颤颤巍巍的问道:“刘都督当真有北伐一统之志?” 不是郑温不相信刘裕,他们这些中原大族实在是被东晋给骗怕了。 从最开始的祖逖到后来的桓温,再到不久前的刘牢之,他们的北伐或是用来加强自己手中的权利,或是因为朝廷不支持,大都无疾而终。 一开始晋军打过来的时候给中原大族保证的是天花乱坠,所以也有不少人是欢迎晋军的。 可没多久晋军就因为“种种原因”退回南方。 这下轮到那些支持晋军的世家大族傻眼了,只能独自在北方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晋军早就失了民心。 之后,像郑温这种人再遇到北伐,不支持也不排斥,因为谁也不知道北伐大军什么时候就会退走。 而刘义真看着郑温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只要我父尚在一天,北伐便一天不会停止。” “郑老以为魏国拓跋嗣比我父如何?” 郑温思索了片刻:“拓跋嗣乃一代英主,但比起刘都督起于微末,平定南朝而言,还是差了不少。” “这就是了!” 刘义真拍案而起。 “和几十年前北方豪强层出不穷不同,现在只有一个拓跋嗣拦路,何愁天下不平?” 第十二章 赌约 刘义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这些话,仿佛真的能谈笑间破魏一般。 郑温一时间被刘义真的气势感染,居然真的有些犹豫。 “郑家主可曾听说前段日子我军于北岸大破魏军三万骑兵?” 跟在刘义真身后的王弘趁机想添一把火。 郑温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对刘义真这么客气。 王弘哈哈大笑,指着刘义真:“破敌之策正是你面前的刘公子所献!” 郑温瞪大了眼睛,像见鬼一样看着刘义真。 “不可能!” 一直没说话的郑晔见事情发生了转机,连忙插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魏军强悍骁勇,要是说刘都督破敌我还信,要说是这么一个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孩童就能破敌,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郑晔不满的看着王弘。 郑温也觉得王弘必定言过其实,难以相信。 郑晔继续发难:“刘公子,你就不管管你的下属幕僚?这种信口雌黄之辈留在身边日后定有祸端!” 刘义真朝王弘眨了眨眼睛,要不是场合不适合,他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王公,有人说你信口雌黄。” 王弘正色道:“真的是公子献策,老夫敢用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郑晔冷眼斜对:“你的命值多少钱?” 刘义真微笑:“也没多少,也就一个琅琊王家,你不妨猜猜值多少钱?” 琅琊王家? 郑温郑晔父子俩开始大眼瞪小眼。 郑温小声询问:“敢问公子,这位是?” 王弘对郑温一拱手:“琅琊王弘,字休元!” 郑温如遭雷劈:“敢问司徒王珣是阁下什么人?” “正是家父!” 这个时候王弘光明正大的自曝身份。 正如昨天郑晔把话题扯到了世家,使国事变成家事。 今天刘义真则是出门把话题从家事扯到了国事,以彼之道还置彼身。 如此一来,王弘出面也就不算是干涉郑氏家事,免去了遭人诟病。 王弘这边如释重负,郑家那边却是晕头转向。 荥阳郑氏虽然牛叉,但是面对顶级豪门琅琊王氏依然差了不止一个身位。 郑晔刚才面对郑鲜之时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腿一软居然倒在了地上。 他的嘴巴微张,像极了溺水的死鱼。 回过神来的郑温看到自己儿子如此不堪,一时间竟想掩面而逃。 王弘看着郑温:“郑家主也不信王某的话?” 信! 怎么不信! 以王弘的身份,他说一句奥利给是香的都有人信! 刘义真没有再管地上的郑晔,而是看着郑温:“郑老若是还不相信,小子与郑老打一个赌如何?” “如何赌?” 刘义真眺望北方:“魏国想趁我军灭秦时乘火打劫,一直跟在我军后方,如今虽然击破魏军三万骑兵,却还有十万魏军在河北对我军虎视眈眈。” “我与郑老赌的就是这十万魏军。” “不出两月,我军就可击败魏军!到时候若我军无法做到,郑老想要放弃南支也好,继续支持北支也好,我概不过问。” “反之,若我军胜,郑氏当全力支持南支,如何?” 十万魏军,在刘义真嘴里就好像十万只猪一样,说击败就击败。 郑温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真的击败过魏军! “好。” 郑温作为一家之主,虽然他心里更愿意支持北支,但是家族的存亡在他眼里才是第一位。 他要是真的前脚跑到魏国,后脚晋军就灭了魏国,那荥阳郑氏恐怕也就彻底失去了复兴的可能,他郑温将是郑氏的罪人! 之后郑氏的态度大变,尤其是对王弘的态度,不但赠送了黄金百两,还有无数珍宝,似乎是想挽回琅琊王氏的友谊。 给刘义真的图书也从原本说好的一百卷加到了一千卷!要足足五辆马车才能装下。 目送刘义真等人离开,一个郑氏族人问道:“族长,你真的相信刘裕能一统天下,平定乱世?” 郑温摇头。 “那为何族长还会?” 郑温有些唏嘘:“无论刘裕能不能完成大业,其子都不是池中之物啊!” “此子若不早夭,迟早会做出一番事业!” 想到刘义真刚才的从容淡定,还得了琅琊王弘辅佐,再想到自己儿子被吓到瘫坐在地... “让晔儿再不要看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好好有些真才实学才能在未来派上用场!” “喏。” —————— 刘义真拉着东西满载而归,一回洛阳就去和刘裕报喜。 谁知刘裕听了似乎有些不高兴。 “车士还有不少东西要学啊。” 刘义真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刘裕解释道:“行伍之事,有将道和帅道两种,做其他事亦然。” “将道,身先士卒。” “帅道,统筹全局。” “自古以来,哪有主帅冲锋陷阵的道理?” 刘义真恍然大悟。 原来刘裕是怪他不懂得驭人。 尤其是被郑鲜之用来借势这一点,要是性格强势的上位者恐怕早就翻脸了。 虽然王弘他们没有恶意,但是其他人呢? 刘义真羞愧的低下头:“父帅所言极是。” 见刘义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刘裕换了幅面孔,又变得和颜悦色。 “车士你还年轻,这些东西可以慢慢学,刚好为父行军闲暇之余写了一卷兵书,你好好研习,行军打仗与做事用人大同小异,一通百通。” 听了这话,刘义真瞬间激动起来。 刘裕的兵书! 他的兵书在后世早已失传,实在是华夏一大憾事! 刘裕军事方面的成就绝对不亚于历史上任何一位帅才,他的兵书何其珍贵! 刘义真兴高采烈的接过竹简,只见上面开头四个大字——《兵法要略》。 一卷兵书,胜过万两黄金! 第十三章 谢晦 “你去叫公子。” “要去你去!” “我是你大哥!” “我#!” 原来刘义真自从昨日风风火火抱着一卷竹简跑进自己屋子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作为一个干饭人,已经一天一夜没干饭了,这惹得沈家三兄弟一个个都担心不已。 可是就这么进去,万一被骂了这么办? 就在沈五站在门口纠结时。 “吱呀。” 小院的门终于被打开。 刘义真脸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油光,头发也分散开来,几根呆毛肆无忌惮的翘起来,张扬着自己的天性。 可刘义真双目中却没有疲倦,反而神光奕奕。 “我感觉,我升华了!” 刘裕的兵书虽不像什么《葵花宝典》,可以使人一夜间功力大增,天下无敌,但也不遑多让。 《兵法要略》虽然短小,但是精悍。 里面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刘裕这些年的领兵心得。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一个人吃透了这部兵书里的东西,哪怕不能成为帅才,也至少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了。 “公子你可算出来了。” 沈大捧着一小鼎肉粥,站在刘义真面前。 刘义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看着沈大他们一直等着自己也有些感动。 “过来一起分食吧。” “公子,使不得...” 沈五已经快速拿着碗筷站在刘义真面前了,惹得刘义真哈哈大笑。 刚吃完饭,便有侍者来传唤刘义真,说是刘裕找他。 来到刘裕的住所,却发现今天这里已是挤满了人。 “车士,怎么如此狼狈?” 刘裕看着刘义真油光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 等刘义真说是因为挑灯读书,一夜未眠后惹得刘裕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读书不是这么读的,算了,你今日就在一旁倾听便是,听完早些回去歇息。” 刘义真连连称是,说着便想躲到角落去。 “大帅,这便是献“却月阵”破魏军骑兵的义真公子?” 离刘裕最近的一个俊朗将军突然开口询问。 刘裕笑了几下:“正是。” 转头向刘义真说道:“车士,这位是谢晦,他可是个有才能的人,你要多和他学学。” 殊不知,此时的刘义真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拨到脚,透心凉,心飞扬。 谢晦,是和琅琊王氏齐名的陈郡谢氏的领军人物。 他的爷爷是东晋太傅谢安的亲侄子。 年仅二十多岁就是刘裕手下的第二谋士,负责处理军中内外要务。 而且他的长相十分帅气,除了比刘义真差那么一点点,几乎无人能敌。“一对玉人”这个词最先就是用来形容谢晦的。 有人将他比做三国时的周瑜、诸葛亮,由此就能知道此人的才华了。 除此之外,他还是日后刘宋第一位宰相、刘裕的托孤重臣。 同时。 也是日后杀死刘义真的凶手之一。 面对这么一个智谋、军事、身份、长相都如此逆天的全才,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 刘义真的寒毛瞬间炸起,刚才还有的困意早就烟消云散,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谢晦倒是没有察觉,听到刘裕盛赞自己,连忙口称不敢。 刘义真稳住心神,对谢晦行了一礼。 “久闻谢司马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似凡人。” 谢晦也回礼道:“公子谬赞,公子能想出“却月阵”这种精妙的军阵,实在令晦大开眼界,真希望与公子好好讨教。” 谢晦和王弘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是刘裕的人,忠心这块没什么问题。 《三国演义》中杜撰的曹洪对曹操说的“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原型便是谢晦。 他曾冒死抱住刘裕,喊着“天下可无谢晦,不可无刘公”,阻止了刘裕的一次作死行为。 所以他对刘义真也没那么拘谨,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随意。 还是刘裕打断了二人的互相吹捧。 “黄河南岸的防御已经布置好了,今日唤诸君前来就是商议如何击溃魏军!” 刘义真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刘裕身上,不过眼神还是一个劲的偷瞄谢晦。 谢晦听到刘裕要进攻魏军,也马上做出回应。 “魏军刚逢大败,士气不振,名义上看他们还屯兵于河北,其实早就失去了锐气,想战不敢战,想退退不得,犯了兵家大忌,我军一战即可击溃对方!” 谢晦一针见血,直接说出了魏军最大的问题。 刘裕颔首。 “而且这些日子我军打探过,十万魏军多是步卒,他们的骑兵也大都折损在上次的战役中了,这正是我军的优势。” 一时间,又有无数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刘义真。 毫无疑问,现在刘裕他们能如此轻松面对魏军,与刘义真献“却月阵”拼掉了对面的骑兵关系很大。 被一堆糙老爷们,其中还有未来杀了自己的人盯着,饶是刘义真脸皮厚也被盯的有些心虚。 “咳咳!” 刘裕两声轻咳,把众将的目光移了过来。 “魏军位于北岸,且如今少了骑兵,冲击力不足。” 刘裕看向朱超石:“到时候你再去北岸布却月阵,看魏军有何反应。” “诺!” 刘义真回想起刚看的刘裕兵书,大概明白了刘裕的意思。 刘裕这是阳谋啊。 布置却月阵,看魏军那边出不出剩余的骑兵。 要是出,那必然又是来送经验包的。 要是不出,那就代表了魏军还是畏惧刘裕。 到时候他们眼睁睁看晋军上岸,估计本就不旺的士气就被磨的一干二净了。 不止如此,刘裕的很多军令都有令人回味许久的深意。 而谢晦也能及时帮助刘裕查漏补缺,模拟战局,君臣二人堪称珠联璧合。 刘义真看着默契的二人,有些失神,内心陷入了煎熬。 第十四章 上课 战争的布局很快完成,刘义真打着瞌睡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身影挡住了他。 “谢司马?” 正是谢晦。 他尽量露出自己整齐的八颗大白牙,向刘义真表达自己的善意:“公子可愿意与我入榻一叙?” 入榻? 刘义真恶寒。 心疼的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可怜巴巴的回头想找刘裕救自己,结果发现刘裕溜的比自己还快。 “走...吧。” 刘义真实在不想和未来砍了自己的人单独共处一室,毕竟心理阴影挥之不去啊。 但眼下谢晦都邀请了,不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相比起刘裕给刘义真安排的小屋子,谢晦住的地方堪称豪华,就好像宫女和皇后的区别一样,不但光明敞亮,还有一个硕大的壁炉暖房。 这让刘义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刘裕亲生的... 不仅如此,谢晦居所里居然还有女仆! 不是吴妈那种老妇人,而是青春靓丽,身着薄纱的年轻女子! 呸! 低俗腐败的世家子弟! 我刘义真这种正直之士羞与你们为伍! 刘义真绝不承认自己酸了,只是单纯觉得忧国忧民的泪水从嘴角流出。 “听闻公子已有破秦之策,所以特来与公子请教。” 刘义真没想到谢晦找他居然是因为这事,连忙摆手:“小子哪有什么破敌之策?谢司马一定是搞错了。” 谢晦故作迟疑:“难道是我搞错了?” “嗯嗯!” 刘义真一脸严肃。 谢晦面露无奈之色:“那真是打搅公子了,公子请回吧。” (刘义真:就这?不给个见面礼啥的?比如妹子什么的?) 刘义真干笑了两声,就要告别谢晦离开。 谢晦自己慢悠悠的倒了一壶茶,自言自语道:“可惜啊,有人怕是要因为公子而死了。” 刘义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谢晦。 谢晦还是泰然自若的喝着茶,没有去看刘义真。 刘义真重新入榻,眼神不复刚才的“天真无邪”,而是带着两分疑惑。 “愿闻其详。” 谢晦清空了左右侍从,重新给刘义真倒了一杯茶。 刘义真这会没有推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两人谁也不先开口,屋子内只有壁炉内火舌偶尔跳起的声音,透漏着几分凝重。 “这才对,公子若是继续韬光养晦,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和公子详谈了。” 谢晦突然轻笑,看着小大人般的刘义真满是欣赏之情。 “谢司马说有人要因我而死,义真自问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出此言?” 谢晦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公子可知现在在潼关面前的主将是谁?” “自然知道,乃是龙骧将军王镇恶。” 谢晦点头。 “王镇恶,乃是前秦丞相王猛之孙。王猛在关中素有声望,所以王镇恶若入关中,犹如猛虎归山,龙入大海。” “而偏偏关中民风彪悍,大帅也需要用王镇恶王猛之孙的身份稳定关中。” “所以,要是打下关中的还是王镇恶的话...他便是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了。” 刘义真这会听懂了。 “谢司马的意思是——谁都可以打下关中,但唯独王镇恶不可以?” “没错!” 谢晦突然叹了口气。 “王镇恶不打下关中还好,一旦打下关中,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刘义真低着头,表面看似平静,但是他的心里犹如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段隐藏在史书背后的权利游戏仿佛在他眼前掀开了血淋淋的一角。 王镇恶,他的身份,他的功劳,在这个特殊的时机,成为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关中是真正能成就一番霸业的地方,没人会放心把它交给别人,特别是这个人还具备造反的一切条件。 谢晦继续说道:“其实大帅早在彭城的时候,就早早命令王镇恶留守洛阳,不要继续西进了,可王镇恶并没有听从大帅之命。” “大帅与我都希望救王镇恶一命,可王镇恶却不自知。” “还好现在王镇恶还没有打进关中,还有机会。” 谢晦盯着刘义真的双眼:“就看公子愿不愿意给王镇恶这个机会了。” 刘义真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很多东西经过谢晦这样一点拨,他似乎对那充满谜团的真相更近了一点。 刘义真长出了一口气,将脑海中几个可怕的猜测努力甩出去。 缓缓起身。 刘义真走到门口,一股冷风吹了过来,让刘义真的脑袋得到了冷静。 “谢司马,我再问你一件事。” “公子请说。” 刘义真张了张嘴,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算了。” 有些事其实很明显了。 自己有“破秦之策”这种事,他只和刘遵考说过。 刘遵考又是刘裕的人。 再联想到刘裕今天在宫殿内对其他人只字不提,偏偏要介绍谢晦,谢晦又直接来找自己... 刘义真突然发现,自己对刘裕这位历史上名声赫赫的宋武帝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父帅啊...” 刘义真看着面前的谢晦,想到了前线的王镇恶。 “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不但给我好好上了一课,让我明白帝王都是冷血的,而且顺便让谢晦、王镇恶都欠我一份人情吗?” 刘义真不知是要高兴还是要害怕。 但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刘裕貌似开始把他当做继承人,至少是继承人之一开始培养了。 第十五章 出兵 静谧的暗室。 一盏降龙博山炉里冒出悠悠紫烟,檀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房间中央一个棋盘居中而设,刘裕与谢晦分坐两侧。 “公子所说破敌之策大帅以为如何?” 谢晦执白棋,一路稳扎稳打,防守稳健。 而刘裕执黑棋,棋路却是兵行险招。 “有希望,但是危险。” 刘裕又落了几颗子,便不再动手。 谢晦苦笑着看了看眼前的棋路:“原来大帅早早就赢了我,是我眼拙了。” 刘裕活动了一下筋骨:“兵道,诡也,你什么时候学会以奇胜,你的功力自然就会长进。” 谢晦笑而不语。 这也是他和王镇恶、檀道济这个级别名将的最大差距了。 他谢晦,既不屑于搞奇谋,也注定了不会去搞奇谋。 “那大帅要按公子之策进攻关中吗?” 刘裕闭目沉思许久后才睁开眼,说道:“可。” ———————— 进攻魏军的作战时间很快来临。 临行时,晋军也终于等到了祭祀的良辰吉日,除了传统祭祀天子之物外,还有一项特殊的祭品。 晋军俘获的魏军。 当然,不可能真的用五千人来祭祀,哪怕是对敌人,这也太残忍了点。 晋军从里面筛选出了约百名匈奴人,决定把他们用于祭祀,而其他人都押去修地球了。 一众匈奴人被押至陵墓前,行刑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时间,血腥味弥漫了很远,远到了邙山的各个角落。 但比起百年前匈奴人攻破洛阳,这股血腥味又似乎太淡。 刘裕祭拜完四帝后,眼神凌厉。 “击鼓,进军,破敌!” 刘义真跟在大军中,一同向北而去。 驻扎在河北的公孙嵩也收到了军报—— 刘裕率晋军过河了! 公孙嵩还没从上次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听说刘裕居然真的来攻打魏军,一时间慌了神。 “快去给陛下报信!” 公孙嵩原本还想趁晋军过河时半渡而击之,但当他看到又是那熟悉的却月阵后,明智的选择了放弃。 “向后撤二十里!布阵迎敌!” 可惜公孙嵩还是中了刘裕的计策。 没有去骚扰晋军,顺利让晋军过河,让本来就内心忐忑的魏军士卒心里更没底了。 晋军过河之后也就背靠黄河开始修筑起大营,把对面的魏军直接当做空气。 等大营修好,刘裕见魏军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刘裕便知道此战必胜。 “若是魏国都是如公孙嵩这样的将领,我们就不打秦国了,而是直接选择攻魏了。” 其他将士也是冷笑。 “车士、车士。” 刘义真这几天一直不在状态。 刘裕叫了他第两声才反应过来。 “孩儿在。” “不如由你来代为指挥此战?” 刘义真一听脸都白了:“父帅,使不得,使不得。” 虽然不知道刘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直接指挥一场几十万人的大规模战役显然不是现在的刘义真能做到的。 “车士莫非就想靠着纸上谈兵杀尽胡人吗?” 一句话,直接把刘义真的退路堵死了。 刘裕的考核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刘义真踱步来到帅帐中央,有些心虚的指着地图:“我军可在侧翼布置拒马,并且将战车停在这里防御骑兵。” 刘裕当即下令:“传令下去,命人布置拒马,听时把战车摆过去。” “呼!” 刘义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刘裕,仿佛在问:“你玩真的?” 刘裕不置可否。 “如今我晋军十几万大军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这场战争。” 刘义真瞬间感觉手臂宛如千斤重,不敢再随便说话。 而刘裕干脆直接坐在一旁的案几上。 “你若不下令,我军也不会动。” 麻德! 一句国骂自刘义真心里骂出。 刘义真没想到刘裕居然直接让他来指挥作战。 他怎么敢啊? 要是战争失败了怎么办? 要是自己错误指挥伤亡过重怎么办? 要是... 刘义真不复当时在帅帐中献出“却月阵”般淡定自若,此时天大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 “报——大帅,魏军有骑兵部队出现在我军侧翼。” “报——大帅,魏军主力向我军逼近!” “报——大帅……” 恰好在此时,一条条军报传了过来。 刘义真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刘裕,谁知刘裕根本不理他。 接着刘义真又看向谢晦、朱超石,他们二人也将目光移向别处。 最后刘义真又扫向王弘... 算了,不指望他了。 刘义真陷入了绝望。 晋军帅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报——魏军离我军只有十里了!”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刘义真还是无声。 坐在一旁的刘裕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正要开口时,却见刘义真动了。 “传令下去!前军列阵,步卒手持大盾在前,后方弓弩手准备。” “中军向前靠拢!竖起长戈待命。” “后军主要向左翼移动,骑兵去保护右翼,暂时不要出击。” “……” 每说一句话,刘义真的语速就快几分,每下一道命令,刘义真的语气就重一点。 和刚才判若两人! 接着刘义真出了帅帐,刘裕等人见状纷纷跟了上去。 刘义真翻坐在马上,眺望着对面的魏军。 “传令下去,命士卒大喊“十万魏军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不一会,晋军军营就爆发出喊声。 “十万魏军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身在魏军大营的公孙嵩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对方喊的是什么,直到晋军从杂乱无章喊到整齐划一才听见那句“十万魏军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公孙嵩的脸红肿的像猴屁股,呼吸有些不稳:“气煞老夫!” —————— 晚上还有两章,不过12点前应该不大可能了。 本书已签约,大家可以放心投资哦。 第十六章 不过豚犬尔(二合一) 公孙嵩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哪受得了如此侮辱,就要命大军向前,却被自己的副将拉住。 “公孙司徒,对方就是想激你主动出战,不能上了对方的当啊!” 公孙嵩这才从气头上缓下来,但依旧气喘如牛,目呲欲裂。 “我以为刘裕是个英雄,谁知居然如此辱我魏国将士,真是下作!” 公孙嵩仔细观察晋军的布阵,只见旗帜井然有序,士气旺盛无比,也是皱起了眉头。 “我军士气不振,对方排兵布阵依旧如此谨慎,该如何是好?” 公孙嵩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先派小股骑兵骚扰。 统帅晋军的刘义真看到魏军骑兵出战,内心顿时有些慌乱。 “传令侧翼车阵御敌,中军弓弩手调转向侧翼!” 魏国的骑兵来到侧翼,还没来得及进攻,就被一阵密集的箭雨给挡了回去,惹得远处观战的公孙嵩大骂。 虽然只是一次试探,但是看出来对方真的是稳如死狗。 仿佛要进行防御的不是魏军而是他们晋军一样。 公孙嵩虽然不善于打仗,但是因为出生在草原上,大小战役总归见过不少。 可是如此“苟”的攻方他是真的没见过。 “刘裕难道在南方一直是这么打仗的?” 晋军奇怪的举动让公孙嵩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对刘裕的一些情报开始感到怀疑。 接下来魏军又是几波试探,但是都被刘义真仗着千年王八的姿态给挡下了。 一天很快就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下过去,公孙嵩也终于鸣金收兵。 看到魏军收兵,一直绷着一根弦的刘义真瞬间瘫软。 他整个人宛如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液早已侵蚀了他的全身,能站着不抖已经是他的极限。 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却感觉踩在了棉花上,脚下一软就要倒在一边。 所幸。 一双有力的大手撑起了刘义真的身子,没让他当众出糗。 “父帅...” 正是刘裕扶住了刘义真,他笑呵呵的问道:“感觉怎么样?” 刘义真苦笑。 感觉糟透了。 此时的他只想躺着,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父帅,孩儿还没有准备好,下次不要这么搞我了。” 刘裕嗯了一声。 “早些去休息吧,顺便想想明天该怎么打。” 明天? 刘义真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对啊,你难不成想和公孙嵩这样耗个一年半载的?” 刘义真目光呆滞:“父帅的意思是明天还要让我掌军?” “不然呢?” 好自然的反问! 刘义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回自己的营帐,呆坐在一块草垛上。 直到饭香从外面传来,刘义真才明白了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真的在指挥军队和敌军作战! 而且不是零星的几十上百号人,而是足以改变华夏历史的十几万北府军! 刘义真到现在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自己今天真的调动军队了? 刚清醒过来的刘义真再次陷入了迷茫状态。 自己当时是被逼得的没办法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凭借这一个多月来听着刘裕他们讨论时的军事布阵开始下令。 刘裕也是真的心大,要是对面的将领厉害点,看出刘义真这个“雏”的端倪,那可真是大祸临头了。 最要命的是,自己明天还要继续指挥军队? 刘义真上次看刘裕坐镇中军,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后便一直以为打仗是个很简单的事,但如今他连简单的调动大军都做的异常费劲。 就这水平,如何击败魏军? 刘义真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以前是如何面对困难的。 如果是游戏里遇到这种关卡,完全可以头铁试错,迟早会打通关的。 但现实肯定不行,每次错误的指挥都会让无数士卒失去生命,刘义真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背负一个“屠夫”的骂名。 那似乎只有代打了。 刘义真火急火燎的想去找前几日和自己达成战略合作的谢晦,谁知道人家连门都不让他进。 之后又去找上次帮自己说话的朱超石,这位更狠,直接称病。 病个锤子! 半个时辰前我还见你活蹦乱跳的! 刘义真被一圈人拒绝后痛苦的回到了营帐。 不用说,肯定是刘裕下令让他们不准和自己见面的。 “呵,不帮我拉倒!” 刘义真悲愤的扫视着一众将领大臣的营帐,扭头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日。 两军再次对垒。 魏军迟迟不敢发动进攻,两边几十万人再次开始大眼瞪小眼。 公孙嵩纳闷的瞅着晋军的大营,只见里面似乎有行伍队列在里面穿插,不复昨日的整齐。 “刘裕到底想干嘛?” 公孙嵩实在想不明白,居然派了一个使者到晋军大营里问候。 而晋军那边却很不给面子,直接赶走了使者,让公孙嵩再次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可这么耗这着也不是办法,魏军再次退走。 晋军大营。 刘裕看着和昨日精神状态完全不同的刘义真同样是一脸郁闷。 今天的刘义真可谓是容光焕发,军令下了数十条,操纵队列横竖变化,俨然是正在练习自己指挥大军的本事,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魏军。 “车士不担心敌军冲阵?” “父帅都不担心我担心个什么劲!” 刘裕闻言笑骂道:“你个小泼皮!” “明明是父帅先耍赖的!” 刘义真不满的瞪了一眼刘裕。 昨天他是被刘裕吓慌了神。 等睡了一觉仔细想想后,刘义真把自己代入了刘裕的视角,思索如何破敌,但是代着代着,刘义真很敏锐的发现不对劲。 这压根就是刘裕的考验。 昨天先是毫无征兆的把军权交给自己,这是测试自己在危急时刻的反应。 之后又说让自己想破敌之策。 但刘义真什么水平刘裕能不知道? 打仗和献策是两码事。 一个是日积月累,一个是灵光一闪。 刘义真要是今天真的和个憨憨一样下令让军队发起攻击,估计也会被刘裕视作不合格。 这关刘裕测试的应该是自己的自只,想试试刘义真能否看清自己。 尤其是后一关,这对于一个上位者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你可以是个废物,但是不能是个认不清自己的废物。 看清自己,往往是很难的。 要不是刘义真早上把自己代入了刘裕的位置思考,估计他也想不到这一层。 至于刘裕为什么不担心对面的魏军? 那是因为魏军从放任晋军上岸开始,这场仗他们还没打就败了。 刘义真赌气没再和刘裕说话,而刘裕也没在意,他扭头和谢晦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天车士就玩玩吧,就当操练他们了,明日我军发动总攻!” 第三日。 期待已久的战役终于是拉开了序幕。 天色微亮,晋军士卒就已经穿戴整齐,向魏军大营摸去。 等距离不到十里时,才被魏军的探子打探到,连忙汇报给公孙嵩。 公孙嵩从睡梦中被叫醒,骤然一听晋军夜袭,他大叫一声:“原来前两日是刘裕在麻痹我等!” 接着,公孙嵩就一头栽倒在地上铺的一块兽皮上,吓得左右连忙扛起公孙嵩的身躯就朝外跑去。 而对于士气本就降到低谷的魏军士兵来说,经历了两日的对耗,更是磨灭了他们最后一点战意,听闻晋军夜袭直接炸开了锅。 晋军见已经暴露,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形。 朱超石率领骑兵一马当先,直接杀入了魏军大营。 “往日都是魏国仗着骑兵欺负我们少马,如今我们居然也能享受骑兵之利!” 朱超石兴奋的骑在马背上,感受着狂风在耳旁呼啸而过,一枪下去,一个魏兵的胸膛就被刺穿。 等魏军组织起像样的军阵后,朱超石也不恋战,挑翻了几个火把,留下一地狼藉后就率兵离去。 可魏军的噩梦并没有离去。 接下来,他们将面对华夏历史上最精锐的步兵之一——北府军的蹂躏。 双方一交手,魏军就兵败如山倒,疯狂向后逃窜,晋军在后面追的时候愣是没追到,实在让人笑掉了大牙。 见魏军退败,朱超石和其麾下的骑兵再次调转马头向战场中央奔去。 “活捉公孙嵩!” “活捉公孙嵩!” “活捉公孙嵩!” 上次追丢了公孙嵩一直让朱超石追悔莫及,所以这次他立誓要活捉公孙嵩。 可惜等他跑到帅帐时,早已是人去营空。 “禀告将军!有人看见公孙嵩自北边跑了!” 朱超石听说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真的能跑!看我有朝一日攻破平城,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等天彻底亮时,战争已经结束。 魏军大都跑的不见了踪影,难以寻觅,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等刘裕来到这里,看着零星几个还在逃窜的魏军,不屑的冷哼一声。 “不过豚犬尔!” 第十七章 叩关 公孙嵩被部下背着逃了几十里地才渐渐苏醒过来,当得知兵败后久久不语。 “吾留在这里收拢残兵,你们先回邺城去吧。” 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颓废的坐在地上看着南方不能自拔。 魏军最后居然收拢了七、八万人,可以看出刘裕真实目的其实并不是想围歼魏军,而是使这支魏军短时间内再无可战之力。 收拢残兵的公孙嵩听到这个消息,却愈发难过。 旁边的副将不解:“为何司徒听到我军收拢人数众多,反而唉声叹气呢?” 公孙嵩苦笑道:“刘裕的主要目的是伐秦,他要是斩杀我军人数过多必然使陛下不满,亲自领军南下,到时候刘裕伐秦的计划必然打了水漂。” “反之,若是只是冲散我军,既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又使朝中大臣感到畏惧而非愤怒,不会让陛下与之决一死战。” 副将更加疑惑:“难道司徒不希望如此吗?” 公孙嵩摇头:“此战我军大败,刘裕若是非要咬住我军,那我十万大军恐怕所剩无几。试问天下有哪个将领能对如此功劳做到不贪心?” “刘裕兵法了得,又能做到不贪功冒进,此人绝对是我魏国大敌!” 公孙嵩的战报很快就传到了魏国都城平城,魏国朝野一片动荡! 魏国大臣果真都畏于刘裕兵锋,一个个惶恐不语,似乎是被刘裕吓破了胆。 唯有一个衣襟右掩的汉人听了这件事后哈哈大笑。 拓跋嗣奇怪的问那汉人:“博渊何故发笑?” “满堂诸公居然被刘裕吓破了胆,自然可笑!” 其他大臣多是鲜卑族人,一听这话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拓跋嗣倒是没有生气:“非我等惧怕刘裕,实在是刘裕兵锋之盛,乃是百年一遇,博渊可有什么良策?” 那人自信说道说:“刘裕不攻打我军,看不上这些军功,就势必有更大的图谋!” “陛下只要暂避锋芒,静候南方剧变即可!” 拓跋嗣对眼前之人似乎无比信服,听了他的建议,立即就写了书信派人交给刘裕,以求和平。 —————— “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 这几天刘义真下定决心苦读兵书,一个人在大营角落捧着《司马法》逐字逐句的翻看。 “车士?” 哪怕是刘裕来找刘义真,刘义真也完全不鸟他。 刘裕知道这是刘义真被自己强行扶上主帅位后发现自己啥都不会,心中还有羞愧之感。 “拓跋嗣来信了。” 刘裕举着手中的信件,总算让刘义真抬起了脑袋。 “魏国退兵了,我们不日就要启程前往潼关了。” 刘义真瞳孔一缩。 这一天终于来了。 要去攻打关中! 汉人王朝丢失了近百年的关中! 但是接着刘义真眼里出现了慌乱,似乎不敢和刘裕对视。 刘裕看着踟蹰的刘义真心中奇怪:“车士难道对我军没有信心?” 刘义真内心苦笑。 刘裕的威力,不是一个区区的关中能挡住的,这点他自然不会怀疑。 真正让他焦虑的是自己。 刘义真虽然明白了刘裕让他指挥大军只是想考验自己,但是日后自己真的掌握大军呢? 刘义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刘裕似乎看出来了刘义真的心魔,拉着刘义真坐在一旁。 “车士,你可曾听闻淮阴侯韩信?” 嗯!知道!他偷塔贼溜。 “可曾听闻冠军侯霍去病?” “还有那孙伯符、诸葛武侯。” 刘义真自然听过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他们的光芒哪怕是过了两千年也依旧耀眼。 “他们这些人都是天才!年少成名,初次掌军就能做出其他将领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绩。” “可为父不一样。” 刘裕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为父年少时打仗什么都不懂,就是靠着敢打敢拼,直到有一天为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要去前线拼杀的士卒,而是后方坐镇的将军时,你猜为父当年是如何?” 刘义真摇头。 “为父和你一样,不知道如何发令,往日里和我一同冲锋陷阵的悍卒同袍就和无头苍蝇一样在战场乱窜。” “当时为父就在想,就我那本事当什么将军?还是拔刀和对面拼个你死我活才对。” 刘裕说到这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接着刘裕起身,指了指大营。 “万幸,当时为父并没有回去当士卒,而是开始学着当将军。” 刘裕豪气万丈的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整个天下揽入怀中。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车士,汝要是决定退回去当个士卒,为父不会埋怨你,但你若要决定当个将军,便与为父一同向前!” 看着莫名燃起来的刘裕,刘义真感觉胸口的无数淤积之气无影无踪,心里丢失的那股劲重新翻涌上来。 “孩儿愿随父帅征战四方!” 刘裕将手放在刘义真肩膀上:“共勉!” 这时,几只轻骑来到刘裕身边,刘裕带着刘义真翻身上马。 悠悠的号角和低沉的鼓声从这里响起,传遍整个神州。 刘裕拔出长剑: “全军开拔!” “剑指潼关!” 第十八章 猛将如云 刘裕大军自洛阳向西前进。 一路上。 刘义真每天都跟随刘裕学习兵法要略,天天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天,刘裕没有继续教刘义真,而是唤他向两侧看去。 关在谷中,深险如函。 刘义真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函谷关! 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 如今这个时代,函谷关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关。 刘邦、项羽、老子、曹操... 一众英雄都曾通过此关,如今,也终于轮到了刘裕与刘义真他们。 可惜的是因为黄河改道,函谷关已经不是关中势力防守的第一选择,而是其背后的潼关,但这并不影响其的赫赫威名。 刘义真看着还没被完全破坏的函谷关遗迹,依稀似乎还能看见其上斑驳的血迹与烧痕,不由感叹了一声:“壮哉函谷关!” 虽然刘义真很想过去亲自感受一下这岁月沉积下的函谷关,但是这个时候大军可没时间停留。 因为过了函谷关,潼关也就不远了。 刘义真的心再次开始忐忑。 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沈田子、傅弘之、朱龄石、王仲德... 终于要见面了。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 同时。 几乎都被自己坑死在了关中... 从此刘宋再无北伐之将。 华夏再无北伐之力。 刘义真长出了一口气,彼此命运的交点终于在这一刻来临。 十里、五里、一里。 原本开阔的视野变得狭小,几杆帅棋出现在天际的尽头。 “王。” “檀。” “朱。” “沈。” “...” 一众将领早早候在这里,等待刘裕的到来。 “参见大帅!” 几个穿着高级将领甲胄的将军见刘裕前来,连忙下马迎接。 刘裕微笑的看着诸将:“诸位辛苦了,此次伐秦如此顺利,全都是仰仗诸位的功劳啊。” 众将连忙口称不敢,簇拥着将刘裕迎入大营。 帅帐内早早就备齐了酒肉,刘裕直接入了主座,同时招呼刘义真坐在右手旁第一位。 这个举动让其他将领眉头一跳。 往日里,坐在这里的都是谢晦。 如今居然坐着一个小辈。 哪怕这小辈是刘裕的儿子,其他人也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朱龄石疑惑的看着和自己容貌相仿的弟弟朱超石,朱超石只是笑而不语,示意他稍安勿躁。 酒过三巡。 刘裕双眼眯起,和潼关诸将讲述起在洛阳破魏军的经过。 特别是讲到以却月阵破魏军骑兵时,所有将领都两眼放光。 对付骑兵一向是南朝军事上最大的难题,听闻晋军只用了几千步卒结合却月阵就击败对方三万骑兵,个个都感到振奋不已。 “大帅威武居然能想到以车阵破对方骑兵,真乃神人也!” 下方的将领连忙拍马,殊不知这马屁却是拍歪了。 一直跟着刘裕的谢晦、朱超石闻言轻笑了起来,搞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刘裕指着坐在一旁的刘义真:“我可不敢贪功,献阵者正是犬子!” 果不其然。 一听却月阵是刘义真所献。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一个个用看大熊猫的眼神看着刘义真。 刘义真大方的和其他将领拱了拱手:“小子不过灵光一闪,全凭父帅麾下将领舍身奋战才能驱除魏军。” 刘义真也没揽功,这又惹得部分人堆刘义真充满了好感。 “公子大才,这杯酒敬公子。” 一个苍髯如戟、肌肉虬结的大汉起身拿着一杯酒遥敬刘义真,刘义真虽然不认识对方,但也举杯回敬过去。 刘裕向刘义真介绍道:“车士,这便是王龙骧王将军了。” 刘义真顿时挺直了腰板,打量着面前之人。 王镇恶,关中之祸的导火索。 这首先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王镇恶是王猛之孙。 他辅佐前秦天王苻坚一统北方,堪称救世之臣。 王猛对于关中,就相当于诸葛亮对于巴蜀。 由此可见王猛在关中人民的心中是何等地位。 所以王镇恶自然也会得到关中之民的支持。 再加上王镇恶亲自攻下关中,他未来在关中的声望如日中天,这自然惹得其他南方将领的猜疑与不满。 之后便是沈田子假借刘裕之名,斩杀了王镇恶,刘义真的人又斩杀了沈田子,使得关中诸将互相猜疑,人心不齐,给了北方的胡夏国主赫连勃勃可乘之机,一举攻陷关中。 刘义真对王镇恶的感观很复杂,但此时不好表露出来,脸上反而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连称幸会。 王镇恶热起了场子,刘裕也开始介绍其他将领。 朱龄石,左将军、相国右司马,是朱超石的哥哥,曾经率军攻灭过谯蜀,是个有过灭国战绩的狠人。 檀道济,冠军将军,《三十六计》的创造者,未来的刘宋顶梁柱,也是少数没有被刘义真坑死的将领之一。 沈林子,平北将军、太尉参军本职参平北军事,眼界超群,忠心耿耿这个词一开始就是形容他的,对了,他还有个哥哥叫沈田子,就是杀了王镇恶的那员将领。 还有其他诸多将领,看的刘义真是眼花缭乱。 他再一次明白了刘裕军中什么叫做人才济济、猛将如云。 一番交际后,刘裕开始步入正题。 “诸位可有良策破开潼关?” 一众名将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第十九章 敲打王镇恶 潼关的始建者其实也是大家的老熟人——魏武帝曹操。 曹操在迎回汉献帝后,关中被马腾、马超父子占据。 为了防备马家,再加上黄河改道,函谷关的防守有了漏洞,于是曹操便一声令下,派人修建了这座雄关。 魏武帝曹操的军事素养毋庸置疑,他派人修建的潼关可谓固若金汤,再加上占据要道,用畿内首险形容再合适不过。 可惜他老人家估计做梦都没想到,这座关隘居然陷于外族之手,成了汉人攻秦的最大障碍。 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这种名将对于潼关也是束手无策,要不然潼关也不配在华夏军事史上留下赫赫威名了。 见众将语塞,刘裕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记得诸位将军之前可是张狂的很啊,直接发兵攻打潼关,如今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下意识看向了王镇恶。 毫无疑问,这是刘裕在敲打王镇恶了。 之前晋军的作战计划便是在洛阳会师,再一起攻打潼关。 可惜王镇恶不顾军命,直接率先锋部队攻向了潼关,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现在不但潼关没打下来,甚至之前因为奔驰过远,一度到了弹尽粮绝之地,要不是洛阳、弘农附近的百姓自发筹备粮食,王镇恶的部队早就被灭了。 王镇恶一听这话“咻”的站了起来:“大帅,之前确实是我的过错,但如今大军已至,大帅再给我五万精兵,不日我便可攻破潼关!” 王镇恶眼神坚定,却不知上到刘裕、谢晦,下到刘义真都微不可查的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王镇恶没有领悟到关键的点。 这是打没打下潼关的问题吗? 这是能不能打潼关的问题。 然而王镇恶丝毫没有察觉这一点,甚至还进一步开始了自己的作死行为。 “到时候打下潼关,兵占长安,大帅可别忘了给我封赏啊!” 刘义真差点以手抚额。 王镇恶这么着急攻打潼关不说,还说出了要攻占长安。 合着你是要一个人就攻灭秦国喽? 那你让刘裕和诸将的面子往哪搁? 其余诸将闻言果然不喜,一个个将头扭向别处。 刘裕也感觉王镇恶这话到头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谢晦则疯狂给刘义真使眼色,这让刘义真知道自己要出面了。 不然王镇恶就是真正把刘裕还有其他人得罪的死死的了。 刘义真突然问道:“莫非王龙骧已有破敌之策?” 王镇恶见刘义真插话,似有不喜。 刚才给刘义真敬酒,更多的是看刘裕的面子。 如今刘义真居然问起了他兵事,让他有些不屑一顾。 王镇恶自认武略除了刘裕,他就是天下第一,区区刘义真还没到能和他探讨的地步。 “自然是日夜攻城,和敌军对耗!” 听到王镇恶这么说,刘义真就放心了。 刘义真脸上故意露出嘲讽的表情:“素闻王将军乃善战之将,没想到居然只会用士卒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功勋,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所有人都惊了。 刘义真居然敢嘲讽王镇恶? 特别是檀道济、朱龄石几个人,都怀疑刘义真是不是太飘了点,以为自己发明却月阵就有了和王镇恶掰手腕的资格? 唯独沈林子虎躯一震,他偷偷看了眼刘裕、谢晦,发现他们都没有阻止、呵斥刘义真,心中更是猜疑不断。 王镇恶乃沙场宿将,见刘义真如此嘲讽他,也顾不上刘义真的身份了。 他怒极反笑:“潼关坐拥山川之险,自古以来攻破这种雄关无不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公子若是不忍看士卒牺牲,不如早早回建康读你的圣贤书去!” 嚣张! 这个时候哪怕是和王镇恶不对头的几个将领也暗自给王镇恶打暗号。 刘义真乃公子,这么骂刘义真你让刘裕怎么想? 可惜王镇恶的技能点全点再打仗上了,人情世故他是一点都不懂,根本不能理解周围人的意思。 刘义真同样站了起来,他的身形虽然没有王镇恶高,但气势一时间却不落下风。 “秦军在关中还有数万精兵,攻城之战往往都是以二换一,难道王龙骧真的打算让十万大军全部葬身于潼关之下?” 王镇恶眼珠暴起,看起来十分骇人,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了!攻占潼关,肯定要牺牲!” “但那都是无谓的牺牲,没有丝毫意义!” 刘义真同样瞪着眼睛怒视王镇恶。 王镇恶冷笑:“莫非公子有什么良策?” 就等你这句话了! 刘义真突然坐回了座位上,自顾自的吃起桌上的烤肉。 呵! 王镇恶以为是刘义真认怂了,发出重重的鼻音,以后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个...其实公子确实已有破敌之策。” 谢晦无厘头的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镇恶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谢司马说什么?” 这次回答他的是刘裕:“车士已有破敌之策。” 帅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斯!” 突然有人倒吸了口冷气。 “斯!” 一时间吸气之声不绝于耳。 王镇恶瞪着他的大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刘裕,结结巴巴的问:“大帅...说...说什么?” 如果单是谢晦说的,王镇恶肯定会对所谓的“破敌之策”有所怀疑。 但如果是刘裕的话... 作为王镇恶心目中唯一能稳压自己一头的将领,刘裕既然敢说出这话,说明他已经亲自模拟过战局,确认了“破敌之策”的可行性。 王镇恶问完刘裕,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都没到过潼关,他怎么可能有破敌之策,大帅是不是记错了。” 刘义真不爽的看着王镇恶。 他突然发现王镇恶是真的遭人嫌,历史上他被杀了似乎情有可原。 刘裕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让王镇恶如至冰窟。 “车士,你来说吧。” 刘义真在桌子上铺平了一张地图:“王龙骧既然不信,那不如和我一同推理战局。” 第二十章 决定 刘义真现在一不通兵法,二不明政事,但是要说起纸上谈兵的本事,刘义真自信能在当世排到前三。 王镇恶上前看着地图,正是关中地区的舆图。 “如何推演?” “王将军指挥秦军,我指挥晋军,只要王将军能防住我,就算我的计策失败,如何?” 王镇恶冷笑了一下:“有何不敢?” 刘义真捡起几块石子交给王镇恶。 “一石便是一万军队,秦国所有士卒不过七万,而我晋军如今有十八万大军,我说的没错吧?” 王镇恶接过石子:“自然!” 刘义真将自己的石子先全部放在地图上的潼关前。 “王将军请!” 王镇恶也没有耍赖,而是按照当下的局势,在长安放置了五万军队,潼关和潼关北边的蒲阪各一万。 刘义真拿起一颗石子率先移往蒲阪。 王镇恶摇头:“蒲阪地势险要,不亚于潼关,一万人马根本不够!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边说,还边把刘义真挪过去的石子丢了出去,显然是默认一万大军全军覆没。 接着,刘义真又拿起四颗石子直接南下,穿过了秦岭,来到了潼关南边的武关。 王镇恶略微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将长安的五万大军布置在武关边上。 “武关同样险要,就算我军能突破这里,还有后面的青泥,同样易守难攻,姑且算双方在此纠缠,不分胜负!” 刘义真笑了起来。 “王将军,你输了!” 刘义真又拿起一块石头,虚晃了一下,直接将石头从潼关边上移动到了长安。 王镇恶傻眼了。 “公子莫要说笑!这里哪有路!” 王镇恶看着刘义真这招近乎神兵天降的路数,差点破口大骂。 “这里有路!” “没路!” “有路!” “没...等等!” 王镇恶突然抬起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刘义真。 刘义真又将其他几路大军全部移到长安,舆图上长安边上已经堆满了晋军士卒。 “胜负已分,王将军还有什么异议?” 在坐的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不少人哪怕看到刘义真走了最后神奇的这一步,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檀道济、沈林子这是第一梯队,他们率先明白了刘义真的战术。 朱龄石纠结了一会,也是眼前一亮。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王镇恶的副将疑惑的询问:“公子这一万大军究竟是怎么绕过潼关的?莫不是长了翅膀?” 其他一些不明所以的将领开始哄笑。 谁知王镇恶突然暴起,直接给了自己副将一耳光。 副将被这下搞昏了头,错愕的看着王镇恶。 王镇恶双目赤红:“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给老子闭嘴!” 一旁看戏的谢晦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调侃道:“王将军感觉此计可行否?” 王镇恶被噎的说不出话,但他还是低下了头,用蚊子大的声音说道:“有五成胜算。” 五成! 这已经不低了, 甚至可以说相当高。 王镇恶的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冲击,他嘴唇苍白的看向刘义真:“公子如何想到从水路进攻长安?” 是的。 水路! 直接从黄河进入渭水,绕开潼关,攻打长安! 刘义真没理王镇恶,这家伙还是先晾着他比较令人愉悦。 “父帅,最好尽快派大军前往武关,这样在年底我军就能在长安过冬了。” 这次战役最关键的就是南边的部队,一定要拖住秦军主力,不然水军运到长安附近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刘裕笑着应允,转头就看向王镇恶:“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镇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向自尊心极强的王镇恶此时遭受了降维打击。 刘裕当即下令,命沈林子率三万精兵南下,从武关入青泥。 同时命朱超石率军北上围攻蒲阪,分散敌军注意力。 自己则修整战船艋舰等待时机。 刘裕部署的越嗨皮。 王镇恶多的心情越悲催。 要是王镇恶输给刘裕,他高傲的内心还能接受。 可击败他的却是刘裕的儿子... “不可能,不可能,想出这条计策的怎么可能会是那个看起来四体不勤的公子哥,肯定是大帅骗我的!” “没错!一定是大帅自己想出来然后告诉他的!” 王镇恶突然说服了自己,感觉自己找到了事情的答案。 肯定是这样! 大帅是故意让自己难堪才说是刘义真自己想出来的计谋! 然而王镇恶并没有去细想——如果真的按他猜的样子,刘裕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 王镇恶一念至此,便固执的以为真相确实如此,不由愈加看不起刘义真,顺带的对刘裕也有了一丝埋怨。 “不行,我要找个机会将功赎罪才是...” —————— 王镇恶在“反思”的时候,刘裕这边也点齐了兵马。 “父帅,孩儿有一个请求。” 刘义真突然跑到刘裕身边,煞有其事的恳求着刘裕。 刘裕刚刚看王镇恶吃瘪,心情大好,笑脸盈盈的问道:“车士想要什么放心提!现在给不了你的就等攻下长安在给你。” 刘义真摇头。 “父帅,孩儿想随大军一同前往武关。” 刘裕的笑脸瞬间不见。 “为何?” 刘义真郑重的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父帅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接下来攻占关中,最主要的还是武关、青泥的那支部队,也肯定是战况最激烈的战场,孩儿想去亲身经历一次。” 刘义真目光坚定。 这是早些日子他就决定好的。 接下来跟着刘裕,固然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估计很难再有真实的战场磨砺经验。 如果没有未来的关中剧变,打完关中就开开心心的回建康,刘义真肯定会选择继续留在刘裕身边。 可往往事与愿违。 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刘裕的庇护。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挣脱束缚。 去直面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第二十一章 传承 刘裕的面色变得阴晴不定。 “你可决定好了?” 看刘义真不像一时热血上头,刘裕眉头紧锁。 “决定好了。” 父子俩就这么对视了半天。 “刷!” 突然, 刘裕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只见那剑朴实无华,唯有剑柄处似乎被刘裕握出了包浆,透漏着几分饱经岁月的沧桑。 刘裕看着佩剑,眼神变得极其温柔,将手指放在剑身处轻轻一弹,剑鸣之声不绝于耳。 “此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但却一直护佑为父身边,你可知为何?” 刘义真瞅了瞅那把丑了吧唧的宝剑,轻轻摇头。 “因为它是为父第一次立下大功,道坚将军赐予我的。” 道坚,便是刘裕曾经的顶头上司——刘牢之的字。 刘义真瞬间肃然起敬。 不管刘牢之后世评价如何,他参与打赢了淝水之战,保全了汉人社稷,这就足以值得所有汉人的尊重。 刘裕提起刘牢之,眼中再次流露出怀念之色,但很快,他就把宝剑横于刘义真面前。 “昔日道坚将军将此剑赐予我时,寄奴啊,以后保卫江山社稷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车士,如今这句话,连同这把剑就一同交给你了。” 刘义真上前握住长剑,立于胸前,神色肃穆:“孩儿决不辜负父帅期望!” 刘裕看着年少的刘义真,宛如看到了几十年前同样年轻的自己。 自己也是如此虔诚的接过宝剑,对着刘牢之起誓。 如今,又轮到了刘义真。 正是汉人这种代代传承的精神,使得华夏文明宛如坚强的野草,从不屈服,也从未被消灭。 无论是盛世、乱世,总有那么一批人记得先辈的筚路蓝缕,才能继续走在布满荆棘的大道上。 “刘义真听命!” 刘裕大喝,刘义真顺势半跪在地上。 “即日起,刘义真领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都督秦、雍二州军事!汝可有异议?” “孩儿听命!” “嗯?” 刘裕不满的嘴里哼唧了一声,刘义真连忙改口:“末将遵命!” 刘裕这才让刘义真起来:“你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我派給你的沈家三兄弟,个个身手不凡,有撕虎裂豹之力,只要你不深入敌阵,他们保你性命已经足够了。” “你现在是缺一员文吏,你想要谁跟从?” 刘义真想到没想,果断报出王弘的大名。 刘裕露出早有所料的神情:“把堂堂琅琊王氏的家主这么呼来唤去,可是为父都不敢做的事情,你的胆子倒是蛮大的,不怕王弘不满?” 刘义真嬉笑道:“王弘之前是您敌人的部下,再加上您现在亲近陈郡谢氏的谢晦,他忙着表现自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满?” 刘裕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你这个小滑头,居然这么会拿捏别人的心思,光这点你就比为父强。” 说着,刘裕就唤来王弘,问他是否愿意和刘义真一起出征。 不出所料,王弘和第一次被派到刘义真身边有所抵触不同,现在的王弘是认准了刘义真,直接领了刘裕的任命。 不光如此,王弘还顺便搭上了郑鲜之,算是买一送一。 接着,刘裕又送了刘义真一副甲胄,但是尺寸大了些,穿上有些许古怪。 “车士要多多强身健体,不然在军中旅途劳顿早就没了精神,如何会有余力统率三军?” 这是刘裕给刘义真的意见,还特意嘱咐了好几遍。 而刘义真无奈的摸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很想辩驳一下说自己打算做个儒将来着... 从洛阳出来一直无所事事的沈家三兄弟一听说要打仗,也都是两眼冒光。 尤其是沈五,嗷嗷吼了两嗓子,挥舞着长刀就想施展刀法,却被沈大一脚踢在臀部跪在地上。 “到时候好好保护公子,你要是敢擅自脱离公子十步,不用公子动手,我第一个砍了你个憨货!” 沈五不满的摸着自己的屁股骂骂咧咧的站起来,但是看着沈大瞪圆的双眼,又连忙躲在沈三身后做着鬼脸。 看着孩子气的沈五,刘义真微微一笑:“省些力气,不出意料的话明天可能还有些争端。” 沈五呆呆的看着刘义真,显然是想不出有谁敢在军营里和刘义真作对。 “早些休息吧,明日便要出发,保存些体力。” —————— 晋军另一侧。 原本已经准备进军的沈林子部队,听说刘义真要一同前行,一个个都傻眼了。 毕竟论官职...刘义真貌似现在比沈林子大。 “临阵换帅乃是大忌!何况是这么一个...公子!大帅到底怎么想的?” 沈林子的副将气急败坏的对着一块木桩发泄,又踢又打好不凶狠。 他们这些人都是寒门出身,个个都是骄兵悍卒。 要是刘裕来率领他们,他们肯定一个个心甘情愿,愿意为刘裕赴汤蹈火,可是刘义真?他哪位?毛长齐了吗? 而沈林子却是异常淡定。 “将军!你这么不着急啊?我们虽然敬重大帅,但是打仗可是事关我们兄弟的生死啊!” 沈林子瞪了自己副将一眼:“吼什么吼,我耳朵还没聋呢。” “这二公子近几日的表现实在亮眼,何况你所谓的兵家大忌你以为大帅不懂?” “至于他的成色如何,你们明日便知,一个个不要自作聪明。” 副将还想说什么,沈林子却已经走去营帐休息去了。 只留下副将和其他人在风中面面相觑。 第二十二章 示威 天色刚刚亮起一抹青紫,潼关面前的晋军大营就已经开始运转起来。 负责做饭的士卒架起灶火,放上一个坑坑洼洼的巨大陶罐,里面填满了刚从黄河里打出来的清水。 接着,粟米、盐巴、醋布、野菜,通通被丢进陶罐里,在烈火的调戏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嗅。” “嗅。” 几个鼻子灵的老兵还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顺着香味寻求,却发现今早居然杀了几只羊羔子,分离骨肉后也被丢进了陶罐。 “嗅——啊!” 几个老兵露出陶醉的笑容,人类在油脂面前,永远是那般心情愉悦。 食物很快被煮熟,一碗碗的肉羹被分发下去,不少士卒碗里其实都没什么能吃的肉,但是光那飘着的油花就足以让人在干一碗。 士卒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手捧着装满肉汤的大碗,一手拿着家里自备的干粮大快朵颐。 “许久没有做过肉食了。” 一个士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惹得刚才还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在军队能吃上肉食。 只意味着两件事—— 胜利和出击。 晋军久攻潼关不下,自然不可能是胜利,只能是大军要出动了。 “听说是要南下过秦岭。” 一个小伍长消息灵通,已然得知了大军的情报。 小伍长压低了声音:“不但如此,据说有个贵人要和大军一起出发。” 贵人? 谁? 小伍长瞬间成了人群的焦点。 就在小伍长还想卖弄一下的时候,一队人马来到了此处军营。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刘义真到。” 士卒眼神很快抛弃了小伍长,一个个伸长脖子望向大营外。 只见一个俊美公子身穿战甲,腰间别着一口宝剑,骑在高头大马上,卖相甚佳。 其身后还有五人跟着,却是沈家三兄弟和王弘、郑鲜之。 不一会,沈林子从自己营帐内走出,手行军礼:“见过刘将军。” 刘义真从马上一跃而下,面色柔和:“沈将军不必多礼,此番我只是随军,其余的还要多多仰仗沈将军。” 开局很和睦。 沈林子叫刘义真“将军”,说明了他把自己位置摆的很正,他要是叫“公子”,刘义真可就不会客气了。 所以刘义真也给了沈林子面子,直接说了自己不会瞎指挥,请他放心。 接着沈林子又问候了王弘和郑鲜之,他们二人一个出自琅琊王氏,一个出自荥阳郑氏,沈林子想把他们忽略都不太可能。 双方和谐的走入帅帐,刘义真正要走向主座,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厚厚的鼻音。 来了! 刘义真转过脖子望向沈林子,而沈林子却一脸淡然。 扫视了沈林子身边的人一圈,刘义真的目光锁定到了一个鼻孔朝天的副将身上。 “刚才可是有人不满?” 没人回应。 刘义真微笑的看着那名副将:“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现在的将领都这般货色?” 那副将再次“哼”了一声。 不过这会是当着刘义真的面哼的。 刘义真来到他面前,发现自己比他要矮一个头,有些尴尬。 于是刘义真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来统帅大军,你很不满?” 副将昂着脖子:“我等兄弟都是跟着大帅、将军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你虽然是公子,但战场不是儿戏的地方!我们怎么敢听你的命令?” 刘义真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是说我资历不够喽?” 副将没有说话,但是样子显而易见。 刘义真对他点头:“确实,你说的有理!” 接着,刘义真从背后拉过沈大。 “那他的资历够了吗?” 副将打量着沈大,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作为军人,他能从沈大身上感受到那股似有似无的威胁。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亲兵,而且早在我父平定桓楚之乱的时候就跟着我父,他当兵的时候你还在玩尿呢,从今以后你听他的命令便是了。” 副将张张嘴,脸色变得通红:“他虽然资历老,但职务比我低,哪有士卒指挥将军的道理!” 这话惹得沈大脸色发黑,恨不得当场上去踢那副将一脚。 刘义真却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你不早说!” 只见刘义真从沈五手中接过一个包裹,从里面一口气取出五、六个官印。 “原来你服官大的!不早说啊!来来来,你来挑一下,看看有哪个官比你的小。” 副将:“……” 看对方噎住了,刘义真突然拔出长剑放在对方脖子上,这一举动吓了沈林子他们一大跳。 “公子,不是,刘将军,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有点傻,脑子有点轴,我现在就罚他抬粪桶去...” 副将见长剑利刃抵在脖子旁边,双手握拳,一双豹眼瞪着刘义真,丝毫不怂。 “别苦大仇深的瞪着我,不听军令,我斩了你谁也无法怪罪我。” 刘义真手持利剑又上移了几分,几乎要划拨对方的肌肤。 “你以为你很勇吗?有了个蹩脚的理由就敢和我作对?不听军令,藐视长官,还好你没有挣扎,不然算上军中作乱,夷了你的九族也不为过。” “你给我听清楚,兵就是兵,将就是将,你从军第一天就有人告诉你这个道理了吧?” 副将死死咬着牙,隐约都能听见响声,显然是忍到了极致。 “你要资历,可以!本将告诉你,吾献军阵,破魏军三万骑兵!又拟战局,得潼关破解之法!” “你要官职,吾乃大帅亲自认命的安西将军,乃是四安将军之一!” “你从军多年,可击败过一万敌军?你年过而立之年,依旧是杂牌禆将,论资历,你不如我,论官职,你还是不如我,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对我不服!” 此刻的刘义真,难得的硬了! 第二十三章 作死 副将咽了口唾沫,其他人也都一脸紧张,生怕刘义真的手一抖,剑一滑,一颗脑袋就这么掉下来。 副将死咬住嘴唇,脸因为充血已经从刚才的血红变得有些发紫。 “刘...将军,我并无他意。” 副将终于还是认怂了,沈林子也顺势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刘将军,他就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满憨子,你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 “呵。” 刘义真收回宝剑,但神色依旧凌厉:“有这胆色你对敌人发去!记住,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吃饱了没事干想这想那的!而是让你们取杀敌报国的!要是不想干,现在就给我滚回建康去!” 手持宝剑,刘义真一屁股坐到了最上方的帅帐上:“汝等还有什么事?” 下面的诸将除了沈林子外都宛如惊弓之鸟,马上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霎那间,只有刘义真带来的人和沈林子还站在帅帐内。 刘义真刚才还绷着的脸马上松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林子:“沈将军这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沈林子连忙弯腰:“末将愚钝,不知将军何意。” 刘义真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如果说王镇恶、谢晦都是散发着无尽光芒的金子,那沈林子就是懂得自秽的玉石。 他因为前半生悲惨的人生经历,比一般人都懂得如何自保。 比如刚才的事,如果沈林子不让属下找事,那对方绝对安静的连屁都不敢放。 可偏偏沈林子略带纵容的态度,给了刘义真初来乍到就能立威的机会,这也算是沈林子给刘义真的见面礼了。 “罢了,沈将军一切照旧,我绝不插手军营之事。” 刘义真再次给沈林子了保证,看得出沈林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林子也很上道,给了刘义真军营里的辎重账目,耐心的给刘义真解释: “此次前往武关有两条路,一条是返回洛阳,从伏牛山南边过去,这条路好处是宽阔,坏处是行程怕是要多十天左右。” “另外便是横跨秦岭,走小道。这样虽然能大大缩减行军时间,也是道路崎岖,不好运输粮草。” 刘义真问道:“沈将军以为呢?” 沈林子心中还是更想走伏牛山那边的道路,但刘义真当日推演战局时却更愿意翻越秦岭,刘义真想看看沈林子会怎么做。 “刘将军,末将以为兵贵神速,所以走秦岭才是上策。” 沈林子再次疯狂表忠心,搞得刘义真都不太好意思了。 “那便如此吧。” —————— “大帅不去送送公子?” 刘裕的帅帐内谢晦拿着几卷军报,看着发了一整天呆的大帅,脸上忍不住有揶揄之色。 刘裕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早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谢晦笑而不语,将手中几卷军报递给刘裕:“公子能做出这般选择,大帅应该高兴才是。” 刘裕摇着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打开桌面上的军报:“魏国确实怂了,河北再无大军驻守,生怕引起我们的误会,但是他们驻扎在并州的军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等义真、沈林子拖住秦军主力,我们马上入渭水攻长安!” “大帅!大帅!不好了!” 帅帐外,一个士卒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谢晦皱着眉头:“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个士卒手上拿着一张绢布,哭丧着喊道:“不好了!大帅!司马!王将军私自率领自己的部队乘船朝西去了。” 刷! 刷! 刘裕和谢晦齐刷刷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士卒将手上的绢布呈了上来,确认无误是王镇恶的字迹,可内容却差点让刘裕、谢晦吐血: “大帅,我知道您对我私自攻打潼关不满。但是当时秦军士气低迷,确实是进攻的好时机,我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过错。” “但是大帅您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我向来不甘于人下,我绝无可能咽下这口气。等我先去打下长安,到时候大帅您怎么惩治我我王镇恶也没有一句怨言!” 谢晦拿着绢布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等读完,这位一向沉稳的谋士居然直接把绢布扔在地上,怒骂道:“竖子!” 刘裕也觉得头晕目眩:“快!派人把王镇恶给我追回来!” 还好帅帐内还有清醒的人,连忙劝阻道:“王镇恶所领不过千人,艋舰不过五艘,轻便迅捷,现在恐怕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谢晦捡起地上的绢布,努力平复了呼吸,那张堪称完美的面庞此时变得异常扭曲。 “大帅,我们发动总攻吧!” 原本稳健的作战计划突然被打乱,所有人都陷入了惶恐。 刘裕也闭着眼睛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帅帐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王镇恶啊王镇恶。” 你就这么想死吗? 刘裕、谢晦本以为敲打了王镇恶,他会老实一点,明白自己等人的良苦用心,但现在看来完全是扯淡。 刘裕的眼神变得阴森,他突然问了谢晦一句话:“王镇恶...果真没有反叛之心吗?” 谢晦眼神惊恐的望向刘裕。 王镇恶,好像真的把自己作死了。 第二十四章 大预言术 谢晦知道无论之前王镇恶的身份如何,秉性如何,刘裕都没有怀疑过王镇恶。 甚至王镇恶这次私自攻打潼关,刘裕也只是有些不满,没有怀疑过王镇恶的忠诚。 但现在似乎因为王镇恶的过于跋扈,让刘裕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怀疑。 谢晦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劝阻。 “大帅,还有机会,王镇恶乘船乃是逆流而上,最快也要十天,只要二公子能在十日内攻下长安...” 说着说着,谢晦自己都不自信了。 十日攻下长安,面对的还是秦军主力,这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刘裕将刚才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就如此吧,一切照旧。” 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余人却从里面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谢晦从帅帐内走出,赶紧命人去追刘义真、沈林子大军,让人给刘义真带个话。 “王镇恶啊,我们虽为故交,但这次的事情...听天由命吧。” 王镇恶要是打下长安,他必死无疑。 最要命的是连刘裕都对他起了疑心,更何况其他将领? “呜呼!吾终于明白留侯张良劝阻淮阴侯韩信时的心情了,竖子不足与谋!” 谢晦也终于是骂了出来。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二公子那边了。” —————— 刚刚行军不到一天的刘义真就收到了谢晦的“惊喜”。 和谢晦一样,刘义真同样是暴跳如雷。 如果王镇恶打下长安,那自己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刘裕一旦南归,南方派系的将领必定会对王镇恶忌惮。 不杀王镇恶,恐怕众将人心不齐。 到时候杀了王镇恶,关中又很难短期内归复,一样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相比起谢晦更担心王镇恶的生死,刘义真更担心的是未来整个关中的安危。 “快去找沈将军,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自己昨天刚说完不会对沈林子指手画脚,今天就要食言,刘义真多少有些尴尬,只能尽可能讲清楚其中利弊。 谁知之前很顺从刘义真的沈林子此时却无动于衷。 “刘将军,不是我阻止你加速行军,而是之前既然选择了穿过秦岭,就意味着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小路行军。” “这种路上道路崎岖,每处都需小心谨慎,要是加快了速度,一路上不知要平白损耗多少人手,所以恕末将不能答应!” 沈林子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刘义真却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就是—— 沈林子是不是同样对王镇恶早有不满? 要知道未来杀了王镇恶的可就是他的哥哥沈田子。 一想到这,刘义真顿时感觉未来的关中之变绝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决策造成的,而是长年累月积攒起的矛盾在那一刻偏偏爆发了。 但现在主要还是劝沈林子进军,刘义真内心叹了口气,只能充当一把大预言家了。 “沈将军可知道为何父帅命你带军前往武关?” 沈林子一听这话,满脸狐疑的询问到:“为何?” “因为我曾做了个梦。” “梦?” “没错!” 刘义真开始一本正经的瞎编: “我梦见沈将军在怒骂我父!” 沈林子的手抖了一下,他惊骇的看着刘义真:“公子切莫乱说!” 嘿嘿,就是要吓吓你。 刘义真煞有其事的点头:“此时当真,而且我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父!” 沈林子瞬间手脚冰凉。 他那带着三分无辜,三分凄凉,三分害怕,一分幽怨的小眼神看的刘义真的心脏都漏了一个拍子。 沈林子以手捶胸:“公子为何害我!” 两行清泪从沈林子眼角滑下,配合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样子,像极了哭塌长城的孟姜女。 “吾自问对大帅毫无二心,哪怕睡着了也在思索大帅安危,如何做得辱骂大帅之事!” 看得出沈林子是真的急了,刘义真连忙往下说道:“将军不想知道原因?” “其实我做的梦里沈将军之所以辱骂我父,乃是因为沈田子将军。” 沈林子止住了眼泪,歪着头看着刘义真,似乎再说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梦中沈田子将军本是偏师,却意外的趁秦军懈怠之时占据潼关进入青泥,没成想被秦军五万大军包围。 “他一边向我父请求援军,一边和秦军死战,可惜援军因为走的太慢,等到来时沈田子将军已力竭而亡!” 说着,刘义真的语气也悲痛起来:“据说沈田子将军几乎已经撑到了援军到来,可还是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他在临终前大喊:“若援军早来半刻,吾何至于此!” 刘义真诚恳的看着沈林子:“后来将军听说自己哥哥战死,心有不忿,跑去和我父争吵起来!这便是全部经过。” 沈林子咋舌,心想你这梦梦的剧情够多的。 但同时心里出现了几分焦虑。 沈田子确实是作为偏师佯攻南边,若是他真的兵入武关,可能真的会面临如刘义真说的局面。 这个时代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沈林子对刘义真的话也开始有些半信半疑,怀疑真的是天机有所泄露。 刘义真接着又添了一把猛料:“其实我父在建康准备北伐时找高人算了一卦,那高人说此次北伐是吉中带凶,恐有将星陨落!” “这也是为何我父听了我做的梦以后深信不疑,特意让沈将军带军,就是为了救沈田子一命。” 刘义真不但把自己包装成了大预言家,还把刘裕包装成了神棍,希望他老人家不要介意... 沈林子则陷入了煎熬。 单靠刘义真的一个梦,就让他改变军令,实在是荒唐! 可如果是真的话,自己哥哥岂不真的危在旦夕? 刘义真见沈林子动摇了,也是乘胜追击。 “不如这样,我等先率领五千精兵携带三日之粮全速行军,其他人则在后面押运辎重慢慢向前如何?” 五千? 沈林子心中已经偏向于刘义真了。 五千精兵若是守下青泥绰绰有余,但要是去攻打长安只能说是异想天开了。 “也罢,既然将军执意如此,那便让五千精兵献行吧。” 刘义真露出胜利的微笑。 —————————— 一会还有一章,补昨天的。 第二十五章 主角光环 就在这边沈林子松口的时候,荆襄的一只晋军悄悄摸到了关中的南大门武关。 这正是刘义真所“预言”的那支偏师,带军的将领便是沈林子的哥哥沈田子和另一位大将——建威将军傅弘之。 傅弘之出自北地豪门傅氏,是曹魏太常傅嘏之后,西晋司徒傅袛的玄孙,是个根正苗红的“魏晋门阀”。 两人此时正在纠结一件事情,就是要不要从武关入关中。 因为秦国刚刚遭遇内乱,又惊闻刘裕大军将至,守军们早早就逃命去了,导致现在的武关几乎完全不设防。 沈田子和傅弘之也是当世名将,他们自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惜他们手中士卒实在太少,不过区区两千人而已。 这点人用做骚扰还可以,真的要从武关进攻关中,八成都要死在里面。 傅弘之为人和沈林子差不多,喜欢讲究中庸之道,就劝沈田子最好不要进攻,可惜沈田子和傅弘之的性格完全相反。 他性子更急,做事更喜欢冒进。 沈田子年幼时,他的父亲曾经参与了一场叛乱,结果叛乱失败后他父亲便带他与沈林子一起藏匿到山里。 可惜沈田子有个同宗一直和他父亲不对头,直接向官府告发了沈田子的父亲,导致连同他父亲在内的四个叔父都被处死。 所幸当时刘裕的军队就在附近,兄弟两就去找刘裕自首,刘裕惜才也便饶恕了二人。结果沈田子、沈林子便跟着刘裕不断积累军功,尤其是沈田子,屡立战功,最后封了侯。 重点来了! 在封侯的第一时间,沈田子就拉着沈林子在沈家宗族的宴会上直接斩杀了当年告发他爹的那个同宗! 而且顺便把这个同宗的那一脉沈家人全给屠了,用以告慰自己父亲的在天之灵。 在重视世家门风的魏晋一朝,沈田子做的事已经不是大逆不道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但偏偏他又是为父报仇,在提倡“礼制”的晋朝,根本无法治他的嘴,哪怕有人视他为眼中钉,他依旧大摇大摆的在这个世界活的好好的。 这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爽文剧情就是沈田子前半生的真实写照。 你以为这够传奇了? 不止! 历史上沈田子的主角光环更是强的离谱。 在他从武关兵进关中后,秦国皇帝姚泓亲自率数万大军来攻打他,而沈田子身边只有区区几百人。 谁都以为这是必死的杀局,没想到沈田子一个小宇宙爆发,喊着弟兄们给我上!带领几百人硬是杀穿了数万秦军!之后又和后军汇合直接干掉了这只秦军主力! 可以说,刘裕能打下关中,沈田子绝对是居功至伟。 面对这么一个气运逆天到不讲道理的主,让他退缩?门都没有! 沈田子看着傅弘之,朝他挤眉弄眼一番:“我等是偏师,想要立功便只有兵行险招,仲度(傅弘之的字),一句话,跟不跟我干!” 傅弘之苦笑:“跟你这样的人共事,要么位极人臣,要么身死道消,也罢,我老傅谨慎惯了,今天和你拼一把!” “不过还是要派人向大帅求援,防止秦军主力围过来!” “那是自然!” 沈田子命令一部分军队拿着很多旗帜走入山谷摇旗助威,放声呐喊,又让傅弘之的部属拿着树枝挂起很多尘土,造成了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假象。 驻守武关的秦将一看这阵势,居然直接就打开关门,让晋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武关。 沈田子站在武关城墙上向西眺望,看着远处农田里收集起来的一座座草垛,心中豪气万丈。 傅弘之跟在沈田子身后,见沈田子这般便好心提醒:“我等深入敌人腹部,是机会也是危险,务必要分外小心!” 沈田子哈哈大笑,摸着自己下巴的长须说道:“仲度啊仲度,你出生名门,骨子里少了一股狠劲,不像我们,从小便是舔着血长大的,知道这天下万般事都讲究个“赌”字。” “去赌自己能活到最后,去赌自己能赢到最后!” 傅弘之皱着眉头:“沈将军此言太过偏激。” 沈田子不再说话。 他和傅弘之虽然合得来,但有些东西是傅弘之这种贵族子弟永远不会明白的。 “仲度,将后方的辎重尽数运到武关来。” 傅弘之刚开始不明白沈林子意欲何为,但思索了一阵便领悟过来。 “沈将军是要学霸王破釜沉舟?” 沈田子重新望向了关中的土地:“没错!夫战,勇气也!把辎重全部集中在武关,就是要告诉士卒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不会再有补给,想要活命,就只能往前。” “后方空无一物,前方不但钱粮充足,还有封侯良机,士卒们都知道怎么选。” 傅弘之望着沈田子的脸庞,叹了口气: “也罢,这次我便与你一同赌一次。” “传令下去,将军中所剩的酒肉全部拿出来,供全军修整三天,三天后大军入关!” 第二十六章 夫战,勇气也! 沈田子的士卒经历了三天的养精蓄锐,一个个容光焕发。 “将士们!我们现在就在武关!前方就是青泥!青泥背后就是长安!” “我们从军,所图便是建功立业,如今一战封侯的机遇就在眼前!” “有卵的,想娶婆娘的,想做大官的,现在都随我出征!” 一面“沈”字帅旗从武关出发,直奔青泥而来,犹如风卷残云之势只一天便拿下三座县城,惹得长安震动! 长安如今的主人是羌人皇帝姚泓,当他听到一只偏师不过千人就敢从武关杀来不由大怒。 “刘裕大军如今尚在潼关外动弹不得,一只小小偏师就敢孤军深入,看吾御驾亲征,先斩这只偏师,再去潼关与刘裕一决雌雄!” 姚泓心里之前一直没底,直到他听到潼关抵御住了刘裕大军的进攻,莫名其妙的又开始膨胀起来,觉得晋军不过如此。 当即,姚泓亲自率领驻守长安的五万精兵向正在朝青泥进攻的沈田子部杀了过来。 —————— 沈田子部一路越战越勇,第二日就攻打下青泥,可是傅弘之却虚了。 “沈将军,我算了算,五日前我们派人向大帅请求增援,就算最快大军也要半个月才能到达,而如今我军已经攻下青泥,长安的秦军一日之内就能赶来,如此以来我军危矣!” 沈田子哈哈大笑,指着跟在后面的士卒:“我军士气如何?” “修养三日,又屡战屡胜,正是士气最旺的时刻!” “那便是了!” 沈田子胸有成竹:“还是那句话,夫战,勇气也!我军士气正旺,反观秦军先是经历内战,后又有大帅大军压境,人心惶惶,而秦国又无善战之将统御军队,这么一只军队就算来了又如何?” 傅弘之被说的哑口无言,但还是感觉不妥。 见傅弘之犹豫的样子,沈田子不乐意了。 “不如这样,仲度你带人在青泥布防,我先率领一些人马往前试试,如何?” 现在的沈田子狂的没有边际,带着几百人就敢往前冲,傅弘之的劝阻也全然不顾,直接领军而去。 沈田子带着人马刚前进三十里不到,就有斥候来报——前方秦军大军已至!领军的还是秦国皇帝姚泓。 “将军!我们撤吧!” 身旁的副将都劝着沈田子,但沈田子却跃跃欲试。 “无妨!对方肯定预料不到我军敢率先出击,派人让傅将军也领兵前来,我们先狙击一下秦军!” 沈田子让士卒用绳子绑住一些枯树的树枝,又将仅有的几匹战马马尾上绑了些藤条。 “到时候等秦军一到,你们就拉动树枝,然后驾驭战马来回奔走,到时候秦军必然以为有诈,会慌不择路,我军的机会也就来了!” 此时的沈田子犹如一个疯狂的赌徒,他又一次将自己的性命压在战场。 姚泓率领大军极速前行,眼看快到青泥,才放缓速度。 “这只晋军偏师不过千人,就数日之间破武关,占青泥,实在是我大秦将士之耻!” 姚泓已经决定了,等这次击退刘裕大军,他就好好整治国内的风气,重用汉人。 后秦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和其他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有一个共同的通病——仇视汉人。 他们在汉人王朝强大的时候都疯狂摇着尾巴叫爸爸,等汉人没落后,那种极深的自卑感又发酵成他们心中极度扭曲的三观。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汉人施以暴行,来掩饰自己的自卑。 可姚泓的父亲姚兴是一个少有的异类,他非常推崇汉人文化,正因为如此后秦才能从一个小国变成能和北魏、东晋掰腕子的强国。 同时,姚泓也受姚兴的影响,不太仇视汉人,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能将国家治理成传说中的“三代之治”,成为一个圣王。 姚泓正坐着自己的“圣王”梦时,却听见军中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姚泓不满的看着军队,而其他人则示意姚泓向远处看。 只见远处一片树林中,烟尘飞舞,树枝乱颤,俨然是有大批人马藏匿于其中。 就在秦军奇怪的时候,一个身穿战甲,手持长枪的将军拍马而出,正是沈田子! 沈田子身先士卒,口中大喊大叫:“姚泓受死!” 受到沈田子的感染,其余数百名晋军一同冲出。 “封侯报国在今日!” “我要成为将军!” “我要黄金万两!” “我要娶隔壁村的翠花!” “......” 晋军每个人都像不要命一样,直冲秦军军阵,不少秦军都被那悍不畏死的气势给震惊了。 等沈田子冲到眼前,一些秦军士卒还茫然不自知。 只见沈田子坐在马上,横枪一扫,就有两个士卒向后飞去,压在自己人身上。 其余晋军也追随沈田子的脚步来到了秦军阵前。 棍棒、大刀、军剑、长矛,一窝蜂的全部往秦军脸上扎,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姚泓看晋军如此悍勇,刚才的自信全然不见乃至变成了惶恐。 “陛下!快撤吧!看树林里的动静,晋军恐怕远不止这些人啊!我们怕是中了埋伏!” 姚泓身边的智囊也被吓破了胆,护住姚泓向后撤去。 但因为是御驾亲征,姚泓的仪式感还是很足的,装饰品带了好几车,导致掉个头都费劲。 眼看沈田子率军真的追杀过来,姚泓慌不择路,直接跳上战马,率先逃了,留下身边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不过沈林子终究还是没有追过来,眼看姚泓逃离,秦军也乱作一团,沈林子追杀了一阵就鸣金收兵。 “带等会和仲度汇合,再来杀穿这帮孬熊!” 第二十七章 鱼死网破 沈田子这边杀的是愉快了,可却吓坏了正在青泥的傅弘之。 傅弘之连忙组织人马打算去救出沈田子,却发现沈田子自己已经率部众回来了。 待听说沈田子仅以几百人打的秦军落荒而逃,傅弘之又惊又喜。 “沈将军之勇我看不下于那王镇恶!” 原本还挂着笑容的沈田子一听到王镇恶瞬间冷了脸。 “王镇恶出身关中名门,为人倨傲,生性贪财,更是常以大帅第一战将自居,对我等向来看不上!” “可如今他被困在潼关面前,我却率军击败秦军,孰优孰劣到时候自有天下人判断!” 沈田子和王镇恶素来不对头,两人又都是天生脾气暴,难怪沈田子听见王镇恶的时候脸色变得难看。 傅弘之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换了话题。 “秦军估计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沈将军奇袭秦军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等大帅大军一至,我们就合力剿灭秦军!” —————— 话说姚泓惊慌失措的逃跑后,见晋军没有追上来,也算松了口气,就地开始修筑大营。 姚泓刚刚安顿下来,却被一封从后方的军报给吓了一跳。 王镇恶率水军自渭水而来! 姚泓只觉得手脚冰凉。 南边有沈田子,西边有刘裕,北边有王镇恶,说他陷入了十面埋伏也毫不为过! 姚泓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啊!若丢了社稷,我将有何面目去见我父!” 周围的羌族高层听到姚泓如此言语,一个个也都是黯然落泪。 “陛下何至于此!” 只见姚泓的一名族叔站了出来:“如今我军尚有五万大军!刘裕还在潼关之外,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姚泓叹着气:“可是如今我等三面都有晋军,该如何破局呢?” 姚泓的那名族叔正色道:“如今刘裕兵分三路,我们唯有各个击破才是正道!” “刚才面对沈田子军,我看其出动人数不过数百,后面所谓的烟尘飞舞、树枝乱颤很有可能是他的疑兵之策!” 疑兵? 姚泓心里有些不舒服。 要是疑兵的话,岂不是说他被几百人就吓跑了? “如今陛下可以先击破青泥的晋军,再北上剿灭王镇恶,如此才有一线生机,请陛下三思!” 姚泓虽然很想反驳,但是族叔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若不如此,陛下就当真是插翅难逃了!” 姚泓幡然醒悟。 是啊。 这会是担心自己面子的时候? 别说青泥可能有几千人。 就算有几万人他们也必须拼了! 非鱼死,即网破! 不然姚泓就真的被困死在关中了。 姚泓当机立断,下令趁夜色再攻青泥! 同时他也不隐瞒王镇恶出现在长安附近的消息,惹得秦军士兵一片哗然,毕竟他们的亲眷都在长安。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担忧长安的亲族,但如今我军必须要消灭南边的晋军,不然我们腹背受敌,更加守不住长安!” 这就是皇帝御驾亲征的好处了,提升士气的同时还有一个优点——皇帝说什么士卒都会深信不疑。 为了自己的亲人! 每个秦军士兵眼中都开始燃烧起火焰! 青泥里的沈田子和傅弘之倒是不知道秦军因为得到王镇恶的消息,直接来找他们拼命,再吃了一顿饱食后已经是打算就寝了。 “报——” 沈田子刚刚卸甲躺在床上打了个盹,就听亲兵慌慌张张的大笑。 “将军!不好了!秦军攻城了!” 沈田子体验了一把白天姚泓的惊悚感,但还是故作镇定:“无事!看我再破秦军!” 再度穿上战甲来到城墙,却发现傅弘之已经在指挥防守了。 傅弘之也察觉到沈田子的到来,赶忙凑过去焦急的询问:“为何秦军如此凶猛?莫非是白天的疑兵之计被发现了,导致秦国皇帝暴怒?” 凶猛? 秦军? 这两个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啊! 沈田子一脸问号,但当他看到城墙下的秦军时就不这么想了。 和白天被沈田子几百人就吓跑不同,现在的秦军完全是一副要和晋军拼命的架势。 一个士兵举着大盾抵着箭雨护送着几个拿着长梯的秦军,哪怕身中数箭依旧咬着牙护送同袍来到城墙下搭上梯子,这才缓缓倒下。 如此场景还出现在城墙各处,而且秦军完全没有遵照“围三缺一”的攻城法,直接围上了城墙要和晋军誓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而如今青泥城里不过两千士兵,面对足足五万的秦国大军,防守上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沈将军!傅将军!西边有秦军攻上来了!” 一个个杀红了眼的秦军终于还是攻上了城墙。 沈田子听到这个消息,拔出军剑,略带歉意的对傅弘之说道:“仲度,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一向谨慎有风度的傅弘之此时却同样拔出军剑,怒骂到:“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和我说个话,关键时候怎么反而软了!” 傅弘之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是男人就和我一起把秦军赶下去再道歉!到时候你要摆八桌宴席和我赔罪!” 沈田子仰天长笑:“没想到仲度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我没认错人!先杀退秦军再说!” 两人无需多言,手持利刃冲在前面和秦军开始了惨烈的白刃战。 沈田子力大,手中军剑砍下去当即就砍掉了一名秦军士兵的脑袋,被鲜血溅了一身。 可沈田子全然不在意,用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污,再次冲杀起来。 他的表现自然引起了攻上城墙的秦军注意,尤其是他那身高级将领都甲胄,怎么看都不是常人。 “那人便是晋军主将!杀了他!” 不知谁在秦军队伍中喊了这么一声,其余秦军也注意到沈田子。 沈田子看着朝自己冲上来的秦军,嘿嘿冷笑:“怎么?白日被爷爷杀的不够痛快,晚上特意来送死?” 其余秦军闻言大怒,再次冲了过来。 可惜他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在他一剑戳穿一个秦军士兵时,一只燃烧的火把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沈田子被烈火灼了眼睛,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慌乱中拔出军剑胡乱挥舞了几下,却感觉腹部一阵剧痛,俨然是被戳穿了身体。 “将军!” 有晋军发现了沈田子的局势,连忙上来想要救下沈田子。 而秦军见沈田子受伤,也是士气大振,对着沈田子又是几刀,虽没有划破战甲,但是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沈田子跌下城墙。 不远处的傅弘之境遇同样糟糕,但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落城墙,不由瞋目裂眦。 “啊啊!” 傅弘之大喊着将身边的秦军砍死,但随即涌上来更多秦军,一时间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大帅,臣...可能要退了,可惜再也见不到大帅攻下长安的那一天了。” 傅弘之收起长剑,立于墙头眺望北方,眼中尽是决然与遗憾。 第二十八章 神兵天降 周围的秦军如同群蚁般咬上来,还在坚持的晋军寥寥无几,青泥眼看就要重新落入秦军手里。 城墙下的姚泓满意的看着战况,他此时看出来了,青泥确实不过两千敌军,只要解决了这路晋军,再北上击败王镇恶的话,他绝对能逆转乾坤,成为人人歌功颂德的“圣王”。 “陛下!东边有大批晋军人马向我军杀来!” 就在姚泓再次沉浸在自己的圣王梦时,又有人很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他的美梦。 还有晋军? 姚泓满脸狐疑。 “莫不还是晋军的疑兵之计?” 姚泓登高远望,果然看见东方不计其数的火光宛如野火燎原之势向他涌来。 那震撼的声势,绝对不是能伪装出来的,真的有晋军杀了过来! 而且最大的一面帅旗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 “刘!” 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想到那个男人! 姚泓惊惧的大叫:“莫非是刘裕杀来了?” 而刚才站里在城墙上的傅弘之也看到了远处的晋军和硕大的“刘”字,不由振奋了精神,他里面调转方向,对着还在城墙上的坚持的晋军士兵喊道:“大帅来救我们了!援军就在城外!” 人爆发力量最大的时候不是在绝境时。 而是在绝境中看见希望的时候! 刚才还颓然的晋军士卒一听刘裕领兵来救,个个肾上腺素飙升,刺激着大脑中枢! “大帅就在城外!将士们与我杀敌!” 晋军人人小宇宙爆发,在人数差距极大的情况下居然一时间再次占据上风! 而刚刚奔袭而来的晋军正是刘义真率领的部队! 他率五千人加速疾行,不过三日就赶到武关。 可武关驻守的晋军居然告诉他沈田子、傅弘之已经领兵进入关中。 刘义真顾不得休息,再次匆匆赶到青泥,没想到正好赶上了秦军围城。 “冲上去!斩杀秦军!” 其实刘义真也奇怪。 看着秦军的人数,刘义真大概猜到了这正是原本驻守长安的五万秦军精锐。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场景和刘义真预测的一样?不应该是沈田子大破秦军吗? 看现在的情况,自己如果晚来半个时辰,就只能给青泥的晋军收尸了。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而是先要解青泥之围。 刘义真带来的晋军都是正儿八经的晋军精锐,作战能力比对面的秦军至少高一个等级。 再加上秦军突然遭到攻击,一个个军心大乱,五千晋军直接冲破了秦军的第一层防线,和秦军后方的士卒缠斗在一起。 此时前面的秦军被城墙上的晋军压制,后方被刘义真带人爆了菊,指挥大军的姚泓慌了手脚。 “这是晋军的诡计!这是刘裕的诡计!” “我军被晋军埋伏了!” 姚泓对刘裕本来就有心理阴影,眼看“刘裕”杀来,骑上马就想逃离战场。 而白天献策攻打青泥的族叔发现了姚泓的动作,连忙上去拉住姚泓战马的缰绳,声泪俱下: “陛下!您不能走啊!你若走了我秦军就真的完了!现在稳住军阵,我们还有机会!” 姚泓此时早就被恐惧占据了全部心神,一看是今天劝自己攻打青泥的族叔阻挡自己,这股恐惧又转化为愤怒。 “老匹夫!都是因为你朕才被晋军埋伏!害朕落的如此下场!死开!” 说罢,姚泓一马鞭打在族叔身上,族叔吃疼松开了缰绳,却被战马一蹄子踩在脑袋上,晕死过去。 姚泓骑着马想逃,但是他又被自己从长安带来的一堆装饰物拦住了去路,无奈只能向西绕道离开。 可眼尖的刘义真一直死死盯着战局。 他知道长安五万精锐如果出动的话,就只会有一个指挥官——后秦皇帝姚泓! 皇帝可比一座青泥县城值钱多了! 见有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人出了军阵,刘义真眼前一亮。 “沈大,沈三,沈五!跟我来!” 说罢,自己就一振缰绳,率先冲了出去。 “公子!” “危险!” 沈大和沈五还没喊出声,刘义真就已经领先了他们两个身位。 三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也连忙催促着身边的骑兵追了上去。 姚泓逃了出来,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 姚泓以为是自己人,想回头看看是谁,但一回头却是吓得一哆嗦。 居然是一个晋军将领! 于是赶忙夹紧马肚,疯狂逃窜。 刘义真的骑术拍马也赶不上羌人出身的姚泓,眼看姚泓越来越远,却是有些焦急。 “公子!” 沈大后来居上,追到了刘义真:“公子!快随我回去!这里危险。” 刘义真不甘的说道:“前面那人是秦国皇帝姚泓!不能放他回去!” 皇帝? 沈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狼狈的身影。 “对!一定要抓住他!” 刘义真继续策马狂奔,却见身旁的沈大取下身上挂着的长弓,箭出上弦,稍微瞄准了一下,一道宛如流星赶月般的箭矢一下射中了前面姚泓战马的屁股。 战马吃疼,痛苦的悲鸣一声,前蹄高高立起,将姚泓摔下战马。 刘义真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沈大,沈大憨憨一笑:“卑职略懂一点箭术!” 刘义真:“......” 马上射箭,一击命中。 你这要是略懂那这世上就没几个合格的弓手了。 不过眼下不是吐槽的时候,刘义真抽出腰间刘裕赐下的宝剑,追上那姚泓的身影,将宝剑放在他的脖子上。 刘义真原本还不放心,直到扒开他的战甲上缘,看着露出来的皇家服饰,才松了一口气。 “秦国皇帝,好大一份礼!” 第二十九章 自责 战场上,依旧是火光连绵,杀声震天,一时间居然也分不出哪国占据了上风。 “秦国皇帝姚泓在此,还不投降?” 混乱中,西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只见刘义真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姚泓走了出来。 秦军士气本就是因姚泓而起,如今看到皇帝被擒,士气自然也因姚泓而终。 一时间无数秦军丢下武器,就地跪下,等待着晋军的审判。 而城内傅弘之也率兵杀了出来,见刘义真俘获姚泓,高兴的策马奔来。 但当他凑到近前看清了刘义真的相貌,却是陷入语塞。 晋军的高级将领傅弘之都是认识的,但这位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未免太过年轻了。 “将军,吾乃建威将军傅弘之,敢问将军名讳?还有就是大帅身在何处?” 刘义真也知道了面前这位将领就是傅弘之,可却不知沈田子在何处。 “吾乃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刘义真,至于大帅如今尚在潼关。” 傅弘之听到刘义真的名字多少有些耳熟,不过他还是被后面的话吸引。 “将军是说大帅未至?” 刘义真知道傅弘之想问什么,但是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实在不是一言半语能解释清楚的。 “稍后在于傅将军详谈,眼下先彻底杀败秦军再说!” 傅弘之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也是御马离开,指挥战局。 秦军失了主帅,秦国失了皇帝。大多数人虽然还担心远在长安的家眷,但眼下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就算有少数顽固分子在抵抗,也很快就被晋军砍死。 等天刚亮起来的时候,秦军基本已经死的死,降的降。 经历了多日的奔袭,刘义真也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但现在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打扫战场的事他交给了傅弘之的人,此时他自己和傅弘之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这时候傅弘之才想起来刘义真是刘裕的二公子,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特别是当他听到刘义真提出从水路绕过潼关直取长安的时间更是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喊着甚妙。 “公子当真是救了吾等一命啊!说实话,当时吾已立于墙头,正打算以身殉国,却突闻援军已至,这才放弃了这般念头。” 刘义真没有怀疑傅弘之的话。 历史上他被胡夏国主赫连勃勃俘虏后扔大骂赫连勃勃,赫连勃勃命人在冬天剥了他的衣服想让他服软,可是傅弘之仍旧不愿屈从,最终被赫连勃勃残忍杀害。 “傅将军可知沈田子沈将军的下落?” 一提这个,傅弘之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留下:“沈将军...恐怕血染沙场了。” 刘义真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 沈田子可是堪比气运之子的爽文男主,他能这么轻易挂了? 傅弘之微微摇头:“是吾亲眼看着他腹部被人拿长枪捅穿,又跌落城墙...唉!” 刘义真敏锐抓住傅弘之的漏洞:“也就是说傅将军没见到沈将军的尸体喽?” 傅弘之也愣住了。 “来人!到城墙底下给我找到沈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田子乃是一员大将,他的弟弟还在后面带着几万大军呢,要是真的死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义真、傅弘之带着一队人马仔细在城墙下寻找着,居然真的找到了沈田子。 此时沈田子的样子完全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浑身鲜血,腹部的窟窿十分骇人,肠子内脏一览无遗。 “还活着吗?” 刘义真看到沈田子这个样子不由咽了口唾沫,看来他对刚刚那场战争的残酷还是低估了。 “将军,还有气息!” 随队的军医测了测沈田子的鼻息说道: “不过沈将军这个样子,基本已经救不活了。” 刘义真一听这话,瞪了军医一眼:“不行!必须把他给我救过来!” 蹲下来查看沈田子的情况,最主要的伤势还是腰部那个伤口。 “取些陶罐、木炭还有酒。” 啊? 旁边的傅弘之一脸问号。 “快去!” 傅弘之看刘义真神情严峻,知道他没开玩笑,马上把东西取来。 刘义真将木炭揉碎,洒在沈田子的伤口上,同时把布条放到罐子里煮了起来。 接着,刘义真用酒一点点擦去沈田子伤口周年的秽物。 等布条煮好,刘义真才吹去木炭,把伤口给裹好。 “把沈将军抬到房间里面去,悉心照料!” 刚才用木炭是想让伤口止住出血,酒精是防止伤口被感染,最后被煮过的布条则是尽可能做到无菌。 这个年代士卒死亡伤残多半不是直接被人砍死的,而是伤口感染所致,刘义真为了防止沈田子也这么挂了,便把他能想到的全部都做了。 身边其他人包括见多识广的王弘看着刘义真的操作都是云里雾里,唯有那个军医开始若有所思。 刘义真也派人去向后面的沈林子说明战局,惹得沈林子也是下令全速进军,在第二天就赶到了青泥。 当他看到生死不明的哥哥沈田子,再想到刘义真和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充满了自责。 “是吾害了吾兄啊!若是吾兄就这么去了我有何面目去面对死去的爹娘!” 沈林子除了自责外便是对刘义真的敬若神明。 他之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还是感觉破长安之策大概是刘裕假借刘义真之手去打压王镇恶,“却月阵”也是夸大其词,但今天他彻底服了。 “公子必有天命在身啊!” 第三十章 长安!长安! 刘义真现在没空照顾沈林子的心情,因为他从姚泓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王镇恶已经率领水军到了长安! “沈将军,现在我们需立刻发兵攻打长安!” “这...” 其实沈林子一直有个疑惑。 王镇恶对于刘义真来讲,并不像刘裕、谢晦对王镇恶那般有欣赏之情,为何刘义真要如此不顾一切的去救王镇恶。 刘义真也不好说未来会发生建康巨变,刘裕仓皇南归,王镇恶也会变成一颗超级炸弹。 这种事就不是装神弄鬼能糊弄过去了,毕竟谁都不是傻子。 “王镇恶乃我军战将,以后统领关中,北伐魏国都有大用,他若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于国无利。” 刘义真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心里默念着“先天下之忧而忧...”云云,流露出的气质让人动容。 沈林子看到刘义真这幅模样,愈加笃定了刘义真天命在身。 当时刘义真和王镇恶发生冲突的时候沈林子也在场。 他自然晓得二人关系实在谈不上融洽。 可公子却为了大义而放下私怨,这种气度就远非常人能及。 “公子不计前嫌,螫手解腕(shi shou jie wǎn),吾愿为公子冲锋陷阵,攻破长安!” 沈林子此时于公于私都被刘义真征服了。 而刘义真闻言也是开心的望着沈林子:“如此甚好!今日我们就出发!” 这时军医也带过来一个好消息—— 沈田子的情况好转了。 虽然还是没有清醒,但是脸色红润了起来,说明体内气血循环已经畅通,这也算安了沈林子的心。 又安顿好昨晚的伤卒,刘义真、沈林子、傅弘之带着几万人马浩浩荡荡的向长安进军。 路上,刘义真没有和往常一样骑马,而是坐在一辆马车上,他的旁边坐的正是秦国皇帝姚泓。 姚泓自从被俘后气质大变,居然有了种看淡人生的洒脱。 他给自己和刘义真各斟了一杯酒。 “此乃前秦天王苻坚在位时储藏的美酒,朕本来是想击败晋军后与将士共饮此酒,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和你喝。” 姚泓将美酒一饮而下,还吧唧了一下嘴巴,全无皇帝威严。 刘义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口略微有些发苦,但之后就是充斥口腔的清香。 “确实是好酒。”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这确实是难得的美酒。 姚泓欣慰的笑了。 但之后就靠着后面的车板,望着天空:“朕本以为自己能和吾父一样,使秦国强盛,但没想到却被一个稚子所擒,实在可笑。” 姚泓已经知道了刘义真的身份,所以对自己被擒一直觉得可笑。 “朕以为朕的敌人是魏国皇帝拓跋嗣,是胡夏国主赫连勃勃,是晋朝刘裕,谁知...” 姚泓又喝了一杯酒,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什么时候杀我?” 刘义真也不瞒着他:“这是由吾父决定的,但不出意外应该是押到建康,你还有几个月可活。” 姚泓谈到自己的生死情绪也无太大波动,反而眼里有些不一察觉的光芒: “建康啊,好地方。” 刘义真挑了挑眉。 “因为朕曾在梦中无数次梦到朕会和前秦天王苻坚一样一统北方,封锁长江,再攻破建康。” 姚泓看着刘义真,毫不顾忌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义真冷笑:“陛下未免想的太多了。” “就算陛下是第二个苻坚,我们汉人还是会送你一场淝水之败,决不允许汉人被你们羌人统治。” 姚泓听到这话愣住了。 “不仅如此,我们汉人还会一点一点将你们占领的土地给抢回来,而且我们已经在做了!先是你们秦国,然后是胡夏、凉、魏国,重建我华夏神州故土。” 刘义真此时死死盯着姚泓,斩钉截铁的说出这话。 姚泓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白,许久后才缓缓松手。 “原来如此...” “朕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 姚泓指着北方:“看这个方向,你们是要去攻打长安?” “正是。” “长安乃铁郭金城,你们若是要打下来,不比攻下潼关轻松,势必要损兵折将。” “所以?” 姚泓指了指自己:“朕虽然不算个好皇帝,但是在长安曾经广施仁政,朕若是劝守城将领开门投降,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条件呢?” “你们晋军入城后,不可屠杀我羌族百姓。” 刘义真没有正面回应姚泓,而是说: “羌族与我汉人有血仇!” 羌族自汉武帝时就经常骚扰、劫掠陇右边境,直到宣帝时赵充国带兵镇压,才算勉强平定。 到了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建都洛阳,对关中的掌控力大幅下降,这也使得羌族越发猖獗,屡次骚扰关中,甚至成为关中隐藏的“主宰”。 汉末的董卓便是与羌人交好,才在西凉混的风生水起,成为日后祸国殃民的太师。 如果说西汉的对手主要是匈奴。 那东汉的主要对手就是羌族。 现在强势无比的鲜卑族在曾经的羌族面前只是个弟弟。 所以对待羌族,刘义真完全没什么好脸色。 “而且...” 刘义真的脸色变得凶狠:“你别忘了你只是个阶下囚,居然还敢和我谈条件?” 姚泓皱着眉头:“汝此话未免太过无礼,汉人不是说天子不可轻辱吗?” “你也知道是汉人说的,那关你们羌族什么事?” 姚泓一时语塞。 刘义真露出了自己的本性:“到时候把你扒光了掉在前面,你猜秦军会射击吗?” 姚泓脸上终于变色了。 刘义真抢过酒壶一脚踹在了姚泓的胸口。 “给你点颜色你还真敢开染坊,还把自己当皇帝?” 姚泓捂着胸口,不敢置信是看着刘义真。 “别这么看我,我和你同乘一辆车就是好奇,想看看皇帝是什么样子而已,你若是个汉人皇帝,哪怕俘了你我也给你几分面子,但你不过是个羌人。” “居然还和我摆上谱了,怎么?感觉自己是皇帝就比我们要高人一等?” 姚泓已经惊了。 他也是懂汉人文化的。 可是刚才刘义真的话不但有着华夷之别,还对皇帝不屑一顾。 这真的是汉人?不是什么无君无父的胡人? “来人!” 沈五闪现到刘义真身边。 “把他给我绑了!结实点,嘴也给我塞上,别让他自尽了。” 沈五狞笑着拿起一根绳子,像一个口味甚重的大汉一样一步步走向姚泓。 姚泓全然不复刚才看破生死的淡定,因为有些东西,比生死更让人痛苦。 “天子不可轻辱,不可轻辱啊!” 姚泓还在抵抗即将到来的蹂躏,刘义真已经跳下马车,跟随在队伍中。 这时王弘凑了过来,担忧的看着刘义真:“公子,他毕竟是皇帝...” 王弘出身世家,对一些礼法看的还是比较重的。 而且他担心这会成为刘义真未来的污点,被世家给排挤。 谁知刘义真在这个问题上格外强硬:“羌人凌辱我华夏子民时可有这般顾虑?匈奴残杀我朝皇帝时可有顾忌礼法?” “对待豺狼一般的敌人,就要用豺狼的办法!” “王公,这里不似南方,你若还是这种想法,必然会被反噬!” 对畜牲一样的家伙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长安,乃至关中的羌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王弘连忙劝道:“公子切不可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公子说的有礼...” 另一边,傅弘之给刘义真投了一票。 傅弘之和王弘不同。 他出生于北地,和羌人接触的更多。 他深知和羌族没什么道理可谈。 当你强大时,他们会为你献上肥美的牛羊并跪在地上为你服务。 反之,当你弱小时你自己就是牛羊,只会被他们分食殆尽。 王弘瞪了一眼傅弘之,傅弘之自知惹不起王弘,吐了下舌头就溜开了。 “明当先正京师,乃正诸夏。诸夏正,乃正夷狄,以渐治之。” 刘义真回头瞅了瞅被五花大绑的姚泓:“吾等还没有强大到用柔和手段的时候,而今之计,唯有以彼之道还置彼身。” 王弘也不是迂腐之人,见刘义真坚持如此,也就不再劝阻。 “还有多远到长安?” “还有十里!” 再有十里。 就能看见长安了。 相比起洛阳,刘义真面对长安时的心情更为激荡。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她,是华夏文明桂冠上的那颗最亮的明珠。 也是华夏文明鼎盛时的象征。 秦皇振臂、汉武挥鞭。 这里记录的不止是这些王侯将相的功绩,还有一个民族的繁荣。 距离汉人丢掉这座城市已经一百余年,如今刘义真就像要迎娶一位公主一般将长安迎回汉人的怀抱。 “到了!” 远远的,刘义真终于看见了长安高大的城墙。 不知为何,一股热泪从他眼角留下。 长安,今天就来接你回家。 —————— 长安城内其实早早就得到了姚泓战败被俘的消息。 秦国的文武大臣一个个都要疯了。 “天子被俘,精锐尽失,兵围都城...” 此时的秦国高层们罕见的和一千年后北京城内的那批人有了共鸣,可惜的是他们可没有个叫于谦的大臣。 所以此时, 降,还是不降。 这是个问题。 “长安粮草充盈,城高墙厚,我们未尝不能抵御住晋军。” “抵御住又怎样?晋军主力还没来呢,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不如早点降吧!” “我们可以向魏国求援...” “你说的是被刘裕刚刚击败的魏国吗?” “……” 一众大臣六神无主,吵的是不可开交。 没办法,秦国先是经历宗室相残,又是皇帝被擒,能主持大事的人几乎都死绝了,眼下就大猫小猫三两只,实在是不成气候。 当得知晋军已经出现在长安周边,有些大臣干脆逃出皇宫回家当鸵鸟去了。 刘义真在城外虽然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内的情况,但是用屁股想都知道里面绝对不是三军用命的情况。 “准备攻城器械,要多造一些,先吓吓他们。” 攻城的事沈林子是内行,在请示刘义真后他便直接下令砍伐长安周边的树木制造冲车、云梯。 晋军并没有派人去和城内的人谈话,而是直接开始准备攻城,此举果然吓坏了秦国大臣们,连忙派人喊话: “秦、晋素来交好,何必要用武力解决问题呢?秦国愿意自降帝号,成为晋朝的藩属国,世代向晋称臣!” 见对方还想垂死挣扎,刘义真抱着戏弄对方的态度向对面喊话:“大军远道而来,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对面一下明白了,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只要晋朝愿意退兵,秦国愿意割让关东之地,并献上粮草三十万石,黄金十万两,丝绸十万匹!” 刘义真闻言有些咋舌。 秦国还真他娘的富! 别的不说,黄金十万两怕是晋朝都拿不出来。 不是说晋朝穷,主要是钱都在世家大族那里,朝廷能支配的确实不多。 对面怕给的太少,态度十分真诚,甚至还放言可以详谈,这惹得刘义真又是一阵发笑。 “秦国的人是猪脑子吗?居然真的想和我们和谈?” 身旁的傅弘之疑惑的看着长安,感觉里面住的那帮人智商或许有些许问题。 “不是他们笨,只是他们想骗自己罢了,这样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们也想抓住。” 刘义真没再理会对面,而是让晋军加快制造军械。 秦国大臣原本听说晋军似乎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如同溺水之人眼前出现一根树枝般,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 “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吧!” 就在他们群情激愤的时候,一个消息再次给他们泼了盆凉水。 他们的皇帝姚泓被吊在晋军大营门上了。 这…… 皇帝被吊起来。 对这个时代的人完全就是毁三观的事情。 不少人不敢置信的亲自来到城墙上观望,结果真的发现姚泓被吊了起来。 不少秦国大臣都哭了起来:“主辱臣死!我等都是罪臣啊!” 刘义真就这么在长安城外一点点摧毁秦国大臣心里防线,打击对方的士气。 到了临近傍晚,军械终于造好,刘义真让人举着挂着姚泓的长杆,抽出宝剑指向长安。 “攻城!” —————— 昨天居然有人说我短? 第三十一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古来攻城之法,无非临、钩、冲、梯、堙、****)、突、空洞、蚁傅、轒浻及轩车等十二种。 第一步的“临”便是寻找城池的防守薄弱点。 长安作为天下名城,想要找出明显的漏洞出来确实不容易。 但长安没有毛病,守城的人毛病可就多了去了。 姚泓一战尽失五万精锐,长安城内守军不过数千人,哪怕加上逃回来的一些士卒,撑死了也就一万人。 这一万人想要站满长安将近二十多里的长城,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晋军总指挥沈林子很快就找到以长安东南角的一处角楼,并乘着夜色发动了总攻。 首先要过的一关便是长安城外那宽阔的护城河。 晋军士卒推出一辆辆填壕车,停到护城河的边上。 将填壕车上面折叠的桥板放下,桥板就变成一座木桥,多搭一些就有了供大军前进的道路。 而这时城墙上的秦军可反应过来,开始向这边集合,一波波的箭雨向下面的晋军袭来。 “起盾!” 晋军并没有慌乱,而是竖起了一面面大盾立在头上抵御箭雨。 还有的直接在过河后把填壕车重新搭起来,直接躲在填壕车里面,使自己免于受到伤害。 “弓箭手准备!” “投石车准备!” 面对秦军的远程攻击,晋军自然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一个个结构简单但是十分符合杠杆原理的投石车搭满了人头大小的石块向城墙飞去。 同时下方的弩手也调整角度,向城内的秦军进行抛射,一时间压的城墙上的秦军纷纷缩回了脑袋。 “准备好云梯!给我上!” 相比起简陋的投石车,云梯这种从春秋战国时就出现并不断改善的攻城利器就要精致多了。 其以大木为床,下施大轮,上立二梯,各长二丈余,中施转轴。 车四面以生牛皮为屏蔽,内以人推进及城,则起飞梯于云梯之上,以窥城中。 云梯总共有三层,但是因为长安城高,沈林子便让人又加了一层,如此才可以居高临下的攻击对面的秦军,顺便观察城内守军的动向。 奈何晋军虽然装备精良,可是毕竟是攻城的一方,天生带着劣势,只能是和对面拼的五五开,一时间战况惨烈,血肉横飞。 而沈林子自然还有后手,见双方如此焦灼,就派人去询问云梯上的士卒,看现在城内秦军所到者几人。 “回将军!现在城墙上的秦军已有足足五千余人!” 拿到这个重要的情报,沈林子合计着差不多了,就派人在远处点了一抹烽火。 埋伏在长安城另一边的傅弘之看到了黑夜中那簇烽火,兴奋的指挥士卒:“上前破开城门!” 和沈林子那边不同的是,傅弘之手下的士卒推的多是冲车。 他们突然出现在长安宣平门前,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城外晋军两面围攻长安时,城内也开始了骚动。 ———————— 一个长线粗犷的汉人偷偷躲过秦军的眼线,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全是手持利刃的壮汉。 “确定了吗?王师真的攻城了?” “确定了!而且打的很凶,听说王师把秦国皇帝都给吊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死不休了!” 那汉人唤作杜骥,他出自长安的世家——京兆杜氏,此时他身边的都是杜氏的族人还有一些佃户。 京兆杜氏身为关中世家,在两汉、西晋时都是顶级的豪门,但可惜之后的发展不尽人意。 先是因为永嘉之乱,长安被匈奴人攻破,直接洗劫了长安,杜氏也遭受重创。 后来占据关中的几个势力同样把杜氏当做肥羊,疯狂的薅羊毛,要不是因为前秦丞相王猛受到苻坚重用,改变了统治者对关中汉人的态度,给关中的汉人世家找了条活路,杜氏恐怕根本撑不到今天。 当听闻晋军攻打关中时,杜骥就做好了准备,他决定带着一部分族人好好搏一把。 “王师现在在攻打东边的宣平门,离我们这里不远,我们可以冲过去打开城门,放王师入城!” 其他人有些犹豫:“那可是要死不少人啊,秦军在那边的士卒少数也有一千人,我们这边只有不到一百个,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杜骥眼里闪过狠光:“不成功,便成仁。” “王师如今攻势迅猛,再强攻几日秦军肯定挡不住,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没错,杜骥不光想着摆脱羌人的控制,还想借此重振杜氏。 眼下,夺取城门正是他的投名状。 “不说废话了,按原先部署的来,杜铁柱、杜二狗,你们去点燃城内之前放好的枯草制造混乱,其余人都跟我到宣平门!” 这伙人兵分两路,一路四处点火,还大喊:“王师来了!王师来了!” 不少汉人庶民听到有人这么喊,一个个也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查看情况。 “王师已经俘虏了羌人皇帝!这回是真的要攻下长安了!” 人们大都还不信,但眼瞅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没有秦军士卒上门,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走出房门。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听“王师”二字,就不禁泪眼朦胧。 “想不到吾还有能见到王师的一天啊!” 长安城内的动静越闹越大,但是为了防守晋军,秦军早就捉襟见肘,只能派两支小队前去镇压。 前来镇压的秦军伍长也是个羌人。 平日里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面对汉人也是自觉高人一等。 他抽出腰间的军剑,瞪着闹事的人群:“都给我滚回去!不然信不信我砍了你们?” 周围的汉人因为长久生活在被羌人们欺压的状态,又畏惧那伍长拿着利刃,一个个悄无声息的重新走回自己的屋子。 “呵呵,我就说了汉人都是没卵的孬种!” 伍长很满意自己的威势,仅一人一剑就令无数人屈服。 他潇洒的和后面的小弟就这么把汉人一个个又逼回了自己的屋子,好不威风。 等路过一间屋子时,这名伍长似乎想到了怎么,突然眯起了眼睛。 “这户人家的女儿我记得可是水灵的很呢!” 伍长手下的士兵眼睛都亮了起来。 和皮肤粗糙,身上总有股羊膳味的羌人女子相比,汉人女子无疑要细腻的多,模样周正不说,身上还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羌人伍长惦记这户人家女儿许久了,不过之前都因为有大人物的命令,他也不敢造次,但如今? 他狞笑着去推那户人家的门,见推不开,向身后的士卒一挥手:“把门给我撞开!” 两个士卒肩膀一沉,向那残破的木门撞去。 一下, 两下, 三下,木门四分五裂。 两人四处打量,最后从灶台下揪出来了三个人。 正是这家的夫妻两和他们的女儿。 老夫妻被拽出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鲜血染红了地板,也染红了他们的额头。 而两个士卒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他们的女儿身上。 虽然染了一身的灰,但还是能看出来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将军!求求你们!将军!” 老夫妻跪在地上疯狂向羌人伍长磕头,而女儿则蜷缩在他们身后,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羌人伍长。 羌人伍长嘿嘿一笑,迈着步子就向那女儿走去,可刚走两步,就发现丈夫保住了自己的大腿,哭诉着说:“将军!小人求你了!小人求你了!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小人求你了!” “括噪!” 羌人伍长不满的将丈夫踹到墙上,震的丈夫口吐鲜血。 “父亲!” “良人!” 母女俩大惊失色,想去男子身边,却被两个士卒死死按住。 “大人,这妇人也颇有些姿色,不如赏给我们如何?” 一个士卒知道不能和羌人伍长抢女儿,就开始觊觎起她的母亲。 羌人伍长哈哈大笑:“可以!她就赏给你了!” 母女俩一听花容失色,想要挣扎,可她们哪是士卒的对手。 羌人伍长已经狞笑着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反正晋军估计快攻进来了,老子就算死也要舒舒服服的死了!” 母女俩大声喊着救命,这更惹得羌人伍长讥讽:“周围都是些没卵的家伙,指望他们来救你?别做梦了!” 羌人伍长上前把女儿拖到桌子上,女儿看着羌人伍长,眼泪不断留下来,内心充满了绝望。 “救救我,救救我...” 她不断挣扎着,疯狂的喊叫,可回应她的只有寂静。 就在羌人伍长已经脱光了衣物,准备对女儿施加兽行的时候。 “啪嗒!” 一块石子打中了羌人伍长的脑袋,惹得羌人伍长惨叫一声。 “谁?哪个混蛋?谁?” 羌人伍长愤怒的冲出屋子,却发现刚才被他赶回家的汉人们重新走出房门,正冷冷的盯着他。 因为刚才欲施兽行,羌人伍长把军剑落到了屋子,但他丝毫不虚,梗着脖子:“刚才是哪个混蛋砸老子?还有!你们都给我滚回屋去!不然老子吧你们都杀光!” 奇怪的是往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汉人们现在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羌人伍长。 那眼神里充斥着愤怒、恨意、暴躁、痛快,但唯独没有恐惧。 反倒是羌人伍长有些害怕,他被这种古怪的眼神给看毛了:“你们想干什么?我最后说一遍!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就把你们全杀光!” 没有人后退,反而齐齐向前走了一步。 羌人伍长头皮发麻,反倒是他自己向后一个趔趄。 接着,羌人伍长连忙掉头想要回屋子里取回军剑,可是一个碗口大小的石头准确命中他的后背,强大的势能让他倒在了地上。 “我警告你们!你们不要乱来!” 倒在地上的羌人伍长不断后退,他不明白今天一向逆来顺受的汉人究竟怎么了。 “啪!” 又是一个东西砸来,不过这次不是石头,而是一个腌菜的菜心。 “啪!” “啪!” “啪!” 连绵不绝的声音响起,打的羌人伍长惨叫连连,其他几个士兵也没有幸免,无数杂物对着他们扔来。 “你们要造反吗?我要杀了你们!卑劣的汉人!我要杀了你们!” 羌人伍长顶着杂物的暴击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被他一直看不起的庶民拿着一个锄头直接向他面目砸来。 “啊!” 锄头直接戳烂了羌人伍长的脸,惹得他惨叫连连。 “啪叽!” “啪叽!” 又是几声沉闷的响声,羌人伍长的脸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身上也有骨头断裂。 “你们...杀光...你们...你们,怎么敢?” “啪叽!” 又是一锄头,直接从羌人伍长的天灵盖打入,又从鼻子出来,他也终于没了声响。 只是他到死都不明白。 这些汉人怎么敢杀他? “去夺取城门!迎接王师!” “夺取城门,迎接王师!” 隐藏在人群中的杜家人乘机引导城内的汉人去夺取城门,一时间,所有汉人的房门都被打开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宣平门走去。 “夺取城门!迎接王师!” 早就到达宣平门的杜骥此时已经和城内的秦军交上了手,可他们不过百人,很快就被秦军围在一起。 杜骥不甘心的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却骇然发现大批大批百姓喊着口号争先恐后的向这里涌来。 杜骥眼中爆发光芒:“还有机会!大家上啊!” 杜骥朝着一名秦军扑去,一个交错,就划破了他的脖子。 千名秦军虽多,但更多的是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生活在长安的汉人! 蜂拥而至的汉人如同洪流,将秦军士卒卷入其中,又狠狠将其搅碎。 在城外攻城的傅弘之虽然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但是眼看秦军自顾不暇,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下令所有晋军全力进攻! 里应外合之下,宣平门这道长安门户终于被攻破。 随后傅弘之引兵来到沈林子攻击的角楼处,直接围歼了这片秦军。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作战最凶猛的不是晋军,而是那些随着大军一起加入战争的汉人平民。 没有武器,他们就捡起石头。 没有护甲,他们就提起簸箕。 好像每一个人都疯了一样,面对秦军,他们毫不犹豫的化身为这个世界上最为残暴的“军队”,给了残余秦军最后的致命一击。 沈林子看到城墙上如此凶猛的百姓也是目瞪口呆:“长安百姓向来如此疯狂吗?” 在他身边的刘义真却摇着头:“不,这只是在复仇。” 城墙上的秦军很快就被消灭的没有一个活口,而不少浑身沾着血迹的百姓,却瘫坐在地上似哭似笑。 听着耳边的阵阵哭声,刘义真心里一阵酸楚。 或许,他们来的太晚了。 晚了整整一百年。 但好在, 他们还是来了。 晋军迅速进入长安,控制了武库、皇宫等重要位置,他们将秦国的旗帜砍倒,竖起了在长安消失百年的汉人旌旗。 恰巧此时,破晓的阳光升起,重新照亮了这座千年古都。 不过和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同的是——此刻的长安,充满了久违的朝气,因为这一刻的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三十二章 百二秦关终属晋 “东西都在吗?” “回公子,关中士民册籍都在。” 刘义真破城后第一时间带人冲进皇宫,但目的却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整个关中的户籍以及地籍。 听王弘说这些东西都在,刘义真才松了口气,要是秦国那帮大臣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将这些全烧了,势必会对统治关中造成很大的阻碍。 “关中总共有民十九万四千六百二十七户,八十万九千二百三十四万人!” 王弘有些不敢置信的报出这个数字。 要知道关中在极盛的时候,户数轻轻松松破五十万户,人口可能是现在的十倍之多! 刘义真倒不怎么奇怪这个数字。 关中从汉末三国就没消停过,先是董卓旧部、马氏西凉作乱,再是魏蜀拉锯,已经足足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战乱,好不容易等到晋武帝的太康之治,又遇到了八王之乱,其他地方在这两百年间还有喘息的时间,关中是一刻都没消停过。 如此频繁的战乱,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人口锐减,民不聊生。 “传令下去,让沈林子将军和傅弘之将军带兵稳固长安的秩序,而且一定要让他们约束军队,不要扰民。” 说着,刘义真询问王弘:“秦国府库是否充裕?” 王弘翻了翻册子,和那少的可怜的人口相比,秦国的国库倒是不怎么寒碜。 “回公子,上面记载的城内粮库还有六十万石粮草,金银宝物不计其数。” 六十万石... 这足够让二十万大军吃三个月了! “姚泓真是个憨憨,我要是有这么多粮食打死不出长安,直接死磕到底。” 刘义真一边感叹姚泓的无脑,一边让王弘去划出两万石粮食分发给长安的居民。 刘义真当然也没忘了自家军队,打算犒赏士卒的时候却被王弘制止了。 “王公为何不犒赏大军?我军将士穿越秦岭,又夜取长安,这是滔天的功劳,有何不能赏?” 王弘悄悄的凑在刘义真耳边:“公子,当然要赏,但是不能由你赏啊!” 刘义真瞬间顿悟,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亏他之前还嘲笑王镇恶是个傻子,看不懂局势。 等真轮到自己,居然也没有看出其中的道道。 犒赏大军的事,只能有一个人来做! 那就是刘裕。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刘义真如果犒赏大军,遇阻代庖,不论本意如何,在有心人眼中都摆脱不了一个收买军心的下场。 就算刘裕现在不在意,但终究还是一个隐患。 不要小看这种事,古今中外有不少将领就是因为这种事直接莫名其妙就没了。 而向百姓分发粮食就没事了,毕竟要稳定长安,谁也挑不出毛病。 刘义真反应过来后,连忙向王弘鞠了一个躬:“多谢王公教我!” 于是便打消了这个注意,而是写成军报上报刘裕,让他老人家定夺。 “公子!长安北面出现了一只军队!” 就在刘义真写军报时,一个斥候快马加鞭的报给刘义真一个消息。 北边? 莫非秦国还有援军? 刘义真正要下令备战,却听身旁的王弘的说道:“公子莫不是忘了还有一支人马也想攻下长安?” 哦豁! 想起来了! 刘义真露出坏笑。 “把城门都给我关起来!” 王弘这几天也摸着了点刘义真的路子,知道这是公子的恶趣味,也是轻笑起来。 长安城外,灞桥北侧。 王镇恶风尘仆仆的率军赶来。 “将士们!前面就是长安!我等远道而来,正是为了此刻!大家上啊!” 一路上,因为守备的秦军还不知道姚泓败于青泥,所以面对王镇恶军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这就导致王镇恶这一路行来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要不是王镇恶出众的军事能力和将士们破釜沉舟的决心,估计他们根本到不了长安边上。 “只要攻下长安,每个人都会封侯拜将!” “只要攻下长安,每个人都能得到金银财宝!” “只要攻下长安,每个人都能得到喜欢的婆娘!” 攻下长安,几乎成了这支军队的精神支柱。 所以如今他们看到长安时,一个个就像饿狼一样冲了上来。 守城的晋军看到友军前来,一开始还很热情的打招呼,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来就来了。 你丫的带着云梯来几个意思? “你们的主将是谁?” “为何要攻城?” “你们要行大逆之事吗?” 守城的晋军一阵骂骂咧咧,顺便还朝下面的军队吐了点口水。 这时下面的晋军也意识到不对劲。 为何守城的“秦军”是南人口音? 而且旗帜都是红色的?(晋朝为火德,尚红。) 再有识字的将军一看。 旗帜上居然是“晋”字! 王镇恶也傻眼了,他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比他还快! “汝等所属是谁?” “建威将军傅将军!” 守城的这名士卒是跟着傅弘之一路从武关打进来的,之后虽与刘义真、沈林子合兵后,但作为一个小卒他确实不太清楚目前最高统帅是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弘之啊...” 王镇恶对傅弘之之前同在襄阳驻守过一段日子,所以对他还算熟悉。 虽然不知道傅弘之是怎么占领的长安,但是此时王镇恶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王镇恶眼睛一转:“吾等同为晋军,赶紧放我们入城!” 守城的士卒有些尴尬:“王将军,刚刚城里传来的消息是让我们关上城门,卑职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王将军在城外等候!” 刚刚关上? 平时听不懂人话的王镇恶这会倒是很敏锐的把握住了关键词。 王镇恶和士卒们追求建功立业不同,他之所以敢偷偷率军前往长安就是抱着如果他打下长安,刘裕自然不敢动他的想法。 可如今长安先被人打下,这让王镇恶暗道不妙。 本来是打算让自己进城找傅弘之分自己一笔军功,但是看傅弘之如今连城都不让自己进,王镇恶又开始破口大骂。 “好几个傅弘之!你不让吾等进去,是不是心里有鬼,要据城造反...” 骂是骂的爽了,可然后呢? 王镇恶绝望的看着朝思暮想的长安城,只能不断叹息。 这种感觉就像辛苦追求的女子在临过门的时候被隔壁家的老王截胡了一般,着实让人难受。 这一瞬间,王镇恶甚至有攻打长安的打算。 不过看着守城晋军的数量,王镇恶还是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而王镇恶手下的士卒见到嘴的鸭子居然飞了,同样个个脸成了猪肝色,有几个甚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好不吓人。 王镇恶再次向城中喊话,这次语气倒是诚恳了不少,恳求城中治疗伤员。 “吱呀。” 长安的大门缓缓打开,王镇恶那颗心再次蠢蠢欲动。 如果不能分军功,分点财宝似乎也不错,傅弘之应该不会拒绝我... 可惜城门打开的时候,入目的并不是王镇恶想象的傅弘之。 而是一脸坏笑的刘义真。 “王将军从水路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王镇恶双眼瞪的犹如两个灯笼,发出一声怪叫:“怎么是你?” “大胆!”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郑鲜之怒斥着王镇恶:“如今公子任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都督秦、雍二州军事,乃是你的长官!你如何与公子说话的?” 王镇恶还是不相信,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刘义真,这未免太魔幻一点。 他要面对的可是秦国五万大军啊!怎么可能会先自己一步来到长安。 刘义真却不和他客气,直接让士兵亮出武器对着王镇恶。 “汝这是何意?” 王镇恶没想到刘义真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武器对着自己,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王镇恶有点承受不了。 “没什么,只是请王将军前去休息,等大帅到来后吾亲自给王将军请功!” 请功? 请罪才是吧! 王镇恶瞪着刘义真,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刘义真的席估计都可以吃了。 “带走!” 镇压了王镇恶只是开始,这货后面的处置才是大难题... —————— 长安城破前,有不少羌人都率先逃了,其中就有缺心眼的逃到了潼关,带去了长安沦陷的消息。 潼关守将一听家都被偷了,那还打个屁啊! 于是潼关、蒲阪这些地方的秦军纷纷向刘裕投降,让刘裕大军进入关中,直达长安。 当日。 刘义真位列中央,王弘、沈林子分列两侧,等候刘裕的到来。 刘裕就和一个月前抵达洛阳时一样,站在长安城外望着长安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刘义真不解风情的骑马跑到刘裕面前,才把刘裕拉回到了现实。 刘裕看着刘义真,称赞道:“好小子,为父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刘义真傻笑。 这个时候的谦虚的话,那可就是骄傲了。 虽然自己没怎么指挥军队,都是沈林子和傅弘之的功劳,但谁让刘义真是名义上的主将呢? 打下长安是多少南朝名将的终极追求,结果被自己捡了个便宜,不知道有多惹人羡慕嫉妒,还是低调点好。 刘裕并没有让大军进城,而是让朱超石领军继续向西扫荡秦军的残余势力,誓要一举消灭秦国。 朱超石自然也没放过这个刷脸的机会,从长安出发,途经咸阳、北地、平凉三郡,最后一直打到了天水郡,这才停止了继续向西。 自此,后秦正式宣告灭亡,享国三十四年,同时这也是刘裕灭掉的第四个国家,他的军功簿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不好意思,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还差一千字,和今天的凑五千晚上发 第三十三章 处置王镇恶 彻底覆灭秦国后,刘裕这才进入了长安城,等他看到刘义真没有贪图金银财宝,且开仓济民之后又是一阵夸赞。 “此次伐秦,车士居功至伟,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刘裕坐在未央宫上方,不过昔日姚泓那布满黄金、玉石的龙椅已经换成了朴素的木椅。 刘义真嘿嘿直笑:“父亲给什么我要什么!” 刘裕笑道:“几日不见又是圆滑了几分,我以为你又要把功劳都推给沈林子他们呢!” 刘义真还是傻笑,这个时候笑就完了,少说话! 刘裕自然不会吝啬,在清点好秦国国库后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封赏。 沈林子、傅弘之等都被封了县侯。 之前立下大功的先锋军檀道济、朱龄石也没落下,一个个加官进爵,赏赐金银,开始了将士间的狂欢。 而从青泥也传来了好消息,一直昏迷不醒的沈田子也终于恢复了意识,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他那条命算是勉强保住了。 对于他,刘裕也是给予了高度评价,并且直接拜为咸阳、始平二郡太守,领雍州中兵参军,关内侯。 对刘义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刘裕对自己的儿子一向比较大方,不但增加食邑三千户,还给了刘义真最大的礼物——开府仪同三司。 食邑不食邑的刘义真不在乎,但是刘裕给他了开府权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能建立自己的班底了,有了相当大的自主权,成为一个能独立存在于朝廷外的小团伙。 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奖赏,不得不说这便是刘裕的厉害之处,可是还是有一个人让他有些头疼—— 王镇恶! 论功勋, 他一路从淮南打到了潼关前,并且还收复了洛阳。 接着又走水路,孤军深入到长安。 要不是刘义真、沈田子的横空出世,此次北伐最大的功臣应该是他才对。 “车士有什么注意?” 刘裕往日里遇到头疼的事情都会询问谢晦,但这次他却开始询问刘义真。 “我怎么知道!” 刘义真心里开始了吐槽。 王镇恶就是个烫手山芋,无论怎么处置都会惹得一身骚。 但眼下领导都发话了,刘义真只能把自己心里所想都说了出来。 “王镇恶是王猛之孙,在关中素来颇有声望。” “眼下关中刚刚归附,人心不齐,而且王镇恶也算立下军功,要是对王镇恶重罚,势必会让关中之民不满,但若是从轻发落,有难免会让众将不服其跋扈的作为,只能选一个合适的尺度进行惩治。” 刘义真说了一大堆和没说一样,直接把皮球又踢回给刘裕。 奇怪的是刘裕没有反过来吐槽刘义真,而是沉思了一会问道:“车士觉得王镇恶可杀否?” 刘义真瞬间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看着刘裕。 什么情况? 刘裕要杀王镇恶? 这情况不太对唉!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刘义真连忙开口想保住王镇恶。 没了王镇恶,等刘裕走后单凭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肯定压不住关中的场子,到时候关中还是要丢。 不过这不好和刘裕解释,只能不断说着王镇恶的重要性。 刘裕闻言似乎有些不满:“车士莫非以为靠为父镇压不了关中?” 当然不是! 刘裕要是留在关中,刘义真肯定开心到起飞,别王镇恶了,就是王猛还活着,那杀了也就杀了。 “父帅,如今北伐尚未平息,魏国国力强盛,父帅尚是用人之际,若杀了王镇恶,此消彼长之下我们便是落入了下风啊!” 从关中的角度劝不住刘裕,刘义真开始把魏国拉过来当挡箭牌。 谁知刘裕一听眉间又是怅然。 “车士的话和谢晦一模一样,他也是如此劝我的,可是王镇恶这次属实太过分了,况且...” 刘裕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吾今年已经五十有五,眼看就是花甲之年...” 一世英雄的刘裕居然在刘义真面前露出了英雄迟暮的悲哀! 刘义真这才明白了为何一直英明神武的刘裕想杀了王镇恶。 刘裕是害怕自己一旦百年之后,世间再无人压制王镇恶。 可刘义真实在没想到,在外如同战神一般的刘裕心里居然已经有了如此顾虑。 当即。 刘义真跪了下去:“父帅春秋鼎盛,何故这般自扰?” 刘裕一个人支撑起了太多东西,有太多的人在他的庇护下生存,若是刘裕有一天不自信了,那对整个南朝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刘裕轻笑了一下,有些欣慰的摸了摸刘义真的头发。 这一刻,刘裕好像成了一个普通老农一般,看着自己有出息的儿子,再多的王侯霸业也都成空,只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说的也是,那这次饶他一命吧。” 说罢, 刘裕重新挺直了身躯,焕发了精神,刚才短暂的柔情与没落一扫而空,。 “就加封王镇恶为安西司马,车士以为如何?” 安西司马... 那不就是自己的属官吗? 刘裕这是要把人塞给自己啊! 刘义真哭笑不得,刘裕终究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 不过只要不杀王镇恶,怎么处置他刘义真都能接受,当下同意了这项认命。 “明日吾等要去祭祀汉高祖皇帝,车士记得带上宝剑。” 刘裕一说起这件事,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刘裕封赏完大臣,自然也不能忘记“祭祀”。 何况刘裕本身就出自汉高祖一脉,去祭拜也就无可厚非。 但让刘义真奇怪的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带剑? 而且刘裕那丝邪魅的微笑是什么鬼? 刘义真突然对明天都祭祀有了不一样的期待感。 第三十四章 “影帝”刘裕 东起胶州、蓬莱,西到陇右、天水,北至岭北、黄河,南边也一直扩展到了南越的横山、林邑。 自永嘉之乱以来,晋朝版图从未有如此之巨! 而在十几年前,晋朝还是岌岌可危的状况,政令不出江东六郡,领土不过方圆百里,甚至晋帝一度被逼到了禅位的地步。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现在这个人正带着大臣祭拜埋有汉高祖刘邦尸骨的长陵。 一个临时修建的祭台下,刘裕手持祭文,大声朗诵: “岁次壬辰,长空澄澈,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徐州彭城县刘氏宗族代表,远征千里奔故里,高祖后裔聚故乡。谨备清酌庶馐,祭告於祖宗墓前。欣逢乱世,民生凋零,所幸不孝子孙刘裕,南征北战,平定逆贼...” 刘裕的祭文主要是两个意思。 一个是在汉高祖刘邦他老人家面前坐实了自己是汉皇后裔,以后谁也别想在刘裕出身上挑毛病。 二是告诉高祖他老人家这几百年发生的事情,汉人过的是如何如何凄惨,自己又是如何如何牛叉的一路从建康打到长安来。 不过这次只是准备了祭祀天子的太牢,没有在洛阳祭祀晋帝时那么血腥。 毕竟严格说来,汉室其实是被晋朝的前辈曹魏给篡夺了,所以刘邦他老人家和胡人没什么生死大仇。 就算有,人家的亲曾孙——汉武帝早早就给报仇了,还轮不到刘裕来给他出气。 刘义真乖乖站在刘裕身后,穿戴着庄重的服饰,一会磕头一会鞠躬的,搞得自己是腰酸背痛,最气的是还不能有多余的小动作,不然一个不敬先祖的帽子扣下来他这小身板可担待不起。 “车士。” 就在大家都进行严肃的祭祀时,刘裕却突然唤起了刘义真的小名。 啊嘞? 刘义真有些懵逼的看着刘裕。 “剑来。” “哦哦!” 刘义真解下来刘裕赐予自己的宝剑递给刘裕。 刘裕恭敬的把宝剑放在祭台上: “不孝子刘裕如今侥幸身居高位,但北方仍有贼寇,愿高祖皇帝在天之灵庇护子孙,成就北伐大业!” 刘义真看着刘裕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里暗自发笑,但随后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只见祭台上居然冒出了大量白烟,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云雾里。 那人影十分神异,身上居然还有清光闪耀,这惹得不少人惊叫连连。 “汉高祖皇帝显灵了!” “汉高祖皇帝居然真的回应了大帅!” “大帅乃天命之人啊!” 于是在几个人的带头下,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上,噤若寒蝉,深怕麻烦了高祖皇帝之灵。 刘义真当然是相信科学的,他在趴下去的时候仔细打量着人影,终于让他发现了不对劲。 那“清光”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自己初中学过的磷类物质燃烧? 而且刘义真敏锐的看到祭台上隐约有着水珠... 2na + 2h2o == 2naoh + h2↑? 刘裕是趁着献上宝剑的时候把钠洒上去了吧! 懂了! 全都懂了! 怪不得刘裕昨天和自己说起祭祀的时候,一脸诡异的笑容。 感情是要“跳大神”啊! 这时刘裕煞有其事的闭上眼睛,口中还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烟雾散尽,人影也失去了踪迹,而群臣却还处在震惊中。 “这是神异啊!大帅是得到了汉之高祖皇帝的诰命啊!” 群臣中又有几个“拖”喊出了这句话,恰巧此时刘裕睁开了眼。 但奇怪的是刘裕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眼神极其复杂,面色纠结,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决定。 群臣也看到了刘裕这幅模样,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半晌。 刘裕向前走到了祭台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重新拿回宝剑。 可刘裕在拿到宝剑时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将宝剑托举到头上,眼含热泪:“裕必不负高祖皇帝所托!” 所托? 托什么了? 一时间身后的群臣再次脑洞大开。 而刘裕再次叫了刘义真的名字:“车士!你上前来看!” 刘义真此时已经到了憋笑的极限。 要不是这个时候的衣袖都比较宽大,刘义真拿手指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他是真的要笑出声了。 尤其是看着刘裕一脸认真的“跳大神”,刘义真更是不忍直视。 “呼!冷静!冷静!” 刘义真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警告自己千万不能笑出来。 不然刘裕扒了他的皮都有可能。 装作一副震惊的样子,刘义真来到刘裕身边。 而刘裕依旧秉持着影帝的自我修养,拿着宝剑向刘义真展示。 只见之前一直光滑的剑身上多了两个字—— 赤霄! 刘义真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刘裕。 “玩的是不是有点大了?” 赤霄剑,也是传说中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斩蛇剑”! 不出意外这两个字就是那道人影做的手脚。 很明显刘裕这是打算创造第二个“神迹”了。 刘义真虽然内心一直在憋笑,但还是要把这场戏演下去。 只见刘义真直立起身子,用此生最尖锐的声音喊出:“赤霄剑!” 一时间群臣按耐不住了。 汉室有三宝。 玉玺,帝冕,赤霄剑。 玉玺在东晋朝廷,帝冕自然指天子服饰,但赤霄剑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况且这把“赤霄剑”怎么看怎么丑,分明就是把制式军剑。 不过无所谓了,刘裕要是它就必须要是! 哪怕这是一把烧火棍,所有人也要把它当赤霄剑。 如今“赤霄剑”居然出现在刘裕手中,而且貌似是汉高祖他老人家亲自赐下的。 在联合之前刘裕的样子。 一个疯狂的猜测映入所有大臣的脑海。 而刘裕似乎很满意刘义真这个“工具人”的表现,让他退了下去。 刘义真此时浑身发抖,看样子似乎是被“赤霄剑”震惊,其实是在憋笑。 刘裕手持“赤霄剑”,跪在祭台上,眼睛通红:“高祖赐下赤霄剑,裕感激涕零,必会完成高祖所托!” 其余大臣也再次将身体扑倒,向高祖长陵跪拜。 刘义真也跪了下去,不过要是有人在下面看刘义真的脸的话,就发现刘义真的面部完全成了一个扭曲的状态。 “不能笑!不能笑!坚持住!” “快!想想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对了,想想高祖他老人家的儿子汉惠帝刘盈和长子刘肥...” —————————— 刘裕祭拜,高祖显灵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关中。 汉高祖刘邦。 他在关中人民的心中已经不是一个“敬仰”能概括的了。 而是真正的“神话”、“守护神”! 再加上传闻高祖赐下“赤霄剑”,刘裕的声望瞬间达到极盛。 而祭祀结束后的刘义真虽然当时看到那副场面觉得好笑,等之后细细琢磨才发现刘裕的高明之处。 第一,给自己套上了神圣光环,暂时稳定了关中。 第二,把王镇恶王猛之孙的光环直接一脚踢开,毕竟王猛和刘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堪称降维打击。 第三,刘裕应该是为自己篡位做打算了。 赤霄剑。 在这个年代它的传奇性其实不亚于传国玉玺,特别是在姓“刘”的人手里。 赤霄剑都在刘裕手中了。 东晋皇帝的玉玺还能握的安稳? 这也算是在给自己造势了,至少在“天命”这一层次先套上个保险。 “一箭三雕,姜还是老的辣!” “车士,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刘裕突然出现在刘义真身后,吓得刘义真一哆嗦。 只见刘裕、谢晦同时出现,特别是谢晦还一脸坏笑,让刘义真笃定这次的“高祖显灵”事件里他绝对插了一手。 甚至完全是他策划的都有可能! “没什么,孩儿只是在想高祖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刘义真死死盯着谢晦,把他都给盯的不自信了。 “咳咳!高祖皇帝乃天子,相貌自然神伟无比。” 刘裕打着哈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毕竟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哪怕是对自己的儿子。 “父帅和谢司马要商议什么事吗?” “当然!” 刘裕豪气万丈的指向西方:“自然是商议西征之事!” 第三十五章 长乐未央 “西征...” 刘义真神色有些复杂。 而刘裕和谢晦并没有发现刘义真的异常,依旧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 “如今关中可谓四面环敌,但大都是弹丸小国罢了!” 关中旁边的凉州、甘州、肃州龙蛇混杂,在最近几百年可是乱的很,大大小小的政权快上两位数了。 而如今晋军占领关中,北边是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的胡夏,西边是陇右鲜卑(一说匈奴)乞伏炽磐控制的西秦,还有更远的北凉,这便是围绕在关中附近的三股大势力。 其中赫连勃勃、乞伏炽磐二人都曾是后秦皇帝姚兴的下属,只不过后来摆脱姚兴自立门户。 能从姚兴这个还算是英主的皇帝手下自立,足见二人的能力。 可是面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刘裕来说二人也就是稍微强壮点的蚂蚁。 “大帅可以沿渭河北岸前往南安郡,再派一路大军驻守平凉郡向西秦施压......” 君臣二人对着天下局势挥斥方遒,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刘义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父帅,孩儿身体不太舒服...” “嗯?” 刘裕看着脸色铁青的刘义真,关心的问道:“车士怎么了?莫不是受了风寒?” 入了冬的长安还是比较冷的,特别是冷风如同刮骨刀一般,让人皮肤生疼。 再加上晋军多是南人,受不了这股严寒的不在少数,故此刘裕才有这么一问。 “可能吧...孩儿先去休息了。” 刘裕有些可惜:“晚上原本还有庆功宴,既然如此你便好好修养吧。” 刘义真自然不是因为感冒,而是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刘裕这幅兴奋的模样。 他突然想到, 攻下长安, 建康剧变也就快了。 —————— 长乐未央, 长毋相忘。 百姓们都收到了分发下去的粮食,各家各户飘荡着馋人的饭香。 有人拿出珍藏多年的美酒,一口闷下,眼中浮现泪花。 有人拿出过年才舍得吃的腌肉,美美的切了一大盘,分给嗷嗷待哺的孩子。 但更多的,还是望着城墙上的旗帜发愣。 一间刚刚修补好的民屋内, “娘,爹没了。” 那日险些被侮辱的女子将头埋在母亲的胸膛,四肢蜷缩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了害怕。 而母亲则摸着女子的秀发:“不要怕,娘在这。” “娘怕吗?” “不怕。” 少女抬起头,眼睛红肿的看着母亲,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母亲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未央宫:“因为娘相信未来会好起来的。” ———— 今夜的未央宫似乎重回强汉盛世。 万千烛火自宫中亮起,点燃了这片星空,纵是月光如水,也遮掩不住这烟火人间。 随军的乐师演奏着数百年前的汉乐府名曲——《大风歌》,音符撞击在螭龙缠绕的参天之柱上,混合着地上白玉的脆响,成了将士们庆功的背景板。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些懂得音律的文臣打着拍子,略带三分醉意,嘴里唱出这首苍茫之歌。 武将们则不懂得其中的曲曲折折,只是单纯觉得这词够劲,比起现在建康那边流传的吴侬软语,他们更喜欢这首充满力量的豪迈汉乐。 谢晦今天风骚的穿着一身白袍,羽扇纶巾的坐在刘裕下方。 当他听到《大风歌》演奏结束的时候,带领群臣向刘裕道贺: “《大风歌》乃汉之高祖皇帝击败逆贼英布所作,如今吾等破秦,正是与汉高祖一样的境遇啊!” 谢晦将晋军灭秦比喻成汉军破英布,好比是把刘裕比做汉高祖,这自然让刘裕听的高兴。 “当年汉高祖破英布,全赖有樊哙、夏侯婴这种猛将,如今吾能攻破秦国,也是因为有诸位相助啊!” 戴高帽是互相的。 下面的诸将一听刘裕这么说,也是个个喜不自胜。 刘裕此时倒满一杯酒,面对诸君,举杯相邀: “吾起于微末,投身行伍,几十年来却能平桓楚、灭孙恩、收谯蜀、吞南燕,如今又取后秦,光复长安,全赖一路上诸位相助这第一杯酒,吾敬诸君!” 其他大臣连忙举杯:“谢大帅!” “第二杯酒,吾敬百年来千千万万和吾等一样北伐的将士,正是他们筚路蓝缕,坚持不懈,才有如今的胜利。” “第三杯...” 刘裕却是突然将酒中美酒倒在地上。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刘裕突然哈哈大笑。 “这第三杯,吾要先留着,待收复神州,杀尽胡虏后在此地与诸君再饮此酒!” 这让不少大臣热血沸腾。 “吾等愿与大帅一起杀尽胡虏后再饮此酒!” “好!” “未央一壶庆功酒,愿与诸君慰风尘!” “待吾等收复故土,定要喝他个不醉不归!” 谢晦、沈林子、檀道济、朱超石、朱龄石、王弘...眼中都是璀璨的光芒,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刘裕与所有人的约定! 也是和所有人的承诺! 终有一日,光复神州! 请诸君, 共勉之! 第三十六章 噩耗 就在长安城内一片祥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晋都建康却开始动荡。 因为丹阳尹、前将军、左仆射——刘穆之病逝了。 刘穆之何许人也? 后世曾有这么一段话: “如萧何之镇静关中,寇恂之安辑河内,葛亮相蜀,张昭辅吴,茂宏之经理琅琊,景略之弼谐永固,刘穆之众务必举,扬遵彦百度惟贞,苏绰共济艰难,高颎同经草昧,虽功有大小,运或长短,咸推股肱之林。悉为忠烈之士。” 能与萧何、诸葛亮并列,就足以说明他的地位。 他是刘裕能走到今天的最大倚仗,而且没有之一。 是他,帮助刘裕将政敌一一瓦解。 是他,帮助刘裕稳定了南朝将要崩溃的局势。 是他,帮助刘裕制定法律、打压门阀。 也是他,第一个劝谏刘裕当一个“权臣”,总揽大权。 刘裕立于朝堂之上,他便尽力辅佐。 刘裕出兵攻略四极,他便安顿后方。 他对于刘裕的作用,比萧何对刘邦的作用要大的多。 可以说刘裕谁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刘穆之。 最重要的是其实刘穆之和刘裕一直是名为君臣,实为知己。 此次刘裕北伐秦国,也和以往一样将后方交给了刘穆之,刘穆之也没让刘裕失望,大后方被刘穆之治理的井井有条。 可惜刘穆之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他和诸葛亮一样是个工作狂。 凡晋朝所有事务,他一定要事必躬亲。 而诸葛亮治理的不过区区蜀地,刘穆之治理的却是半壁江山。 终于, 灯火熄灭。 他再无力握住手中印玺, 也再等不来北伐的捷报。 不过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刘穆之病逝的消息从他的府宅传遍建康,又从建康传遍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 天, 要变了! —————— 等消息传到长安,已经是十日后。 刘裕和谢晦已经初步制订了西征的战略,此时正坐在一起烤火。 “报——” “大帅!建康急报!” 刘裕手冷,便让谢晦接过帛书。 可第一眼,谢晦就僵在了原地。 看到谢晦这个样子,刘裕不明所以:“怎么?什么事能让你这个表情。” 谢晦望着刘裕,张了张嘴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从谢晦手中拿过帛书,也如谢晦一样僵在原地。 之后, 刘裕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趔趄,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大帅!大帅!” 刘裕晕倒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起来,谢晦只告诉了少数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刘义真。 “父帅晕倒了?” 刘义真知道消息后就匆匆来到刘裕的住处,不敢置信的问着谢晦。 刘裕的身体那么硬朗,怎么可能突然晕倒? 谢晦俊俏的面庞此时面无血色,一片煞白。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刘义真:“刘仆射病逝了...” 刘义真听罢也瞪大了双眼。 仆射就相当于宰相的官位。 而这个时代只有一个姓刘的仆射。 刘义真有些怅然若失, 这天终于来了。 虽然刘义真早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真来到后他依旧经历了短暂的失神。 刘穆之对刘裕的重要性已经不用多说。 失去了他,刘裕就相当于失去了手臂,乃至更糟。 最恐怖的是刘穆之病逝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首先就是北伐大业可以宣布告一段落了。 没有刘穆之在后面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刘裕根本不可能安心北伐。 其次就是现在的政局。 刘裕现在可还不是皇帝呢! 虽然晋帝没有汉献帝的魄力,敢玩“衣带诏”这种把戏,可刘裕之前的政敌、反对他的世家门阀可都在暗地里等着准备搞事情。 没了刘穆之的镇压,这些牛蛇鬼神势必会出来作乱,所以刘裕必须回去稳固朝廷。 最后就是关中了... 刘裕坐镇关中,周边的几个国家只有防守挨打的份。 可一旦刘裕离开,赫连勃勃、乞伏炽磐这种枭雄肯定会露出自己的獠牙,甚至连北魏也会来掺和一脚,向关中发动攻击。 而这也是刘义真最担心的局面。 “公子,谢司马,大帅醒了。”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刘义真也顾不上礼节,一下撞开房门,小跑着来到刘裕的床榻。 “父帅?” 刘义真看着床上的刘裕,难以相信一夜之间刘裕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 刘裕双眼微红,嘴唇上片片干皮皱起,连肌肤都没了光泽。 很难想象就在昨天,刘裕还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并且誓要一举收复神州的样子。 “车士...” 刘裕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手在空中不断摸索。 刘义真忍住悲伤上前握住了刘裕的双手。 “孩儿在这,孩儿在这。” 刘裕的手握的很用力,他的五指关节发白,似乎是在告诉刘义真自己心中的不甘与不舍。 他今天不光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能臣,同时还失去了或许是唯一的一位挚友。 “车士...” 似有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刘裕胸中。 刘义真看着刘裕这个样子,不禁潸然泪下。 “父帅好好休息,我知道了。” 对刘裕而言,他今天失去了很多,刘义真没必要再把自己的焦虑传递给刘裕。 只是。 未来的路,刘义真可能要暂时一个人走了。 —————— 这两章写的很难受,尤其是前面那章,所以短就短吧,不管了。 第三十七章 南归布置 刘裕一连几天茶饭不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惹得知道刘裕情况的人急得团团转。 而其他将领也是有些莫名其妙。 刘裕打仗虽然一向讲究谋定而后动。 但是眼看春耕在即,再不动手势必会影响来年收成。 那要反而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说。 就现在围绕在关中的几股势力还真没有强大到让刘裕都小心翼翼的地步。 一时间军营里也人心惶惶,特别是刘裕几日不露面,让大家多少有些不放心。 “不能这样了,大帅必须露面了!” 谢晦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想要闯入刘裕寝宫。 “别胡闹。” 刘义真白了一眼谢晦。 这个时候打搅刘裕,真以为刘裕提不动刀了? 谢晦顶牛似的瞪着刘义真:“那你说怎么办?” 刘义真将眼神飘到了别处,他要是知道解决方案,也不至于和谢晦一样傻傻等在刘裕寝宫门口了。 “切。” 谢晦还以为刘义真不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又要去推门。 “吱呀!” 四目相对, 好不尴尬。 谢晦向外退了一步,原来是刘裕正巧从里面打开大门,导致两人差点撞到一块去。 “父帅?你出来了?” 刘义真喜不自胜。 现在的刘裕虽然还是一副憔悴的模样,但是比几天前要好太多了。 “嗯。” “再不出来,就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刘裕这几天似乎并不是只沉浸于悲伤中,而是顺便解开了不少心结。 “谢晦,召集诸将,我有话要说。” 谢晦匆匆领命而去,而刘义真则被刘裕叫着一起去皇宫里各处散步。 长安的宫殿园林修筑的还是很精致的,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可惜刘义真现在是没心情欣赏这些风景了。 “车士。” “孩儿在。” 刘裕两只手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的景致:“为父必须要回去了。” 刘义真轻轻“嗯”了一声。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为父有种预感,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这长安了。” 刘裕摸着手边的石桥装饰,神色复杂。 “但是长安必须留在我们手中,不然如何对得起北伐以来死去的士卒,车士可明白其中道理。” 刘裕的意思很明显了,刘义真当即跪了下去:“孩儿愿为父帅守卫长安,守卫关中!” “愿与关中,共存亡!” 刘裕听到最后一句话,突然转过身,盯着刘义真的眼睛。 而刘义真丝毫不退让。 他相信,这是他的使命。 父子俩就在这寒风中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刘裕才重重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车士你还是这般倔犟。” “为父需要大军一同回建康镇压局势,关中最多只能留下两万人马。” 两万人马已经是刘裕能留下士卒的极限。 别忘了关中东边还有黄河沿岸,还有洛阳,那边都是需要重兵驻守的地方。 如果河南一带沦陷,关中直接就成了飞地,那样的话刘义真也会成为釜底游鱼。 刘裕继续说道:“我还会留三万人驻守在河南,调动彭城的军队前往滑台一带抵御魏国,减轻关中的压力。” “孩儿明白。” 两万人马... 饶是刘义真心里有准备,还是暗自嘀咕了一下。 北边的胡夏少说也有五万大军,西边的西秦凑出来个两、三万人也没问题,如此以来就是一比四的敌我比例。 现在已经不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再说,赫连勃勃那也是打仗的高手,这更让刘义真感觉有些棘手。 不过好在刘裕在河南布置了重兵,至少刘义真暂时不用担心魏国,不然就真的没法玩了。 “还有就是,王弘为父也要带走。” 王弘虽然是治国大才,但他同时还是琅琊王氏的家主。 刘裕此次前往建康便是一场政治博弈,他也需要王弘背后的政治力量。 刘义真咬着嘴唇,眼神带着期盼:“他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王弘对刘义真的作用也很大,对稳定关中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刘裕摇头。 显然,他认为王弘还是更适合带回去,那里才能发挥他的最大价值。 刘义真长长的叹了口气,嘴里的白雾吐出一道弧线,消失于眼前,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好在没杀王镇恶。” 说到这个,刘裕也是庆幸了一下,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王镇恶虽然不讨人喜,但是他的军事素养确实是仅此于刘裕的将领,连谢晦、沈田子跟他一比都稍显逊色。 而且刘义真近来的表现也让刘裕相信他能制住王镇恶。 “车士,到时候我会把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三人留在关中。” “同时让朱超石驻守洛阳、朱龄石驻守彭城,他们两兄弟的能力你尽管放心,只要他们在魏国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刘裕简单和刘义真说了一下人员任命,显然这是这几天刘裕窝在屋子里自己谋划好的。 至于没提到的谢晦、沈林子,刘裕很明显是要带走了,这些人和王弘一样,背后都有着庞大的政治力量,对刘裕另有大用。 刘义真听罢,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布置了。 “父帅,孩儿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上次与魏国交战俘获的战马,还请全部留在关中!” 谁知刘裕陷入了犹豫。 倒不是他舍不得。 而是他更希望把战马留给朱超石防备魏国。 关中好歹有几座雄关可以倚仗,河南那可是一马平川啊。 “最多...万匹。” 刘义真松了口气。 万匹战马,至少能装备一支三千人的轻骑,这让他对上产马大户胡夏和西秦时也算有点底气。 “还有什么需求吗?” 刘义真摇摇头。 虽然他很想把一些人给薅过来,但是如今刘裕的主战场是在南边的朝堂之上。 那边如果出事,刘义真守住关中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再陪我看看这里吧。” 刘裕捋着自己斑驳的胡须,望着碧瓦朱甍的长安宫殿,眼中出神:“如此江山,岂不让人留恋?” 第三十八章 赫连勃勃 就在刘裕闭关的这几天,远在统万城的赫连勃勃也得到了刘穆之病逝的消息。 赫连勃勃本姓刘,原名刘勃勃。 不要误会,他和刘邦可没什么血缘关系,而是正儿八经的的匈奴人,之所以姓刘,完全是因为他们这一脉曾被汉宣帝赐予了“刘”姓。 姓“刘”本是无上的荣耀,但赫连勃勃的脑回路一向不太正常,他觉得自己都当大单于、天王了,还顶着一个汉人皇帝赐予的姓,未免太过寒碜。 于是“赫连”这个姓氏就被发明出来了。 意思是能和上天的意愿相同,长久地享有无尽的吉庆。 这在汉人看来无比中二的行为,在胡人眼中却是天命的象征,赫连勃勃依靠这个姓氏也是征服了不少人。 除了名字,赫连勃勃的人生也堪称传奇。 赫连勃勃早年也算是贵二代,他的父亲刘卫辰是匈奴铁弗部首领,匈奴右贤王刘去卑的后代,曾经统兵数万,周旋于前秦、代国、后赵之间,反复无常。割据朔方之地,兵强马壮,成为各方争取对象。 但后来北魏逐渐强盛,统一了河北,之后便想要抢夺朔方。 于是直接击败了刘卫辰,并且送上了灭族套餐,只有赫连勃勃一个人逃了出来。 于是赫连勃勃几经周转,九死一生来到后秦,当时的秦国皇帝姚兴看赫连勃勃长相俊美(史料记载,赫连勃勃是个超级大帅哥),便十分器重他,不但给予高官厚禄,还把宗室女嫁给了赫连勃勃。 可惜姚兴这次却看走了眼。 赫连勃勃在他麾下逐渐成长起来,并且统领了自己父亲刘卫辰曾经统的匈奴军队后,终于有一天,他和姚兴决裂,在河套平原建立了胡夏。 这个国号的来历也是比较“骚气”,因为赫连勃勃认为匈奴人是夏启的后代,自己才是“诸夏正统”,所以才以“夏”为国号... 话说赫连勃勃建立胡夏后问题就来了。 他的西边和南边分别是北方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北魏与后秦。 这个时候,赫连勃勃就要思考一个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硬刚的话,他那点家底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赫连勃勃采取了一套战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是的,未来的超级战术“游击战”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被赫连勃勃玩出了花来。 在这种战术下,北魏与后秦两个当世大国反而是被赫连勃勃搞的灰头鼠脸,自此,赫连勃勃也算站稳了跟脚。 之后赫连勃勃愈发强势,他将国都取名为“统万城”,意思是统一天下,一统万邦。 他向南凉国主的女儿求婚,南凉国主不肯,于是赫连勃勃硬是直接率大军压境,斩杀数万南凉士卒,将他们的尸骨建成“骷髅台”,令诸国胆寒,同时正式坐稳了“北方第三强国”的交椅。 但是赫连勃勃的野心远不止如此,在姚兴死后,他便一直想图谋关中。 赫连勃勃知道关中是真正能成就霸业的地方,所以对关中一直垂涎已久。 但后秦的皇帝也不是傻子,不管内斗的再怎么凶,对北方的大敌从未有过松懈,这也导致赫连勃勃屡次进犯都只能无疾而终。 当得知刘裕率军攻占了关中,赫连勃勃有些沮丧。 甚至还哀叹道:“关中怕是与我再没有缘分!” 但当他得知刘穆之病逝后,赫连勃勃那颗死寂的心重新燃起。 “刘裕遭此重创,必然仓皇南归!吾等的机会来了!” 于是赫连勃勃便下令整顿兵马,同时唤来他最信任的谋臣——王买德。 王买德本来是后秦将领,因为战败被赫连勃勃俘获。 可是赫连勃勃却并没有杀他,反而因为发现了他的才华,拜为军师中郎将,总领胡夏政务。 王买德见到赫连勃勃后,听说了他要攻取关中,当下表示赞同。 “刘裕南归,关中守卫薄弱,正是天王一举攻陷关中的好机会!” 赫连勃勃哈哈大笑:“没错!这是上天在眷顾我们啊!本以为刘裕占领关中,吾等怕是再没有染指的机会,没成想刘裕自己后院起火,实在是妙!” 王买德也是附和着轻笑,不过他还是询问了一句:“天王要不要联合乞伏炽磐,一同攻击关中,如此以来也能轻松一点。” 谁知赫连勃勃直接拒绝:“刘裕既然已经离开,那关中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赫连勃勃也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单论统兵之能,北方没有一个人能超越他!和刘裕一样,他也有着那股百战百胜的气势。 王买德见如此,也便放弃了这条计策。 “吾等夺取关中,一定要以雷霆之击拿下,不然刘裕一旦发怒,重新返回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赫连勃勃真正做到了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所以他对此次进攻关中的要诀只有一个字——快! 王买德深以为然:“那天王打算何时动手?” 赫连勃勃看了看南方:“十日后!” “十日之后,吾要全取关中!” —————— 主角跟着刘裕猥琐发育的阶段结束了,接下来便是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第三十九章 京兆杜氏(二合一) 夕阳西下,夜的寒冷再度袭来。 沈大担忧的看着站在墙头的刘义真:“公子,天色已晚,我们早些回去吧。” 刘义真已经立在墙头一天,宛如雕塑一般向南边望去,看着远去的人影消失不见。 今天是刘裕南归的日子。 不出意外,在众将士得知刘裕将要南归时,群情激愤。 可当得知刘穆之病逝,又都陷入悲痛。 哪怕有万般不愿,他们还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王弘在临走时也曾专门来和刘义真告别,并且劝诫道:“大帅如今突然南归,恰似魏之武帝于赤壁溃败,关中便如当年的荆州。” “所幸大帅留公子驻守关中,只要保持如今局势不变,未来便还有转机。” 当时刘义真很郑重的向王弘询问:“王公可有妙计?” 王弘有些羞愧的对刘义真说:“老夫长于政务,短于兵事。” “所以对外的兵事老夫并无良策,但是对内有些想法。” “第一,大帅虽然留下两万兵马,但是这些人多是南人,如今骤然被留在关中,哪怕是精锐的士卒内心也难免惶恐,所以公子务必先稳定军心。” “其二,关中之民期盼王师久矣,可如今大军却仓皇南归,一旦处置不妥必生民变,这便是公子第二个难关。” 军心民心如今都以为刘裕南归而变得躁动,稳定关中正是刘义真现在的头等大事。 收回了目光,刘义真走下城墙,翻身上马后却发现迎面走来一支送丧的队伍。 “安西将军在此,速速避让!” 前面的士卒看有人在前面,道路又十分逼仄,容不下两支队伍同时走过,便高声吆喝起来。 对面送丧的队伍一阵手忙脚乱,正要调转,却被刘义真拦下。 “死者为大,我们向后退。” 刘义真带人向后撤了几十米,退出巷子,对面送丧的队伍见如此,也马上加快了脚步通过巷子。 就在刘义真打算下令前进时,却被人通报刚才送丧的队伍特意派人来感谢。 本想拒绝,但刘义真转念一想王弘要他安定民心的话,就让人过来见他。 不过让刘义真没想到的是过来的居然是一对母女。 只见二人穿着一身斩衰(五服中最重的一种),正跪在地上对刘义真行礼。 “未亡人李氏,谢过贵人。” “免礼。” 母女俩这才敢抬头看刘义真。 二人看到刘义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时,都有些吃惊。 “汝良人因何而亡?” 那妇人当即对刘义真说了当日晋军攻城时发生的事情。 刘义真听罢有些唏嘘。 “当日若吾等早些破城,可能汝良人也不会丧命。” 母女俩不敢说话。 刘义真又问道:“你们以前依靠什么为生?” 那妇人答道:“城外有三十亩桑田,平日里奴家也编写竹篓,勉强维持生计。” 三十亩... 刘义真皱眉。 这个数字其实对一个三口之家不少了。 但问题是这里是关中! 关中民生凋零,看户籍上记载不到二十万户人。 但是关中的耕田其实不少,二十万户人家要是分配妥当,每户人家绝对不止三十亩。 “吾知道了。” 刘义真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见母女俩还是跪在地上,便连忙摸出怀里的一块银饼交给母女俩。 “孤儿寡女的在长安可不容易,这钱就当你良人的抚恤钱了,拿着吧。” 那妇人连忙口称不敢,可刘义真已经命人回到皇宫中去了。 妇人将银饼收入怀中,正要拉起自己的女儿,却见她满脸通红的看着刘义真远去的车架。 “娇娇!娇娇!” 妇人唤起女儿的乳名,唤了好几次才让女儿回过神来。 “母亲...” 妇人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可却摇摇头。 “虽然不知道那少年将军是什么人,但是绝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攀附上的,莫要想太多。” 她知道自己女儿算是有些姿色,但是在那种大人物眼中怕是依旧是凡桃俗李。 “哦。” 女儿不开心的撅起来嘴,似乎很不满意母亲说的话。 “回神了,不然一会天要黑了,走快些。” —————— 刘义真回到寝宫,身子还没暖和,就得了通报说有人要找他。 “让他进来。” 不一会,杜骥大步流星的来到刘义真面前俯身:“京兆杜氏杜骥见过刺史、安西将军。” 是他! 刘义真恍然大悟。 之前攻破长安的时候傅弘之告诉了刘义真有人在城内和晋军里应外合,那人正是杜骥。 可是之后杜骥便没了动静,刘义真也因为忙着整理关中的户籍、地籍,便把这事忘到脑后。 杜骥其实也挺无奈的。 原本他带杜氏族人帮晋军入城后,有人劝他来拜访刘义真,可是杜骥却有种“名士情结”,非要回族里等着刘义真登门道谢,再风风光光的把他请出山。 可是左等右等。 封赏、征辟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刘裕将要离开的消息。 所以杜骥才不敢再摆谱,连夜赶来拜访刘义真。 “原来是杜氏,本官一直想登门道谢,可是最近实在事物繁忙,还望海涵!” 刘义真虽然对世家没好感,但是杜氏在破城时确实帮了大忙,礼数还是要做到位的。 杜骥也是个直肠子,没有和刘义真客套,他双手作揖:“吾等早早就盼望王师归来,那日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而已,不过骥有一事不明。” “敢问刺史,刘太尉为何突然南归?这是要放弃关中之地吗?” 刘义真没想到杜骥这般直率,心中不由感叹关中果然民风淳朴。 “自然不是,吾父只是暂时南归,关中之地也永远不会放弃!” “那为何大军尽数南归?” 杜骥语气虽然咄咄逼人,但奈何刘义真还真不好回答。 “我知道杜氏担心什么,但是汝等放心,有我在,无论是匈奴还是羌人,都不可能进关中一步。” 刘义真此时只能夸大了说:“如今关中尚有数万大军!还有河南也屯驻了军队,只要察觉北边的夏国一有异动,都会驰援关中。” 说着,刘义真还故作轻松的看着杜骥:“对了,听闻关中景色秀丽,吾来此地后还未领略过,不如明日一同游览一圈如何?” 眼看刘义真胸有成竹,一点都不担心关中与自己的安危,杜骥不知为何,心中的紧张感稍微消散了一些。 “这...骥愿与将军同游。” 刘义真露出微笑:“如此便好,来人奉茶。” 眼见暂时稳定下了杜骥,刘义真开始旁敲侧击自己想要的东西。 “杜氏经营关中数百年,想必是席丰履厚吧?” 刘义真一上来就称赞对方家境殷实,这要是在别的时代恐怕会被认为是挑衅,或者不怀好意的行为。 但是在炫富成风的魏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世家子弟,出门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字刻脑门上,所以夸赞他们富有绝对是赞美,没有别的意思。 谁知杜骥却苦笑着摇头:“杜氏哪敢称得上“经营关中”四字,只能算是夹缝求生。” 刘义真装作惊讶的样子:“愿闻其详。” 杜骥叹息道:“实不相瞒,王师要是再晚来几年,吾等可能就要过不下去了。” “自永嘉之乱以来,关中屡次被各族夷狄攻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等汉人世家也只能仰起鼻息...” 杜骥说着关中世家的悲催历史,听的刘义真都有些瞠目结舌。 魏晋时属于世家的魏晋这句话没错。 但是也要看是哪里的世家。 过的最滋润的自然是南方朝廷的世家,不管是土著世家——吴郡四姓,还是南迁过去的侨民世家——王谢桓庾,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适。 次一级的就是河北的那些世家。 虽然河北战乱频发,但是那里的世家实力强大,面对统治阶级也有商讨的余地。 最惨的就是关中世家了。 东汉时期其他世家都在猥琐发育的时候,他们要对抗羌人。 西晋时期刚喘了两口气,就被永嘉之乱打回原型。 而之后百余年来占领关中的政权也没有汉人那种钝刀子割肉,慢慢剥削的智慧,而是直接掠夺一番了事。 如此以来,关中世家就被人撸了一把又一把的羊毛,他们能勉强维持,不分崩离析已经是奇迹了。 刘义真没想到杜氏这么凄惨,再问到杜骥杜氏的收入时,杜骥更是报出一个低到吓人的数值。 这下刘义真开始不满了,以为杜骥是在哄骗自己。 “吾曾阅览地籍,记得杜氏拥有良田万顷,为何收入这般不堪?” 杜骥叹了口气:“将军有所不知,每逢春耕之时,羌人便会把汉人虏去给他们先种地,关中之民本来就不多,他们掳走了那么多人,我杜氏也没法让地里平白无故的长出粮食啊!” 刘义真突然想到了在灭秦时俘获的羌人,他有了个注意。 “原来杜氏是缺人,我这倒是有不少人,不知杜氏需不需要?” 杜骥试探性的问道:“将军说的是羌人?” “嗯。” “这……” 杜骥陷入了纠结。 羌人... 他们会种地吗? 而且族里的人真的敢用吗? 看着杜骥陷入了纠结,刘义真便说可以给杜骥一些日子考虑,便送他离开。 当然,刘义真没忘了把欠杜氏的赏赐给补上,至于当官的事,两方都很有默契的没再开口。 等杜骥走后,刘义真便连夜唤来了郑鲜之。 “公子要把羌人分下去?” 郑鲜之被刘义真这个脑洞雷的不行。 “公子三思啊!羌人狡诈悍勇,寻常百姓根本无法管理羌人,到时候羌人以奴噬主,关中必然不得安宁!” 郑鲜之坚决反对刘义真。 他自己也是世家地主,知道手下的人肯定越听话,越勤劳,越朴实越好,要是换成凶恶的羌人,他是没胆子去使唤人家。 额。 刘义真略带鄙视的瞅了郑鲜之一眼。 还真是欺软怕硬啊。 感情你们世家敢去剥削汉人农民,却不敢对羌人下手? 老实人就活该当牛马? 刘义真有些失望。 郑鲜之虽然也算个实干家,但是他的眼界、胸襟和王弘都有一定差距。 要是王弘在这里,说不定会顺着刘义真大胆的思路指出一条明路。 不过郑鲜之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知道是不是王弘走的时候和他谈过一些事情,他也知道刘义真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稳定关中,所以他拿出来了另一套解决方案——均田。 所谓均田,便是把以前秦国贵族们占据的田地拿出来重新分给关中之民,农民有了地,自然会对统治者感恩戴德。 这也是后世新政权屡试不爽的招数,它的好处便是可以短期内恢复经济,可这条却明显不适合现在。 因为鬼知道赫连勃勃什么时候打到关中来,等刘义真分好田,说不定胡夏铁骑都到长安了。 “不行,还是要靠世家啊...” 世家不出面,单凭自己,短时间根本无法安稳民心。 刘义真轻轻摸着腰间刘裕临走时交给他的“赤霄剑”。 “明日和杜氏的会面,便是关键。” 第四十章 魏晋南北朝,荒唐且美好 长安东, 灞桥旁。 刘义真带着沈家三兄弟正驻足欣赏长安风景。 今天刘义真没有穿着以往的盔甲服饰,而是头戴笼冠,身上穿着套行动方便的玄色襦裤,骑在马上等候杜骥。 而杜骥也没有食言,刘义真等了半刻钟就等到了杜骥。 不过两人碰面时,表情多少有些古怪。 因为杜骥居然是一副南人打扮。 宽大的袖袍、冲天的高冠,最要命的还是杜骥脸上若隐若现的腮红。 魏晋南北朝,荒唐且美好... 这个时期因为南朝统治者某种不可告人的需求,大力引进佛教,而佛像大都偏中性化,这就引得不少男子浓妆艳抹,争相模仿。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此外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使得魏晋时期的男子,尤其是贵族男子,都喜欢这种阴柔的打扮。 杜骥本以为刘义真也好这口,做足了心里斗争才穿成这幅模样,谁知刘义真完全一副北人打扮,反而让杜骥有些尴尬。 不对,这对于一向粗犷的关中汉子完全就是社死现场... “咳咳。” 刘义真只能装作没看见,视线努力不去触及杜骥的脸庞。 “杜君昨夜睡得可好?” 咦?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刘义真被杜骥完全带乱了节奏,脑子陷入宕机状态。 “还...好。” 杜骥哪怕是在马上,脚趾也疯狂的颤抖,似乎要把马蹬给直接挖穿。 双方就在这么尴尬的骑在马上漫无目的的在长安附近游荡,刘义真好几次准备开口时等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要不...我们去杜府?” “如此甚好!” 一队人马迅速朝长安城里冲去,尤其是杜骥,知道的认为他是回家,不知道的以为是在逃命呢。 刘义真被迎到杜府的客厅,而杜骥则跑到后堂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 等杜骥出来的时候,这位关中大汉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笑脸盈盈的对刘义真行礼,好像这是二人今天的初次会面一样,十分自然。 刘义真也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两人客套一番后刘义真还是入了正题:“昨晚听杜君说杜家似乎是缺人手?” 杜骥点头: “往日羌人都不喜劳作,把大量汉人抓到自己的田地,所以我杜氏虽有良田万顷,但每年的收成却不容乐观。” “我若将羌人交于杜氏,杜氏敢不敢要?” 刘义真回到昨晚和杜骥说过的事情,杜骥这次倒是很果断的摇头。 “羌人大都凶残,哪怕是我们杜氏也不敢用羌人。” 杜骥最终还是拒绝了刘义真的提议,很显然,他们对羌人还有一种畏惧的心理。 “那如果是我们晋军愿意帮助你们看管羌人呢?” 杜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义真。 “当真?” “当真。” 杜骥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之所以不想接受羌人就是因为羌人的危险性,但如果有晋军在一旁督促,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刘义真接下来又给自己的条件加了砝码:“不仅如此,晋军还会监管羌人在关中兴修水利。” 农业和水利永远是捆绑在一起的。 曾经的关中也是天府之国,经历了秦汉两朝,各种大型水利工程简直不要太多,什么郑国渠、龙首渠让关中的收成一向冠绝华夏。 可惜后来经济重心、政治重心东移,再加上战乱,关中的水利在这几百年来不进反退。 要是真的有人愿意在关中修整水利,那无疑是利于整个关中的好事。 杜骥自然知道这个理,不过他也知道一切都需要代价的。 “将军如此,杜氏怕是无以为报。” “不,你们可以。” 刘义真的手敲击着案几,平静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杜氏要答应我免除归附于汝等佃户明年的赋税。” 杜骥的脸色瞬间变了。 “将军这是何意?” “杜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刘义真的眉宇逐渐凌厉起来:“眼下大军南撤,关中民心不稳,我需要世家帮我稳定民心,等吾等度过这个难关,自然会给杜氏应有的补偿。” 杜骥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没有想到刘义真盯着的是他们手中的佃户。 同时他也明白了刘义真的意思。 如果由刘义真宣布免除明年的税收,面对初来乍到的晋军,关中之民大都不肯相信,但是当地的世家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旦世家宣布自己的佃户都可以免除赋税,那其他自耕农自然也会相信刘义真的话,这样刘义真不但能稳定关中,还能收割一波名望。 刘义真这是想让世家给他办事啊。 但是杜骥也不傻,马上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不是杜某不愿意帮助将军,实在是杜家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就指望那点赋税过日子呢,如果免了赋税,吾等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杜骥没有直接拒绝,那就说明还有的谈,只是得加钱。 刘义真也装作一副难受的样子:“吾自然知道杜氏的烦恼,但现在关中岌岌可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见杜骥不为所动,刘义真再次咬牙说出自己的底线:“只要杜氏愿意免除明年的赋税,从今往后,朝廷对杜氏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杜骥眼中爆出光芒:“将军这是何意?” 第四十一章 永不加赋 “自然是杜君理解的意思。” 刘义真表情淡然,但杜骥心里却卷起滔天巨浪。 华夏古代,税和赋是分开的。 税,这个东西指的是地租、田税、土地税等等。 赋,其实一开始是指用来满足军事需要而征收的军需品,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人头税还有劳役。 魏晋时期征税和其他时代都不相同,庞大的世家是朝廷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如今这个世家横行的世道,光收泥腿子的钱不但收不到多少,还容易召唤出来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草莽龙蛇。 所以在不断的博弈中,朝廷终于能收到世家的钱,但却收不了太多。 因为逃税,往往是有钱人的基本操作。 税这个东西在古代其实不太好逃,毕竟你有几亩地一看就知道,哪怕收成不好也不会差太多。 所以一些世家往往就从“赋”上下手,这就涉及到世家的另一项手段——隐匿人口。 只要这样做的话,就会大大减少要上交的钱粮,而少给国家交一点,自己就能多留下一点,如此自己就能薅国家的羊毛,赚的盆满钵满。 这也是为什么在东汉末期本来有五千万人,但是到了三国时期愣是成了几百万。 除了战争、疾病中死去的那部分百姓,更多的人还是被崛起的世家给收入麾下,成了不在名册、国家收不着赋税的“隐户”。 可以说,“赋”这个东西就是就是朝廷和世家矛盾的主战场,可如今刘义真居然把这块蛋糕全部留给杜氏,这让杜骥除了震撼就是震撼。 刘义真的嘴角则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呵, 愚蠢的世家... “永不加赋”这个东西其实是日后建奴入主中原后提出来哄骗百姓的谎言。 名义上颁布了“永不加赋”,但其实百姓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好过。 毕竟免去的“赋”都加在了“税”里,其实最后统治者剥削的钱一点都没少,到最后甚至还增加了。 不过这个“永不加赋”听起来实在是太诱惑人了,导致哪怕到了新时代,依旧有不少人对这个骗局歌功颂德,感觉这是“仁政”。 而眼下刘义真把这个“骗局”重新掏出来哄骗世家,只看杜骥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谎言依旧很成功。 但是刘义真此时也开始飙演技。 他装作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瞒杜君,我看过关中的户籍黄册了,关中之民还有世家实在太苦了,我便自作主张决定了这件事,杜君要是还不答应,我也实在是没撤了!” 自作主张? 杜骥抓住了刘义真的破绽:“将军的意思是这件事刘太尉还不知道?” “自然。” 不知道好啊! 如果刘裕在的话肯定不会允许你这么干的! 杜骥脑海中思绪万千,他似乎看到一个能改变杜氏的机缘就在眼前。 杜骥不确定的问道:“若将军现在决定,日后刘太尉反悔怎么办?” “杜君尽管放心,吾现在代表的是朝廷,而且吾也是为了稳定民心,父帅肯定会理解的。” 此时刘义真很好的扮演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形象,反正崽卖爷田心不疼。 杜骥强按住心里的躁动,对刘义真说道:“将军一心为民,骥又怎能袖手旁观?不就一年赋税吗?免了!” 看着杜骥就这么踏入了陷阱,刘义真也笑了。 “既然如此,吾会尽快发布公文,至于其他世家那边...” “将军交给我就是!” 杜骥很开心的揽下这个活,在他看来,这是杜氏在关中能迅速提升名望的一种方式。 而刘义真也是连连道谢,在背对杜骥的时候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大兄弟,你以后别怪我,毕竟我是从百姓中间走出来的,屁股也是百姓这边的,咱两先天阵营就不在一起。 刘义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哪怕杜骥女装博他一笑,但该坑还得坑。 杜氏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将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关中。 原本关中世家还不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但很快官府的公文就发了下来。 明晃晃的官印盖在公文上,哪怕以后刘裕来了朝廷也不能赖账,一时间关中各地的世家沸腾了。 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和朝廷斗智斗勇了!而且还省下了好大一笔钱! 随世家们沸腾的还有关中百姓。 老百姓这个群体还是很务实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支持谁。 如果有人对他们不好,别说被高祖刘邦“显灵赐剑”的刘裕了,就是刘邦他老人家死而复生也别想得到一点好脸色。 对比起以前的几任统治者,刘义真一上来就是联合世家减免了百姓一年的赋税,这瞬间就让朝廷在关中百姓心中无比挺拔。 “朝廷到底是朝廷啊!和那些夷狄就是不一样!” “老天!免去赋税,老头子我活了六十多岁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啊!明年一定要好好收拾庄稼,多给子孙留一点!” “和在夷狄手下相比,朝廷堪称仁义啊!” 一时间关中称赞之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朝廷爸爸的温暖。 在热闹喧嚣的尘世中,也只有少部分人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 弘农郡, 世家——杨家。 “汝等,怎么看这条“永不加赋”?” —————— 第四十二章 弘农杨氏 在华夏能被称之为千年世家的家族其实不多,但是弘农杨氏绝对算一个。 弘农杨氏的起源就很有传奇意味,它的开创者是西汉开国元勋之一的赤泉侯杨喜。 这个人原本只是一个小郎官,在汇聚了无数英雄豪杰的汉初,其实算不上什么人物。 他之所以能封侯完全是因为刘邦当年的一句“得项羽尸首者,皆可封为列侯!” 没错,他其实没啥了不得的战绩,就是在最后刘邦群殴项羽的时候抢了项羽的一条大腿,所以才被封侯。 祖先虽然不行,可他的子孙争气,在西汉时便出过丞相,等到了东汉更是有着“四世四公”之称,比汝南袁氏还要牛叉。 本以为杨家就要吃上世家的红利,走上发展的快车道,结果好死不死杨家出了个聪明绝顶的杨修,因为在曹操“立世子”上站错了队,导致弘农杨氏在曹魏一直不怎么受待见。 之后弘农杨氏再次时来运转,杨骏成了晋朝外戚,总揽朝政,风光无二,可惜偏偏碰上了贾南风这么个妖后,一场八王之乱再次让弘农杨氏跌入低谷。 不仅如此,弘农杨氏还与荥阳郑氏一样,派遣分支前往东晋发展,可惜因为去的晚了,得不到信任,又屡遭排挤,那一支基本已经灭绝。 当然,弘农杨氏要是就这点成就也就不配被称为千年世家了。 它最鼎盛的时候还是后来的北周、隋朝,连隋文帝杨坚都想和它攀上亲戚关系,可想而知弘农杨氏的辉煌。 但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弘农杨氏正处于低谷状态。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担惊受怕,此时的他们便因为刘义真的一道公文特意开了族会。 “永不加赋对我等世家自然是好事,那还用说吗?” 一个杨氏族人有些不满族里的大惊小怪,开口抱怨。 “是啊是啊!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有更多佃户而不用担心赋税了。” “没错没错。” 弘农杨氏现任家主杨珍却坐在上首,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诸位以为刘裕如何?” “这……” 哪怕是家世显赫的弘农杨氏,也不得不承认刘裕乃当世人杰,鲜有人能与之媲美。 “那就是了,哪怕刘裕南归,也势必会留下后手稳定关中。” “现在我怀疑这条“永不加赋”应该是刘裕留下的后手了。” 其他杨氏族人有些疑惑:“这算什么后手?就算是后手,也是对我等世家有利的后手,家主何必疑神疑鬼?” 杨珍却依旧感觉有些不对劲,倒不是他能看出“永不加赋”这个政令的陷阱,而是单纯的不相信刘裕会做出便宜世家的事。 弘农杨氏虽然身居北方,但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刘裕在东晋朝廷对世家只有一个态度——打压。 所以刘裕肯定不会对世家露出这般和蔼的面目,背后必然有鬼。 其他族闻言却不以为然:“家主别忘了,现在镇守关中的不过一稚子,估计是他慌了神才下达了这条政令。” “再说了,明明白白的关文都写的清清楚楚的,家主莫要自扰!” 看着眼前一个个喜形于色的族人,杨珍纵是有万般说法也说不动他们。 “我这些族人...唉。” 他们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东晋朝廷的政令都再怎么美好,都基于一个前提——他们能守住关中。 如果刘裕还在,杨珍丝毫不怀疑这点,但现在呢? 更何况杨珍其实和其他世家不一样,他一开始就不希望晋军得到关中。 之前说了,弘农杨氏曾经派出一些族人前往南朝,但因为得不到信任,且遭受排挤,那支族人几乎都被杀害。 杨珍和那支族人的小宗关系其实一直非常要好,得知其在南朝的境遇,自然就对南朝有了几分怨气。 再加上杨珍比较要强,一心想振兴弘农杨氏,而在南朝他几乎是不可能做到这点的。 因为在南朝的利益基本都已经被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种豪门给瓜分干净,早没了弘农杨氏的容身之地,就算要发迹,也只能慢慢熬出头。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弘农杨氏活在南朝的统治下。 本来刘裕留守关中,杨珍也不会有别的念头,但眼下刘裕突然南归,这让杨珍觉得这是上天都在给弘农杨氏一个机会! ———— 于是他驱散了众族人,一个人来到祠堂,看着祖宗牌位,默默上了一柱香。 “列祖列宗在上,我弘农杨氏本是名门,可如今却没落至此,珍实在是愧对诸位先辈。” “眼下关中即将剧变,我杨氏能否一举翻身,就全靠此次机会了!” 接着,杨珍偷偷唤来自己的亲信,让他带着自己的口信匆匆向北而去。 “胡夏天王赫连勃勃也是不逊于刘裕的人杰,他虽然不可能如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一样定鼎江山,但是只是如后秦姚兴一般割据关中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稳固了关中,以他的能力,甚至可以仿照前秦天王苻坚那样一统北方!” “而眼下,赫连勃勃缺少的就是关中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宝地。” “一旦我们弘农杨氏帮助他拿下关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会一跃成为不逊于王谢的豪门!” 杨珍慢慢眯起眼睛,让他本就狭长的双眼显得有些阴森。 这次,他要把赌注押在赫连勃勃身上。 而筹码便是他们弘农杨氏! 第四十三章 约谈王镇恶(上) 长安,未央宫。 “公子!公子!你怎么也不和我等商量一下啊!” 郑鲜之趴在地上垂足顿胸,嘴里囔囔着什么,一看就不是很快乐的样子。 “行了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让我能怎么办?” 刘义真的话像极了不负责任的渣男。 看着郑鲜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碜样子,刘义真嫌弃的丢过去一卷丝绸:“自己擦了!” 郑鲜之委屈的拿起丝绸,可还是心有不甘。 他这副样子正是因为“永不加赋”这条政令的颁布,等他知道的时候刘政令公文早就发出去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公子啊!永不加赋的话关中的世家肯定会大肆藏民,以后朝廷恐怕难以在关中立足啊!” 郑鲜之的反应如此剧烈,其实一半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他不想看关中世家尾大甩不掉的样子,另一半原因就是羡慕嫉妒恨了。 “永不加赋”四个字对世家的影响太大了,如果真的这么发展下去,关中世家还不得起飞喽?那其他地方的世家可不只能瞪着眼睛羡慕了。 “没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关中的民心。” “可是如此的关中,守下来了也是鸡肋!” 在郑鲜之眼中,只有能交上赋税的地方是好地方,若是收不上税,那这块地就是垃圾。 刘义真无奈。 不过他现在显然不能给郑鲜之讲述“永不加赋”后面的弯弯道道,只能更进一步劝道: “世家不似百姓,百姓许以蝇头小利就会感恩戴德,可是世家那都是人精啊!” 相比于发点粮食,免点赋税的普通寒门百姓来说,世家的胃口可要大的多。 他们不但胃口大,而且又很聪明,不会被眼前利益所迷惑,这就使得他们更加难以被忽悠,或者说更加难以被统治。 现在刘义真没有能力开出一个世家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才把“永不加赋”这个外表裹满蜂蜜的狗屎丢了出去。 等以后他们发现自己被忽悠时... 关中的危局应该已经解了。 郑鲜之显然还是没有被说服,不过刘义真也没空去继续忽悠郑鲜之了。 “日后朝中有人怪罪下来,吾一力承担,汝放心就是!” 现在勉强解决了民心不稳的问题,下一步就是更棘手的军心问题了。 而这,就需要刘义真之前一直拼命保住的王镇恶登场了。 王镇恶自从被刘义真拿下后,便经常一个人躲在军营里喝闷酒。 这天他一如既往的命亲兵取了几坛美酒,醉醺醺的在军营里大骂: “好你个刘义真,好你个傅弘之,既然敢抢老子功劳!原本老子应该是凭借这次功勋能被赐予九锡的!妈了个巴子...” “没错,我也感觉是他们抢了将军的功劳,实在可恨!” 恍惚间,王镇恶感觉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辨别来的是谁,只是感觉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呵!他们先取长安不过是取巧!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这样就能压过老子?他们做梦!” “是极是极!小子也这么认为!将军才是天下第一的武将,其他人怎么能够和将军相比呢?” 王镇恶努力睁开一只眼,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嘴角挂着三分薄凉的笑意:“不错!老子才是天下第一!” 接着,王镇恶又开始抱怨刘裕,自己明明一路打到了潼关,却反而被刘裕认命为刘义真的属官,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王镇恶眼前的人影也开始点头:“对的对的!王将军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多了去了!” 王镇恶的牢骚瞬间涌了上俩娃,甚至压过了他的醉意。 可等他恢复清明之后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的冷汗瞬间从毛孔里逼了出来。 只见刘义真笑呵呵的拿着一只笔在一块绢布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叨着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嗯哼,王将军天下第一,王将军不满父帅,还有什么来着?” 王镇恶瞪大了眼睛,胡须都炸了开来:“怎么是你?” 刘义真奇怪的看着王镇恶:“这里是军营,我在这很奇怪吗?” 王镇恶这才想起来刘义真的官职比他还大,进出他的军营确实不需要通报。 刘义真写完字后,对着绢布一吹,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怀里:“没事了,王将军接着喝,我出去溜达溜达!” 溜达个锤子哦! 王镇恶怒视这刘义真,那眼神似乎是想把刘义真撕碎,可是刘义真完全把他当做空气。 “公子...” “叫我将军!” “……” 王镇恶的嘴唇一阵抖动,但最终还是把话语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将军...” “这才对,王将军可别忘了你还是窝的属官呢!” 一提这个,王镇恶心中更是憋屈,浑身的关节咯吱作响,赫然是要暴走的状态。 刘义真见状也不逗王镇恶了,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坐下。 “王将军还没想通?” 想通什么? 王镇恶不解的看着刘义真。 “还没想通为何父帅、谢司马这么针对你?” 王镇恶有些委屈的摇头:“想通了,肯定是有人嫉妒老子!在大帅面前诋毁老子!” 很棒的回答! 刘义真心里嘀咕了一下,但还是决定顺着王镇恶的话往下说:“确实有人嫉妒王将军。” 王镇恶瞪大自己的豹眼,凶神恶煞的问:“是谁?” “我。” 第四十四章 约谈王镇恶(下) 王镇恶表情诧异,双手在空中乱舞:“公子莫要与我开玩笑。” “是你先和我开玩笑的。” 刘义真纠结的看着王镇恶:“如今王将军乃是我父帅手下公认的第一战将,为何如此执着于战功?” 这是刘义真、刘裕、谢晦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 王镇恶对军功似乎有一种上瘾般的沉迷。 对战功的狂热甚至淹没了王镇恶本来就他那所剩无几的理智,所以这更让其他人感到无奈。 其实王镇恶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刘裕手底下干,日后肯定能成为最顶级的那一小撮人,可是为何他就看不清局势呢? 王镇恶听到刘义真的询问,一个大汉居然蜷起了四肢,如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沉默不语。 “没关系的,此时营帐内没有别人。” 刘义真以前也是学过一些心理学的,现在很自然的把“自己”混为“我们”,让王镇恶放下枷锁。 王镇恶咬着牙:“公子可知我的家室?” “叫我将军...算了,你先说你的。” 刘义真没去打搅王镇恶,给了他充足的发言时间。 “吾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可是在我年少时...也就是和公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国家破灭,国都沦陷,吾与叔父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南朝。” “虽然太尉(刘裕)一直对我有赏识之恩,但是我知道我生是关中之民,死亦是关中之鬼。” “所以吾之所以想要攻克长安,全在于此。” 刘义真大概听明白了王镇恶的话:“你是想在关中重建王家?” 王镇恶没有说话,反而拿起酒壶狠狠向嘴里灌去,看得出其内心有无限的烦躁。 刘义真叹了口气,从王镇恶手中抢下酒壶,也不嫌弃,直接朝嘴里狠狠来了一口。 “既如此,王将军和我父帅明说就是,何必造成这般误会?” 误会? 王镇恶有些不明白刘义真的话。 刘义真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王将军一直想着在关中重建王家,可是这个目标再放大一点是什么?” 放大? 王镇恶更加疑惑了。 “没错,放大...便不是王氏立于关中了,而是王氏割据关中了。” 王镇恶瞪大了双眼:“王某绝无此意!” “你有。” “至少你的行为告诉了天下,你可能这么干。” 刘义真咂咂嘴,感觉王镇恶喝的酒居然比姚泓请他喝的还好,又偷偷往嘴里倒了好几口。 王镇恶摇头,看着刘义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王!某!绝!无!此!意!” “那你告诉我,假如你有手下有一个将领,在类似关中、蜀地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有着极大的名望,你会放心让他带领大军去攻打那里吗?” 王镇恶刚想做出回答,但转念一想,手脚顿时寒意渐生。 看王镇恶似乎有那么一点开窍,刘义真再次乘胜追击:“王将军总是把自己处在“将”的位置,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处处遭人针对,如今把自己放在“帅”的位置上自然就能理解其他人了。”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往往在于: 我认为我很懂你, 和 我认为你不懂我。 所以往往坐下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就因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给搞得乱七八糟,到最后这份不理解就会化为潘多拉的墨盒魔盒,成为一切混乱的起点。 以前王镇恶便是如此。 经历了换位思考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王将军,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嗯?” “你帮我一个忙,我帮助你重建王家。” 刘义真自然不会向忽悠世家一样忽悠王镇恶,毕竟这是自己人。 他朝外面吆喝了一嗓子,只见两个士卒抬着个大箱子走进来。 刘义真上前打开箱子,耀眼的光芒险些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后秦国库里的一些金银,虽然不多,但是足够让你们置办一些器物。” 这话就有点凡尔赛了。 箱子里的金银别说置办器物,便是购买田地都够买数千亩了。 “王将军的家眷现在在何处?” “吾妻与吾子都在建康,还有几个弟弟在军中。” “我现在就给父帅写信,让他派人接你家眷来关中。” 王镇恶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义真。 “公子,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王镇恶语塞。 像在朝中的重臣,无论出自世家还是寒门,他们的家眷一般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这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朝廷会以此钳制那些大臣们,特别是在家族观念极众的魏晋,这样更是对付大臣的一种利器。 而现在王镇恶却在关中,朝廷的掌控力约等于没有,这便是坏了规矩。 刘义真却无所谓: “关中也好,建康也罢。” “这些都是我朝国土!只要光复了这里,吾便绝不会让出去!” “所以王家在哪里并不重要,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别说关中了,哪怕王将军要在辽东,要在西域建立家族,吾也不会阻拦!” 王镇恶瞠目结舌。 刘义真的话,再次冲击了他的三观。 最后他只得抱拳:“公子胸怀天下,王某自愧不如。” 一向心高气傲的王镇恶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 刘义真的抱负比他远大的很。 ———————— 第二章有点长,还在写,稍安勿躁(?????) 第四十五章 稳定军心 约谈完王镇恶,刘义真便回到未央宫和郑鲜之一起开始准备粮草、衣物,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召集军中军级主将,我有事情与他们商议。” 南朝军官主要有军、幢、队、什、伍五个级别。 军级是最大的单位,约摸两千人左右,很快,便有十个身穿甲胄的武官来觐见刘义真。 “都免礼,此次来主要是问问军中士卒士气可还安好?” 十个武官面面相觑,不太敢回答刘义真。 “但说无妨,问题不解决就永远是问题。” 一个瘦高的武官听了这话,有些尴尬的搓搓手:“将军,其他的都还好,主要是士卒们都想念家乡了。” 思乡啊... 华夏民族对于家乡土地的执念太深了,这点哪怕是刘义真也无力解决。 “那这几天多发些粮食,我派人出钱向关中世家多买些肉食,缓解一下将士的情绪。” 那武官连连道谢。 而这下,话匣子也打开了。 有说缺衣物的, 有说缺甲胄的, 还有说缺娘们的... 缺娘们那个你给我滚出去!本公子都没谈恋爱你急什么? 除了一些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刘义真基本都会满足,账面上的钱财数目也如流水一般逝去,急得郑鲜之连连给刘义真使眼色。 这时终于有人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将军,还有就是吧...那个很多将士都对大帅突然南归赶到惶恐,军中这两天也有些不太好的流言。” “什么流言?” 那武官有些吞吞吐吐:“有流言说是大帅放弃了我们,让我们在关中自生自灭...” “呼~” 刚才还热闹的未央宫宛如被冻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义真的心跳也漏了一个拍子,他微微眯起眼睛:“流言传的广泛吗?” “很多士卒因为大帅离去都挺慌的,所以...” 刘义真这下明白了。 “击鼓!召集士卒在校场集合,把王镇恶和傅弘之都叫过来!” “将军...” “快去!” 其他人连忙告退。 而刘义真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郑鲜之凑到一旁担心的询问:“公子,这会不会是敌国捣鬼?或者是后秦余孽...?” 刘义真摇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了。” 看刚才武官吞吞吐吐的样子,刘义真就知道现在行伍里真实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刘义真最擅长的就是“将心比心”。 他刚才把自己与普通士卒身份调换了一下。 假如自己远道而来攻伐一个地方,刚刚攻下后主帅就带着大部队仓促的回去了,这情况搁谁都得慌。 刘义真摸着手中的“赤霄剑”:“民心虽然重要,但是未来的一仗还是要靠这些从建康一路打过来的南方士卒,他们若是产生动摇,这仗还没打就输了一半。” 等刘义真从宫中赶到校场,王镇恶和傅弘之已经早早等候,他们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镇恶凑到刘义真耳边:“将军,是胡夏攻过来了?” 刘义真叹了口气:“比那更糟。” 傅弘之看着突然亲密的二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时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走这么近了?还有就是王镇恶这么突然对公子细声细语的?老是感觉很违和... 刘义真带着王镇恶和傅弘之站在校场的高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举起了手中的“赤霄剑”,用最大的嗓音向下面嘶吼: “吾乃太尉亲任的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刘义真,都督秦、雍二州军事!” “吾身旁的二位一个是龙骧将军王镇恶,另一个是建威将军傅弘之!” 下面的士卒开始窃窃私语。 刘义真他们不太熟悉, 傅弘之他们有所耳闻, 不过王镇恶他们便是如雷贯耳了。 “吾知道,尔等对大帅突然南归有不少疑问,今日吾便为诸位解答!” 下面的士卒吵的更厉害了,突然,一道极其洪亮的声音响起:“敢问将军,大帅突然南归所为何事?” “陛下有急命!” 刘义真肯定不会对士卒说出真实原因,甚至不敢说南方可能会有骚乱。 因为那样之后让士卒更加担心南方的家人。 所以晋帝,不好意思,您老人家出来背一下锅。 反正你们司马家也没干啥好事。 又有士卒高声询问:“那为何大帅留我们在关中?” 这个问题点爆了校场,如果说方才士卒只是窃窃私语,现在就是破口大骂。 是啊, 凭什么要把他们留下来? 而隔壁村的老王就能回家? 世间万物最怕比较,和能回家、和家人团聚相比,留在关中的士卒确实苦逼了许多。 刘义真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多远,眼看有炸营的危险,身旁的王镇恶挥拳狠狠向旁边的打鼓极大了几下。 “咚!” “咚!” 肃穆的鼓声和王镇恶因为用力过猛而飞溅的鲜血让士卒们重新安静下来。 王镇恶面不改色的收回了自己流血的拳头,而刘义真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吾知道,汝等都想回家,但吾又何尝不是?” “吾和你们一样,也是南人,而且是大帅的子嗣。” 这下下面的士卒傻眼了。 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 他们还真不知道刘义真是刘裕的儿子。 骤然知道这条消息,让他们都有些发懵。 “吾的父亲、母亲,兄长都在南方,吾与你们一样,也想早日回去,去喝一碗母亲做的热汤,躺在自己家的床榻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但是我不能!” “看看你们的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下面的士卒环顾,却不明白刘义真的意思。 “这里是关中!这里是长安!而你们站的地方,曾经站着无数大汉将士!” “曾经汉高祖刘邦站在这里东征诸国,一统江山。” “曾经周亚夫站在这里东出平定七国,平定叛乱。” “最重要的是这里曾经站着卫青、霍去病,站着李广、赵充国,他们都曾以这个校场为起点,向北打趴下了不可一世的匈奴!最终封狼居胥!” “可为何现在你们看着校场,却如此陌生?” “因为它曾落入胡人之手长达百年!” 刘义真突然拔出“赤霄剑”,对着将士们怒吼: “我汉人之国都,成胡人大帐。” “我汉人之校场,成胡人营地!” “诸位!卫霍的坟墓可就在城外不远处!他们的英灵此时正在看着我们!” “你们难道就要让他们看着我们的软弱?让他们看着我们如何把关中再次拱手相让?” “大帅离去,但我们还在关中!关中不是异国他乡,而是我们昔日生活过的土地!为何要对此地抗拒?” 众将士沉默不语,内心中却都没由来的有股羞愧。 “将士们,实不相瞒,北方的匈奴人正对关中虎视眈眈,但是吾等是汉人!吾等才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他们如果要来继续和我们抢夺关中,吾等应该如何?” “杀光他们!” “那他们头拧下来塞皮燕子里!” “把他们那玩意剁下来泡酒!” 众将士一时间忘记了心中的思乡之情,那股对胡人的仇恨再次涌现。 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士卒,刘义真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而旁边的傅弘之却大惊失色:“公子,你流血了!” 刘义真一抹嘴角,才发现是刚才喊的太用力,嗓子里渗出血丝混合着唾液流出嘴角。 “不碍事。” 刘义真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将士如此,我也算放心了。” 就在校场里气氛火热的时候,一个晋军士卒仓皇失措的策马来到刘义真面前:“将军,潼关失守了!” 刘义真、王镇恶、傅弘之三人面色大变。 第四十六章 侵袭如火 时间退回到一天前。 统万城。 赫连勃勃正在整顿兵马时,一条来自关中的口信让他改变了想法。 “今日就南下攻城!” 得知消息的谋臣王买德马上来觐见赫连勃勃。 “天王为何不准备完全再图谋关中?” 赫连勃勃手上提着一把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鸟形的环首大刀,正在挥舞。 此刀刀背处还有一些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 这便是赫连勃勃打造的神兵——大夏龙雀。 正在舞刀的赫连勃勃听到王买德发问,手上挥舞的速度又是快了几分,刀刃切开空气,隐约间似有龙雀啼鸣。 最后,大夏龙雀刀锋停在了王买德鼻尖之上,寒光照射进王买德眼中,但王买德面色依旧如常。 “哈哈。” 赫连勃勃将大夏龙雀收回,上前一把搂住王买德:“我就喜欢你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劲!” “但是一味的沉稳却不是在乱世生存之道!” 当下,赫连勃勃便把从关中得来的情报告知了王买德。 “永不加赋...” 王买德皱着眉头,也不理会赫连勃勃这幅有违君主德行的动作,而是细细品味这四个字的魔力。 “我从不敢小瞧刘裕,所以我们要攻下关中就是要趁着刘裕仓促南归,关中人心不稳的时候拿下。” “可现在看来,刘裕怕是真的有后手,要是汉人朝廷真的能迅速稳定关中,那我们攻下关中的难度将成倍增加。” 王买德勉强接受了赫连勃勃这个说法,但还是有些不愿意冒险:“今日是不是太过仓促,不如明日如何?” 赫连勃勃轻笑:“犹豫就会败北,再说我军早就习惯了突然接受军令而行动,不必担心,何况关中如今有人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也罢,天王说的有理,今日便出发吧。” 于是赫连勃勃一声令下,数万胡夏的匈奴骑兵从统万城一路南下。 胡夏军队长年在关中北部活动,所以对这里简直不要太熟悉,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直接就杀到了潼关。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赫连勃勃率先攻击这里就是想要切断关中与中原的联系。 而现在潼关其实兵力严重不足,毕竟胡夏打的就是一个“快”字,潼关内的晋军看到胡夏骑兵时都有些傻眼。 所以固然潼关乃天下名关,甚至一度曾阻碍了刘裕,可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被胡夏迅速攻破。 城内驻守的晋军因为寡不敌众,只能无奈投降,被胡夏军队俘获。 赫连勃勃站在潼关,望着被俘获的晋军,有些失望。 “我年少时常常阅读汉人典籍,其内多是玉石俱焚、以死报国的故事,本以为北方汉人窝囊也就罢了,没想到南方汉人也是如此不堪。” 赫连勃勃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南方汉人,所以对南方汉人一直很好奇,如今一见却大失所望。 “正常。” 一身戎装的王买德也跟随赫连勃勃来到了潼关。 “若是汉人真如他们书上说的那般勇烈,当年也就不会衣冠南渡了。” 君臣二人对着被俘获的汉人冷眼相对,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呵呸!” 一个被绑住手脚的晋军军官听到二人的议论,直接对着二人吐了口唾沫。 而这一幕也被赫连勃勃看到。 赫连勃勃来到他的面前,看了眼他吐在地上的痰:“怎么?我看汝等似乎不服?” 赫连勃勃也会说汉话,也是语调却怪的很,让晋军军官听的一头雾水。 不过赫连勃勃身边的王买德汉话说的不错,看出晋军军官的不解,重新把话翻译了一遍。 这会那名军官听懂了,他昂起脖子,使自己尽量挺拔起来:“我等被俘,全是因为你们胡人偷袭罢了!若是我们公平一战,失败的必然是你们!” 王买德又把这话翻译给赫连勃勃听,没想到赫连勃勃却是冷笑:“公平?这世上哪来的公平?再说了,兵道,诡也!这可是你们汉人先提出来的,如今居然拿这点来职责我们?” 那军官没想到赫连勃勃还读过《孙子兵法》,一时有些语塞。 “拿弓来!” 赫连勃勃懒得在浪费口舌,拿出一张大弓,挽弓搭箭,重新站在城墙上。 “咻!” 一道羽箭准确的插入刚才那名晋军军官的喉咙中。 王买德皱着眉头:“天王,杀俘不详!您何必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赫连勃勃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将手中大弓丢开:“军师说的有理,军师说的有理。” 接着,赫连勃勃指了指下面被俘获的晋军:“杀俘确实不好,我这就给他们一条活路。” “来人!把这些人的腿给我打断,再给我丢到外面去,让他们爬到长安!告诉我马上就要来取长安了!希望刘裕的那个稚子别被吓的尿裤子!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晋军士卒的惨叫响彻潼关,而赫连勃勃却随着这些惨叫和骨折的声音,在城墙上挥起了他那把大夏龙雀,翩翩起舞。 优雅而又血腥。 第四十七章 血债血偿 当刘义真得到消息的时候,距离潼关失守已经过去了一天。 因为胡夏仗着人多势众,潼关被围困前派出的几支斥候都没活着逃出来。 所以晋军得知的消息还是在胡夏占领潼关后,一个从潼关里“出来”的士卒带来的。 那名晋军被打断了双腿,硬是一个人向西爬了二十里地,恍惚间看到同袍,颤颤巍巍的说出“潼关失守”,这才晕死过去。 发现他的士卒迅速对他展开了医治,并且带他来到长安,告知了刘义真。 等刘义真来到那名士卒身边时,那士卒也重新恢复了意识。 不过他并不认得刘义真,而是虚弱的对王镇恶喊道:“将军...” 王镇恶也认出来了那名士卒,握紧了拳头。 “公子,他是荆州襄阳人士,叫张贵,以前在我麾下效力过。” 顿了顿,王镇恶又说道:“他今年十五岁,是家中独子。” 刘义真感觉胸口堵得慌,再向张贵看去,才发现其面容果然还是个少年模样。 他的小腿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互相缠绕在一起,而双手上也敷满了草药。 刘义真看军医在旁边,小心上前悄声询问:“他还有得治吗?” “回将军,张贵双手还可以恢复,但是双腿...因为是钝器所伤,再加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只能截去了。” “将...将军。” 这时张贵继续呼唤,这下王镇恶走到他身边,轻轻俯下身子。 “将军,那帮匈奴人说老子窝囊,老子不服,不服...”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这么躺在营帐内,称呼自己是老子,但没人去反驳他。 王镇恶眼睛有些红肿:“你他娘不窝囊!是个汉子!” 张贵笑了:“老子,老子知道,哈。” 王镇恶轻轻锤了他的胸膛一下,疼的张贵龇牙咧嘴:“快点好,好了老子带你杀匈奴人去。” “嗯嗯。” —————— 刘义真从压抑的营帐内走了出来,而此时还有和张贵一样的士卒被送了回来,这些人都是挣扎着从潼关一路爬出来的。 傅弘之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和刘义真一样,他的脸色十分不好。 “公子...” “我知道!” 刘义真带着恨意看向东方:“我要让赫连勃勃血债血偿!” “那现在要出兵吗?” 刘义真摇头。 不一会, 王镇恶也从营帐出来,他那紧握的拳头说明了一切。 “公子,张贵说此次胡夏军队至少四万人,而且都是匈奴骑兵。” 这话一出,傅弘之也是紧皱眉头。 “公子,我可领骑兵先去潼关西侧抵御赫连勃勃。” 傅弘之再次请战,而刘义真再次拒绝。 傅弘之有些上头,怒瞪着刘义真。 “不要愤怒,愤怒会让你失去理智,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刘义真长长出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传我命令,大军向南前进!” “好的...等等,南边?” 傅弘之有些不解。 而一旁的王镇恶却点头。 “公子说的没错,赫连勃勃第一步不是兵围长安大军,而是占领潼关,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封锁关中!” 王镇恶虽然情绪激荡,但他是当世顶级将领,很快就明白了赫连勃勃的意图。 “关中通往中原的只有两条通道,一个是潼关,另一个是南边的青泥、武关。” “只要占据了这两个地方,我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他们宰割。” 傅弘之这才恍然大悟。 突然,他面色大变: “糟糕!沈田子将军还在青泥养伤!” 刘义真看了眼王镇恶,后者点了点头。 显然,两人都想到了一个策略。 “以沈田子为诱饵,中途伏击赫连勃勃!” 傅弘之一听,表情有些微妙。 相比刘义真、王镇恶,他和沈田子的关系更加亲密,他显然不希望挚友陷入这等危险。 刘义真想了想,对着傅弘之一阵耳语。 傅弘之听完苦笑:“公子,我怎么感觉这条计策不太靠谱?要是失败,那就全完了!” 刘义真拍了拍傅弘之的肩膀:“此役我等本就实力不足,兵行险招也是迫不得已,只能仰仗将军了。” 三人知道时间紧迫,紧急推演一番便开始行动。 “除此之外,要传信给驻守蒲阪的刘遵考和洛阳的朱超石,让他们引兵救援。” 刘遵考、朱超石都是刘裕留下来防备魏国的,手上还有大量骑兵,他们是抵御赫连勃勃的关键。 随着一条条军令有条不紊的下达,刘义真的脑海中逐渐开始浮现各种可能出现的结果。 “潼关失守,我们已经失了先机,但还有转机。” 刘义真留下了郑鲜之和五千精兵在长安坐镇中枢,自己则和王镇恶率领大军开始南下。 王镇恶骑在马上,手里还有一卷关中的地图。 “赫连勃勃作战一向是侵袭如火,变化莫测,而且此人骑兵战法出神入化,我们切不可在平原与其作战。” 王镇恶只要不谈政治,他的大脑简直清晰的可怕。 他开始逐一分析交战时的种种情况,最终将战场选在了一个地方——商洛。 “此处多山,车马难行,我军若要在和他们作战时取得优势,这里是不二之选。” 刘义真听了王镇恶的分析,表示赞同:“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沈田子、傅弘之他们必须帮我们拖住赫连勃勃三日,让我等完成布置。” 第四十八章 豪气的杨氏 就在刘义真这边开始打算反击时,一支臃肿的车队缓缓行驶至武关,那车队前方的旗帜上飘荡着一个字—— 【杨】 “汝等是什么人?” 守卫武关的圆肚军官早些时候也收到了长安来的急报,知道潼关失守,所以不敢大意。 车队为首是一个双目细长的中年男子,他高声回应:“吾等是弘农杨氏的人,今天特意来给王师捐赠些肉食美酒!” 弘农杨氏? 圆肚军官瞬间肃然起敬。 弘农杨氏乃是关中名门,虽然如今没落了,但是依旧是普通人不敢直视的庞然大物。 在听到他们是来捐赠物资的,圆肚军官更是喜笑颜开。 之所以没有怀疑,是因为晋军一路上太受欢迎了。 之前攻打潼关时王镇恶、檀道济军缺粮,洛阳、弘农一带的汉人百姓居然自发捐粮,让他们度过了难关。 所以圆肚军官也有种谜之自行,觉得自己深受百姓喜爱,当即就下令让人打开武关大门。 那车队的领头人正是弘农杨氏家主杨珍。 他看武关门开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迎上圆肚军官。 “王师远道而来,光复关中,这是我弘农杨氏的一些绵薄之礼,还请笑纳。” 说着,杨珍将一块美玉塞到了圆肚军官手中。 那美玉手感温润,纹理清晰,平放之下似有万千星辰藏于乾坤其中,但拿起来时阳光又能毫无阻碍的穿透玉石。 此玉如云如水更如风,赫然就是关中最有名的蓝田玉。 圆肚军官把玩着手中美玉,表情有些纠结:“这是何意?拿去拿去。” 但杨珍很敏锐的把握道圆肚军官眼中的贪婪与不舍,上前握住圆肚军官的手,把美玉牢牢放在他的手里。 “将军辛苦,这是应该的。” 圆肚军官一听这话,手上抓的更紧了。 他满意的对着杨珍点点头:“那便多谢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杨珍带来的车队上果然有大量美酒和新鲜的肉食,这让驻守武关的士卒都开始兴奋起来。 毕竟酒、肉, 是最快能给人类带来幸福感的东西! 圆肚军官看着弘农杨氏的阵仗,摸了摸怀里的美玉,称赞道:“怪不得弘农杨氏能存世数百年,这豪气手段就不是其他世家能比的!奶奶的,别的世家怎么就这么没眼里见?” 车队的人恭维着身边的士卒多多饮酒,这让不少人都忘记了自身职责,或多或少的去舀了些美酒,吃了些肉食,好不舒适。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 不一会,天色渐晚。 杨珍担忧的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的来到圆肚军官前询问: “将军,如今天色已晚,这武关附近又道路崎岖,能否让我们在这关内度过一夜?” “这......” 圆肚军官露出为难之色。 武关乃军事要地,怎么能让外人逗留? 但是直接拒绝的话,又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看出圆肚军官的犹豫,杨珍向身后呼唤了一声。 只见一个身穿衫裙的妙龄少女从转角处步步生莲,来到圆肚军官面前轻轻行了一礼,便乖巧的站在杨珍身后。 圆肚军官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女的面庞,暗暗吞了口口水。 军旅生活实在太过阳刚,平日里很难有机会中和一下,所以别说是女人,就算长的秀气的兄弟都很受大家欢迎。 而眼前的少女却是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明艳动人,一双灵动的眸子配合着娇羞的神态,这种欲拒还迎的味道对一个长时间处于爷们堆里的汉子来说杀伤力太大了。 加上少女穿着的衫裙虽然下面多折裥,裙长拖地,但上半身却是紧紧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而又诱人的身段。 圆肚军官眼睛都移不开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何意?” 杨珍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将军长久在行伍之中,难免过的有些单调,这女子便送予将军了。” 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不对, 已经是明示了。 圆肚军官露出激动的神色,但口中还是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可当他再抬头时,哪还有杨珍的身影? 只有那少女带着几分拘谨的神色望着他。 圆肚将军似是心虚,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无人,便有些猴急的搓了搓手:“姑娘,外面寒冷,不如进屋一叙如何?” “嗯。” 少女终于开口叮咛一声,这细腻的声音让圆肚将军的骨头都酥了,身上该软的不该软的通通软了下来。 和少女一同走入一间房间,圆肚军官似乎是许久没有处理过业务,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而少女更是害羞的将身子转了过去,只给圆肚军官留了一个背影。 圆肚军官看着这娇小的背影,心中的火焰再次燃起,正要有所动作,却听少女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军,能否借用一个东西?” 此时圆肚军官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他喘着粗重的气息:“用什么?尽管说?” 少女转过身来,对着圆肚军官明媚一笑,同时露出手中一把短刀: “想借将军头颅一用。” —————————— 兄弟姐妹们!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求推荐,求收藏,不然这本书可能就没有下一个推荐了,这两天收藏掉的厉害,作者心里就很慌... 第四十九章 空城 圆肚军官瞪大了眼睛,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少女的第一击。 他朝外大喊:“有敌人!” 可喊话的功夫,少女再次见面欺身而上,拖地的长裙对她的动作似乎没有半点影响,这次,她手中利刃精准的划过了圆肚军官的脖子。 “该死...” 少女不满的踢了圆肚军官一脚,他那声喊叫似乎惊动了不少士卒,外面一下变得嘈乱起来。 上前摸出白天杨珍贿赂给圆肚军官的玉石,少女便悄悄隐匿于墙角。 而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人推开了房门,却只看到圆肚军官已经尸首分离的样子。 “不好了!” “快去叫醒其他人!” “贼寇入关!” 士卒们慌张的想要离开这里,却见黑暗的角落中闪过两点寒芒,划破了他们的喉咙。 “叮!叮!” 寒芒穿过几人的喉咙钉到墙上,原来是几对摔手箭。 少女又上前摸了几把士卒的尸体,结果却让她有些失望。 “不是都说南朝富庶,怎么尽是些连金银都没有的穷光蛋。” “他们只是底层的士卒,南朝真正的财富都在那些世家大族、文武功勋手里。” 杨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少女身后,这让少女一个激灵,闪身躲开。 “不要担心,关中百年财富皆在关中一个稚子手中,等杀了他,你会得到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少女冷笑。 “不用我得不到的财富,只要能赎回阿父,我会带他离你远远的!” 少女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鲜卑口音,这才是她一直不愿意开口说话的原因。 杨珍听了少女的话有些不满:“别忘了是我收留了你们父女二人,这般说话未免太过伤人。” “伤人?” 少女柳眉倒竖:“若不是你设下奸计,让我父欠你那么多钱,我们早就回到草原上了!” 杨珍捋着胡须微笑:“这可是你父亲贪婪,与我没有半分关系,贪婪才会导致你们如此的结局。” 少女上前收回插在墙上的摔手箭:“这话我也送给你!” 杨珍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自古成王败寇。” 少女“切”了一句,又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稚子,真的很有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关中都是他的。” 少女咬住嘴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的武关内,却完全陷入了血腥的深渊。 白天还和善无比的杨家人,抽出藏在车底的武器,收割着毫无防备的晋军士卒的生命。 再加上白天的美酒、肉食上其实做了不少手脚,导致这些原本精锐的士卒很快被屠戮殆尽。 天明破晓时分, 杨珍立于武关,细长的双目望着西方:“武关、潼关已入夏军之手,关中定矣!” ———————— 青泥。 傅弘之马术精湛,仅用了半天便从长安来到青泥,带去了潼关失守的消息。 沈田子听完脑瓜子一直嗡嗡的。 “你是说...我们累死累活打了一个多月都没打下来的潼关就这么丢了?” 傅弘之闻言也有些尴尬:“不是我们不行,是胡夏确实太快了。” 不过赶忙傅弘之便告诉沈田子:“如今公子已有对策,只要我等暂时拖住赫连勃勃大军,未尝不可以反败为胜!” “公子...” 沈田子瞬间不说话了。 在上次重伤昏倒后醒来时,便有人告知了沈田子是刘义真率军杀来,这才让晋军反败为胜。 包括他这条命都是刘义真救的,所以沈田子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公子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他默默听完傅弘之告诉他的计策,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 傅弘之看到沈田子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你也感觉这个计策很离谱吧?” 谁知沈田子突然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仲度(傅弘之表字),这真是公子想出来的?” 傅弘之摊开手掌:“是啊,这种拿性命豪赌的战术除了你以外也就只有公子能想出来了。” 沈田子握住傅弘之的手:“不不不,我那叫拿性命豪赌,公子的这却叫艺术啊!” “我从来没想到打仗还能如此潇洒,赶紧和我一同去布置!” 他们连夜让工匠打造了几百副只有正面的战甲,让青泥的守军全部穿上这样的“半身甲”立于墙头。 同时,顺便也做了好多“样子货”般的守城器械堆在城墙上,样子十分唬人。 沈田子和傅弘之两名主将却并不像士卒一样全副武装,而是一人穿玄色深衣,一人披白色长袍,坐在城墙最前面。 “老沈啊,要不我们去把甲胄穿上?公子的计策里可没让我们穿着麻衣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待着。” 沈田子却抚掌大笑:“放心,公子没说,可我却要在这上面来一笔画龙点睛!” “算了,要死一起死,咦?我们上次在青泥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二人相视一笑:“看来青泥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能倚仗公子计策了。” 此计, 名曰空城。 —————— 不好意思,之前让一个喷子给我喷自闭了好几天。 直到今天我才反应过来,我鸟他做甚... 唉,看来还是要加强心里防线才成,向其他书友道歉,另外改一下更新时间:中午12点和晚上8点。 第五十章 虚实 赫连勃勃在收到武关的消息时也是有些错愕。 “天王,怎么了?” 赫连勃勃语气似乎是有些失望:“吾天下无敌,本以为晋军能给我带来些惊喜,谁知如此轻松就封锁了关中,当真是无趣。” 一时间周围的匈奴贵族都围绕在赫连勃勃身边疯狂拍马: “天王乃天神下凡,自然天下无敌。” “汉人始终是汉人,不像我们匈奴都是如虎狼般的猛士!” “天王自无敌于世间!” 赫连勃勃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嘴角洋溢出笑容:“走,攻下青泥!关中就彻底是我们的了!” 而等赫连勃勃率军来到青泥的时候,却看到了让他三尸暴跳的场面。 只见两杆高大的帅旗插在青泥城墙上,一个是黑色玄云的“沈”,一个是白色黄纹的“傅”。 沈田子身穿玄色深衣,孤傲的立于墙头,看着城下的赫连勃勃大军。 “赫连勃勃!你给我滚出来!” 原本,赫连勃勃看着城墙上精锐的士卒和无数守城器械,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等听到沈田子的话后冷哼一声,策马上前:“城内进将报上姓名!吾不杀无名之辈!” 沈田子的不甘示弱:“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沈田子是也!” 赫连勃勃自然是听过沈田子的名字,看他如此嚣张,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晋军已连失潼关、武关,尔等还不快快投降,这样的话吾可以考虑给你留一具全尸!” 沈田子哈哈大笑:“赫连勃勃,夷狄到底是夷狄,根本不识兵术,你等着吧!你现在就是瓮中之鳖,等我晋军中原大军一至,我亲自给你收尸!” 沈田子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洋洋得意,而身旁的傅弘之赶忙拉了拉沈田子的衣袖,让他噤声。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目力极好的赫连勃勃。 他听到这话时心不由凉了半截。 “难道这是晋军给我设的埋伏?” “不,不对,中原的晋军还要防备魏国,刘裕怎么可能把大军冒然调至关中。” 赫连勃勃内心这么劝说自己,但一个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 “来人!派几支轻骑向东,去查看中原的晋军现在在哪!” 赫连勃勃在下方有些踟蹰,这让一直观察他动作的沈田子心中一喜。 他马上继续火上浇油:“赫连勃勃!你如丧家之犬时是后秦皇帝姚兴收留了你,而你却背叛姚兴,反咬后秦一口,真是只养不熟的畜牲!” “还有,你不是常常吹嘘自己天下无敌吗?我朝太尉在关中时你怎么和条野犬一样窝在北方瑟瑟发抖,现在趁太尉南归又重新得瑟起来了?你所谓的天下无敌,难道就是自己撅着屁股狗咬狗的时候无敌吗?” “对了,还有你改的姓,幸好你改成什么狗屁不通的“赫连”,不然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野犬还继续姓“刘”,真乃天下“刘”氏莫大的耻辱!” “......” 沈田子是越骂越开心,可赫连勃勃此时的面色已经阴沉似水。 就连傅弘之也给了沈田子一个眼色,意思是你别骂了,不然赫连勃勃真的气急败坏攻城,咱两都得死。 “放心,赫连勃勃是帅才,这种人想的都比较多,不会轻举妄动。” 沈田子宽慰着傅弘之,却发现下面的胡夏军队居然已经在准备攻城了。 二人面面相觑。 好像...玩脱了? 城下的赫连勃勃被痛骂后,咬牙切齿的下令:“传我命令!全军攻城!” “使不得!” 一直没有说话的谋臣王买德赶忙劝阻赫连勃勃。 “我军多是骑兵,本就不善于攻城,而看对面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城内当真囤积了大量的兵马粮草,很难攻下。” 王买德此刻也不复以往的淡定:“最重要的是不知他所说的中原大军到底在哪,天王不可轻举妄动!” 赫连勃勃此时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哪顾得上这些。 “那名晋将欺人太甚!我要把他的肉骨做成酒杯!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攻城!” 就这样,无数胡夏士卒蜂拥而上,用最原始的蚁附之法开始攻城。 而城内的沈田子眼见玩脱了,赶忙让所有士卒准备。 “不要吝惜箭矢!都给我射出去!” 傅弘之连忙拉住沈田子:“你疯了?城内物资本就不多!不节约着用怕是撑不到明天!” 沈田子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要疯一会,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要赌一把!” 若是一般的将领,此时早已露怯,可是沈田子却偏偏不信邪。 “所有人,看夏军入城墙三百步就给我射箭!” 箭矢的有效射程最远不过两百步,可在城内的晋军却在夏军离城墙三百步就开始放箭。 无数箭矢仿佛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射来,虽然射不到夏军,但不可否认这种“财大气粗”的气势让夏军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买德刚才劝不住赫连勃勃,但当他看到从青泥城内射出的密密麻麻的箭雨,连忙指着天空。 “天王,晋军如此挥霍箭矢,想必城内必然是有大量物资,不可贸然进攻啊!不能白白折了弟兄们的生命!” 赫连勃勃对前面的话其实不怎么在意。 但当他听到兄弟的生命时,又开始纠结。 他的军队可全部都是匈奴人。 在本就人丁不旺的匈奴,成年的战士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这在赫连勃勃眼中是不能接受的。 看着从城内宣泄而下的箭雨铁幕,赫连勃勃有些无奈。 “收兵!” 第五十一章 愤怒 “当当当当!” 短暂而又急促的鸣金之声从城外传来,城墙上刚才还挽弓搭箭的晋军士卒早已汗流浃背。 他们也是知道自家情况的,刚才的几轮射击,已经把青泥城内存储的箭矢射去了一半。 要是夏军再坚持半刻,青泥的守军绝对会露馅。 傅弘之叹服道:“我算是明白公子为何专门用你来施行这个政策了,除了你这个疯子,怕是没人会在夏军攻城的时候还下令进攻。” 沈田子倒是一脸轻松:“能骂一国之主的机会可不多。哪怕是夷狄之君,也感觉颇为痛快!就算赌输了大不了碗口大的疤!” 接着,沈田子看了看天色:“今天算是拖过去了,不知公子那边准备好了没。” 第二天。 胡夏大军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但却在外面开始当着青泥城内晋军的面打造攻城武器。 “胡夏骑兵速度飞快,哪怕是到洛阳一个往返也不会超过三天,一旦赫连勃勃知道中原大军未至,那便是青泥失守的时候了。” 傅弘之十分乐观,但今天的沈田子面色却格外难看。 “不对!我们今晚就要撤离!” 今晚? 傅弘之有些疑惑。 而沈田子则指着下方的胡夏军营: “匈奴人不似我等汉人,随军出征时都要带着粮草,他们一般都是随军带着羊群,直接牧羊吃羊肉。” “而我今早看夏国军营,发现对方的羊一夜之间少了将近一半!” 傅弘之也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沈田子想说什么。 “赫连勃勃应该打算分兵了。” 沈田子点头: “虽然赫连勃勃为人不怎么样,可是他能在混乱的北方打下一片基业,本事也是不小。” “不出意外今晚会有一支军队趁着夜色从旁边的小路绕过去,到时候我军后院起火,那就真的完了。” 沈田子说着还不忘称赞两声:“我朝将领作战,大都过于死板,很难见到像赫连勃勃这样天马行空之人家,倒是可惜。” 傅弘之轻轻撇嘴,懒得和沈田子争辩。 那叫死板吗? 那叫稳健! 不是谁都和沈田子一样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争军功。 “不过你这家伙居然能从羊群数目推断出敌军动向,倒也算有点智慧。” 沈田子又伸着脖子看了看城外的夏军,再三确定羊群数目确实少了便开始让人搬运杂草。 “青泥乃是关中要冲,我们可不能便宜了匈奴人,直接毁了这里算了。” 当即,他们开始指挥士卒搬运枯枝败叶,平铺在城内所有角落。 当夜。 一支约摸万人的骑兵从胡夏大营中出来,每个人嘴里都含着一根木棒,而马匹的脚上、嘴上都缠着厚厚的粗布,这样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青泥。 赫连勃勃身在大营中,看着隐没在黑夜里的青泥,有些得意。 “晋军刚刚占据关中,自然不可能清壁野坚,只要搅乱他们身后的关中,任你青泥城内有再多的守军也是徒劳。” 这么做很恶毒,但必然会很有效。 “到时候等青泥城内晋军弹尽粮绝的时候,我要亲手把昨日辱我的晋将首级斩下!” 就在赫连勃勃幻想着青泥城破的时候,夜色中一道冲天的火光自青泥城内燃起。 这让原本打算绕开青泥的那支部队都身影瞬间无所遁形,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所有夏军都歪着脑袋看着燃烧起来的青泥城,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 赫连勃勃也有些无语:“这是...内讧了?” 可没人回答他,只是看着那烈火将青泥城一点点吞噬。 可烧着烧着,赫连勃勃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何只有风声而无人声?” 当即,赫连勃勃让士卒爬上城墙,去查看城内的情况。 相比于昨天的“箭雨”,今天想要攀上城墙的胡夏士卒没有受到半点阻拦,最先爬上去的人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神志恍惚的打开城门。 等赫连勃勃入城,才发现白天还在的晋军早已人去城空。 “不可能!对方少说也有万人,怎么可能会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跟在赫连勃勃身边一直恍恍惚惚的王买德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 他小声的说了一句:“如果...对方只有几百,甚至几十人呢?” 赫连勃勃捂住胸口,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王买德。 “不,不可能...” 如果真的只有几十人、几百人,却把他赫连勃勃吓的不敢进军,这将是他化成灰也洗刷不掉的奇耻大辱! 可是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胡夏的士卒检查了城内残余的晋军炉灶、武库,证明了之前青泥城内的守军确实少的可怜,反正不会超过一千人。 赫连勃勃脸色一会土黄,一会潮红,原本英俊的面庞扭曲的犹如修罗。 “贼将安敢辱我!” 他望着阴沉的夜色:“对方最快也是今夜出发的!离现在最多不过两个时辰!所有人给我追!” 王买德再次劝阻:“天王,夜间行军乃大忌...” “闭嘴!” 赫连勃勃此时的状态十分吓人,对王买德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 他的头上青筋直爆,双目充血:“今日不戮此贼,吾誓不为人!” 第五十二章 商洛之战(上)(5000) 关中, 商洛。 刘义真、王镇恶正在布置埋伏。 因为人手不够,包括沈家三兄弟都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沈大、沈三各抱着两筐石头,正艰难的从山下走到山上。 而沈五却一个人扛着三筐石头遥遥走在前面,不时还回头扭扭屁股向自己两个哥哥得瑟:“大哥,三哥,你们这也不行啊!要不要让我帮你们啊?” 沈大和沈三怒视着沈五。 特别是沈大,直接颤颤巍巍的骂道:“你个死玩意,要是我年轻个十岁,扛十筐都不带喘气的!” 沈三:“阿巴,阿巴!” (俺也一样) 沈五在前面朝二人吐了吐舌头:“反正你们现在就是拿不动了,不是,大哥三哥,你们是不是真男人,拿一筐就累成这样,看看我!” 说完他便拔腿就跑,展示自己的英姿。 “哐当!” 一时没注意,沈五撞到了前面的一人。 “谁啊!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是不是爷们?” 沈五抬头一看,却看见刘义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仅如此,刘义真手里还拎着半框石头... 刘义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沈五:“你是说拿不到一筐就不是真男人?” 沈五两片嘴唇内收,眼神飘忽,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刘义真的话。 “呵!” 刘义真将自己筐里的半筐石头丢到了沈五的筐里,等沈大沈三追上来后又把他们二人的竹筐也放在沈五身上。 此时的沈五被身上的负重压的面目狰狞,而刘义真与沈大沈三则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来,现在给我展示一下你的真男人气概!” 沈五哼哼了两声,左腿费劲力气向前埋了一步,可后腿却怎么都够不上来。 沈五哭丧着脸:“公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刘义真笑脸盈盈的看着他:“知道错了?” “嗯。” “那就把这几筐石头都搬上去!” 刚才还让人如沐春风的刘义真声音瞬间变得阴冷,带着沈大沈三率先上山,留下沈五一个人欲哭无泪。 来到山顶,王镇恶正在这里指挥布置陷阱。 大量的滚木、圆石堆积在山谷,同时还有大量火油藏在隐秘之处。 “怎么样了?” “其他还好,就是火油的味道太大了,如果赫连勃勃先派小股部队前来的话可能会被察觉。” 匈奴这种游牧民族的嗅觉都是无比强大,甚至有传言在汉朝时一支汉军打算偷袭匈奴,却因为处于上风口,身上的气味被下风口的匈奴人闻到,提前设下埋伏,导致那支汉军损失惨重。 “火油...” 现在的火油都是用动物油脂或者植物油脂做的,味道确实很重,也是没法改变的事情。 “要是有石油就好了。” 旁边的王镇恶听到了刘义真的喃喃自语,好奇的问道:“公子,石油是何物?” “是金子。” “嗯?” “是美金,以后和你细说。” “哦...” 王镇恶翻遍了自己胸中典籍,却依旧找不出刘义真说的物件,只能感叹一声自己学识浅薄。 “青泥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 这让刘义真有些奇怪。 傅弘之一向稳健,前方军情肯定会派人向自己通报,如今却久久不见斥候,让刘义真心里有些生疑。 “王将军,还有多久能布置稳妥?” 王镇恶看了看山谷上的进度,心里估算了一下:“可能要等到明天中午。” 又等待了一个时辰,见前方还是没有斥候过来,刘义真突然下令:“所有士卒停下来吧,现在马上休息恢复体力。” 因为是在埋伏,士卒们都不能生火,只能拿起率先准备好的干粮掰碎泡在冷水里就着草草裹腹。 刘义真的待遇稍好一些,还有晒干的肉干,可此时他却没什么胃口,便分予沈大、沈三。 这时沈五也颤抖着身体爬上了山顶,望着都在吃饭的大伙,脸直接变成了一个苦瓜。 “知道错了?” “呜。” 看着委屈巴巴的沈五,刘义真心里一软:“感觉吃饭,以后不可对你大哥三哥再无礼。不说别的,你大哥可是手擒后秦皇帝的猛士,怎可因为其力衰而戏弄他。” 谁知沈五的脑回路不太正常,直接说道:“那我也抓一个皇帝不就行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沈五梗着脖子:“怎么?你们不信?对了!我们在这不就是伏击那个什么匈奴皇帝吗?公子你等着,我到时候把那什么匈奴皇帝绑了给你送过来!” 所有人相视一笑:“行!到时候你绑了赫连勃勃,我们亲自给你庆功!” 就在其他人忍俊不禁的时候,一支小部队突然出现在山谷内。 “什么人?” “我等是青泥驻军,吾乃建威将军傅弘之,有要事来报!” 傅弘之亲自来了? 接到通报的刘义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把他们带过来。” 傅弘之一见到刘义真便把在青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特别是沈田子的优良表现着重细述了一遍。 同时刘义真和沈田子也终于见面。 不对。 这算是第二次,只是之前刘义真见到沈田子的时候他还昏迷着。 沈田子见到刘义真后,九丈高的魁梧身躯猛然跪了下去:“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公子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刘义真被沈田子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扶起沈田子:“将军言重了。” 身后的沈五憨憨的说了一句:“公子这是平白多了个儿子?” 瞬间,无数道如同利刃般的目光贯穿了沈五的身躯。 沈大眼疾手快,一脚把沈五踹到了旁边的山沟,以手抚额:“额,刚才是有乌鸦在叫,大家不要在意,我等会把他嘴缝上...”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只是场面莫名有些尴尬。 “公子,如果青泥已失,赫连勃勃怕是也快追上来了。” 老好人傅弘之开口打破了寂静,这才让刘义真有可接的话茬。 “没错,赫连勃勃很可能亲自率军追上来,我们的机会来了!” 王镇恶有些兴奋。 原本他还担心火油的味道,但是如果赫连勃勃夜间追来,他们自己拿着的火把会混淆火油的味道,更利于晋军隐匿。 说罢不等刘义真下令,自己便先去调动士卒了。 “傅将军来回奔波,着实辛苦先去歇息一会吧。” “沈将军...” 刘义真略带歉意的对他说道:“将军大伤初俞,但啪是要你忙碌一阵了。” —————— 赫连勃勃这边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人格受到了侮辱,便直接带着一万骑兵追击沈田子、傅弘之。 策马狂奔,狂风自耳边灌过,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震散了关中一寸一寸的土地。 “天王!快看!” 一个亲兵示意赫连勃勃往路边看去。 只见一个被用过的火把落在了一旁,上面依稀还有火星乱跳,显然是被刚刚丢弃。 “快追上了!我要将那群卑鄙的汉人五马分尸!” 赫连勃勃体内残暴的那一面被激发,匈奴人骨子里的野蛮重新占据上风。 “要怎么折磨那个沈田子?” “可惜他的家眷都在南方,不然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如今是冬天,吾要让他好好尝尝“冰凳”的滋味!” “冰凳”是匈奴流传的一种古老的刑罚。 顾名思义,便是制住人的四肢,让其坐在冰块上,下肢就会慢慢被冻到坏死,感觉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啃食自己的下肢,异常难受。 传闻中牧羊的苏武就差点被当时的匈奴单于这么给办了。 大军继续前行,等看到一处山谷的时候,赫连勃勃心里有些犯嘀咕。 要是往日里,他率领骑兵是断然不会走这种山谷小道,就算走也是小心翼翼的前进,方便随时撤离。 但眼下前方不过几百个逃兵... 赫连勃勃思量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阻止大军前行,使这股血肉洪流一头扎到了这山谷之中。 胡夏的骑兵冲击力度非常强劲,只瞬间便冲过了将近三里的距离。 可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这里未免有些太安静了... 哪怕是冬天,树林里也会有些声响,可是此时周围的树林中安静的和死了一样,这让一向敬畏自然的匈奴骑兵有些慌张。 赫连勃勃被谷内的凉风一吹,脑袋清醒了少许。 等周围有人和他报告山谷内的异样时,赫连勃勃马上联想到晋军在青泥的古怪行为。 他的面色瞬间大变:“快撤!” “轰隆隆!” 周遭的山上传来响声,仿佛雷霆降世,无数人头大小的石头还有圆木顺着山谷滚落下来。 “律律律!” 不少匈奴骑兵的战马试图躲避滚落下来的石头和圆木,可因为之前冲的速度太快,前后不少人马都挤在了一起。 “不要停!冲过去!” 在中间的赫连勃勃挥舞着大夏龙雀,示意骑兵往前。 他深知绝对不能停下,不然骑兵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可是赫连勃勃能管住士卒,却管不住战马,哪怕匈奴人个个都是马术高手,依然不能短时间内安抚受精的战马。 赫连勃勃见有人因为战马受惊乱跑,当即手起刀落,一刀砍入战马的脖子。 飞溅的鲜血让匈奴人的凶性涌上来,看着战马不听话,直接下马用蛮力试图阻止战马的暴走。 在山谷之上的王镇恶看到这一幕,当即命人开始丢下沾满了火油的石块,并命弓箭手放出火箭。 动物对火焰有种天生的畏惧,刚才还勉强能被稳住的战马这下彻底扬起蹄子踹翻了面前的主人,惊慌的向周围跑去。 “都稳住!” 赫连勃勃这时也心生惶恐,抬头向山谷之上望去,赫然看见了一面【刘】字帅旗。 【刘】? 莫非刘裕还没走? 除了刘裕,赫连勃勃实在想不出东晋还有什么姓刘的将军。 他高声大喊:“刘裕!你个卑鄙小人,居然在此设伏,有本事出来我们正面对抗!” 可惜周围的声音实在太过嘈杂,山谷上的晋军根本没听到他的喊话。 而且与其听赫连勃勃说话,还不如多听听山谷内匈奴骑兵的哀嚎,这岂不是更让人痛快? 在狭小的谷底,被点燃的火油肆意妄为的燃烧,人前后,马左右,都有烈焰附着。 在山顶上的刘义真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香味?” 王镇恶指着下方:“自然是人肉的焦香。” 刘义真愣了一下,只是用手捂住鼻子,再无动作。 他自然不会去同情这些匈奴人,只是身为一个现代人,有些东西他还是无法接受。 “公子,这只是正常的军伍之事,民间的易子而食比这更为恐怖。” 王镇恶也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一些尘封的往事回应在脑海中。 “我知道所以吾等才要终结这乱世。” 刘义真看下方火势渐小,便举起手中利刃:“杀!” 山上早早埋伏的晋军呼啸着冲下山坡,这让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匈奴骑兵更加慌张,彻底抛弃了队形,向后逃窜。 赫连勃勃看着周遭杀出的晋军,自知大势已去,也想随人群冲出去。 可是向后逃跑的匈奴士卒却突然停了下来,这让赫连勃勃大为恼火:“前面什么情况?” “禀天王,前方似乎是晋军的战车!” 王镇恶在此地设下的埋伏是困龙之局,断然不会给赫连勃勃留下逃生的机会。 所以他早早就命人在匈奴骑兵一入山谷后就用战车封锁住他们的退路。 眼看后方的晋军越来越近,赫连勃勃也丢下战马,试图步行穿过晋军车阵。 “让开,我要生擒了赫连勃勃,去给公子请功!” 只见一个身披重甲的壮汉手持利刃,如一道离了弦的箭雨直插赫连勃勃。 在山谷上的刘义真也看到了这一幕,正要称赞一声我晋军将士壮哉,却感觉有些许不对。 那货... 怎么这么像沈五? 扭头一看,只看沈大和沈三还站在背后,而刚刚被沈大亲切问候的沈五已经失去了踪迹。 三个人瞬间大眼瞪小眼。 沈大气的胡须都有些颤抖:“这次就算他不死我也要把这家伙弄死!” 沈三:“阿巴阿巴。” (俺也一样) 身为亲兵,却擅自脱离主将,这在哪都是死罪。 而刘义真估摸着大概是自己刚才的话刺激了沈五,让他非要前去生擒赫连勃勃。 “快去助他,别被乱军砍死了!” 而此时的沈五在下面却好像有万夫不当之勇,手持两把环首刀,一路从东面砍到西面,很快就杀到赫连勃勃面前。 “你是匈奴皇帝?” 沈五看到赫连勃勃那与众不同的盔甲,下意识询问了一句。 赫连勃勃看着这个一个人就敢杀进自己军阵的晋军,夸赞了一句:“好胆色,想不到晋军里还有你这种人。吾正是匈奴大单于,夏国天王!” 沈五眼珠子转了转。 他其实不太明白皇帝、大单于、天王又什么区别,不过眼前这个人貌似就是公子要啥的人。 他将两刀架在身前:“那就没错了,公子让我来取你人头。” “公子”? 赫连勃勃有些疑惑。 可还来不及询问,沈五已经冲了上来。 赫连勃勃身边的亲兵连忙上来想护住他。 可赫连勃勃却推开身前的亲兵,对沈五说:“你是个勇士,我会以匈奴决斗的方式与你对决,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五点点头。 “谁是公子?” “公子就是公子喽,什么叫谁是公子?” 沈五有些答非所问,他是真的不知道赫连勃勃想问什么。 “这个晋军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赫连勃勃心里忍不住吐槽,继续询问:“你说的“公子”是不是晋朝太尉刘裕?” 这下沈五听明白了:“自然不是,我家公子是太尉的儿子。” 那个稚子! 赫连勃勃马上领悟到沈五说的是谁,只不过他有些难以置信。 从始至终。 他从来没有把刘义真放在眼里过。 别说刘义真,他连王镇恶、沈田子这些名将都没放在眼里过。 可偏偏就是这帮人让他吃了如此大亏。 赫连勃勃死死咬住嘴唇,一丝鲜血从嘴角渗出。 “喂!你还打不打?” 沈五不耐烦的用刀刃互相拍击,表达自己的不满。 “呵。” 赫连勃勃讥讽的嘲弄一声。 “杀了他。” 他双手一挥,周围的亲兵马上朝着沈五扑上去。 “淦汝娘沁!你个皇帝怎么这么没信用!” 赫连勃勃懒得再理沈五,得到情报后便立刻朝后逃离。 但就在沈五拖延的这一会功夫,无数晋军已经贴上了赫连勃勃的队伍。 “休走了赫连勃勃!” ———————— 晚上还有一章,也是5000 第五十三章 商洛之战(下)(4000) 就在赫连勃勃带兵追出去的时候,王买德心中就有一股忧虑。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都有些转白,见还没有赫连勃勃的消息,王买德坐不住了。 “调出五千骑兵,我去前方迎接天王!” 王买德率军轻装简从,一路上仔细观察前方军队的马蹄印记。 “有些蹄印浅而薄,只有狂奔才能造成这种印记,天王太过心急了。” 又往前走了走,却是隐约听见了人声。 王买德刚想松口气,但是当听到传来的声音是惨叫声后,瞳孔猛然缩小。 “天王!顶不住了。” 围绕着赫连勃勃身边的匈奴士卒越来越少,而周围的晋军士卒却越来越多。 赫连勃勃不甘的望着山谷:“难道吾就要命丧于此?” 这时,一支骑兵从山谷入口冲了进来。 “天王在何处?” 为首之人正是王买德,他焦急的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到赫连勃勃的身影。 赫连勃勃看援军已至,连忙举起自己的大夏龙雀:“这里!这里!” 王买德自然是认得大夏龙雀的,当即开始命人朝赫连勃勃的方向突围。 在山顶上观战的刘义真、王买德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那支冲进来的骑兵。 “公子,让末将出战吧!” 傅弘之这两天跑来跑去,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 “去吧。” 刘义真自然也乐的成人之美,同意了傅弘之的请战。 傅弘之带着一千人从侧翼冲到山谷下,口中大喊:“尔等受死!” 说罢,他便将一根长矛从一名匈奴骑兵身上穿膛而过。 王买德察觉侧翼受袭却又无可奈何。 他深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出赫连勃勃。 一旦赫连勃勃遭遇不测,那胡夏便真的完了! 他没有去理傅弘之的截杀,还是一往无前,终于是冲开了一条血路,来到赫连勃勃面前。 “天王!” “将军!” 王买德向前拱了拱身子,示意赫连勃勃与他共乘一骑。 赫连勃勃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可这急坏了为赫连勃勃死战的亲兵,他们高声齐呼: “天王不要我等了吗?” 王买德能感受到身后的赫连勃勃听到这话明显身体一僵。 他连忙劝阻:“天王,现在天王的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说罢不等赫连勃勃反应,直接调转马头,想从原路再杀回去。 可是晋军自然也不会给王买德这个机会,密密麻麻的身影已经是堵死了周边。 王买德手握缰绳,赫连勃勃则挥舞大夏龙雀想逼开对面的晋军。 “赫连勃勃!把你的人头留下!” 只见浑身是血的沈五怒视着赫连勃勃,将手中的一柄长刀直勾勾的扔了过来。 “噗嗤。” 因为距离太远,刀身没有扎中赫连勃勃,却插入了战马的大腿。 “律律律!” 战马吃疼,前蹄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把二人扔下马背。 关键时刻,王买德直接把手中缰绳塞到赫连勃勃手中,怒吼着:“天王快走!” 话音刚落,王买德自己就翻下战马,减轻了马匹的重量。 战马失去了一个人的重量,又对此地深感畏惧,高高一跃,撞倒了前方的晋军。 此时前方露出一条生路,战马驮着赫连勃勃飞速离开了这里。 傅弘之想要去追,可是四周实在太过纷乱,刚才赫连勃勃逃走的通道又再一次被人海淹没。 “唉,可惜。” 傅弘之用手狠狠砸了一下马背,惹得他身下的战马翻了个白眼。 “都怪这厮!” 沈五也走了过来,同时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影,正是王买德。 “若不是他领兵前来,那匈奴皇帝纵是有三头六臂都逃不出这里!到时候我也能和我大哥一样生擒了皇帝!” 傅弘之看着愤愤不平的沈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刚才他说要生擒赫连勃勃众人都以为他在吹牛皮,但是他就差那么一点还真的做到了。 不过... “你想好怎么面对公子和你的两个哥哥吗?” “咣当。” 沈五另一只手中的长刀掉在地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沈五!” 说曹操曹操到,沈大沈三各提着一把短刀从远处奔来。 沈大上来二话不说直接给了沈五一个耳光,他边哭边骂:“你这个憨货,看老子不宰了你!” “哎呦!哎呦!” 沈五绕着傅弘之想躲开沈大,可身边还有一个沈三,他一把保住沈五,让沈五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三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哎呦!你怎么也打我!” 兄弟两对着沈五一顿胖揍,又把他捆起来带到刘义真身边:“公子,你要杀要刮都行,莫让他再脏了公子的眼!” 刘义真自然清楚这是沈大在卖惨,不过看着沈五惨兮兮的样子还真是让人舒坦。 “行了,把他扔出去当两天运粮兵去,什么时候老实了再说。” 沈大沈三连忙道谢,等他们走远,刘义真才对身旁的王镇恶说道:“将军可看明白了?” “什么?” “智慧。” 刘义真眯起了眼睛:“沈大做了我父亲几十年的亲兵,自然有过人之处,除了他的武力,便是他这般明哲保身的智慧了。” “王将军若是明白了其中道理,之前也不会造成那般困局。” 王镇恶仔细咀嚼着刘义真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此时山下的战役也接近尾声,赫连勃勃带来的那一万骑兵加上王买德前来救援的五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一万五千骑兵,放在晋朝可能只是心疼战马。 但是放在以匈奴人为主体的胡夏,这简直就灭顶之灾。 匈奴人总共可能才二十万不到,除去妇孺,能打仗的青壮年就更少了,骤然之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人口断层,匈奴怕是离绝种不远了。 而王买德也被押到刘义真面前,刘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救走赫连勃勃的罪魁祸首。 只见王买德虽然身为阶下囚,依然神色淡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晋军这边的将军,而非被俘获的敌将。 王买德也算是文武双全,治国大才。 论武,封锁关中的计策便是他提出的。 论文,历史上他担任胡夏丞相,并且将关中治理的井井有条,在他活着的时候,胡夏一度达到了鼎盛时期。 这等人才,刘义真实在舍不得一刀砍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王买德率先开口了:“这位将军便是刘裕刘太尉留在关中的子嗣吧。” “正是。” 王买德脸上露出自嘲的没落神色:“可笑,可笑。” “吾等仓促进军,却连敌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这仗打成这样也不冤。” 刘义真微笑回应:“你还算有些自知自明。” “将军能否和我讲讲汝“永不加赋”的道理,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白的事情。” 王买德每次说话都寻找一些奇怪的点。 此时的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甚至不再忧虑战局,反而向刘义真讨教起政策。 “现在还在打仗,等平等了关中我亲自回长安和王将军讲解。” 刘义真虽然欣赏王买德,但是眼下却不是聊天交朋友的时候。 等收拾完战场残局,刘义真开始向南进军,却发现夏军早已逃离青泥。 再往东来到武关,却发现夏军也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地狼藉。 “跑的倒是挺快,不过这关中进来容易出去可不容易,接下来还有惊喜送给你。” 然而刘义真也没想到,他自己却率先得到一个意外之喜。 “公子,我抓到一人,他自称弘农杨氏家主杨珍。” —————— 赫连勃勃带着悲痛的心情孤身回到了还停在青泥城前的大军当中,让众人大吃一惊。 “天王何止如此?军师所在何处?” 赫连勃勃只是流着眼泪:“朕低估晋军了!” “撤军!” 仅剩的两万骑兵灰溜溜的从青泥退回了武关,又从武关退回潼关,好不狼狈。 可是赫连勃勃知道自己不能停。 没有快速封锁关中,那中原的晋军迟早会围过来,到时候包围不成反而被反包围,那就糟了。 “天王,我军损失了万余骑兵,数万战马、牛羊,而且军师一直没消息,怕是被晋军俘获了。” 战损也被统计出来,可这更是在赫连勃勃身上捅刀子。 “知道了...” 赫连勃勃有气无力的回应。 “回统万城吧。” 他不甘的看了眼关中,知道此生怕是再难涉足此地了。 不仅如此,他还损失了王买德这名大才,这让胡夏的局势更是雪上加霜。 出了潼关,就在赫连勃勃留恋的看着关中土地,天边的尘土开始飞扬。 那杆熟悉的黑字玄云旗出现在赫连勃勃眼前,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面露凶相的沈田子。 原来沈田子在和刘义真会和后,刘义真便把自己的虎符交予了沈田子,让他先率领留守长安的军队来到潼关堵截赫连勃勃。 当时在刘裕临走前刘义真极力要求留下的一万战马此时也排上了用场。 如果是步卒,肯定来不及追上赫连勃勃,而骑兵却是速度刚好。 赫连勃勃看到沈田子,犹如见到了仇人。 “哪怕吾离开关中,也容不得尔等猖獗!” 赫连勃勃指挥军队掉头打算和沈田子决一死战。 可不成想沈田子见赫连勃勃调转军队,自己也是下令向后撤去,留给赫连勃勃一堆远去的马屁股。 “天王...这汉人是想咬死我们啊!” 这套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战术对匈奴人简直不要太熟悉。 这也是匈奴人面对溃败的军队最常用的战术,可这次遭殃的却是他们匈奴人。 赫连勃勃没好气的瞪了眼马屁股,只能下令重新掉头。 见赫连勃勃掉头沈田子又坏笑着调转了马头,就这么钓在匈奴军队后面,不时上去骚扰一番,搞得匈奴骑兵不胜其烦。 不少脾气暴躁的匈奴将军纷纷请战,唯有赫连勃勃在惨败面前还保留了那么一份冷静。 “他们骑术不精,吃不掉我们太多军队,要是我们忙着和他们纠缠,等晋朝中原大军一至,我们都要葬在这关中!” 后面的沈田子见赫连勃勃对他不理睬,也就放心大胆的利用骑兵将匈奴军队两翼或者后方的小股军队分割吃掉,赚了不少军功。 好几次赫连勃勃实在受不了骚扰,打算趁晋军咬下自己骑兵时反攻,却被沈田子一一识破,早早逃之夭夭,留给赫连勃勃那赏心悦目的马屁股。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赫连勃勃都忘不了马儿那俊俏挺拔的屁股了。 夏军就这么饱受折磨的回到了自己的国土,这才让沈田子停止了“蚕食”的作为。 “来人,我们一路上杀了多少匈奴人?” “禀将军,共斩杀一千余人,俘虏两百人。” 沈田子看着前方的胡夏国土,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把他们的腿打断,让他们爬回去!” 傅弘之也告诉了沈田子关于张贵的事情,沈田子这么做便是以彼之道还置彼身。 “诺!” 不一会,晋军前方趴满了二百多个俘获的匈奴骑兵。 “咔擦!” “咔擦!” 下手的晋军士卒好不手软,用刀背、石块砸向匈奴士卒的腿部。 “啊啊啊啊啊啊!” “阿妈!阿妈!” “天王救我!” 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痛哭流涕的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爬去。 “孬种!” 一个看到过张贵惨状的晋军士卒吐了口唾沫。 “张贵从潼关爬了二十里地,连眼泪都没掉一滴,这群夷狄果然都是没卵的东西。” 沈田子厌恶的扫了眼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匈奴士卒,也跟着碎了口唾沫。 “走吧,先让这些无骨虫再活一段时间,日后吾必然亲自率军打入胡夏国都,取了他们性命!” 原本得知刘裕南归,沈田子还以为北伐无望了。 可现在他却坚信自己还有机会。 因为公子还在关中。 —————— 还有三千字就补齐之前欠的了,我真是太棒了(?????)。 原本说好这章5000的,但是感觉后面有段剧情不太合理,就放到下一章了,见谅。 第五十四章 刘氏雏龙 东晋义熙十二年,胡夏天王赫连勃勃领四万骑兵南下侵袭关中。 不克,大败而归。 这条消息犹如狂风一般呼啸着卷过神州大地。 西北诸多小国,仇池、西秦、吐谷浑、西凉、北凉,纷纷向长安、建康派遣使者,俯首称臣,表示与晋世代友好。 正在返回建康途中的刘裕知道这条战报后,连拍案几,仰天长啸,拉着谢晦、王弘等一众大臣痛饮三日,并且对守卫关中有功的将领全部官升三级。 而身处北方的北魏皇帝拓跋嗣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也只能感叹一句:“汉人终究气运深厚,前有刘裕这般豪杰,后有刘义真这条雏龙,这是他们的幸运啊。” 于是拓跋嗣便下令让在河北活动的军队都撤了回来,准备全力抵御北方草原的柔然,不再图谋中原。 拓跋嗣本意是避晋军锋芒,可有的人却不这么想。 一个身在平城的汉人听到魏军北移的消息,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本以为能借用魏国之力攻破晋都,生擒刘裕,谁知魏帝如此软弱,吾如果继续留在魏国,怕是此生报仇无望!” 那汉人哭着哭着,眼睛都流出血泪:“不行,吾一定要把屠灭刘裕满门!魏国不能助我复仇,我便去投靠夏国!” 当即,这名叫做王慧龙的汉人便收拾行囊,向西投奔胡夏去了。 —————— 相比于沸腾的天下,此时的关中却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中。 那日在驱赶赫连勃勃抵达武关后,便有人抓住了来不及逃跑的杨珍。 杨珍被抓住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蒙圈的状态。 他本来是在武关等着赫连勃勃铁蹄踏碎关中,幻想着弘农杨氏再次崛起为天下名门。 可等来的却是兵败的赫连勃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夏军便已经撤退,把杨珍孤零零的留在武关。 再然后,他就被晋军抓到了刘义真面前。 刘义真已经知道了武关失守正是因为弘农杨氏的捣鬼,所以对这名内鬼是深恶痛绝。 原本想直接让人拉出去砍了,不过杨珍却指名道姓的说要见刘义真,碍于弘农杨氏这四个字在如今的地位,二人还是坐在了一起。 杨珍此时身上五花大绑,他看到刘义真时,高声呼喊:“将军不识礼呼?何以让客如此不雅?” 刘义真斜着眼睛看了杨珍一眼,向后吩咐道:“沈五,掌嘴。” “公子,沈五不在这。” 刘义真这才想起来沈五那个憨憨被自己罚去运粮了。 “沈三,你去。” 沈三领命上前提起杨珍的衣领。 “啪啪。” 两记耳光上去,杨珍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 杨珍怒视着刘义真:“汝怎敢...” “沈三,我让你停了吗?” 沈三会意,手臂带着巴掌再次朝杨珍的脸上招呼过去。 杨珍再沈三手中被打的从痛骂变成了哀嚎,又从哀嚎变成了求饶,刘义真却都不为所动。 眼看沈三的频率越来越慢,杨珍逐渐没了动静。 “停下吧。” 沈三这才收回意犹未尽的巴掌。 跟着公子真好,还能扇别人巴掌,可惜就是打的手臂都有些算了,下次和公子申请换着手打... 刘义真也发现了沈三脸上沉醉的表情,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而杨珍此时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口吐鲜血。 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刘义真,虚弱的说道:“汝何敢如此辱我?” 刘义真扶额,望着沈三:“累不累?” 沈三:“阿巴。” (不累) 沈三:“阿巴阿巴阿巴?” (可以换只手吗?) 刘义真点头,这下沈三换了只手又开始开心愉悦的抽了起来。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悦耳的“啪啪”声,让人能充分感受生命的律动。 等沈三这只手都打累了,杨珍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气若游丝下再说不出半句话。 刘义真走过来将他踹翻,把沾满泥土的靴子踩在杨珍的脸上。 “曾经,我试图和世家讲道理,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是对牛弹琴,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的所学,所想完全不同。” “在我看来,每个百姓都有选择过上更好日子的权利,但在你们世家眼中,除了本族人外其他皆是牛马。” “在我看来,投奔外敌,乃是民族之耻辱,国家之毒瘤。可在你们世家眼里,却成了所谓的发展之道。” “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万众一心,把匈奴、鲜卑、羌人赶出中原,光复神州,但在你们世家眼中,只要家族不亡,你们可以毫无尊严的跪舔任何成为皇帝的异族。” “这些我从荥阳郑氏那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我已经不想和你们世家讲道理了。” 刘义真的脚更加用力,隐约能听见脚下传来的骨头错位的声音。 “所以你们世家怎么想,怎么看,在我眼里都不重要,但唯独一点——” 刘义真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腰间一直别着的“赤霄剑”。 “凡是和我作对的,都只能请你们去死了!” “我马上就会去弘农诛灭你们杨氏,送他们下去与你团聚。” 杨珍原本已经接近昏迷的大脑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清醒,他努力张嘴:“不辱世家,乃是规矩!你若这么做,不光关中会反你,天下也会反你!” 杨珍是真的害怕了。 他从来没想过刘义真居然丧心病狂到敢对弘农杨氏动手。 世家不可轻辱! 这是如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潜规则。 世家就是比寒门高人一等,这是大家的共识。 就比如弘农杨氏,他们出了站错队的杨修,出了被清君侧的杨骏,可他们依旧活的好好的。 这也是杨珍敢放手一搏的底气。 输了,自己一人身死。 赢了,弘农杨氏重回顶级世家之列。 在杨珍眼中,自己不是什么汉奸,而是一个敢于“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烈士。 这便是刘义真之前所说的“所思所想皆不相同”了。 杨珍从不认为自己错了,所以双方根本没有可以沟通交流的余地。 可是现在听到刘义真居然要动弘农杨氏,这让杨珍发出了如同恶鬼般的嘶吼:“你这么做,天下世家不会容你!” “我知道。” 刘义真将剑刃抵在了杨珍的心脏前面。 “可有的事,必须要做。” “正如某些人,必须要杀。” 刘义真向上提剑,深吸一口气,用力插入杨珍的心脏。 第五十五章 尔朱氏女 “将武关内其余杨家人的头颅都割下来,我有用。” 杨珍的鲜血溅在刘义真的身上,让此时的刘义真带着一股煞气。 “诺!” 沈大领命出去不过须臾,又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何事?” 刚刚杀了人的刘义真心情有些压抑,看着沈大这么快便去而复返有些烦躁。 “公子...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刘义真皱起眉头,和沈大一同出去,才知道他为何那副表情。 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拉着一车尸体停在远处。 车上还有来不及凝固的鲜血滴落,几根肠子从尸体拖到了地上,还有些白的、绿的脏器。 纵是在场的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也感觉有些反胃。 那拖着车子的娇小身影看有人出来了,连忙高声喊道:“你们的首领是谁?我有话和他说!” “公子...” 看着这么凶悍的少女,沈大有些担心刘义真的安危,不想让她靠近刘义真。 “无妨,让她在我十步外即可。” 士卒们让开一条道路,但无一不是绷紧了身体,警惕的看着少女。 少女似乎对周遭的士卒有些不屑,翻了个白眼,径直来到刘义真前方十步。 “止步。” 沈大把手放在刀柄上,斜眼警告着少女。 “哼,一群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女子?” “能面不改色把那车烂肉推过来的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刘义真边调侃,边打量起少女的样貌,虽然生的清秀但显然不是中原女子,那极重的鲜卑口音也印证了这一点。 “赐座。” 刘义真让人给少女搬了把胡凳:“车上的是什么人?” 少女一屁股坐下,毫无形象的把腿放平。 “杨家人。” 虽早有预料,可刘义真还是眉毛一挑:“你居然敢杀世家的人?” 少女似乎很喜欢翻白眼,对着刘义真又是一道白眼:“什么世家不世家,不都是地上跑着的几百斤肉嘛!” “也是。” 不要试图掰弯这个时代人的三观,不然你的三观会被他们毁掉,这是刘义真刚刚悟出来的道理。 那少女耸了耸鼻子:“你这个汉人首领倒是不像其他汉人一样,我也不和你废话了。” “我帮你把杨家人都杀了,总共十六个,因为我之前杀了你们五个汉人,抵消掉还有十一个人命,我想来谈笔买卖。” 少女说完这话就感觉不对了。 周围的晋军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她,包括刘义真也两眼直勾勾盯着她。 “你是说...你手上有我军将士鲜血?” 少女见势不妙,一个后翻想要逃离,可周围的晋军士卒也不是吃素的,一群人围住她很快便将其制服。 “放开我!有本事单挑啊!” 少女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卒摁倒在地,脸庞和冰冷的地面紧紧贴在一起,动弹不得。 “我是说你傻呢还是夸赞你勇敢呢?前脚杀了我军将士后脚就来和我谈条件,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刘义真缓缓起身,抽出赤霄剑,向少女走来。 “不是,你这汉人首领怎么这样?我不是帮你杀了杨家人吗!就算二换一也是你们赚了!” 刘义真眼神愈发冰冷:“首先,你可以把杨氏族人当畜牲,但不能把我晋军将士当畜牲,他们的命比你带来的烂肉要珍贵的多。” “其次,你是感觉我们杀不掉杨氏的人吗?你这不是雪中送炭,甚至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刘义真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少女扑朔着眼睛,趴在地上急忙说:“你要是嫌不够我把这个给你!” 少女咬住脖子上的一根细绳,一块蓝田玉被她从怀里拽了出来。 “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够了吧?” 刘义真这才明白少女不是傻,是她对“生命”缺乏最基本的敬畏。 在她看来,生命和路边的石头一样,只是一个能够进行交易的物件。 叹了口气,刘义真暂时收敛了杀意。 “你很会杀人?” “嗯嗯!” 少女连忙点头。 但接着她眼睛一转:“不过你让我杀人的话得加钱。” 刘义真有些疑惑:“为什么?” “因为那个姓杨的说你很有钱,而有钱人都不是好人,所以要多收钱。” 刘义真被她逗笑了:“你都知道我不是好人,就不怕我杀了你?” 女孩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要杀我?阿父说过在我们部落我这个年纪是女子可以换好几只羊,你拿我去换羊羔,吃羊肉不香吗?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额? 好强大的逻辑。 “你的部落一直这么奇葩?” 女子不太理解刘义真的话:“我们不是什么奇爬部落,我们部落叫尔朱。” “耳猪?好熟悉的名字...” 刘义真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名,他激动的问道:“你说的是尔朱氏?” 接着又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随父姓,姓贺?你刚才说的阿父只是你的从父?” 少女首次露出吃惊的表情:“对啊,我叫贺佳,你这汉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没错了... 刘义真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戾气上头直接砍了她。 生活在尔朱氏、不通教化,还跟着一个姓贺的从父... 再次看向少女时,刘义真的眼神变得和善了许多。 她貌似不仅仅只有杀人的价值。 刘义真长剑归鞘:“押下去,不要让她跑了,此女我日后有大用。” 说边说,刘义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先不论她日后的身份。 光是其现在身后的尔朱氏,怎么看都是条大鱼啊。 “去收拾一下那车尸体,即刻赶往弘农。” 第五十六章 灭门 弘农杨氏。 在杨珍离开后,家里的族人也知道了杨珍的意图,又急又气。 “家主糊涂啊,身为家主,自当先明哲保身,为何要亲自涉险呢?” 现在的弘农杨氏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杨珍的做法只是觉得身为家主亲自涉险有些不妥,至于帮夷狄入侵华夏这件事反而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而等他们得到赫连勃勃兵败的消息,则一个个面如死灰。 “家主怕是难逃此劫,我杨氏只怕非但无法更进一步,反而要被那刘义真厌恶。” “没事,大不了我们多分些族人去魏国,再给那刘义真送上一份厚礼,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对了,家主那条命既然保不住了,他的那些地契还有资产...” 此时的杨氏虽然觉得倍受打击,但还是没有多少危机感,甚至还有人打上了杨珍财产的注意。 直到—— “不好了!晋军朝弘农来了!看旗帜好像是晋军主力!” 这下杨氏族人方才开始正视这件事。 晋军回长安,不论哪条路都不可能绕到弘农来,很显然是冲他们来的。 但杨氏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直到一堆杨氏族人的人头出现在了弘农杨氏的大宅门门口... 看着如此惨状,杨氏族人的气血翻涌,一个个面色通红,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什么家族天赋。 但是看着那无边无际的晋军,杨氏人内心又充满了恐惧。 杨氏现在临时推出来的主事人强按住心中的怒火与恐惧,高声喊道: “安西将军这是何意?” 而晋军大营一众高级将领全部没有出面,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晋军大营中跑出来:“喂!我阿父呢!” 贺佳之前一直跟着杨珍,所以有不少杨家人都认得她。 “是那个夷狄女子,怎么办?” 杨氏如今的主事人皱着眉头:“先不管她,我倒要看看他刘义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弘农杨氏完全不理睬她,贺佳掉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刘义真。 不过刘义真没空理她。 此时刘义真身边正是王镇恶。 “王将军看弘农如何?” 王镇恶不明所以的回答:“弘农刚好处于洛阳与长安之间,乃是天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 “而且这里北临黄河,南靠秦岭,土地肥沃,算是天下少有的宝地。” 刘义真点头。 弘农确实是块风水宝地,不然滋养不出弘农杨氏这种千年世家。 “等王将军接回家眷,在此地再建王家如何。” “嗯...嗯?” 王镇恶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义真。 “关中之地吾还有他用,只能委屈王将军在此地重建宗族了,王将军不嫌弃吧?” 王镇恶脑袋有些发懵。 “公子所言当真?” 弘农这块地方放眼天下都能排到前三,王镇恶从来没有觊觎过这里,幸福未免来的太过突然。 “自然当真,弘农杨氏的库存我会拿走一半,剩下的留给你重建王家。” 王镇恶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当他再次看向弘农杨氏时,犹如盯上了猎物的猛虎。 刘义真和王镇恶在军中说说笑笑时,弘农杨氏那边先绷不住了。 “大军这么围着也不是事啊。” “那刘义真究竟想干嘛?” “谁知道,我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 “沈大。” “诺。” “让弘农杨氏把那女子的从父带过来。” 沈大拍马冲出军阵。 弘农杨氏见总算是个大人,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能见到晋军高层,他们就有把握让晋军退兵。 “把刚才那女子要的人交出来。” 那杨氏主事眯着眼睛:“他可是欠我们杨氏好大一笔钱财,当然,将军要的人,尽管带走便是。” 一伙杨氏佃户压上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沈大正要带走,却被拦住: “将军,人您尽管带走,不过贵军停驻在我杨氏门口,未免有些...” “未免有什么?” 沈大早就知道刘义真的心思,他也明白刘义真为什么不出面。 谁会和一个死人絮絮叨叨呢? 沈大也不想。 他指了指贺佳的从父:“你,过去。” 那男人先是不解,但当他看到在晋军军营里挥手的贺佳,两条腿马上撒丫子飞奔起来。 杨氏主事陪着笑脸正要再说些好话,却发现沈大早就调转马头离他而去。 “公子,人带回来了!” 刘义真扫了眼相拥在一起的父女:“先押下去,带到长安。” “其他人,进攻杨氏,不留活口。” 听到刘义真的口令,原本跃跃欲试的王镇恶有些迟疑:“若是妇孺...” “王将军莫不是忘记了《左传》中的赵氏孤儿。” 刘义真可不想若干年后有一些喊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杨家人从哪个旮旯角里冒出来搞事情,灭门这种事,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彻底。 晋军在刘义真下令后有了动作。 当然,世家不是山匪,就算要灭门,也要有最基本的仪式感。 一个文官率先走出,手中捧着一卷锦帛。 就在杨家人一脸疑惑的时候,那文官展开锦帛,赫然是一篇檄文。 “弘农杨氏,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王土以济私,恃有众以抗君,凭陵跋扈...............故,护西戎校尉、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刘义真,代天刑罚,灭杨氏满门!” 檄文很长,把弘农杨氏的所有罪行列了十八条大罪,五十七条恶行,而且很多都是谋逆、谋反的罪名,反正就是他们坏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刘义真才要来灭了弘农杨氏。 等念完,杨氏人才如梦初醒。 那杨家主事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不敢置信的指着晋军:“安敢如此?汝等安敢如此?” 可迎接他的,却是前排骑兵的长矛。 刘义真没有去看杨氏的结果。 因为他知道,他和世家的对抗,才刚刚开始。 第五十七章 对抗 弘农杨氏,这个从汉初就开始传承的世家以一种出乎意料的走到了尽头。 而天下众多世家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也比刘义真想象的要激烈许多。 北方的世家因为这件事恨不得把刘义真写进族谱,告诉子孙后代刘义真是个大大的坏人,残忍的很。 南方的世家则是疯狂给朝廷上书,请求惩治刘义真,其中不乏如吴郡陆氏这种顶级豪门。 不过反应最大的还是关中世家。 长安,未央宫。 结束了征战的刘义真懒洋洋的窝在宫殿内烤火,他的对面则坐着负责关中政务的郑鲜之。 “他们还是不愿意入仕?” 郑鲜之苦笑:“嗯,原本有几个答应的人也开始罢官,挂印而去了。” 原来自刘义真覆灭弘农杨氏后,关中世家纷纷开始撂担子,不再接受朝廷的征辟。 这便是世家对抗朝廷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朝廷想要统治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不是钱粮多少,而是要有足够的人才储备,去给朝廷办事。 而在魏晋,由于世家对于知识和入仕的垄断,这就导致了凡为官者皆出自世家。 世家只要不出人,朝廷哪来的人去管理地方?这也是魏晋世家和朝廷讨价还价最大的底气之一。 现在的关中就是这个样子,不少世家子弟直接罢官,让朝廷在关中的政令传递几乎接近于瘫痪。 刘义真丝毫不慌,反而询问郑鲜之:“那道子(郑鲜之的表字)怎么看?” 郑鲜之也不傻,当即开口分析:“世家如此,并非是想为弘农杨氏申冤,而是...分田。” 郑鲜之一口说到了关键点,让刘义真投去赞赏的目光。 没错, 如果说北方世家针对刘义真是因为他们恐惧自己“服侍胡君”的名声,南方世家是因为主要想借此事攻击刘义真背后的刘裕,关中世家则是“利益”二字。 至于弘农杨氏...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真有人以为世家这种生物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吧? 刘义真点头:“没错,他们是盯着这波分田呢,之前因为要先抵御赫连勃勃,如今既然驱赶外敌,也该分田了。” 前文说过,分田是维护新政权统治的常用套路,如今到了刘义真也不例外,不然那些空着的土地又不会自己长出粮食来。 “虽然公子之前答应了世家“永不加赋”,但是...” 郑鲜之欲言又止。 他太清楚世家的德性了。 能多捞两笔绝不只捞一笔,他们刚好就想借着弘农杨氏灭门这个契机来拿捏刘义真,让刘义真分给他们更多的利益。 “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郑鲜之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低。” 刘义真嘴角泛起冷笑:“那便把他们召集过来谈,我要看看他们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 就在刘义真、郑鲜之在未央宫内商议时,一个约莫十几个人的小型会议也在长安一处隐秘的府邸内举行。 “刘义真已经回到长安了,大家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这群人正是关中几家较大世家的代言人,他们齐聚在长安就是要合议如何逼迫刘义真让步。 “春耕在即,刘义真不敢耽误分田,所以主动权都在我等手上。” 一个身宽体胖,身着丝绸的富态男子举着酒杯,兴高采烈的说道。 他是京兆韦氏的家主韦阆,因为上次杜骥给关中世家争取到了“永不加赋”的福利,赚足了一波名望,让他颇为眼馋,所以这次联合的事情他异常上心。 韦阆扫了扫身边坐着的其他世家的人:“此次是吾等难得的良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们势必要争取到最多的土地。” 此时一个世家的族人问道:“韦家主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但是那刘义真若是不答应的话...” “不答应?呵呵。” 韦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丝毫不把刘义真放在眼里。 “他若想在关中站稳赶脚,势必要依靠我等,这便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刘义真肯定会乖乖就范,到时候...嘿嘿。” 这时又有人问道:“那不知韦家主希望得到什么条件?” “百亩!” 韦阆狮子大开口的说道:“凡是我们各家的佃户,至少要能分到百亩田地,我们才能答应让族人出仕。” “斯——” 如果韦阆所说的真的能实现的话,关中各个世家的土地可以翻数倍不止。 “这...” 有人开始忧虑:“若是逼急了那刘义真怎么办?” “逼急了又怎样?” 韦阆哈哈大笑。 “他还能把我们都给杀了不成?” 刘义真灭掉一个弘农杨氏没问题,可他却无法灭掉关中大大小小几十个世家。 原因很简单。 无论世家怎么恶心,他们都还是现在统治者的核心支柱。 少一个两个世家没事,如果把世家全灭了,又没有新的力量支撑起统治者,那统治者也就失去了统治的根基,所以世家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不要有那么多顾虑,诸位可不要以为刘义真和羌人一样难对付,现在我们只要坐等刘义真哭着鼻子找上门就行了。” 韦阆又是一杯美酒下肚,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战,我们必胜。” 第五十八章 病了 不出所料,刘义真果然派人邀请了诸位关中世家一同前往未央宫。 率先出击的刘义真,更让世家们坚定了自己可以获胜的决心。 等到了要前往未央宫的时候,一众世家再一次相聚在一起。 “刘义真肯定是沉不住气了,一会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吾等绝不可退缩一步!” “是极,是极!” “就算刘义真摆上装有沸油的大鼎,吾也绝不示弱!” 可是像这些世家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但没有吓人的兵器油锅,反而是如宴席一般的场面。 丝竹礼乐之声悠悠响起,原先后秦宫中的宫女也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宽大的袖袍舞出朵朵莲花,让人目不暇接。 往来的侍者将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和肝膋做好的“八珍”美食依次摆在每位宾客的案几上,再配上一壶陈年老酒,怕是天子之宴也没这么丰盛。 刘义真也没有拿着宝剑穿着甲胄,凶巴巴的怒视众人,而是难得的穿出了南朝休闲服饰——宽大的白色袖袍,再配上冲天的高冠,随意温和的坐在上首。 关中世家有些摸不清头脑,但看刘义真似乎没有恶意,也是一片祥和的依次落座。 “之前忙于驱除外敌,保卫关中,没有来得及宴请诸位,吾自罚三杯。” 刘义真先声夺人,咧着嘴一口气连饮三杯。 这时坐在关中世家最前方的韦阆赶忙回应:“将军击退赫连勃勃,当真是少年英雄,可惜我们都忙于安顿流民,没有机会见识将军英姿,实在是可惜。” 刘义真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诸位是忙着收敛流民,真是可敬,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关中世家也是顺势举杯,饮尽了杯中美酒。 刘义真在众人喝酒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刚才双方已经是经历了一次短暂的交锋,让刘义真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刘义真先是说自己保护了关中,意思是你们这帮世家完全不当人,老子在前面打战保护你们,你们还给老子下黑手,要不要脸? 对方的回应也很绝,看韦阆的意思则是: “你打你的仗呗!说的好像没有我们世家你就不打仗了一样。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们世家藏了不少人,你要是不妥协我们就把这些人放出来当做流民给你添堵。” 简单的试探过后刘义真已经知道了对方强硬和傲慢的姿态,也没有进一步深聊,而是继续组织起宴会流程。 接下来宴会进入了毫无意义的客套环节,从天南海北聊到四极八荒,再从皇室秘史聊到世家趣事,仿佛真的是一场魏晋世家私下欢聚的盛宴。 可这种用来遮掩暗流的平静终究维持不住太久。 刘义真看向了这些世家里唯一的一个熟人——京兆杜氏的杜骥。 “自从上次和杜君见面相谈甚欢后,吾便一直挂念杜君,不知杜君近来可好?” 这话一处,不由让众人侧目,眼神都汇聚到了杜骥身上。 杜骥顿时感觉如坐针毡:“回将军,杜某自是无恙。” 这时刘义真用更温和的声音问道:“那便好,对了,之前杜君帮助我军攻入长安,我还没有好好酬谢杜君呢。” 接着,上来了一群侍从。 她们有人捧美玉, 有人捧琉璃, 有人捧珊瑚, 有人捧金器... 诸多宝物的光芒闪耀了整个未央宫。 和那货真价实的宝物相比,其他世家的人顿时感觉桌子上的饭菜不香了。 杜骥额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缓缓流下,他惶恐的跪在地上:“将军,这些宝物实在贵重,骥不敢接受!” “有何不敢?我军能拿下长安,杜氏居功至伟,拿着吧。” 之后不等杜骥拒绝,刘义真直接让人把这些宝物都送到了杜氏的府邸。 宴会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恢复了热闹,可是气氛却明显凝重了许多。 酒过三巡,眼看夜幕已经拉下。 坐在上首的刘义真依旧摆着一张笑脸和世家有说有笑,却全然不提别的事情。 “天色已晚,不如就这么散了吧?” 刘义真的话让世家有些不知所措。 不谈事情? 就过来吃顿饭? 有几个世家的人偷偷给韦阆使眼色,询问该如何是好。 可惜韦阆此时满脑子都再想另一件事,几个世家的眼神他都没有注意到,等宴会结束,刘义真离开他才如梦初醒。 “杜骥...” 韦阆的脸色有些阴沉。 杜氏和韦氏同位京兆世族,两家虽然能勉强共存,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难免还是有些小摩擦存在的。 眼看刘义真如此犒赏杜骥,让韦阆开始有了一丝危机感。 杜氏在之前帮刘义真宣传“永不加赋”的时候赚足了一波名望,杜骥又收到刘义真的器重,若杜氏再得到了多分的田地... 那韦氏岂不是要永远被杜氏压一头? 再联想到这次联合关中世家的时候杜氏并没有正当出头鸟,反而是自己各种得罪刘义真。 “呵!” 韦阆的眼神变得冷漠:“杜骥,好算计啊。” 杜骥:??? —————— 而杜骥也不是傻子,他在收到刘义真的犒赏时便知情况不妙。 等宴会结束时,他便急冲冲的回到族中,和族里人商量对策。 “骥儿,刚才有人自称是安西将军刘义真的人马过来给你送了好多宝物!” 一进杜家,就有长辈手舞足蹈的告诉杜骥这个“好消息”。 杜骥嘴角泛起苦笑:“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那杜家长辈瞪了杜骥一眼:“有宝物不要反而要扔了,哪有你这么过日子的?” “你别说,这些东西都是极品啊!好多看起来都是皇家之物,不过里面有一把剑看着普通了些。” 剑? 杜骥皱起眉头,心道:“刘义真送我一柄剑是什么意思?” 等下人把宝剑拿来,杜骥一看果然是一把平平无奇的一把军剑。 不仅如此,连剑柄都有些被盘的磨出了包浆。 “奇怪...” 说着,杜骥把军剑抽出剑鞘,却赫然发现剑柄上刻着两个大字——赤霄。 杜骥一瞬间像时触电了一般,从头到脚的寒毛直接炸开。 “刚才送礼的侍者在哪?” “已经回去了,是两个壮汉,有个似乎还是哑巴。” 杜骥拿着长剑马上掉头冲出家门。 仿佛他拿着的不是长剑,而是一道杜氏的催命符。 可惜杜骥终究没追上送礼的侍者。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皇宫门前,只觉得手中长剑似有千斤重。 刘裕得高祖“授剑”的事情算是前段日子关中热度最高的热搜,连续霸榜一月之久,杜骥自然也清楚这事。 所以... 这剑丫的刘裕不是应该好好供着吗?为什么会到我的手里? 别管剑到杜骥手中的过程,一介布衣,手握国之重器,刘义真灭了杜氏一门都有充足的理由。 要不丢了? 这个作死的想法很快就被杜骥排出脑海。 就在杜骥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人影无声的出现再杜骥身边。 “我家公子有请。” 杜骥想要张嘴拒绝,但还是无力的低下头,跟着人影进入皇宫。 穿过层层宫阙,杜骥被带到了一间狭**仄的暗室,这里只有刘义真和一盏油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杜君,又见面了。” 此时的刘义真和刚才面对世家时的那般雍容不同,反而有种深沉的气质。 “将军...” 杜骥有气无力的应了声,跪在地上将“赤霄剑”高高举过头顶。 “哦?这不是汉高祖皇帝赐予我父的赤霄剑吗?怎么会在杜君手里?” 杜骥听了这话直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彻底俯身不再起身。 刘义真平静的看着杜骥,只是表情有些玩味。 关中世家真以为自己屠了弘农杨氏只是为了泄愤? 错! 刘义真是用自己的亲身行动告诉了关中世家—— 我,刘义真,是真的会灭门这门手艺! 在这个前提下,指望本就不怎么团结的世家齐心协力对抗刘义真就完全是个笑话。 “杜君,我自认待你不薄,你我何必要有今天这一出呢?” 杜骥这个关中汉子涨红了脸:“公子,我等关中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杜某如此,实在是迫不得已!” 刘义真拿起了杜骥手中的“赤霄剑”:“起来说话,我有事问你。” 杜骥老老实实的坐到刘义真对面,对刘义真的问题有问必答。 刘义真也知道了关中世家的打算。 不过他还是有一个疑问:“为何你等关中世家面对羌人时不敢如此对抗,到了我时却这么胆大妄为呢?” 杜骥低垂着头:“因为,公子是汉人...” “汉人,会讲规矩,而不像羌人,脑子一热便是杀戮,所以我也跟着一时糊涂。” 刘义真听罢不知是感觉好笑还是感觉悲哀。 “汉人和善,世家便欺凌汉人。” “胡人残暴,世家便畏惧胡人。” “汉人勤勉,世家便欺压汉人百姓,充作佃户。” “胡人狡诈,世家便奉献自己财物,甘当奴仆。” “真不知是这世家病了,还是这天下病了。” 第五十九章 残杀 “杜君,事已至此,你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此时的刘义真也不再掩饰,已经开始赤果果的威胁。 正如关中世家们想的那样,刘义真不可能屠掉整个关中世家。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 虽杀不了全部世家,但是刘义真完全有能力再让一两个世家消失。 杜骥也是想通了这点,所以才对刘义真低头。 不过杜骥还是一脸苦涩:“公子,现在几乎全部的关中世家都站在一起,哪怕我们杜氏支持公子,也是独木难支啊。” “杜君莫要谦虚,杜氏在关中根基深厚,若说没什么别的亲近世家,未免太难让人信服。” 杜骥面露绝望。 他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由刘义真编织的大网,只能任人宰割。 “骥...知道了。” 等杜骥走后,狭窄暗室的一面墙壁突然打开,原来是郑鲜之躲在里面。 郑鲜之一出来就五体投地:“本以为世家来势汹汹,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背公子击溃,当真是厉害。” 刘义真纠正了一下郑鲜之的错误:“不是世家,是关中世家。” 和南方那种在中央和地方都有恐怖势力的巨无霸世家来说,关中世家就是个弟弟,所以拿捏他们才如此容易。 “将杜骥来访的消息传给韦氏。” 末了,刘义真还要给杜氏一记重拳。 “杜骥刚才看似顺从,恐怕内心已经恨透了我们,估计会出工不出力,我们就加把力把他彻底孤立。” 郑鲜之听罢,心中一紧。 公子这是要堵死杜氏后路啊。 “此外,你刚才可听明白关中世家的要求了?” “是。” “以他们的条件写一则告示,我有用。” 郑鲜之虽然疑惑,但是看刘义真如此轻松就扭转了局势,让他不敢当面质疑,当即领命而去。 杜骥出宫后, 神情恍惚的回到家中。 杜家的人也发现了杜骥的异常,有去询问情况的,杜骥却都闭口不谈。 “把族人都召集起来,哪怕是做做样子...” 杜骥心中开始哀叹。 他自然知道如此以来杜氏必然会被关中世家排挤。 但与刘义真的威胁相比,也只能两害取其轻。 “刘义真此子完全就是不逊于羌人的豺狼啊!也对,被刘裕留下来镇守关中,击退赫连勃勃的人,怎么可能就如此好相与,这次是吾等看走了眼...” 杜骥当即派人前往与一些和杜氏交好的世家,打算重新商议对策。 就在杜氏行动时,杜骥在皇宫去而复返的消息也被送到了韦阆桌子上。 “啪!” 韦阆重重的一拍桌子。 他气急败坏的骂道:“杜骥果然没安好心!他这是要被判我等投靠刘义真了吗?” 骂归骂。 韦阆的反应也不慢。 当即请来了几个信任的世家的人。 “诸位!杜骥很可能受不住诱惑,偷偷向刘义真投诚了!” 一句话,就让韦氏这个小圈子炸开了锅。 “呸!杜氏真是恶心!乃我世家败类!” “我早看杜骥有反骨!” “杜骥!画地成圆,祝尔长眠!” “......” 韦阆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场面才安静下来。 他的面色有些阴冷,声音也变得阴阳怪气:“杜骥现在可是刘义真的座上宾呢!他之所以背叛我等天知道是收了刘义真多少好处...” “说不定就是把我等的田地份额都给占去了!他这是一家吃肉,让我等去喝西北风啊!” 韦阆从来都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 至少他觉得如果是让他背叛其他世家,起码也要是这个数。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世家族人突然开口,同时眼中透漏着狠色。 “如果杜氏真的出人帮助刘义真,我们就直接...”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极其残忍。 韦阆先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之后痛心疾首的说道:“我待杜氏如兄弟,杜氏却干如此勾当,既然他先不义,我便也不仁了!” —————— 翌日。 一名杜氏子弟不满的从温柔乡中出来,精神萎靡的前往长安县衙点卯。 他进入县衙,倒头就睡。 中间除了撒了几泡尿,屁事都没干,就这么熬到了散衙的时候。 “真烦人!” 这名杜氏子弟昨天非常不幸的被选中来到县衙当值。 当然, 杜骥把话也说的很清楚。 让他来县衙就是露个脸,不要管其他的事。 即便如此, 这杜氏子弟内心还是很不舒服。 “当什么值,还是在家痛快。” “罢了,出都出来了。前些日子攒了些钱,今天便去勾栏听听曲!” 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几个街坊,眼看就要投身入那姹紫嫣红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撞在身上。 他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随着那人的身躯,一把短刀也撞在了他身上。 “走好不送!” 撞他的人流利的拔出刀子,快速离开,只留下满地鸡毛。 那杜氏子弟也不是普通人,他是杜骥比较疼爱的一个侄子。 得知侄子死讯的杜骥暴跳如雷。 “肯定是韦氏那帮人做的!” “我为了防止他们误会,特地嘱咐我杜氏子弟不要帮刘义真处理政务,他们居然如此对我杜氏!” 杜骥气冲冲的便带着和自己交好的几个世家去了韦氏的门上,誓要为那死去的侄子讨个公道! 第六十章 猪彘 杜骥带着人来到韦氏府邸,而韦阆似乎早有预料,在前堂等候着杜骥。 “韦阆!我需要一个解释!” 杜骥身上的肌肉寸寸鼓起,看着相当骇人。 而韦阆虽然没有杜骥身上那健壮的肌肉,但是其肥胖的身材在这个时候居然也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对峙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解释?你要什么解释?解释你在刘义真那里拿了什么好处?还是解释你半夜进入皇宫找刘义真密谋?” 杜骥一听,心中略微有些慌乱。 “韦阆!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好处?吾明明是被刘义真以身家性命要挟,才不得已派族人做做样子打发他!” “要挟?” 韦阆怒极反笑。 “刘义真前脚就赐予你无数财宝,后脚就要挟你?你以为吾等都是傻子吗?” 杜骥气的想吐血: “他真的是这么做的!昨日他在送礼的时候把“赤霄剑”送到我府上,这是摆明了要找理由杀戮窝杜氏啊!” 韦阆不耐烦的摆手:“杜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赤霄剑乃何物?刘义真会拿此等神器栽赃陷害你?况且他不过一个稚童,岂有如此心机?” 杜骥咆哮道:“韦阆!吾等都被刘义真骗了!他绝对不是一个稚子那么简单!他可是能击败赫连勃勃的人!” 这次韦阆连话都懒得回,反而是旁边另一个世家的家主阴阳怪气的说道:“杜骥不愧是条忠犬啊,这么快就出来吹捧你的新主子,不知道刘义真知道了会不会赏你几块肉骨头呢?” 杜骥长这么大,何时受过如此侮辱! 他挥动砂锅大的拳头,直接揍到了那人脸上,将其打趴在地上。 见杜骥动手,韦氏的佃户、奴仆、侍卫连忙手持武器围了过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杜骥。 韦阆看着被包围起来的杜骥,冷笑了一声:“杜骥,跪着挣钱不寒碜,但是你既然跪下来就别想着站着和我们一起吃饭!你走吧!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关中还是我等的关中,不是那刘义真的关中!送客!” 杜骥握紧拳头:“可笑!可笑!都是执掌一族的家主,却被刘义真玩弄于股掌,真是天要亡你们!” 韦阆依旧不为所动。 杜骥愤恨的掉头离开:“汝等至今还看不清刘义真是个披着羊皮的饿狼,真乃愚蠢至极!” 看着杜骥离开的背影,刚才被杜骥拳击的世家家主阴冷的向韦阆吹耳边风:“韦家主,何不直接取了此獠性命!免得他在于吾等作对!” 谁知韦阆却瞪了他一眼。 “杜氏在长安扎根数百年,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吾等只是给杜氏一个警告,不过...” 韦阆也不是心软之辈:“杜氏要是再敢有下一步动作,吾绝不放过他!” ———— 杜骥走出韦氏府邸回到家中后,心中怒气不减分毫。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 “他们压根就是被刘义真骗了!” “都怪之前的“永不加赋”,让他们以为刘义真是个软柿子,所以他们才如此轻视刘义真!” 这时,冷风吹来,杜骥突然一身冷汗。 试问, 一个如此心狠手辣、做事阴狠的人会不知道“永不加赋”有多便宜世家? 杜骥开始觉得毛骨悚然。 “永不加赋”有问题! 同时他也想到了弘农杨氏。 为什么弘农杨氏知道了“永不加赋”这种对世家如此有利的条件,还选择背叛刘义真? 难道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杜骥望着南边威严壮丽的未央宫,仿佛是看到了一座吃人的怪兽。 “不行!要赶紧通知别的世家!” 往日的惯性让杜骥天生就想选择世家阵营,可是他蓦然想到自己已经被关中世家排斥了。 杜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踱步。 “该死!” 回想起刘义真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庞,杜骥自己都想扇自己两巴掌。 “家主,你们离开后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 杜骥皱着眉头。 “拿上来!” 那信是写在锦帛上的,在长安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奢侈,所以杜骥看到信的一瞬间就知道了是谁给他写信。 打开信件。 出人意料的是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寒暄的话语,而是一封正式的官方告示: “诸杜氏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百亩,妇人五十亩,奴婢依良。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十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以供耕作及还受之盈缩......” 世家们心心念念的均田! 尤其是刘义真给予杜氏的条件可谓无比丰厚。 只要是十五岁以上的男丁,便有百亩良田,妇人有五十亩,最夸张的是只要有一头耕牛,还可以分三十亩! 这比世家们给出的条件还要丰厚!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这条告示成真,杜氏将变成关中独一档都存在。 杜骥的呼吸有些仓促。 原本,哪怕他受到威胁,也没有想着要背叛关中的大家庭。 可现在除了威胁,杜氏还收到了这份让杜氏无法拒绝的甜枣,这让杜骥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另一边。 再联想到韦氏的所作所为,杜骥下定了决心。 “和那帮猪彘在一起,不但得不到我杜氏想要的,反而被他们拖累!” “来人!更衣!我要去见安西将军!” 第六十一章 世家暴动 杜骥匆匆赶来刘义真,这回他的心态和上次全然不同。 “将军,上次都怪我不识礼数,切莫怪罪。” 刘义真此时正在看着一卷图书,听到杜骥此言,微笑道:“杜家主可想好了?” “嗯。” “那便好。” 刘义真合上竹简:“杜氏助我王师夺取城门时,我便知道杜家主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杜骥闻言有些尴尬。 毕竟他当时主要是想投资刘裕,而非刘义真。 刘义真也没多纠结以前的事:“杜君,敢问杜氏能得到多少家族的支持?” 杜骥沉思了一会:“扶风马氏、平陵窦氏、京兆苏氏...这三家是我有把握拉过来的。其他人的话吾也不要确定,还要再去拉拢。” 算上杜氏,也就是说刘义真这边只有四个世家的支持。 “够了。” 不过刘义真要的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只要能识字,会算术,可以解决一些最基本的矛盾的人就行了。 可杜骥却有些欲言又止。 “尽管说,杜家主莫不是不满意我的条件?” 杜骥连忙摇头:“将军所赐已是厚礼,杜某岂敢恬不知耻的再加条件。” “杜某只是有些忧虑我杜氏族人的安全。” 原来是这个! 刘义真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 “我会在关中各郡、各州的治所、县衙派出士卒保护他们的安全,若杜家主还不放心,可以搬到这皇宫来住。” 反正长安皇宫空荡的很,住进来几千人都不是事,刘义真不介意给予杜氏等家族这些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多谢将军!” 杜骥见刘义真愿意出动士卒保护自己世家的人,也放下了心。 —————— 杜骥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回到家中立刻挑出家中的俊才,前往关中各地开始勉强恢复当地的行政。 杜氏的行动让以韦氏为代表的其他世家直接暴走! 原本他们还想派人去暗杀。 可是这次每一个任官的周围都时刻簇拥着五到十名晋军士卒。 世家暗自培养的刺客单打独斗还行,可要是让他们对上经验丰富、配合默契的老卒,就只有送人头的份了。 连续折了好几波人手,这些世家才停下动作。 韦阆这几天被弄得心力憔悴,他又恨刘义真,又恨杜氏。 “没想到杜氏真的彻底背叛我等,还有其他几个世家...哼!” 韦阆的小眼睛露出凶狠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就这样。 一伙匪盗出现在了长安附近。 这伙人人数不多,只有数百人。 可是他们对关中的地形似乎很了解。 他们只挑人少的村落下手,抢掠一番后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走,让官军每次都扑了个空。 “该死!” 这次得到消息前来剿匪的是傅弘之。 本来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将军亲自出马,可是对方最近越来越猖獗,这让傅弘之心中的怒气已经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眼前的一个小村庄看起来只有一百来户人家。 不少家庭门外放着的都是腌菜的大缸,里面尽是些野菜草根,看得出来这个小村庄的村民过的很拮据。 傅弘之还注意到不少村民家中其实已经备足了来年春耕的种子,就等着分好田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殷实自己的家庭。 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烈火摧残着房屋。 马蹄践踏了器物。 有几个女子表情木讷,紧紧抓住自己散落的衣裳,坐在角落。 几个孩童被摔在地上,只留下一摊血肉模糊的肉球。 傅弘之不复以往儒雅的形象,他双目赤红:“便是羌人也不会对手无寸铁的村民、孩童下手!这帮人真的是禽兽不如!” “留下几个人帮村民重建屋舍,其他人和我回长安!我要禀明公子,带兵抄了韦氏!” 傅弘之自己也出身于北地世家,所以对关中世家的手段简直不要太熟悉。 可是任何事都是有底线的! 韦氏很显然已经触动了傅弘之的底线。 没多久,在长安的刘义真便收到了这条消息。 刘义真叹了口气:“吾本以为吾拉拢杜氏,可以让关中世家明白...我高估他们了!” 这些日子死的村民,刘义真自觉要负责全部责任。 如果说傅弘之只感觉到愤怒,刘义真心中则是愤怒和愧疚。 傅弘之在旁边跪在地上,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道:“末将冒死求公子虎符,等灭了韦氏后任凭公子发落!” 刘义真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有些无奈:“我又何尝不想派大军将韦氏等世家夷平。” “但如此以来,关中势必会陷入混乱,到时候凭借杜氏那几个家族的人根本控制不了局势。” 傅弘之有些不甘心:“公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外屠戮村民吗?” “自然不是。” “他们用阴招,我们就不会用吗?” 刘义真的话让傅弘之有些疑惑。 “明天你带着三千骑兵,去长安城外韦氏的田地上逛一圈,再把其中的佃户都带出来。” 刘义真本来不想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但是关中世家做的属实过分了些。 接着,刘义真又命令郑鲜之书写了一则告示—— 《天策府兵令》 第六十二章 《天策府兵令》 这算是刘义真自入主关中以来第一份要发布的告示,所以意义重大。 《天策府兵令》便是刘义真准备安置那些抢来佃户的方法。 “凡入天策府兵者,受露田五十亩...战时从军,闲时农耕...” 这便是刘义真想要在关中实施的府兵制度。 “天策府军”和现在存在的“北府军”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北府军”其实是东晋朝廷选用从北方逃过来的流民组建的军队,其本质还是从秦汉时期流传下来的征兵制和募兵制。 而刘义真想要组建的“天策府兵”则是脱胎于魏武帝曹操的“军屯”的产物。 凡入伍者,都会分得田地。 如此以来,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这些府兵主要任务是种田,等战争将起时则会拿起武器,摇身一变成为战场上的士卒。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府兵制”和数百年前秦朝施行的“耕战制度”有那么一点相似。 它们都是以土地为根本来激励士卒,所以缺点也都一样—— 以后一旦土地分完了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局面。 而差别则是“府兵制”比“耕战制度”要温和的多,它的目的除了制造大量兵员外,还有恢复生产的作用。 至于“耕战制度”... 那完全就是为了战争而战争创造出的制度,刘义真如果真的敢把这套政策拿出来,最先玩脱的肯定是他自己。 毕竟刘义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连秦始皇都拉不住的战车,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而嗷嗷待哺,等着分田的关中百姓则不会想这么多。 光分五十亩露田一条,便足以让重视田地的汉人趋之若鹜。 更不用说后面还有诸多减税政策,这和给世家做佃户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差距已经大到了做人和做畜牲的地步。 “到时候让劫掠来的佃户自己做选择,相信他们应该不傻。” “公子...要是他们傻到选择回去怎么办?” 傅弘之突然的发问让刘义真有些郁闷。 还有放着好好的人不去做,非要选择去做狗的? 哦,也不对。 想想清末那些打死也不剪辫子的智障,似乎也不难理解这事。 “那...把他们都带到几个关押羌人的地方一同视作奴隶便是。” 刘义真对这种人丝毫没有同情。 他也没义务去帮他们解开什么心灵的枷锁,还是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吧。 安顿好这些,刘义真又派人前往洛阳求援,以应对最坏的情况。 一旦世家宁死不屈,继续抵抗,便只能让中原大军入关了。 不过那样的话关中基本也就废了,根本无力再抵抗周围的几个恶邻。 “希望...你们识趣些。” —————— 事实证明。 如果敌人不要脸, 那你最好也不要脸。 这是应对的最好方式。 傅弘之直接带着三千骑兵在长安周围走了一遭,将附近的数万世家佃户一网打尽。 更过分的是傅弘之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穿着晋军最先进的战甲出现大肆收拢佃户,要不是手下的副官劝阻,傅弘之都想把自己的帅旗打出来了。 发现这事的世家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就是惊恐。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刘义真这是自绝于关中啊!” “没有天理了啊!官兵抓人啊!” “家主,该怎么办啊?” 佃户是农耕社会的世家最重要的财富,仅次于他们对知识的垄断。 这几乎是一个世家的命根子。 他们没有想到刘义真居然如此疯狂,直接盯上了佃户。 “刘义真可是代表晋朝朝廷啊!他这么做就不怕日后落人口实吗?” 在世家眼中,哪怕刘义真屠了弘农杨氏,也有个“通敌叛国”的理由,至少在面子上能过得去。 可这次的事情直接让他们大跌眼镜,这是自古只有世家放冷箭的行为,哪有朝廷下黑手的道理? 就再世家们无比惶恐的时候。 《天策府兵令》也犹如一颗核弹一般从长安燃爆了整个关中。 关中之民的态度基本如下: “这是要人当兵?不去不去!当兵多危险!我家良人上有老下有小,那可不能折在战场上嗷!” “什么?当兵有地分?良人!你赶紧去衙门报道!对了,把咱们六十岁的老爹和七岁的孩子也带上!看看官府要不要!” 一时间,凡是关中男儿,都争着抢着要“天策府军”的名额,这让世家手下的佃户如流水一般从手中溜走。 甚至不光是男儿。 在长安为父亲守孝的李氏女,听到《天策府兵令》的消息后一直闷闷不乐。 守寡的母亲看出了女儿的愁思,安慰道:“无事,你父亲留下的田地也够我们娘两生存,莫要想太多。” 李氏女还是闷闷不乐:“女儿若是男子就好了,那便能让娘过上更好的日子。” 母亲只能继续安慰女儿,殊不知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女儿脑海中。 “如果...我打扮成男子呢?” 这个念头在女儿脑海中挥之不去,与这个念头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威严的身影。 “爹,娘,女儿不孝。” 趁着母亲睡下,李氏女对着自己娘亲还有父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之后便偷偷拿走了家中积攒的一些钱粮,匆匆赶往坊市。 第六十三章 李蛟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李氏女在长安各个坊市买好了从军的行头,便悄悄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屋。 褪去衣物。 李氏女将自己胸前裹上了厚厚的麻布,再把一件件宽大的甲胄费力的穿在身上。 收拢了秀发,扎成男子的模样。 不一会,一个瘦小的甲士新鲜出炉。 可李氏女还是不满意。 她那张脸未免有些太过清秀,很难不让人发现端倪。 她又弄了些炉灰,抹在脸颊两侧。 “嗯!可以了!” 李氏女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长安县衙。 长安县衙已经挤满了很多人。 “一个一个来!” “不要挤!” “排队!排队懂吗?就你他娘的特殊?” 长安县衙里的人并不多,且大都是杜氏的一些文弱子弟。 而他们面对的却是无数整个长安的壮年男子。 这让本来就人手不足的县衙完全处于一个超负荷的状态,显得异常混乱。 “当!当!” 直到驻守县衙的晋军士卒不满的敲击手中的铜锣,这才让人群稍微恢复秩序。 李氏女瘦小,刚才挤不进去,所以只能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 从朝阳排到夕阳,李氏女饿得都有些头晕眼花时,总算是轮到她。 “姓名?年龄?籍贯?” 已经忙了一天的杜氏族人也有些不耐烦,雷厉风行的就要让李氏女上报。 “李娇...” 李氏女被对方一吓,不小心稀里糊涂的说出了真名。 “什么?” 负责登记的杜氏族人不满的抬头看了李氏女一眼。 “是蛟,蛟龙的蛟!” 李氏女连忙为自己辩解,边说手上还边比划。 殊不知这让杜氏族人眼前一亮:“你识字?” 李氏女轻轻点头,她父亲在的时候教过她一些,只是不全罢了。 “甚好!” 殊不知这让那杜氏族人开心不已。 “总算遇见一个识字的了!李蛟是吧,你明日来和我一起登记府兵籍贯,有什么异议吗?” 李氏女张着嘴巴,有些不明白杜氏族人的意思。 “啊什么啊?你看你这小身板,怕是风一吹就没了,做个军中文书不香吗?废话少说,你就说愿不愿意。” 李氏女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虽然不明白杜氏族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识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杜氏族人看“李蛟”答应,心中也松了口气。 这年头在世家之外找到一个识字的庶民,不比找到一只三条腿的蛤蟆几率大。 “这几日真是累死我了!明天就让这个李蛟来帮忙,等他熟练的了我就去偷两天懒。大不了以后请他去勾栏听曲。” 那杜氏族人也没功夫细核李蛟的身份,直接把她的名字写到了名册上。 “不要问什么时候分田,我知道你们都是冲这个来的。但那都是上头大人物决定的,你莫要问我。” 将一块竹片丢给李氏女。 “到了分田的时候出示这个就行!莫要丢了!记得明日来找我!” 李氏女就这么成为了一个登记在册的府兵,正式有了编制。 她有些窃喜,一路蹦蹦跳跳的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正坐在床榻边,眼睛通红。 等她看到女儿的模样时,一时有些恍然。 但是聪慧的她很快就明白了女儿是去干什么。 “你个造孽的种!你是多不不想让我省心啊!” 李氏女也硬气了起来,摸出怀中的竹片:“母亲!看!这是什么?” 谁料这下让母亲更急了:“你一个女儿家!谁让你去从军的!娘这么些年是差你一口吃的了还是缺你一件衣裳了?你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 说着,母亲还走上前来,高高的举起右手。 李氏女也不闪躲,就是坚毅的看着母亲。 “在母亲心中,女儿就是个只会捣蛋的顽童吗?” “父亲之故难道还不能让母亲明白吗?” “如今这个世道,女儿就算是想相夫教子,也要想想家中会不会突然进来一群匪盗,出手伤人,闹个家破人亡。” 李氏女跪在母亲面前。 “母亲,女儿这辈子没顶撞过您,但这次不同。如今女儿入了军籍,又分了田地,眼看日子便要好起来,还请母亲成全。” 见女儿如此,母亲已是哭成了泪人。 “娘又何尝不知如此,但当兵便是要受苦的,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儿家,娘如何舍得啊?” “更惶说你一个女儿家入了军营,迟早便会被拆穿的,到时候可是大罪啊!” “不会的!” 李氏女站起来跳了跳:“凭什么母亲认为男子能做的我却做不了?他们男人是比我多条胳膊还是多条腿?” “至于拆穿,母亲尽管放心!我肯定会小心的!” 说着,李氏女解开了自己的甲胄,露出缠在胸上的麻布。 “面容的话,男子长相清秀的亦不再少数!我就不信有人会盯着我不放。” 母亲看着女儿身上缠着的麻布,又心疼又好笑。 “可男女终究不同,别的不说,每月的葵水汝怎么办?” “啊?” 这下轮到李氏女傻眼了。 “难道男子没有葵水?” 母亲叹了口气。 “你这傻孩子...罢了,你过来吾与你细说。” 第六十四章 妥协 随着关中之民的鼎沸,世家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一众世家齐聚韦氏。 和以往每每相聚就要痛骂杜氏、刘义真不同,这次的聚会显得有些冷寂。 “诸位...怎么办?” 不光是场面冷寂了,就连在坐的人都少了许多。 一些世家终究是无法承受傅弘之率领骑兵掠夺佃户的行为,纷纷向刘义真投诚。 不过他们的待遇就没有像率先投靠刘义真的那般优越了,只比府兵多一点,可分六十亩露田。 韦阆看着前堂内坐着的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心中的憋屈之意已经达到了极致。 “都是一群孬种!” 韦阆也只能发出这般咒骂。 下方有一个世家的家主愁眉苦脸的说道:“韦家主,不能这么说。” “现在不光是傅弘之在掠人。家里有些佃户听闻朝廷的府兵令,居然也携家带口的去投靠朝廷里,如此下去,我们的人都要跑光了!” 现在这些世家已经有些骑虎难下。 一方面,他们如果现在答应了刘义真,得到的怕是比原先不反抗得到的都要少,如此一来岂不成了笑话? 另一方面,若是这么对耗下去,纵是刘义真会因为缺少世家的力量支持导致出现各种问题,但世家也会消耗掉自己的底蕴。 “或许杜骥说的没错,是我们错看了刘义真,亦或者刘义真背后有高人指导,但无论是哪种,我们已经失去了主动。” “和谈吧,诸位以为如何?” 这群世家终于是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不可!” 韦阆看着已经失去斗志的同僚们,气愤的站起。 “他刘义真如此针对我们世家,我就不信没人能制住他!” “我和陈郡的谢氏有些交情!待我写信告知他刘义真的作为,让晋朝朝堂给刘裕施压,让他把刘义真调回......” “韦家主!” 有人忍不住制止了韦阆。 “我们虽都是世家,但却不都像韦氏一样是饫甘餍肥之家。” “韦家主的方案可能确实有效,但韦氏能撑到那个时候,我等怕是连明年都撑不过去。” “韦家主的努力吾等都看在眼中。但眼下事关宗族存亡,吾不想成为第二个弘农杨氏,更不想到了地下无颜面见祖宗,所以...告辞。” 那名世家家主向韦阆拱手作揖,之后便头也不回的从韦氏府邸走出去。 有了开头的,其他人也不再纠结。 他们都表达了自己的困境,和韦阆告别,转头就去了未央宫。 韦阆看着眼前的世家一个个离去,心中先是愤怒,后是无奈,最后趋于冷漠。 “杜骥、刘义真,还有你们...” 韦阆的眼神格外冰冷。 “等着吧,你们迟早会失败的!到时候我要让你们跪着来求我!” —————— 离开韦氏的世家们先去了杜氏宅门,向杜骥赔礼道歉。 杜骥虽然厌恶他们,可毕竟同为关中世家,日后难免有打交道的时候,所以还是和刘义真汇报了此事,并且将他们引荐给刘义真。 刘义真自然也不会小肚鸡肠的给他们穿小鞋,表面上依旧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宴席档次如旧。 “诸位,过去如何既往不咎,还望诸位一起努力,重建关中,复我朝秩序。” 刘义真举杯向他们敬酒,惹得一众世家诚惶诚恐。 “自然自然!” “其实我等之前都是被韦氏所迫!” “将军还是忠厚人啊!” 这些人变脸的速度极快,可能之前还在辱骂刘义真等人,拍韦阆的马屁,现在却是攻守之势异也。 “将军,吾等会尽快安排族人助将军完成均田,不耽误春耕,只是这人手...” 有的世家小心翼翼的看着刘义真。 刘义真自然明白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是想要回傅弘之带走的佃户。 不过这肉到了刘义真肚子里,他们还想让刘义真吐出来? 刘义真带着笑容望着刚才开口的世家:“诸位原来是人手不够啊!好说,到时候我派府兵前去帮诸位种田,诸位看可好?” 一众世家连忙摇头。 看玩笑。 府兵种出来的粮食还能是他们的吗?刘义真这又是在威胁他们了。 很难想象。 在其他地方都牛逼哄哄的世家在关中居然过的如此凄惨,这让这些世家心中都有些酸楚。 之后便是利益划分了。 毕竟刘义真还是需要世家的存在的,这不是刘义真贱的慌,而是世家早已把自己变成统治的必须品。 世家的问题,不是说全杀了就能解决的,只能一局一局的和他们博弈下去,直到一方彻底没了筹码,这样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案。 当然。 刘义真也不会供着他们。 这些世家得到的田地比起前一波投靠刘义真的世家又少了些,只有五十亩,和府兵持平。 但他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往嘴里咽。 苍蝇再小也是肉,吃到肚里总比没有的强。 有了这些世家的加入。 朝廷在关中的行政效率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很快就完成了对关中土地的重新分配。 一件事情解决,另一件事也要提上议程了。 刘义真唤来郑鲜之,开口询问: “那些俘获的羌人...活着的还有多少?” 第六十五章 关中水利 长安附近一处关押羌人俘虏的大营里,每天都有人被抬出去。 他们大都是被冻死的。 当然,也有些是被饿死的。 现在的关中可不是唐朝时种下橘子荔枝都能存活的温暖气候。 相反,因为此时华夏大地正在经历小冰河期,北方气温骤降。 而寒冷,在农业社会就意味着物资匮乏。 后秦国库的物资刘义真基本都用来保障关中汉人安全过冬。 至于俘获的羌人。 能给口吃的已经称得上是刘义真仁慈了。 如今冬天过去了大半,被俘虏的羌人还有多少人活着郑鲜之是真的不知道。 “公子,大概还有几万吧...这些羌人该如何处置?” 刘义真将刚才一直翻阅的竹简放在郑鲜之面前,上面记录着关中水利。 “关中久经战乱,秦汉之时修建的水利多半已经堵塞、塌陷。” “只有前秦天王苻坚、后秦皇帝姚兴二人在位时修缮过关中水利,但这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郑鲜之这下明白了。 “公子是要用羌人修缮水利?” 但接着郑鲜之就陷入为难:“眼下离春耕还不到一个月,怕是来不及啊。” 刘义真对这点却不以为然。 “尽力而为吧,不要怕羌人死光了。” 前一句是勉励。 后一句则带着血腥。 “此外,我会派王镇恶和沈田子轮流领军看管羌人。” 这是给郑鲜之一个保险。 有着军队的镇压,没有武器战马的羌人根本掀不起水花。 “诺。” 郑鲜之对此也没有异议,欣然领命。 —————— 关中的水利大致分两个阶段。 一个是秦国时修建的郑国渠。它直接把关中变为天府之国,给秦始皇一扫六合奠定了夯实的经济基础。 另一个阶段则是汉朝,特别是西汉前期。代表作是汉武帝下令修建的龙首渠,在这个时期关中的水利网逐渐建立,并且水利类型逐渐齐全。 现在刘义真所要做的就是恢复汉朝时关中就已经形成的关中水利网,而不是好高骛远的去重修搞个大型工程。 这就简单许多了,也不用太多的水利专家实地考察,精心设计,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清理淤积的泥沙就行。 成批的羌人被赶到冰冷的河水中,开始用自己的双手挖开泥沙。 一些晋军士卒则站在岸边,握着兵器巡逻。 除此之外,还有一口大锅架在岸边,里面烹煮着一只羊羔。 “你们这帮羌人听好了!只要干的好,我就奖励你们一碗羊汤,要是不好好干?” “呵呵!” 喊话的晋军士卒一刀砍死了一个在后面偷懒的羌人,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流。 这让羌人们吓破了胆,连忙开始全力扒开堆积的泥沙。 有不少羌人的指尖虽然已被磨烂。 但因为水冷,他们的手指早已冻僵,所以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机械的用周而复始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岸边的一个士卒有些不忍,偷偷向一旁长的五大三粗的伍长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哪怕他们是羌人,是不是也有点...” 那伍长听了看着询问自己的士卒:“你是南边人吧?” “嗯,我家是江州的。” “难怪...” 伍长有些唏嘘。 “你世代生活在南方,还有这种想法俺不怪你。” “俺和你不一样,俺是青州曹县人。” 伍长说到自己出身时,莫名有些骄傲,但随后眸子有些暗淡。 “俺家世世代代都是务农的,俺小时候也打算务农,然后找个屁股大的婆娘,生个大胖小子好好过日子,从来没想着来当大头兵。” “可是有一天,一个鲜卑蛮子战败逃到了俺家中,说是想要避难。” “俺爹娘都是善人,平日里见到伤着的鸟儿也要带回家治好,何况是人?所以便收留了那鲜卑蛮子几日,还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大葱和腊肉拿给他吃。” “当时还有和鲜卑蛮子作战的正是大帅!甚至还有大帅士卒上门来问过我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矮小的鲜卑蛮子,说那鲜卑蛮子是个什么什么王爷。” “我爹娘一听描述便知道他们找的正是藏在我家中的那个鲜卑蛮子。” “但是他们怕士卒要了那鲜卑蛮子性命,便谎称没有见过鲜卑人,又过了几天,一支鲜卑军队游荡到了我家附近,是那个鲜卑蛮子的部下......” 听故事的士卒听入迷了,见伍长突然停下,连忙问:“然后呢?然后呢?你家人救了那什么王爷,想必是得到了好多报酬吧?不说稀世珍宝,黄金美女怕是不少吧?” 那伍长坦然的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士卒的肩膀。 “后来那鲜卑蛮子领着自己的部属把我们全村都给屠了,只有我躲在米缸里活了下来。” 那士卒呆若木鸡。 “所以啊,你能感到他们可怜我不怪你,但是你要记住,你是人,不代表这些蛮子也是人。” “别傻愣愣站着了,走动走动,嚷身子暖和起来!” 伍长踹了一脚那个士卒,笑骂着把他赶到岸边的火炉旁。 等把那士卒赶走。 伍长背过身,眼角却流下了一点晶莹。 “爹,娘,孩儿想你们了。” 第六十七章 物是人非 羌人骨子里还是凶悍的。 自从让他们修缮水利以来,每天都有暴动的消息。 可是在寒冷、饥饿以及晋军大棒的调教下,也算稳定在可控范围内。 在羌人的“辛勤”的劳动下,关中的沟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改善着。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修缮的水利总是莫名其妙的绕过了一些世家的田地... 这让不少关中世家急眼了。 玩归玩,闹归闹。 别拿田地开玩笑! 一块下等田旁边要是有一条灌槽,很可能一跃成为中等田乃至上田! 当即,就有世家上书,表示希望朝廷爸爸修水利的时候往自己家这边多移个几里。 而刘义真完全没有搭理这些人,直接让郑鲜之出面打发,几天下来,郑鲜之愣是瘦了一圈。 看着郑鲜之这幅模样,刘义真也有些愧疚。 是时候去帮老郑找个帮手了。 —————— 长安,皇宫。 某不知名的偏殿。 一道清瘦身影端正的坐在案几边,翻阅着手上的一卷竹简。 “怎么不给先生点一方暖炉?” 刘义真看着那道身影,对派过来服侍的侍女有些不满。 还没等侍女开口,王买德率先解释:“是我没让她点。” 刘义真挥挥手,让侍女下去。 接着他便来到王买德对面盘腿坐下。 自始至终,王买德都在看书,没有抬头看刘义真一眼。 刘义真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等王买德看完手中那卷竹简,小心翼翼的绑好放在一旁,这才面无表情的和刘义真对视起来。 “先生很爱看书?” “书中包罗万象,妙趣横生,天下岂有不爱读书之人?” “那倒也是。” 双方再次沉默。 “长安寒冷,先生为何不放置写暖炉。” “长安虽寒,却寒不过塞北。” 王买德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况且吾早年戍守秦国边疆,早就习惯了冬日的严寒,若是热了反倒是不习惯。” 刘义真这才想起来。 别看王买德看着文弱,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只是被赫连勃勃擒了才出任文官。 “先生在长安这几日过的可还自在?” 刘义真问起这话,却让王买德眼中首次出现了波动。 “不敢置信,宛若梦中。” “嗯?” 王买德看向大殿外,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未央宫。 “吾曾在年少时入宫见过高祖文桓皇帝(后秦皇帝姚兴)一回。” “当时的皇宫,守卫森严,庄重肃穆,富丽堂皇。” “吾当时心中只有敬畏,和文桓皇帝见面时更是目不敢视。” 王买德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不成想。不过十余年,文桓皇帝已逝,后秦社稷已失。反倒是我,当年的一个小卒,却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皇宫中,细细想来,真是可笑。” 刘义真恍然。 他也有这种感觉。 每每想到自己坐的床榻上可能放过刘邦、刘彻他们这些汉皇的屁股。 路过的砖石可能也承载过萧何、韩信、霍去病这些文臣武将的身躯。 总是让刘义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刘义真不自觉背起这首耳熟能详的名词。 王买德听见这词,再次露出惊叹的神情:“想不到将军不但武略了得,文才也如此惊艳。” 刘义真摆摆手:“此乃大家之作,与我并无关系,只是有感而发。” “原来如此。” “不过此中潇洒之意确实让王某佩服,王某若有这般心胸,也不至如此。”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刘义真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 “先生是不想自身才华被埋没,所以才在那日救下赫连勃勃?” “不对。” 刘义真自顾自的说着,顺便把自己的话给反驳掉。 “先生应该是因为赫连勃勃欣赏先生的才华,本着士为知己者死才愿意舍身救下赫连勃勃吧?” 王买德闭起眼睛,显然是默认了刘义真的说法。 以前在后秦出仕时,王买德所任官职不过是镇北参军这样的中级武官。 而到了赫连勃勃的夏国,他却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谋主,这身份地位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刘义真自认抓住了王买德的需求,马上对着这点猛攻。 “赫连勃勃虽然对先生不薄,但毕竟是胡人,天性残暴,非是明主。” “更何况先生在统万城,所理之地不过百里,所辖之民不过数万,何不在关中这千里沃土之上展露拳脚?” 王买德睁开眼:“将军所言并无差错,但王某曾侍奉夷狄之君,将军真就不在乎?” “这...” 刘义真犹豫了。 他虽然没有心理洁癖。 但王买德确实曾经辅佐赫连勃勃干过不少对汉人不利的事情。 别的不说,这次入侵关中便是王买德的计策。 而这,便已经让数百晋军将士丧命,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王买德看出了刘义真的犹豫,反而释然一笑。 “将军请回吧,什么时候要杀我,王某的项上人头任将军拿去。” 王买德身为阶下囚,反而是给刘义真下了逐客令。 刘义真没有离开,而是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买德。 “确实,间接死在你手上的汉人怕是不计其数,我杀了你对你丝毫不怨。” “但是有时候死亡,只是你个人的终结,却无法带来其他人的新生。” “所以,你要赎罪。” “为你曾经的罪孽。” 刘义真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王买德案几上。 “当然,选择权依旧在你。上面是你之前想要的“永不加赋”解释,你若愿意,写下一篇策论明日交予我,若不愿...” “只能劳烦先生去灌槽一遭了。” 稍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时代的逆行者 等第二天刘义真从温暖的被窝中起来时,一卷竹简已经放在刘义真床头。 “呼。” 顾不上睡眼惺忪,刘义真便打开竹简,逐字逐句的观看起来。 “王买德啊王买德...你让我说什么好。” 刘义真看罢,直接将竹简亲手烧掉。 不是因为他写的太差,而是因为他写的太好了。 自刘义真告别王弘后,就没有见过拥有如此眼光格局的人。 甚至在面对世家的问题上,王买德的认识要比王弘还要透彻。 因为王弘说到底,还是世家。 而王买德不同。 他虽然出身于太原王氏,可早年的颠沛流离让他对世家并没有认同感。 相反。 在底层的打磨让他看到了世家更多的弊端,所以在面对世家处理的问题上,王买德和刘义真站在这里同一阵营。 他们都在对抗世家。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逆行者。 “召王买德过来。” 不一会。 王买德衣着朴素的前来。 当他看到刘义真空荡荡的案几时,眉宇间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 “别找了,烧了。” 刘义真揉着太阳穴:“你很聪明,但是聪明过头了。” “那篇策论里的很多东西一旦流传出去,世家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套眼保健操做完,刘义真站了起来:“尤其是里面的有些计策过于狠毒,那不是你王买德的作风,你那样写是想把自己的把柄交到我手里,好让我相信你?” 王买德不置可否。 他坦然承认:“吾乃降臣,将军不会这么轻易信任我的。” “至于那东西,无论公子是藏起来还是烧掉,至少公子已经是接纳吾了。” 刘义真愕然。 半晌。 他才鼓起掌。 “有趣,怪不得赫连勃勃会信任你。” 刘义真明白了王买德的意思。 他要做孤臣。 舍弃一切, 只为一个舞台。 这种人,冷静的让人害怕。 但同时,他又能舍身去救赫连勃勃,这也让他身上罕见的出现一次人性。 理性、感性,居然同时矛盾的出现在这么一个矛盾的人身上。 “会磨墨吗?” 王买德当即跪在刘义真案几边,将几滴清水滴在砚上,取过一块墨色浓黑并能泛出青紫光的墨锭。 接着。 他姿势端正,保持持墨的垂直平正,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清水逐渐变为浓稠的墨汁。 刘义真取出自己怀中的大印,盖在一张锦帛的左下侧。 将这份盖了大印的锦帛放在了王买德身前,刘义真说道:“关中之职,先生可自取。” 如今关中最显赫的职位自然是雍、凉、秦三州的刺史之位,但这三个坑都被刘义真一根萝卜被占了。 此外,还有长安长史、京兆郡守这种常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权利、品级都极大的职务。 可王买德连想都没想,就写下七个大字—— 【安西将军府长史】 这便是把自己绑死在刘义真身上了。 以后哪怕刘义真身死,王买德只要还在晋朝,都会被打上刘义真的标签。 “请将军过目。” 刘义真吹干了锦帛上的墨迹。 “既然已经决定入我幕府,也该换称呼了。” 王买德当即神情严肃的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这便是华夏古礼“九拜”之一的稽首。 同时,它也是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上古时期只有臣子拜见君王时会用。 “王买德,见过主公。” 这一拜,不但正式确立了主仆关系。 更标志着刘义真终于真正意义上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 无论是远在建康当王弘、谢晦,还是近在咫尺的郑鲜之、王镇恶等人。 他们或忠于刘裕,或忠于朝廷,或忠于晋帝。 唯有王买德,是真正将身家性命与个人荣辱都交予刘义真的存在。 “免礼。” 刘义真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礼。 这是二人之间的契约,没有理由让它出现瑕疵。 “一起出去走走?” 刘义真带着王买德出了未央宫,登临至皇宫城墙,看着眼前的锦绣江山。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会聊到王买德经历过的塞北风光,一会又飘到南方讲述刘义真记忆中的金陵春意。 “先生以为吾下一步该做什么?” 刘义真插空问了这么一句话,让王买德迟疑了三秒。 “恩威并重,立信于民。” “吾已完成。” 刘义真当即把对付世家的方法与施行的“府兵制”告知了王买德。 王买德听后,只是做出一个评价:“善。” 恩要对百姓。 威要对世家。 分田于民,也让刘义真在关中的统治勉强扎住了脚跟。 “下一步,便是定法制,立规矩了。” 刘义真听到王买德这么说,露出笑容。 “先生与吾不谋而合,接下来便要看先生的了。” 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 以前这关中的规矩,是羌人的规矩,是世家的规矩。 如今刘义真也要在这千里沃土上布下自己的规矩。 “现在财物钱粮不缺,至于人手...确实有些紧俏。” 没办法,刘裕南归把像样的人才都给带走了,导致关中真的没有多少能用的人。 就在这时,郑鲜之一脸不爽的找到刘义真,和他上报了一件事。 刘义真一听哈哈大笑:“瞌睡了却刚好来了枕头,走,我们去会会他。” 第六十九章 郑氏来人 郑鲜之之所以一脸不爽的来找刘义真,倒不是针对刘义真,而是前来拜访刘义真的人—— 乃是荥阳郑氏。 自从上次荥阳郑氏开族会想要削减郑鲜之这脉的资源后,郑鲜之就与宗族之间多了些芥蒂。 所以郑鲜之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对其自然没有好脸色。 刘义真倒是无所谓。 天下乌鸦一般黑。 天下世家一个样。 屎见多了也就不嫌恶心了。 此次来面见刘义真的荥阳郑氏族人领头的有三个人。 现任家主郑温的三个儿子—— 郑晔、郑恬、郑简。 郑晔刘义真见过。 干啥啥不行,抬杠第一名。 可是今天所见的郑晔和初次见面有些不同。 只见他温文尔雅,语气和善,见到刘义真第一面就率先赔罪。 “吾父近来感染了风寒,不能亲自来面见将军,实在失礼。” 别说刘义真,便是郑鲜之都一脸诧异的看着他的这个堂弟。 小老弟你的狂拽酷炫呢? 你这么有礼貌不方便对你下手啊! 还没完,只见郑晔一脸羞愧:“之前与将军见面,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刘义真看着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郑晔,也只能感叹世间的奇妙。 “将军,此次前来叨扰自是因为家父与将军的赌约。” “昔日家父曾与将军设下赌约,若王师击败魏军,则对南支鼎力支持,如今我便是替家父来兑现了。” 郑晔谁明了来意后就递上了一份礼物。 有黄金珍宝,有书籍典册。 这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称得上厚礼,可在如今坐拥关中的刘义真看来这礼还薄了些。 郑晔见刘义真不说话,也是拱手作揖:“此外,家父叮嘱我们,若是将军有用的上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刘义真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魏晋南北什么最重要? 人才! 荥阳郑氏虽然不是王谢那种顶级豪门,但是比起饱受摧残的关中世家来说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他们培养的人才质量上无疑是比关中世家那种野路子要强不止一个档次。 如此。 最缺少的管理人才这块也是补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郑鲜之像是便秘一样看着郑晔他们。 他带着些不舒服的语气问道:“记得当日晔弟以“教化夷狄”为己任,今日怎么来到公子帐下任职了?” 郑晔眼神温和的看着郑鲜之:“实不相瞒。在将军那日离开荥阳后,吾细细品味将军所言,又在圣贤经典中求索,终于发现将军所说才是金玉良言。” “吾之前只是蜩与学鸠,将军却是上穷碧落的鲲鹏,与将军争辩实在可笑,故今日特来长安,除了为将军解忧,便是和将军学习了。” 什么叫文化人。 明明是让自己难堪的黑历史, 却被郑晔硬生生变成了拍刘义真马屁的契机。 看来郑晔习性虽变了,那份辩论时的伶俐还在。 郑鲜之又挖苦了一番郑晔,却都被其一一化解,只能一个人躲在墙角生闷气。 “诸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道子(郑鲜之表字),带你同族前去休息吧。” 把这帮人丢给郑鲜之,刘义真和王买德在偏僻的侧殿谈话。 “先生以为那荥阳郑氏如何?” “很厉害。” 荥阳郑氏派族人到访的时机就挑的很合适。 之前要与赫连勃勃作战时没来。 要和关中世家打擂台时没来。 等刘义真驱赶了外敌,稳定了关中,要开始治理时,他们才屁颠屁颠跑过来帮忙。 这关键的节点让他们不会成为锦上添花的添头,也不会被当做落井下石的恶人,确实厉害。 “而且主公可发现了郑鲜之今天不太对劲?” 刘义真嘴角泛起冷笑: “世家的毛病,是改不掉的...” 虽然刘义真对郑鲜之的感观一直不错,而且他的能力治理一州之地也基本够用。 但是屁股决定脑袋。 郑鲜之终究出身荥阳郑氏。 要说他对本家有些埋怨那是肯定的,但是也不至于要大庭广众之下为难郑晔他们的地步,所以那样子只能说是三分真,七分演。 “他是想告诉我虽然郑氏来帮我们,但他们之间有大仇,不可能联合起来,所以让我放心......个屁!” 刘义真可不希望没过两年冒出来一个长安郑氏出来搞事情。 “等春耕结束,关中政务便交给先生了。” 这不是刘义真厌恶郑鲜之,而是要做出的必要权衡。 不然到时候郑氏一旦掌控了关中各级政务,哪怕刘义真握有军权,也难免会被他们架空,让郑氏趴在身上吸血。 “另外,联系杜骥,也该给关中世家们授官了,让他们关中世家和郑氏斗去。” 反正狗咬狗一嘴毛,刘义真只要控制别让一方彻底溃败就行。 刘义真叹了口气。 这就是世家啊。 关中如今仅仅是初定,就惹来了郑氏的光顾。 那以后关中这块风水宝地,天知道还要涌入多少妖魔鬼怪。 “吾镇关中,不仅要防备异族,还要防备世家...” 路漫漫其修远兮, 谁来老子弄死谁! ———— 陪朋友一直在输液,码字码的头都疼了。在这里还是劝各位书友,不管是学生还是上班族,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健康才是生命最根本的源代码。 第七十章 重建秩序(上) 华夏自郑国大夫子产“铸刑书于鼎,以为国之常法”之后,正式进入了成文法的阶段。 而法家之集大成者,则是数百年前的赢姓秦国。 商鞅变法、刘邦与关中之民“约法三章”、萧何制《九章律》... 这些种种迹象都表面关中之民有着极强的法律意识。 加上关中民风彪悍,且脱离正统王朝已经百年之久,直接照搬南朝法律肯定不通。 所以在关中之地颁布一套符合当地民情的法律已是刻不容缓。 不过刘义真这种只知道“法外狂徒张三”的半法盲,压根没有参与进去的资格,所以刘义真也很大度的全权交给王买德处理。 王买德自然也不会脑子一热自己无中生有出一套刑法,而是开始参考现在晋朝施行的《晋律》。 《晋律》是西晋泰始三年,晋武帝司马炎诏颁的法律,如今已经过去了百年,其中的漏洞、局限简直不要太多。 更要命的是《晋律》其实是脱胎于曹魏时期魏明帝曹叡颁布的《魏律》。 想想那个时候颁布的九品中正制,就能猜到《魏律》是怎样的一部法典了。 《魏律》中,对世家妥协让步的条文简直不要太多。 不说别的。 《魏律》中光明正大的出现了“八议”。 这“八议”就是指一些特权阶级若是犯罪可以从轻处理,另行商议。 如此以来,法律也就失去了其最基本的属性——公正。 而王买德的任务便是带人去除《晋律》的糟粕,修订一份能在关中实行的法理制度。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刘义真把活丢给王买德,自己则是带着一群人跑到了长安的一处坊市,寻找一件神器。 —————— 【蔡氏纸】 偌大的牌坊挂在外面,可却没多少人走进去。 刘义真成为了家店的第一个顾客。 “哎呦,使君是来买纸的?” 店主虽不认识刘义真,但从其身上穿着的名贵丝绸和腰间别着的官印,也知道刘义真必是个官员。 “嗯。” 刘义真摸着店铺内放着的一张麻纸,感觉质感粗糙,不怎么让人舒服。 “可还有更好的纸张?” 店主陪着笑脸:“使君,这已经是最好的纸张了,冬天纸浆凝的快,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好纸了。” 刘义真用力揉搓着手中的麻纸,不一会,揉捏的地方就出现了稀碎的颗粒,看的店主一阵肉疼。 自从蔡伦改进纸张以来,已经过了三百余年。 这三百余年,纸张在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下已经逐渐改良成为了可以书写的载体。 可是好的纸张却依旧难寻,特别是在科学技术相对落后的北方地区,想找到类似王羲之书写《兰亭序》的那种好纸几乎是不太可能。 但这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刘义真转身看着店家,随口问了句:“我看外面挂着的牌坊是【蔡氏纸】,不知是与先代蔡伦有无关系?” 店家一听这么问瞬间来劲了。 “使君有所不知啊!吾确实是当年蔡侯的后人......” 刘义真嘴角抽了抽。 得嘞。 您是不知道蔡伦是个太监吧? 眼看店家马上就要扯到天南海北去了,刘义真马上把他拉回来。 “敢问这纸多少钱一张?” 店家被打断了讲故事的性质,幽怨的看了眼刘义真,让刘义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生意总归还是要做的,他搓了搓手:“不是按张卖的,一尺布,十尺纸。” 刘义真微微摇头。 这个价格是有点偏贵。 但考虑到现在这个年代纸张的制造成本,似乎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价格。 “也行,我买了。” 刘义真掏出一块金饼。 这金饼少数有个三四斤重,如此的大手笔让店家眼睛瞪的滚圆。 “这...使君,这未免有些太多了,而且...” 能随手拿出金子的人在关中根本就没几个,这让店家心中充满了畏惧。 “无妨,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刘义真给你的,没人敢抢。” “店里所有的存活我都要了,此外,若是能造出更好的纸张,我还会加价。” 店家得了保证,即可欣然应允,将积压的纸张都给刘义真包了起来。 这天不止是【蔡氏纸】。 凡长安卖纸的坊市店家,都被刘义真扫空了存货,同时给他们留下“若能研制出更好的纸张,便以更高的价格系数购买”的承诺。 一时间。 整个长安凡是有条件制纸的作坊,都开始制做起纸张。 不到三天,就有人拿出了质地更细腻、颜色更纯净的纸张来上报刘义真。 拿出这纸的不是别人,正是刘义真最先到访的【蔡氏纸】的店家主人。 再次见到刘义真时,他的身躯有些颤抖。 “余上次面见使君,恐有得罪之处还望使君恕罪。” 店家也是知道了刘义真的身份,所以有些诚惶诚恐。 “无事,你做生意还算公允,至于得罪,那也是无稽之谈。” 刘义真安慰完店家,看着手中明显上升了一个档次的纸张询问:“这是用什么制作的?为何比麻纸要细腻这么多?” 店家看刘义真没有要治罪的意思,连忙说道:“这是用从蜀地运来的竹子所制。” 蜀地... 刘义真眯起了眼睛。 第七十一章 重建秩序(下) 蜀地真的是一个宝藏。 特别是王朝核心在关中的时候更是如此。 秦朝的时候,蜀地为秦始皇一扫六合提供了无数粮草。 汉朝的时候,蜀地为汉武帝振兴经济提供了无数铜矿。 未来的唐朝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长安要被攻破皇帝第一个就想着往蜀地跑... 所以如今一听连造纸的竹子都是从蜀地来的,容不得刘义真不瞎想。 可惜的是蜀地与关中现在的陆路交通基本瘫痪。 看过《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北伐就知道,从蜀地到关中的主要道路一共有五条—— 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 但这五条道里面只有祁山道是康庄大道,其他几条都是逼仄狭窄的羊肠小道。 问题是祁山道现在还不在刘义真手里,而是被仇池这个挂机国家堵的死死的。 以前关中和蜀地分属两国的时候,仇池其实是被大国当做战略缓冲地带,现在统一关中和蜀地后,这小东西咋看咋不顺眼。 “不行,我对付不了赫连勃勃和拓跋嗣,还打不过你个仇池?” 刘义真表面上平静如水,其实内心已经在想怎么给刘裕写请求征讨仇池的奏表。 等过了好一会,刘义真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蔡氏店家主人告罪,又问:“此纸成本几乎?” 那店主当然不敢期满刘义真:“其实制作此纸的工序和麻纸并无差别,只是竹子运费昂贵,所以要比寻常麻纸贵个三、四倍。” “吾知道了。” 刘义真取过毛笔在纸上面笔走龙蛇的写了一个字后感觉手感确实比麻纸顺滑的多。 “这纸吾也全要了,此外...” “若是你愿意,以后你家的纸张我全收了你看如何?” “呼——” 那店家鼻子一吸,脑袋一昂,差点开心的昏过去。 “当然,当然!” “那便好。” 送走了店家,刘义真和旁人吩咐道:“此人能搞到蜀地的竹子,要么是和仇池有关系,要么是有走私的路子...不过后者可能性不大,毕竟竹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反正把他给我盯紧了。” 店家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搏一搏的心态,无意间暴露了他的关系网,刘义真自然要好好查一查。 拿着这纸张,刘义真前去寻找还在修缮律令的王买德。 “先生可识得此物?” 王买德连头都没抬一下,反问:“公子以为老夫真的是蛮夷乎?” “切,你这人好生无趣。”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 “吾当然不是闲着没事干,而是打算以此物用做日后官府行文的物件。” 这下王买德总算拿正眼瞧着刘义真。 “此物造价确实比锦帛要便宜,若能代替,自然是极好。” “可是纸太脆,极易损坏,再加上麻纸上的字迹模糊,一旦传达的政令错误,那可不是小事。” 王买德一针见血的指出现在纸张的弊端。 官方文件最起码要有的两个基本属性——易保存性和准确性,而纸张在这两方面明显不合格。 “已经在改善了,这次就先拿先生所修订的律令文书试验。” 刘义真却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拿过来就能用的好东西,连种子到了华夏都要本土化培育,何况是一项科学技术。 不容王买德拒绝,刘义真把头探过去看着王买德手中的竹简:“先生修订的如何了?” 王买德从旁边取过两卷竹简塞给刘义真。 “只有这些,全部完成怕是要春耕之后。” 刘义真打开竹简,一目十行的大致扫过,眉头却越皱越深。 “先生...此处是不是有些不妥?” 只见竹简上赫然写着: “若有奴、婢盗窃、杀人诸罪行者,可由主人家自行决断?” 刘义真不满的对王买德说:“这便是把判决的权利交予世家啊?凭他们的势力诬陷几个人简直不要太轻松!” 王买德搁下笔,无奈的对刘义真说:“难道吾修出禁止私杀奴婢的律令,世家便不会私杀奴婢吗?” 刘义真不由语塞。 但他还是不甘心:“最起码要给他们一个保障的条文吧?不然如何保护那些无权无势的......” “公子!” 王买德第一次打断了刘义真说话。 “律令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保护弱者,而是为了制定秩序。” “关中眼下的秩序便是公子主关中,而不是为了保护那些佃户奴隶。” 王买德毫不留情的扒开数百年间法家伪装的外衣。 古代的法律和现代的法律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古代的法律只是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的一个工具。 什么自由? 什么平等? 统统都是扯淡! 包括王买德现在修订的律令,都是为了制订一套利于刘义真他们统治关中的秩序,仅此而已。 刘义真张着嘴巴。 虽然自从来到南北朝,他的三观已经被击碎了无数次,但始终没有今天这么强烈。 “原来如此,所谓律令...” 刘义真宛如一个雕塑一般坐在原地许久许久。 半晌,刘义真还是开口,只是声音有些不甘心: “吾明白了,但是先生,吾还是不能容忍世家如此视人命为草芥。” “再加一条,凡涉及死刑,必上报官府。” 这是刘义真目前想到唯一能稍微限制一下世家的条文了,而王买德思考了片刻,也说了一句: “可”。 第七十二章 春节 刘义真这两天也不瞎跑了,而是一直围在王买德身边盯着他修缮律令。 原本以为交给王买德,自己当甩手掌柜便能高枕无忧,但自从明白了古代的律令是怎么一回事后刘义真再不敢有丝毫松懈。 因为一些律令,刘义真已经和王买德吵过不止一次。 还好刘义真以前在祖安进修过,他在这方面的底蕴比王买德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几次把王买德都喷的自闭了。 同时因为刘义真的“瞎搅和”,修缮律令的速度慢了数倍,快到春节了才修完两篇。 这天刘义真又转悠到了王买德这里,王买德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放心,今日不和先生吵。” 刘义真也知道这几天自己不受王买德待见,笑嘻嘻的提着一壶酒放在王买德案几前。 “今日闲逛买下的,先生尝尝?” 王买德拿过酒壶一闻,强烈的味道让他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哈哈。” 自觉恶作剧得逞的刘义真轻笑起来。 此乃椒柏酒。 是这个时代过春节必备的年货之一,和后世饺子的地位差不多。 这酒是用花椒和柏树叶做的,据传说喝了可以强身健体,但是味道嘛... 王买德将酒壶拿的远远的后才说话:“再过些日子才是春节,怎么这么快就有椒柏酒了?” “先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年货自然要提前置办,不然到了春节喝西北风去吗?” 王买德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不开心的伏案继续工作。 “先生何不出去转转?自从来了长安以后先生便没出过这皇宫,难道不感觉憋的慌?” “不觉得。” 刘义真:“......” 好吧,看不出来王买德还是个宅男。 刘义真又从怀中摸出一粒怯鬼丸。 这是一种用蜡和雄黄混合而成的药丸,常别在腰间装饰,也是魏晋时过年的标配之一。 王买德没有拒绝,拿起挂在腰带的左边:“这也是公子在长安坊市买的?” “嘿嘿,不是。这是王镇恶送我的,说是自己族里人做的,我看成色不错,就拿来给先生了。” 刘义真边说,还边露出自己腰间的怯鬼丸。 王买德瞅了刘义真一眼便继续开始工作,还不忘提醒刘义真要早点把昨日修缮过的律令再复核一遍。 刘义真却闷闷不乐的瘫在地上,手上还拿着几粒怯鬼丸当做弹珠在地上打来打去。 王买德看着一反常态,颇有些孩子气的刘义真,却有些恍然。 想必这是公子第一次和家人分别吧? 每逢佳节倍思亲。 有人会用忧郁思念亲人,还有人则是用玩乐压制心中的感情。 他们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他们无处宣泄罢了。 一念至此。 王买德卷起桌上的竹简搁置在了一旁:“既然公子想出去,那便一起出去走走吧。” 刘义真看着王买德态度的突然转变,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满心欢喜。 “好吧!既然先生想去我便勉为其难的一起走一趟吧。其实不瞒先生说,我也没逛过几次长安,好多东西......” 今日长安街上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老者宛如一个修者,一言不发。 少年则是疯狂的买买买。 “草编的蚂蚱?买了!” “雕刻猪头的陶器?买了!” “蓝胭脂?也买了!” “......” 王买德看着手中越来越多的货物,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公子,真不用买这么多,而且你买胭脂做什么?” 刘义真嘿嘿一笑。 “这可是纯天然化妆品,比什么杨树林、神仙水厉害多了,多备点送人也有面子!” 王买德张了张嘴,心中暗道公子是不是对女人有什么误解... 刘义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带动了这边坊市的经济,随便路过哪个坊市都恨不得把里面搬空。 “砰!” 刘义真歪着脑袋看着一个玩摴蒲的摊子,一时不察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抱歉抱歉。” 刘义真还没爬起来就连忙道歉,可是等看清那人的脸却一脸疑惑:“怎么是你们?” “额?公子?” 对面的人也和见了鬼一样,僵立在原地。 原来是沈田子和傅弘之。 他俩穿着便服,也是聚精会神的看着玩摴蒲的人,所以才和刘义真撞到一起。 而傅弘之连忙解释:“今日是王镇恶将军巡营,我二人无事便出来置办些年货。” 原来如此! 刘义真用力点点头。 就是嘛! 我就不相信我大晋将士是偷偷翘班出来闲逛的那种人! 大家都是因为忙完工作才出来玩耍放松的嘛! 就在这时。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三个打一个被反杀,你会不会玩?不会让开让我来!” 刘义真、傅弘之、沈田子听到这个声音时心头猛然一颤,齐刷刷的回头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挤开人群,凑上去玩起了摴蒲。 那人正是王镇恶,只见他娴熟的丢下铜钱,拿起掷具,就要一展身手。 “咳咳!”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王买德特意用极大的声音咳了两下,惹得王镇恶不快的把头扭过来。 这一扭头不要紧,扭完之后王镇恶如触电一般将头重新扭回去。 王镇恶匆匆将手中掷具放下站起身来: “你们玩,我突然想起来我衣服还没收。” 眼看王镇恶要开溜,刘义真一声呵斥: “过来!” 王镇恶涨红了脸,走到刘义真等人面前。 周围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刘义真带几人走上了一处酒楼。 “公子,我其实是...” “喝酒。” 刘义真自然不想追究此事,只是感觉王镇恶撞在枪口上有些好笑。 王镇恶尴尬的挠了挠头,给刘义真倒了一碗酒,给给给给笑着把碗推到刘义真面前。 看着王镇恶如此拘谨的样子,刘义真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沈田子和傅弘之也放声大笑,几人举碗撞在一起,酒液四溅。 虽远离故土,久别亲人。 但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灯火亦可亲。 第七十三章 家书抵万金 春节很快如期到来,整个关中的生活仿佛一夜之间慢了下来。 家家户户桌上摆上了胶牙饧、五辛盘和鸡子供以食用。 门上则大都贴着神荼和郁垒两位门神的神像,以求驱邪避灾。 刘义真也在主持完白天惯例的宴会后,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新年礼物—— 刘裕的奖赏。 “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臣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匈奴扰我关中,尔援古今颇牧,近在禁中。兹特授尔任都督雍、凉、秦三州之河东、平阳、河北三郡诸军事、领护西戎校尉、雍州刺史、天策府将军,使持节、侍中。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钦哉。” 这诏书其实只是走了个流程,把之前的官职都给补全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刘裕认同了天策府兵的存在,将刘义真的将军名号从安西将军改为了天策将军。 除此之外,刘裕还给了使持节、侍中的待遇。 使持节、侍中,就是说刘义真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代表中央政权了! 这个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告诉刘义真: “儿子放心在关中干!搞砸了有老子给你背锅!” 啧啧。 不愧是南北朝第一帝,这气魄就让现在的刘义真望尘莫及。 其他将领也各自加官进爵。 王镇恶迁天策司马、弘农太守、征虏将军、汉寿亭侯。 沈田子进振武将军、扶风太守。 傅弘之加冯翊太守。 郑鲜之受长安长史。 这里面王镇恶终于是如愿封侯。 而其余高级、中级军官也有丰厚的奖励,可以让他们在异乡过个肥年。 不过除了犒赏将士的财物之外,刘义真发现了一个沉重的木箱。 “这是太尉派人去士卒家中收录的信件。” 来送诏书和财物的宦官连忙解释,并且给刘义真展示箱子里面的东西。 一根根竹简整齐的放置在箱子中,没根上记载的话语虽然不多,但都是家人们的肺腑关切之言。 “另外,还有王将军的家眷也一并接过来了,正在驿馆候着。” 刘义真随意的翻了翻箱子中的信件,听宦官这么说,便让人给王镇恶传话,让他去接自己的家眷。 “公子,其实这还有两封家书,是太尉和夫人给您的。” “哦?” 刘义真挑了挑眉。 夫人?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端庄优雅的妇人,她面对刘义真时似乎永远都是一脸宠溺的笑容,这在刘义真的记忆中无比清晰。 她便是刘义真这具身体的生母——孙氏。 接过两封用锦帛写的信件,收拾了心情,率先打开了刘裕给他写的信件。 不出意外。 刘裕对着刘义真就是一阵猛夸,称赞他抵御赫连勃勃的功绩。 同时刘裕还劝告刘义真面对世家以后一定要慎重,不可再像对待弘农杨氏一样直接一窝端了。 看得出来刘裕不是害怕世家,只是怕刘义真受到世家的针对,所以才让刘义真三思而慎行。 此外,刘裕还隐晦的传授了一些平衡之道给刘义真,这就不足与外人道焉了。 又打开孙氏的信件。 一行行熟悉又陌生的秀庄行书浮现。 和刘裕不同的是,孙氏的信中没有提丝毫军国大事。 反而全是写家长里短的话语。 “车士,长安天冷,娘给你缝了件鹿皮衣裳,莫要冻着。” “听汝父说汝是个将才,但车士切记不可亲自上阵,刀剑无眼,不要伤了自己。” “你最喜欢的那只雀儿在你走之后不吃不喝,几天后就去了,娘把它埋到了后院海棠花下,莫要伤心。” “可惜路上太过遥远,没法给车士带去新鲜的鲈鱼。不过放心,娘给你备了好几条,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做成鱼羹吃...” 看着看着。 刘义真心中悸动。 一抬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刘义真原主的身体被占据,但那些记忆却是真实存在于脑海中的。 小心的将两封家书贴身放好,刘义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传我命令,宰一千只羊羔,慰劳三军!” “诺!” 因为这些士卒,包括他们的家眷其实都是不识字的。 所以在写家书时就是旁人代笔。 如今反馈的时候也是识字的军中吏员把一份份问候念给这些士卒听。 当士卒们听到来自家人的问候时。 有人在不自觉中湿了脸庞。 有人开始大声嚎哭。 但更多的人还是将那封虽然看不懂,但依旧视为珍宝的家书小心藏好,生怕被哪个粗心的臭丘八给折了。 刘义真听到士卒的反馈,脸上也是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士卒们收到家眷的消息便是激励士气最佳的一剂良药,如此倒也不用担心部队哗变,想必这也是刘裕派人送来家书的一层深意。 可就在这时。 傅弘之突然面色焦急的匆匆找到刘义真: “公子!我实在劝不住了!只能你出面了!王镇恶和沈田子打起来了!” 刘义真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第七十四章 寇谦之 “怎么回事?” 刘义真头皮发麻,在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可能。 比如双方中的一人可能已经死亡! 比如他们的部下可能已经发生哗变! 还有可能两人干脆已经率兵互相攻垒! 刘义真手脚开始冰凉。 “快走!” “准备好召集府兵!” “去请“赤霄剑”!” “把我的虎符官印拿出来!” “快备马!随时向洛阳朱超石部求援!” 傅弘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确定的说了句:“大可不必...” “快去!然后调动所有长安守军和我前去拿人!” “呜...” 一时间,整个长安鸡飞狗跳。 长安居民大都瑟瑟发抖,躲在家里不知长安又发生了何等变故。 而刘义真则穿上了铠甲,带着士卒火急火燎的赶到军营。 “全部住手!” 刘义真手持长剑直接马踏飞燕,纵马跃往最核心的帅帐。 “天策将军在此!所有人都给我住手!” 安静诡异的气氛在大营内弥漫开来。 所有士卒一脸懵逼的看着刘义真。 同时刘义真也看到了在帅帐当中的王镇恶和沈田子。 只见沈田子骑在王镇恶腰上,两人正在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对视着。 “咕咚。” 刘义真咽了口唾沫。 而傅弘之紧赶慢赶,也终于追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的对刘义真说道:“公子,我还没说完!他们两个打起来...就是打起来的意思。” 空气有些凝固。 刘义真用一种极度危险的眼神看着傅弘之。 傅弘之被盯的莫名其妙。 他就是实话实说啊! 公子反应为何这么大? 难不成这两个憨憨还真的会自相残杀不成? 刘义真收回目光,心里已是在准备给傅弘之穿小鞋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一走了之。 刘义真翻身下马,若无其事的让人把帅帐修好。 王镇恶和沈林子原本纠缠在一起的身子也已经分开,傻傻的矗立在一边。 “说说!怎么回事?” 刘义真开始了小学班主任的必备形态——审讯。 王镇恶有些扭捏:“小事,小事,不劳烦公子...” 屁话! 小事的话你让我这么兴师动众的,岂不是说我大题小做? 为了面子。 更为了出气。 刘义真今天还真就较起真了! “两个主帅!两个将军!两个太守!两个朝廷高官!你们居然在帅帐内打架?” “快说!不然我把你们发配到岭北去!” 沈田子则有些气急败坏:“公子!我什么都没干!刚才就我和傅弘之二人单独在帅帐,王镇恶却突然冲进来问我要一碗血!一碗啊!这家伙是打算要我命啊!” 说着,沈田子还气急败坏的把一口海碗踹翻在地。 刘义真有些发懵。 道理我都懂。 但为嘛你和傅弘之总是二人单独在一起? 好复杂... 拔除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刘义真没好气的瞪着王镇恶:“你要他的血干嘛?你丫的吸血鬼吗?” “而且...这么大一口碗,你是打算把沈田子吸干不成?” 王镇恶连忙解释:“也不是要装满,就一点点。” 接着他似乎有些焦急:“主要是吾弟从建康归来的路上得了怪病,家中请去法师,他说要白虎之血才能压制吾弟体内邪煞。” 白虎之血? 王镇恶说的自然不是得了白化病的老虎,而是命理学中说白虎煞入命。 有这种命格的一般都是猛将。 刘义真虽然不清楚沈田子的生辰八字,但是他的命格确实挺硬的,和传说中的白虎命格确实有相似之处。 但这完全不科学好吧? 刘义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王镇恶:“你个带兵打仗都信这个?” 王镇恶反过来用质疑都眼神看向刘义真,刘义真这才想起来这个年代封建迷信还是很流行的。 他老爹刘裕和他还都用过... 刘义真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装神弄鬼装到老子头上来了! 也罢。 “给你开出这“药方”的家伙在哪...算了!先带我去看你弟弟!沈田子你也来!” “傅弘之...” 刘义真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把刚才的骚乱压下去,不然军法处置!” 刚才还很愉快看戏的傅弘之瞬间成了苦瓜脸。 刘义真带了几个军医来查看王镇恶的弟弟。 这些军医还是很有医德的,没有用鬼神之说来糊弄刘义真,而是诊断其得了痢疾,需要细细调理。 得知结果的刘义真对着王镇恶又是一顿痛骂,唾沫星子都快飞出火星了。 最后还是沈田子劝道:“公子!王将军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等的就是这句话! 刘义真喘着粗气。 他这么纯洁善良的主公当然不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才痛骂王镇恶。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让沈田子帮王镇恶说话,让两人的感情再牢固一点。 至于憎恶,就全部由我来承担吧! 眼看王镇恶给沈田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刘义真也这才决定结束这边的闹剧。 “王镇恶!带路!我要看看哪个江湖方士敢骗到我大晋将士身上了!我要是不宰了他我就不信刘!” 封建迷信这种事由统治者来搞就足够了!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来砸刘义真的饭碗,刘义真不介意帮他们羽化成仙! “城西,寇谦之。” 第七十五章 “天师” 带着一帮人又气势汹汹的赶到城西,却发现寇谦之所开的算卦摊子早就收了摊。 “公子,要不明天再来?” “不行!” 刘义真听到寇谦之的名字时,便决定不姓刘了,而是改姓劉。 这家伙绝对不能放走! “去问问旁边坊市的店家,知不知道寇谦之的踪迹!” 于是手下的士卒便四散开来去询问,果真被他们找到了线索。 一个靠在门框上看热闹的老妪一听士卒的询问,眼里瞬间冒出小星星。 “原来你们要找寇天师啊?和你们说!寇天师是真正的神仙下凡!隔壁一对夫妇因怀不上孩子,那妇人去求了寇天师,结果十个月后果然生出来了大胖小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刘义真听到有人认识寇谦之,便来到老妪面前询问:“大娘对寇谦之很是了解?” 老妪不满的说:“怎么能直呼天师姓名呢?那可是大不敬!” 刘义真哑然。 看得出来, 寇谦之群众基础做的不错。 “好吧,敢问大娘寇天师此人有何神异之处?” 老妪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要说这寇天师啊,那可了不得!” “传闻道家圣人老子玄孙李普文传授俩了他《录图真经》这本天书,而且太上老君为了寇天师亲自下凡赐予他“天师”之号!那可真的是活神仙啊!” 老妪说了寇修之很多的“仙迹”以及其“算卦入神”的趣事。 “正因如此啊,每日排队找寇天师的人数不胜数,不少人在这里排不到队,就自发带着干粮去东边的道场苦等天师...” “等等!” “道场?” 刘义真眼睛一亮。 而老妪如小鸡逐米一般点点头:“对啊对啊!使君不知道东边的天师道场吗?” “今天刚刚得知。” 刘义真向老妪一拱手:“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大娘了,还有就是...让你隔壁家的那对夫妇好好过日子。” “我们走!” ———————— 后秦皇帝姚兴在位时大肆在关中修建佛寺,道场其实屈指可数。 得知了方位,刘义真很快率人赶到了道场。 沿着一条险峻的泥路前进,跃过几座小山,一处静谧的山谷出现在刘义真等人面前。 只见此地: 云攒仙境丹霞上, 雾绕渔矶绿玉湾。 千峰百嶂天自成, 瀑布长川花语声。 如果再配上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和两个小道童,那真的是一副绝妙仙境。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山头,云雾缭绕如身上绶带,真的宛若神仙中人。 还不等他人前显圣。 沈田子撸起了袖子:“就是你个老不死的蛊惑王镇恶来喝老子的血?” 那老道听闻恶言,却突然腾空而起,睁开双目。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将军,动怒易伤身,何必如此呢?”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注意老道说了什么。 士卒们呆呆的看着老道悬空的身体。 “我眼花了?” “他是在飞?” “这是仙人啊!” 只见老道的身体悬停在空中,正淡漠的注视着众人。 “吾有长生法,授汝平安身。” “可惜世人愚昧,不明事理,不敬鬼神,真是可怜。” 接着,老道闭上眼睛:“尔等退下吧,吾不与你们这些凡俗之辈计较。” 这下连沈田子也有些犹豫,他偷偷看了眼刘义真,只见刘义真一脸坏笑。 “喂!老头!你有本事再多吊一会!让我看看拽着你的人力气有多大?” 听闻此言,老道脸色大变。 而王镇恶则是连忙劝阻:“公子,他可是真仙人啊!莫要冒犯了他!” “呵呵?” 刘义真又朝上面喊道:“对了老头,你要是仙人的话给我变个戏法看看!不说给我展示一下你修成的金丹元婴,至少给我表演个五雷正法吧?你这什么都没有,让我很难办啊?” 老道的面色已经接近扭曲,同时他的身子在空中有些趔趄。 而这趔趄却被其他人当成了仙人生气,就要引天劫来劈刘义真。 沈大沈三快步上前护住刘义真,虽然手臂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毅。 老道身子则从趔趄变成了摇晃,最后直接一头栽到了山谷中。 所有人面面相觑。 神仙...掉下来了? “什么神仙,就是个变戏法的!把他给我带过来!” 刘义真派人进入山谷,但那进去的士卒面对老道依然敬畏十足,手不敢碰,脚不敢踢,恭恭敬敬的把老道请到了刘义真面前。 老道此时依旧一副神仙做派,趾高气昂的看着一众士卒。 “别装了!你大脑门上的线虽然看着不清楚,但细细端详还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山里应该还有你的同伙吧?叫他们出来!别逼我一把火把你们山给烧了!” 老道面皮抖了三抖,居然径直向刘义真走来。 他这一动,惹得所有士卒头皮发麻。 沈大沈三直接抽出兵刃,恶狠狠的将刀刃对着老道。 “快保护公子!” “可那是仙人啊!” 老道来到刘义真五步前,高高扬起手臂。 “小心!仙人要使用法术了!” “啊!妈妈我要死啦!” 有些信仰不坚定的士卒已经掉头打算逃跑,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草民寇修之见过公子!” 几个被吓破胆的士卒蓦然回首。 却发现所谓的“仙人”已跪在刘义真面前。 —————— 不会吧不会吧? 让我看看不会还有人没被约出去吧? 哦,那个人是我自己。 第七十六章 传教 “不装了?” 寇谦之嘿嘿笑了一下,露出自己满口的黑牙,全无方才仙风道骨之象。 “不愧是公子!这些不过市井伎俩,入不得将军法眼。” 寇谦之从身后摸出一截丝线,放在刘义真面前。 只见那丝线聚集成束,透亮晶莹,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端倪。 “哪来的?” “此物不凡,身妆六曜排五星,体按四时依八节。短长上下定乾坤,左右阴阳分日月。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正是......” “说人话!” “我也不知,是拿两石粟米和一户人家换的。” 刘义真白了寇谦之一眼,不去在意绳子的事。 “你个野道士居然来忽悠我晋军将士,真的活的不耐烦了?” 谁知寇谦之一点不意外,反而赔笑说道:“不然如何能见到公子呢?” 这话让刘义真挑了下眉头:“你是冲我来的?” 寇谦之嘿嘿两声,不在说话。 刘义真秒懂,驱散了周围十步以内之人。 “你一个野道士,为何要来见我?” 话入正题。 寇谦之搓了搓手:“公子可知马上就要大难临头?” 得嘞! 骗子的招牌开场白。 刘义真眯起眼睛:“寇谦之,你在装神弄鬼的话我马上把你丢到水潭里去!” 寇谦之尴尬一笑,心中却是无限谩骂。 本以为刘义真是个小孩,容易哄骗,谁知居然这般可恶! 但形势比人强,寇谦之不再摆谱:“其实...草民刚才说的大祸临头真的不假。” 眼看刘义真就要摇人,寇谦之马上如同倒豆子一般把肚里的话全说出来: “公子初来乍到就得罪了韦氏这等豪族,虽然暂时压了下去,但是难免还是会有隐患!” “再加上公子虽然在冬天抵御住了夏主赫连勃勃,可到了秋天怎么办呢?” “秋天往往是夏、魏南侵的最好时机。如今太尉(刘裕)远在建康稳固朝堂无暇北顾,等秋天一到夏、魏合力来犯,公子又如何应对呢?” “公子现在可谓内忧外患,这难道还不是大祸临头吗?” 刘义真听罢,没有恼怒。 反而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道士,在这个年代不是手里拿着几张鬼画符就能到处招摇撞骗的存在。 相反,脱胎于诸子百家中道家的道教,所学所知远超一般的读书人。 天文、地理、数学、治国、军事...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道士不会干的。 如果非要找出和他们类似的群体,便是近代满世界跑着满嘴“阿门”的传教士。 而眼前的寇谦之不但是道士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历史上。 因为“黄巾起义”,道教一直不怎么受魏、晋统治者待见。 等到了东晋,一场“卢循、孙恩起义”更是让汉人正统王朝对道教这个土生土长的宗教格外厌恶。 眼看南方没有了道教的发育土壤,北方又因为胡人多信仰萨满教和佛教,道教的存亡危在旦夕。 这个时候寇谦之这个老神棍就出场了。 他先是苦研道家经典,之后又吸取律佛教和儒家的先进理念,倡导道教改革,制订乐章,诵戒新法。 这就让原本已经快要嗝屁的道教在他的手中居然奇迹般的回光返照,甚至一度成为北朝第一大教。 由此可见,寇谦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级别的。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寇谦之还不足以让刘义真另眼相看。 他除了是道学家外,还是这个时间段最顶尖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化学家。 他曾验算出“七曜”运行的规程。 他还会炼制金丹、云英、八石、玉浆... 更神奇的是他还精通医学。 这种人要是让他当一个道士或者出谋划策的谋士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刘义真在知道寇谦之的消息后,马上就把他从生到死的后半辈子都给安排好喽! 刘义真听完寇谦之的分析后故意歪着头: “所以呢?难不成你一个还可以解决?” 寇谦之再次露出自己满嘴的黑牙:“自然!” 不知是不是装十三装惯了,寇谦之不自觉的再次摆上了谱。 此时他全是一副你求我!求我我就给你的丑恶嘴脸。 刘义真无奈的看着他。 “你再这么恶心人我就真把你丢到水里了!” 寇谦之不好意思的挠挠屁股:“嘿嘿,公子不要介意!习惯了!” “行了!赶紧说!不过你要是说什么撒豆成兵,鬼兵守道什么的我现在就让你去见太上老君。” 寇谦之秒变严肃脸:“公子!我是正经道士!请不要这么侮辱我!” 刘义真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赶紧说。 “关中之地民风纯朴,公子还是需要以怀柔为主,威慑为辅。” “但公子的人具为行伍中人,且多是南人,怕是难以亲近百姓。” “但草民不同,草民在关中生活已有数十年之久,若是由草民代公子安抚百姓,必然事倍功半,此为第一计,曰安民。” “还有第二计,就是针对韦氏这等豪族...” 关中... 民风淳朴? 刘义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打断了寇谦之的絮絮叨叨,玩味的打量着寇谦之: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传教吧。” 第七十七章 离经叛道 寇谦之被拆穿了真实目的也没有惊讶,而是继续赔笑:“公子,这是双赢啊!吾传教对朝廷也不是坏事不是?” 刘义真扫了后面的群山一眼:“把你那些徒子徒孙都叫出来,我们回长安谈。” 这是有戏啊! 寇谦之眼睛一亮,当即吹了一声响亮高昂的哨子,十几个同样身披道袍的道士从山中走出。 沈田子眼看刘义真似乎被道士“蛊惑”了,赶忙过来询问:“公子,这就完了?” 刘义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不然呢?拿你砂锅大的拳头捶他两拳?” 沈田子看了看寇谦之的小身板,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公子,我感觉他挨不了两拳,我一拳就能把他打死。” “滚蛋!一边玩去!” —————— 长安。 王买德见刘义真带回来一群道士,有些意外。 “公子不是去制止沈、王二将军了吗?这些道士是怎么回事?” 刘义真和王买德快速说完事情始末,便指着寇谦之说道:“这家伙想要传道,先生以为如何?” “传道...” 不出所料。 王买德眉宇间果然对多了几道沟壑。 道教现在的名声基本都臭掉了。 没有哪个统治者希望自己领地会出现这么一帮不听话的家伙。 但王买德知道刘义真不是轻易能被忽悠的人,他既然把寇谦之带来,说明必有他的深意。 在王买德与刘义真的交谈中,寇谦之也察觉到了刘义真对王买德的敬重,自知或许王买德这关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 寇谦之瞬间直起身子,身上的猥琐劲悄然无踪,完全是一幅淡薄名利的样子。 “先生对道家所知几何?” 王买德看了眼刘义真。 结果却发现刘义真对他正在挤眉弄眼,便知这是刘义真想借自己之手挫一挫寇谦之。 “要论道家,乃是诸子百家之一。讲究大道无为、主张道法自然。并且提出过道生法、以雌守雄、刚柔并济等政治、经济、治国、军事策略...” “在汉初时萧何、曹参等名相更是以“黄老之术”治国,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王买德对着道家一阵猛夸,但是马上话锋一转。 “可这与你道教都没关系!” 寇谦之的面色瞬间凝固。 王买德正式发起进攻:“道教起于汉末,尤以黄巾教最为显赫,可其并未救天下于水火,反而开启了长达百年的战乱。这,便是你道家所为。” 寇谦之还想反驳,却被王买德怼了回去:“在说现在,道教是彻底抛弃了黄老治国之术,反而研究起老庄的清谈无为、炼丹成仙,使大晋士大夫整日在家中沉迷于长生...” “此等于国不利,于君不忠,于民不利之教,敢问还有何面目存于世上?” 王买德一番劈头盖脸的话语让寇修之哑口无言,但旁边的刘义真却在偷笑。 老王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是却是诡辩之术。 他直接把东汉灭亡的帽子扣到了黄巾之乱上,这真的有点冤枉黄巾教了。 东汉末年已经是地主和农民矛盾最严重的时刻,就算没有张角三兄弟,也有陈胜吴广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出来搞事情。 但谁让张角他们就是打着“道教”的旗号起义的,所以这锅...道教算是背上了。 至于现在东晋“清谈”的乱想,同样不能全怪道教。 一方面此时的东晋世家生活实在太优渥了,正所谓饱暖思那啥,总要让人家有点追求。 所以道教这个小机灵鬼才弄出来了一项逼格极高,门槛又极低的娱乐活动——修仙,解决了世家空虚寂寞冷的需求。 另一方面。 衣冠南渡是华夏民族历史上的一场浩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 这种失望、恐惧、害怕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个华夏族人。 为了躲避这种情绪,就有人选择了当宅男。 只要门一关,天下于我何加焉? 但这么逃避未免太过明显... 所以,为了让自己宅出逼格,宅出品味,宅出艺术,道教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外衣。 这么看来...道教还是挺冤的。 寇谦之被王买德喷的有些惶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先生所言差矣!吾所授道教,并非先生理解的道教。” 寇谦之此时表情格外神圣。 “先生所述道教弊端吾早已知晓,正因如此,余闭关数十年,又得仙人指导,早已除去三张(张陵、张衡、张鲁)伪法”,正本清源!” “哦?” 王买德什么都没说,但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他这模样自然惹得寇谦之吹胡子瞪眼睛,当下念起仙(自)人(己)传(改)授(编)的道经来。 王买德先是不屑。 但随着寇谦之的吟诵,王买德的表情变成了凝重,又变成了震惊。 这天下让王买德能如此动容的人不多,但寇谦之绝对算一个。 因为寇谦之的道经早就脱离了道家本身。 其提出以“礼度”为核心内容,这种建立等级制度的教义明显是抄袭佛教的。 还有“辅国辅民”的思想...你让儒家的人怎么想? 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能拿来用,寇谦之都很不要节操的全部抄过来了。 这种道教,哪怕把老子、庄子、张角、张鲁都挖出来他们估计都不认识! 王买德这一刻终于知道刘义真为何对寇谦之另眼相看了。 寇谦之的道教。 就是一个为了满足统治者需求而出现的一种“拼接怪”。 这种行为, 说的好听点这叫创新。 但这个时代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离经叛道。 第七十八章 传道兴国 王买德此时看寇谦之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完全是一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表情。 如今虽然礼乐崩坏,但是大家基本还是要面皮的。 寇谦之这个牛鼻子是干脆连脸都不要了,直接开抄。 够无耻! 他喜欢。 不过王买德亦不是等闲之辈。 经历了最开始的惊骇以后,等他静下心细听,却发现了不少问题。 相比于在天竺发育,来到华夏又进行一代代僧人本土化的佛教。 寇谦之个人的学识还不足以让他真正将道教彻底改革。 虽然听着新颖。 但其中依旧是有许多漏洞,根本经不起推敲。 王买德当即就找出几点来进行反驳,让寇谦之的教义不攻自破。 不过寇谦之的脸皮也确实厚。 眼看辩不过王买德,他上前俯首说道:“再下才疏浅薄,但若是得公相助,我道家必然蒸蒸日上...” 刘义真听不下去了。 你丫的当着我的面挖我的墙角? “寇谦之!” 一声历喝,让寇谦之反应过来:“嘿嘿,不好意思公子,习惯了...” 刘义真扯了扯面皮,有点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 “好了,既然王先生找到了《道经》之中教义的诸多问题,寇谦之你便将传道之事先往后放一放。” 寇谦之急了。 “公子!这...刻不容缓啊!” 刘义真白了他一眼:“眼下马上便是春耕,谁有空听你传道?而且我说的传道暂缓,没说别的暂缓?” 别的? 寇谦之有些不解。 自己除了传道就没什么会的了,能不成公子想让我解决关中寡妇的问题? “咳咳。” 眼看寇谦之走神,刘义真咳嗽了两声把他们拉了回来。 “听闻寇天师早年曾用《周髀算经》算出了七曜运行轨迹?” 寇谦之恍然大悟:“公子是让我观测天文,窥探命数?” “你丫的要是能窥探命数我现在就把你供起来!少自作聪明!我问你你答什么。” “呜...” 寇修之摇头:“草民确实测算过七曜运行,但也不全依靠《周髀算经》,草民还学过《九章算术注》,通古博今之下才能测算七曜。” 刘义真恍然。 《周髀算经》原名《周髀》,是算经的十书之一,大致成书与商、周。 其内虽然明确记载了勾股定理和运算天文星体运算的公式,但还是有些晦涩难懂。 可《九章算术注》不同。 它的创作者正是一百多年前的大数学家刘徽。 这本书最早提出十进小数概念。 这本书明确确立了正负数的概念。 这本书归纳了加减乘除的运算法则。 这本书提出了“割圆法”。 这本书......... 总而言之,这本书是目前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数学工具书,没有之一。 寇谦之居然还学过这本书,难怪他能独自测算出七曜运行的轨迹。 刘义真宛若吃了一颗定心丸。 接下来便是给寇谦之画饼。 “道教教义尚需完善,但可以先授民众以算术!” “庶民百姓常苦于不懂算术,而被歹人所骗。若道教能先授百姓以算术,必然得到他们的感激,到时候传道便是顺水推舟,汝以为如何?” 寇谦之两条眉毛搅在一起:“这...” 其实没的纠结。 因为刘义真压根没给他第二个选项。 寇谦之虽然毛病不少,但是他对于传道的热情和信仰绝对毋庸置疑。 为了能顺利传播道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寇谦之纠结了一会以后还是同意了。 刘义真自然也很满意:“等过几日吾传授你一套传自天竺的算术符号,其曰数字。到时候必然事半功倍。” 答应寇谦之传道其实算是刘义真和世家博弈中下的另一步棋。 名为传道,实为授学! 在世家牢牢把持着知识垄断的情况下,哪怕是刘义真也不敢公开开设“平民学堂”。 因为那样的话就不是关中世家联合不联合的问题。 而是整个天下的世家都要跳脚! 这种压力连刘裕都没法替他抗下来。 所以刘义真只能借用寇谦之开设道场之名,来给关中平民打开一个学习知识的小口子。 算术这种不用识太多字,不会引起世家过多注意的知识算是刘义真的一点试探。 只要世家没有察觉。 道场便可以再去传授文字。 传授经文。 传授道理。 到最后这粒种子便会成长为一棵没有人能忽视的参天大树! 王买德因为早就知道刘义真要解决世家,率先明白了刘义真的意思,心中暗自赞叹。 不过等寇谦之离去,王买德还是有些不放心:“此乃公子千秋大计,交予寇谦之这么一个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然还能如何?世间万物总有代价。” 刘义真自然知道寇谦之这个老神棍肯定会掺杂进去一些私货,不过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万物均有圆缺,如何制衡才是关键。 “不过还是要麻烦先生牢牢把关道教教义。一旦发现端倪,立刻告知我。” 沉思了一会,刘义真又否决了自己说的话。 “算了,这种事朝廷不易插手,我们做的越多,世家便越容易发现我们的意图。” “世上最精妙的瑰宝往往不是巧夺天工,而是浑然天成...” 刘义真的眸子变得深邃,没有丝毫波动,已经隐约有了刘裕的样子。 王买德在一旁看到刘义真的变化心中一凛。 他知道—— 公子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棋手了。 第七十九章 春耕 时间一晃终于来到了春耕播种的时候。 春耕对于华夏民族的重要性毋需多言。 它关系到的不止是未来一年能否吃饱肚子,还涉及到治国之本。 这天,无论是世家的家主、州郡的郡守,还是远在建康的晋帝,都要穿着最庄重的朝服进行严肃的祭拜仪式。 特别是在关中。 因为之前胡人主关中,除了苻坚那几个极个别推崇汉化的君主,其他时期的官府基本都不怎么进行耕耤大礼。 这就使得今天的耕耤大礼格外重要。 它不但标志着华夏古老的礼仪将重新在这片八百里秦川上绽放。 更标志着关中,自此以后正式回归华夏文明的怀抱。 季春亥日。 这天清晨,刘义真自东门而出长安,身穿火红冕服,配以大带、蔽膝及袜舄,头戴冕冠,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其身后则跟着礼官,再之后才是王镇恶、沈田子等一众同样身着冕服的高官。 在明代以前,冕服、冕冠其实并不是皇家专属之物。 相反,这是每个有品级的官员必备之物,只是冕旒冠数、章纹绣锦和天子、三公有所不同。 一众人到了东郊早早收拾好的农坛处。 礼官率先行三跪九叩首。 礼毕,礼官指引主祭官行“初献”礼。 礼官、主祭酒二人又引赞诣酒尊所,执事者酌酒,诣先农神位前跪,初献爵,叩首,兴平身。 诣读祝位跪,众官皆跪。读祝毕,叩首,兴平身,复位。 又赞引行亚献礼毕,复位。 又赞行终献礼毕,又赞诣饮福受胙位跪,饮福酒,受福胙,叩首,兴平身,复位。 又行三跪九叩首。 礼毕。 一套流程走下来,正好到了正午时分。 你以为结束了? 不! 这才刚刚开始。 众人又匆匆赶回皇宫,换上了自己的官服,前往耕田。 司旗举青旗,田鼓闲之。 司钲引铜钲立旗鼓之前,迭鼓鸣钲,歌禾辞。 印官秉耒。 巡检一人进鞭。 典史奉青箱播种。 一众农官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便轮到刘义真率关中百官进行“推礼”。 推礼便是要亲载耒耜。 而《周礼》明确记载: “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 刘义真如今乃雍州刺史。 放春秋时期大小也是个诸侯,所以便是要进行“九推之礼”。 刘义真上前握住耕田的耒耜,象征性的推了九下。 接着,便是一众高品级的官员依次开始进行推礼。 推礼毕,刘义真来到了观耕台。 此时不远处的耕田上还有一众农民。 他们把耜犁套在耕牛的头上,驱使耕牛前进,破开在冬天被冻住的土壤。 之后他们宛若艺术家一样在田地上挥洒,将田地修整成适合耕种的模样。 接下来有人小心的将沤好的肥料顺着犁槽铺好,使土壤更具肥力。 最后几个农民操作着能播种三行的三脚耧将种子一粒一粒的埋在土壤中。 值得一提的是,“三脚耧”的发明者正是提出“代田法”的赵过。 赵过一生都把自己奉献于农业。 在他任“搜粟都尉”时期。 不但天下粮产大增,还解放了农民的部分生产力。这使得直到魏晋,还有不少人为他立祠纪念。 所以说,能让百姓吃饱肚子的人,百姓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等播种完,这亩地便算完成了耕种。 印官此时也穿戴好朝服,带领自己的属官向刘义真谢恩。 这时一群耄耋老人齐齐跪在了观耕台前。 这便是最后一个步骤——颁赏老农耆民。 刘义真手中拿着一把种子,郑重的交给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农手中。 老农眼含热泪接过春种,跪在地上再三谢恩。 自此,礼毕。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本来老农叩谢之后便可以离开,可眼前的老农却跪地迟迟不起。 一众农官、礼官都急了,想上来捉拿老农,却被刘义真制止。 刘义真上前扶起老农,看他泪流不止,不解的询问:“春耕乃是喜事,老者何故悲伤?莫不是吾有失礼之处?” 谁知老农连忙摇头。 “使君有所不知,吾落泪不是悲伤,而是喜悦啊!” “吾年少时曾听吾祖父说起,其年幼时曾观摩过大晋耕耤大礼,但之后胡掳入关,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吾祖父一直盼望着朝廷重新归来,可惜直到亡故时也没有等来。之后便是吾父,再到吾。” “吾本以为已是耄耋之年,恐怕此生再无望见到祖父口中的大晋耕耤大礼,没想到...” 老农再次泣不成声。 而刘义真只是默默轻抚其背。 “是啊...朝廷离开太久了。” 一百年。 三代人。 期间多少苦楚,多少期盼。 早已不能道焉。 等老农略微平复下来,刘义真才安抚老人说道:“老者之意,吾已知晓。” “从今往后,每年的春季,吾都会在此主持大礼。” “若不嫌弃,明年今日,小子愿再赐礼于老先生,如此可好?” 老农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向刘义真叩首:“多谢使君。” 刘义真则认真的向老农作揖:“此为君子之约。” “明年此时,山河依旧。” —————— 查资料要查疯了,还特意花了三块钱去知网上看了篇文献,嘤嘤嘤。 第八十章 《关中暂行典令》 春耕如火如荼的进行,王买德修缮的律令也接近成型。 这律令吸收了《晋律》、《魏律》的优点,又加了些符合关中具体情况的协议,算是目前最合适关中的律令。 刘义真也厚着脸皮把这律令的命名权给拿过来了,取名《关中暂行典律》。 至于为什么叫暂行... 这不是给朝廷一个交代嘛! 不然地方私自颁布律令,你丫的是想造反咩? 《关中暂行典律》的发布和以往不同的是并没有记录在锦帛上,而是记载于麻纸。 眼看一个个誊录官绝望的拿着毛笔在麻纸上抄写,生怕戳破纸张时,刘义真继续毫不犹豫的开嫖,啊呸!开剽。 “找两三个技艺精巧的木匠去上林苑等我。” 上林宛乃汉武帝时的皇家园林,但经历了几次战火以后上林宛几乎化为废墟。 如今刘义真却是重新瞄上了这片土地。 这里别的不说,水资源和林木资源是相当发达,稍加引导便是一个值得开发的好地方。 几个木匠来到刘义真面前时有些畏手畏脚,不明白刘义真为何突然召集他们。 刘义真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正是《关中暂行典令》六个字。 “汝等可识字呼?” 几个工匠互相对视,随即便是齐齐摇头。 一个胆大的工匠还有些抱怨似的说道:“就我们,还识字?那不是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学的嘛!吾等没这个福气,也没这个脑子!” 额。 刘义真询问起那木匠的名字,那木匠也很光棍的说道:“吾乃白姓人,名充国。” 因为没文化,所以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在给孩子起名时多是用一些名人的名字,如“去病”、“充国”、“不识”等。 再就是一些寓意比较好的名字,如“万年”、“光祖”、“延寿”等。 当然,还有些比较坑孩子的爹妈会给自己孩子取些接地气的名字,比如未来的刘宋大将“杜黑骡”,明代仁宗朝的“徐野驴”... 这木匠的名字倒是比较正常,没什么难字。 当即。 刘义真就取过一支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白”“充”“國”三字。 “白充国,这便是你的名字了” 刘义真将写着白充国名字的纸张放在他自己面前。 “汝能否如刻章般将这三字在木头上刻出来?” 白充国看着纸张上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眼神有些迷离。 “这真是我的名字?” 刘义真听后又重新写了三个大字交给他。 “写错了,其实这个时候才是你的名字。” 白充国展开,却发现上面写着“白”“狗”“蛋”三个字。 白充国纠结的拿着两张纸。 虽然他都不认识。 但是通过对比他还是举起了写着“白充国”三字的纸张。 “使君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感觉这个才是我的名字?” “哦?” 刘义真打量着他:“何以见得?” 白充国用手指着最后一个“國”字。 “吾虽不识字,但听人讲过,“國”字是个方形,正如我们关中土地一般,是要完整的画成一个圆的,这个字看起来更像些。” 刘义真微笑。 他拿过写着“白狗蛋”的纸张撕碎丢掉。 “说的真好,土地完整,方为国家。” 收起逗弄白充国的心思,刘义真语重心长的说道:“天下万般行业都是要读书的,包括木匠。” “汝既然能大致认出“國”字,为何觉得自己不能再认出别的字呢?” 白充国乃关中人,直接开口反驳刘义真:“就算吾等想要识字,我们又去何处学呢?就算能去学,我们又怎么养活家里呢?” 刘义真没有生气,觉得对方朽木不可雕也,反而神秘的笑起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自然是在这里!” 刘义真再次询问: “白充国,汝能否如刻印章一般将自己的名字刻在木头上?” “自然可以!” 白充国技术果真不错,照猫画虎,很快规整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木板上。 刘义真把木板收到背后。 “现在汝可能独自写出汝的名字?” “嗯?” 白充国一愣。 自己名字的笔划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尝试用木棍在地上的泥土书写,居然真的歪歪扭扭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恭喜,汝学会了三个字。” 刘义真鼓掌表示祝贺。 “既然三个字能学会,那三十个,三百个,三千个自然也能学会,从今以后,汝可边雕刻,边识字。” 接着,刘义真便把原本负责誊录的官吏唤来让他们负责教这些木匠识字。 誊录官的工作由沉重的抄写变成了只需动动嘴即可,这让他们颇为惊喜。 即便有人质疑,刘义真也有正当理由。 人家木匠雕刻的是文字唉! 刻出来是要印公文的唉! 他若是不识字,把有的字缺失笔画乃至刻错,你让朝廷的颜面往哪搁? 这也算是刘义真普及教育所做的曲线救国,反正能有一点机会刘义真是绝对不会放过。 所以即便有更省力的活字印刷,刘义真也不用,反正就是玩。 之后刘义真又把如何印刷的方式告知这些木匠。 很快, 白充国就带人把一块木板做好,送到刘义真面前。 上面正是《关中暂行典令》第一章的内容。 “学会了几个字?” 白充国尴尬的举起五根手指。 “五个,不错了。日后常加练习。” 刘义真把木板还给白充国,让他带人去印刷。 “放心印!木板坏了就重新刻!咱不缺木板!” “诺!” 第八十一章 练府兵 《关中暂行典令》在上林宛被印刷了成百上千册后,全部分发到关中各个郡县。 一套由刘义真等人建立的秩序终于在关中看到了雏形。 而春耕也逐渐到了尾声,接下来便是涉及到关中存亡的一件事了。 “公子,可以进行练兵了!” 王买德整理了一下衣袖,拿出桌上的黄册向刘义真汇报:“之前以府兵进行均田,适龄男子足有十九万人。” 刘义真最近忙的团团转,还没仔细了解过府兵人数,当他听到这个数字后有些不满:“怎么这么少?” 关中总共有八十多万人。 以男女一比一算。 男丁便足有四十万。 除掉老者、幼童,少说也能凑个三十万。 可如今只有二十万不到。 剩下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在世家手中。 王买德也很无奈。 魏晋世家就是这么猖獗,这都是给惯出来的毛病。 刘义真不爽的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十九万天策府兵,看似数量庞大,但这里面水分太大了。 十九万男丁里,体质虚弱的、身体残疾的就要刷出去一批人充当各郡的郡兵。 再把一些意志薄弱、心理障碍、放飞自我的去掉,十九万人里能在最后蜕变成合格士卒的估计还不足十万人。 就这十万士卒,还有一大半只能是后备的运粮兵,能成就精锐的便更少了。 要是能把世家藏的隐户都挖出来,最后成军的天策府兵少说能加个几万。 王买德劝道:“少点也好,毕竟乱常起于势重。” “公子可想好派谁人去练兵了吗?” 王买德回到正题,而刘义真却早有所选:“自然是傅弘之。” 刘义真手下有资格、有能力最这事的人也就三个——王镇恶、沈田子还有傅弘之。 但王镇恶即将在弘农建立王家,若是再由他掌管府兵,再加上王镇恶在关中的名望... 估计刘义真晚上该睡不好觉了。 不选王镇恶是因为他根基太深,而不选沈田子则是因为他根基太浅。 沈田子出自吴郡沈家,他的根在南方。 由他掌管府兵,指不定就因为南方世家的各种利益纠纷弃府兵于不顾,半途而废。 如此以来,最合适的自然是傅弘之。 首先,傅弘之出自关中北地郡傅家,天生便有关中基因。 其次,北地傅家早已没落,不担心傅弘之能像王镇恶一样尾大甩不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傅弘之骑术精湛,是难得的可以训练骑兵的将领。 王买德一听刘义真心中的人选,也是说道:“公子心意与我暗合。”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随即召来傅弘之,询问他的意见。 傅弘之听闻要受此大任,自然是振奋不已。 “既然公子相信吾,吾自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先别急着下军令状。” 刘义真取出一张关中舆图,指出关中局势给傅弘之。 “虽然赫连勃勃被我军击退,但这么久过去,还没听到夏国有什么不好的风声。说明赫连勃勃已经将夏国的局势给控制住了。” 听到刘义真提及旧主,王买德却依旧面色如常。 刘义真接着往下说:“赫连勃勃既然已经稳定夏国,那迟早会继续入侵关中。” “最有可能的便是今年秋季。” 说到这,刘义真抬头看着傅弘之。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秋天的两旬里,傅将军便要让府军初具战力,抵御赫连勃勃,将军可有信心?” “这......” 傅弘之犹豫了。 一贯谨慎的态度让他在心中仔细衡量。 “如果只是步兵、弓手、甲士,两旬绰绰有余,但若说能抵御赫连勃勃,则必须要有骑兵啊!” 赫连勃勃是个聪明人,上次在商洛埋伏他的情形基本不可能再出现,所以想抵御赫连勃勃,必然要有骑兵压阵。 但骑兵这个冷兵器之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训练出的。 一个合格的骑兵,少说也要进行三年以上不间断的培养。 想培养出一支骑兵军团,那至少要花五年的时间。 现在只给傅弘之两旬,傅弘之自觉是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义真听完傅弘之的分析后也觉得是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只能劝慰道:“那便先训练步卒吧,不过训练骑兵也不能放缓。” “也不一定。” 这时王买德突然插话。 “关中之民自古以来都是好武之徒,精于马术的人怕是远比南方的要多。” “公子其实可以先发一道召令,命关中所有精于马术者汇聚起来,如此便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让士卒熟悉马匹,自然可以大大缩短骑兵训练的时间。” 听完王买德的话傅弘之和刘义真恍然大悟。 傅弘之更是一拍脑袋,有些懊悔的说道:“我怎么忘记了这点!关中不似南方,善骑者无数,只要稍加训练就可堪一用!” 刘义真闻言大喜:“那便由将军去做了,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吾与先生当竭力满足。” 傅弘之想了想后有些扭捏的说道:“可能吾还真有所求。” “什么?放心说!只要关中有的资源,吾自会供以将军。” 傅弘之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吾还需借公子一用。” 第八十二章 河东兄弟 “借我?” 刘义真的眼神变得古怪。 他很想说一句那是另外的价钱。 不过既然答应了,为了练兵大计。 让傅弘之白嫖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很快,刘义真就明白了傅弘之的意思。 只见他在召集府兵时特意写到“天策将军特召关中之地良家子,若有善骑者,可厚待之。” 傅弘之这是要借刘义真的大旗来召集一些大隐于市的草莽龙蛇啊。齐 “放心去做就是,若真能召集到几个好苗子,赏赐管够!” 得到刘义真的首肯后,召集骑士的文书再次传遍关中各郡。 除了召集骑士外,还有普通府兵。 因为人数众多,朝廷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把十几万人全部聚集起来。 所以此次召集的还是离长安较近的咸阳、冯翊、扶风、弘农等地的府兵。 殊不知这却让一对远在河东的少年兄弟颇为不满。 “为何召集府兵的文书没有发布倒河东?朝廷以为河东无男儿乎?” 几个大人听闻这对兄弟的话没好气的指着他们:“让你们免于兵役之苦,你们这两个小崽子居然还不乐意!真乃稚童噫!” “呵!” 兄弟中年龄稍大的那个少年不满的哼哼了几声。 “安都!吾族人早就失了锐气,不如我们自己前往投军!” 被称作“安都”的少年歪着脑袋:“永宗大哥,可是我河东郡并未收到府兵召集的文书啊!难不成我等凭双腿走到长安?” 薛永宗白了自己族弟薛安都一眼:“安都,平日里你都是最聪慧的一个,怎么今天犯了浑!” “你看,我们河东郡官府发出的告示里虽说没召集府兵,但不还有另一条路嘛!” “唔?” 薛安都挠挠头。 他自然明白薛永宗说的是“骑士”。 “可是永宗大哥,你我二人都不会骑马啊?” 薛永宗说的正是召集“骑士”的路子。 可是他二人都不会骑马,这该怎么办? 薛永宗搂住薛安都,坏笑道:“骑个马有多难,河东离长安还有一段距离!赶过去少说也要半个月,我们一边赶路,一边学骑马,如此不是正好吗?” “而且你看,上面写了是天策将军亲召!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薛安都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天策将军是谁?很厉害吗?” 薛永宗当即对着薛安都的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蠢!这个天策将军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击败了匈奴单于的刘义真,刘将军!” 薛安都肃然起敬。 河东郡因为和胡夏接壤,以前没少受赫连勃勃侵扰。 能击败赫连勃勃,在河东人眼中便是神一般的存在! “原来是他!” “那永宗大哥,我们赶紧走吧!” 薛永宗指了指太阳,薛安都马上会意。 当晚。 河东薛氏丢了两匹马和两个人。 还有四件衣裳、几两黄金、一石干粮和三只鸡... —————— 关中, 官道。 薛永宗一脸绝望的趴在马背上。 而他身边则是快乐驰骋着的薛安都。 “大哥你好聪明啊!居然能想到边赶路边学骑术!你看!我已经好熟练了呢!” 薛永宗无力的骂了句:“滚犊子。” 他做梦都没想到。 骑马居然这么难! 如今眼看就要到长安,他还是不能驯服胯下战马。 其实自己没学会没什么好气馁的。 更可气的是薛安和他都同样是从零基础开始学的,如今薛安都居然已经可以熟练的操纵战马,完成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动作。 反观自己... 至今都还是趴在马背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被马儿一蹄子撂下去。 “安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薛安都扭了扭屁股,一脸疑惑:“什么做到的?骑马这不是有屁股就行吗?我这马儿可乖了!” 薛永宗一脸狐疑。 难道是马的问题? 也对! 自己这匹马是被阉的公马,安都那马好像是一只一岁的小母马。 公马脾气不好,所以自己才学的如此慢! 一定是这样! 薛永宗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和薛安都请求道:“可能是为兄的马儿性子太烈,安都,能否换着骑骑?” “好啊!” 薛安都大方的让出自己的小母马,牵着缰绳让薛永宗上自己的马儿。 “律律律!” 刚才还温顺的马儿宛如被施加了狂暴诅咒,瞬间焦躁不安,直接把薛永宗摔了下去。 薛永宗摸着自己摔成八瓣的屁股,欲哭无泪。 薛安都则连忙安抚受惊的小母马,同时有些心疼的说道:“永宗哥!你看马儿眼睛,都流泪了!是你刚才弄疼它了!” 薛永宗没好气的回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娘的!吾上辈子肯定吃了不少马肉,才这么不被这畜牲这么待见!” 薛永宗骂骂咧咧的又想去爬自己的老公马,却被马儿一个战术后仰给晃倒在地。 接着, 马儿不满的对着薛永宗的脸打了个连汤带水的喷嚏,眼中还有几分人性化的鄙视,便一脸高傲的朝前跑去。 薛安都在一旁目瞪口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也只能宽慰: “永宗大哥,万物皆有灵,话不能乱说啊!” “还有就是...你马没了。” 第八十三章 吾弟安都有大将之资 薛永宗闻言才赶忙追上了自己的马儿,不过这次他是打死都不在骑了。 兄弟二人一路上虽然磕磕绊绊,但还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长安。 只不过薛永宗、薛安都二人的心情却极为不同。 薛安都仿佛天生就是驰骋战场的好手,马术无师自通。 反观薛永宗。 虽然十分努力,但是和马这种生物真的是八字不合,至今不敢驭马疾行。 但来都来了,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上冲。 二人来到官府制订的校场,只见这里人声鼎沸,不少精壮汉子骑着高头大马早早在这里等候。 这时两个表情木讷的小吏上前给他们二人说明了情况: “凡以“骑士”入伍者,需先考核合格!” “考核之法便是骑马绕行校场一周,半刻内完成即为合格!” 半刻,便是校场中央一个巨大的刻漏走过一半的时间。 只见那刻漏其内设计的颇为精妙。 水从漏壶底部侧面流泄,格叉和关舌又上升,使浮在漏壶水面上的漏箭随水面下降,再由漏箭上的刻度指示时间。 而校场则被全面改造了一番。 里面遍布了拒马、泥沙,甚至还有一个临时挖的深水沟。 薛安都看着水流的速度,又看了看布满障碍的校场,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阵势便是自己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更何况是永宗大哥? 薛安都一回头,果然发现薛永宗一脸的绝望。 于是他赶忙安慰道:“没事,永宗大哥,你一定可以的!” 薛永宗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兄弟两排了半天队才等到了测试。 薛永宗年龄稍大,也是他先牵马进行考核。 可殊不知便是一个牵马的动作,便惹得周遭嘘声一片。 敢来这里的都是马术精湛的行家。 会不会骑马他们一看便知。 再加上关中之民大都爽直,没那么多虚与委蛇,看薛永宗如此,一道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参与考核的无不是御马有术,骑行进厂,哪有牵马而入者?” “这尕哇哇估摸还没断奶,怎敢来此献丑?” “还是回去吧!哈哈!” “回去吧!” “去吧!” “吧!” “......” 薛永宗听着又羞又燥,他恶狠狠的瞪了周围人一眼,就要骂回去。 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薛永宗悻悻的没有说话。 他摸着马儿的鬃毛,小声说道:“马儿啊马儿,你大度些,以往的仇怨暂且放一放,只要今天让我过了这关,以后我管你叫马爷爷都行!” 看自己的老公马没有反应,薛永宗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索性这下还算稳当,周围的嘘声也小了些。 薛永宗心中稍安,便慢慢的勒紧缰绳行至校场。 “永宗大哥加油!” 挤在人群中的薛安都懵懂的朝薛永宗挥了挥手,却更惹来周围人的嘲笑。 “这咋还有个更小的?” “那是你大哥?看他的水平你也不怎么样吧?” “......” 薛永宗听到有人说薛安都,便再也憋不住了。 “尔等住口!给我看好了!” 当即。 薛永宗一夹马腹,闭上眼睛,猛拉缰绳:“架!” 只见胯下的马儿这次居然极为配合,两蹄高高跃起,威武凌厉的模样真像嘶风赤兔马。 老公马撒开蹄子向前奔跑,一跃之下赫然度过了第一个障碍。 “哈哈哈哈哈哈!” 薛永宗张开双眼,见马儿越过障碍,高兴的情不自禁。 “看到了吧!吾过去了!还有谁敢说吾骑术不行!” 就在薛永宗得瑟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薛安都的声音:“大哥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等薛永宗抬眼看去,只见自己的老公马一个猛步扎进了挖好的深水坑。 “律律律!” 老公马传出悲鸣,就这么弯下了脖子,摔倒在地。 同时它将薛永宗也留在了水坑中。 看着变成落汤鸡的薛永宗,四周的人又开始嘲笑,让薛永宗趴在水沟直接不想起来。 “这个尕娃娃真有意思!” “哈哈!一看就是骑术不精的家伙,居然还真敢上来。他以为这是在话本小说里吗?明明什么都不会,他还想王者归来吗?” 不过薛安都没有嘲笑自己的大哥,而是连忙上前将薛永宗扶起。 看着薛永宗失魂落魄的样子,薛安都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马鞭,指着四周。 “吾大哥只是最近身体不适,待你们看完吾之骑术再来说话!” 说罢,不由众人反应,薛安都翻身上了自己的小母马。 薛安都和之前略有些笨拙的薛永宗不同,此时他骑于马上,和马几乎成了一体。 不等组织的吏员施号发令,薛安都便一马当先的冲入校场。 骏马翩翩西北驰, 左右弯弧仰月支! 薛安都和马儿一同化为风中的残影,在原本坑坑洼洼的校场中如履平地。 有几个老卒模样的人看着风驰电掣的薛安都,也是开口称赞:“此等骑术,怕是不逊于一般士卒,若再练一练便能和一些将军媲美了!” 在一旁浑身湿透的薛永宗听到这句话,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尴尬,反而高傲的昂起头说道: “自然!吾弟安都有大将之资!” 第八十四章 庄客 几个老卒听罢笑了笑。 其中一个块头较大的毫不留情的反驳:“小子!当将军可不是光骑术好就行!要论骑术,我大哥比王镇恶将军、沈田子将军都要好,可还是做不了将军!” 王镇恶! 沈田子! 这两位的名字对于薛永宗来说完全是如雷贯耳。 如今却被人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让薛永宗有些不爽。 “汝是什么人?这么私下议论两位将军不怕军法处置吗?” 那说话的士卒呵呵笑了两声。 “便是他们两个到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我大哥可是抓过皇帝的男人!若不是我运气差了点,也要抓个皇帝玩玩!” 薛永宗白了士卒一眼,全当这人是在吹牛。 殊不知。 这士卒正是被刘义真罚为运粮兵的沈五,只不过今日无事,这才前来观摩骑士考核。 沈五见薛永宗对自己翻白眼,对于一声冷哼,表示懒得和一个娃娃计较。 薛安都很快完成考核。 不出意外,他的成绩是在半刻以内,这就说明他已经跨越了成为骑士的门槛。 这时小吏也走到薛安都身边,面带微笑以示鼓励,周围人群的嘲笑声也变成了齐刷刷的赞扬。 薛永宗看到这一幕。 心中不自觉的有些发酸。 但一想到是自己的弟弟,薛永宗又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上前搂住薛安都,拍拍他的胸膛:“做得好!” 谁知薛安都脸上却不见半点兴奋,反而充满了挣扎。 “永宗大哥,我要不...不去了?” “放屁!” 薛永宗瞪着薛安都:“说什么混话!机会难得!你放心去参军!” “可是,你...” 薛永宗大笑几声。 “无事!今年朝廷不征召河东郡的府兵,明年、后年也会征召的!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再相见!走!哥带你庆功去!” 两兄弟勾肩搭背的走远,却不知刚才二人的话语全被沈五听到耳中。 “那个做兄长的娃娃虽然骑术烂些,人还是不错的。” 沈五又开始怀念自己的大哥、三哥。 话说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召回去?他该不是把我忘了吧? ———————— 薛永宗为了给弟弟庆祝,特意来到长安一家酒楼,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要了几盘好菜。 “放心吃!军营里可不比家里,安都你好好吃一点!” 薛永宗似乎全然没有被自己没有通过测试而感到遗憾,反而笑的比薛安都还开心。 兄弟两酒饱饭足,薛永宗拍了拍薛安都的后背。 “去了好好表现!给我们薛氏争口气!” 薛安都点头。 “永宗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到时候跟着你去杀匈奴!” “好!这才是我薛家男儿的气势!来,喝酒!” 由于骑士考核还有几天,所以薛安都也不急着报道。 这几日,他跟着薛永宗在长安算是长足了见识。 虽然如今的长安远不能和两汉时相比,但其繁华程度也远非河东之地能比拟的。 无论通衢委巷,皆星布珠悬,皎如白日,喧阗达旦。 这份独属于大城市的奢靡气息让两个年轻人沉醉于其中。 “永兴大哥!长安真好!你说我们以后可以留在长安吗?” 薛永宗同样面露憧憬: “会的!一定会的!” 但转而,薛永宗便意识到自己因为考核失败,似乎已经没有机会留在长安。 不行! 见识了蓝天的雄鹰怎么可能会回到逼仄的畜圈? 在没有撞到头破血流之前,薛永宗根本不想回头。 更何况薛永宗一想到自己和薛安都偷偷跑出来,回到家中怕是腿都要被爹娘给打断喽。 可该怎么留在长安呢? 要知道。 为了保证地区稳定,再加上重农抑商的政策,这个年代的人员几乎不被允许流动的。 要不是这次朝廷下达征召骑兵的命令,薛氏二兄弟两个河东郡人想要自己偷偷来到长安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征兵失败,若还长久留在长安的话,一旦被发现,等待薛永宗的将是县衙的监牢。 “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留在长安...” 好巧不巧, 兄弟二人路过的拐角处正好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吆喝: 【举庄客喽!要身强力壮的,每日两餐管饱...】 【吾等乃韦氏...】 庄客! 庄客一般不同于佃户,身家性命不会全交给世家,和世家的关系更想是一种雇佣关系。 但二者也有相似之处,那便是都不在朝廷的管制范围之内! 薛永宗心中涌起万千念头: 若我先加入这韦氏,边练习骑术,边等候下一次机会,这样既不用挨打,又能照顾安都,岂不妙哉? 薛永宗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大概记住了那几个家丁吆喝的地址,便拉着薛安都匆匆离去,防止自己弟弟看出端倪。 等到了薛安都入伍的日子。 薛永宗把自己的老公马也交给了薛安都,告诉他有备无患。 “莫要担心为兄,入了军营好好长些本事,莫要学成**流氓,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 薛安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哥放心!” 摸了摸薛安都的头,薛永宗便一个人骑马出城往东而去。 那里是京兆韦氏的族地所在。 第八十五章 韦氏庄客 薛永宗来到韦氏族地,说明来意、画押契约后便成为了韦氏万千庄客中的一员。 他初来乍到,又是孤身一人,多少有些拘谨。 等到了韦氏的耕田,薛永宗对着庄客中的一个管事问道:“敢问怎么称呼?” 那管事颇有些趾高气昂的说道:“韦阳,京兆韦氏的韦!” 薛永宗恍然大悟。 难怪。 虽然看他的样子多半是韦氏旁系族人,但这个姓氏也足够他作威作福的了。 “敢问韦阳管事,吾需要做些什么?” “汝可看到那条沟槽!去把那两条挖通即可!” 韦阳说罢便转身离开,仿佛和薛安都说一句话便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切!” 薛永宗等韦阳背对自己,朝他吐了口唾沫,显然是听出来韦阳对他的蔑视。 不爽归不爽,活还是要干的。 薛永宗领了把木制的锹,便顶着春日里的寒意苦干起来。 这沟槽和之前朝廷组织羌人疏通的灌槽不同。 那些灌槽都是前人早已建好,只不过因为后来年久失修,被淤泥、杂物堵住而已。 可现在薛永宗要挖的,却是实打实的夯土。 那看起来松散的土石,远比想象中的难缠。 往往一铲下去,力气小了,根本挖不动。 而如果力气大了,插进去你就甭想再把木锹拿出来。 薛永宗也是个从世家出来的贵公子,以前也顶多玩些刀枪棍棒,何时干过这种苦力活? 没过一阵,薛永宗便气喘吁吁的坐在一旁。 旁边几个一同干活的好心庄户连忙提醒:“快起来!这可坐不得!若被管事发现了,一顿鞭子是跑不掉的!” 薛永宗听后却不以为然。 “吾为庄客,又非佃户,他韦氏还敢对我们动用私刑不成?” 庄客和佃户有本质不同。 像在他们河东薛氏,庄客都是乡里乡亲的,纵然是薛氏人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几个庄户对视一眼,见劝不动,也不再多管闲事。 “喂!你!你在干什么?” 薛永宗气都还没喘匀,就见那韦阳气急败坏的来到他面前。 “谁让你坐着了!快给我去干活!” 薛永宗活动了一下泛酸的手臂:“知道了!” 可还没等他去摸到木锹,后背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斯!” 赫然是韦阳已经一鞭子抽到了薛永宗身上。 “艹你祖宗!” 薛永宗痛极,失声大骂。 “韦阳!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韦阳听到薛永宗直呼其名,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韦阳是你能叫的?你在这偷懒吾还不能打你了?来人!上去给我掌嘴!” 韦阳身后一直跟着几个壮硕的大汉,听到韦阳吩咐,上前直接给了薛永宗几个大耳光,让薛永宗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噗!” 薛永宗哪受过这等侮辱,吐出一口血沫,挥起手中木锹就要冲向韦阳。 可他终究力薄,很快就被几个大汉镇压。 韦阳狞笑着一脚猜在薛永宗头颅上:“一个泥腿子,居然如此猖狂!来人,给我把他手指剁了!” 薛永宗见韦阳言语不似做伪,连忙大喊:“韦阳!吾乃庄客,非是汝韦氏佃户,你敢对吾动用私刑?” 韦阳又是嗤笑。 自从之前傅弘之“劫掠”了大量佃户后,韦氏对于劳动力的剥削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什么庄客什么佃户的,到了我韦氏,便是我韦氏的东西!在我韦氏的地上,便是皇帝也只能排到老二!” 薛永宗咬着牙:“放开我!我不干了!大不了毁约,赔你们些钱粮就是!” 韦阳打量了一下薛永宗,踩着薛永宗的力气又大了些。 “小东西说大话不打草稿,这长安附近的良家子基本都入了官府当了府兵,现在来做庄客的不都是些底子不干净的黑户嘛!就你们这种人还有钱?” 薛永宗看着油盐不进的韦阳,心中翻涌起无限悔意。 如果不来韦氏,此时的他应该在河东薛氏的大宅子里好好的当他的公子哥,何必要遭受如此磨难? 此时在韦阳身后的大汉已经打算动手,却被韦阳制止。 “把刀给我!我来!” 韦阳这种旁系族人在韦氏其实得不到太多重视,这种自卑感促使韦阳心底的阴暗不断滋生。 而这阴暗在面对身份、地位比他都要低的人面前,就变成了难以想象的残暴。 韦阳拿起刀子在薛永宗手指边不断比划,不时还看一眼薛永宗的反应。 仿佛这种戏弄别人的方式能给他带来额外的快感。 可薛永宗后悔归后悔,不过对韦阳还是没有半点妥协,依旧疯狂的挣扎着身子。 “无趣。” 韦阳更希望看到的是薛永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求他。 将刀刃对准薛永宗左手的小指,这会不再犹豫,而是准确无误的刺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薛永宗终究还是少年,没有忍住断指带来的剧痛,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 韦阳这才满意的点头。 “给他包扎一下让他赶紧干活!这种小东西就是不长记性,和狗一样,打疼了便知谁是主人。” 身后的大汉简单拿粗布给薛永宗包扎了一下,便将他扔到了一边。 接着,韦阳对附近看热闹的庄客、佃户大声说道:“汝等看好了!不好好干活,便是如此下场!都明白了吗?” “明白!” 第八十六章 寻兄 话说自薛安都入伍后,便开始进行了骑兵的训练。 在这期间他并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刘义真,甚至连晋军高级将领都没见过几次面。 百无聊赖之下,他便开始思念自己的永宗大哥。 对了! 可以给大哥写信啊! 于是趁休息的时候,薛安都便开始给家中写信。 第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告诉他们自己安好,同时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事情表达了歉意。 第二封则是写给薛永宗的。 “永宗大哥!我已经在军营待了几天,这里确实有不少骑术高手,在这我也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 “永宗大哥你不要气馁,我听我们的将官说,以后可能还有机会征召骑兵,切记不可放松骑术...” “还有啊,永宗大哥,军营中的训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厉,有的时候都羡慕你能在家里玩耍...哈哈!你要好好珍惜这段日子啊!不然以后和我一样来了军营就没好日子过了...” 薛安都初次离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家人。 若不是长安已经开始推动纸张的普及,光这两封信怕是就要写两摞。 将两封信交给驿站,薛安都心中稍安,便期盼着家人们的回信。 —————— 这天。 薛安都正跟着伍长训练,却被一个将官单独叫了出去。 “爹?你怎么来了?” 原来薛安都的爹亲自赶赴长安。 薛安都看着自己父亲,心中有些害怕,以为是父亲怪罪他偷偷跑来参军。 但父亲的第一句话便令他如遭雷劈: “安都!汝永宗兄长不见了!” 薛安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薛老看着自己因为训练消瘦了一圈的儿子,原本愤怒的情绪少了大半,只剩下对孩子们的担忧。 “自从你和你兄长不辞而别后,我们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你们的消息。直到几天前,家中突然收到你的信件,我们才得知你们是偷偷跑来当兵的。” “汝在信中说汝永宗兄长没有选上,应该是回到家中...可我等从未见过永宗啊!” 薛安都一时间也慌了神。 “怎么可能?永宗大哥应该是回到家中了啊?怎么可能?” 把薛安都叫出来的将官看着父子俩,小声催促。 薛老连忙抓过将官的手,偷偷放入一小块金子。 那将官掂量了一下重量,不露痕迹的将金子收起。 “别在军营门口站着,带你儿子出去问话。切记要在晚上虚时回来,不然我也兜不住。” “谢谢军爷!” 薛老连忙道谢,便拉着薛安都匆匆离开。 “安都!汝好好说说你和你永宗兄长的经过!” 薛安都经历了初时的慌乱,此时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条理清晰的告知了父亲自己和薛永宗出了家门的一点一滴,没有丝毫遗漏。 但这更让薛老焦急。 “安都!再仔细想想!” 可薛安都想破头都没有想出薛永宗有什么异样。 而薛老的眼神也从期待变成了沮丧。 “是死是活他薛永宗都是我薛家的种,无论怎么样都要有个说法!” “安都,你去长安城内,找找你和你永兴大哥一起走过的地方,吾...去杜氏一趟。” 关中世家同气连枝,河东薛氏和京兆杜氏也算有些交情,在长安地界的事情,找杜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薛安都也是立马回到长安,靠自己的记忆重新走过和薛永宗一起走过的路。 “是这么走的...” “当时这里有家店铺...” “对的,之后是左转...” “这里没有,怎么还没有...哎呦!” 薛安都忙着左右寻人,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抱歉!抱歉!” 薛安都连忙道歉。 “臭小子!走路小心点!咦?” 被撞那人发出疑问。 “看汝身上甲胄,应该是近来征召的府兵,为何不好好训练?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长安坊市游荡?” 原来薛安都心急,没来得及卸下甲胄,却被对面的人识破。 薛安都定睛看去,发现对方也是个身穿甲胄的士卒,连忙解释:“抱歉,吾今日方才得知吾兄长失去踪迹,现在便是在寻觅吾兄长。” 这个理由怎么看都像是编造出来的... 不过当对面的士卒看清薛安都脸后,发出惊呼:“是你?” 薛安都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原来这士卒正是又出来瞎逛的沈五。 那日得益于薛安都精湛的骑术和薛氏二兄弟的兄弟情,让沈五大致记住了二人长相。 “你是说你兄长...就那个咋咋呼呼的臭小子不见了?” 薛安都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却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请问汝见过我兄长吗?” 沈五摇头。 这让薛安都刚刚升起的希望再次破灭。 但沈五憨憨的脑袋中却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何不求助于公子?这么一来不光能找到那个小子,还能让公子想起我来,说不定就让我回去继续当亲兵了呢!” 沈五一念至此,便如一只欢快的大笨熊般拉着薛安都朝皇宫跑去:“嘿嘿!你小子真是有福气!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绝对能找到你哥哥!” 薛安都闻言有些好奇:“见谁?” “吾之公子,天策将军刘义真!” 第八十八章 刘义真出面 这几天刘义真也没有闲下来,而是开始盘算着搞钱。 因为答应了关中之民免除一年赋税,那就说明至少今年不能来割关中之民的韭菜。 当然,刘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饿死,建康那边的供给依旧源源不断,再加上后秦国库囤积的物资,还是足够刘义真在关中潇洒的活下去。 但活下去显然不是刘义真的目的。 活得有尊严才是。 关中百废俱兴,朝廷若想活的有尊严,那钱财是必不可少的。 就在刚才,寇谦之那个老神棍找完刘义真,刘义真刚刚有点搞钱的思路,却被一声传唤打断。 “公子,沈五带着一个士卒在外求见!” 沈五? 刘义真疑惑的看着身边的沈大和沈三,只见他们同样一脸懵逼。 刘义真轻笑:“差点忘了这个憨憨了,罢了,让他进来看看有什么事。” 没一会,沈五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刘义真面前。 “公子,嘿嘿,好久不见,俺可想死你了!” 一上来的傻笑三连让刘义真都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你别告诉我你专门来见我就是说这个的。” 沈五嘴巴一鼓:“当然不是!我这次是有正事!” 他拉过旁边有些没缓过神来的薛安都:“公子!这小子的哥哥不见了!您能不能帮忙找一下?” “……” 刘义真刚才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冽,自顾自的翻着手上的文书。 背后的沈大沈三则是脸皮一阵抽搐。 沈大缓缓突出一口气,问起旁边的沈三:“你打还是我打?” 沈三:“阿巴阿巴!” 沈大一怔:“也好,我们一起打!” 沈五看着沈大沈三的动作,连忙大喊:“公子救我!公子救我!是真的有要事啊!这少年骑术不错,他兄长人也还行,帮忙找找也是应该的嘛!” “呸!” 沈大举起自己的刀鞘:“汝真是气死我了!自己过来跪好!看我不打死你!什么要事,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 刘义真现在日理万机,若是简单一个人失踪就让刘义真来处理,那刘义真还做不做本职工作了? 眼看沈大就要打下去,刘义真开口了:“都老大不小的,别让一个少年看了笑话。” 讲真。 刘义真还是有些失望的。 其实他对沈五没什么埋怨,只要他自己过来认个错刘义真自然会让他回来继续当他的亲兵。 可沈五这些天不但和个没事人一样,今天还用这么奇葩的理由来找自己,让刘义真对沈五的评价直接掉了一个档次。 刘义真允许自己的亲兵憨,但不会允许自己亲兵是个傻子,那样的话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不出意外的话沈五应该再没机会重回他的亲兵了。 “少年,说说吧。” 刘义真看向薛安都,薛安都这才如梦初醒。 他现在都不敢相信街上随便撞见一个人,这人就是昔日刘义真的亲兵。 更没想到对方还带着自己一路狂奔到皇宫,直接就来到了偶像面前。 这让薛安都现在都是晕晕乎乎的。 “见...见过公子,哦,不对,见过使君,也不是...见过将军。” 一向淋漓的薛安都似乎得了失语症,说话含糊其辞。 “叫我公子即可。” 刘义真虽然对沈五不满,但也不会牵扯到一个普通少年,如果能帮的话还是要帮的。 “汝叫什么名字?” 薛安都听到刘义真问他的名字,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他满脸通红的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薛安都。” “嗯......嗯?”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刘义真陡然间瞪大了双眼。 “你说你叫什么?” 薛安都以为自己犯了忌讳,忐忑不安的小声又说了一遍:“薛安都。” “你是哪人?” “河东人氏。” “河东薛家?” “正是。” “咳咳咳!” 刘义真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虽然自己已经见过了不少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名将,但是薛安都的到来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历史上,薛安都这人是个非常强悍的战将,在刘宋后期是排的上号的名将。 可惜他却遇上了刘宋皇室自相残杀最激烈的时期,一代名将不能专心于战场上杀敌,一大半的精力都被卷到内斗中去。 最后更是因为各种原因,叛离了刘宋,使刘宋丢掉了整个山东半岛... 这算是刘宋输的最莫名其妙的战争,让刘义真的印象简直不要太深刻。 还有一个颇为八卦的原因便是唐朝名将薛仁贵貌似便是薛安都的六世孙。 刘义真也没想到沈五居然能把薛安都捡到自己碗里来,便坐直了身子:“将你兄长遭遇与我说一说。” “对了,先赐座。” 薛安都受宠若惊的跪坐在地,和刘义真讲述起自己和薛永宗这一路来的事迹。 刘义真听罢,感叹一声:“关中儿郎若都如薛氏兄弟之血性,何苦百年来受羌胡压迫?” “这事便交予吾了。” 薛安都闻言大喜,连忙跪在地上:“多谢公子!” 沈五见刘义真眉宇渐舒,自以为大功告成:“公子,那我是不是也能回来了?” “嗯?” 沈五面露委屈:“这是吾好不容易能见公子的理由了。” 刘义真这才明白。 原来沈五不来找自己认错是因为他以为刘义真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这个憨憨...” 不对。 他两个哥哥难道没有提点他? 刘义真扭头看向沈大沈三,只见两人尴尬的看着刘义真。 “不好意思公子。我们,忘了...” 第八十九章 误会 刘义真看了看沈家三兄弟,又看了看薛安都。 不是说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吗?为何感觉薛家两兄弟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去通知长安及附近各州郡的各级官吏,查询薛永宗下落。” “诺!” “另外...” 刘义真看着大眼睛布灵布灵的沈五,有些嫌弃的说道:“再把沈五调回卫兵队。” 沈五闻言立即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吾果真聪慧!公子真的让我回来了!哈哈!” 看着小人得志般的沈五,刘义真平静的和沈大沈三交代:“下手重一点,我三天内不想看到这憨货!” “诺!” “大哥、三哥,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要过来啊!公子救我!” —————— 除了刘义真这边调动的朝廷机器,杜氏在薛老的请求下也开始寻找薛永宗。 当朝廷和世家齐心做一件事的时候。 做事的效率完全就是开挂一般。 仅仅第三天。 刘义真便得到了消息—— 薛永宗曾出现在韦氏族地。 虽然和韦氏之前有过不小的矛盾,但这种毕竟不涉及任何利益。 再加上有河东薛氏、京兆杜氏出面,相信韦氏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作梗。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这回刘义真却是算计错了。 当韦氏得知刘义真、杜氏寻人寻到韦氏身上时,京兆韦氏的家主韦阆第一反应就是这肯定是针对韦氏的阴谋,所以很干脆的把两方人马都拒之门外。 韦阆气的有些发抖。 “他刘义真和杜骥是要把我们韦氏往死路上逼吗?他们还要我韦氏怎样?是要屠我们满门吗?” 不得不说,阴谋论者的脑回路往往无比神奇。 其实韦阆上次败下阵以后一直不甘心。 可是春季各家都忙着春耕大事,韦氏也不例外,所以韦阆还没想着在春季就去找刘义真的茬。 但如今却突然冒出这么一档事。 在韦阆看来已经是刘义真和杜骥已经打算对韦氏动手信号。 “你们不想好好过,那大家就都别过!” 韦阆只身回到韦氏族地,召集了族内管事的韦氏族老。 “诸位!” 韦阆用力拍着身前的桌子,身上的肥肉也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那刘义真和杜骥亡我韦氏之心不死,如今对方已经出招,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是时候反击了!” 这时候有位脸上皱皱巴巴的族老劝道:“家主!莫要急躁,如今刘义真那边又是修订律令又是训练府兵,屁股底下怕是一堆事,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对付我韦氏呢?” “再说了,我韦氏可不像弘农杨氏,有把柄在刘义真手里。他没有名分,不敢对我们动手,还望家主三思。” 族老的话惹得其他韦氏族人纷纷表示赞同。 之所以赞同,也不全是因为觉得族老分析的有理。 而是他们在经历了上次的失败后,已经损失很大了。 所以他们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根本不想和刘义真代表的官府实力硬碰硬。 韦阆看到族人这幅模样,心中没有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反而觉得族人们都是迫于刘义真的淫威而屈服。 他痛心疾首的对族人说道:“诸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要等刘义真杀上门来吾等才追悔莫及?” 见韦阆如此,几个韦氏族人不太高兴了。 “家主,刘义真与羌人、匈奴人不同,他乃汉人。想要立足必定是要拉拢我世家的!而且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上次因为家主一意孤行,害我韦氏失了先机,让杜氏占了大便宜,此次家主又想做甚?” 韦阆这才发现自己的族人与自己已经开始离心离德。 他捂着胸口,不断喘着粗气,眼珠子似乎都要凸出来。 “汝等...汝等迟早是要后悔的!” 其余族人不为所动。 甚至—— 最开始说话的族老斜着眼睛看着韦阆:“家主自幼聪慧,但少些审时度势的能力,家主想学杨珍,吾等却不想学杨氏。若在刚愎自用,吾等家老只能采用族规处置。” 韦阆面色苍白。 这已经不是劝阻,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世家的生态环境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朝廷。 朝廷中,皇帝虽然有着无上的威严,但是官员们也不是吃素的,有着各种办法来限制皇权。 世家也一样,他们限制家主权力的人则是族老。 一旦他们觉得族长有危害族人的表现,这帮看起来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古董会爆发出可怕的战斗力。 韦阆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这时,几个年轻的韦氏族人从外面赶回了族地。 “家主,各位族老,有消息了!那个名叫薛永宗的河东薛氏族人确实来我韦氏当了庄客!” 这几个年轻族人正是族老一脉的人。 在得知刘义真和杜氏寻人消息的时候,族老并未和韦阆一样开始怀疑这件事,而是先派人去调查。 如今水落石出,这不免让族老有些洋洋得意。 “家主,如此看来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以后遇事三思,我韦氏不需要没有脑子的家主!” 这话让韦阆又羞又恼,他愤恨的看着几个年轻族人,冷笑一声后便拂袖而去。 第九十章 慌张的韦阳 其他韦氏族人此时自然没空帮家主舒缓心情,先打发了刘义真才是要紧事。 查阅契约。 确定位置。 询问管事。 本来很简单的一套流程,但在最后一个步骤上却出现了差错。 当韦阳得知族里嫡系二房来找一个名叫薛永宗的人时,韦阳差点晕过去。 能劳烦嫡系亲自出面,由此可见这个薛永宗的来头着实不小。 问题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把那个姓薛的小子指头给断了? 韦阳犹如在三伏天被人拿冰块敲了脑袋一般,直接上头。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询问来找人的韦氏嫡系二房:“二爷,一个小小的庄客何必惹得二爷亲至?” 被唤作二爷的韦氏族人朝韦阳吐了口唾沫:“恁娘的!话哪里那么多?而且什么叫小小庄客?那是河东薛氏的嫡系族人,如今朝廷和杜氏都上门来要人了!” “这薛家少爷也不知哪根筋搭的不对,非要来我韦氏撩骚?还害的我那族长大哥被族老狠狠骂了一顿。赶紧把这个瘟神给我弄走!” 河东薛氏... 朝廷... 杜氏... 韦阳这一刻真的痿了... 见韦阳在那满头大汗的思考人生,韦二爷上去就是一脚:“让你快点把人带来,你磨蹭个什么劲?” “嗯,嗯...” 韦阳张了张嘴,很想把事实告诉韦二爷。 可一想到如果韦二爷知道了自己的所为,自己估计会被暴怒的韦二爷给活活弄死,韦阳连忙改口:“二爷稍等,我这就把他带来。” 韦阳回到家中,急得在庭院内团团转。 “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韦阳和其他韦家人一样恨透了薛永宗。 “你好好一个大少爷不当,为什么要来韦氏荡庄客?” 韦阳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同时。 一个念头自他脑中出现。 “苦就苦了点...罢了,若再留在韦氏,恐怕是小命不保!” 韦阳这是打算跑路了! 他收拾了家中的细软金银,又最后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妻妾和两三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莫要怪我狠心!” 韦阳知道若带着老婆孩子目标实在太大,所以这时他只能选择自己的性命了。 “还要争取些时间!” 韦阳派人找了个和薛永宗年纪相仿的少年,嘱咐他一会跟着韦二爷走便是,不过要记得自己唤作“薛永宗”。 把人交给了韦二爷后,韦阳自己则是单骑快马,往西方而去。 —————— 韦氏族地。 薛老带着薛安都,一脸愧疚的和韦氏族人赔不是:“族内弟子顽劣,给贵族添麻烦了,老夫代永宗给各位赔个不是。” 今天家主韦阆没有出面,接待薛老的是韦氏的一名族老。 “哪里的话,我关中世家同气连枝,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韦氏的态度也很是温和,双方甚至还一起出席了宴席,觥筹交错好不和谐。 直到韦氏把那个少年交给薛老和薛安都。 二人一脸错愕:“他并非我永宗大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这回轮到韦氏傻眼了。 “你好好看看,这真不是你薛氏族人?” 薛安都无奈撇撇嘴:“我还能认不出我永宗大哥?绝对是你们搞错了。” 这笃定的话语让韦氏面面相觑。 有族老询问韦二爷,韦二爷也很奇怪:“没错啊!确实是韦阳交给我的人!为了这事我还亲自去了趟耕田。” 韦阳? 这个在韦氏族内几乎透明的旁系族人此刻成了焦点。 “去把韦阳唤来一问便知,有可能是同名的搞错了也不一定。” 可派去寻找韦阳的族人在几个时辰后却一脸慌张的回到族地:“不好了!韦阳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得知韦阳已经抛妻弃子,把人交给韦二爷以后便离开了韦氏。 族老有些发懵。 这是韦氏的人急了:“还不赶快把人给我追回来?” 薛老和薛安都看着乱糟糟的韦氏,心中各自“咯噔”一下。 “诸位,不知我那族人现在何处?” 韦氏族人这才反应过来。 韦阳不重要。 薛永宗才重要! 但大家都不是傻子,韦阳的出逃绝对和薛永宗有关系。 薛永宗肯定凶多吉少啊! 当即,韦氏来到耕田,开始排查起韦阳管辖的庄客们,试图找到薛永宗。 薛老和薛安都同样来到耕田,心急如焚的寻找着薛永宗。 人多力量大。 不一会,就有人找到了薛永宗。 不过那人在面对自家族老和薛老时有些支支吾吾。 “薛永宗就在前面。” 那人手指一指,便逃也似的离开。 薛安都看到了所指方向,顾不得礼节,率先犹如脱兔一般奔了过去。 “永宗大哥?” 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薛安都眼前。 那背影衣不蔽体,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透过破烂的衣服甚至还能看着躯体上的血痂。 不过在听到“永宗大哥”的呼唤时,那身影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和薛安都四目相望。 “永宗大哥!” 薛安都的热泪一下涌了出来。 和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同,此时的薛永宗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宛如一具空壳。 薛安都上前抱住了薛永宗,哭泣着说道: “永宗大哥!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这是,薛永宗才吐出两个字:“安都?” 薛安都泪流满面:“没错,是我!” 他放开薛永宗,打量着他。 除了身上的污垢与伤痕外,最显眼的便是薛永宗的左手。 只见左手上赫然已经少了一根指头。 第九十一章 汝可想活命? 薛永宗被接走了。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话是记载在《孝经》里的。 凡是在古代涉及到“孝”这个字眼,那基本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平民如此,世家如此,皇室更如此。 韦氏断了薛永宗的手指,这和杀了薛永宗毫无区别,乃至更具侮辱的味道。 “韦氏,必须给我们薛氏一个交代!” 薛、韦二族不复初见时的融洽,反而有些剑拔弩张。 韦氏也很无奈:“吾等是真的不知有薛氏子弟在族内为庄客,不然绝对不会伤其分毫!” 薛氏那边的态度也很明显。 交人! 道歉! 把断了薛永宗手指的韦阳交出来! 同时韦氏需和薛永宗告罪。 河东薛氏之所以这么刚,是因为这已经不是族人的问题了,已经全然上升到了颜面的层次。 这大阵仗更让韦氏头大。 先不说把自家族人,哪怕是旁系族人交出去带来的屈辱。 就算想交人,现在也找不到啊! 韦阳逃离韦氏后居然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让韦氏根本找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而薛老此时也异常固执:“什么逃走了!肯定是你韦氏把韦阳给藏匿起来了!” 韦氏气的想喷血:“我们是真的找不到韦阳!” 到最后韦氏被逼的有些急了,有人直接开口:“就算找到了韦阳,区区薛氏还想让我们交出自家族人?” 好嘛! 这话直接让薛氏暴走,就差直接和韦氏拼命了! 两家越闹越大,不得已,刘义真这边也被惊动了。 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刘义真同样头疼的按压着太阳穴。 这叫什么事? 本以为就是个简单的寻人小事,最后居然弄得两大世家几乎都要干起来了! 这事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肯定是韦氏不对,因为他砍了别人手指,属于故意伤害。 问题是现在是魏晋啊! 庄客、佃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是世家的私有财产。 别说砍人手指,便是杀了也就赔些钱财即可。 “靠!那薛家小祖宗干的这都什么事啊?为毛要去韦氏当庄客?他脑子被驴踢了?” 虽然对薛永宗的境遇有些同情,但刘义真对这个导火索还是万分不待见。 刘义真努力挠着自己的头皮,几乎快把自己挠秃。 今天凑巧在旁边的王买德见刘义真这么纠结,反而有些奇怪:“鹬蚌相争,公子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何必要苦恼呢?” 站在王买德的角度,他才不管事情经过是怎样。 反正世家都不是好东西,河东薛氏屁股底下也绝对不干净,两家随便他们怎么打,最好双双消失才是最好的结局。 刘义真语塞。 他该怎么解释薛氏有个小屁孩会成为未来的名将呢? 剥削百姓的世家什么时候削弱都可以,能运筹帷幄的名将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薛氏死活刘义真也不在乎,但是一个弄不好把薛安都折在里面可就太可惜了。 “唉...先生能否给我想个办法?只要让他们两家短期内别再闹就行。” 王买德对刘义真的选择颇有微词,显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该做的事情。 不过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主公既然选择了方向,谋主要做的便是帮主公解决问题。 王买德旁观者清,也没有刘义真要保住薛安都的纠结,所以只是做了些客观分析并给出方案。 “虽然是薛氏挑起来的事,但是解决的关键还是在韦氏。” “只要韦氏将韦阳交出,让薛氏面子上过得去,两家矛盾自然可解。” “而公子若真想帮薛氏,只要先韦氏一步找到韦阳,再以韦氏的名义交给薛氏即可。” 刘义真尴尬的笑了笑:“我可没说我要帮薛氏!” 王买德不屑的哼唧了一声:“先不说薛氏本就弱于韦氏,薛氏根基在河东,韦氏根基却在关中腹地的京兆,两家若斗起来薛氏必败无疑,公子想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表面上看着公允,其实心里向着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 先生你在这样我可就要让你看《杨修传》了! “知道了!不就一个韦阳吗?关中就这么大,边境都有士卒把手,他跑不了多远?” 当即,刘义真就下令开始通缉韦阳。 可奇怪的是,韦阳似乎真的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朝廷和世家居然真的有一起合力做不到的事情! 这让两方面都感觉有些打脸,所以搜索的力度、范围又大了几分。 就在所有人在长安以外寻找的时候—— 长安近郊一处偏僻的佛寺。 京兆韦氏家主韦阆一身素衣进入了这里。 不过他并没有前去烧香拜佛或是向高僧问禅。 而是左拐右拐,绕了好几个弯后来到了一处密室。 只见密室里,一个人被捆绑住手脚,堵塞住嘴巴,不断发出阵阵悲鸣。 韦阆看着那人时,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韦阳,汝可想活命?” 第九十二章 抉择(二合一) 刘义真、韦氏在拼命寻找韦阳,殊不知韦阳早就被韦阆给抓回了长安锁在佛寺中。 韦阆看着挣扎的韦阳,暗道一声自己运气不错。 在得知韦阳出逃后,韦氏其他人还忙着根薛氏扯皮,韦阆却率先开始行动。 韦阳还没跑到咸阳的时候,便已经被韦阆的心腹偷偷找到并带了回来,难怪官府韦氏一直没找到人。 韦阆上前拿掉堵在韦阳嘴中的布条,韦阳连忙喊话: “家主!我错了!我想活!” 韦阳看清是韦阆之后,便挣扎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怵。 “想活,那就听我的话。” 韦阆慢条斯理的说道:“吾知道你这样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妻儿,不在乎自己的父母,只在乎自己。所以连吾都没什么办法来掌控你,是吗?” 韦阳瞬间头皮发麻:“不敢!不敢!” “随便你。” 韦阆袖袍一抖,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 他将韦阳身上的绳子隔断后拍着韦阳的身躯:“但吾要告诉你的是,你若落到官府手里,薛氏不会饶了你。同样,你若落到我们韦氏那几个老不死手里,你同样会死。现在整个关中,只有我能保你!” “你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一找你要人你就偷偷离开韦氏。自己好好琢磨。” 韦阳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并且不断的在地上向韦阆磕头。 “你且附耳过来...” ———————— 韦阆在佛寺中待了两个时辰后蔡心满意足的离开佛寺。 “咦?” 一个刚刚来到老道士好奇的看着韦阆离开的身影,对身旁岁数差不多大的僧侣问道:“你这佛寺不是说香客不多吗?那离开的家伙看样子就知道是个狗大户,怎么会来你这鸟不拉屎的破庙拜佛?” “阿弥陀佛,寇施主!有佛之地即为净土,至于那人身份...不可说,不可说。” “切!” 寇谦之先是若有所思,随即白了僧侣一眼:“你这家伙越来越讨厌了!师父的本事不知学了几成,架势倒是学的全活。” 原来寇谦之虽然是个道士,但他对佛教并不仇视。 相反,他还曾和高僧学习天竺佛法、西方算术,在佛教的造诣上绝对不逊色于普通高僧。 而他之所以今天回来这庙里,还和这里的僧侣认识,便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有一个共同的师父。 如此以来,虽信仰、门派各自不同,二人却也算是师兄弟。 “寇施主今日来我这做甚?莫不是又没钱买酒了?” 寇谦之又切了一声,鼻孔朝天的说道:“你别瞧不起人了!吾这些日子可是在忙大事!偷偷告诉你,现在那天策将军刘义真已经愿意支持我在关中传道了!” 这话让那僧侣眼皮跳了一下,显然是思绪收到了波动。 “那刘施主乃南人,其也信道?寇施主该不是把汝之前屏弃的“金丹符水”那套搬出来了?那可是于民不利之事,寇施主如此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僧侣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的劝告寇谦之,却被寇谦之一巴掌拍在他铮亮的脑门上。 “你个臭和尚在想什么?贫道在你眼中就是那种人?” 寇谦之打了一巴掌不解气,又狠狠拍了一下才罢休。 他没好气的说道:“贫道和你认识也有个十几年了,你觉得贫道会做那种事情?” “再说了...那个刘义真要是能被那套鬼神之论给忽悠了才怪!那小子就是个...算了不提他!” 寇谦之一生阅人无数,但对于弱冠之年的刘义真却是根本看不透,心里多少有些对未知的恐惧。 僧侣见性情张狂的寇谦之对待刘义真的态度这么谨慎,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不过不等僧侣追问,寇谦之便把自己的来意悉数告知: “反正你一天也是吃斋念佛,没什么事情做,帮我把老师曾经的算术整理成册,吾有大用!” 僧侣不明白寇谦之的意思。 寇谦之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麻纸。 “就知道你啥也不懂,你且看看这些!” 僧侣接过麻纸,只见上面尽是些古怪的符号。 “这是公子刘义真从天竺得来的,虽然看似古怪简陋,但对算术来说却是极为便利!” “汝看,这个叫0。” “这个叫1。” “......+-。” “......x÷。” 僧侣原本是一脸疑惑,之后是一知半解,等他完全吃透了这些符号,他的眼中满是震惊。 “呜呼!此符号之于算术,犹如文字之于诗赋!” 僧侣双手合十,满脸通红,默念佛经,以压制自己内心的震撼。 “阿弥陀佛,天竺不愧是佛法诞生之地,除了三千经文,居然还有此等精妙的符号,真乃圣地矣!” 僧侣眼中似乎有了自己的光:“阿弥陀佛,贫僧这一生,若能去一趟天竺,便再无遗憾!” 寇谦之看着突然浑身发光的僧侣,呵呵了一声,出言嘲讽。 “你去呗!就你这老骨头,肯定得死在路上,到时候你学佛祖以身饲鹰,说不定真的能见到佛祖。” 僧侣懒得反驳。 和寇谦之这种没事就爱搞个“神迹”,对仙神丝毫没有敬畏的家伙来说,僧侣的信仰无疑要坚定的多。 至少他相信佛祖和极乐净土是真的... 僧侣背对着寇谦之,开启了名叫“自动屏蔽寇谦之”的法术,继续如痴如醉的研究数字和符号去了。 寇谦之唤来了两声见僧侣不理自己,便自己在佛寺里逛吃逛吃起来。 “臭和尚真的是固执,不去外面招收小沙弥,不招揽香客,师父这点家底迟早给他败光!” 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多少能吃的东西,这让寇谦之再次骂骂咧咧起来。 “咦?” 寇谦之突然看到树上似乎有个鸟窝,一想到烧鸟蛋的滋味,口水就忍不住直冒。 “鸟儿啊鸟儿,你以为你来到寺庙筑巢就安全了?看贫道来超度你们!嘿嘿!” 寇谦之身手极为敏捷,抱着树干脚瞪了几下便窜到高耸的树枝上。 到了鸟窝旁,里面果然有几颗圆鼓鼓的鸟蛋,这让寇谦之食指大动。 他先是把一个鸟蛋直接囫囵丢到嘴里,狠狠咬了下去。 蛋液的荤腥味让寇谦之无比陶醉,而且蛋壳也软软的,对咀嚼没有半分障碍。 “妙啊!剩下这几个都拿来烤了吃,得快点,不然被那臭和尚发现了又要说什么众生平等巴拉巴拉的......” 寇谦之将鸟蛋小心的揣在自己怀里,就在他要跳下树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糟糕! 寇谦之以为是僧侣来了,若被他发现自己在寺里开荤,肯定又是几个月的说教! 当即,寇谦之开始屏息凝视,不敢发出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让寇谦之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脚步停止,却是正好停到寇谦之所在的树下。 寇谦之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尴尬的想着用什么推辞糊弄僧侣,树下之人却说话了。 “是刘义真指使吾去断了薛永宗的手指,这是刘义真上演的苦肉计。他就是想借此对付我韦氏,吾之前是收了刘义真一百两金子的!就藏在城郊的......” 那人似乎是在背什么套话,连续几遍没有停歇。 树上的寇谦之听到声音不是僧侣,正暗自庆幸,却被下面说话之人所吸引。 别的不说,光“刘义真”三个字就足够薛谦之重视了。 越听薛谦之越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怎么听... 都是要陷害刘义真的感觉? 薛谦之重新趴在树上,半点响动都不敢发出。 “吱!吱!吱!” 就在寇谦之全神贯注的聆听树下之人说话时,一只鸟雀愤怒的鸣叫起来。 只见那鸟盘旋在空荡荡的鸟巢上,发出一声声悲鸣,好不凄凉。 玛德! 寇谦之傻眼。 这是鸟妈妈回家了! 还偏偏是这个时间! 寇谦之讨好似的把怀里的鸟蛋放回鸟巢内,想让鸟妈妈停止鸣叫。 殊不知鸟雀似乎是闻到了寇谦之嘴里的气味,这让它叫的更加凄厉。 “哎呦!鸟祖宗!鸟奶奶!您别叫了!我已经给你赔十七八个蛋行吗?您要是嫌小我给您赔鸡蛋也成啊!您可别再叫了!” 可鸟妈妈不为所动,依旧悲愤的鸣叫,甚至想要对寇谦之发动攻击。 此时树下说话那人似乎也被鸟叫声吵的有些烦躁,这更让寇谦之的心提到嗓子眼。 眼看树下之人就要抬头,从远处传来一声:“施主可曾见过一个老道士?” 树下之人被人声吸引过去,远远一看正是刚才和寇谦之一起的僧侣。 “并没有看见!” 那僧侣继续喊话:“原来如此,多谢施主!施主若看见那老道士切记告诉贫僧一声,那人奸懒馋滑,臭名远扬,一旦发现他贫僧势必要将他驱逐出寺院!” “知道了!知道了!” 树下的人有些不耐烦,随口答了句也便不在树下待着,快步离去。 树上的寇谦之等了许久,见下面没了动静,才摸索着爬下大树。 “奶奶的!那臭和尚居然敢骂我!看我以后怎么教训他!” “怎么教训?”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寇谦之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 原来刚才僧侣并未离开,而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另一棵大树后。 “嘿嘿,没什么!你听错了!嘿!” 寇谦之笑着打圆场。 而僧侣却叹了口气:“寇施主,无论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切莫不要传出去,不然对这佛寺必然是灭顶之灾!” 原来僧侣什么都知道。 寇谦之依旧满脸笑容:“什么啊?我没听到!哈哈哈哈,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告辞!” 僧侣对寇谦之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师父算术等吾编篡好自然会交给施主。” “但还是要请求不要将今日所听传出去,师兄。” 最后两个字如一道利剑一般直穿寇谦之心窝。 寇谦之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反而是从未见过的清明模样:“自吾离开这里,你已经十几年没叫过我师兄了!” “汝这寺庙...早早便是那个世家的了吧?” 关中寺庙繁多,其除了供奉香火之外,还有些寺庙却是世家存放违禁品的地方。 粮食、财宝,乃至兵器,都会被世家存到寺庙当中,用来躲开官府的耳目。 “师弟,吾以为你一心向佛,不会将师父供奉了一辈子的地方变成藏污纳垢之地,可惜...” 僧侣听后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双手合十。 “师弟自有苦衷。” 寇谦之眼神有些斑驳,其中的光泽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师弟,能让你折煞本心的事,想比不是一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 “但若是一般的事情,吾就当没听见了,可刚才那人所说的话...吾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们要对付的是公子刘义真,这会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关中再次推到火坑。” 寇谦之变得有些激动:“汝曾经也是因战火失了双亲,被师父捡到带入佛门养大,汝难道还想看更多如你一般的孩子出现在关中各处?” 这话让僧侣身子一颤。 只见他痛苦的皱紧眉头,似乎是在权衡内心的善恶。 “师弟,关中乃吾之家乡。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能给关中带来和平,吾便必须要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寇谦之此时一身道袍,却双掌合十:“师弟,师父授吾等佛法,虽要吾等莫要受人间业火之苦,便他还要吾等有一颗慈悲心肠。” “吾虽然不像师弟一样不羡俗物,不陷俗世。但吾也有吾之宏愿——” 此时寇谦之如同天人合一,身上再无半分烟火。 “那便是天下大同。” 第九十三章 官府 僧侣见到寇谦之的样子,缓缓闭上眼睛:“师父曾说过师兄才是最具慧根之人,吾以前不甚理解,现在却是明白了。” 他对着寇谦之念了声佛号。 “师兄去吧。” 寇谦之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寇谦之离开,僧侣摸出怀中的一个绣着“卍”字的香囊。 “秀英,师兄说的对。” “吾虽苟活之下,能救治我们的孩子。” “但眼下,吾若再继续苟活,关中可能要多千千万万个六尺之孤了。” 僧侣抚摸着手中香囊,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自眼角留下。 —————— 寇谦之来到长安的皇宫中,迅速把自己听到的话都给刘义真重复了一遍。 刘义真听后皱着眉头。 “韦阆这是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老虎不发威,他真把刘义真当做小猫咪? “韦阆是傻子吗?他以为他让韦阳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为何他明明那么普通还那么自信?” 刘义真已经猜到了在寺庙中的多半是韦阳。 不过哪怕是韦阳出面“解释”是受了刘义真的指使,其他人就会信? 嗯... 好吧,可能真的有人会信。 世家有的时候理智的如同机器,但有的时候,他们也是最容易被带跑遍的一帮人。 被带偏不是因为他们傻,而是他们对于任何威胁到自己的事务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清除。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这是统治阶级面对有可能动摇自己地位的人或物时做出的最佳选择。 现在的刘义真虽然这小胳膊小腿,和世家掰手腕都困难,就更别说消灭掉世家。 但一旦韦氏向其他世家传达出刘义真要对世家动手的信号,无论真伪,这都会成为刘义真与关中世家的一道裂缝。 在眼下刘义真力量薄弱,关中群狼环顾的情况下,这裂缝很可能会演变成巨大的黑洞,把关中重新搅的一团糟。 “娘的!这帮世家真是狗东西,办正事的时候没他们,当搅屎棍搞阴谋诡计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精!” 这完全是司马家带的好头... 大家都不搞事业了,全去盘算怎么弄死敌人壮大自己,这样的大背景下国家能安稳才是见鬼了。 不过万幸... 刘义真心有余悸的看着寇谦之。 老神棍不愧是未来的道教扛把子,光人家这情报能力便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寇谦之此时早已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样子:“公子,那人还在寺庙中,要不要现在把他抓起来?” 只要把韦阳先一步抓住乃至杀死,韦阆的一切栽赃陷害都将是一场空。 “不急...” 刘义真可不是什么被毒蛇盯上还无动于衷的傻子。 相反,抓住机会一举弄死对方才是他的一贯准则。 “给我盯着寺庙,看韦阆什么时候把韦阳放出来演戏!还有...听过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吗?” —————— 就在薛、韦二氏快要将所有矛盾一起爆发时,一个消息传来—— 韦阳有下落了! 而且不在别处,正是在长安附近的一处寺庙。 这个耐人寻味的位置马上让一直关注此事的众多世家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但此时的薛、韦二氏族人却没时间想那么多。 在得知韦阳的踪迹后,两大世家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佛寺。 青烟袅袅, 佛音阵阵。 这座在长安名声不显的佛寺成了今日关中的主角。 这几日憔悴了许多的薛老吩咐薛氏族人:“等找到那韦阳,直接拿下!若韦氏阻拦,直接杀了便是!” “诺!” 韦阳活着,就是对薛氏最大的侮辱! 同时,韦阆今天也是特意掺和进来,他也吩咐自家族人:“见了韦阳直接擒住便是,但切记不可杀他!” “诺!” 韦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两大世家的人马几乎同时到达佛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薛老看着韦氏众人,冷笑几下:“怎么?韦氏来的这么快,莫非是来包庇自己的族人不成?” 韦阆此时则完全进入了状态:“薛家主,你难道不感觉此事颇为蹊跷?” “呵!” 薛老怒视韦阆:“有何蹊跷?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是汉高帝太祖皇帝时便留下的关中规矩,尔等莫要想着替韦阳开罪!” 韦阆听了居然开始点头:“薛家主说的有理!不过......” “父亲!休要听他妖言惑众!现在找到韦阳那贼子才是要务!” 跟在薛老身后的薛安都双眼赤红,打断了韦阆的话。 自从看到薛永宗变成那副模样后,薛安都便一心只想着喝韦氏学,啖韦氏肉,其他都是浮云。 薛老也反应过来,不在和韦阆并行,而是去寻韦阳了。 韦阆看薛安都组织了自己的“铺垫”,眼中冒出几分怒火,但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 “河东薛氏...先让你们过几天好日子!” 心里嘀咕了几句,韦阆也开始装模作样的寻找韦阳。 不出所料。 韦阳还是被薛氏先“找到”。 当找到韦阳的时候,韦阳正在一个偌大的佛堂处搂着一个女子沉醉于酒色当中。 为报仇来此的薛安都看到这一幕,感觉有些上头。 “狗贼!汝害我兄长致残,现在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看吾砍了你的狗头!” 薛安都抽出腰间环首刀,直接朝韦阳杀去。 韦阳似乎早有准备,见薛安都亮出凶器,立马把怀中女子推开,丢到薛安都面前,同时自己慌忙躲闪。 躲闪中,韦阳似乎有些“慌不择路”,一头撞到了刚刚踏入此地的韦氏族人。 “拿下!” 韦阆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下令让族人拿下韦阳。 薛安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追上来后,手中动作没有半点迟缓,直接朝着韦阳面门劈来。 “锵!” 钢铁交鸣之声响起,却是一个韦氏族人挡住了薛安都致命一刀。 薛安都瞪着那人,开口讥讽:“怎么?你们韦氏还是要包庇这个混蛋?” 韦阆此时出面: “韦阳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他毕竟是我韦氏族人,吾有些疑问尚未有人能解答,不知能否等我问完他一些事情,之后韦阳便交予薛氏,任杀任剐吾等绝不插手!” 薛安都还想说什么,却被薛老拦住。 韦阆既然已经承诺了把韦阳交给薛氏,便已经算是认怂了。 这样的话也就是薛氏取得了胜利!这个时候让韦阆问两句话也是无可厚非。 韦阆来到韦阳面前,神情凝重:“韦阳!汝可是断了薛氏族人手指?” 韦阳被韦氏族人按住,一听韦阆问话却是痛哭起来:“家主!吾一时鬼迷心窍,吾错了!吾错了!” 鬼迷心窍? 这四个字一出哪怕是薛氏也察觉到不对。 韦阆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怎么鬼迷心窍?难道不是你虐待了薛氏族人?” 韦阳赶忙摇头:“家主!吾又不傻,便是给我十个胆子,吾也不敢虐待河东薛氏的族人啊!” “等等!” 薛老忍不住插话,这让韦阆眸子中流露出几分欣喜。 “汝是说,汝知道永宗的身份,而不是把他当普通庄客?” 韦阳畏惧的看了薛老一眼:“自然...” 薛老从愤怒和仇恨的泥潭中勉强抽回一些理智:“汝知道永宗的身份,为何还敢伤他?” 韦阳连忙给薛老磕头:“是小的鬼迷心窍!当时那薛氏族人来我韦氏做庄客的第二天,便有人给了吾一箱金子,足足有百两之多!” “那人吩咐我断了薛氏族人的手指,之后又让我逃离韦家,把我安顿在此地...吾所言都是真的!若说半句假话,便让我韦阳不得好死!” 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这件事的背后居然另有隐情。 就连薛安都此时也不再对韦阳喊打喊杀,而是颇为急迫的问道:“当时吾和吾永宗大哥都是第一次来长安,怎么可能会有仇家?” 韦阳被压在地上仰视着薛安都:“我也不知道,那人极为神秘,没留下什么别的话。” 这时韦阆出来唱红脸:“贤侄,你好好想想你到了长安后有谁得知了你的踪迹?” 薛安都脑门青筋直爆,闭上眼睛努力思索。 “在长安我们只去了官府那里报名,再就是各处坊市...” 官府! 这时,韦阳适时的插了一句:“对了,吾想起来了!找我的那人腰间似乎挂着一块玉印,我就说一般人哪有把印章时刻挂在腰上的!” 整个佛堂如同死寂一般。 所有人脑海中都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第九十四章 笑里藏刀 在坐的各位都不是傻子,有的事情只要给出那么一点端倪,他们自然会用自己的经验将脑中的故事补充完全。 薛安都反应过来后心中却是更为恼火。 “你不但伤我大哥,还诬陷公子,到底是何居心?” 韦阳跪在地上一脸苦笑:“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吾是绝对不会帮那人做事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会说假话吗?” 此时的韦阳瘫倒在地,仿佛认命似的不再挣扎。 “诸位...” 韦阆图穷匕见,开始游说在场之人。 “看来此事确有隐情,为了彻底还薛家儿郎一个公道,不如我等好好调查一番如何?看看是否有人在从中作梗。” 薛氏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大家都不敢妄自猜疑时,忽然听见了佛寺外阵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 “外面怎么了?” 韦阆有些惶恐不安,让族人出去查看。 “回家主,是官府的军队!官府的人把山给围起来了!” 官府动用了军队! 这下让两大世家的人乱了阵脚。 “天策将军到!” 却是刘义真一身戎装,带着无数府兵闯入佛寺。 “喲?都在呢?” 刘义真一眼便看到了被韦氏按住的韦阳。 “就这么一个小人物,搞得关中不得安生,真是难为他了。” “既然人已经抓到,将他交给我,薛老和韦家主应该没意见吧?” 说着,刘义真身后的卫兵就作势要去拿人。 “且慢!” 韦阆朝刘义真拱手,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刘将军有所不知,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哦?” 刘义真眼中同样满是笑意。 “另有隐情?怎么个另有隐情法?” 这时韦阆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扭捏神态:“有些事,我们当着刘将军的面,怕是不好说啊。” 不光如此,韦阆还拉上了薛老,想把薛氏绑上自己的战车,所以特意加了一句:“您说是吧?薛家主?” “这...” 薛老此时有些恍惚。 显然是还没有从韦阳刚才的话中走出来。 刘义真看着动摇的薛老,心中嘀咕了几句。 薛老果然是动摇了... 感情刘义真帮薛老公器私用,忙前忙后,还不如韦阳的几句话有说服力。 世家果然靠不住。 “不用那么麻烦!我相信公子!” 所幸,这个世界也不全是白眼狼。 就在薛老迟迟不肯表态的时候,薛安都站了出来。 他怒视着韦阳,讲韦阳刚才说的话给刘义真复述了一遍。 刘义真马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 刘义真眯着眼睛来到韦阳面前:“汝...说是官府的人找你让你断了薛永宗手指?” 韦阳根本没预料到刘义真会出现,此时他的牙齿都开始打颤,滴滴汗水从额头渗出,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韦阆一看韦阳这幅模样,暗道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刘将军,现在事情还没个结果,何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我? 咄咄逼人? 刘义真环顾四周,发现果然有人对自己流露出厌恶的眼神。 他又退了两步,站在佛堂中央。 “韦家主?” 韦阆快步来到刘义真身前,并用自己宽大的身躯挡住韦阳:“刘将军。” 刘义真抚摸着腰间宝剑,缓缓开口:“我这人,最讨厌的不是正面挡路的敌人,而是在背后捅刀子的见我,你懂我意思吗?” 说这话的时候,刘义真腰间的宝剑被拔出一截,露出里面的寒光。 韦阆见刘义真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威胁自己,自知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时的韦阆也终于不再演戏,只见他挺直身躯,波澜不惊的和刘义真对视。 “刘将军此言莫不是因自己做的事情暴露,想要灭我等活口?” 此话一出,惹得周围阵阵骚动。 韦氏、薛氏都神色紧张的看着刘义真以及他带来的士卒。 “刘将军贵为关中的封疆大吏,每日政务不计其数,却偏偏对薛氏一个族人失踪这么关心,这难道不让人奇怪?” 韦阆逐渐将语言化为利剑,开始刺向刘义真。 “奇怪什么?” 刘义真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薛安都:“此子为了自己的哥哥,专程来求我,其兄弟之情感天动地,吾便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又何妨?是哪里碍着您韦大家主了吗?” 韦阆没有妥协,开始步步紧逼:“也就是说刘将军之前对薛氏族人断指一事毫不知情喽?” “自然!” 韦阆还想问下去,却被刘义真制止。 “韦家主,吾是看在你乃大族族长的身份才谦让你的,莫要以为本官没有脾气。” 刘义真自入主关中以来,身上逐渐开始有种久居高位的气势。 这一刻,这种气势轰然爆发。 韦阆的脸瞬间僵住,将想说的话重新咽回肚里。 而其他人在这一刻也有些喘不过气。 “吾听明白了,你们是怀疑薛永宗的手指是我让人断掉的?” 刘义真略带失望的看了眼薛老。 “可笑!” 他上手推开韦阆,直勾勾的盯着韦阳:“韦阳,诽谤官吏,栽赃官府,这种罪名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有证据吗?” 韦阳看了眼刘义真,又看了眼韦阆。 “有证据!” 韦阳终究还是相信韦阆能保住他。 “吾收了一箱金子,那些黄金都是成色极佳的皇室酬金!” 皇室酬金便是皇室用来供奉、祭祀用的黄金。 而在整个关中,能有一箱这种黄金的地方只有后秦国库。 韦阆听见韦阳这么说,心中不由狂喜! 来了! 刘义真聪明反被聪明误,马上就能实锤刘义真了! 刘义真听后也是狂喜。 “那箱黄金在哪里?” “被我埋在城郊!” “带路!” 第九十五章 身份(二合一) 路上,刘义真似乎有意拖延时间。 他让队伍一会朝南走,一会朝西走,全然不在乎其他人诧异的目光。 而韦阆见刘义真如此淡定,高呼了一声:“刘将军何必如此踟蹰,莫非是害怕真的挖出来皇室酬金?” 刘义真没搭理韦阆,继续到处晃悠,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 “确定是这里?” 几个人询问韦阳,韦阳看了眼韦阆后拼命点头。 “那便开挖吧。” “且慢。” 刘义真突然开口阻止。 韦阆咳嗽了一下,阴阳怪气的对刘义真说道:“怎么?刘将军怕了?” 刘义真身子前倾,手握宝剑,压低声音回应韦阆道:“汝真的想打开?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哼!” 韦阆全当这是刘义真心虚的已经开始威胁自己,根本不予理睬,反而让家丁继续挖下去。 东西埋的不是很深,不过盏茶的功夫,其中一个家丁便惊喜的喊道:“家主!挖到了!” 众人举目望去,发现一个木箱正安静的躺在坑洞里。 韦阆大喜:“那还不快快拿出来打开?” 几个家丁对着周围又是一阵刨土,并将坑里的箱子抬了出来。 “咔擦!” 箱子是高明的匠人利用鲁班锁锁住的,此刻那家丁却是直接将箱子掀开,露出里面的器物。 “家主!里面果真都是黄金!” 韦阆来到箱子前,看着慢慢一箱子黄金,从中取出一块金饼,高高举起让众人观摩。 “诸位可看见了?这正是皇室用以祭祀用的酬金!”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 薛老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官府指使?” 薛安都此时却依旧坚定的站在刘义真一边,他听到薛老的话后连忙劝道:“父亲!吾等怎可怀疑将军?莫要为歹人所蒙蔽!” “蒙蔽?” 韦阆似乎听见了薛安都的话,他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金饼:“除了秦国国库,关中何人能拿出如此多的酬金?” 薛安都一时语塞。 “吾倒是知道还有人有这种东西,韦家主要不要听一听?” 刘义真突然搭话,让韦阆一个趔趄,差点把手中的金饼掉在地上。 韦阆稳了稳心神:“刘将军,事已至此,还不愿意承认吗?” “承认什么?承认是我派人去断了一个小辈的手指?” 刘义真叹了口气:“韦阆,你心急了些,不该这么快就来挑衅我。” 眼见刘义真依旧镇定自若,韦阆心底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刘将军,证据已经在这了!这种酬金现在只有以前的秦国国库中有,现在这国库便是在刘将军手中!” 韦阆强行按下心中的旖旎,向所有人说道:“刘将军初至关中,便杀了整个弘农杨氏一族,之后又处处于我关中世家为难,如今更是设下阴谋诡计让吾等自相残杀,这是何等居心啊!” 他痛心疾首的捶胸顿足,控诉之声极为凄惨。 “刘将军若是看不惯吾等,直接屠了我们便是,何必要如此戏弄吾等?” “可怜吾等韦氏族人先被朝廷抛弃,之后忍受胡人欺压,现在还要被人陷害,呜呼!何其悲矣!” 韦阆的话惹得周围的人快速共鸣。 他们顿时觉得自己的命运何其悲惨,刘义真又是何其过分。 所有人怒视着刘义真和周围的士卒,仇恨的目光似乎要将他们撕碎。 尤其是薛氏的人,他们基本已经相信了韦氏是被诬陷的。 一想到自己被刘义真耍来耍去,他们心中怒火更甚。 有几个族人甚至已经掏出利刃,打算面对最坏的情况。 刘义真打了个哈欠,没有显露出对诬陷的愤怒,也没有半点解释。 “韦阆,我说了,你太急了。” 刘义真自顾自的和韦阆说话。 “汝急的有些太不正常。” 看了看西边,太阳基本已经要落入山下,天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快速变暗。 “吾自行至关中后,算上你们韦氏,还和荥阳郑氏、京兆杜氏、弘农杨氏都打过交道。” “其中荥阳郑氏是非常典型的世家代表,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在利益面前,既可以商议削弱南支,又可以马上向朝廷释放善意,就连派遣族人,也是挑再最合适的时候。” “他们每一个举动都像经历了千百遍的推演,走一步,推三步。事事都会顺着他们的布置发展到对他们最有利的方面。” 刘义真竖起了第二根指头:“再说京兆杜氏,他们已经衰落,没有像郑氏那种四处下注的底蕴,所以他们只会选择在安稳的底线下搏一线生机。” 竖起第三根手指。 “弘农杨氏和京兆杜氏的境遇差不多,可惜的是他们遇见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家主,但无论是杨珍还是弘农杨氏本身,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当竖起第四跟手指时,刘义真开始皱起眉头。 “最后便是你们韦氏了。” “韦阆,其实我之前一直没有看透过你。” 刘义真说话的时候,远处似乎传来马蹄声,不过都被人忽略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刘义真吸引过去。 “你初次与我作对,名义上是为关中世家争取田地,算是个不错的理由。” “可是这次和薛氏的事情,吾却百思不得其解。” 刘义真脑海中却是回想起几天前自己和王买德的谈话。 —————— 当时刘义真从寇谦之口中得到韦氏想诬陷自己后,便打算派人往佛寺里放置一些足以让韦阆身败名裂的东西,再先发制人,反杀韦阆。 当他把自己的计划告知王买德时,王买德却是沉默不语。 刘义真还以为王买德是嫌弃他手段不高,没想到王买德一个问句却让刘义真如遭棒喝。 “公子有没有想过——韦阆为何要诬陷公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然是因为...” 刘义真突然愣住。 对啊! 为什么? 报私仇? 别闹了... 自己又不是绿了韦阆,或者对韦阆进行了人身攻击,让韦阆非要弄死自己。 再说了。 世家虽然傲娇,但绝对不蠢! 韦阆贵为一族之长,他要是蠢蛋,这世界上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他肯定明白,这个时候诬陷刘义真成功的话,绝对是一个双输的局面—— 刘义真被关中世家排斥。 京兆韦氏被刘义真所记恨。 这种局面对韦氏有什么好处? 刘义真想不通,老油条王买德便开始对刘义真淳淳诱导。 “公子若被韦阆诬陷成功,其余世家对公子离心背德,关中会是什么样子?” 刘义真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瓦解,关中会重新变得混乱?” “那什么样的人希望现在的关中混乱呢?” 刘义真悟了。 当然是那些渴望关中从晋朝手中脱离的人! 他当即一拍桌子,惊骇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韦氏是别国的棋子?” 刘义真脑中瞬间闪现了几波势力。 后秦余孽。 西秦。 胡夏。 北魏。 乃至刘裕在朝廷的敌人... 刘义真这一刻头皮发麻。 他以前总是把关中的问题归纳为内忧(世家)外患(敌国)。 可他总是把这两个问题分开处理,从没想过把这两个问题融合起来对待。 “不知韦氏和别的势力有没有瓜葛,但韦阆绝对得到了别家的承诺,不然不会三番五次和公子作对。” 王买德还在抽丝剥茧的分析,但刘义真已经坐不住了。 “先生等我!我马上去逮捕韦阆!” “公子莫急!” 王买德虽生的瘦弱,力气却极大,把刘义真硬生生按回席榻上。 “公子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拿了韦阆,反而是着了韦阆的道。” “没有确凿的证据,擅自捉拿世家之主,其他世家会怎么看待公子?” 刘义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往日的冷静都被刚才的可怕猜测给摧毁的一干二净。 “公子若真想稳妥些,不如......” ———————— 韦阆此时有些慌乱:“刘将军!什么杨氏杜氏郑氏,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关键时刻刘义真却卖起关子,闭起眼睛竖耳聆听。 “来了!”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却是傅弘之带着一队轻骑赶来。 “公子!” 傅弘之在马上和刘义真拱了拱手。 “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 傅弘之有些兴奋。 只见随队的几个骑士解开身上的口袋,里面金灿灿的黄金和几封书信掉落。 与此同时,又有一对骑兵赶来,这次领头的人却是许久王买德。 王买德对刘义真使了个眼色,刘义真微微颔首。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唯有韦阆在看见那书信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 “韦家主,这些东西你可都认识?” 不等韦阆回答,刘义真便上前取出一块黄金,再和挖出来的那箱黄金做了对比。 “这些金子成色无二,都是秦国国库里的东西。” “可我派人拿来的这些东西...却是从刚刚我们离开的佛寺中找到的。” 说着,刘义真对一个刚刚随傅弘之一同前来、头戴盔甲骑士双掌合十:“这里还要多谢大师。” 那骑士见状,取下头盔漏出真容,同样双掌合十口念佛号。 如果说刚才韦阆的神情还算正常,此刻他的表情则是完全如同见鬼一般失声尖叫:“怎么是你?你怎么敢?” 僧侣面容悲苦:“韦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韦阆此时有些崩溃:“你怎么敢?你难道不想要你女儿的命了?” 僧侣神色更加悲苦,眉宇间更是多了些痛苦。 “韦施主,吾不能再因一己私心去祸害众生,也希望韦施主早些悔悟。” 韦阆身上的肥肉恍恍惚惚,不停颤动。 因为有人质在手中,韦阆对于自己掌控的佛寺和僧侣还是异常放心的。 正因为如此,他早就将佛寺变成了自己的密室,太多阴暗都被他埋在了那里。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和尚居然会堂而皇之的这样和他对峙! 刘义真此时也将手中的金饼扔下,转身继续对韦阆说道:“汝想以韦阳口供和这黄金诬陷我...汝说的没错,这黄金乃后秦皇室酬金,除了后秦国库,关中其他地方不可能存在这种东西。” “但关中没有,关中之外却有。” “如今西秦国主乞伏炽磐的父亲乞伏乾归在位时,曾被后秦皇帝姚兴攻破,尽失社稷。” “但乞伏乾归相当识实务,直接投降了姚兴。” “姚兴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财物,大肆赏赐金银给乞伏乾归,殊不知短短两年后乞伏乾归便带着这些金银和自己的老臣子复国。” “这些后秦皇室独有的酬金,想必便是那时乞伏乾归从关中带出去的吧?” “我说的没错吧?韦家主,或者我该称你为...西秦的眼线?” 第九十六章 旧识 十七年前。 也就是东晋隆安四年。 当时的韦阆还不是京兆韦氏的家主,只是算族内比较有天赋的后起之辈。 那一年正是关中之主——后秦姚兴最得意的一年。 他向东大破晋军,占据了弘农、洛阳,以及汉水北部大量地区,使东晋朝廷不敢派兵北上。 向西则攻破了西秦,使西秦之主乞伏乾归率众投降。又灭亡陇南的数个割据势力,使后秦国力达到极盛。 后秦国力极盛,并不意味着后秦百姓就是安居乐业的。 因为羌人欺压汉人。 所以哪怕是当时的汉人地主,也就是汉人世家,在那个年代过的还是相当凄惨的。 韦阆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成长,在他眼里—— 羌人残暴,不可信服。 晋人软弱,不能长久。 此时的韦阆,心中尽是屈辱与迷茫,不知理想终在何方。 这时,一个人闯入他的世界。 他便是乞伏炽磐,也就是乞伏乾归的长子。 乞伏炽磐虽是鲜卑人,却知书达礼,幽默风趣。 他本该是一国太子,在沦为俘虏后不但没有沉沦,反而如太阳般积极乐观,在长安四处结交知己。 在韦阆和他结交后,乞伏炽磐身上的品质深深地吸引了韦阆。 无论是其汉胡平等的理念还是人民安定的抱负,都让韦阆为之一振,觉得乞伏炽磐便是他值得效忠的主君。 后来二人便形影不离。 直到有一天,乞伏乾归带着乞伏炽磐回到西秦故土,重新建国,二人才断了联系。 韦阆自乞伏炽磐离开后一直茶饭不思,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几年后,乞伏炽磐继位成了西秦国主后,韦阆才与其断弦重续。 这时的二人,身份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人是一国之主。 一人是一族之长。 不过不变的是,韦阆心中依旧把乞伏炽磐当做自己的白月光。 他数次资助乞伏炽磐,就是希望乞伏炽磐可以强大起来,一同实现他们年少时憧憬过的盛世。 乞伏炽磐也没让韦阆失望,他在西方灭亡南凉,压制诸多小国。 就连强横的后秦面对乞伏炽磐时也屡屡吃瘪。 就在后秦皇帝姚兴身死,后秦国力衰微时。 韦阆心中狂喜,以为到了乞伏炽磐入主关中、与自己相见的时候... 可刘裕横空出世,一举收复关中。 这让韦阆那颗躁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毕竟刘裕威名天下皆知,若是刘裕主关中,韦阆也是可以接受。 坏就坏在... 刘裕攻克关中后,居然立马回归建康,并且只留下稚子刘义真守护关中! 这让韦阆年少时对晋人的那种软弱的印象重新涌现。 再加上刘裕将关中之地“抛弃”的举动,让韦阆更是恼火。 自己视为珍宝的家园,居然被随意弃之! 既然刘裕看不上关中,那又何必要占据这方土地? 也就是那时起,韦阆便决定要将东晋势力赶出关中,迎接乞伏炽磐。 即便刘义真率众抵御赫连勃勃,也没有让韦阆回心转意。 恰巧此时发生了薛永宗的事情,韦阆便设计了这么一出诬陷案。 只要让刘义真与关中世家中产生隔阂,关中重新陷入混乱,乞伏炽磐必然可以在合适的时机一举攻陷关中! ———————— 韦阆脑海中闪过自己与乞伏炽磐如胶似漆、同榻而眠的日子,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笑意。 他回过神来看向刘义真,眼中不复刚才的愤怒。 “刘将军愿意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吧。” “西秦眼线也好,关中叛徒也罢...” 韦阆望着西边那最后一抹落日,眼中充斥着思念。 “吾心,始终未变。” “吾...始终都相信带给关中和平与希望的人将是他,而非其他人!” 他猛然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刘将军,吾与你确实无冤无仇,之前对付你,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但有的事情,吾必须要做!” 韦阆的眼中充满坚定。 “只要吾死在这里,不管你和薛氏的人怎么说,其他世家的人都不会相信你们,到时候吾的目的一样能达成!” 这便是韦阆诬陷刘义真的最后一道底牌。 他的生命! 刘义真看着如此决绝的韦阆,心头厌恶之感更甚。 不等刘义真说话,王买德身后的一个骑兵突然怒骂道:“畜牲!”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那骑兵一边嚎哭,一边跳下战马跌跌撞撞的向韦阆跑去。 “你个畜牲!你这是要把我韦氏置于死地啊!韦阆!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母?你如何对得起我韦氏的列祖列宗啊!” 那骑士丢掉了头盔,露出自己须发尽白的面容。 韦阆一看那人,握着小刀的手突然僵住。 “族老?” 没错,这人正是韦氏族老。 不光如此... 王买德身后其他人也纷纷摘下头盔。 这些人赫然都是关中大大小小世家的家主。 其中京兆杜氏的家主杜骥神色复杂的看着韦阆:“韦兄...此次汝过了!” 世家可以厌恶、乃至抵制朝廷统治。 但若搅乱一个地区的安宁,连累到其他世家,这便是犯了大忌。 刘义真对早就呆若木鸡的韦阆解释:“你的这最后一招棋,王长史也猜到了。所以早在我离开长安前往佛寺的途中,王长史便四处联络各家家主,让他们一同来见证真相。” 韦氏族老上来开始撕扯韦阆,这才让韦阆反应过来。 韦阆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后悔、惊恐的神色,同时在看向刘义真时还出现了罕见的迷茫。 “吾...失败了吗?” 他拿着利刃的手又紧了几分。 “吾败了...但他不会败!” 天边的落日终于收起它的最后一丝光亮,伴随着夜幕的降临,韦阆手起刀落。 “噗嗤!” 利刃划过肌肉的声音分为刺耳,鲜血飞溅到韦氏族老的脸上,让他骇然的停止了撕扯韦阆的动作。 鲜血渗透了韦阆的衣服,使他看起来如同一个血人。 “乞伏兄...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 韦阆死了。 看着韦阆的尸体,刘义真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死了...但我却没有赢他。” 第九十七章 霸道 韦阆身死,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韦氏族老当着刘义真的面将韦阆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并且以古稀之龄给刘义真下跪乞求原谅。 刘义真没有当面应下来,韦氏的处理应该相当谨慎才是。 至少仅仅死一个韦阆,韦氏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韦阳被交予了薛氏,相信薛氏会给出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除此之外,便是刘义真下令肃清关中各地佛寺,严查其内是否藏有军械兵器、金银财宝。 —————— “公子,这是从关中各地佛寺搜集得到的名单。” 王买德将一卷麻纸放在刘义真案几上,语气似乎轻松了许多。 佛寺内的军械、金银,都是关中世家费劲心血一点一点攒下的老婆本,平时想动这块蛋糕估计会被世家集体抵制,乃至会惹他们翻脸。 可这次却能借着韦阆这事名正言顺的把关中佛寺都给搜刮一遍,这种机会真的不多见。 不出意外,收获比之前想象的要大的多。 这么一大笔横财,也难怪连王买德都有点飘。 不过和王买德相比,刘义真却一直显得郁郁寡欢。 自从韦阆在刘义真面前自尽以后,刘义真便一直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韦阆设计把刘义真给反杀了。 王买德也是忍不住发问:“公子为何一直如此不快?” 刘义真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先生对韦阆之死有何见解?” 王买德不语,他知道刘义真还有话要说。 果然。 刘义真从案几后起身,在室内绕着圈子踱步。 “韦阆这人,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华,也没有汹涌澎湃的气魄。可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心中抱负而选择赴死。” “而且自始至终,他都认为他选择的路是对的...” 韦阆最后的遗言分明就是在告诉刘义真—— “你可以弄死我,但是我不服。” 这种消灭了对方肉体,却无法消灭对方意志的感觉,反而搞得刘义真好似一个大反派一样。 “先生,我现在每每想到韦阆临死时的眼神,就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你说我能开心的起来?” 刘义真没好气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柱子,宣泄着自己的不爽。 王买德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回复道刘义真:“同样是杀掉与自己作对之人,公子可曾在乎杨珍的想法?” 刘义真摇头。 “那为何公子独对韦阆这么上心?” “这...” 刘义真也不知道内心为何会如此烦躁,但当他看到王买德一副超然于物外的表情便知道他肯定是有答案了。 刘义真当即躬身:“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王买德叹了口气:“公子杀杨珍畅快,是因为其归根到底还是杨珍反对公子,不过是一己之私罢了,但韦阆不是。” “因为韦阆的目的...和公子其实一样。” 听到这,刘义真挑了挑眉。 “韦阆所愿,同样是关中安定。” 刘义真这回听不下去了:“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韦阆希望关中安定?他若真那么想,就该老实一些,而不是搞这些幺蛾子!...” 王买德默默垂首,任由刘义真的口水喷的老远。 等刘义真喷累了跑去喝水,王买德才继续问道:“公子若真像嘴上说的那么瞧不起韦阆,又何必因韦阆之死而心存芥蒂?” “公子之所以觉得不快,是因为韦阆自始至终都不认同公子的理念罢了。”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吾需要韦阆来认同吾的理念?” 王买德直接忽略了刘义真的反问。 “韦阆宁愿去相信一个鲜卑国主可以给关中带来和平,却不愿相信公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让公子警觉吗?” 王买德再次一针见血,直接击中刘义真心底。 说到底,还是刘义真一直将自己视为“关中救世主”这般的角色。 可韦阆的出现告诉刘义真——不!关中之民还有其他的选择。 这种不认可才是让刘义真闹情绪的真正原因。 刘义真这回没有反驳王买德,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话。 过了一会,刘义真问道:“为何会如此?” “公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夷狄之君虽不知礼数,不明教义,但是并不意味着其身上没有可取之处。” “细数自永嘉之乱以来,能有作为的夷狄之君,无外乎都有一个共性。” 王买德一字一顿的说道:“汉,胡,平,等。” 听到这四个字,刘义真的眼神变得危险:“先生此话何意?” 将胡人尽灭,这是刘义真的底线! 要是王买德敢劝他对胡人怀柔,刘义真绝对会立马翻脸。 看到了刘义真眼中的凶光,王买德没有退缩:“公子自入主关中以来,皆以霸道治关中,却是少了几分仁者风范。” “杀尽胡虏、强压世家。公子可曾想过,关中之地与中原隔绝已有两百年,汉胡早已一体,公子真的能做到心目中所想的杀尽胡人?” “就算关中的胡人被公子尽除,那陇右呢?河套呢?河北呢?” 王买德语重心长的说道:“公子,治国不是打仗,在战场上杀尽胡人,和在战场外除尽胡人是两个概念。” “还请公子三思,不然北方死了一个韦阆,还是会有千千万万个韦阆出现。” “够了!” 刘义真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他对着王买德第一次下达了驱逐:“给我出去!”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又到了上架的时候,首先要感谢我的编辑蓬莱,他人真的超级好。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这本书能吃那么多轮推荐,简直逆天!而且他的态度真的很...软萌(//?//) 其次当然是各位读者大大了,感谢这两个月来的陪伴与鼓励,让作者撑过了最艰难的“单机”时期。 最后则是说明一下本书的更新问题以及作者本人的一些情况。 更新的话...大家可能在书评区看见了,作者在未来一年的主要任务是考历史研究生。 所以更新方面,在今年十二月以前,我能保证的便是一直更新下去,尽量不请假。 这就意味着作者不具备爆更的能力,同时也意味着大家真的不用给我打赏了,哈哈。 我知道有人看到这里想骂人了,但这正是我要解释的事情—— 我大学本科学的是号称“四大天坑”之一的“生物医学”专业,这意味着我必须要考研,但我其实对于生物.........相当不热爱。 去年6月左右吧,当时硬着头皮去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开始复习考研。 整整两个月。 学着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 没有出过房门, 没有社交, 没有运动。 再加上当时家里出了一些状况,让我这个人平时想的事情比较多。 不出意外... 我的精神出了极大的问题,患上了极为严重的抑郁症。 之后开始疯狂伤害自己,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直到我最后的理智让我在朋友圈向外界发出了求救信号。 还好我朋友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候都很给力,他们通过各种方法找到了我,并报警将我救下。 我当时的状态异常糟糕。 说不出话、神志不清。 这种情况显然没法继续进行学业,我便被“遣返”回了家,哈哈。 回到家中,情况也没什么好转。 当时应该是已经抑郁到了精神失常的地步,有攻击他人的倾向,自己也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只能靠安眠药还有其他精神类药物让我勉强看起来像个“人”。 因为当时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我也没办法和家人交流,所以迟迟不能从里面走出来。 那阵子真的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当时我在短短半年内胖了五十斤,和吹气球一样,身体直接报废。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个月,所幸我挺过来了。 当然,这种挺过来真的是靠自己的意志一点一点把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而非什么顿悟。 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也宛如被重塑一般,想通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 我们这一生,唯一值得做的事情便是成为我们自己。 于是我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写网文、学乐器、准备历史研究生考试... 现在的我虽然依旧很颓废,但是不得不说在灰暗且漫无目的的人生中找到了自己所期盼的光亮。 所以之前有读者问我的更新那么少,怎么没饿死...那是因为写网文其实只是我的爱好,等我想把它变成职业的时候一定会通知大家,哈哈。 enmm,说的貌似有点多了。 好吧,废话就说这些,明确一下以后的更新时间: 晚上23:00和凌晨0:00左右。 (小声:作者尽量准时,嘻) 不过明天因为是上架第一天,白天也有更新,麻烦大家有空的话给个首订,谢谢。 爱你们喲!(??3(???c) 第九十八章 仇池求援 王买德似乎早有所料,规规矩矩的对刘义真行完礼后便走了出去。 刘义真看着王买德远去的身影,跪坐在地上,心中颇为复杂。 “先生,若吾可镇压当世一切敌,自会广施仁政。” “更何况汝知前有五胡乱华,却不知后有安史之乱...” 相比于摆在王买德面前的救时之策,刘义真的目光却能看见未来的悠悠千古。 但这话,刘义真显然是无法向外吐露的。 恍然间,偌大的宫殿再次变得冷清,没有一丝声响,只剩刘义真那被拉到很长的影子。 刘义真甩甩头,想要将脑中的纷乱都给甩出去。 “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 上林苑。 工匠们热火朝天的身影让这片原先被遗弃的土地重新迸发了生机。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里不再是皇家专属的私人领土。 自刘义真在此处令木匠雕刻雕版用以印刷后,不少长安小贩都闻风而动。 不过数月,一个众星拱月的小坊市便围绕着印刷场所建立起来。 其中最多的便是和印刷关系最大的产业——造纸。 而这里面的龙头自然是专供官府的蔡氏纸,其东家蔡氏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成了人人羡慕的“蔡掌柜”。 这天。 蔡氏如往常一般,从自己刚刚盘下的一个四亩大宅处出门,乘上马车,来到上林宛处的坊市。 “喲!掌柜的来了!” 几个势利的小厮围上来,赶紧和蔡氏打着招呼。 “嗯。” 蔡氏对这些人却有些爱搭不理,微微仰着下巴,写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好好干活!若谁出了问题,我可饶不了他!” 几个小厮连忙赔笑:“不能!不能!” “对了,蔡掌柜,昨夜子时,蜀地的货到了,您看要不我们这会去卸了它?” 蜀地? 蔡氏不由挺直了身子。 “货物在哪?” “就在后面院子里停着呢!” 蔡氏跳下马车,吩咐其他人:“我去看看,你们看住喽!任何人都不可进来!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蔡掌柜你忙你的!” “......” 蔡氏来到后院,果然看到七、八辆马车并排停在那里。 他上前打开一个马车的货箱,只见几根上好的竹子趟在里面。 不过蔡氏看都没看,就将这个货箱扔在一边。 他摸索试探着箱子的重量,等试到最后一个箱子时才会心一笑。 就在蔡氏将要打开箱子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其身后传来:“不用看了,都是成色上好的铜料。” 蔡氏身子一个激灵,他大惊失色的转过身,却见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胡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蔡氏慌张的左顾右盼:“你怎么来了?” 那胡人叹了口气:“族里遇见大麻烦了!不然我也不会冒着这么大危险来到长安。” 蔡氏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便暗自庆幸了一下自己平日的谨慎。 带着那胡人来到房间内。 蔡氏极为焦急的询问:“究竟是何事能让你亲赴长安?你们族内发生什么事了?” 那胡人正是仇池国氐族人,他郁闷的解开身上并不合身的汉服,才与蔡氏诉起苦。 “蔡掌柜,鲜卑人要对我们动手了!” 鲜卑人便是西秦。 胡人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大消息,这让蔡氏眼珠瞪的滚圆:“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 胡人眼漏期盼的神色:“我们国主知道我们一族经常和你做生意,便派我来向汉人求援!” “可是我这也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先来找你了,蔡掌柜,这事你可一定要帮我!” 蔡氏一听这话,连忙推卸责任:“你既然是你们国主派来的,那直接找官府便是,来找我做甚?” 那胡人有些迟疑:“蔡掌柜,你有所不知,这几个月陆续有关中的羌人跑到了我们地盘,他们都说现在关中的主人对待我们胡人异常的残暴。” “国主知道这个消息后,不知是真是假,便让我先来试探一下。” 蔡氏脸色更加为难了。 刘义真对异族的态度关中之民都是看在眼中的。 赶尽杀绝四个字,便是最好的诠释。 也难怪仇池这边不放心,还特意曲线救国来找蔡氏。 蔡氏无奈的摊开手掌:“我不过是一届商贾,此等国家大事吾真的做不了主,你找我也没用啊!” 听到蔡氏推脱,那胡人也急了! “这些年我们族人哪次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你运输货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蜀地买来铜料就是为了私铸铜钱的!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这条消息散播出去!” 蔡氏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你威胁我?” 胡人瞪着蔡氏:“我这次只运来了一半货物,还有一半只有你帮了我我才能给你!” 蔡氏顿时痿了。 他露出恳求的神色:“吾也是帮人干活,若不能定期把货物交上,吾怕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胡人不为所动,反而掰起手指:“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之前跑商的时候在我们国内有过几个女人和几个孩子......” 蔡氏马上冲上去握着胡人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别急,我们商量一下嘛!又没说不帮,你看你何必呢?” 胡人同样笑眯眯的回应蔡氏,内心却忍不住骂了句:“胆小的汉人。” 殊不知蔡氏同样心里骂道:“奸诈的胡人!” 第九十九章 《小黄书》 长安,未央宫。 此时的刘义真正在惊喜的翻着两本小册子。 一本是写满各种数学符号的算术书。 一本则是记载了许多生动有趣的道家小故事,甚至还有不少图画。 与此同时刘义真面前还坐着一个僧侣和一个和尚。 那算术书自然是僧侣应寇谦之所求所搞出来的。 至于那图书... 上面的东西连刘义真看到都耳目一新。 里面图文并茂,没有什么深涩复杂的“之乎者也”,反而用着近乎白话的叙事方式记载了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精彩趣事。 这种可读性、趣味性都十足的图书,对于教育普及的好处不言而喻。 难怪寇谦之未来能混到“国师”的位置,光这副脑洞就能让他混的不太差。 不过这里面寇谦之很明显也掺杂了私货,他在故事里疯狂吹捧道教,不仅如此,还在最后一个故事里说自己曾受仙人赐书。 “寇谦之,这书...” 刘义真沉思了一下,最后给出评价:“不错。” 寇谦之闻言喜笑颜开:“那敢问公子我是否能在关中传道了?” “自然”。 寇谦之这次在韦氏一案中立下的功劳很大。 再加上这本小册子,刘义真没有理由拒绝他。 “这里面故事都不错,但还不到十个...等我过几天再加几个进去,一同当做你传道之物,没问题吧?” 刘义真也有些心动,毫不避讳自己也要往里面添加私货的想法。 别的不说,加一点老爹刘裕是多么的英勇不凡不为过吧? 再加一点赫连勃勃、乞伏炽磐或者拓跋嗣他们的黑历史不为过吧? 对了,贬低一下晋室也是必要的... 这一瞬间,刘义真脑海中就蹦出好几个能用得上的段子,打算编入这本“道家传教小手册。” 寇谦之一听刘义真答应了他传道,心中一颗大石头总算掉落下去。 他谄媚的笑着:“还望公子给这书赐名!” 这便是要扯刘义真虎皮了。 这个时候出书是一件很谨慎的事情,非《经》非《典》非《圣人之说》的书几乎都会被当做糟糠。 要是日后有人发现了这小册子里的东西,必然会骂着“有辱斯文”,然后撸起袖子找寇谦之干仗。 为了让自己免于被清算,寇谦之打算直接把保护符印在书名上。 刘义真自然明白寇谦之的意思,指尖轻轻摸索过用来编篡册子的麻纸,见其因为质地不纯微微泛黄,便随口说了句:“就叫《小黄书》吧。” 寇谦之一脸不可置信,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丫在逗我? 刘义真耸了耸肩。 他又不傻,他如果真的起出什么《无上玉虚太浩启蒙篇》之类的正经名字,估计不少关注刘义真的人都会来翻阅这本书。 到时候刘义真巧立名目培养寒门识字的目的说不定会被发现。 再看《小黄书》这个名字。 多好听! 多稚嫩! 就算日后事发,刘义真一句“少时玩笑之作。”,也就打发过去了。 寇谦之面露纠结,显然不想让自己的心血之作被取名《小黄书》。 但刘义真不给寇谦之拒绝的机会,直接拍案定板:“将《小黄书》印发万册,全部交予你传道,就这么定了!” “此外,再给你万两黄金...” “谢公子!” 寇谦之脸色秒变,笑得连自己牙花子都漏了出来,直接跪在地上。 去他的《小黄书》! 万两黄金卖冠名权,这本书叫《寇谦之的风流韵事》寇谦之都能接受! 解决完寇谦之的事情,刘义真望向僧侣。 “汝女如何了?” 僧侣双手合十:“回将军,韦氏将贫僧爱女已经送了回来。” 这僧侣已经将自己的事告知了寇谦之,寇谦之又转述给刘义真。 这僧侣是寇谦之学习佛法时的师弟,佛法高深,为人磊落,本来不是会和世家同流合污的人。 但奈何他却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爱上一个女子,并生了个女儿。 在这个年头,中原的和尚是不需要戒色的,他生了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失,只要好好对待娘两就行。 奈何他妻子身子弱,生下女儿当时便撒手人寰。 母亲身子弱,女儿身子也好不到哪去,小小年纪便染上了肺痨。 肺痨在这年头几乎就是绝症,除非能得到相当好的照顾,不然很快便会早夭。 僧侣只得带着女儿四处求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韦氏的人,接下来的事不说刘义真也猜到了。 “肺痨...” 这病放在两千年后就是几个月、万把块钱的事,但现在完全就是绝症。 “大师放心,我会召集长安名医来治疗你女儿的。” 刘义真只得如此保证,至于治好那是基本不太可能的。 “贫僧多谢将军。” 僧侣向刘义真微微躬身。 “没事...”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从殿外走进来:“公子,王镇恶将军求见。” 王镇恶? 刘义真挠挠头,疑惑的发问:“他来做什么?” 第一百章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王镇恶自从其家眷被接到关中后,便一直忙着重建王家。 由于没有战事,刘义真也没有召见过王镇恶,今日他居然不请自来,让刘义真感到有些蹊跷。 寇谦之也很有眼色,见王镇恶来找刘义真,马上和刘义真告退。 “去吧,记得多建些道场,我日后有空还要校考你的成效,若让我不满意,那可是要还钱的。” 寇谦之嘴角抽了抽,没敢吱声,便拉着僧侣离开。 “唤王镇恶进来。” 刘义真梳理了自己的礼表,便让王镇恶进来。 “臣王镇恶见过公子!” 王镇恶一进来便伏倒在地。 “免礼,过来坐下说。” 王镇恶除了朝廷的官职外,还挂着刘义真府上的司马一职。 故此,二人的关系也称得上主臣关系。 王镇恶几日没见,似乎圆润了很多,这次见面也有些扭扭捏捏的。 “公子,听说你把韦氏的家主杀了?” “你怎么对这事感兴趣了?莫非你与那韦氏还是什么旧识?” 王镇恶连忙摆手。 开玩笑,他小时候虽然生活在关中。 但他爷爷王猛可是在前秦当宰相的! 当时的王家可不是京兆韦氏能攀附的起的。 “那有何事?” 王镇恶突然间有了些扭捏,一个粗野的关中汉子居然有了几分娇羞的味道,看着刘义真一阵恶寒。 “有事说事!你可别说是好久没见我所以特意来找我的,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王镇恶连忙正色道:“自然不是!” “不知公子可知,近来西秦有所异动?” 刘义真歪着脑袋,显然不知道此事。 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 王镇恶怎么知道的? 就连刘义真,也仅仅是把关中的行政框架给支起来,完全没有精力去顾及关中之外的消息,一直窝在弘农的王镇恶居然会知道西秦的情报? 刘义真面对王镇恶没有绕弯子,反正绕了他也听不懂,便直接询问:“你哪来的消息?” 王镇恶当即把某些人给卖了:“是关中的一些世家,他们一块来找我的。” 言语间,王镇恶直接把队友卖了个精光,也让刘义真拿到了一份十分重要的名单。 刘义真默默记下这些世家的名字后,开始回归问题本身。 “西秦要对我们动手了?” 王镇恶再次摇头。 “不是我们,是仇池。” 仇池? 刘义真脑海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倒不是奇怪西秦为什么会选择进攻仇池,而是不知道那些世家为什么会对西秦进攻仇池有那么大意见,找关系直接找到王镇恶这里。 “那些世家怎么和你说的?” 王镇恶不好意思的用手在空中比划:“他们当时直接就拿了好多钱直接抬到我府上,然后就拜托我让我将消息给公子带到,其余的他们什么也没说。” 末了,王镇恶还为自己解释了一句:“不是末将贪财,是因为家族百废俱兴,哪哪都需要钱...” 刘义真鄙视的看着王镇恶。 明白!不是爱卿贪财,是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回头我会召集那些世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要说里面没什么利益关系,打死王镇恶刘义真都不信。 刘义真回头端详着一直挂在那里的关中及附近区域的舆图。 其中一个夹在关中和蜀地的西方小国尤为碍眼,这便是仇池。 仇池国主这一脉是氐族杨家人。 这一脉自东汉时期便居住在陇右一带,东汉末年跟着马腾、韩遂那帮陇右军阀没少干缺德事。 之后曹魏建国,为了拉拢氐族,便封其领袖为王。 到了晋惠帝时,因为朝廷对陇右的掌控力逐渐变弱,他们便以阴平、武都二郡为根基,宣布建国。 可建国没几天,仇池便陷入了内斗,而且一斗就是几十年。 直到前秦天王苻坚攻灭仇池,这片区域才安稳下来。 在这之前,仇池可以被称为“前仇池国”。 “后仇池国”就是现在的仇池国,是在苻坚经历了“淝水之战”后,由一个“前仇池”王室后裔杨定建立的。 这杨定很惨,虽也算开国君主,却在战事中被西秦国主乞伏乾归给杀了。 之后由其堂弟杨盛继位。 这杨盛也算奇人。 他别的本事没有,却认的一手好爸爸。 在杨定被杀后,他马上去抱住后秦皇帝姚兴爸爸的大腿,借后秦国势保住了社稷。 等姚兴式微,恰巧刘裕这时率兵收复蜀地,在汉中击溃了仇池。 杨盛马上转投刘裕的怀抱,一口一个爸爸让刘裕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软了些,但是仇池这么一个弹丸小国居然就在杨盛手中达到了极盛,且安定了几十年。 前几年杨盛病死,现在的仇池国主是他儿子杨玄。 杨玄和他爹一样,同样很识时务。 在刘裕攻打关中时候,便全力喊着支持王师收复关中! 在这期间他们没派过一兵一卒,但硬是在刘裕这刷了不少存在感,所以让刘义真印象颇深。 “仇池掌控武都、阴平二郡,是陇右进入汉中、蜀地的要道,西秦若是掌控了这里,就是悬在蜀地头上的一柄利剑。” 刘义真收回目光,询问起王镇恶:“将军以为是否要派兵帮仇池?” 说起正事,王镇恶正经了许多。 “公子,武都、阴平二郡乃蜀地与关中的要道,万万不可落入西秦手中。”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谓的万一就是西秦疯了,直接出兵汉中、蜀地,给那里的人民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王镇恶还是忧心忡忡。 “但如今关中兵力捉襟见肘,仅仅防守胡夏都十分勉强,新训练的府兵又不堪大用,怕是没有多余的兵力。” 西秦也不弱,少说能拉出来两、三万骑兵。 所以去的人少了根本不管用,多了的话... 到时候关中大规模调动兵力,难保赫连勃勃这个小机灵鬼不会从背后捅一刀。 刘义真沉思了一会。 “把找你的那些家主都召集过来,他们既然知道仇池的情况,说明仇池的人已经来到长安。” “有些事,吾需要确定一番。” 第一百零一章 分一杯羹 刘义真当即将牵扯到这件事的几个世家叫到宫中进行询问。 因为之前韦氏的事,关中世家对刘义真多了几分敬畏,也没有欺瞒刘义真,而是说出了实情。 不出意外,他们之所以贿赂王镇恶,让王镇恶来找刘义真的背后是因为他们在蜀地有着相当多的利益。 而这些利益都是要通过仇池,源源不断的注入关中,供养这些关中世家。 盐、粮食、蜀锦,甚至还有铁、铜... 刘义真听完后是食指大动。 别的不说。 盐、铁这两样带来的收益绝对远超想象。 五百年前的汉武帝之所以有本钱去养那么一支足以吊打匈奴的军队,除了他老子汉景帝和他爷爷汉文帝攒下来的老本外,就是汉武帝将盐铁私营改为盐铁公营。 为了这事,汉武帝不晓得亲自下场捶死了多少人,制造了多少血案。 连贵为天子的汉武帝都会动心的钱财,刘义真自然也不会放过。 “诸位的来意吾已知晓,但是如今关中兵力守成有余,若要派兵去保护仇池,怕是有些艰难啊!” 刘义真面露难色,和世家开始拉扯。 这些世家自然听出了刘义真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早早料到的—— 因为仇池又不是晋朝国土,只不过是一个随时摇摆的藩属国。 刘义真没有保护仇池的义务。 而且刘义真想要的资源都由强大的晋朝从中原经潼关运进来,这使得官府的利益和蜀地没有太多瓜葛。 这种情况下,想让刘义真出兵自然不能动动嘴就行,肯定是要让出利益的! 一众人报出早已商量好的价格:“以后货物的一成买卖可以交给官府。” 刘义真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 一成? 你丫的打发叫花子呢? “诸位,你们可想好了。” “一旦西秦攻占仇池,蜀地与关中的联系被掐断,对你们在蜀地的产业可谓是灭顶之灾。” “相反,本将军所负责的地方只是关中罢了,只要西秦不丧心病狂的攻下仇池后进攻蜀地,那仇池灭不灭和本将军一点都没关系!” 这话说的薄凉了些,但对于恐吓这些世家还是很有用的。 有人不甘心的问道:“那若西秦真的进攻蜀地呢?将军难道还是不发兵救援?” 到了那会肯定要救的。 但这丝毫不影响刘义真嘴上的强势:“汉中一带易守难攻,想当年曹魏多少大将都不能攻下,一个小小西秦还想翻天不成?” 见刘义真软硬不吃,这些世家有些无奈:“那将军如何才肯出兵呢?” “五成!” 刘义真直接狮子大开口。 “将货物的五成交予官府买卖,同时还要将你们在蜀地的渠道告知本将军。” 众多世家纷纷变色。 “将军...这未免有些太多了!” “不多!” 刘义真毫不让步。 他已经摸清了和世家打交道的套路。 世家硬,那就要比他们还硬! 这帮满口谦卑与仁义的读书人吃起人来可是不会后退半步的。 只有强硬的顶到他们喉咙,才会让他们感到畏惧,他们才会让步。 几个世家的人还想讨价还价,刘义真却不耐烦了。 “送客!” 这话一出让世家顿时心凉了半截。 “将军!不是吾等不愿意,是因为往日的收益,我等几十个世家虽拿着大头,但还有将近一成的收益在韦氏那里,将军名义上拿走了一半,其实是取走了六成啊!” 这时开始有世家疯狂卖队友。 刘义真听到后一愣。 感情韦氏还有这收益? 不过一想到韦阆和西秦的关系,突然也并不觉得奇怪。 “貌似知道要让韦氏付出什么代价了!” 刘义真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现在确实满脸笑意:“行,那吾要四成,不为难你们吧?” 这些世家面如死灰。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若带兵去援助仇池,关中必然空虚,那可是要冒着被赫连勃勃偷袭的风险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说着,刘义真开始一脸狐疑。 他摸着长出绒毛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你们这么急着让我出兵,该不是有人急着勾搭赫连勃勃吧?” 这话让众人吓破了胆。 几个胆小的家主甚至直接腿一软瘫倒在地:“将军明察!吾等绝无此意!” 弘农杨氏的下场在那摆着呢! 不但族人没了,连祖坟都被王镇恶给占了用来重建王氏。 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把脖子放在刘义真面前让他屠戮。 “四成就四成!” 在刘义真的恐吓下,众家主终于同意了刘义真的要求。 “将军,其实仇池国使者几日前已经达到长安,将军是否要召见他?” 一个世家家主突然对刘义真说起仇池使者的事,这也提醒了刘义真。 “自然要见!” 刘义真对这个仇池使者也很好奇。 居然没有直接来找自己,而是发动和仇池有着利益关系的世家出面来求援,光这份智慧就值得刘义真见他一面。 不过刘义真估计做梦都想不到。 那仇池使者之所以曲线救国,其实是因为害怕刘义真对夷狄的态度罢了。 接着,刘义真下意识说了句:“先生,且看我好好收拾仇池和西秦,那韦氏的事就交给你负......” 可此时刘义真身边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他这才想起现在还是和王买德的“冷战”期。 “算了,先去找傅弘之。问问他练兵练的怎么样了。” 刘义真在某些时候,还是异常傲娇的! 第一百零二章 列阵在西(上) “扎!” “戳!” “刺!” “捅!” 长安城外一处大营,里面的关中府兵正在接受北府兵低级将官的训练。 古人练兵,一曰军阵,二曰器械,三曰体能。 而其中器械,因兵种不同,所练也不尽相同。 但最多的还是练习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长矛。 因为在关中作战,肯定是要面对骑兵的。 对抗骑兵,除了用骑兵硬刚外,也就只有长矛能对骑兵产生足够的威胁。 再加上长矛使用简单,不需太多技巧,这也成了傅弘之练兵的首选。 傅弘之原本也在军营里巡视,突然听见刘义真前来,便前去迎接。 “公子!” 傅弘之的嗓音有些沙哑,而且他的皮肤因为在太阳下暴晒过多,呈现出一副焦红色。 刘义真看到傅弘之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 “傅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 傅弘之却无所谓的摇头:“虽然辛苦,总归是有事情做,不然像沈田子那样可就太惨了。” 刘义真有些忍俊不禁。 傅弘之忙着练兵,王镇恶忙着重建家族,唯有沈田子没事做,他必然是无聊至极。 “公子突然来此,可有战事发生?” 傅弘之听到刘义真来找他时,心中便有了猜测。 刘义真点点头。 “是西边的事,进了帅帐与你详谈。” 二人走进帐内,刘义真将仇池的事告知了傅弘之。 最后刘义真试探性的询问:“傅将军以为如今关中府兵能用乎?” 傅弘之眉头拧成了“川”字。 “公子,关中之民普遍彪悍,但都是散兵游勇。如今虽已然有些模样,可要是上阵杀敌,那就有些勉强了。” “更何况公子要对付的西秦地处陇右,那里缺少关中的防御工事,更适合骑兵奔袭,到时候关中府兵去了便是送菜的。” 傅弘之毫不客气的浇灭刘义真的幻想,让刘义真放弃打关中府兵的主意。 “那骑兵呢?” 之前刘义真特意颁发了召集骑士的文书,想来应该召集了不少人。 一提这个,傅弘之的眉头稍松。 “能入选骑兵,皆是善骑者。而且他们都能娴熟的使用武器,算是勉强有了些战力。” “可若和西秦鲜卑骑兵相比,还是有所不足。” “足够了!” 没想到刘义真居然满意的点头。 “到时候带着这些骑兵,吾有大用。” 傅弘之刚想说什么,却被刘义真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吾没傻到让他们白白送死,这几日让他们休息一下。” “晚上和沈田子一起来宫中,我有事情与你们商议。” 又和傅弘之出去巡视了一遍军营,其中还看见了在骑兵中训练的薛安都。 傅弘之也和刘义真夸赞道:“那小子是个将种,对行伍之间的事举一反三,若好好打磨必然能成一块美玉。”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毕竟傅弘之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他能和王镇恶、沈田子齐名,被刘裕信任留下镇守关中,足以说明他的眼光。 刘义真看了眼认真训练的薛安都,没有打扰他,反而悄悄离开。 到了晚上。 刘义真在宫廷内设宴,招待了仇池使者,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三名宿将也同样盛装出席。 那仇池使者得到刘义真召见后喜不自禁,在宴席上全部都是感激的话语。 “仇池乃我朝藩属,本将军救援也是情理之中。” 刘义真没有沉迷于对方的马屁,而是询问起自己想要的情报。 “仇池国内可出动多少兵马?” 这话打了仇池使者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这是何意?” 刘义真斜着眼睛看着仇池使者反问道:“吾等是去帮助贵国抵御外敌的,贵国难道只想着让我们出兵,自己躲在后面看戏?不会吧?” 仇池使者面露难色。 其实很多仇池国人还真是这么想的。 打仗是要死人的! 仇池国就那么点人,少一个都够心疼半天。 更何况仇池军队的战斗力是出了名的弱鸡,所以仇池根本就没打算自己武力抵抗西秦,将战事全交给汉人就好了。 反正汉人那么多,死几个也无所谓。 所幸刘义真不会读心术,不然这个仇池使者别想活着走出宫殿。 但即便不会读心术,刘义真也敏锐的发现了仇池使者脸上的为难。 这让刘义真一阵恶心。 感情连保家卫国这样的事还有白嫖的? “仇池如此没有诚意,自己都不愿意抵御外敌,那又何必来求援?自己会去引颈受戮不就完了?” 仇池使者没想到事情发生了逆转,慌忙请求刘义真:“关中的主人!大晋的将军!我们仇池一直是大晋忠诚的臣子,保护我们难道不是大晋的责任吗?将军如此对我们,难道不觉得有违大国风范吗?” 刘义真嘴巴微张,显然有些被仇池使者的节操给震惊到了。 “哐当!” 性子暴躁,加上近来无事可做导致有些焦虑的沈田子直接将案几上的酒爵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只见沈田子站起身,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你这胡人给脸不要脸是吧?你还指责上公子了?我们发兵救援还是欠你们的了?” “看我今天不撕了你个蛮子!” 骂着还不过瘾,眼看就要冲上去殴打那使者,却被傅弘之奋力抱下。 傅弘之面露尴尬:“公子,沈将军喝醉了,嘿嘿,我带他下去醒酒!” “放开我!我没醉!看我不撕了他!” 仇池使者早就被吓的躲到了一边,惊恐的看着突然发狂的沈田子。 刘义真陷入宕机状态好几秒才完成重启,赶紧让沈五把沈田子按回座位。 但此时宴会肯定进行不下去了,刘义真便命人撤掉歌舞酒席,将仇池使者重新请到座位上。 仇池使者还是心有余悸的低着头,不敢去看沈田子,他这幅胆小的样子全被刘义真看在眼里。 之前以为能想出联络关中世家、让他们利益来说服自已这套操作的仇池使者,应该也算是个人物。 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想当然。 整理了一下思绪,刘义真开口道: “说到底,吾等出兵,还是为了保全仇池社稷,若仇池不出一兵一卒,那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仇池使者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三万!” 刘义真伸出三根手指:“仇池必须出动三万士卒。” 仇池使者瞪大眼睛,几近失声:“三万?” 他马上开始哀求:“三万士卒,那几乎是我国所有精壮男子啊!” 刘义真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想出男子,那女子也行!” 仇池使者马上闭嘴。 这年头,女子比男子珍贵的多,毕竟她们会生孩子。 这话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在像仇池这种小国,女人的比例往往意味着更多的人口。 一旦仇池女人死亡数过多,那仇池可以直接宣布亡国了。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宽限几天,容我和我们国主汇报!” 使者也不敢随便答应刘义真的要求。 不过仇池离长安又不远,驿站传信的速度还是来得及的。 刘义真自然应允:“不过还请贵国快点,毕竟鲜卑人要攻击的是仇池,而不是关中。” 送走了仇池使者后,刘义真直接派沈三率领一队人跟了上去。 “查查他这几日接触了哪些人,我倒要看看谁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诺!” 而王镇恶见仇池使者离开,便询问起刘义真:“公子,若仇池不答应出人怎么办?” 刘义真眼睛微眯:“那就坐看仇池灭亡,然后我们自己把阴平、武都打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列阵在西(中) 仇池使者从宫内出来,夜晚的凉风拂过脸庞,让他觉得有些凄凉。 “若吾等出兵三万,怕是要尽起国中男丁。” 这种仗,哪怕是打赢了,仇池也要损耗掉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底蕴。 到了那时候,仇池可能连猥琐挂机的底气都没有了。 仇池心事重重的来到蔡氏在长安城中的作坊,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蔡氏。 蔡氏挠着头。 他原本以为刘义真敲完世家的竹杠后,应该会对仇池国的态度好一些。 没想到刘义真现在还是不放过仇池国,这让蔡氏也没了主意。 “不然就让你们国主发兵吧。” 蔡氏很光棍的双手一摊。 “但没必要三万,凑个一万多,再抓些羌人什么的滥竽充数,先让刘将军发兵。” 蔡氏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先把刘义真忽悠到战场去。 仇池使者被蔡氏的胆大吓了一跳:“那可使不得!万一大晋以后和我国秋后算账怎么办?” 蔡氏捋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那便是以后的事情了,就看你们仇池的胆色了。” 仇池使者咬着牙。 但随即他又如泄了气的皮球。 他问蔡氏借来笔墨,快速书写完给仇池国主的信。 蔡氏看天色已晚,便安顿仇池使者住下。 当蔡氏也想着回去休息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群彪形大汉。 “你们是什么人?” 蔡氏缩在角落,眼神彷徨。 “这里是长安!你们擅闯民宅可是重罪!” 这帮大汉没理睬他,直接将一方麻布罩在蔡氏头上。 —————— 仇池使者离开后,刘义真与三将围坐在一起商议。 “西秦虽复国不久,但是国力强盛,前几年还灭掉南凉,不是个软柿子。” “他们若要进攻仇池,少说也会动用万人。” “汝等可有什么良策?” 沈田子两眼冒光:“公子,只要给我一万人,我保证让鲜卑蛮子有来无回!” 沈田子是真的被憋坏了。 此时的他,急需去战场上发泄。 刘义真摇头:“两万北府军,至少要留下一万五千人,用以防备赫连勃勃。” “只有五千兵马...还有新训练的府兵可供汝使用。” “此外便是仇池军队。” 这是能派去防备西秦的全部力量。 再多的话,关中就有守备兵力不足的后患。 沈田子咬咬牙。 “可!” “此战我会亲自前去。” “不可!”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齐声制止。 “公子应当坐镇中枢,岂能轻易以身犯险?” 王镇恶极力劝阻,同时还加了一句:“更何况沈田子作战一向都是兵行险招,公子跟着他必然会出事!” 沈田子不乐意了,举着砂锅大的拳头:“王镇恶你什么意思?” 王镇恶“呵”了一声,表示不屑于解释。 “好了,别吵了!” 刘义真打断了他们。 “吾此次不会到前线,只是要去天水郡附近勘察马场的所在地。” 天水郡、平凉郡地处关中西部,和少雨少草的关中中、东部相比,这里的水草肥美,虽不及在西边的山丹军马场,但亦是华夏大地上难得的养马地。 在这里设置马场,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养马成本。 三将一听也不再劝,甚至还有些蠢蠢欲动。 “此役,我和沈田子二人带兵往西,王镇恶率领五千精兵驻守潼关,防备赫连勃勃奇袭。” “傅弘之你留守长安,继续训练关中天策府兵,若赫连勃勃南下,你马上率众前往岭北一带布置防线,不能让赫连勃勃冲入关中。” “诺!” 末了,刘义真还有些不放心,便下了一道命令:“你们二人若合兵一处,当由王镇恶统筹。” 这是刘义真第一次将军权全部下放给王镇恶。 目的便是为了防止历史上出现的惨案。 别到时候再来一次将领不和,给了赫连勃勃可乘之机,那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诺!” “诺。” 傅弘之倒是没意见。 虽然王镇恶的政治头脑弱的可怜,但在军事上,他却是当世前三的名将,给王镇恶打下手不丢人。 王镇恶却是大受触动。 他知道这是刘义真全权信任他的表现。 这种信任,王镇恶并没有从刘裕身上感受到,反而是刘义真给予了他。 “公子放心,吾绝不会让赫连勃勃近关中半步!” 他这是下军令状了。 刘义真点头:“除此之外,派人向建康发份文书。” 接着。 四人就开始商议出征的具体细节。 考虑到粮草方面的压力,哪怕是府兵,最多也只能出动万人。 还好战场距离关中不远,粮草辎重的运输压力不算太大,这样也可以节约一些成本。 四人都是世间名将,不过一个时辰便出了一份大概的计划。 “公子,沈三抓到一个和那仇池使者联络的家伙,是个商人。” 沈大见众人商议结束后,才悄然来到刘义真身后,告知刘义真。 商人? 刘义真挑眉。 他本以为和仇池使者混在一起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世家,没想到是个商人。 “带他来见我。” 很快。 一个头戴麻套的人被带上来。 沈大上前一把拽下那人头套,露出蔡氏的面容。 “是你?” 刘义真自然想起来蔡氏是谁,而当蔡氏看见自己身处的环境及所面对的人时有些崩溃。 “将军...” “我好冤啊!” 第一百零四章 列阵在西(下) 蔡氏一把鼻涕一把泪。 “将军,我什么都没做,我冤枉啊!” 刘义真摆摆手,示意蔡氏别给他来这套。 “没想到那使者背后的人居然是你,我倒是小瞧你了。” 第一次见到蔡氏拿出的蜀地“竹纸”后,刘义真便猜测他和仇池有些关系。 只是没想到连此次给仇池使者出谋划策的也是他。 “你胆子很大。” 刘义真一句话吓得蔡氏魂不附体。 “私联外国...这罪名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蔡氏疯狂在地上磕头,不敢辩驳。 略带些慵懒的靠在榻上,刘义真问道:“说说,怎么和仇池勾搭伤的。” 蔡氏如倒豆子般的将以前的经历告知了刘义真。 因为蔡氏世代经营纸业,而以前关中并非晋朝的管辖范围,所以他想拿到好材料便只能经仇池去蜀地,就这么一来二去下,他便打通了仇池这条渠道。 后来他做大做强,和世家一同走私又是后话了。 等蔡氏说完,刘义真问了句:“想活吗?” 蔡氏连忙点头。 “那就好,只要想活,我可以让你活的很好。” 刘义真打量着蔡氏。 “托你的主意,关中世家愿意用他们在蜀地的渠道和利益换我发兵救援仇池。” 蔡氏秒懂。 他抬起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将军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世家的人?” 刘义真抚掌夸赞:“聪明!” “不光如此,我还要你将蜀地的渠道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蔡氏连忙拒绝:“将军,小人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小人哪有那般本事?” 刘义真解下腰间象征自己身份的一块印玺。 “你的本事可不小,况且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不行?” 蔡氏还想拒绝,刘义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那你是想担下罪名喽?” “这差事比你去给世家干活赚多了,你若拒绝,以后可就再也遇不到这等机会了,你不想试试?” 蔡氏面色一阵青一阵紫。 刘义真的话就像能撬开人心中那个名叫“欲望”的潘多拉魔盒一般,让蔡氏不由自主的便倾向更贪婪的那个选择。 “那...草民斗胆一试。” “嗯?” 刘义真也有些乏了:“韦氏那边的渠道也交给你了,全当是对你的考验,你若成,便在出征时随我一同上路。” “诺!” 蔡氏一脸苦涩。 这成是一起上路。 不成的话怕是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黄泉路了。 —————— 仇池国主杨玄在接到关中的信件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答应刘义真的要求,出兵三万。 得到回复的刘义真同样开始动员起关中兵力。 关中一动,同时挑动了周围数个势力的神经。 北魏拓跋嗣马上调动位于河北的一部分兵力到河东一带防范晋军。 赫连勃勃同样如此。 自商洛之战惨败后,赫连勃勃回到胡夏后便一直忙于镇压国内不稳定的因素。 在赫连勃勃的血腥镇压和一个汉人谋士的帮助下,胡夏最近刚刚趋于稳定,就接到了刘义真调动兵力的消息。 胡夏国都。 统万城。 赫连勃勃愤恨的将一个骷颅镀金酒器扔在地上,吓得他身边不着寸缕的胡人美姬瑟瑟发抖。 “刘义真!欺人太甚!马上召集兵力,吾一定要砍下他的脑袋做酒器!” 赫连勃勃自立国以来未尝一败,却被刘义真一个小儿击败,这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天王不可!” 赫连勃勃身边一个俊秀的汉人谋士制止。 “天王,现在还不清楚晋军具体动向,不过中原军队自古以来都是在秋收后才有足够的口粮支撑大规模用兵。” “现在用兵,只会是小规模的玩闹。我国国势尚在,刘义真必定不会先攻打我国,相反,西方的鲜卑人可能是刘义真的目标!” 鲜卑... 乞伏炽磐。 赫连勃勃曾和乞伏炽磐同殿为臣,两人也算是旧识。 “那我等难道不做些什么?” 赫连勃勃询问起身边的汉人谋士,而汉人谋士眼中透出仇恨的目光:“自然不是!我们怎可让那刘裕二子这么安稳?” “天王可派人去通知乞伏炽磐,等刘义真和乞伏炽磐交手后,吾等再趁关中空虚之时攻打关中!” “到时候我们可以和乞伏炽磐两面包围刘义真,让他插翅难逃!到时候自然可以活剐了刘义真!” 赫连勃勃大笑:“很好!王慧龙汝不愧是名门之后,就这么办!” 王慧龙轻轻一笑,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悲伤。 “刘裕,你灭我族人,吾便杀你儿子!这只是我报复你的第一步!” 东晋国都。 建康。 细雨绵绵的刘府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听起来让人异常难受。 “夫君?怎么了?” 刘义真的生母孙氏担忧的轻抚刘裕的后背。 “是不是车士昨日的信件气到你了?他这孩子莫非又在关中闯了什么祸事?” 刘裕摇头。 “车士和我说了他要攻打仇池的原因。吾认为他做的没错,也写信告诉驻守洛阳的朱超石和驻守板浦的刘遵考,让他们帮车士分担魏、夏二国的压力。” “只是...” 刘裕自从回到建康后,铺天盖地的政务,明枪暗箭的攻击,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损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仅仅几个月,就让刘裕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 刘裕抓住孙氏的手,又看着刘府另一个方向,心底传来一声叹息。 —————— 因为刘义真的行动,关中再次成为了天下焦点。 而刘义真却没有作为主角的自觉,依旧不紧不慢的操办着关中各项事务。 在完成了长达半个月的准备动员后。 刘义真穿上了许久未穿的甲胄,出现在长安校场。 “传我命令,大军开拔,列阵在西!” 第一百零五章 两军对垒 “呜~~~” 悠扬的号角伴随着呼啸的狂风重新席卷过关中的土地。 汉人的军队,在阔别了一百年后,终于重新矗立在这片大地。 东西横贯关中的渭水匍匐在这支汉军身边安静的流淌,星夜护在天穹,给予他们最安全的守护。 身穿一身铁甲,斜趟在渭水边的刘义真看着对面的南岸,询问起身边的沈田子。 “沈将军可知对岸是什么地方?” 沈田子语塞,只能摇摇头。 此次随军一起出征的还有荥阳郑氏的两兄弟——郑鲜之和郑晔。 由于刘义真将关中政务交予了王买德,他们二人倒也没什么事务缠身,所以也随军一同出征。 郑鲜之抬头看着星辰方位,又左右打量了一下河岸两侧,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里莫非是高祖宣皇帝与武兴王对垒过的五丈原?” 晋高祖宣皇帝便是司马懿。 而武兴王则是诸葛亮。 按理说晋朝、曹魏、汉室这才是正统王朝的延续,刘备所建立的蜀汉反而是地方政权。 所以诸葛亮严格来说是个反贼,不该有如此高规格的封号。 但是一来,诸葛亮和司马懿可是老对头。 司马懿都没在诸葛亮手中占过多大便宜,要是晋室贬低诸葛亮,其实也是变相贬低了司马懿这个老祖宗。 二来,司马懿和诸葛亮虽是老对头,但却对彼此互为欣赏。司马懿也常对自己的儿子、孙子夸赞诸葛亮,这就导致等司马炎继位正式建立晋国后,直接将诸葛亮封为武兴王。 三来... 诸葛亮离世虽已有二百年,但是他的事迹却经久不衰,无论是其谋略、人品都广受赞扬,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望,这也是晋室需要考虑到的影响。 和后世把诸葛亮贬成村夫不同,现在的诸葛亮地位直追管仲、乐毅这种上古名臣,反倒是后世牛逼哄哄的关二爷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不是那么高。 刘义真远眺对岸:“没错,那里便是五丈原,我们现在驻扎的地方就是当时宣皇帝率领魏军抵御诸葛武侯的地方。” 恍然间,仿佛时空错位。 一个羽扇纶巾,坐着三轮车的老者就这么出现再对岸微笑的看着刘义真。 刘义真想要伸手触摸,那道虚影却又消失不见。 他闭上眼睛,叹息道:“恨吾晚生二百年,不然还真想见见那个群雄逐鹿的时代。” 身边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毕竟这话貌似有些僭越。 “传我命令,明日吾等在此祭拜一番诸葛武侯,借诸葛武侯亡魂壮我军威势,誓要一举击溃西秦!” “诺!” —————— 第二天刘义真在渭河南岸的五丈原以“王”的规格祭祀完诸葛亮后,大军便重新向西开拔。 一路到达天水郡附近,大军才停止了前进。 这里便是三国交界处。 西方是鲜卑人乞伏炽磐统率的东秦州。 南方是氐人杨玄占领的武都郡。 天水郡的郡守就是本地世家之人担任,接待工作布置的也很妥当,大军一至便献上了供全军食用的肉食。 刘义真自然十分满意,不过他还是问了句:“这些肉食可都是官府买来的?切不可因此事盘剥百姓。” 那郡守赶忙赔笑:“自然不可能,将军有所不知,天水郡及北部的平凉郡只见本身就是水草肥美之地,羊群无数。何须盘剥百姓?” “善。” 刘义真横着扒拉了几口羊汤,又问道:“这里可有战马养殖?” 一提这茬,那郡守满脸苦相。 “将军,这里原本确实有十万匹战马养殖,但因西秦乞伏炽磐和胡夏赫连勃勃屡次来袭,圈走战马,这里战马早已破败。” 郡守所言也是实情。 就算这里有战马,也轮不到刘义真来吃这块肉,早被周围的饿狼叼了去。 不止如此,郡守还向刘义真开始诉苦:“乞伏炽磐屡屡侵犯天水,掳走了不少汉人百姓。” “正因如此,天水城西边的一些小县城的人口都已经迁徙到了东边,不少人远离故土,还望将军作主。” “自然。” 边疆百姓的生活自古以来过的都不是特别如意,在这大西北更是如此。 “近来你可听闻乞伏炽磐有什么动向?” 刘义真还没来得及向西边布置斥候,只得先询问天水郡守。 “回将军,有消息称一个月前,西秦共有五千余人聚集于东秦州,后来陆续又汇聚了不少骑兵,现在东秦州少说也有一万骑兵。” 这个情报让刘义真、沈田子同时皱起了眉头。 一个月前西秦突然又陆续开始增加军队,显然是得到了刘义真军队行动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一个月便召集了一万骑兵,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公子,乞伏炽磐估计亦是知晓了我方兵力不足,故引而不发,积攒兵力。” “两军对战,最重士气。我军还当先发制人才是!” 沈田子率先请命,希望刘义真打闪电战,占得先机。 如果王镇恶在这估计马上又要嘲讽沈田子老是打这种不靠谱的仗了。 刘义真也不敢在未弄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冒然出兵,万一对面不是一万骑兵,而是几万,刘义真小命怕是要交代到天水。 “报————” 就在刘义真要拒绝沈田子时,一个天水郡兵慌张的跑到众人面前。 “将军、郡守,西秦发兵了!距城不过百里!” 刘义真转头看向沈田子:“看来对方有人和将军想到一处了,想要先发制人。” “那我们会会他便是。” 第一百零六章 舌战群胡(上) 刘义真率众人来到天水郡的城头眺目远望。 一支骑兵洪流自西方涌来。 这支骑兵和赫连勃勃的匈奴骑兵有些相似,士卒们都只在前方胸膛穿着一件皮甲,此外再无任何防护。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减轻马匹的压力,使骑兵作战能力更为持久。 而他们的武器也不是统一的模样。 不同于中原骑兵常常装备的长枪、马槊,反而是短兵器居多。 骨锤、短刀、硬鞭... 还有那引人注目的人人一手的弓箭。 伴随着他们古怪而又粗鄙的叫喊声以及武器上的血渍,无不说明这是一支充满野蛮,充满暴虐的鲜卑骑兵。 在骑兵队伍正中央,一面金吾纛旓迎风飘动,宣示着这支骑兵的主人。 乞伏炽磐! 西秦国主! 刘义真眼睛微眯:“升吾帅旗!” 本来刘义真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到来,但现在却是改了主意。 很快,一面黑底玄云大纛自天水城中升起。 上面赤红的【劉】字仿佛铁血铸成,和对面的帅旗相庭抗礼。 对面的西秦军阵显然也看到了刘义真升起的旗帜,不少西秦骑兵嗷嗷直叫,对着天水城墙做出各种不雅的动作。 而城内的晋军士卒在帅旗的鼓舞下也振奋了精神,对下方的西秦骑兵吐起了口水。 “看来那击败赫连勃勃的刘裕幼子已经到了天水城中,胆子倒是不小。” 醇厚的嗓音,带着些关中方言的声音自西秦军阵中响起。 一个英武的鲜卑男子骑在西凉战马上,煞有其事的评价着城中的刘义真。 此人便是乞伏炽磐。 他双目狭长,眉骨凸出,是典型的鲜卑长相。 和其他只穿着皮甲的士卒不同,他身上却是一套制作极为精良的铁甲,护住他的周身。 “国主,对方来者不善啊。” 在乞伏炽磐身边的是西秦丞相乞伏昙达,也是乞伏炽磐的弟弟。 乞伏炽磐摸着胯下战马的鬃毛,神态轻松:“率大军来的,有几个态度是和善的?” “传我命令,后退十里扎营,再去给城内汉人主将写一封信。” 乞伏昙达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乞伏炽磐的命令让大军后撤。 一时间尘土飞扬,大军一片纷乱。 在城墙上的刘义真自然也看到了西秦军队后撤的架势。 沈田子此时同样在城头观摩西秦军势,他有些担心的说道:“这些鲜卑骑兵人多势众,他们若是围困天水西面,让我军不能出城,再派遣一支骑兵向南攻打仇池那可就难办了。” 骑兵不善攻城。 这个问题哪怕是后世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都无法解决。 骑兵在面对建城要塞时,更多的战术还是围点打援。吃掉敌军的有生力量,慢慢将城内的人给磨死。 所以沈田子笃定乞伏炽磐不会来攻击天水城。 但只要西秦骑兵扼制住晋军,把晋军困在天水城,那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覆灭仇池。 “公子,不如我们现在杀出去,搅乱对方军阵,说不定可以取得奇效!” 这便是沈田子的计策。 对方大军突然掉头,把自己屁股暴露出来,诱惑着晋军上去狠狠捅一下。 但刘义真在观察了对方的军势后果断拒绝。 “敌方军阵乱而不散,不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乞伏炽磐引我军出城呢?” 乞伏炽磐作战不像赫连勃勃那般霸道且一往无前。 但他比赫连勃勃更多了几分狡诈,这便是刘义真如此谨慎的原因。 目送西秦大军撤退。 突然。 一名鲜卑骑兵从对面军阵冲出,来到天水城外两百步。 “滋——” “吱——” 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拉满手中弓弦,将锋利的箭矢对准那骑兵。 鲜卑骑兵继续往前,在就快到百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只见他挽弓搭箭,一支箭矢从他手中射出。 “噗!” 箭矢没有飞跃城墙,而是扎在了天水城高大的夯土城墙上。 那鲜卑骑兵大喊:“此乃我秦国国主写给你们主将的信,你们有胆便接着!”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开。 而回应他的,则是数根破空的箭矢。 城墙上的弓箭手暗恨:“那鲜卑蛮子若再往前五步,必让他血溅当场!” 刘义真也听清了那人的话,将头伸出城墙,果然看见那射入城墙的箭矢上有一块帛布。 “找个人把箭拿上来,再派些斥候跟着对面大军。” “诺!” 箭矢上带着的信件很快送到刘义真手上。 刘义真也不避讳别人,直接展开信件读了起来。 “将军奉命守卫关中,何必因一小国冒动兵戈?不如将军来我大帐一叙,自有美酒美人相待,将军以为如何?” 读完后刘义真面色古怪。 乞伏炽磐出乎意料的没有装糊涂,直接点名了双方起兵的意图。 不过更让刘义真意外的便是对方居然在邀请自己去对面军营? 这轻松的口吻仿佛不是两个即将要交战的敌人,而是随时能串门的邻居一般。 “荒谬!” 沈田子这暴脾气,当即狠狠砸向旁边的女墙。 “两军作战,哪有请主帅入瓮的道理?他乞伏炽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刘义真默默收好信件,这举动让沈田子瞪大眼睛。 “公子莫不是真的想以身犯险?” “自然不会。” 沈田子刚松了口气,却听刘义真说道:“但对方既然盛情相邀,不给点回应又如何说的过去?” 这下沈田子不干了。 本来说好是勘察马场的,现在却已经来到战场。 来到战场还不够,居然还想着往敌军军营跑。 那下一步刘义真还不得撒丫子跑到西秦国都宛川(今甘肃兰州)去喽? 反正沈田子的态度很坚决—— “公子要去,杀了我再去。” 眼看沈田子就要急眼,思考再三,刘义真妥协了。 他决定派一支使团前往对面军营。 而使团的主使则是颇具辩才的郑晔。 在荥阳时,他的三观虽然炸裂,但是口舌却锋利的很,让他前去,至少晋军面子上不会吃亏。 而刚刚离去的斥候也带来了西秦军队扎营的消息,很快,一支十几人的使团便策马赶向对面军营。 沈田子立于墙头,望着离去的使团,心中稍松一口气。 但等他左右一转头,却发现刘义真失去了踪迹。 他慌忙找到刘义真的亲卫沈五,才得知刘义真已经歇息。 沈田子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既然刘义真已经休息,他也不好打扰,只得独自前去布置天水城的防御工事。 ———————— 郑晔骑着战马,身后有十余骑护送,可他却两股战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缓缓留下。 “放轻松,莫要在乞伏炽磐面前坠了我大晋面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旁边的一个护卫。 郑晔如丧考妣:“公子,我若是一人前来,哪怕对面摆着油锅我都不怕,但问题是你怎么也来了?” 没错,他旁边的“护卫”正是刘义真。 而刘义真身边还跟着沈大和沈三,只有沈五被扔到了城里... 刘义真压低了头盔,尽量盖住自己的面庞,和郑晔解释:“乞伏炽磐这个人很有趣,我有些疑问或许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郑晔心中已经在嘶吼了。 “所以公子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和我的死活?” 刘义真似是看出郑晔心中所想,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没事的!” 郑晔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更为沮丧:“公子,这个典故是春秋时期宋国大臣华元和楚国交涉时发生的事情。” “对嘛!” 刘义真给了郑晔一个自信的笑容:“楚国在当年也是蛮夷嘛!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会没事的!” “那公子可知那宋国大臣华元虽没有被楚国杀害,但是此后半生都是在楚国度过的?” 刘义真:“......” 就在二人谈话间,使团已经来到了西秦大营。 和汉人用随军带着的辎重修筑大营不同。 西秦大营就是在地上铺着些羊皮,够人在上面躺着即可。 见到刘义真一行人到来,西秦军营开始骚动。 几个鲜卑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使团侧面,缓慢靠近。 沈大警觉的将腰间刀刃抽出。 这举动仿佛刺激到这些西秦士卒,居然径直向使团走来。 身为“使者”的郑晔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与担忧,扯足嗓门喊了句:“乞伏氏贵为一国之君,便是如此待客之道吗?” 对面军营并没有回应,这让围在周边的西秦士卒又往前近了几步。 “刷!” “刷!” 这下卫兵全部抽出刀刃,面露怒容,盯着周围的士兵。 “退下!” 就在一个士卒离使团不足三步时,终于有人出声呵斥。 “丞相!” “丞相来了!” 西秦士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卑人骑马驻足于使团前面。 乞伏昙达右手捶胸,表达了自己的礼仪后就带着使团前往军营最核心的地带。 和普通西秦士卒天为被,地为床不同。 在大营最中央的位置,一座豪华的羊皮大帐坐落其中。 上面不仅装饰了名贵的蜀锦,还有各种金银器物,使得大帐在这军营中别出一格。 “我们国主就在里面,请。” 郑晔带着刘义真以及沈大两名卫兵进入大帐。 而刘义真在钻入大帐的时候也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只见大帐里面极为宽阔,每处地面都铺着柔软的绵羊皮,踩上去咯吱作响,极为舒适。 帐顶则绣着日月星辰之象,再配合上几副彰显鲜卑人勇猛的图画,使得这帐内充满了西秦独特的粗犷感。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些,还不至于让刘义真惊讶。 在大帐内还有一个最特殊的角落,因为那里堆满了汉人专属的竹简与木牍。 “欢迎,大晋的朋友。” 就在刘义真打量大帐环境时,此行的正主终于出现。 只见乞伏炽磐面带笑容的从帐内屏风后走出,顺手脱下了自己的甲胄,露出里面的服饰。 赫然是一件右衽打扮的汉家衣冠! 第一百零七章 舌战群胡(中) 堂堂华夏衣冠,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个夷狄之君身上。 而帐内其他人似乎也习惯了乞伏炽磐这么穿,这着实耐人寻味。 乞伏炽磐眼睛扫过郑晔,有些失望:“你不是那刘裕之子。” 郑晔面对正主,恢复了其名士与使者的不卑不亢,反驳道:“吾确实不是公子,因为公子此时代表的不是太尉,而是大晋天策将军、雍州刺史,怎可让其千金之躯贸然到访敌营?” 乞伏炽磐还没说话,帐内另一个鲜卑贵族讥笑:“明明是胆小如鼠之辈,居然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你们汉人真是没有半分骨气。” 郑晔眼神飘过去,下巴微微抬起:“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将帅不入敌营之中。汝既然这般有骨气,为何不敢独自前往建康?相信太尉和我大晋天子必然会给诸位洗风接尘!” 论起嘴炮,郑晔可是怼遍中原无敌手,号称中原名士。 连刘义真都不曾在嘴皮子上胜过郑晔,更何况这些鲜卑蛮子? 那说话的鲜卑贵族面色一阵青一阵紫,眼神恶狠狠的瞪着郑晔,而郑晔却始终视其为浮云。 这幅傲娇的神态让其余鲜卑贵族气的牙痒痒,唯有乞伏炽磐面色依旧如常。 这时又有人起身发难:“大晋使者何必用“敌军之称”来中伤我们?秦、晋两国向来交好,又未曾宣战,阁下这般称呼,莫不是在挑起两国争端?” 这个问题倒有些刁钻。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国家级杠精运动员郑晔先生。 只见郑晔思量几秒,决定用华夏悠久的历史来锤翻对方。 他眉目紧锁,手指大地。 “此地乃何地?” 周围沉寂,但这不妨碍郑晔开始他的表演。 “此乃天水郡,羲皇故里。” “伏羲氏乃我华夏先王,人族圣贤。其故居所在,本就是我华夏圣地,试问若我大晋派遣大军兵临鲜卑山,汝等又做何想?” 《汉名臣奏》云:“鲜卑者,秦始皇遣蒙恬筑长城,徒亡塞外。鲜者,少也。卑者,陋也。言其种众少陋也。” 鲜卑是个古老的民族,在秦始皇时期就活跃于蒙古高原。 但其真正发迹还是要从匈奴被大汉揍趴下肢解后,从位于东北的鲜卑山走出来的。 所以鲜卑山在鲜卑民族眼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对其的重要性不亚于焉支山之于匈奴。 如今郑晔扬言要发兵鲜卑山果然激怒了众多鲜卑贵族,一时间大帐内有些群情激愤。 “好了!” 乞伏炽磐终于开口,压制住了其他人的声音。 他再次看向郑晔时,眼中已是充满了欣赏的神色。 “大晋果然地大物博,人才如云,阁下这份气魄,就没有让朕失望。” “赐座,上歌舞!” 几个鲜卑女子抬上来一张案几,放在乞伏炽磐左手第一位,郑晔带着刘义真几人毫不客气的直接落座。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一阵熟悉的礼乐声让郑晔、刘义真纷纷变色。 只见从帐外走进数位乐师,手持埙、笙、阮等乐器演奏起雅乐。 不仅如此,还有几个汉人书生吟唱起诗经中的《小雅·鹿鸣》,以表示对使者来到的欢迎。 礼乐之声意味着王道与教化。 甚至在有些人眼中,是否用礼乐就是区分华夏与夷狄的标准。 如今远离建康,却还能听见这礼乐之声,让二人不知是高兴还是复杂。 一曲奏罢,乞伏炽磐面露陶醉之色。 “这礼乐之声真乃天赐,可惜朕这里的乐师都只会几首,使朕不能知诗三百的全貌。” 接着,乞伏炽磐突然询问:“大晋使者可知其他雅乐?若知道何不演奏一曲让朕开开眼界?” 这个套下的就比前面的人坏多了。 郑晔若说知道,那堂堂一国使者就要去给夷狄之君奏乐。 若说不知,那日后史书里来一笔“晋使不知礼乐”,晋朝就丢人丢大了。 郑晔向刘义真投去求助的眼神,而刘义真突然站了起来。 他毫不客气的对着乞伏炽磐怒斥:“乐主和同,则远近皆合;礼主恭敬,则贵贱有序。若只要乐,而无礼,此等要求,恕我大晋不能答应!” 刘义真哽着脖子,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 他话语的意思是你们既然使用了礼乐,就要遵守礼乐的尊卑。 所谓礼乐的尊卑,便是以晋为尊。 那这样的话,乞伏炽磐要求郑晔这个晋使演奏礼乐,自然便是无礼的行为。 礼都没了,哪来的乐? 如此自然将问题轻易化解。 这时又有人嗤笑:“汝不过一个小小护卫,居然越俎代庖,如此行径还有脸谈论礼仪?要知道在我秦国,主人说话奴才插嘴是要被拔舌的!” 刘义真望着那人,看样貌居然是个汉人。 他似有挑拨的回了句:“哦?我尚不知秦国居然是汉人之秦国,而非鲜卑之秦国,不如等我上书告知天子,赐汝祚肉如何?” 一时间,周围的鲜卑贵族都面露不善的看着那汉人,让那汉人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诸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汉人愈发紧张,索性不再说话。 “晋使何必挑拨?” 乞伏炽磐出来帮助那人解围。 “不过他有句话说的没错,汝不过一个护卫,有何资格质问朕?” 乞伏炽磐刚才儒雅的气质一扫而空,和刚才判若两人,尽露凶相。 刘义真没被他吓到,反而向前一步。 “因为吾不光是大晋使者护卫,吾还有一个身份!” 在一旁的郑晔一听这话,冷汗直流,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刘义真,似乎再说:“公子求你了别自爆!公子求你了别自爆!公子求你了别自爆!” 谁知刘义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一句话:“吾还是京兆韦氏族人。” 第一百零八章 舌战群胡(下) 京兆韦氏... 乞伏炽磐听到这个称呼后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发愣。 京兆韦氏一直都是乞伏炽磐在关中最大的盟友。 尤其是韦阆,那个胖胖的追随者让乞伏炽磐的印象很是深刻。 “原来是韦氏族人。” 乞伏炽磐面色缓和了很多:“朕在关中时和你们家主韦阆关系一向要好,不知他近来可好?” 刘义真露出愤怒的表情:“拖国主的福,我家家主已经被天策将军刘义真给斩了!” “哦?” 乞伏炽磐端起酒器,小泯一口后感叹了句:“那倒是可惜了。” 刘义真一直在偷偷打量乞伏炽磐的表情,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反而有些意外。 乞伏炽磐问了句:“为何说是因朕而死?” “因为天策将军刘义真发现了我家家主与国主的信件,被判以通敌叛国之名!” 这会乞伏炽磐陷入了沉默。 半晌。 他两眼迷离,似乎是在追忆。 刘义真却不依不饶的询问:“我曾是我们家主的心腹,知晓家主最大的愿望便是见到国主治下汉胡平等的场面。” “可是...” 刘义真环顾四周,只见除了几个汉家地主,大多数着甲之人依旧是鲜卑贵族。 乞伏炽磐似乎看出刘义真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汝这话却是错了,汉人虽知礼仪,明道理,但却过于柔弱。若是领军之人都是汉人,那我军如何能如虎狼般撕裂敌人?” 说完这些,乞伏炽磐似乎觉得自己没必要向刘义真解释这些,将身子向后移了移,不再看向刘义真。 而刘义真也被郑晔一声呵斥,退回到座位上。 可能是刘义真“京兆韦氏”的身份带起了乞伏炽磐追忆往昔的情绪,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帐内再没人针对大晋使团。 华夏礼乐之后便是攒劲的节目。 十几个露着肚皮,只穿着轻纱的西域女子跳着欢快的舞蹈进入大帐。 这些女子全是二八年华,皮肤嫩的仿佛能捏出水来,其白皙的肌肤在大帐内的油灯下反射着亮眼的光泽,使人移不开眼睛。 再加上她们的舞蹈动作都十分大胆,扭腰、抬腿,稍一不注意就能将自己的春光送予在坐的宾客。 郑晔、沈大都是正经人,何时见过这般场面,只扫了一眼便慌忙的低下头。 唯有刘义真看的津津有味。 郑晔看着一旁聚精会神的刘义真,连忙小声劝道:“公子,这般模样,有辱斯文啊!” “切。” 刘义真翻起白眼。 没见识的家伙。 看来有必要把他丢到岛国去让他磨练一下自己的意志。 这如果就抬不起头了,那以后还怎么抬头? 刘义真的目光斜向下扫了郑晔一眼:“入乡俗俗,何必这般扭捏?” 郑晔张着嘴巴,想要辩解些什么。 圣人云:美色如狼似虎,瓦解人的意志,别说碰,连想都不敢想啊! 恰在此时,乞伏炽磐放话:“这些都是些西域女子,今晚便由她们伺候诸位了。” “多谢国主!” 刚才还扭捏的郑晔此时面色极为严肃。 “入乡随俗,我等万万不可推辞。” 一旁的刘义真握紧了拳头。 我刀呢? 这时几个西域听了乞伏炽磐的话,又迈着欢快的小步伐来到晋使身边。 其中一个也是来到了刘义真面前,只见她抬起玉足,围绕着刘义真的坐席舞蹈,时不时还抖着自己那纤细的水蛇腰,勾引着刘义真的视线。 刘义真抬头看向少女的面庞,虽然被奇怪的颜料和香料糊住了大半,但依旧能看出是个貌美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那西域少女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跪倒在地,神色慌张的说着什么。 “晋使刚才的神色淡漠了些,让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在求饶。” 一个正拉拽着其他西域女子的鲜卑贵族一脸坏笑的向刘义真解释。 只见他扯过一个西域女子,拉倒在身上,便是一阵猥琐恶心的动作。 “晋使莫不是看不上这女子,不如换一个?” 听到这话,向刘义真下跪的女子神色更为慌张,她紧张的看着刘义真,眼中似是在乞求。 “不了。” 刘义真看出女子眼中的恐惧与哀求,心中有些奇怪。 这时, 一个西秦士卒进入大帐,伏在乞伏炽磐耳边,乞伏炽磐微微变色。 等那士卒离去,乞伏炽磐换回微笑的面庞:“天色已晚,诸位晋使不如先去休息如何?我们明日再聚。” 郑晔此时完全沉醉在了温柔乡中,自然是满口答应。 当即,几个西域女子便簇拥着大晋使团出去,那个之前跪倒在刘义真面前的女子更是紧紧保住刘义真的手臂,深怕刘义真将她拋下。 一行人来到几个帐篷处,那些西域女子很主动的将众人拉到里面歇息去了。 刘义真也和那女子走入帐中。 “现在没人了,可以松开了。” 刘义真一句话羞的少女面红耳赤,连忙撒开抱着刘义真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汉话不是很好,只是结结巴巴,语音奇怪的说出:“阿米娜尔·拜合提亚尔......” “好了,别往下说了。” 刘义真头大,生怕她说出几十字的名字。 “就叫你阿米娜了,阿米娜,你刚才似乎很害怕?” 阿米娜一听这个,眼神有些躲闪。 “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阿米娜果然急了。 “不要...” “还有...一批,残暴的客人...” “很多,姐妹...都被他们折磨死了。” “阿米娜...阿米娜害怕他们,不敢去。” 刘义真眯起眼睛:“你是说...这军营内还有另一批使团?” 第一百零九章 胡夏使者 “嗯。” 阿米娜怯生生的应了一声,不知道眼前这个士卒模样的大晋使者为何突然关注起这件事。 “你可知道那帮使者长的什么样子?” 阿米娜用手指将自己的脸捏成一个扁平状的样子,唯独让额头隆起:“就这样,而且他们很凶。” 刘义真回想起之前见过的胡夏士兵,大体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脱下沉重的头盔,却听阿米娜一声轻咦。 “咦?你怎么...这般年少?” 刘义真冷着个脸:“外表看起来如此罢了,其实我早就不年轻了。” 又将身上的披膊、腰带、胸甲一一卸下,最里面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的内衫。 阿米娜此时脸红的连脸上的胭脂都盖不住,只见她缩在帐篷的角落,双手成环轻轻抱住自己修长的美腿。 刘义真扫了她一眼后有些纠结:“你能不能先转过去?” “啊?” 阿米娜惊慌的看着刘义真,眼中充满了困惑与羞涩。 可刘义真的语气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意思,这让阿米娜心脏疯狂跳动。 接着,她轻咬红唇,动作有些僵硬的缓缓向后转身。 “快点。” 刘义真脱下自己的内衫,露出自己健壮的身躯后将衫袍整理成方便活动的短襟后重新穿在身上。 “你说的另一个使团在...哪?” 大帐内。 烛火旁。 阿米娜娇羞的抬起自己那只被一层轻纱包裹的滚圆的臀儿背对着刘义真。 这香艳的画面让刘义真一时也得了失语症。 阿米娜的身子不断颤抖,可等了好久却发现没了下文,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刘义真站在原地,目光颇为放肆的打量着她,让阿米娜觉得阵阵屈辱。 “我让你转过去只是因为我要换衣裳,没让你...这般模样。” 正人君子刘义真有些尴尬的解释,殊不知这解释让阿米娜直接社死。 阿米娜惊慌的调转身子,跪坐在原地,垂着脑袋,而且脚上的大拇指一阵抽搐。 她小声的叮咛:“我以为...” 可接下来的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脚趾愈发跳脱。 刘义真将目光移向别处,尽量不去看她。 大帐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出去一趟,你在帐内等我。” 终于,刘义真率先逃离这个别人的社死现场,径直走出帐外。 看刘义真出去,阿米娜也憋不住了。 她将头狠狠埋在自己的躯体里,脸上全是红晕。 “这个使者真的是...”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帐内被卸下的盔甲,只见其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处,便上前整理。 玉指轻触,盔甲上还有刘义真残留的温度,这让阿米娜想起刘义真露出的脸庞。 “这使者长的真是漂亮,可惜就是看着小了些。”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阿米娜吃了一惊,手上拿着的盔甲掉在地上。 原来是刘义真去而复返,而且因为过分小心,所以没有半点动静。 “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另一波使者在哪。” 接着,刘义真严肃的盯着阿米娜:“还有,我真的不小!” 阿米娜:...... ———————— 夜色渐浓,刘义真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襟,似乎要融入在这夜色中。 他刚要朝阿米娜指名的方向走去,却听夜色中突然传出两声:“公子?” 这让刘义真如同炸了毛的猫,飞速扭身望去,黑夜中站着两尊人像,居然是沈大和郑晔。 沈大神色如常:“我担心乞伏炽磐发现公子的身份,便悄悄过来守护公子。” 郑晔:“是极,是极。” 这话让沈大露出鄙视的神色:“我前去找你的时候,你可劲把头往人家姑娘胸脯上蹭,你那时候可是这般想法?” “嘿嘿。” 郑晔笑得有些尴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算不上过错。” 迎接他的却是两张鄙视的脸庞。 “对了。” 刘义真好奇的问道:“沈大,交予你的西域女子你如何了?” 沈大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被我打晕了。” 刘义真:...... 郑晔:...... 刘义真告知了二人自己从阿米娜口中得知的情报,这让二人神色一凝。 “他乞伏炽磐收留胡夏使者,肯定是双方要约定什么动作。” 郑晔一语道出了刘义真最担心的事。 “没错,赫连勃勃向来自负。他居然向乞伏炽磐派遣使者,说明必有大事。” 这个时候的大事连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图谋关中无疑。 “以防万一,我要去敌营一探究竟。看看他们到底有何算盘。” “你二人可愿意同去?” 两人当即应允。 只是刘义真看着沈大身上那明晃晃的战甲和郑晔身上华丽的使者服饰,这要走出去肯定一眼便会被发现。 “先去把衣服换了。” 这下刘义真带着二人再次钻进大帐,这让里面的阿米娜几近崩溃,同时还有些瑟瑟发抖。 “三个使者?” 阿米娜年幼的心灵仿佛遭到了冲击,一瞬间不知脑补了多少东西。 刘义真无奈的瞪了她一眼:“转过去。” 阿米娜身体紧绷。 “哦。” 刘义真补充: “正常的。” 这下身子瞬间舒缓。 “哦...” 三人没过多久重新走出大帐,在夜色的掩护下避过西秦士兵巡视的卫队,来到一处营地。 冲天的火光。 热闹的歌曲。 喷香的烤肉。 还有一群面目丑陋的匈奴人。 三人对视了一眼。 没错了! 胡夏使者! 第一百一十章 单骑斩夏使(上) 只见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几个赤膊大汉拍着自己的肚皮,跳起了匈奴人古老的舞蹈。 “哈!” 那男子暴喝一声,犹如天上惊雷。 他双腿半弓,手臂抱圆,宛如在和野兽激烈搏斗,这自然惹得众人纷纷叫好。 而乞伏炽磐也正在这野蛮之宴当中。 不过和会面刘义真这群大晋使者时,乞伏炽磐此时头戴雄鹰金冠,披头散发,身穿兽皮,全是一副胡人君主的模样,不复刚才的儒雅。 只见他举起手中金杯,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相应。 “大王,不知您考虑的如何?只要大王与我们天王联手,关中不过唾手可得!” 胡夏使者虽然长的五大三粗,眼中却尽是明亮,似是能洞察人心。 乞伏炽磐听到胡夏使者这般,便直接询问:“那大夏天王可说过我们二国如何平分关中?” “自然是天水、平凉二郡尽归秦国,我们天王只要关中西面的城池。” “呵呵。” 一同参加宴会的西秦丞相乞伏昙达发出不屑的冷笑。 关中虽大,但精华却在西边的长安、咸阳附近。 而天水、平凉一带虽有优质的牧草,是绝佳的马场,但现在的西秦可不缺马场。 他们缺的是关中的财富、人口乃至技术。 “贵国未免有些太过分了!现在那刘义真可是率领大军主力就驻扎在天水郡城。反观东面则兵力空虚,贵国干最轻松的活,却想得最厚的战利品,哪有这般道理?” 乞伏昙达直接戳穿了胡夏的意图,面露不耻。 “此言差矣。” 那个胡夏使者也不是善茬。 “那刘义真虽驻扎在天水,但是所领军队不过是今年刚刚招募的关中之民,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而关中东边,却是当时刘裕临走时留下的晋朝府兵。更何况王镇恶还驻扎在潼关,这并不是容易的对手。” 乞伏昙达和胡夏使者争锋相对了半天,而能一槌定音的乞伏炽磐却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二人都吵的口干舌燥,乞伏炽磐才假意称自己困了,同样召来一群西域女子来供胡夏使者玩乐。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刘义真三人知道乞伏炽磐离开,才悄悄退走。 三人来到一个角落,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郑晔最为焦急:“公子,赫连勃勃果然贼心不死,想要联络乞伏炽磐一同进攻关中!” 沈大则是担心起刘义真的安全:“公子,我们现在就撤吧!一旦乞伏炽磐或者胡夏使者发现公子你的身份,那就大祸临头了!” 相比二人的焦急,刘义真则显得冷静了许多。 “不急...” “乞伏炽磐和胡夏显然还没有谈拢。” 虽然他们将关中之地就这么摆在桌子上瓜分让刘义真十分不爽,但是这也可以拖延一番时间。 刚才胡夏使者和乞伏昙达的谈话虽然大都是没有营养的扯皮,但刘义真至少知道了几件事。 其一便是现在的关中就和个蜂窝煤一样,哪哪都漏风。 军事布置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被胡夏使者这么清楚的探知,这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不用想也知道还是关中的世家们狗改不了吃屎,两头下注给胡夏搏取平衡。 其二则是... 乞伏炽磐这家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从他的身上,刘义真看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用汉则汉,用胡则胡。 这不是两面派,而是管理的艺术。 之前刘义真纠结的汉胡之策也渐渐有了眉目。 对胡人, 以拉拢高层为主。 以奴役下层为辅。 想想今天白天时都有汉人地主为了维护乞伏炽磐的面子下场怼刘义真,刘义真就觉得自己貌似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先各自回去,不要让对方发现端倪。” 刘义真对此次潜入敌营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等刘义真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发现阿米娜已经抱着自己的盔甲睡着了。 不仅如此,阿米娜嘴角还流出长长的晶莹,看的出来她睡的似乎格外香甜。 刘义真打了个哈欠,望着面前熟睡的阿米娜,不由再次想起来自己之前红袖添香的梦想。 “唉,做人要不忘初心啊!” 怎么这在关中一忙就把自己的初心给忘了呢? 刘义真啊刘义真,你真是穿越者之耻。 想了想,刘义真凑了上去,细细观察着阿米娜的面庞。 她长的真的很西域,全然一副瓷娃娃的面貌。 睫毛浓密且细长,鼻梁也不是后世那种几万块就能做出来的镰刀鼻,反而略带些弯弯的弧度,勾勒出几分俏皮。 不过可惜... 在乱世,这种美丽却更像是上天的惩罚。如此尤物却沦为招待宾客的玩物,让人不由得唏嘘。 “呜?吸溜!” 似是潜意识察觉到帐篷内进来了什么,阿米娜睡眼惺忪的睁开眼。 “呀,晋使你回来了?” 阿米娜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起来,连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目光中带着几分畏惧向后躲了躲。 “我原本一直在等晋使,可实在太困了,忍不住就睡过去了。” “没事。” 收起目光,刘义真重新开启贤者模式,开始从心。 阿米娜扯了扯身上的薄纱,脸上还带着几分倦意与疲惫:“晋使...需要服侍吗?” “额?” 刘义真瞬间破功。 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身穿薄纱,孤零零的在你的身边,还问你要不要来套大宝剑... 这,扛不住啊! 见刘义真不说话,阿米娜似乎是觉得刘义真已经默认。 她轻轻将自己腰间的腰带抽开,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得宽松,领口也一点点滑落。 接着,她抬起自己的手指,拉住一旁的衣物,缓缓拉下,露出自己的半边香肩。 “还请晋使怜惜...” “请问晋使在吗?” 就在帐内旖旎的时候,帐外突然传出声音,让刘义真一身冷汗,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 阿米娜也被这个声音吓到,慌忙拉上自己的衣裳。 刘义真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在的!” “晋使,我家主人有请。还请移步。” 有人找自己? 强行压下心中的火焰,唤醒自己的理智后,刘义真平淡的说:“知道了。” 帐外这次没了声音,而刘义真略带歉意的看了眼阿米娜:“你先睡吧,事情处理完我一会过去和别人挤一挤。” 现在危机四伏,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搞的了。 想想魏武帝曹操他老人家就因为没安排好战场位置,不但折了典韦这员猛将,还把自己的长子曹昂给搞没了,直接影响到华夏民族中原王朝的传递。 不值得,不值得... 大不了和沈大挤一晚上。 刘义真想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盔甲,谁知越急越乱,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穿好。 “我来帮晋使吧。” 阿米娜乖巧的站在刘义真身后,帮他系上了一处盔甲。 “呜...谢谢。” 阿米娜轻笑,眼睛弯成一条缝:“晋使还是第一个和我说谢谢的人。” 在二人的合力下,终于孕育出一套穿在身上的合格盔甲... 带上头盔,遮住自己的面部。刘义真这才走了出去。 “晋使,我家主人有请。” 只见一个鲜卑人向刘义真行礼,邀请刘义真前往。 刘义真跟在他后面,穿过了层层大营,重新来到了那个面见乞伏炽磐的大帐。 刘义真抬脚进去,只见乞伏炽磐果然坐在大帐正中央。 同时刘义真也注意到乞伏炽磐再次换回一身汉人服饰。 这家伙一天到底要换几次衣服? 暗自吐槽了一句乞伏炽磐,而乞伏炽磐也观察着刘义真。 “这位晋使今天说自己是韦氏族人?” 刘义真向乞伏炽磐拱手:“正是。” “和我说说你们家主韦阆是怎么死的?” 乞伏炽磐谈及到韦阆时眼神中浮现出几分复杂,似是怀念,又似是可惜。 刘义真当即将韦阆想要做局陷害自己,又被自己反杀的事情系数告知了乞伏炽磐,没有半分隐瞒。 “原来如此。” 接着,乞伏炽磐平静的询问:“你说你是韦阆的心腹,那你可知他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为朕做事?” “自然。” 乞伏炽磐没有再往下说,反而是转移起话题:“今天那西域女子味道如何?” 额? 刘义真直接表示这话我没法接! “她是一个商队的人从西域带来的,因她长的漂亮,还是个处子,所以朕买她就花了十两黄金。” “这样的女子,朕这里还有很多。同时,朕的金子同样很多。” 乞伏炽磐的话似有所指。 “那刘义真杀了韦阆,朕相信你也十分想为你的主子报仇吧?” “只要你以后帮我做事,美女、黄金,朕都不会缺了你的,你看如何?” 刘义真惊了。 他倒是没想到乞伏炽磐居然是想招揽自己。 刘义真装作很纠结的样子:“可是,现在我韦氏毕竟还在关中,若被那心狠手辣的刘义真发现...” “放心,关中很快就不是刘义真的了。” 乞伏炽磐和在白日对刘义真“敬重”的模样全然不见。 “刘裕南归,其实就是主动放弃关中。一个刘义真,根本守不住关中。” “上次的赫连勃勃只是太过贪心,急功冒进。下一次不光是他,北边的魏国还有朕都会一同出手,他刘义真拿什么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 一旦真如乞伏炽磐说的那样,三国同时伐晋,那刘义真和手下的将领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关中的。 压下心中的震惊,刘义真努力使自己的面色平静下来。 “国主的意思是...将要图谋关中?” 乞伏炽磐在刘义真这个“韦阆心腹”面前没有半点掩饰,直接暴露了自己要占据关中的野心。 只见乞伏炽磐点点头。 “关中是可以成就王霸之业的地方。这里对刘裕来说或许只是个北伐的桥头堡,但对于朕,对于赫连勃勃,对于魏国皇帝来说却是必争之地。” “所以...朕不光是要和晋军争,还要和赫连勃勃与魏国争。” 乞伏炽磐这回终于是图穷匕见,直接告诉了刘义真把他唤来的真实意图。 “实不相瞒,现在我军军营中还有一拨赫连勃勃的使者。” “汝既然是被刘义真选中当使者,那肯定不是刘义真的心腹。朕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 乞伏炽磐目光中透漏处凶狠:“只要你现在去杀了那伙赫连勃勃的使者,自然就能去和刘义真请功,成为他的心腹之臣!” “到时候你和朕里应外合,用最小的代价夺取关中。那整个关中...有你的一半!朕说到做到!” 刘义真的呼吸变得急促。 丫的心好黑! 刚才还和胡夏使者把酒言欢,现在就想让自己去除掉他们... “这个...” 刘义真努力消化着自己得到的情报。 和赫连勃勃不同,乞伏炽磐已经将棋下到了之后的三步。 正如乞伏炽磐所说,关中是为一体,不存在你一半我一半。 赫连勃勃想要独占关中。 乞伏炽磐同样也想。 只是... 刘义真有些不解:“国主让我杀了赫连勃勃的使者,难道就不怕坏了和赫连勃勃的关系?” 乞伏炽磐目光平静如水:“杀人的是你晋国使者,和朕有什么关系?” “等你杀了晋使以后,朕会给赫连勃勃和刘义真分别写封书信道歉。” “到时候朕便退兵回宛川,坐看刘义真和赫连勃勃两败俱伤。” 佛了... 感情你丫的还想坐收鱼温之利。 如果站在乞伏炽磐面前的不是刘义真,而真的是一个韦氏族人的话,估计会对乞伏炽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货看起来浓眉大眼的,谁曾想居然是一个超级老硬币。 刘义真矗立在原地,脑中万般思绪涌现。 乞伏炽磐以为刘义真还在犹豫,当即大手一挥,几箱金子被抬了上来。 “这些东西便是事成之后的报酬,朕会按以前的方式交给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刘义真思考再三,他抬起头问了一句:“若那刘义真守住了关中,国主所承诺的那岂不都是一场空?” 刘义真? 乞伏炽磐闭上眼睛。 半晌,他才缓缓说道:“不可能的,刘裕的这个幼子此次必败无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单骑斩夏使(下) 面对乞伏炽磐的笃定,刘义真察觉到了一次不同寻常。 “那国主要我什么时候行动?而且就我一人的话如何能杀了那胡夏使者?” 看着刘义真识时务的表现,乞伏炽磐也是很满意。 “他们的食物里都被下了迷药,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发作。” 见乞伏炽磐都安排妥当,刘义真也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和乞伏炽磐寒暄了几句后便退出大帐。 刘义真回到自身营地后,马上叫醒了使团内的其他人。 “乞伏炽磐想借刀杀人,挑起我们和赫连勃勃的矛盾。” 郑晔脑袋最快,他瞬息间已经相出好几招破局之法。 “我们可以故意留几个活口,让乞伏炽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郑晔这话让刘义真眼前一亮:“此话怎讲?” 郑晔和乞伏炽磐都属于那种看起来很正经,其实肚子里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我们可以趁乱挟持几个胡夏使者逃出秦国兵营,之后将事实全盘拖出。” “如此以来即便赫连勃勃不相信我们,也可以使赫连勃勃和乞伏炽磐之间出现裂缝,让二人日后的合作面和心不和。” 刘义真拍掌迎合,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好,那我一会就尽量带出一个胡夏使者出来。” “你们在此地等候,我处理完后会烧营。你们若看到火光,直接往营外逃去!” 刘义真不确定乞伏炽磐会不会为了事件的“真实性”而杀几个晋使,所以只能让使团做好准备,情况不对直接冲出去。 布置好后,刘义真便提起长剑,打算直入敌营。 “晋使,请问发生什么事?” 原来是阿米娜在三人商议时探出个小脑袋一脸好奇的询问。 三人对视一眼。 “把这女子也带上?” “嗯。” ———————— 夜空中。 轻飘飘的云雾托起月亮,沾染上几分柔光,使得周遭变得朦胧。 胡夏使者的营地,几个西域女子目光呆滞,不着寸缕的躺在一边。而这些匈奴人则也半光着身子围坐在一起。 “看乞伏炽磐的意思,他多半是不想和天王联合,我们怕是没必要在这里待着。” 这些日子虽然美酒美食美人招待着,但是能成为一国使者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给绊住,而是已经有了回国和赫连勃勃汇报的意思。 “不急,就算要走,也要看乞伏炽磐和关中的汉人打起来再走。” 这里面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他们至少要看到乞伏炽磐和刘义真打起来,这样才方便赫连勃勃有下一步动作。 “也行。” 做主的胡夏使者打着哈欠微微颔首。 “明天早上我们出去看看乞伏炽磐对天水城内的晋军有何动作,之后再离去也不迟。” 其余几人也当即应允。 “都去休息吧,今日不知为何却是这般疲倦?莫不是在那几个西域女子身上使过了劲?” 几个人调笑着各自回到营帐内休息,只有一个匈奴人虽然眼皮都在打架,可对躺在地上的几名西域女子似乎还有些想法。于是便上前拽住那女子的头发,想要托到一旁的空地上。 女子的身躯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拖痕。 地上尖锐的沙石与女子娇嫩的肌肤触碰,不断有皮肉从女子身上被刮下。 这种被拖拽的痛苦终于让这西域女子痛哭起来,可那匈奴人上去就一个嘴巴。 “布拉特斯卡奇......” 匈奴人骂着匈奴的语言,嚷女子闭嘴,同时又是狠狠一脚。 这脚踹的势大力沉,直达女子腹部。 这下女子不再哭喊,只是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哈嘿!” 只见面目狰狞的匈奴人满意的点点头,俯身就往女子身上压去。 “噗嗤!” 匈奴人的身躯最终还是压在西域女子的身上,地上的西域女子闭着眼留下绝望的眼泪。 “嗯?” 西域女子只觉得一股股热流从腹部留下,等她再睁眼时却看到一个俊美的汉人对她做着噤声的手势。 这汉人正是刘义真。 他抽回将匈奴人一击毙命的长剑,将剑刃架在女子脖子上,低声询问:“听得懂汉话?” 那西域女子怯生生的点点头,和阿米娜一样,她对周遭的一切同样充斥着恐惧。 “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杀几个人。” 杀人? 西域女子似有所感,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发现刚才的热流正是猩红的血液! “啊!” 西域女子轻声发出一声尖叫,但猛然间她想起刘义真的手势,便硬生生将自己的喊声给憋了回去。 刘义真丢给女子一件衣裳,又郑重的向女子做出抹喉的动作给予她恐吓。 那西域女子乖巧的点点头,同时眼神中出现了一种名为“报仇”的恨意。 解决掉一个人后,刘义真又潜入了胡夏使者的营帐旁,确认了里面的呼吸声都是沉闷且均匀的时候,才挤身进去,把这群进入梦乡中的胡夏使者全部送去见他们信仰的“天神”。 “乞伏炽磐这老硬币的药效真猛,这二百多斤的大汉一个个睡的和猪一样。” 刘义真虽然不会孟德兄梦中杀人那般牛叉的技能,但是让别人在梦中,自己去杀人的活还是干的颇为利索。 很快,便只有一个胡夏营帐还没有遭受刘义真的屠戮。 那就是今天和乞伏昙达争辩交锋的胡夏使者主使,也是刘义真选择带出去的“棋子”。 来到这营帐外,将耳朵贴在营帐上好一会,确定了里面没有声响后,刘义真便一掀帐布走了进去。 “额......” 和想象中的不同。 那名胡夏使者并没有在睡觉。 而是举起一卷竹简接着微弱的烛火在看书。 见有人闯进来,吓了那胡夏使者一大跳:“你是何人?” 不过待他看到刘义真全身着甲,以及他手中那柄滴着献血的剑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刘义真看到一个醒着的胡夏使者心脏也是不争气的漏了一拍。 “靠!乞伏炽磐你坑老子!” 其实这真是刘义真误会乞伏炽磐了。 这胡夏使者从年幼时便有在睡前读书的习惯,至今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年。 所以即便他困到脑袋都有些迟钝,他还是打开书卷,保持自己的记录。 胡夏使者在看到手持凶器的刘义真,直接将手中的竹简朝刘义真面目丢过去。 “啪!” 刘义真同样反应神速,一剑将竹简劈开,闪身向胡夏使者攻去。 “救命!救命!” 胡夏使者连忙闪躲,口中也不断大喊,想要呼唤同伴来保护自己。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永远的静谧。 乞伏炽磐应该早早安顿好了。 周围别说是个西秦士兵,就是连只老鼠都没有。 胡夏使者不断抓起手旁的东西扔向刘义真,竹简、摆件,乃至烛台... 刘义真见烛台朝自己飞过来的时候,连忙闪身躲闪。 “啪叽!” 烛台上的油脂溅落,而刚才还是星星之火的火焰自然不会放过这份大礼,疯狂的吞噬着散落在各处的油脂,直到成长为将整个营帐都点燃的熊熊大火。 “着火了!” 一直关注这边的晋国使团看到胡夏使者营帐的方向燃起大火,马上骑上马匹,想要向外突围。 “公子还没回来!” 沈大有些慌张。 他调转马头:“你们先走,我去接应公子!” 郑晔有些不快:“按计划行事!” 沈大瞪了回去:“你的职责是按计划行事,我的职责却是保护公子!” “沈三,我们走!” “阿巴!” 两人直接往胡夏使者营帐方向冲去,而郑晔则在后面气的牙痒。 “算了,不管他俩。我们走!” 晋国使团加一个阿米娜,直接全速前进,向营帐外逃去。 而此时的刘义真却不好过。 对面的胡夏使者在经历了开始的慌乱后,理智在生死危机夏重新被唤醒。 一同被唤醒的还有他那属于匈奴人的战斗基因。 他抽出一把短剑,反手向刘义真攻来,这下轮到刘义真有些慌乱。 不过所幸刘义真还是仗着自己剑长挡下了这一击,但这已经暴露了刘义真的功底。 对面的胡夏使者露出狞笑:“原来是个雏儿!” 这下胡夏使者攻的更猛。 剧烈的运动加上燃烧产生的浓烟,让刘义真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呼吸。 “咣当!” 刘义真终究是个少年,气力不如对方,十几个回合下来手中长剑便被打落。 “给我死!” 胡夏使者没有半点废话,弯腰躬下身子,积攒动能,之后如一条迅猛的猎豹一剑撩向刘义真腰间。 “叮!” 所幸刘义真穿的盔甲这时起了用出,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不过胡夏使者没给刘义真第二次机会,他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短刃,直取刘义真面门。 刘义真抬起手臂挡下这一击后,眸子向侧面看起,一股凉意升起。同时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也让他瞬间清醒。 他向前奋力踢了一脚,之后便掉头向帐外跑去。 而胡夏使者还想追上去,却瞳孔放大。 因为他看见支撑营帐的柱子开始断裂! “轰!” 巨大的声音响起。 却是营帐轰然倒下,在平地上化为燃烧。 而劫后余生的刘义真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的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小心!” 一道急促的女声突然划破夜空,刘义真的脑子一时之间还有些发蒙,就感觉腰背遭到一击重创。 刘义真用尽全身力气扭转过身子,却发现是那胡夏使者! 他同样也逃了出来! 不过此时的他身上还有烈焰燃烧,犹如地狱的恶鬼。 不等刘义真喘息,他面目狰狞的掐住刘义真的脖子,让刘义真的脸色从红润直接变为酱紫。 被掐住的刘义真掰着胡夏使者的手指,可却无济于事。 玛德! 自己貌似浪死了! 刘义真感觉脑袋有些发懵,意识有些模糊。 他突然想起刘裕之前教导他的话——将帅不入险地。 看来是之前的顺风顺水让刘义真有些飘了,这让刘义真失去了在乱世中生存的最大倚仗——谨慎。 “唉,乞伏炽磐你个老硬币、王八蛋...” 存亡之际,刘义真心中充满了悔意。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脖子的剧痛和身体的窒息同时消失不见,只有刘义真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却是刚才自己救下的那个西域女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一下丢到了胡夏使者的脑后,将他击晕。 刘义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心有余悸的望着倒在地上的胡夏使者和露出大仇得报表情的西域女子,由衷的说了句:“谢谢。” 就在这时,两骑越过无数阻碍来到了刘义真身边。 “公子!” 正是沈大和沈三! 刘义真有气无力却又惊喜的对二人招手。 沈大不等马停,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扶住刘义真,同时警惕的看着那西域女子:“公子,没事吧?” 刘义真摆摆手:“没事,快走!” 沈大和沈三将刘义真放在马上。 “等等。” 刘义真指着那个胡夏使者:“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沈大上前小心查看,见胡夏使者胸膛还在起伏,连忙回话:“还有!” “把他带上!” 接着,刘义真看向救了自己一命的西域女子。 “把她也带上。” 因为刘义真和沈三共乘一马,所以沈大和胡夏使者和西域女子则是三人一骑。 “走了!” —————— 就在西秦大营内发生火灾时,一直监视这里的晋军斥候也发现了这一情报。 当即,便有斥候向坐镇天水郡城的沈田子汇报。 “对方骚乱,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沈田子那颗躁动的心再次跳动。 “容我去禀报公子!” 可当沈田子来找刘义真时,却发现沈五一脸悲催的率先找了过来。 “沈将军,公子不见了!” 沈田子一瞬间差点没站稳。 他跩住沈五的领子,红着面庞咆哮着:“你说什么?” 沈五哭丧个脸:“我原本是去找我大哥三哥的,结果发现他们都不见了!我又去问了公子的一些侍卫,他们才说公子今天白天混到使团里,去了秦军大营!” 沈田子只觉得眼前一黑。 沉默了零点零零零一秒后。 他马上掉头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墙下:“全军出城!准备战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袭 沈田子知道沈五不靠谱,但是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那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这让他几近发狂。 “将军,城下有人!” 沈田子举起手臂:“弓箭手准备!” “吱——” 弓弦紧绷的声音让城下的人慌了神,连忙大喊:“我们是使团之人,不是敌人!” 沈田子爬上城墙的阶梯,低头看去,果然是郑晔等人。 “公子可在?” 沈田子大声询问,下方的郑晔连忙回应:“公子还在后方,情况有变,还请将军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 一旁的副将偷偷看了眼沈田子:“将军是否要开门?” 沈田子眺目远望,果断摇头。 “不可!敌军大营离我军城门太近,一旦有诈,人城尽失!” “军令维持不变,全军列于城门。等我命令。” “诺!” 而城下的郑晔见沈田子不开城门,同样心急如焚:“沈将军,速速开门!公子就在后面,不可耽误时间!若等公子到来才开城门的话有可能会让后面的秦军追上!” 沈田子依旧不为所动。 “哒哒!哒哒!” 几声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子到了!” 郑晔一眼便看到和沈三共乘一匹马的刘义真,连忙向城上呼喊。 “开门!” 沈田子身为武将,目力自然也不差,远远认出了刘义真。 几个壮实的士卒打开城门,晋国使团和沈大沈三一拥而入。 “公子!” 沈田子率先跑到马匹前,观察刘义真的情况。 只见刘义真此时全身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液。 而手臂上还有一个瘆人的血洞,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 “沈将军。” 刘义真神情有些萎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 “现在,全军出动!攻击敌营!” 刘义真的命令让在场之人都云里雾里的,不知所谓。 “乞伏炽磐想必现在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正在沾沾自喜。所以他的警觉性肯定不会太高。” “而且现在敌军大营因为起火乱了方寸,正是攻过去的最好时机。” 乞伏炽磐给刘义真描述的“三国伐晋”场面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断敌人一臂,让他们不能在未来集中全部力量。 听到刘义真的解释,沈田子也不再犹豫。 他高兴的拍拍胸脯:“本将军一直在等这一下呢!公子既然下令,那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大军开拔!” 在沈田子一声令下,天水郡城内的晋军如潮水般涌向西秦大营。 —————— 此时。 乞伏炽磐正在帐中听乞伏昙达到汇报。 “那个韦氏族人把赫连勃勃的使者的尽数杀了。如此以来,国主的计策便是成功了。” “可惜的是那帮晋国使团跑的太快,不然留下几具尸体就更好了。” 乞伏昙达有些可惜。 不过他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到时候就给赫连勃勃说明那刘义真过于强势,直接派人斩了他的使者。以赫连勃勃的脾气肯定是要去和刘义真死磕,到时我们自然可坐山观虎斗。” 乞伏炽磐靠在自己的金座上,有些慵懒的开口:“此计也是临时起意,谁能想到那使团中居然还有一个韦氏族人,倒真的是出乎朕的预料。” 乞伏昙达笑着恭维道:“那是因为天命在国主,而且那韦氏族人真的是个色胚。临走时还带了两个西域女子,真的是要美人不要命。” “呵。” 乞伏炽磐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有些奇怪。 “他是怎么把两个西域女子带走的?” 乞伏昙达一想到这事,脸上鄙夷之色更重了。 “晚上陪他的西域女子被晋国使团带走了,还有一个是陪夏国使者的,在他杀完那帮使者后也带走了。” 乞伏炽磐闭目沉思。 突然。 他睁开双目,眸子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不对!” 乞伏昙达有些奇怪:“怎么不对?” 乞伏炽磐直接从自己金座上站了起来。 “他韦氏族人只是个使团护卫罢了,使团内其他人怎么会在乎他女人都死活?” 乞伏炽磐拿起自己的头盔,脸上不复一直的高深莫测,反而是满脸焦急:“我们被他耍了!他根本就没有诚心投靠我们!” 乞伏昙达张着嘴巴,结结巴巴的说:“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 外面急促的马蹄声逼近。 “国主!不好了!晋军袭营了!” 一个护卫焦急的进来和乞伏炽磐汇报,而乞伏炽磐直接两眼一黑,有些没站稳。 乞伏昙达赶忙上前扶住乞伏炽磐。 “看什么看!召集大军迎敌!” “是!” “不!” 乞伏炽磐制止了对方。 他咬着牙,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中军留下一部分人,后军都去乘上马匹,向后撤退!” “是!” 乞伏昙达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明白,乞伏炽磐这是要丢卒保车。 前军的人...彻底没活路了。 而在大营外,沈田子已经一脸兴奋的带着大军杀到。 “给我撞死这帮鲜卑蛮子!” “冲啊!” 前面说过。 西秦大营不像汉人军营那帮布置的机关重重,又有拒马,又有沟渠,还有营帐等防御工事。 他们大都是天为被,地为床。 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让他们迅速出发,找到自己的马匹,实现骑兵的机动性。 可惜现在黑灯瞎火的一片,加上刚刚刘义真引发的火灾让军营内人心惶惶、躁动不安,所以西秦士卒根本不能平静如常的去找自己的马匹迎战。 其次,因为他们大营的布置,导致晋军攻来几乎没有丝毫阻碍,直接攻到大营当中。 这些晋军只有少部分人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油子。 更多的还是今年刚刚训练了没几个月的关中之民。 他们拿着长矛,有些害怕的冲到敌军大营。 然而预想中“欢迎”他们的箭矢并没有射出,只有在黑暗中到处乱窜的西秦士卒。 “哐当!” 冲在最前面的晋军士卒和一个西秦士卒撞到了一起,让二人都有些蒙圈。 摔倒在地的晋军士卒有些不知所措,他前几十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何时遇到过这般情形?可谁知对面的西秦士卒更慌,掉头就想跑。 “啊!” 可还没等他站起来,他被一个人再次撞倒,这次的是他们自己的士卒。 两个士卒黑漆漆的互相看不见彼此,都以为对方是敌人,于是抱摔在一起,在地上到处打滚。 而最先的“肇事者”,那名晋军士卒也反应来过来,他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西秦士卒,想着平日里教官教导他们的技巧,便试探性的举起长矛。 “刺!” 锋利的长矛贯穿了两名西秦士卒的身体,而此时他们也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看着彼此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还没等他们分开,长矛便将二人重新串在一起,两人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化为惊恐。 “呼!” 杀人的晋军士卒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杀敌...好像也没多难,就是把这矛捅到别人肚子里就行。” 完成双杀成就的晋军士卒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听说都打仗那般艰难,到了自己这就如此轻易。 “莫非俺天生就是当兵的命?” 这晋军士卒抽出长矛,看着带血的矛尖,有些兴奋。 “那只要俺杀敌,未来岂不是还能成将军?到时候不得有个几百亩天地?” 伴随着野心的升起,一种名为“自信”的力量也回到了这晋军士卒的身体。 “杀敌去喽!” 这群新兵在战场上逐渐历练,他们突然发现,战争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务。相反,和某些事务相比起来甚至轻松不少。 当然,也是有些倒霉蛋刚到战场上就被敌人夺去性命的,这也是必不可少的牺牲。 可比起刚才没上战场时的犹豫、彷徨,现在的他们渐渐开始成长。 而冲在最前面的无疑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沈田子。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柄长枪,骑在马背上上下翻舞。 寒芒每每闪过,便有血花飞溅,如同死神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将军,要去冲击敌军中帐吗?” 沈田子身旁的副官同样杀都兴起,便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 “好!” 沈田子原本有两次可以生擒帝王的机会。 一次是后秦皇帝姚兴。 一次是胡夏天王赫连勃勃。 可惜他运气都差了点,现在面对西秦国主乞伏炽磐,他又开始按耐不住自己的热血。 “冲上去!弄死乞伏炽磐那个杂种!那关中西陲安矣!” 说罢,沈田子和自己的几十名亲兵如同一把锥子般直接凿起西秦军营。 可越往前走,西秦的士卒便越多。 越往前走,西秦士卒的准备也就越充足。 这些人都是西秦的精锐,他们甚至已经组织好阵法,摆起大盾,架起弓弩,抵御沈田子。 沈田子又往前攻杀了几次,可缺始终凿不穿敌营,这让他身边亲卫的士气有些挫败。 “哇哇哇!” 就在沈田子开始犹豫起要不要继续进攻时,却发现一些晋军步卒已经跟上了自己的步伐。 而这些晋军士卒还不是原本的北府军,而是由关中之民组成的新兵。 “将军!我们跟上来了!” 一个晋军士卒满脸都是鲜血,神情却十分坚毅。 “教官说过——在战场上,将旗所在,便是吾等的方向!我们一直跟着将军的旗帜来到这里!” 沈田子闻言扭头看着自己身后拿杆亲兵举着的“沈”字大旗,只见其亮白的颜色在黑暗中格外亮眼。 又看了看这些士卒一路冲杀过来的道路和他们身上的血迹。 “娘的,谁在说尔等天策府兵不如北府军,我沈田子第一个不答应!” 似乎是被士气所激,沈田子重新组织起进攻。 “和我杀进去!我今不信我晋军打不破乞伏炽磐这个龟壳!” 这次的凿阵,沈田子依旧率领亲兵顶在前方。 不同的是他的背后还有着数不清的晋军士卒! “咻咻!” 对面箭矢的破空声让沈田子弯下身子,把自己藏在马鬃中。 五十步。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沈田子终于率军来到对方军阵面前,直接举起长枪将最前面的士卒连人带盾刺穿。 “轰隆隆!” 背后的士卒也跟着沈田子一起撞到了敌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这会对面的军阵明显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顺着这个口子,晋军开始涌入其中,举起长矛和敌人开始了短兵相接。 而沈田子则是一路向前,冲到了乞伏炽磐的大帐内。 “靠!人呢?” 沈田子怒目而视,望着空荡荡的大帐感觉自己的运气真的时差到没边。 “当然是逃了,难不成乞伏炽磐还等在这给你杀?” 原来是刘义真也率军追了上来,此时也策马来到帐内。 “公子...你的伤?” 沈田子没想到刘义真也亲自来到战场,看向刘义真的手臂,发现只是被简单的包扎了一番。 “不碍事,先别管乞伏炽磐了。现在去收拢秦军的战马!” 手上的伤疼的时间久了,刘义真反而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不求一战能解决乞伏炽磐,但至少要让他元气大伤!” 而西秦的底蕴便是战马。 和曾经收缴的魏国战马于胡夏战马不同。 西秦的战马比他们二国的战马还要高上半个档次。 因为骑着这种战马的骑兵在两百年前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名字——西凉铁骑。 沈田子虽然对自己第三次“生擒帝王”成就的失败有些不爽,但还是乖乖遵守刘义真的命令收拢战马。 夏天的夜晚都比较短暂。 黎明很快随着黑夜的逝去而到来。 建立了还不到几个时辰的西秦大营已经沦为废墟。 “公子,收拢的战马只有一千匹。” “不过敌军战死之人有四千余人。”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晋军将领都意料。 昨日那般顺利的推进居然只得到了这点战果,让所有人有些不敢置信。 “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我们抓住了一个乞伏炽磐的亲兵。他说乞伏炽磐在我们袭营时直接下令让后军带着马匹撤退。” 刘义真听到这个结果后也是有些郁闷。 “乞伏炽磐这家伙...对别人狠,对他自己也蛮狠的!” 为了不给刘义真留下战马,同时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直接壮士断腕,倒让他没有想到。 不过这样一来他想重创敌人的战略目标也没有达成。 “公子!有消息称仇池大军来了!” 就在众人打扫战场之际,一个消息从南边传来。 刘义真眯着眼睛。 “来的...很是时候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猪队友 仇池距离天水郡不过几十里的路程。 但是仇池大军行军过来的速度比刘义真从长安赶到天水的时间还长,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对方来的还是在自己刚刚袭完敌营的时候... “走,我们去会会他。看看仇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仇池的主将是仇池宗室之人,姓杨名明,是如今仇池国主杨玄的叔叔。 杨明见到刘义真时是满脸笑容,恭贺着刘义真击败乞伏炽磐。 “将军果真英武不凡,击溃乞伏炽磐不费吹灰之力...” 杨明和刘义真见过的其他胡人尽不想同。 除了披着头发,那副圆滑劲怎么看都像是个汉人地主。 这种土豪气质可不是像乞伏炽磐那样换身衣服就能显露出的,这说明这个杨明八成被来往于关中和蜀地的商人们给带坏了。 “杨将军言重了,我虽然突袭了敌营。但乞伏炽磐反应很快,撤军撤的很及时,秦军其实并没有遭受重创。” 刘义真对这点没有隐瞒。 这个时候没必要在杨明面前装十三,吹嘘晋军多强大。反而要让对方认清现在的战局。 谁知杨明一听刘义真的画,刚才喜笑颜开的面庞瞬间凝固。 他不确定的问了句:“那岂不是还要和乞伏炽磐打?” “自然。” 不过刘义真宽慰道:“现在我军取得首胜,又有贵国三万大军相助。抵御乃至反攻乞伏炽磐不成问题。” 杨明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玉佛,放在刘义真面前。 “还未和将军道谢,区区玉石,不成敬意。还望将军收下。” 刘义真看着面前的玉佛,只见其几近透明,质地细腻,雕工非凡,显然是件珍宝。 “无功不受禄,还请杨将军收回去吧。” 宝物是好宝物,但刘义真已经脱离了这种低级的趣味。 杨明苦着脸:“将军何出此言?将军率军远道而来抵御外国,保全我国社稷。何来无功之说?” 刘义真态度依旧坚决。 这让杨明犯了难。 纠结了好久后。 他泛起苦笑:“实不相瞒,我们仇池不过小国。将军所要的三万大军实在是抽不出来人。” “所以...其实现在我军只有万人。” 刘义真:“......” 他被噎的不知该怎么回话。 这明明是仇池的生死存亡之战。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刘义真过来摸鱼,然后仇池不惜一切代价抵御乞伏炽磐吗? 为何现在情况不太对? 在一旁的沈田子听不下去了。 他瞪着杨明:“你说你只带来了一万人?” 杨明尴尬的点点头。 眼看沈田子已经握紧了砂锅大的拳头,杨明连忙改口。 “后面还有人,只是还需要时间。” 这话让刘义真和沈田子脸色好看了些。 “还有多久?能来多少人?” 杨明掰着指头算了算:“还要十天,我国还能派五千人赶来战场。” 十天... 五千人... 刘义真的脸色重新阴沉下去:“看来贵国是真的没想着保卫自己的国家。” “那我也没必要率领将士在这浪费时间了。” 刘义真直接转身:“回长安!” “诺!” 眼看刘义真真的要走,杨明失了方寸。 “将军莫急,我这就给国主写信!要他再派兵前来。” 他咬着牙齿,仿佛要把自己的牙咬碎。 “十天后,三万大军肯定能出现在将军面前!” 刘义真马上换了脸色。 他笑嘻嘻的回过身来拉住杨明:“杨将军辛苦了!来人!上羊肉美酒,给杨将军洗风接尘!” 杨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默默坐了回去。 安顿好杨明,刘义真才有空处理身上的伤势。 不处理不知道,一处理吓一跳。 挫伤、摔伤遍布身体,大大小小足又十几处。 而最严重的莫过于手臂上的刀伤还有后腰处的一块淤青。 在伤口上涂抹药膏时刘义真疼的是龇牙咧嘴,完全顾不上维持形象。 而给刘义真上药的也并不是军医或者沈大,而是被刘义真刚抓来的...不是,是刚救回的阿米娜。 阿米娜将药膏抹在自己的手指上,再轻轻涂抹在刘义真身上。那指尖和肌肤接触的时候,让刘义真的面庞直接扭曲到变形。 看到刘义真这样子的阿米娜吓的抽回手指,轻声询问:“很疼吗?” 刘义真摇头又点头,不知改如何表达。 他都想不通他是怎么拖着这幅身躯从敌营中逃回来,又坚持打完一场仗的。 不过还好给自己上药的是阿米娜,这让刘义真心里好受了些。 阿米娜的动作很轻柔,但因为刘义真的“不配合”,弄了半个时辰才将药膏涂好,这让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公子啊?” 阿米娜眨着自己乌黑的大眼睛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而且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怎么就从对面跑过来了呢?” 阿米娜的疑问很多,但从乞伏炽磐手中能逃出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开朗了不少。 “事情有些复杂...” 刘义真有气无力的回应。 “如果非要说的话,其实就是...呼噜,呼噜。” 阿米娜还竖着耳朵听着刘义真的话,却听见一阵呼噜声。 原来是刘义真之前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此时一放松下来便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什么嘛!” 阿米娜似是在撒娇的娇嗔了一句,不过看着刘义真遍布伤痕的身体,也只是嘟着嘴趴在刘义真身边。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阿米娜也不敢乱跑。所以就这般看着刘义真的脸庞一直到自己睡去。 —————— “呜...” 等刘义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咦? 察觉到身边有着明显的湿润,刘义真才发现是阿米娜蜷缩在自己身边。 而那湿润则是阿米娜流出的口水... 这姑娘是属羊驼的吧? 不然哪来的这么多口水? 悄悄起身,因为动作有些大,身上的伤口被牵扯到,疼的刘义真一个趔趄。 披了件衣裳溜出门外,刘义真才发现沈家三兄弟一如既往的在门口给自己站岗。 “可有什么军情?” “没有,乞伏炽磐一路向北逃去,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沈大的声音有些疲惫,显然是一直没有休息。 “去睡会吧。” 看沈大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刘义真拍了拍沈五:“放心,有这个憨憨呢。何况在城里哪有那么多危险。” 沈大看向沈五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这让沈五赶到一阵委屈。 “大哥三哥你们放心,我保证保护好公子!” 看沈大沈三还是怀疑。 沈五伸出三根指头朝天,语气有些急促:“我发誓!不然的话就让我活活饿死!” 饿死... 这已经是沈五能想出的最恐怖的刑罚了。 沈大这才稍微收敛了自己的几分不信任。 “对了公子,我们带来的那个胡夏使者和那西域女子怎么处理?” 刘义真想了想:“那胡夏使者给我看死了,不要让他有别的动作。以后有用的上的时候,至于那西域女子...” 对方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刘义真却真的不知该怎么报答人家。 “她的话...沈大,你辛苦些,这几天每日去她那里走动走动。她有什么需要都尽力满足。” “诺。” 又前去找到沈田子,刘义真询问起乞伏炽磐的去向。 沈田子摇头。 “乞伏炽磐自被袭营之后就一直往北,我们的斥候在跟了几十里后也跟丢了对方。” 乞伏炽磐的军队大都是骑兵,跑起来速度快追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那就先等仇池军队,等大军一到我们就往前压一压,把乞伏炽磐给逼出来!” 不知为何,乞伏炽磐的消失让刘义真心中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 乞伏炽磐在那晚被刘义真袭营后,反应十分迅速,决策也十分果决,直接抛弃了前军。 虽然死了不少士卒,但是战马却被保留了下来,对乞伏炽磐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娘的!韦氏那个小王八蛋!别再让老子遇见他,不然见一次弄死他一次!” 乞伏昙达正灰头鼠脸的在乞伏炽磐身边抱怨。 而乞伏炽磐眼中同样是充满怒火。 “此仇不报,朕也没脸在回去了!” 乞伏炽磐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脑海中迅速勾勒其这一带的地图。 “国主,我们现在杀回去吧!凭晋军那点人,根本挡不住我们!” 乞伏昙达还在出谋划策,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撕那个韦氏的混蛋。 “不!” 乞伏炽磐看着身后自己都士卒,只见他们还处在惊慌与恐惧当中,士气几乎处于最低点。 “晋国士气正旺,我军士气萎靡。” “再加上我军向来不善于攻城,所以没必要以我军之短对上敌军之长。” “那国主的意思是?” “引晋军出城!” 乞伏炽磐此时的脸色阴沉无比。 “一定要把他们引出来!然后让我军将士把晋军踏的粉碎!尤其是那个韦氏族人...” “朕一定要生剐了他!” 乞伏炽磐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居然咬破了自己的嘴皮,丝丝鲜血从嘴角留下。 “西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抵达仇池!派一支百人骑兵带着朕的大纛,往西绕到仇池,我就看晋军是否还能稳坐城池!” 乞伏昙达恶狠狠的点头称是。 “去吧!” 当晚,一支西秦骑兵开始赶路,花了个昼夜,兜了好大一圈从西边绕到仇池。 这伙骑兵到达仇池后开始疯狂的烧杀掳掠,让仇池的文武百官几乎吓破了胆。 仇池国主杨玄更是连忙写信给率领大军出征的杨明,让他迅速返回。 而此时的杨明正开心的接受刘义真的宴请。 原来一天前仇池约定好的大军终于赶到了天水郡城,这让刘义真颇为满意,看杨明也看到顺眼。 可就在这酒过三巡的中途,一张仇池的诏书送到。 里面的内容让杨明身上的酒意直接蒸发。 他颤颤巍巍的将诏书出示给刘义真。 “将军!乞伏炽磐已经攻入我国!” 这话吓的在坐之人一声冷汗。 “不可能!” 沈田子率先反驳。 “我军斥候一直在周围活动,乞伏炽磐若想率大军前往仇池,肯定会被我军发现!” 但面对仇池国主的诏书,杨明也急了。 “但现在国主诏书在此!上面明确写了乞伏炽磐的大纛就在我们仇池国内!” 顾不上礼节,杨明直接向外走去。 “杨将军要去何处?” “自然是回国救驾!” 杨明没好气的扔下一句。 而刘义真此时也上前阻止:“杨将军!这很可能是乞伏炽磐的计策!为的就是将你们引出城去!还要从长计议!” 杨明也有些急了。 “现在又不是你们的国家遭受乞伏炽磐的袭击!你们自然可以从长计议!” “更何况都是因为你们!让我仇池举国之力出兵三万,导致国内现在空虚,不然我现在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沈田子还想再劝,却被刘义真拦住。 他有些急切:“公子!为何不拦住他?乞伏炽磐的大军绝不可能长者翅膀飞到仇池,这必然是乞伏炽磐的计策!” 刘义真看着杨明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 “听他的语气,对我们已经是有些埋怨,现在让他冷静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下...只得一同出城了。” ———————— (乞伏炽磐历史上的生平事迹) 乞伏炽磐(?—428年),河西鲜卑人,西秦武元王乞伏乾归长子,十六国时期西秦国君主。乞伏炽磐生性勇敢果断坚毅,临机善决断,权略过人。 400年,西秦第一次亡国后,被送往南凉为人质。 402年,乞伏炽磐自南凉奔后秦与乞伏乾归会合。乞伏炽磐于后秦期间,召集军队据地自立。409年,乞伏乾归逃回西秦旧地,再称秦王,西秦复国,乞伏炽磐又被立为太子。412年),乞伏乾归去世,乞伏炽磐继位,改元永康。 414年,灭亡南凉,复称秦王,其后主要与北凉争战。乞伏炽磐立次子乞伏暮末为太子,兼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赦境内,改年号为建弘,对很多大臣将佐都封授官爵。元嘉五年(428年),乞伏炽磐去世,太子乞伏暮末继位。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马在叫 今天天色有些阴沉,像极了天水郡城内一众将领的脸色。 仇池大军将要回援,这对于现在的战局可谓相当不利。 但正如杨明所说。 被乞伏炽磐侵扰的又不是关中,他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杨明大军临行时,刘义真不但派部分士卒随行,还送给了对方好几十车的粮草辎重。 杨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少许,对着刘义真道谢后就班师回朝。 “去准备些火油硫磺、战车马匹。” 谁知等杨明刚走刘义真便语出惊人。 沈田子不确定的询问:“公子,莫非是要烧城后弃城而走?” 刘义真白了他一眼。 “想什么呢?” 他看着杨明带走的那几十辆大车,心中暗自喃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此役,便再赌一场。” —————— 杨明率领仇池大军火急火燎的回国,一路上可谓是风餐露宿。 仅仅半天,大军就走过三十里路。 这对于一向懒散,战斗执行力低下的仇池军队来说完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大伙快些,争取晚上能赶回去!” 可杨明却还是嫌速度太慢,一路上又是催促又是逼迫,让这支军队有些筋疲力尽。 “将军,实在走不动了!” 杨明的副将擦了擦头上的汗,力不从心的向杨明发出请求。 “混账!” 在刘义真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杨明对待自己人可谓是格外的横。 “本将军都没喊累,你们喊什么?” 副将小声争辩了一句:“因为你是骑马,将士们都是步行啊!” “嗯?” 杨明斜着眼睛警告似的瞪着副将,这让副将明智的闭上了嘴。 “少废话,我都能看见前面的葫芦口!过了那里就离武都不远了!” 杨明所说的葫芦口是陇右大道到关中的最后一个狭窄的山谷,过去后往西走便是仇池,往东则是汉中平原。 这葫芦口地如其名。 它前方有着一大块平原,之后这平原越走越小,到最后只有一道细口,真的像极了葫芦。 仇池大军到了葫芦口,便只能分成小股军队从山谷内走出去,这使得队伍多少有些拥挤。 望着渐渐通过山谷的大军,杨明的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以来,国主也就不会怪罪我了。” 杨明那颗悬在空中的胸膛刚刚落下去不到半截,就被一阵轰鸣之声给吓的再次提了起来。 “什么情况!” “看后面!” “那是...骑兵?” 还未通过山谷的仇池大军懵逼的扭头看着天际处,但很快这懵逼就化作惊慌。 “是乞伏炽磐的骑兵杀过来了!” “救命啊!” “都给老子让开!” 天边的地平线上,一条狂奔的黑线带起几米高的尘土,如灭世之灾一般冲向这支动弹不得的仇池大军。 杨明见到对面的骑兵大军,连身子都软了半边。 他不敢置信的举起手抱着自己的头:“怎么可能?为什么乞伏炽磐的大军在我军背后?”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自己忙着回师时刘义真和沈田子的劝阻。 “吾悔不听刘将军之言!” 对面乞伏炽磐大军如同索命的恶鬼,很快就冲到了这支仇池大军面前。 飞马利刃,血溅四野。 骑马,之所以能被称为冷兵器时代的王者,就是因为其可怕的平推能力。 在平原上。 对付一只动弹不得的步军,这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甚至这些在马背上的士卒都不需要亮出自己的兵刃,只是马匹带着动能冲击过去就能使一大票步兵被撞的面目全非。 三万仇池大军,几乎在一瞬间便被对面的骑兵撕成碎片。 期间别说反击,就连零星的反抗都没有。 位于骑兵中一面新做的大纛下,乞伏炽磐赫然在列。 他昂着头看向战场,有些可惜的咂咂嘴。 “看样子对面只是仇池的军队,刘义真并没有出城。” “不过没事,等我们灭了仇池,再去找刘义真算账!” 乞伏炽磐脸上漏出残忍的神色:“到时候攻下天水郡城后,朕要让那个韦氏的混账和刘义真知道——朕才是天命!” 说话间。 乞伏炽磐的骑兵已经将对面的仇池大军充的溃不成军,不少人向葫芦口蜂拥而去,希望能踏上家乡的土地。 不过乞伏炽磐自然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杀过去!” 葫芦口内那条狭窄的小道成为了西秦骑兵的屠宰场,山谷内几乎快被尸骨铺平,鲜血凝聚成束,居然顺着石头的缝隙缓缓流出。 乞伏炽磐满意的看着战果,几天前被刘义真袭营的阴影一扫而空。 他看着几十撤的辎重,非常豪气的大手一挥:“里面的东西都给下面的人分了吧!” 这话让周围的人喜笑颜开,他们连忙抱拳:“多谢国主!” 一堆人上前拿着刀刃划开固定辎重的绳子,喜气洋洋的掀开上面的麻布,露出的东西却让他们都傻眼了。 “这怎么都是些干草?” “我这还有些破布!” “奶奶的,这倒是有粮食,不过为什么像被什么东西浸过一样?” 众人的议论让乞伏炽磐皱起眉头。 他闻言来到一辆大车前,看着那车粮食直接取过一把含在嘴里。 细细咀嚼了几下,乞伏炽磐脸色大变。 “这是火油!” 其他人也露出惊骇的神情。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慌张来报:“国主!天水郡城内的晋军杀过来了!” 乞伏炽磐定了定神,将手中的粮食扔了出去。 “速速离开此地!” 可惜因为他的部众刚刚大胜仇池大军,又有不少人还在葫芦口内部,再加上还有仇池残兵乱窜,让乞伏炽磐的部队很难重新组织起来。 而就在这段时间,背后的率领晋军的刘义真也杀了过来。 刘义真望着惨烈的战场,心中对着仇池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在杨明要离去的时候,刘义真便开始计划卖队友。 只有让乞伏炽磐先被仇池大军“拖住”,自己等人才有机会以寡胜众。 而那些大车上拉的也不是粮草辎重,而是刘义真偷偷安排的易燃易爆物。 现在,则是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弓箭手准备!” 所有弓手拉满弓弦。 “点火!” 只见所有的箭头上都有着一小块易燃物,而弓箭手身边的士卒则帮忙把“火箭”点了起来。 “放!” 铺天盖地的箭雨射向敌军。 不过却没有几个敌军被这箭雨真正伤到,因为“火箭”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们。 “轰!” 伴随着几声惊天巨响,几辆大车瞬间爆炸,炸飞的火焰如同莲花一般向四周开放。 “快撤!” 乞伏炽磐心中绝不可在这里和晋军纠缠,便赶忙让大军掉头。 几队骑兵最先调过头来,向刘义真的军阵冲去,但却被一排手持大盾的步卒死死挡住。 “没有了空间,也就没有了速度。” “没有了速度,那骑兵的威力也就少了大半!” 刚才还是西秦骑兵助力的葫芦口瞬间成了他们的噩梦。 因为地势狭窄,让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有威胁、大规模的冲刺,所以他们面前那晋军的大盾仿佛一座坚固的大山,任凭他们头破血流,也冲不开丝毫。 很快,火焰的灼烧加上西秦骑兵心中的慌乱,让他们有些自乱阵脚。 “可恶!”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乞伏炽磐却无可奈何。 “刘义真...这家伙真狠!” 乞伏炽磐显然也明白了刘义真的计策。 他就是要把仇池大军这块肥肉丢出来让乞伏炽磐咬住,之后再出来收拾自己。 “一定要冲出去!” 乞伏炽磐扔下自己的战刃,一把夺过自己的大纛,再战场四处骑马奔波。 “朕就在此地!对面不过数千晋军!我鲜卑的儿郎们!你们在恐惧什么?” “和我们儿时一样!” “勇敢的骑上你们的战马!” “闭上眼睛,像狂风一般冲刺!” “撕碎你们面前的敌人!” “大秦万岁!” “鲜卑万岁!” 乞伏炽磐的举动很快感染了之前陷入混乱的鲜卑士卒。 他们的凶性被激发: “生撕了晋军!” “把他们抓回天上耕作!” “他们只是高贵的鲜卑人的奴隶!” “国主万岁!” “大秦万岁!” 这些西秦骑兵居然真的渐渐聚拢在一起,重新化为一道血肉洪流,向晋军军阵冲锋。 “弓箭手准备!” 这次下令的是沈田子。 就战场上时机把握这一点,刘义真还是选择相信身经百战的沈田子。 西秦骑兵很快进入了弓箭手的设计范围,但沈田子却不为所动。 二百米。 一百米。 距离很快近到让刘义真都能看到对面士卒那狰狞的面孔的地步。 “放!” “轰!”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又或许是因为箭矢太多。 万箭齐发之后居然是一阵不逊于刚才爆炸斑的轰鸣。 箭矢狠狠扎向西秦士卒,在这一瞬间直接让对面的骑兵阵营出现了一块真空。 “战车准备!” 和骑兵作战,身为刘裕的将领又怎会不带战车? 一排战车被推了出来。 同时战车上还有锋利的长矛。 “砰!” 在晋军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西秦骑兵也终于冲到了面前。 那积攒的能量使得几辆战车直接被撞开,上面的士卒也被高高拋在天上。 但西秦骑兵也不好过。 战车上的长矛如同阎王帖一般将死亡送到他们身边,等他们冲过战车,他们身上也多了许多透明的窟窿。 第一轮交手,双方战成平手。 刘义真看这般战果,他对身旁的沈田子下令:“该用那一招了。” 沈田子点头。 “上马车!” 晋军士卒让出一条通道,几十匹衰老的马匹各自拖着一辆马车行出军阵。 “古有田忌火牛阵,今有公子火马阵,就让我们看看成果如何?” 没错。 第一波的火箭只是虚张声势。 第二轮的“火马”才是刘义真真正的杀手锏! 几个士卒将火把丢到老马拖着的大车上,里面的硫磺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接着,他们拿着尖刀对着老马肥硕的屁股狠狠扎了一刀。 “律律律!” 老马吃疼,撒开马蹄,对着葫芦口冲去。 而对面的西秦士卒看到一匹匹燃着火焰的“神马”向他们冲来时,所有人大脑都一片空白。 风在吼,马在叫,火焰在燃烧。 这几大车硫磺配合原本就存在的那几大车易燃易爆物,整个葫芦口就犹如一口被烹饪的大锅。 而里面的西秦骑兵,则是那被烹煮的食物! 火马不仅击碎了西秦骑兵的战意,还击碎了他们的信仰。 那燃烧的战马在这帮愚昧的鲜卑蛮子眼中,真的就如同天兵降世,这让他们如何抵挡? 乞伏炽磐眼神灰暗,有些接受不了战局。 而身边的乞伏昙达则是异常清醒。 “天王!快逃吧!” “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大秦还有天王你在,那一切皆有可能!” 说罢,乞伏昙达冒死夺过乞伏炽磐的马缰,让其调转马头。 他指着前方的葫芦口。 “冲过去!到达仇池后再从那条小道绕回宛川!” 见乞伏炽磐还是有些恍惚。 乞伏昙达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乞伏炽磐则自顾自的望着周边的一片火海,双目无神的自言自语:“朕自接任王位以来,何时受过如此之耻?” 乞伏昙达大喊:“这不是国主的错!都怪那韦氏族人!不然国主的计策必然成功!” 对! 都怪那韦氏族人! 乞伏炽磐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他狠狠咬着牙齿,发出“咯嘣”的声音,似乎要把牙齿咬碎。 “朕一定要将那韦氏的杂种给五马分尸!” “朕要发动所有在关中的暗子,把那杂种带到真的面前!” “对对对!” 乞伏昙达边迎合,边劝阻。 “现在国主还是离开此地再说!” 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是感受到身边的热浪,乞伏炽磐还是不甘心的带着一小部分人离去。 就在乞伏炽磐离去不到半刻钟,又是几声轰鸣。 不过这并不是人力所造成的。 而是那喜怒无常的老天爷。 几声霹雳下,瓢泼大雨快速熄灭了葫芦口前的火海。 “好险。” 刘义真伸出手掌接过雨珠,脸上露出笑容。 “这雨若早下一刻钟,输的便是我们了。” 与此同时,越过葫芦口的乞伏炽磐正在雨中呆若木鸡...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租 乞伏炽磐浑身都被浇的通透,与其身体一同变得冰凉的还有其内心。 “朕若再坚持半刻...” “朕若再坚持半刻...” 只要他再坚持半刻,大火被雨水熄灭,他自然可以重新组织起骑兵冲开晋军军阵,甚至可以反杀晋军。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韦氏。” 乞伏炽磐原本英俊的面庞彻底扭曲,和韦氏显然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 “撤吧!” “虽然阵输了这一阵,但是那刘义真也绝对没法长久。” “去联络赫连勃勃和拓跋嗣。” “秋收之后...三国伐晋!” “那时,便是朕报仇雪恨之日!” —————— 在葫芦口的另一边。 晋军已是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盔甲、粮草,还有刘义真心心念念的战马终于都被牢牢握在手中。 沈田子此时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八颗大白牙,始终露在外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情。 “公子,我们至少俘获了万名西秦士卒,至于战马,也足有两万匹啊!” 这些缴获的战马,加上晋军本来的战马,足够建立起一个军马场,供养源源不断的骑兵。 从此以后,晋军在骑兵这块,终于不用仰他人之息! “此乃滔天大功啊!公子,我们现在就回长安吗?” 沈田子自觉此行的战果已经达到,便有了收兵的想法。 而刘义真则眺目向西。 “不急,我们都到了仇池,不去看看未免有些可惜了!” 战争从来都是过程,而非目的。 阻拦乞伏炽磐入侵仇池的目的达到了,接着便是要从仇池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点出三千精兵和我入仇池,其他人回访天水。” 三千人虽然不多,但是对于现在把精壮几乎死绝的仇池来说就是足以消灭他们的恐怖力量。 这三千人穿过葫芦口,来到了仇池国内。 仇池虽然说是国,但其实就是两郡之地罢了。 而这两个大城便是在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武都、阴平二郡。 之所以说这里有名是因为三国时期蜀汉和曹魏便是在此地拉锯了几十年。 而这两郡也是诸葛亮七出祁山唯一的战果,称得上是蜀汉北伐的遮羞布。 除了其连接关中和汉中、蜀地的重要战略意义外,这里本来就是物产丰富之地。 武都在后世被称为“塞上江南”,因为其独特的地势,导致这里的雨水偏多,不似关中其他各地,所以物产极为丰富。 但此时,这里的人可称不上安居乐业。 一路走来,刘义真看到了很多村落都有被纵火的痕迹。 偶尔碰到一些村民,也大都是脸颊凹陷、瘦骨嶙嶙,一看便是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 军队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武都郡城下。 这里也是仇池的国都。 “把城围起来。” 伴随着三千人再城下布置器械,城内终于有人坐不住。 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城墙上,放声大喊:“大晋主将此乃何意?” 刘义真定睛看去,发现居然是之前仇池大军的主将杨明。 怪不得战场上没找到他... 刘义真还以为杨明是被西秦骑兵给撵成了碎泥,没想到他居然是丢下了大军一个人逃回仇池。 有此等主将,仇池的士卒未免死的有些太冤了。 刘义真则派沈五上前帮自己传话。 “刘将军已经击败乞伏炽磐!” “今日来此,是想邀请仇池国主一叙!” 乞伏炽磐被击败了? 杨明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西秦骑兵的威力他是刚刚蔡领教道的。 那种士气,堪称无敌! 怎么会轻易败在晋军手里? 不过要不是击败乞伏炽磐,杨明也想不到晋军出现在这里有别的理由。 不光杨明,听到这个消息的仇池国人都开始发生骚动。 乞伏炽磐对于仇池来说,完全就是爸爸级别的存在。 没事就过来拿小皮鞭过来抽两下仇池的屁股,让他们根本不敢反抗。 毕竟反抗的下场就是他们上上代国主死在了乞伏炽磐手里。 可刘义真后面的话语又颇具挑衅和威胁的意思。 刘义真居然要面见仇池国主。 兵临都城,要求面见国君,怎么看都是奇耻大辱。 “打开城门!” 杨明盖在纠结,他的背后却有人帮他做了决定。 “殿下!” 着正是仇池国主杨玄。 同时他也是大晋藩王。 这当然是跪舔刘裕后,同时刘裕为了拉拢仇池赐予的王号。 杨玄面部柔和,长的有些阴柔,和氐族其他人长的是大相径庭。 不光时长相不同,杨玄的思维方式呵粗犷野蛮的氐族人也不一样。 他知道刘义真如今来者不善,但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族人,他必须要去面对刘义真。 “备撵!” 杨玄态度很坚决,直接嚷士卒打开城门,他自己也乘上大晋诸侯的王撵在周围文武的簇拥下出了城门。 刘义真骑在马上静静看着杨玄的王撵从武都郡城内出动,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等王撵到了离刘义真五十步时,王撵轰然落地,乘坐在王撵上的杨玄语气平和:“孤听闻刘将军击败逆贼乞伏炽磐,是真是假?” 刘义真点头。 “乞伏炽磐大军已被我军悉数击败!” 杨玄闻言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连忙高高举起双手,向刘义真道贺:“将军威武,不如将军随孤一同入城,孤为将军庆功!” “不必了。” 刘义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深入敌营这种事浪一次就够了,没必要浪第二次。 “杨玄,我问你些事情。” 杨玄被直呼其名,脸皮有些抽动。 “我大晋商户从蜀地运输货物到关中时,你们是否设卡收费?” 刘义真一开口便直奔着他的目的而来,毕竟他懒得和杨玄浪费口舌。 杨玄握着拳头,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是有一些,不过那都是正常的驿站关卡,孤从来没有为难国大晋商户。” 这事哪怕说出来也不怕刘义真发难,毕竟这是默认的潜规则。 “从今往后,取消这些关卡。” 刘义真的语气依然清淡,但是杨玄却不敢反驳。 “此外,我军此次来助国主守卫仇池,可是死了不少士卒啊!” 这是要敲竹杠了! 杨玄的脸皮已经不是在抽动,而是颤抖起来。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孤自会赔偿将军的损失。” 谁知刘义真瞬间正色。 “此言差矣!” “这不是本将的损失,而是关中之民为了贵国抛头颅洒热血啊!” 杨玄继续陪着笑脸。 “是极!是极!” 刘义真这才满意的点头,伸出自己的手指。 “既然国主想要报答关中之民,那我便代表关中之民来向国主要些报酬,国主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其一!” “我大军舟车劳顿,国主不表示一番?” 杨玄咬着嘴唇。 “五千只羊羔!” 他的嘴皮似乎在流血,但刘义真依旧不满意。 “羊肉太膻,我怕将士们吃不惯。” “那...孤再送上一百只耕牛!” 杨玄见刘义真还是不满意,连忙改口:“二百只!二百只耕牛!” 刘义真微不可查的点头。 “第二...听闻阴平郡内有座铜矿?” 杨玄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义真。 阴平的铜矿是他父亲在位时才被发现的。 虽然储量不是很多,但绝对是一比庞大的财富,所以杨玄一直秘而不宣,只有身边极少数的宗室子弟蔡知道。 这个秘密却被刘义真一口道破,这容不得杨玄不震惊。 而刘义真之所以知道阴平有铜矿,全赖他前世在一次做古代矿产资源报告时了解到的。 华夏自古缺铜。 所用之铜大都是四川、云南之地还有吴地的铜矿。 但其实华夏还有另一个产铜重地。 那便是陇右、宁夏一带。 这里的矿产同样无比丰富。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里的矿产资源并没有被合理开发利用,所以刘义真自然也瞄向了这里。 杨玄的语调不自觉低了几分:“阴平境内确实有铜矿...” “我们一九分成。” 这让杨玄一愣。 随即便是欣喜。 “将军太客气了,一成哪够?将军若想要,我们以后可二八分成...三七也成啊!” 刘义真笑了笑。 “国主搞错了吧?” “我说的一九,是国主一,我们九!” 杨玄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将...将军...什么意思?” 刘义真皱着眉头:“我们九,你们一,莫非国主听不懂话?” “当然能听懂,只是...” “哗啦!” 杨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晋军组装攻城器械的声音。 杨玄又愤怒又委屈,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 “国主是答应...还是答应呢?” 刘义真逼迫的更甚,这让杨玄只能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中咽。 “可...” 杨玄的“可”几乎时从牙缝中咬出来的。 但刘义真还没完。 “还有就是,我知道贵国守备不足,不如以后贵国就交予我军守卫吧!” 这已经不是逼迫了。 这完全是站在杨玄脖子上拉屎! 让他国部队驻扎在自己国内! 除了某个棒子国,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要求! 虽然杨玄之前是希望让晋军去和乞伏炽磐死磕打仗,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把晋军留在国内! 杨玄终于忍无可忍,正面和刘义真刚起来:“将军未免太过分了!” “国之大事,唯祭与戎!” “今日让晋军入驻,明日岂不是就让孤搬离武都?” 杨玄看起来异常气愤,但刘义真却不为所动,甚至还拿出理由来劝杨玄。 “贵国此役和我军一同大败乞伏炽磐,难保其不会来找贵国报仇。一旦乞伏炽磐突然来袭,我军反应不过来,那很难及时救援啊!” 表面上在劝说杨玄,在为仇池社稷着想,实则还是赤裸裸的威胁。 杨玄气的浑身开始抖动。 此时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大手一挥,将面前嚣张的刘义真给捉拿。 可惜... 别说刘义真身后的大晋。 就算眼下,那三千名晋军都不是仇池能对付的。 如果杨玄真的头脑一热。 他自己交代在这里的概率反而比较大。 杨玄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将军,此事事关社稷,容朕考虑考虑。” “当然!” 刘义真一挥手,身后的晋军再次开始制造攻城器械。 “不过还希望国主快点,不然我军将士可是等不了的!” 杨玄面色苍白的示意自己的王撵后退。 而刘义真身边全程听到二人话语的沈田子有些不放心的询问刘义真。 “公子,我们这样是不是过了些,对面毕竟是一国之君...” “呵呵。” 刘义真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指着面前的武都郡城。 “此地,是我华夏先民在几千年前就栖息耕耘的地方。” “而此时,却被人裂土而封,独立于华夏之外...” “无论是仇池、西秦还是胡夏、北魏,他们不过是在此地租住了百年,就吧这当做他们自己的地盘了。” “从今天起,我刘义真便要告诉他们——交租然后滚出去的时间到了!” —————— 现在的仇池国其实是后仇池过,起主要传承如下: 前秦建元十九年(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苻坚在淝水之战中战败,前秦瓦解。随后追随苻坚的杨定乘机回到陇右,收集旧部众,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招纳氐、汉民自立,向东晋称藩。晋太元十九年(394年)与西秦乞伏乾归战,失败被杀。 杨定死后,堂弟杨盛继位,辖区只有武都、阴平两处城池,为稳定局势,杨盛先后向后秦、东晋以及刘宋称藩。杨盛时期,后仇池国发展艰难,不过在其后期,由于国内较为安定,后仇池国呈现出繁荣景象。 公元414年,东晋刘裕征蜀,收复汉中,仇池守军一溃千里,撤离梁州,后仇池国献上降表,向刘裕称臣,归附东晋。 杨盛死后,其子杨玄继位,杨玄是一位守成之主,“善待士,为流、旧所怀”。 南朝刘宋初年,杨玄在位,自称武都王,接受刘宋册封,称臣于宋。元嘉四年(公元427年),北魏封杨玄为南秦王。刘宋封杨玄秦州刺史、武都王。 杨玄死后,其子杨保宗继位,随后杨玄弟杨难当废杨保宗自立,杨难当力图有所作为,连年兴师。 从宋元嘉九年(公元432年)开始,仇池发生连年的灾荒,为摆脱困境,杨难当接连向刘宋及北魏发兵,最终以失败告终。 宋元嘉十八年,杨难当进攻刘宋的益州,刘宋发兵反击,不久便攻入仇池境内,驻守仇池的主将向刘宋投降,走通无路的杨难当在陇右投了北魏。 后仇池国也随之覆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刘裕封公 杨玄将刘义真的要求和仇池国内的大臣们说了出来,一时间惹得群情激愤。 “对方欺人太甚!” “但形势比人强...” 这些大臣与杨玄一样陷入了纠结。 就在他们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时,晋军已经做好了一架云梯,上面站满了晋军士卒,正居高临下的睥睨杨玄的王撵。 “准了吧。” 杨玄说完,有些无力的倒在王撵伤,犹如一摊软泥。 不是他们不想拼,而是因为他们现在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就算他们能击败刘义真,他们还能抵抗刘裕不成? “自此以后,我仇池和晋国普通州郡再无区别!” 一个氐族老臣掩面哭泣,那声音让周边的仇池君臣无不闻者落泪。 今天,对于仇池或许是最为耻辱的一天。 但对于大晋,则是扬眉吐气的一天。 “走吧!” 得到了保证的刘义真头也不回的率大军离去。 因为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他最后一次来武都郡城,下次来的时候,这里将正式成为大晋国土! “对了,给老爹再写封战报,让他开心开心。” “顺便再要点匠人、物资什么的,嘿嘿。” —————— 刘义真击败乞伏炽磐,威逼杨玄的消息再次触动了各国的神经。 原本计划出兵关中的赫连勃勃马上龟缩回统万城,而北魏则进一步加强了对河东一带的防守。 远在建康的刘裕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看着刘义真在奏章上索要的奖赏,二话不说便命人备好送去。 “有车士在,让我省了不少心啊!” 刘义真在关中吸引北方群雄的火力,也让刘裕可以有更多精力解决朝堂之事。 “主公,二公子虽然矫勇善战,但朝中有人对其却是颇有微词!” 刘裕皱起眉头:“什么微词?” “二公子先屠弘农杨氏,又杀了京兆韦氏的家主,对待我大晋藩国仇池也是蛮横无比,不少人都上奏说二公子...未免有些不仁。” 刘裕眯起眼睛,露出怒容:“看来这帮人是在建康待的太安逸了!” 不过“不仁”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刘裕虽然相信刘义真,但是想想这些东西对刘义真名声的影响,就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也罢,我写一份手书提醒一下车士。” “主公英明!” 刘裕对面的干瘦老者伏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对了!宗文,这朝堂之事可办的差不多了?” 干瘦老者眼神如深渊一般深邃,此时却透出涔涔涟漪。 “主公放心,臣已布置妥当。” “那便好。” 刘裕处理完这些事情似乎有些疲倦,索性一把扫开桌面上的文书,拿过棋盘摆在他和干瘦老者面前。 “来来来,今日我们好好下一盘棋。这回宗文可不要让着我,放心大胆的下!” 干瘦老者嘴角带着脸上的干皮向上翻起:“诺!” 就在半个月后,建康朝堂发生动荡。 义熙十四年。 晋安帝司马德宗以刘裕军功甚重,对社稷有再造之恩的功绩想要封刘裕为公。 刘裕自然是拒绝。 晋安帝再封。 刘裕再拒。 直到第三次—— 刘裕同意接受相国、总百揆、扬州牧的官衔,以十郡建“宋国”,受封为宋公,并受九锡殊礼。 自此,刘裕彻底掌控了东晋朝堂。 如曹操旧事。 刘裕封公之后,东晋各地也是莫名其妙出现了各种“祥瑞”。 有人看到神龙自徐州彭城盘绕。 有人传闻大禹九鼎现世。 还有道士蹦哒出来称“紫薇星动”。 当然,这个道士很快就被弄死了... 反正东晋开始酝酿起一股大势,让平民百姓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过这一切和远在天水郡城的刘义真暂时没有关系。 此刻的他正蹲下来聚精会神的观察两匹战马“打架”。 “将军,这母马一般發情的日子是在春季,现在繁殖其实晚了些。” 身旁一位“马官”热情的向刘义真科普生物知识,说到兴起时恨不得自己上去给刘义真演示一番。 而刘义真也学的很认真,有不懂的地方就和对方交流,很快就明白了马这种生物的生理周期和器官构造,对养马、育马的难度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可是刘义真和“马官”讨论的激烈,却完全忽视了别人的感受。 站在一旁的除了沈家三兄弟,还有阿米娜。 今天的她脸上没有那色彩鲜艳的蓝色胭脂,而是纯纯的素颜朝天,露出自己白嫩如脂的肌肤。而穿着的也不再是舞女的薄纱,而是正经的汉人服饰,牢牢将自己的身材裹在里面。 她红着脸把头别过去不看两匹战况激烈的战马,对刘义真也是瞪着她那双卡姿兰大眼睛,冷哼一声。 这冷哼也提醒到了刘义真,他无辜的举起双手:“明明是你听到我要来马场,你自己和个跟屁虫一样要来马场好吧?” “谁知道你是来看这些的!” 阿米娜本以为到马场就是来快乐的骑马,享受着天空与草原。 可现实却是马骑马,她在旁边听着不堪入耳的声音。 刘义真也想起来像阿米娜这样的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没有上过八年级生物学第七章的学渣来说,在她面前讲这些确实不妥。 毕竟这种高级的知识对她来说肯定会感到无聊。 所以他就让人把阿米娜给“扔出去”,继续了解养马难题... 等刘义真了解的差不多的时候,两匹战马的战况也达到了尾声。 母马一蹄子把背后的公马给踢开,不满的打着响鼻离开。 马官见状连忙上前抚摸着自尊心受挫的战马。 “人家是血脉纯正的西凉马,要求自然高了些,你满足不了也是正常。” 刘义真有些奇怪。 “这母马这么傲?” 马官叹了口气:“这西凉马耐力极佳,而且我看那母马年岁也有个五六岁,以前也生过胎,对公马的需求自然也高了些。” “反观这公马,今年刚刚成年,体力不行,血统也有些杂,今天要不是恰好这两匹马發情,我是不会让它们两个繁殖的!” 刘义真同情的看了眼公马:“软饭不好吃啊!” 公马眼中尽是屈辱和泪水,看也不看刘义真,转身仰着脖子就离开了。 在实地考察外加场景体验后刘义真正式决定了在这里建立军马场。 不出意外以后骑兵的训练也将在这里,如此以来即能防备乞伏炽磐,又能让骑兵士卒和马匹更加契合。 接着,刘义真又向马官说出了“马蹄铁”的设计。 “马蹄铁”最早起源于古罗马,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却可以极大的保护马蹄,让战马的“服役”年龄直线上涨。 可谁知马官却拿出一个u型铁模样的东西,上面还包裹着兽皮。 “将军说的可是此物?” “额?” 刘义真拿着那块“马蹄铁”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确认了其确实和自己印象中的“马蹄铁”一样时,彻底傻眼。 “既然有此物...那为何不用在战马上?” 马官纷纷摇头:“将军有所不知。” “此物被我们称为“马鞋子”。” “它虽然能保护马掌,但是实在太过昂贵!” 马官这么一说刘义真才明白。 这个时候铁的产量简直不堪入目。 说句不好听的,一匹战马和一个马蹄铁的价值可能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有了铁后,大家都会去打造更有实用价值的刀刃、铠甲,乃至农具。 所以“马蹄铁”这玩意对于现在的骑兵来说完全就是鸡肋。 “是啊将军!一匹马就要四个马掌,一千匹马就要四千个马掌!这要耗费多少铁啊!” “对啊!况且保护马掌的话,拿火烧一下马掌不就行了吗?” 没错... 现在保护马掌的方法很狂野,就是拿火烧马掌,使其底部硬化,达到类似“马蹄铁”的目的。 刘义真揉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被前面的穿越者前辈给坑了。 一千匹战马都打上马掌,那耗费的铁足以造出一堆能供给上万部队的兵刃了,而且还是质量极好的那种! 所以现在用马掌,完全就是败家! 生产力决定一切啊! 刘义真再次感叹道伟人们总结的规律,有些悻悻。 所幸马蹄铁短期内大规模的普及虽然不现实。 但马蹬却是可以做到的! 相比于马蹄铁,马蹬是一件更能让骑兵战力飞跃的存在。 甚至夸张点说,它在西方战争史上的地位和“火药”相差无几。 如果说“火药”成为了欧洲建立近代文明秩序的催化剂,那“马蹬”则是欧洲从奴隶制的泥潭中走出,迈向封建化的极大助力。 而在华夏,它同样作用巨大。 秦汉三国,中原王朝可以吊打一切游牧民族。哪怕是强大的匈奴,也被西汉几代皇帝给揍翻肢解。 而在隋朝之后,“马蹬”被大规模普及,除了唐初战力巅峰时能打过游牧民族,到了之后,中原王朝面对游牧民族时就永远处于劣势。 唐末、赵宋,哪怕是后来的大明,在面对游牧民族时再也做不到像秦汉、盛唐一样,虽然偶尔能胜出,但却无法持久强势。 这一切...便是“马蹬”这个小玩意带来的恶果。 它对于中原王朝、华夏民族来说,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一方面,它可以使不擅长骑马的华夏民族更快掌握骑术。 另一方面,它也能使游牧民族的战力翻倍。 但刘义真丝毫不慌。 如果连掌握力量的勇气都没有,那如何能掌握力量? 只要华夏一直强势,科技不断进步,技术不断更新,那又怎么会怕一个“马蹬”? 更何况刘义真也不用遮遮掩掩的。 这个时候的“马蹬”在东北地区其实已经出现,过不了多久北魏就会大规模装备在他们的战马上。 如果历史轨迹不变的话,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就是在这个时候靠着那装备了马蹬的骑兵统一了北方,同时消灭了北方草原上的庞然大物——柔然。 接着西迁的柔然便把马蹬技术带到了西方... 这剧情为何这般的熟悉? 反正在刘义真的示意下,马蹬的普及已经成了必然。 ———————— 【注1】: 1965年,辽宁北票西官营子村发现了燕冯素弗夫妇之墓,其中一件文物就是一副鎏金马镫。马镫的形状是圆三角形,长23厘米,宽16.8厘米。马镫外部是铜片,表面为鎏金,用小钉与中间的木质镫芯牢牢地钉住;内部木料是桑木,工艺精美;另有革带,方便悬垂于马鞍之下;另外还有涂着黑漆的钉铁片。 冯素弗是汉族人,系北燕开国皇帝冯跋的弟弟,北燕昭成帝冯弘的哥哥。冯素弗死于415年,大体可以知道出土马镫的“年龄”。从马镫用材和构造看,已经相当成熟。 【注2】: 马掌最早在公元前一世纪左右由古罗马人发明,最早关于马掌在我国的记载,大概是五代前后。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彰武节度判官高居诲出使于阗,从当时回鹘牙帐驻地甘州(今甘肃张掖)开始进入茫茫戈壁,放眼望去前方路面尽是砂石,非常难走,高居诲犯难了。 这时甘州人传授给他们一项技术,“教晋使者做马蹄木涩,木涩四窍,马蹄亦凿四窍而缀之,驼蹄则包以牦皮乃可行”。“木涩”是当时北方民族对马蹄铁的通称。 而在敦煌莫高窟壁画中有一幅“钉马掌图“,在隋开皇4年(公元584年)所建302窟的窟壁上。从图上看,一马站立,被拴于树上,一人立于其后,手握马右后肢,使蹄翻转朝上,蹄上绘有卵圆形蹄铁,似掌完欲放状。这足以证明马蹄铁在隋代以前就已出现。也有人说马蹄铁在中国的晋代就已出现,不过一开始是不是用铁打的,而是用一种物品包裹的。 汉代恒宽所著《盐铁论》中曾载有革制的马鞋,称为“革鞮”。古罗马人为保护蹄底,曾用附有钩、环等的铁板固定于蹄底,称为“马履”。亚洲东部以及非洲、东欧的民族在纪元前使用的连尾蹄铁,即现在东方蹄铁的一种变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男人的浪漫——重骑兵 刘义真将马蹬的大概形状与作用告知马官,马官瞬间理解刘义真的意思,当即派人做了一副简易的马蹬放在一匹战马背上。 “将军,要不要找人试试?” 可是无论是这些马官,还是刘义真的侍卫,那一个个不敢说是骑术高手,但也算得上精于骑射。 而马蹬这种物件最能体现其价值的却是对于完全不会骑马的普通人。 所以刘义真果断把阿米娜这个工具人抓了回来。 “会骑马吗?” 阿米娜伸出手指,犹豫了半晌后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点点距离:“会这么多。” “那就是不会了!” 刘义真直接击碎了阿米娜的自尊心,让她表情瞬间凝固。 “你来试试这匹马!” 将阿米娜带到装备有马蹬的马匹前,那高大的身躯让阿米娜望而生畏。 但面对刘义真的要求阿米娜实在没有拒绝的勇气,她只得硬着头皮往马背上跳。 结果依然是很悲催。 那战马是刘义真俘获的西凉战马,本就比中原马高一个头。其高大的身躯让阿米娜完全爬不上去,只能回头眼巴巴的盯着刘义真。 “我知道你菜,但没想到你这么菜...” 刘义真只好亲自上前指挥,让阿米娜一只脚踏在马蹬上,再翻到马背上去。 这里就显示了马蹬的作用之一,至少能让新手完成上马的第一步。 可阿米娜实在有些菜的抠脚,她虽然一只脚踩在了马蹬上,但剧烈的摇晃和马匹焦躁不安的晃动让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把另一条腿跨过去,然后拉住缰绳!” 刘义真继续提醒,但是阿米娜此时整个人踩在马蹬上,慌张的不知所谓。 马匹对于身体一侧骤然出现的重量也是感到了烦躁,晃动更加剧烈,让阿米娜的半边身子直接被甩了出来。 刘义真见状上前一把拖住阿米娜,稳住其身形。 “使点劲,跨到马上去!不然马会把你给甩下来!” 阿米娜赶到下面的支撑,借着这股力量奋力讲身子一跃,总算是正着趴在马背上,而战马也停止了晃动,让阿米娜稳稳的落在上面。 而刘义真的目光却落向阿米娜的翘臀,赞叹了一声:“手感不错!” 阿米娜此时脸红上的红润娇嫩欲滴,原来是刚刚刘义真在托举她的时候是接触其臀部将她托在马上。 正人君子刘义真发誓自己在主观意愿上并没有揩油的想法,只是想从物理学的角度给予对方最大的帮助! 嗯!不愧是我! 阿米娜调整好心态,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敢行动。 好为人师的刘义真继续指挥阿米娜的动作。 “握住缰绳。” “轻轻上拉。” “马走到时候注意上半身,不要后仰!” “......” 阿米娜双脚踩着马蹬,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新世纪的大门。 正常来说,能骑在西凉战马背上御马而行,哪怕是善骑者也要摸索上半个时辰,可阿米娜在马蹬的辅助吓,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可以让战马完成一些简单的指令,这已经有些出乎预料。 相比起某些半个多月都没有学会骑马的薛氏子弟,阿米娜的进展堪称神速! 阿米娜在渐渐熟悉战马后,似乎还有纵马奔腾的想法,但很可惜她的想法还在萌芽中就被掐灭了。 毕竟她就是个工具人,能让众人看出马蹬的效果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她小心翼翼的从战马上跳下来,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最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朝刘义真走来。 “怎么了?刚才受伤了?” 阿米娜摇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俯身到刘义真耳边:“骑马...大腿疼。” 额... 对于骑马的初学者来说,骑完马后确实会感觉大腿内侧格外的酸爽,那种被磨的火辣辣的疼绝对是一种煎熬。 要解决的办法嘛... 只要磨出一层老茧自然就可以了。 但阿米娜身为黄花大闺女这个姿态实在有些不雅,为了不让阿米娜难堪,刘义真索性就地叫人铺上了几条地毯,架起一束篝火做起了烤肉。 可惜的事现在的辣椒、胡椒这些调味料都没有,只能撒些盐巴调口。 阿米娜咬了一口后对刘义真吐槽:“这没我家那里的烤肉好吃。” 刘义真表示了赞同。 他上辈子去过西域,那里的烤肉即便是没有调味料,也有别样的韵味。 特别是一种叫做红柳烤肉的烤肉。 那是用新鲜沙漠的红柳枝当做串肉的工具。在烤的过程中,新鲜的红柳枝在剥皮后会分泌出有点黏稠而又香甜的红柳汁液,穿上羊肉后在炭火的熏陶下,不但可以分解掉羊肉的膻味,还会把红柳树特有的香味散发到肉心里,结合胡杨炭火的芬芳,咬上一口简直绝了! 可惜现在的他是暂时吃不到了。 不过刘义真对西域的兴趣却丝毫不减,询问起阿米娜:“你的家乡是怎么样的?” 阿米娜一说起这个,似乎有些兴高采烈。 “我们那里啊!都是一个个的小城,有好多各种各样的人在城里走来走去!他们都穿着很多好看的衣服!其实我也有一件,那上面有几块蓝色的图案就像我们最美丽的蒲昌海......” 阿米娜没有说出刘义真想知道的西域政治、军事的现状,而是大肆诉说着其相对稳定的文化与经济。 毕竟相对于快被打烂的神州大地,西域虽然小国林立,但是因为文化不同,没那么多枭雄想要干出大一统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经常性的发动战争,听上去居然是一副安居乐业之景。 不过阿米娜说着说着似乎有些神伤,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眼睛沁满了泪水。 应该是想到了自己被掳来的伤心事。 “你在家乡可还有亲人?” 阿米娜点头:“有个叔叔,他很厉害!” 刘义真安抚道:“将来有一天,你们未必不能相见。” 为了烤肉,为了葡萄干,同时也为了大西瓜! 这西域,未来迟早要到碗里来! 而阿米娜只当是刘义真安慰自己,但还是笑了起来,把眼睛弯成一瓣月牙:“好!谢谢晋使将军!” “......” “你以后也叫我公子吧。” “好!晋使公子!” “......” —————— 安顿完军马场的事后没几天,傅弘之也被刘义真一纸调令从长安调到了天水郡城。 傅弘之见到刘义真,顾不上礼节上的问候,直接抓起刘义真的胳膊,脸色涨红:“公子!马呢!我的马呢!” 原来傅弘之收到了刘义真的信后,第一时间就被其俘获大量西凉战马给吸引到。 傅弘之对于好马那是完全没有抵抗力,一向谨慎的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布置好长安的军务便日夜兼程的来到天水郡城,其目的就是为了早点见到西凉战马。 “撕——!!!!” 刘义真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傅弘之的动作直接触及到他手臂上的伤口,疼的其龇牙咧嘴。 傅弘之这才注意到刘义真的伤势,他的神色变得凝重:“公子您受伤了?” 因为无论是给关中还是建康的捷报,刘义真都没有汇报自己的伤情,所以傅弘之是真的不知道刘义真还有伤在身。 “不碍事。” 虽然刹那间有股触及灵魂的疼痛,但刘义真还是嘴硬摇着头。 都是大老爷们,一点伤口就叫着让全世界知道,那未免有些太恶心人了。 何况他也理解傅弘之的心情,所以没有吊着他,直接领他来到了军马场。 望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以及在上面奔腾的西凉战马。 傅弘之的脸色极其复杂。 一会涨红,一会发情。 一会幽紫,一会又变得煞白。 到最后,他只是非常舒爽的吐出一句:“真他马的爽!” 这是汉人王朝自衣冠南渡后第一次拥有如此规模,如此优良的军马场。 只要这个军马场一直存在,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晋军将有源源不断的战马。 有了战马,就有了在中原与北方势力交锋的资格! 东晋其实大部分维持的战线都是襄阳-悬壶城-寿春-彭城这条路子。 再往北一点的洛阳、许昌、滑台这些黄河南岸的重镇,不是东晋打不下来,而是守不住! 守不住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大的愿意之一便是东晋少马。 在这种地势平坦的地方,晋军和北方势力在野战上从来都不占优势。就算躲在城里,也无法得到足够的粮草供给,这些打下的城池迟早会被对面一点一点蚕食过去。 而现在不同了! 东晋有马了! 有马的孩子像块宝! 从今往后,晋军有了和北方势力再中原角逐的能力,这对于晋军来说绝对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 “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这些马照顾好!” 傅弘之似乎已经下了决定要和这军马场同生共死,搞得刘义真满头黑线。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当弼马温的,而是让你来练骑兵的!” 说着,刘义真向傅弘之展示了马蹬,这份惊喜让傅弘之再次变得上头。 “不要得意。” 刘义真把快要飘出三界的傅弘之拉了回来。 “我有种预感,大战很快就要来临。到时候我们不仅要有骑兵,还要又足以和赫连勃勃、拓跋嗣他们争锋的骑兵!” 刘义真之前都是扬长避短,把对方的骑兵作用尽可能降到最低蔡击败的赫连勃勃和乞伏炽磐。 但对方也不是傻子。 在未来的战场,他们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和刘义真正面对抗,用阳谋来对付晋军。 到了那个时候,拼的就不是歪门邪道,而是双方最真实的战力! 傅弘之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现在时间紧迫,即便有着马蹬,傅弘之也不敢拍着胸脯向刘义真保证自己一定能训练出一只能正面硬刚胡夏匈奴骑兵的部队。 刘义真将自己的思路说出:“傅将军可知道先朝魏时期的虎豹骑?” 傅弘之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自然知道虎豹骑的赫赫威名! 这支骑兵别说现在,就是在整个华夏历史上也是也是一支超强的军队。 这支军队一直是曹老板的精锐,始终都掌握在曹魏宗室的手里,是曹魏宗室绝对意义上的王牌。而其在战场上,更是将其凶悍展现的一览无遗。 刘备、孙权、袁绍、乌桓... 这些人或者势力几乎是吃尽了虎豹骑的苦头,甚至可以说在当时,虎豹骑就是无敌的象征。 但傅弘之有些纳闷:“知道自然是知道,但公子提起这个却是为何?” “我要你组建一只和虎豹骑一样的重骑兵!” 傅弘之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边猛的咳嗽了起来。 今天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让傅弘之都有些气短。 “公子,这未免有些...” 傅弘之很想说一声刘义真在天方夜谭,单仅存的理智让他选择憋住。 “你先听我说,别觉得不现实。” “如今已经收拾掉仇池和西秦,从此以后蜀地的铁矿就会源源不断的运到关中。” “而且如今官府拿到了蜀地-关中这条商路的大部分利益,以后钱财也会源源不断。” “有铁,便能铸造盔甲利刃。” “有钱,便能成就精锐猛士。” “我这么说,傅将军也有信心?” 刘义真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傅弘之却感受到了刘义真的决定。 更何况刘义真的意思似乎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打造处这么一支重骑兵,这点让傅弘之有些欣喜若狂。 若真的能尽关中之力打造这么一支骑兵,那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傅弘之当即站的笔直:“若公子真有如此决心,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如果说骑兵是冷兵器时期的王者。 那重骑兵则直接升华为战争的艺术! 想想那种将敌人从正面粉碎的威力,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好!” 不过刘义真也拉了一层保险:“人数不用多,最多千人。” 要知道虎豹骑巅峰之时也才五千人,而那几乎把曹老板的家底都给掏空。 以刘义真的实力,外加南方老爹刘裕的资助,供养千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的话刘义真也兜不住。 而傅弘之却没被影响,依然乐在其中,宛如痴汉一般傻乐,口中不断喃喃:“骑兵,嘿嘿。嘿嘿,骑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黄书》兴国 既然决定了重骑兵的建立,那自然不能是虎头蛇尾的事情。 傅弘之很快列出一份约莫百人的名单,这上面的人大概率便是这支重骑兵未来的精锐,其他的人选过几轮考核也是能将人选定下来。 刘义真接过名单一看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中普通百姓的名字,世家只占很少一部分,且大都是旁支,这中结构让刘义真也颇为满意。 他在上面还看到了薛安都的名字。 注意到刘义真的目光,傅弘之向刘义真解释:“公子别看这小子年龄不大,身板却硬朗的很。还经常来找我学习兵法,他绝对是有资格入选的。” 是金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埋没。 薛安都这个未来的名将也是逐渐展露其才华。 “好,边先照这份名单来。” 傅弘之见刘义真又应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公子难道不给这支骑兵取个名字?” 先不提这支重骑兵未来能否绽放出夺目的光辉,单凭他是东晋第一支重骑兵,史书上必然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名号...” 这个东西对于军队来说就是堪称军魂一般的东西。 刘义真思索了片刻,说出心中答案:“就叫天策铁骑吧。” 虽然刘义真心中有很多或中二,或霸气的名号,但是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才是最适合这支重骑兵的名字。 一方面,这样是从建立之初便将“天策府兵”的印记烙在其血脉当中,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其与关中天策府兵割裂。 另一方面,这样也是迷惑对手的好办法。 “铁骑”这玩意的含义广了去了,只要不实际上见到这支军队,谁都不知道天策铁骑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傅弘之听后,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显然在他眼中,什么“飞龙”、“暴虎”这种名字更加来的威武霸气。 但刘义真金口已开,便是将事情定了下来。 一卷白纸摆在刘义真面前,刘义真亲手挥下笔墨—— “天策鐵騎”。 自此,这支重骑兵正式成立! ———————— 有傅弘之接盘,在关中西陲的事务总算是告一段落。 这天刘义真便带着沈家三兄弟出现在天水郡城的街上,想要给自己放个假。 这次阿米娜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捂着小腹不愿意和刘义真同行,所以刘义真除了送她一句“多喝热水”,也别无他法,就把她丢到了郡守府。 因为晋军大胜,再加上晋军纪律严明,没有出现扰民的行为,所以天水郡城却是出现了近几十年难得的繁荣。 街上的行人虽然还是面有菜色,但其脸上却是抑不住的笑容,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刘义真来到酒楼,桌上泛起油光,这不是伙计犯懒没擦干净,而是故意如此。 有着油光,代表这酒楼里经常有人点吃肉食,这是富裕的象征。 伙计看到刘义真的相貌与身上贵重的衣物,还有身后的侍卫,自然知道刘义真的身份不凡,赶忙上前招呼。 “客官可要吃些什么?” 刘义真坐下后打量四周,见墙上写着菜单,没有急着点菜,而是指着上面的内容询问起伙计。 “这上面有羊、鱼、鸡三种肉食,哪种是你们最拿手的?” 伙计解释道:“不瞒客官所问,我家大厨的手艺别说天水郡,便是整个关中都没几个比得上的!单说这羊肉,我家做出的那是和别的不同,其肉质......” 伙计喋喋不休的说了足有半刻钟,期间手舞足蹈,表情丰富,使出十八般武艺,就是想告诉刘义真他家的菜,样样都好吃,没有高低之分。 见伙计这般滑稽模样,刘义真笑笑:“那便都上三份。” “得嘞!” 伙计眼前一亮,知道刘义真是难得的大客户,就撒腿跑到后厨吩咐大家杀鸡宰羊,誓要做出一顿色味双绝的饭菜。 他吩咐完后厨,还想站在刘义真身边伺候,却被刘义真打发到墙角,不让他听见自己等人的谈话。 很快,十几盘大菜被端上桌,又送上来几份主食,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么多吃食刘义真自然不是想一个人干掉,而是招呼身边的侍卫一同解个馋。 其中就数沈五最为积极,直接抓起一根羊肋骨,大嘴一张,咬住上面的一块嫩肉,轻轻一撕,肋骨上的肉和筋膜都被带下来一并滑到口中,好不畅快。 这边的大快朵颐让伙计心中欣喜,恰巧此时又没有别的客人,他便悄悄一个人躲在墙角,从怀中取出一本熟悉的黄皮书。 “伙计!伙计!再来两斤羊肉!” 这帮糙汉子的食量实在惊人,几大盘菜下肚,居然感觉不到半点饱意,反而让伙计再上些羊肉。 “来了!” 伙计慌张的将没看几眼的黄皮书塞在自己怀里,就继续去招待刘义真一伙人。 他上到桌前,伸着手想要去把几个空盘子给够到,一不留神,却觉得胸前一空。 “噗嗤!” 这是重物掉在汤里的声音。 伙计连忙的退回身子,发现是因为自己刚刚的慌张,导致黄皮书没有放好,现在却是从自己怀中掉出,落到了鱼汤里,溅起高高的汁水。 最要命的那汁水溅的实在有些远,居然把一看就是核心人物的刘义真给波及到,让刘义真那名贵材料编织的衣物上洒满了油腻的鱼汤。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伙计见到这一幕,直接吓到魂不守舍,而沈五则是上前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 眼看沈五就要教训伙计,刘义真马上制止了沈五,反而是满脸诧异的盯着浸在鱼汤中的黄皮书。 轻轻起身将鱼汤中的书籍捞了出来,勉强打开其书页,赫然发现这正是刘义真命寇谦之传播的《小黄书》。 刘义真望着有些市侩的伙计,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腹有墨水”之人,这让刘义真觉得十分稀奇。 不过此时的伙计还是两股战战,在为自己的失误悔恨。 刘义真拿起小黄书询问:“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伙计小声回答:“是伏羲庙旁的一伙道士,从他们手中得来的。” “你可认得字?” 伙计表情有些尴尬:“不太认得。” 似乎是察觉了刘义真没有追究之意,伙计赶忙对自己的行为解释:“虽不识字,但这上面有些插画却是画的精巧,所以...” 刘义真心中了然。 感情是在看插图。 刘义真翻开小黄书,虽然上面的墨汁被鱼汤给泡的有些模糊,书页也粘粘在一起,不好翻阅,但还是尽量一页页看去。 这上面果然有着很多插图,有小人,有精怪,甚至还有一副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英武将军画像。 那将军旁边还有六个小字—— “刘太尉行军图”。 又询问起伙计书中内容,这会伙计彻底不再发怵,滔滔不绝的描述起来。 让刘义真惊喜的是伙计讲述的内容和书中所记载的文字居然是有八成相似,几乎是全文背诵下来。 伙计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都是伏羲庙那的道士给我们讲的,因为实在有趣,所以我也记得大半。” 刘义真笑道:“那你最喜欢什么故事?” 这书里的故事有着各种神话传说,不少都是穷屌丝逆袭的故事,所以刘义真本以为伙计这种为了自己生活奔波之人必然会喜欢那种故事,谁知伙计极其正色说道:“自然是书里讲述的当今大英雄,我朝刘太尉的往事!” 这回答让刘义真再次惊喜万分:“为何?” “因为那些仙神之说虽然神异,但是却不是我这种福缘浅薄之人能遇到的。” “反观刘太尉,却是真正的当朝大英雄,从建康一路打到了我们关中,把那些可恶的羌人都给打跑了!” 伙计对刘裕的钦佩不似做伪,眼中满是憧憬。 “不止是刘太尉,书中还有刘太尉之子刘义真的...” “咳咳!” 沈大不悦的咳嗽几声:“公子...刘将军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伙计连忙改口:“是极,是极!这刘将军同样厉害啊!书中记载了刘将军少年英雄,击败了那羌人皇帝。” 接着,伙计似有感叹:“其实之前吾本以为这些都是故事,没成想就在这几日那刘将军居然真的击败了西边的鲜卑蛮子,这可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这天水郡的事情!” “更何况关中还传开了今天那刘将军免了我们一年的赋税,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还有...” 刘义真面色有些发红,制止了伙计的吹捧行为。 “好了,你且再和我说说那伙道士,他们除了给你们讲故事,还做些什么?” 伙计正待开口,却听见后堂一阵骚乱,原来是酒楼的掌柜闻讯而来。 他一上来先是用他那精明的眼睛仔细打量了刘义真一行人一番,确定是惹不起的人后,来到伙计面前举起巴掌就想往他脸上呼。 “且慢。” 既然决定了重骑兵的建立,那自然不能是虎头蛇尾的事情。 傅弘之心中很快列出一份约莫百人的名单,这上面的人大概率便是这支重骑兵未来的精锐,其他的人选过几轮考核也是能将人选定下来。 刘义真接过名单一看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中普通百姓的名字,世家只占很少一部分,且大都是旁支,这中结构让刘义真也颇为满意。 他在上面还看到了薛安都的名字。 注意到刘义真的目光,傅弘之向刘义真解释:“公子别看这小子年龄不大,身板却硬朗的很。还经常来找我学习兵法,他绝对是有资格入选的。” 是金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埋没。 薛安都这个未来的名将也是逐渐展露其才华。 “好,边先照这份名单来。” 傅弘之见刘义真又应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公子难道不给这支骑兵取个名字?” 先不提这支重骑兵未来能否绽放出夺目的光辉,单凭他是东晋第一支重骑兵,史书上必然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名号...” 这个东西对于军队来说就是堪称军魂一般的东西。 刘义真思索了片刻,说出心中答案:“就叫天策铁骑吧。” 虽然刘义真心中有很多或中二,或霸气的名号,但是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才是最适合这支重骑兵的名字。 一方面,这样是从建立之初便将“天策府兵”的印记烙在其血脉当中,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其与关中天策府兵割裂。 另一方面,这样也是迷惑对手的好办法。 “铁骑”这玩意的含义广了去了,只要不实际上见到这支军队,谁都不知道天策铁骑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傅弘之听后,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显然在他眼中,什么“飞龙”、“暴虎”这种名字更加来的威武霸气。 但刘义真金口已开,便是将事情定了下来。 一卷白纸摆在刘义真面前,刘义真亲手挥下笔墨—— “天策鐵騎”。 自此,这支重骑兵正式成立! ———————— 有傅弘之接盘,在关中西陲的事务总算是告一段落。 这天刘义真便带着沈家三兄弟出现在天水郡城的街上,想要给自己放个假。 这次阿米娜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捂着小腹不愿意和刘义真同行,所以刘义真除了送她一句“多喝热水”,也别无他法,就把她丢到了郡守府。 因为晋军大胜,再加上晋军纪律严明,没有出现扰民的行为,所以天水郡城却是出现了近几十年难得的繁荣。 街上的行人虽然还是面有菜色,但其脸上却是抑不住的笑容,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刘义真来到酒楼,桌上泛起油光,这不是伙计犯懒没擦干净,而是故意如此。 有着油光,代表这酒楼里经常有人点吃肉食,这是富裕的象征。 伙计看到刘义真的相貌与身上贵重的衣物,还有身后的侍卫,自然知道刘义真的身份不凡,赶忙上前招呼。 “客官可要吃些什么?” 刘义真坐下后打量四周,见墙上写着菜单,没有急着点菜,而是指着上面的内容询问起伙计。 “这上面有羊、鱼、鸡三种肉食,哪种是你们最拿手的?” 伙计解释道:“不瞒客官所问,我家大厨的手艺别说天水郡,便是整个关中都没几个比得上的!单说这羊肉,我家做出的那是和别的不同,其肉质......” 伙计喋喋不休的说了足有半刻钟,期间手舞足蹈,表情丰富,使出十八般武艺,就是想告诉刘义真他家的菜,样样都好吃,没有高低之分。 见伙计这般滑稽模样,刘义真笑笑:“那便都上三份。” “得嘞!” 伙计眼前一亮,知道刘义真是难得的大客户,就撒腿跑到后厨吩咐大家杀鸡宰羊,誓要做出一顿色味双绝的饭菜。 他吩咐完后厨,还想站在刘义真身边伺候,却被刘义真打发到墙角,不让他听见自己等人的谈话。 很快,十几盘大菜被端上桌,又送上来几份主食,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么多吃食刘义真自然不是想一个人干掉,而是招呼身边的侍卫一同解个馋。 其中就数沈五最为积极,直接抓起一根羊肋骨,大嘴一张,咬住上面的一块嫩肉,轻轻一撕,肋骨上的肉和筋膜都被带下来一并滑到口中,好不畅快。 这边的大快朵颐让伙计心中欣喜,恰巧此时又没有别的客人,他便悄悄一个人躲在墙角,从怀中取出一本熟悉的黄皮书。 “伙计!伙计!再来两斤羊肉!” 这帮糙汉子的食量实在惊人,几大盘菜下肚,居然感觉不到半点饱意,反而让伙计再上些羊肉。 “来了!” 伙计慌张的将没看几眼的黄皮书塞在自己怀里,就继续去招待刘义真一伙人。 他上到桌前,伸着手想要去把几个空盘子给够到,一不留神,却觉得胸前一空。 “噗嗤!” 这是重物掉在汤里的声音。 伙计连忙的退回身子,发现是因为自己刚刚的慌张,导致黄皮书没有放好,现在却是从自己怀中掉出,落到了鱼汤里,溅起高高的汁水。 最要命的那汁水溅的实在有些远,居然把一看就是核心人物的刘义真给波及到,让刘义真那名贵材料编织的衣物上洒满了油腻的鱼汤。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伙计见到这一幕,直接吓到魂不守舍,而沈五则是上前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 眼看沈五就要教训伙计,刘义真马上制止了沈五,反而是满脸诧异的盯着浸在鱼汤中的黄皮书。 轻轻起身将鱼汤中的书籍捞了出来,勉强打开其书页,赫然发现这正是刘义真命寇谦之传播的《小黄书》。 刘义真望着有些市侩的伙计,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腹有墨水”之人,这让刘义真觉得十分稀奇。 不过此时的伙计还是两股战战,在为自己的失误悔恨。 刘义真拿起小黄书询问:“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伙计小声回答:“是伏羲庙旁的一伙道士,从他们手中得来的。” “你可认得字?” 伙计表情有些尴尬:“不太认得。” 似乎是察觉了刘义真没有追究之意,伙计赶忙对自己的行为解释:“虽不识字,但这上面有些插画却是画的精巧,所以...” 刘义真心中了然。 感情是在看插图。 刘义真翻开小黄书,虽然上面的墨汁被鱼汤给泡的有些模糊,书页也粘粘在一起,不好翻阅,但还是尽量一页页看去。 这上面果然有着很多插图,有小人,有精怪,甚至还有一副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英武将军画像。 那将军旁边还有六个小字—— “刘太尉行军图”。 又询问起伙计书中内容,这会伙计彻底不再发怵,滔滔不绝的描述起来。 让刘义真惊喜的是伙计讲述的内容和书中所记载的文字居然是有八成相似。 伙计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都是伏羲庙那的道士给我们讲的,因为实在有趣,所以我也记得大半。” 刘义真笑道:“那你最喜欢什么故事?” 这书里的故事有着各种神话传说,不少都是穷屌丝逆袭的故事,所以刘义真本以为伙计这种为了自己生活奔波之人必然会喜欢那种故事,谁知伙计极其正色说道:“自然是书里讲述的当今大英雄,我朝刘太尉的往事!” 这回答让刘义真再次惊喜万分:“为何?” “因为那些仙神之说虽然神异,但是却不是我这种福缘浅薄之人能遇到的。” “反观刘太尉,却是真正的当朝大英雄,从建康一路打到了我们关中,把那些可恶的羌人都给打跑了!” 伙计对刘裕的钦佩不似做伪,眼中满是憧憬。 “不止是刘太尉,书中还有刘太尉之子刘义真的...” “咳咳!” 沈大不悦的咳嗽几声:“公子...刘将军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伙计连忙改口:“是极,是极!这刘将军同样厉害啊!书中记载了刘将军少年英雄,击败了那羌人皇帝。” 接着,伙计似有感叹:“其实之前吾本以为这些都是故事,没成想就在这几日那刘将军居然真的击败了西边的鲜卑蛮子,这可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这天水郡的事情!” “更何况关中还传开了今天那刘将军免了我们一年的赋税,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还有...” 刘义真面色有些发红,制止了伙计的吹捧行为。 “好了,你且再和我说说那伙道士,他们除了给你们讲故事,还做些什么?” 伙计正待开口,却听见后堂一阵骚乱,原来是酒楼的掌柜闻讯而来。 他一上来先是用他那精明的眼睛仔细打量了刘义真一行人一番,确定是惹不起的人后,来到伙计面前举起巴掌就想往他脸上呼。 “且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喜 自刘义真出征以来已有一个月之久。关中的天气也在这段时间内慢慢褪去自身的燥热,带来了几分秋天的凉意。 除了降温带来的快感,更让关中之民关注的是逐渐成熟的麦子。 因为在冬天紧急疏通了沟渠,让关中各地的作物都不再有缺水的烦恼,所以今年的麦子长势格外旺盛,那饱满的麦穗似乎都让麦杆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可劲往地上弯头。 长安附近的百姓今年应该是最为幸福的,毕竟这里的土地之前大都被羌人贵族占去的良田。他们在上面耕种,这片土地的精华也带给了他们无边的惊喜。 “据说今年官府不收粮食!” 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坐在靠近天地边的树荫下乘凉,开始了寒暄。 “拉倒吧!” “官府收粮,天经地义。更何况官府成百上千年都是那副球样子!今年若是不收粮,老子跟你姓!” 虽然官府早早就保证了给关中之民免去一年赋税,但临到丰收,还是有些人心里不踏实。 “呵!莫忘了这地是刘将军分给我们的,这免去赋税的命令也是他下的!还能把自己话咽下去不成?而且你可别认俺做爹,俺可生不出你这种没良心的混球来。” “哎呦,窝泥马!” “湿你北!” 有一些逐渐出现的刘义真的拥护者表达了对刘义真的信任,一时间两派人是争的不可开交。 “行了,莫要吵!今年不管官府收不收粮,那都是个丰收年!饿不死你们!这不比我们之前好太多了!” 饿不死,便是他们的心里底线,所以这类人倒是无欲无求。 可谁知这话反而惹得两派都不高兴了。 “滚球子!官府不可能收粮!” “孬货!谁还嫌弃自己粮食多?” 中间派有些悻悻:“不和你们这帮没皮燕子的怂说了,我去听道场的道士讲故事了!” 就在几方进行传统文化交流时,一阵熟悉的马蹄声让这帮老农心中警铃大作。 这种规模的马蹄声,肯定不可能是商队或者信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军队! 这些年来军队的到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号消息,关中之民一听到马蹄声就犯怵,觉得手脚无力,面白汗虚。 “什么情况?莫不是羌人又打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 “不对,快看!那是大晋的帅旗!” 几个眼尖的老农看到地平线上升起的几面旗帜,心中稍安。 不过他们一想到身后的麦子,那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支军队对他们的田地做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那不是隔壁村的老王吗?” “喲!那是俺堂弟二姨家表叔的三侄子!他也在那军队里呢!” “真的?帮我瞅瞅有没有俺儿?” 这支军队正是刚刚从天水郡城返回长安的天策府军。 他们全是这关中土生土长的汉人,好多人都是乡里乡亲,一个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莫说主动抢人粮食,便是有人拿刀逼着他们他们都不会对这些即将丰收的粮食下手。 这不是他们的素质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出自关中,是关中人自己的军队。 甚至有府兵见到乘凉的老农,发现熟人的还主动挥手示意。 有几个老农见到军队中有自己的子侄辈,心中也少了几分畏惧,反而主动凑上来。 “狗蛋!你打仗打回来了!” “那是自然!” 被唤作狗蛋的府兵是老农的一个侄子,他见到熟人,有些得意忘形的向老农吹嘘起来:“您老有所不知!我们打仗那是轻松的很!跟着将军往上冲就是了!而且隔三差五就有肉食,那可比在家里快活多了!” “而且我这次立了军功,听伍长说我还能再分几亩田!到时候我就能娶个屁股大的婆娘生儿子了!” 狗蛋说的尽兴,但老农却觉得有些酸酸的,不过他还是死死拉住狗蛋:“你在军中可听到什么消息?今年这粮官府是收还是不收?” 狗蛋笃定的说:“当然不会收!” “刘将军都说了不收,你们还一天问问问。刘将军那是金口玉言,不像有些人一天尽放屁!” “唉?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你信不信...” “干嘛呢?” 一声厉呵,几个低级军官走过来想查探这边的情况。 见几个不认识的军官拿着兵刃走近,这让刚刚对着自家侄子大呼小叫的老农瞬间吓的腿软,居然转身就跑。 原本什么事都没有,但几个老农一跑让那军官以为他们心里有鬼,便几个跨步追上去将老农按在地上。 “抓错了!抓错了!” 狗蛋见自己叔叔被抓,也是脱离了队伍想要上前,但这下却使得骚动更大。 老农被按在地上,狗蛋在一旁求饶,这幅乱想很快就引起队伍中刘义真的注意。 刘义真有些不悦的策马赶来:“都快到长安了,在搞什么幺蛾子?” 那个制服老农的军官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刘义真,而刘义真率先瞪了一眼狗蛋:“目无军法,只要在军中一日,你便要牢记军法军规。这个时候莫说是你叔叔,就是你祖宗叫你你也不能理会!” “你这次出征可有军功?” 狗蛋委屈巴巴的回答:“我有两个秦军首级之功...” “削去一个!” 刘义真没有留情面,直接将对方功劳砍半,让狗蛋脸色变得煞白。 完了! 军功少了赏的田就少了! 田少了钱就少了! 钱少了娶的婆娘档次就低了! 档次低了也就是说婆娘屁股小了! 屁股小的话就有可能生不出儿子! 生不出儿子那不就是断了自己家的香火? 狗蛋为自己的嘴碎,同时也为了未来婆娘的屁股,啊不是,是为了自家的香火而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而刘义真也让军官放开老农,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农,刘义真也出言安抚:“老者放心,今年官府是不会收你们粮食的,你们安心便是!” 老农见刘义真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鱼鳞盔甲,便知道刘义真是个大官,居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此话当真?” “叔!你闭嘴吧!” 狗蛋实在看不下去,制止了自家叔叔的作死行为。 “这位便是刘将军,他说的话还有假?” 老农这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传闻中的刘义真。他朝刘义真脸庞看去,果然是传说的俊秀男儿,就当即跪在地上,头一下下叩在地面:“将军,小老儿老糊涂了,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饶命!” 眼看老农额头有鲜血留下,刘义真赶忙让周围士卒制止老农。 “不知者不罪,我不会追究。” “但还望老者周知,我既然答应了免去赋税,就不会出尔反尔,这点还望老者周知。同时可和其他邻里乡亲通知,大可让他们放心!” 老农这才罢休,只是突然间号啕大哭:“小老儿以前都不相信这天下有不欺负我等的官府,今日才知道这样的官府居然就在小老儿身边,我还一天疑神疑鬼,实在该死!” 没办法,不是关中之民多疑。 而是前面几任统治者都太没有节操了,这让他们对官府这种机构有着天生的不信任。 不过相信过了今年,这种情况会好很多。 离开了老者,队伍继续前行,没多久便来到长安门户——灞桥。 出乎刘义真意料的是,灞桥边上居然挤满了人。 等大军靠近,一个硬朗的声音响起:“奏乐!” “咚!咚!咚!” 先是三声雄浑的大鼓锤击之声。 “呜~” 悠扬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接着,是清脆的雅乐演奏起宫、商、角、徵、羽的音符。 在抑扬顿挫的音乐中,灞桥对面走出一些头戴儒冠的儒生高声演唱——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 “师干之试,方叔率止...” 还是熟悉的《采芑》之曲。 歌词称赞了将领方叔去征讨荆蛮时的英姿,放在这里演奏似乎是将同样率军战胜鲜卑人的刘义真比做方叔,借用此曲表达了对刘义真远征归来的喜悦。 大军在礼乐的歌颂声中行至灞桥,而刘义真也看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刘义真来到那人面前翻身下马:“这是先生安排的?” 王买德轻抚胡须:“恕臣未来得及和主公商量,之所以如此作为,是因为关中需要这场胜利。” “此战与上次不同,此次出征之军,乃是关中之军,所守卫之民,亦是关中之民!” “关中...太渴望这场胜利了!” 刘义真看着王买德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刻,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与王买德之前的芥蒂已是烟消云散。 王买德举起双臂,双手交叉,弯下腰身,对着刘义真深深作揖。 “为天策将军贺!”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也伴随王买德的声音大喊:“为天策将军贺!” 接着,王买德又斜跨一步,对刘义真身后的大军作揖:“为天策府军贺!” 这下周围的声音更大:“为天策府军贺!” 刘义真同样举起双臂,胯部作揖,高声大呼:“为关中贺!” “为关中贺!” 这回,是刘义真身后的将士们在呐喊,他们的声音穿过灞桥,穿过长安,最终在这一刻响彻关中! 灞桥周边的人越聚越多,这让大军中的将士愈发兴奋起来,开始振臂高呼,接受关中之民对他们的赞誉。 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早已脱离此地,往未央宫驶去。 “主公不再庆祝一会?” 刘义真闻言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长安街上洋溢着笑脸的百姓后也跟着笑了一下后就放下帘子。 “还不到时候。” 此时偌大的马车中只有王买德和刘义真两个人。 “说吧,你知道什么消息了,值得你布下这等阵仗给关中之民看。” 伴随着帘子的落下,刘义真的笑容迅速收敛,看不出半点喜色。 王买德给自己这个“惊喜”的目的就是激励关中之民。 这说明王买德意识到马上就有一场要波及整个关中的危机将要出现,这才使他不得不极力吹捧对战乞伏炽磐的胜利,给关中之民壮胆。 王买德叹了口气。 “什么都瞒不过主公。”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制成的信件放在刘义真手上。 “臣在胡夏也有人在那里,这是对方传过来的情报。” 刘义真拿过羊皮,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等看完,刘义真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赫连勃勃...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王买德解释:“这并非赫连勃勃的主意,而是近期投奔他的一个叫王慧龙的汉人谋士献上的计策。” “此计...曰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 刘义真咀嚼了一下:“倒也是贴切。” 他将羊皮揣在怀里,却一不小心掉在马车上,只见上面的内容正是: “天王遣使联络沮渠蒙逊,相约秋季共同伐晋,望周之。” 难怪王买德和刘义真都如此凝重。 因为现在,关中面对的将不再是三国伐晋。 而是四国! —————— 沮渠蒙逊(366年—433年),临松卢水(今甘肃张掖)人,匈奴族,十六国时期北凉的建立者,公元401年—433年在位。其祖先,为匈奴左沮渠(官名),后来便以沮渠为姓。沮渠蒙逊虽为北方蛮族,却博览史书,颇晓天文。史书上称赞他“才智出众有雄才大略,滑稽善于权变”。天玺三年(401年),建立北凉。 永安三年(403年)七月,与南凉王秃发傉檀联合出兵进攻后凉;八月,与后秦结盟,灭后凉。永安十年(410年)三月,击败五万南凉骑兵的进攻,徙其8000余户而还。次年二月,攻占魏安人焦朗所据姑臧。永安十二年(412年)十月,率众迁都于姑臧,十一月称河西王。此后,与南凉、西凉、西秦连年混战,时胜时败。玄始九年(420年)七月,击败三万西凉军进攻,杀其主李歆,进入酒泉。翌年(421年)三月,大败西凉敦煌太守李恂,灭西凉。 义和三年(433年),沮渠蒙逊去世,时年六十六岁,葬于元陵,庙号太祖,谥号武宣王。 第一百二十章 炸了 刘义真之所以发兵西征,就是想让关中西侧的势力镇压下去,这样自己才有可能全力对付关中东面的军事压力。 但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沮渠蒙逊,这让西边战线再次回到原本的境况。 更何况... 如果说赫连勃勃勇武,乞伏炽磐狡诈,那沮渠蒙逊这个人只有两个字能形容他——疯子。 在唐朝时,给晋朝修史的房玄龄在《晋书》中这么评价他: “蒙逊性淫忌,忍于刑戮,闺庭之中,略无风礼。” 房玄龄可是器宇沈邃,风度宏远之辈,在他修《晋史》期间,还是很少会对别人有如此恶毒的评价,所以沮渠蒙逊的人品由此可知。 屠城、杀俘、叛乱,这家伙基本都干过。 而且他还堪称“西北泰迪”,所占地盘小的离谱,是有武威、张掖一带,比仇池大不了多少。可他没事就袭击周边几个大国,搞得那些国家疲于奔命,可偏偏还打不过他,只能让这个异类就这么横亘在河西咽喉,隔绝西域与中原的联系。 这种根本没有理智,没有套路的对手,谁对上都要头疼,所以也不怪连王买德都觉得有些棘手。 “若真让对方达成四国齐心合力伐晋,那除了太尉亲自领兵镇守关中,不然无论如何布置都是死局。” 但刘裕如今在建康还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关中这个摊子还是要刘义真来收拾。 “一定要瓦解他们的联盟。” 刘义真闭上眼睛。 “就先从那个胡夏使者开始...” —————— 当时出使乞伏炽磐营帐的胡夏使者被带回天水郡城便被救治过来。 不过因为是烧伤,他已经没了头发、眉毛,身上的皮肤也是皱皱巴巴麻麻赖赖,有些没有痊愈的地方甚至还有脓液流出,看起来格外可怖。 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刘义真。 当他得到刘义真身份时,他是又哭又笑:“乞伏炽磐那个白痴!居然不知道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亏他还是一国之主,真是有眼无珠!” 刘义真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我和乞伏炽磐见过?” “很难猜吗?” 这个华夏使者不知道是不是经常看书的原因,其智慧似乎是领先了其他匈奴人一大截。 “我们当时打斗时是在军营当中!周围本该尽是西秦士卒,可闹出那么大动静,持续了那么场时间。我要是还猜不出乞伏炽磐的意图,我赫连敬也不配担任使者了!” 这是胡夏使者第一次说出他的名字,原来还是一名胡夏宗室。 “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义真询问赫连敬,赫连敬眼中流露出仇恨的目光,那凶残的模样让刘义真背后的沈大直接抽出刀刃,警惕的看着赫连敬。 而沈三沈五也各自上前一步分立赫连敬两侧,只要他敢又什么异动,可以保证瞬息之间控制住他。 “嘿嘿。” 赫连敬看着刘义真:“这么怕死?” “当然!” 刘义真大方的承认,让赫连敬都愣神了几秒。 “你可是差点我弄死的人,对你我不得不防。” 赫连敬舔了一下嘴唇:“你这人,很有趣。” 他沉默了一会,同样不加掩饰的说出心中所想:“我自然是要报仇!无论是你还是乞伏炽磐,一个都跑不掉!” “我会把乞伏炽磐的尸体撕碎拿去喂狗,至于你...” 赫连敬打量着刘义真的头颅。 “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我会把你的头骨做成酒器,当做我们部落的传家宝!” 刘义真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大笑起来:“那我还真是谢谢阁下了!阁下若能拿到,那吾也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这幅作态不像听见对方要拿自己的头骨喝酒,反而像是邻里间借个东西似的轻松。 “不过...” 刘义真从沈大手中拿过他的兵刃对准赫连敬。 “现在,你不过孤身一人,我却有十数名侍卫保卫,在你我会谈房间的外面更是有无数卫兵,你该怎么拿去我的头骨?” 赫连敬语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就算我无法做到,天王也会带领我国铁骑,踏碎长安,将你的头骨挖出来!” “非也!” 刘义真劝道:“我关中尚有精兵数万,赫连勃勃想要啃下关中,他也要崩掉一嘴牙。” “反观乞伏炽磐,他被我击败后,此时正是国力空虚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放着美味的烤肉不吃而来咬我这块难啃的大骨头呢?” 这时的话也变得直白,赫连敬明白了刘义真的意思。 他冷眼盯着刘义真:“你是要利用我挑拨天王与乞伏炽磐的关系?” “呵呵。” “你们的关系还用我挑拨?” 刘义真露出不屑的神情:“乞伏炽磐这么对你,你也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我只是帮你尽快报仇罢了。” “更何况,如果你家天王赫连勃勃真的灭了乞伏炽磐,得到西秦的人口和国土,实力自然大增,到时候来打我这关中岂不是如虎添翼?” 赫连敬眼神抽搐。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对手给自己出谋划策,教自己怎么干掉对方的。 不过赫连敬也不傻,他冷笑道:“说的那么好听,还不就是为了阻止两国联盟。” “对啊!” 刘义真同样承认了这点。 “不过阁下仔细想想...我说的有错吗?” 赫连敬深吸一口气。 他虽然对刘义真恨之入骨,但是对乞伏炽磐的恨意还要再加三分。 毕竟敌人虽然可恶,但是内奸才是最不能容忍的。 而正如刘义真所说... 赫连勃勃如果决定进攻关中,关中的力量绝对不是赫连勃勃可以轻易吃下的,势必要付出代价,到时候再去征讨乞伏炽磐,肯定是难上加难。 反观乞伏炽磐... 他几乎已经被刘义真打残,吃下他对于现在的胡夏来说其实用不了多少力气,得到的受益却能远远大于付出。 看着赫连敬纠结的模样,刘义真嘴角泛起冷笑。 这...便是阳谋。 赫连敬犹豫了很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成了! 刘义真听赫连敬这么问,就知道在他的心中会偏向于自己的提议。 “我想做的事,天下皆知!” “那便是守护关中。”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是我父亲留在关中替他守卫边陲的。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别的追求。什么开疆扩土,什么灭国驱敌,那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 刘义真的面色很诚恳,仿佛真的在和赫连敬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和乞伏炽磐不同,他是枭雄!他做梦都想着壮大自己,反观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这么比较一番,使者应该知道谁对你们胡夏的威胁更大了吧?” “眼下你们不去对付一只受伤的恶狼,反而要来和一只健壮的猛虎搏命,这个哪怕是在你们匈奴人眼中也是无比愚蠢的吧?” 赫连敬一想,貌似是这样... 等等! 什么叫哪怕你们匈奴人? 他眼神不善的盯着刘义真,但不得不否认,刘义真的话正一点一点在卸下他的心理防线。 “更何况...” 刘义真拿出杀手锏。 “你可知你们天王为何执意要攻打关中?” 赫连敬回应:“自然是因为关中易守难攻,物产丰富,更是你们汉人的龙兴之地!” “又错了!” 刘义真微微眯起眼睛:“使者可知道投奔你们天王的一个名叫王慧龙的汉人谋士?” “知道,不过和你相干?” 一提这个赫连敬就有些不爽。 他虽然崇尚汉人文化,经常手不释卷。但他对于汉人同样是有那种因为自卑所产生的歧视与厌恶。 但偏偏赫连勃勃的两任谋主——王买德和王慧龙都是汉人,这让赫连敬这种匈奴贵族格外不爽。 而刘义真向赫连敬说明了王慧龙的身世。 原来王慧龙并不是北方汉人,而是东晋尚书左仆射王愉之孙、散骑侍郎王缉之子。祖父王愉认为他是众孙之龙,故起名王慧龙。 这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样,在诗书礼乐中成长,然后借用家族力量,谋取个一官半职,成为东晋万千官吏中的一员。 但正如所有的不出意外,他出意外了。 原来,在刘裕卑微时,王愉对待刘裕无礼,等到刘裕后来逆袭成功,上演了“莫欺少年穷”的经典名场面,王愉全家被刘裕所杀... 王家遭灭门之祸时,王慧龙年仅十四岁,全赖沙门僧彬藏匿,得免一死。事后一百多天,僧彬携王慧龙渡江,渡江时船夫怀疑僧彬所带的是王家子弟,僧彬解释说是自己的弟子,二人这才得以渡江逃出建康。 二人渡江后往西赶到江陵,投奔王慧龙的叔祖父王忱旧部、荆州前治中习辟疆。 当时恰逢荆州刺史魏咏之去世,习辟疆与江陵县令罗修、前别驾刘期公、土人王腾等谋举兵反叛,共推王慧龙为盟主,聚集兵马,准备夺取荆州城。 但刘裕到底是逆天,在得知魏咏之死后,亦担心江陵有变,急遣其弟刘道规坐镇荆州,于是王慧龙等的完美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最后,王慧龙与僧彬只能再次逃亡,彻底逃离大晋国土,投奔北方。 赫连敬这才知道王慧龙这段年少时的经历。 而刘义真则开始添油加醋。 “使者这会知道了吧!那王慧龙投靠你们天王赫连勃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找我这个昔日的仇人之子报仇!” “为了其报仇的目的,他甚至能牺牲胡夏的利益,放弃消灭乞伏炽磐的绝好机会!” “此子...不得不防啊!” 赫连敬舔舔嘴唇,显然是开始怀疑起王慧龙的真正意图。 刘义真也借此说出自己的诉求:“只要使者回去说服天王赫连勃勃先去攻打乞伏炽磐,那必然是马到成功,对贵国百利而无一害。使者以为如何?” 赫连敬在自己脑海中逐渐权衡起利弊,而刘义真也不打扰他,让他一个人沉思。 足足一刻钟后。 赫连敬抬起自己的头:“我承认...你说动我了。” 刘义真闻言心中一块石头却是轰然落地,他举起桌前的美酒:“使者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赫连敬冷笑:“你莫要以为你这般就能逃得一命!等我国吞并西秦,便是你身死之日!” 刘义真抬起头,露出自己的脖颈:“我就在长安,等着使者日后取下我这颗头颅乘酒喝!” “哼!” 赫连敬冷哼一声,就起身离开,不愿意再看刘义真一眼。 “哗啦!” 房间侧壁一扇墙壁被拉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王买德。 “先生,我的表现如何?” 王买德望着刚刚离去的赫连敬。 “主公表现自然无可挑剔,但这赫连敬若想打动赫连勃勃,那还不够。” 刘义真皱眉:“为何?” 王买德解释道:“主公乃晋人,不知几十年前关中盛况。” “那时正是后秦皇帝姚兴最意气风发之时,当时的后秦雄踞西北,和魏国、大晋有三足鼎立之势,甚至有不少人都以为姚兴会成为继先秦天王苻坚之后第二个一统北方之人。” “在当时,无论是赫连勃勃,还是乞伏炽磐,都只能是仰姚兴鼻息而存。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愈发想夺取关中,证明自己。” “故此,虽然乞伏炽磐对赫连勃勃的使者下了毒手。但在夺取关中的机会前,他们也不太可能突然反目成仇。” 闻言,刘义真有些沮丧。 “那岂不是说我都白白浪费了这些口舌?” 王买德嘴角勾起笑容:“自然不是!” “双方虽然不会立刻刀兵相见,但公子之前预想的心存芥蒂则是必然。” “最关键点是还有沮渠蒙逊这个搅乱棋局的人加进来,局势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只要稍有异动,联盟必然四分五裂。” 刘义真挠着头:“那敢问先生这异动在哪里?我该如何做?” 王买德正要答话,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砰!” 整个皇宫在这一刻地动山摇。 附近的侍卫、百姓纷纷侧目,但目光所及之时,却个个瞠目结舌。 “长安...炸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火药的威力 刘义真、王买德带着数百名卫兵神色匆匆的赶到爆炸的地方,发现正是皇宫中的一处侧殿。 这里平日里虽然是人迹罕至、年久失修,但好歹也是皇宫中的建筑,安全性还是值得保证的。 但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片狼藉。 焦黑的梁柱坍塌下来,四散的木屑还在燃烧,最夸张的明明是砖石铺成的地面,却被炸出一个深坑。 不光如此。 刘义真还闻到了一股硫磺的恶臭。 “快救火!” 皇宫中各宫殿边都有储水的水缸,为的就是防止失火后可以便于扑救。 有了这种设施,火势并没有大规模扩散开来,很快就被熄灭。 “将军,里面发现了五具尸体。” 有卫兵探查清楚里面的情况后火速来向刘义真汇报。 “那尸体都被炸的血肉横飞,看样子不是烧伤的,说明他们生前就在殿内。” 刘义真听完汇报,看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宫殿,一阵愤怒外加后怕的情绪翻涌上来。 “这里面原本究竟是什么?何人在此地居住?” 身边的王买德摇摇头。 皇宫虽然被卫兵护卫,但这里面的宫殿实在太多了,哪怕刘义真娶十房八房的都填不满,所以大都被空置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和车架声从远处传来。 “哎呦!哎呦!” 马车行到刘义真面前,还没停稳,一个人就跌跌撞撞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原来是寇谦之这个老神棍。 不过这个老神棍和之前不同,现在的他可谓是鸟枪换炮。 身着金丝绛红法衣,头戴上清笑蓉冠,脚蹬云履,腰间还挂着一柄玉如意,看上去仿佛真的和神仙中人似的。 不过装扮归装扮,此时寇谦之的神色可没他衣着那般仙风道骨。 因为跳车跳的慌乱,寇谦之直接摔倒在地,脚下的鞋子也被磕掉,头上冠冕斜了半边,连滚带爬的跑向那座被炸毁的宫殿。 “拦住他!” 刘义真皱眉,让沈大上去把寇谦之死死按在地上。 “你个牛鼻子不要命了?现在火势刚刚熄灭,很有可能二次爆炸,就这么冲进去找死啊?” 寇谦之似乎这时才发现了站在寇谦之身边的刘义真,他老泪纵横的指着废墟:“我徒弟...在里面。” 刘义真眉头锁的更紧了,他大概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而寇谦之的全然不复以往的嬉皮笑脸,只见他眼神灰暗的望着废墟,看得出来他说的那名徒弟对他确实极为重要。 众人就在外面静候,等废墟内不再传出“劈拉吧啦”的火星乱蹦之声,才有卫兵进去将里面五具残缺的尸骨带出来。 看着五具尸骨,寇谦之再次痛哭起来。 “都怪我,非要去练丹,丹没练出来,还把徒弟搭进去了!呜—” 寇谦之一边嚎哭一边控诉,刘义真上前拍拍寇谦之肩膀。 “人死不能复生。” 虽然寇谦之以前也经常干装神弄鬼的行当,但正因如此,他明白哪有什么极乐,哪有什么地府,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 等寇谦之情绪稳定下来,刘义真才问:“这到底什么情况?我之前不是交代过你不要搞这些炼丹之术吗?” 寇谦之搓着自己的面庞,一层混合着眼泪的黑泥被他搓下来,他有些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看寇谦之这幅模样,刘义真叹了口气。 道士啊... 为毛老是和炼丹、长生不老药过不去呢? “拿下。” 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礼法还是礼法。 寇谦之的人在众目睽睽下炸了皇宫,这在律法上几乎就是死罪,哪怕刘义真不打算治罪,至少面子上的工程还是要做的。 再加上这爆炸肯定引起了长安百姓的骚乱,把这股骚乱压下去才是现在该做的。 “去和百姓说...这是因为有祥瑞发生,就说皇宫炸开,出现一金鼎,上面记载有“天子者,刘氏也。”然后做个这样的金鼎给建康送去。” 再次把汉朝皇帝拉出来背锅,顺便帮老爹刘裕给造点声势... 而寇谦之的这五名徒弟也不能在此时下葬,毕竟绝对不能让百姓发现这爆炸死了人,不然难免又是人心惶惶。 揉了揉太阳穴,刘义真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睛。 “爆炸...” —————— 寇谦之被押到了昏暗的牢房中,等到傍晚,刘义真才带着一些食物来见他。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只烧鸡,诱人的香味让寇谦之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吃吧。” 寇谦之伸出手,但随即又摇着头,把手收了回去。 “公子,在下死罪。” “呵。” 见寇谦之不吃,刘义真自己撕下来一条鸡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等吃完,刘义真随手把骨头扔到墙角喂老鼠,看着寇谦之。 “你也知道你死罪?” “我临出征时还特意嘱咐你很多次不要再搞这些玩意,好好传教,你怎么就不听?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我看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寇谦之再次抽了抽鼻子,他苦笑着摇头。 “千错万错,都是贫道的错。” “但此前我也练过丹药,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那是因为你之前比例没对。” 刘义真没好气的给寇谦之科普:“硝、硫磺和木炭,你们道家炼丹放到东西就是这些吧?” “将这三样东西按照一,二,三的比例放在一起再点火燃烧,就会发生剧烈的爆炸。你之前炼丹没被炸死都是好事。” 寇谦之浑浊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义真,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你们炼丹练出来的那些玩意丢了大量金属,用你们的榆木脑袋想想,那些东西能他妈练出来长生不老药?真有那玩意还用你们练?真把秦皇汉武当吃素的了?” 这会寇谦之的嘴巴张的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刘义真,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我炼制丹药就是为了报答公子,怎么可能会炼不出来呢?” 刘义真无奈的撇撇嘴。 幸好你没练出来给我吃,不然我肯定把你嘴掰开让你咽下去。 随即,寇谦之想到了什么,连忙和刘义真比划:“公子!那岂不是说这些东西都很危险?” “废话!哪怕你们不炼丹,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都很危险...” 刘义真神色发疑: “你炼丹准备了多少硝石硫磺?” 寇谦之歪着脑袋想了想。 “硝石...收了有几十石。” “硫磺因为是我们自己炼制的,不多,只有几石。” 好家伙! 知道的以为你在炼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搞恐怖袭击。 刘义真紧张的问:“这些东西在哪?” 寇谦之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就在...皇宫里那些空房子里。” 刘义真:“......” 想我死就直说! 刘义真扭头就跑到外面,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给我去搜皇宫!” 长安的天气还是很炎热,但刘义真却仿佛如至冰窟。 一袋袋硝石、硫磺被卫兵从皇宫各殿内搜出,看到有士卒满不在乎的把袋子粗鲁的扔到地上,刘义真就想上去踹一脚。 “都给我小心点!” 很快,几大堆硝石、硫磺被堆在皇宫殿外的空地上。 刘义真咽了口唾沫。 幸亏今天爆炸的时候火势不太大,没有烧到别处。 不然这些东西,足够把整个皇宫都送上西天! 王买德看到这些东西,一向沉稳的他也险些站不稳。 他咬着牙:“这些东西都是那个道士搞出来的?” 刘义真已经告诉了他这些东西的威力,所以王买德对其视如猛虎。 一想到他一直在这些东西身边起居生活,处理政务,王买德就一身冷汗。 “公子。” “嗯?” “把那个道士砍了吧!” “......” 虽然刘义真也想去砍了寇谦之,但眼下的要紧事是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公子,将这些东西丢到渭水中如何?” 王买德开始出谋划策,但刘义真却有别的用处。 “这些东西,对我们很危险,对别人同样也很危险。” 王买德听懂了刘义真的意思,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硝石、硫磺,有些毛骨悚然。 “先把这些东西分批运到城外,放置在阴凉处。” 反正放在皇宫里刘义真是一万个不乐意。 这些东西一旦爆炸,造成的影响无疑是极为可怕的,连他都不敢承担那样的后果。 由于东西实在太多,再加上刘义真比较谨慎,只让士卒在凉爽的夜晚搬运,足足三天后才将这些东西运出长安。 等将东西搬完,刘义真心中一颗大石才算落地。 他再次去牢房中看望寇谦之。 (后面的科普等会删,这章还需校正,增加剧情) ———————— 晋代炼丹家葛洪的《抱朴子》已经有将硝、硫、炭合炼制丹的记载。而直到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的《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伏火矾法”才明确记载了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遇明火碳化)三钱半的火药配方。 但黑火药的威力其实并不如大家想象的大,尤其是和现代炸药相比更是天壤之别,所以指望靠黑火药锤翻全世界基本不太可能,不然赵宋早就统一世界了。 火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中国古代的火药是以硝石、硫黄和木炭(或其他易碳化的有机物)按照一定比例组成的混合物。因其点火后迅速爆炸生成黑色烟焰,西方称之为黑火药。 硝石和硫黄都是矿物质。硝石多产于甘肃、青海、四川、山西、河北、内蒙等省区。硫黄多产于湖南、山西、河南等省。据《太平御览》卷987记载,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就有人知道它们的部分产地。对它们特性和用途的探索,始于医学和药物学。古代的医学家和药物学家为了采集标本和给人治病,到处探寻各种药物,并有人托名「神农」,在中国最早的药物典籍《神农本草经》中,记载了硝石和硫黄的医药性味、功用和主治。 中国古代火药的发明与炼丹术密切相关,在炼丹过程中为了防止爆炸和猛烈燃烧,炼丹家采用了许多“伏火”的配方。晋代炼丹家葛洪的《抱朴子》已有将硝、硫、炭合炼制丹的记载。 至晚于9世纪,中国炼丹家发明了火药。在成书于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的《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伏火矾法”明确记载了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遇明火碳化)三钱半的火药配方。而且,当时的炼丹家已经注意到这一配方的危险性,并采取了一定的防御措施。另一部宋人辑录的炼丹术作品《诸家神品丹法》记载了一种“伏火硫黄法”,此法采用了与“伏火矾法”类似的火药配方。成书于9—10世纪的《真元妙道要略》记载“有以硫黄、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及烬屋舍者”,这里提到了火药爆炸的威力。 炼丹家在公元808年发明火药后,并未扩大火药的使用范围。但北宋朝廷却于1023 年在开封设置火药作坊制造火药,并在1044年(北宋庆历四年)刊行的兵书《武经总要》中,正式刊载了「火球火药方」、「蒺藜火球火药方」、「毒药烟球火药方」等世界上最早的三个火药配方。这3个火药配方都用硝石、硫黄、木炭(或含碳物料)作基本原料,再掺杂一些易燃和致毒物料,配制成不同性能和用途的火药。它们所用物料的重量和在火药中所占的百分比各不相同,但作为火药主体物料的硝石已经接近或超过50%,比初期火药的含硝量有较大的增加,使火药有可能用于军事。它们的配制工艺已从粗糙趋向精细,在制作上也从分散少量,发展到成批多量,为火器的扩大制造和使用创造了条件。 到了10世纪后半叶,即五代到北宋初期,火药已经用于军事。《宋史》中多处记载到这一时期的火器,如火箭、火球、火蒺藜等。 “火药”一词首次出现于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据《宋会要》记载,该年汴京的武器作坊中有专门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庆历四年(1044年)成书的《武经总要》首次记载三个军用的火药配方:毒药烟球方、火砲火药方和蒺藜火球方。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军用火药配方。 13世纪,蒙古军队西征时把我国的火药技术带到了阿拉伯;阿拉伯人在14世纪初将火器传到了欧洲。李约瑟指出,14世纪火炮的第一次轰鸣,敲起了城堡的丧钟,因而也敲响了西方的军事贵族封建制的丧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书 从牢房中出来的刘义真一脸疲惫,揉了揉因为阳光刺激而变得有些发黑的眼睛。 “那东西...虽然不确定能有多大作用,但是可以当做底牌之一。” 望着天上翻涌的云浪,看了好一会。刘义真才一步步走回未央宫,里面王买德还在批阅公文。 “东西和人都安顿好了?” “嗯。” 王买德对待刘义真的态度依旧如老样子一般,虽嘴上问话,手中却还在不断忙活。 刘义真一屁股坐在王买德身边,后仰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 “先生。” “嗯?” “你说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这声询问让王买德一愣,手上拿着的毛笔停驻在宣纸上,晕出一圈圈墨痕。 放下笔,王买德转过身子看着一旁的刘义真:“公子何出此言?” 刘义真翘起二郎腿,双手向后环抱头颅望向大殿的顶部,上面雕者鎏金的图案,表面看着好看,但其实都是为了掩饰其下被战火蹂躏的焦黑与空洞。 王买德挪动屁股,身后的脊梁发出因为久坐而产生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望向殿外:“公子现在看见的是什么?” “是这未央宫?还是外面的长安城?” “有什么区别?” “未央宫几经易主,长安城内的却还是那些百姓血脉。” 王买德开始迈开步子,袖袍的摩擦声回荡在大殿内,缓慢而又沉稳。 随着他越往前走,眼中的视野也就越开阔。长安九市、桂北二宫,都出现在他眼里。 刘义真从地上起身,来到王买德身边和他并排一同看着眼前的长安城。 王买德指着远方的一处炊烟:“那里是一家卖烧饼的店铺,店主姓王,为人老实,卖的饼份量很足。” 接着,他又指着另一处:“那里是家卖饴糖的商铺,十几年前便开在那里了。” “还有那里,是卖布匹料子的。很多妇人都喜欢去那买料子做衣裳。” “......” 在刘义真出征的两三月里,王买德对长安城似乎变得了如指掌,可以在此时给刘义真指认。 从城东说到城西,又从城南说到城北,天色渐暗,星星点点的烛火从下方的长安升起。 直到最后一家店铺... 王买德说完后,舌头回到口腔深处,让那里的唾液缓解舌头的干燥与麻木。 “每每批阅完公文,老夫都会在此驻足一阵,看看这长安风光。” “从初春的瑞雪,到如今秋收将临的景致,老夫一直都在这里。” 刘义真默然:“先生是想告诫我什么?直说吧,我现在有些愚钝。” “公子若一直在此地看上这长安一年,便不会发问能不能打赢的问题了。” “若在此看上十年,便不会问这世上的仗还要不要打。” “若在此看上百年...” “那我早就化成一捧黄土了。” 刘义真自嘲的开了句玩笑。 而王买德也莞尔一笑。 “公子自被太尉留守长安以来,虽然先后挫败了赫连勃勃与乞伏炽磐,但公子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到欣喜。” “因为公子心中始终在意的,是对太尉的承诺,是关中对于大晋的作用,更是公子心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 刘义真听到最后一句话,心脏不争气的漏了一拍。 “可公子从未真的想过为关中之民而战。” 王买德回头看着刘义真略带躲闪的双眼:“背负了太多,最终只会感到厌恶。所以公子真的没必要强迫自己在此停留。” “明日城开,公子就可以带着北府军回归建康,去那里完成公子的大业,以公子的能力,我相信在建康必定有所作为。” 刘义真沉默:“那关中呢?” 王买德又望了眼下方的长安城,平静的说道:“关中之民,自会死守。” 刘义真看着王买德,又看着长安,带着疑问:“我还以为先生会说择一明主把关中双手献上呢。” “公子雄才大略,与民为善,臣自知这世上再找不到如公子这般值得效忠之人。” “况且臣本乃魏人,先侍后秦,后奉胡夏,若再从公子这里离去,哪怕是在这仁义道德都是狗屁的乱世,脊梁骨也会被人戳破。” 刘义真听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原来先生也是个被身后名所累之人,我还以为先生一直那般洒脱。” 笑够了,揉揉脸。刘义真脸庞变得有些红润,他握住手中刘裕委托给他的“赤霄剑”。 “你这激将法不错,我现在真的很生气。” “等我打完这一仗,必定要治你的不敬之罪。” 王买德闭上眼睛,嘴角勾起弧度:“求之不得。” “咚咚!” 原本宁静的夜晚,突然重新被鼓声唤醒。 刘义真眯起眼望去,却看到一道火光从长安城外奔袭而来,却是只有官府才能用的加急文书。 那火光从长安城外一路燃到了未央宫,一个身披铁甲的士官翻身下马,一路奔跑道殿外跪倒在地: “将军!潼关急报!有一份送给您的战书!” 刘义真皱眉:“一份战书罢了,何必如此慌张,还动用了加急?” 那士官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几分恐惧:“将军,这是魏国皇帝亲自给您下的战书。同时...魏国大军动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拓跋嗣、拓跋焘 “佛狸。” “儿臣在。” 北魏国都。 平城皇宫。 明明如今不过刚过了夏季,还带着几分炎热,可拓跋嗣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裘衣,伏在床榻上。 而他身边此时没有宫女侍者,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北魏太子——拓跋焘。 拓跋焘将一碗热乎的奶茶递给拓跋嗣,而拓跋嗣接过后只是双手放在杯壁上取暖。 “你怎么看那个刘氏雏龙此次击败了乞伏炽磐。” 拓跋焘不屑道:“乞伏炽磐乃是无胆小人,哪怕是儿臣和他对战也能轻易击败他!所以这根本算不得本事。” 拓跋嗣轻笑:“到底是年轻的虎狼啊!你这副样子真像你爷爷,那般的无所畏惧。” “但你和你爷爷面对的敌人却也不尽相同,你爷爷要对战的,是草原各部,是鲜卑慕容。你将要面对的,却是汉人。” 说到这,拓跋嗣顿了顿,手不自觉的又发了几分力,汲取杯子中的热量。 “汉人又怎样?” 拓跋焘眼中尽是璀璨,宛若一代天骄:“凡是阻挡在父皇面前的,儿臣都会为父皇悉数碾碎!将他们如同牛羊一般跪倒在父皇面前!” 缓过劲来的拓跋嗣却摇摇头。 “佛狸,往日让你多看汉人典籍你算是白看了。” “汉人先王,也就是远古诸夏。那时候的他们和我们的先祖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活的浑浑噩噩,每日里只要填饱肚子就是他们最要紧的事。” “可是历经了数千年,我们的祖先还在草原戈壁上与寒冷、饥饿做着斗争,他们汉人却已经占据辽阔的中原之地,天下九州尽归其手,甚至建立起汉朝那般伟大的王朝。你可知这是为何?” 年少的拓跋焘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和汉人那辉煌的过往相比,别说鲜卑,就是匈奴都没法拿出来比。 拓跋嗣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裘衣,缓缓说道:“因为...那时的汉人比我们更想活。” 这个答案让拓跋焘更加不解:“父皇,你搞错了吧?汉人们占据富饶的中原,他们还能活不下去不成?明明是我们更难活下去吧?” “不。” “佛狸,你错了,不是中原富饶,才被汉人占据。而是汉人占据,中原才变得富饶。” “朕观《尚书》《周礼》,发现几千年前的中原,洪水频发,野兽横行。但是现在的中原却是大量的耕田、堤坝,这就是汉人想活的证明。” “他们想活,所以只能去地里刨食。” “他们想活,所以必须要制造刀剑赶走野兽,建筑堤坝梳理大河。久而久之,中原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拓跋焘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少。 听这些时他感觉抓住了什么,但又云里雾里。 索性他是个直肠子,直接就询问:“父皇想告诉孩儿什么?” 拓跋嗣看着性急的拓跋焘微微摇头,有些宠溺但又有些责怪的说道:“你啊~” 他拿过一卷书,翻开书页,里面记载的正是“永嘉之乱”的故事。 “你看,汉人虽然强大,但是在此事之后,却退缩江南,让出了汉人自己的祖地。”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不过是在当时,有人比汉人更想活。” “匈奴人。” “羌人。” “还有我们鲜卑。” “我们也想活下来,所以我们南下,离开了世代生活的草原,攻占了汉人的领土。” “我们用汉人的土地畜养战马,用汉人的粮食喂饱自己,同时也用汉人的女子壮大我们自己的部落。” “这,便是一切的真相。” “汉人建立文明,并非他们比我们聪慧,只是因为他们想活。” “我们夺取土地,也并非我们比汉人强大,而是因为我们想活。” “佛狸你可明白了?” 拓跋焘似是而非的点头。 “明白就好。而眼下的战争,同样是看谁更想活。” “赫连勃勃占据河套,乞伏炽磐占据河西,这两个地方都算不上富饶,他们都想活,所以才要去攻占关中。” 拓跋焘突然“开窍”,向拓跋嗣询问:“父亲的意思是刘义真必败无疑?因为刘义真不需要关中之地,回到建康也能活的很好。而赫连勃勃他们更想活,是这样吗?” 不过拓跋焘很快举一反三:“那按照父皇的说法,我们魏国坐拥河北之地,我们同样能活下去,又何必要去和赫连勃勃他们争夺关中呢?” 拓跋嗣微笑:“佛狸你明白这个就说明你已经悟到了三四分道理。但是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东西,这东西是我们没有,却能在汉人身上能找到的东西。” “那就是荣耀。” 谁知拓跋焘一听就“噗嗤”一声笑出声。 “荣耀?就那帮汉人?” 拓跋焘见过的汉人。 经天纬地者,有之。 运筹帷幄者,有之。 能征善战者,有之。 但拓跋焘从未在他们身上看到过所谓的荣耀,因为他能看到的,只有汉人的卑躬屈膝。 所以乍一听汉人有“荣耀”,这仿佛像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拓跋嗣见儿子如此,依旧不温不恼。 “我说了。你之所以如此不耻,只是因为你没有罢了。这份荣耀,并不是你能干掉猛兽,或者驾驭烈马就能拥有的。” 拓跋焘骤然遇到老爹的嘲讽,立马傻眼。 “这种荣耀并不常见,但它极易被什么东西唤醒。” “比如...关中。” “汉人夺了关中不可怕,可怕的是关中若一直在汉人手里,他们就会记得他们曾在那里建造过一个伟大的帝国,从而记起河北、河西、河套这些土地。” “所以,关中被谁占据无所谓。但唯独不能是汉人。” 拓跋焘皱着眉头:“怎么会是谁占据关中都无所谓?难道父皇不打算夺取关中?” 拓跋嗣摇头。 “河北,足够我们活下去了。”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在河北这块土地上建立属于我们魏国自己的荣耀。” 拓跋焘疯狂挠头,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父亲说的“荣耀”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多去和崔浩那伙汉人世家接触你迟早会明白的。” “哦。” 拓跋焘突然感觉自己离父亲的差距比草原和天空还高。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这次讨伐关中,我们只要在一旁震慑就行了?” “又错了。” 拓跋嗣叹了口气:“此次,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让汉人失去关中!把汉人的荣耀给彻底击碎埋在土里!” 这时拓跋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拓跋焘盯了很久,让拓跋焘有些毛骨悚然。 “此次大军,由佛狸你指挥。” “哈?” 拓跋焘感觉被一根大棒狠狠敲了一下脑袋,让他本来就蒙圈的大脑再次遭受重创。 “怎么?” 拓跋嗣露出急促的笑声。 “刚刚是谁说能轻易击败乞伏炽磐的?莫不是在吹牛?” 拓跋焘一听瞪起眼睛:“当然不是!” “那就好,你也就比那关中主将刘义真小了不过半岁,也算是同龄人,正好公平一战。” “而且你要是见到那刘义真,你大概能把我说的“荣耀”是什么给悟透。” 拓跋焘一个挑眉:“父皇的意思是刘义真那个家伙有所谓的“荣耀”?” “当然,不然仅凭击败赫连勃勃,佛狸你以为我会给予其“雏龙”的称号?” 拓跋嗣想了想:“取笔来,我要给那刘义真写一封战书。” “就写——朕在平城等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国伐晋 “朕在平城等你。” 字迹算不上好看,但是铿锵有力,字字有锋。 刘义真折起书信放在桌上。 “看来拓跋嗣要吃定我了。” 这说是战书,还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去给建康写一封信,请求朝廷发益州之兵助战。” “再给镇守徐州的朱龄石将军写信,恳请其北上佯攻魏国河北之地。” 至于在洛阳的朱超石,刘义真和王买德都没有提及。 洛阳之兵动不得! 一旦洛阳有失,那关中等于直接被人包了饺子。 别说关中,洛阳一旦被魏国攻占,整个中原都会暴露于魏国的兵锋下,到时候朝野必定动荡。 而在刘裕筹谋禅位的时候一旦朝野震动,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刘义真真正能借助的力量只有蜀地晋军。 “没记错的话驻扎蒲阪的是我那位叔叔刘遵考吧?” 蒲阪位于河东郡西侧,地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给他发一封公文,让他务必尽快将河东郡百姓迁往蒲阪以西。” 迁民也是无奈之举。 河东北边就是晋阳,晋阳再北就是魏国国都平城。 而之前刘裕北伐后秦,虽夺关中,但河东北部大量要塞关隘还在魏国手里,所以若是在河东这块平原上和魏军主力作战,吃亏的必然是晋军。 反之,只要退守蒲阪,借用山川之礼来抵御魏军就要容易的多。 “另外...请吾虎符,调用一些天策府兵充盈潼关。” 潼关上次被赫连勃勃偷了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刘义真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刘义真有些无奈。 “给各级州、县发布政令,让他们组织百姓赶紧抢收粮食。” 如今刚刚入秋,还没到收获的最好时候。 但很明显拓跋嗣这个人精太清楚这点了,所以他才没有给关中时间收获粮食,当机立断立马发兵。 刘义真握着一张关中的舆图,仔细打量着上面的信息。 王买德也在一旁帮忙分析局势: “魏国虽然强大,但他们想从东边攻过来我们好歹有蒲阪、大河、潼关这些地方防守。” “乞伏炽磐与沮渠蒙逊两方都是看形势下场的主,只要我们没有陷入劣势,他们应该不会主动进攻我们。” “唯独赫连勃勃...” 王买德欲言又止,他太清楚自己这位前主公了。 上次的失败会让赫连勃勃愈发的谨慎,这也意味着他会愈发的难缠。 刘义真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又望了望眼前的长安。 “这关中,谁也拿不走。” ———————— 北魏的动作让关中周围的野心家都松了口气。 特别是在统万城的赫连勃勃。 他端着美酒,抱着美人,侧卧在黄金制作的龙椅上,无不得意的看向南方:“刘义真,这关中你终究还是要给我。” 在赫连勃勃身边还矗立着一个汉人。 这便是王慧龙。 此时的他左衽披发,眼中同样闪着兴奋的光芒:“天王出马,此次必然马到成功!” 接着王慧龙颇有些煽风点火的说道:“等天王夺取长安,务必要先狠狠折磨刘义真以报心头之恨!还有那王买德,听说他已经叛变天王,到时候必然要将他千刀万剐。” “哈。” 赫连勃勃有些敷衍的回应过去,眼神里却有些不屑。 他承认王慧龙的才华在某些方面不逊于王买德,但在道德层次二人就差太远了。 王买德身为汉人,虽投于赫连勃勃帐下,但却始终是汉人打扮,不肯如匈奴人一般左衽披发。 再加上王买德虽然投身于刘义真,但那全是因为救下赫连勃勃才导致自己被刘义真俘虏。 所以赫连勃勃对王买德并无不满,王慧龙这记马屁却是拍到了蹄子上。 王慧龙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眼里出现一丝不悦,但还是明智的闭上嘴巴。 “此次我要出动三万勇士,一举陷落关中!” 赫连勃勃没有刘义真手中那样测绘精准的舆图,但关中一带的地形早被他牢牢记于胸中。 “此次与上次不同...” “刘义真占据关中已有半年,也算有了些根基,所以图谋关中就要先毁掉这些。” 赫连勃勃的思路极为明确。 “吾先带一万人包围潼关,其余士卒则借用岭北地势,不断骚扰关中,烧掉粮田、村庄!” 现在镇守潼关的是晋朝名将王镇恶,而且那驻扎着一万北府兵精锐。 这几乎是关中一半的军事力量,单凭赫连勃勃想要强攻下来几乎就是痴人说梦,所以他才打算佯攻潼关,骚扰关中。 “拓跋嗣那老狐狸倒是给我们选了个好时候,只要我们能尽可能快的摧毁关中粮田,之后再封锁关中与中原的联系。缺粮缺兵的刘义真能撑得过这个秋天也绝对撑不过这个冬天!” “此外,给西边的沮渠蒙逊传信,让他赶紧带兵东进,封锁住关中的西边,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赫连勃勃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将怀中的女子推开霸气起身。 他伸出右手,五指渐渐握紧,似乎要牢牢握住什么。 “关中...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