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骗子凌颂温元初》 1 第1章 活见鬼 凌颂躺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动静。 心脏怦怦直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摸索到书桌边,废了老大的劲,摁开台灯。 灯亮的瞬间,凌颂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灯泡,微热的触感让他心惊,赶紧收了手,又搓了搓手指。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五天前来的这个地方。 喉口里还留有毒酒刮过时的灼热痛感,再睁开眼,他已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他没想到他还能活着,且还能见到他早逝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虽然他们衣着打扮完全变了,说的话奇奇怪怪,甚至不认识他。 凌颂想,如果不是他们疯了,那就是他自己疯了。 后头这五天,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人的一言一行,不动声色地记下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的用法,不论心里有多震惊胆怯,面上都努力维持着镇定,没叫人看出来。 他做了五年的皇帝,装模作样这个本事学了个七八成,勉强够用。 深吸一气,借着那点灯光,凌颂环顾四周。 这间房远不如他从前的寝殿金碧辉煌,但他的寝殿里不会有这一摁就能开的灯,尤其是头顶上的那盏,比夜明珠还要亮得多,实在稀奇得很。 这里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东西。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凌颂的目光落到墙角的书柜上,走过去,从上往下扫了一遍。 这里的字和他认识的不太一样,又差不太多,连猜带蒙,意思能看明白个大概,就是里面的内容…… 随手抽下一本《时间简史》,翻了两页后,凌颂面无表情地把它搁回去。 最后,他看到了书架最下头一排,足足二十几册的《华夏通史》。 在其中的《华夏通史·成》上停了两秒,凌颂抽出了这两册。 这里的书都是从左往右的横行排列式,他有些不习惯,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上册书里写的都是成朝前头几代的事,凌颂大致翻了翻,细节处与他知道的有些出入,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他拿起下册,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关于他这位永安帝的记载。 原来他是亡国之君。 他死后摄政王大开杀戒,几乎屠尽了凌氏嫡系。 最后起义军攻入京包围皇宫,摄政王手持他的御剑,只身走上宫门城楼,被万箭穿心而死。 凌颂吸了吸鼻子,竟不知该说是他更惨一些,还是那位摄政王更惨一些。 发呆几秒后,他又抽出后面的史书,继续看下去。 原来这个地方不是异世界,是距离他那个时代的四百多年以后。 这个地方没有皇帝,只有政府。 所有的一切,早已天翻地覆。 四百多年的时光倏忽而过。 从前的永安帝成了史书上微不足道的一笔,彻底掩盖在滚滚历史尘埃中。 凌颂缩在书柜下沉沉睡去,身边散落一地的书。 他在浑浑噩噩的梦里,梦到那双时时凌厉冰冷的双眼,吓得一再往后退,却退无可退。 霍然睁开眼,天光大亮。 窗外的阳光透过没有拉拢的窗帘洒落进来,梦里的那些确实只是梦而已。 凌颂爬起身,扭着酸痛的脖子,发现自己出了一身黏腻的热汗。 敲门声响起,是他哥的声音:“小颂你起了吗?我进来了。” 不等凌颂回答,房间门已从外头推开。 凌颉进门来,笑看着他:“怎么在地上睡的?你竟然在看书?” 凌颂抓了抓脸,有一点讪然,不知该说什么。 凌颉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赶紧去洗个澡吧,妈让我来叫你起床吃早餐。” 凌颂胡乱点头:“好。” 走进浴室带上门,他淡定地脱去衣服,打开淋浴。 别的不说,四百年后的这些稀奇好东西是当真好,这里人过的日子,都不比他这个皇帝差。 当年的一切只当一场噩梦,隔了四百年,他再不要回去了。 洗完澡下楼时,一家人都已坐在餐桌前等他。 他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和皇侄儿都在。 他已接受了自己来到四百年后这个事实,凌颂忽然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不但让他再活了一回,还将他的家人都还给了他。 哪怕他们都不记得从前。 但不记得,也好。 凌母担忧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小颂头还疼吗?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凌颂只能笑,有一点心虚。 他不知道之前这里的凌颂是怎样的,只能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他的家人没怀疑他。 凌父打断凌母更多关切的问候:“慢慢就能想起来了,你别把小颂逼太紧。” 凌颉也安慰凌母:“医生都说了是暂时性的,妈你别太担心了,没事的。” 嫂子笑吟吟地给凌颂夹菜,让他多吃些,说他病了这么一场,小脸又瘦了一圈,都快没了。 小侄子将自己不想吃的鸡蛋扔他碗里,冲他做鬼脸:“小叔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掉进水里。” 凌颂低了头,没叫他们看到自己微微红了的双眼。 回房之后,凌颂继续看他昨晚没看完的史书。 凌颉上来提醒他:“明天周一,你要回学校去,记得把书包收拾一下。” 凌颂茫然眨眼,去学校……念书么? 见他一副呆怔模样,凌颉笑问他:“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是因为不想上学,故意这么说的吧?” 凌颂镇定回答:“真不记得了。” “行吧,记不记得明天都得去学校。” 凌颉离开后,凌颂才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他现在的身份,他是个学生,他得念书。 念书不难,前辈子他做了皇帝也得每日跟着太傅们念书。 但就是,这里的学生学的是什么? 将书包里的书本全部倒出来,凌颂一本一本拿起看过去。 最后他两眼发直,呆坐地上,开始思考现在跟人坦白他的真实来历,有用吗? 还是算了…… 窗外的风吹得窗帘刷刷作响,凌颂回神,抹了把脸,起身去关窗。 他看过他妈关这个,试了试,还挺容易。 不经意地抬眼间,注意到对面那栋楼的二楼房间里有人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离得远,只有一个侧脸,看不太清楚。 晃了一眼,凌颂赶紧将窗户关上,拉上窗帘。 他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 竟差点以为看到那个人了。 呸!那人埋在地下的骨头只怕都化成渣了! 周一清早。 凌颉开车送凌颂和自己儿子去学校。 凌颂十七岁,念高二,他侄子十岁,念小四。 他俩的学校只隔了一条街。 凌颂端坐进汽车里,他始终觉得这样东西十分神奇,没有马自己就能跑,且跑得飞快,叫他一坐上来就兴奋。 虽然他并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他的身上穿着整齐的灰蓝校服,一头短发不过耳。 出门前他对着那清晰得吓人的镜子看了半天,他的长相跟从前一模一样,就是这打扮…… 丑便丑吧。 反正这里人都这样。 至少方便。 汽车发动时,有人从隔壁的院子出来,骑着那种两个轮的车子从他们车边飞速而过。 凌颂只看到对方一个远去的背影。 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校服,被风往后用力吹鼓起。 神气。 凌颂心想,以后有机会他也得试试那个。 先送了小侄子,到凌颂学校后,凌颉陪着他一起进去,去见了他的班主任。 几天前凌颂在学校的后湖落水,幸亏得救及时,送医之后身体没什么大毛病。 但是他失忆了。 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家属多注意,密切观察。 凌颉把凌颂的情况和他班主任马国胜说了一遍,班主任态度十分好,不停说会多看着些凌颂,让他们家长放心。 人是在学校里出的事,家长完全不追究学校的责任,他身为班主任都不好意思。 哪怕凌颂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他也不计较了。 凌颂却在盯着他的班主任发呆。 马、马太傅……? 上辈子那个日日在他耳边耳提面命,撺掇他夺摄政王权利的马太傅,这辈子成了他的班主任? 他的目光落到班主任油光瓦亮的脑袋上,默然无言。 太傅上辈子就时常为了岌岌可危的头发发愁,这辈子只怕依然如此…… 凌颉离开后,马国胜又仔细问了问凌颂他的情况,凌颂神游天外,一问三不知,马国胜拿他没法子,只能算了。 上课铃响,他领着凌颂回去教室。 凌颂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一走进门,就有众多同学朝他投去目光。 但碍于跟他一块进来的班主任,没人敢吭声,都拿起了书本。 马国胜拍了拍凌颂的肩膀,提醒他:“你的座位在那边,过去坐下。” 凌颂走去教室最左边那排的最后,那里有全班唯一的空位。 他的同桌微低着头,垂着眼帘,支着的手臂遮住了半边脸,像是在打瞌睡。 莫名的古怪感涌上心头,凌颂心道老师都来了,这人竟全无反应? 太荒唐了。 他一步步走近,那人缓缓抬眼,那双与凌颂的噩梦里如出一辙的冷厉双眼就这么望向他。 凌颂停住脚步,心跳猝然提到了嗓子眼。 反应过来时,他已转过身,拔腿要跑。 讲台上的马国胜皱眉问:“凌颂,你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坐下。” 凌颂出了一头的冷汗,僵在原地,走不是、留不是。 ……活、活见鬼了。 2 第2章 太难了 磨蹭了整整半分钟,凌颂不得不走回座位上,战战兢兢地虚坐下,身体往右侧倾,尽量远着身边那位。 他能察觉到对方睨向他的目光,但他不敢回视,只不错眼地盯着前方的黑板。 直到那人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凌颂过快的心跳才稍稍平复。 心头的焦虑却不减半分。 别人都不记得,他会记得吗? 万一他记得呢? 记得又能怎样?现在是四百年后了,他还能再毒死自己一回不成? 可摄政王本事那么大,他想再弄死自己一次,很容易的吧? 要不自己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弄死他? 一二节是马国胜的语文课连堂。 凌颂天人交战、胡思乱想了整整两节课。 马国胜在讲台上说了什么,他一句没听进去。 期间马国胜几次看他,见他笔直端坐、盯着黑板,十分满意。 这小孩好像比以前听话了,挺好。 下课铃响时,马国胜布置完作业,离开了教室。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教室瞬间闹哄起来,三三两两的学生推攘着出门去,余的人四处蹿找人玩。 身旁人站起身,凌颂又紧张起来,脊背紧绷住,直到那人走出教室后门,他的心神才骤然松下。 四五个同学围到凌颂桌边来,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 “老大,听说你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怎么回事,这么严重啊?” “你怎么会突然掉湖里去了,我们听到都吓了一跳。” “我说海哥今天怎么看起来对你格外和蔼可亲,原来是照顾伤患。” “你怎么不干脆在家再多休息一周,马上月考了,正好逃过一劫多好。” 凌颂不太不习惯这些人的勾肩搭背,他上辈子是皇子、皇帝,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主要是,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不对,还是有一个他认得的。 他愕然看着左手边那个笑眯眯的小个子男生,脱口而出:“小德子?” 男生抱怨:“老大你怎么又这么喊我,说好了不许叫的。” 凌颂的目光下移,落到他胯.间,停了几秒,身体比脑子快一步,伸手过去捞了一把。 男生捂着裆倏地往后跳开,脸涨得通红:“老大你怎能随便对人家耍流氓!人家不依!” 周围人哄堂大笑。 凌颂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小德子是他上辈子的贴身内侍,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怕人误会,他又添上一句,“我掉湖里,失忆了。” 但没人信他:“我还得白血病了呢,你当你演韩剧啊?还失忆。” “我真失忆了,”凌颂一本正经,“不信你们问太……班主任。”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他的眼里逐渐生出了怀疑。 凌颂点头:“是真的。” 几位同学一一自报家门。 原来小德子名叫王子德,这名字还挺好,至少比马太傅这辈子的名字好听些。 凌颂问了两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叫我老大?你们说的海哥是谁?” “老大你怎能忘了我们,你好无情好残忍好无理取闹,嘤。” 王子德一阵干嚎,其他人这下都信了凌颂是真失忆了,七嘴八舌地解释。 为什么叫他老大,因为他自封的。 海哥是谁,班主任马国胜呗,没看他那一头地中海么? “……地中海是什么?” 得,这是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众人的目光里带上了隐隐的同情,一个个拍他肩膀:“放心,不记得了没关系,以后爸爸们罩着你。” 凌颂皱眉,没有计较这些刁民的无礼,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同桌,他叫什么名字?”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对着凌颂好似生出了更多的怜爱和怜悯。 王子德试探问他:“老大,你连他都忘了啊?” 凌颂不解:“我该记得他什么?” 他前桌同学张扬拍拍他的脑袋:“没事,忘了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闺女,看开点吧。” ……什么意思? 凌颂一纠结,甚至直接忽略了这人对他的称呼、和这大不敬的举动。 上课铃响时,有人扔下句“你同桌那位叫温元初”,一哄而散。 他的同桌踏着铃声进来教室,走回他身边坐下。 那种紧张压迫感跟着回来,凌颂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数学老师进门,全班同学跟随班长的喊声起立,喊过“老师好”再坐下。 等到老师开始讲课,凌颂翻开书,听了一耳朵,半句听不懂,很快心神又跑偏了。 摄政王姓温单名一个彻字,跟这人名字不一样,凌颂心想,这人应该大可能不记得前辈子的事情。 不记得最好,这人要是记得,这里他就彻底没法待了。 他是被摄政王叫人送来的一杯毒酒毒死的。 他这个皇帝本也是摄政王一力推上去的。 他十四岁那年,他的一个皇叔造反,杀了他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逼得太子妃嫂嫂抱着他七岁大的侄儿跳井,最后只留下他一个,被人救下,侥幸苟活。 摄政王那时还不是摄政王,是驻守边关的将军,带兵打回京,斩杀了谋反的逆王,将他推上皇位,自封摄政王,从此挟天子令诸侯,权倾朝野。 他做了五年的傀儡皇帝,十九岁时,在太傅撺掇下,设计想要夺回摄政王手中权力,被摄政王反杀。 再之后,他成了这四百年后,同名同姓的另一个十七岁的凌颂。 凌颂低了头,深觉自己十分倒霉,怎么过了四百年,还能见到这人,当真是阴魂不散。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忽然点名:“温元初,你上来把这题做一遍给大家看。” 凌颂一个激灵坐直身,他身边人已站起来,迈着长腿走上讲台。 一串串凌颂看不懂的字符自那人手下流畅而出,凌颂眼睁睁地看着,再次肯定,这人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他是温元初,不是温彻。 思及此,凌颂终于意识到他是真一点听不懂,也看不懂这位数学老师教的东西,哪怕他前辈子学过九章算术,但也只学了个皮毛。 怎么办? 温元初很快写完答案,从讲台上下来,他一转身,凌颂立马低了头,不去看他。 数学老师声音愉悦地夸奖温元初,把他的解题思路说了一遍,凌颂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的脑子里正嗡嗡作响。 刚才温元初走他桌边过时,弯腰顺手捡了他滚落地上的笔,搁回他桌子上。 温元初的手伸过来的那个瞬间,他极力克制,才忍住没跳起来。 最后二十分钟,数学老师说要做随堂检测,一共三道大题。 教室里一片呜呼哀哉。 凌颂咬住笔头,别说是答题,他连这里的笔都不太会用。 ……他太难了。 小心翼翼地斜眼看向身边的温元初,这人已十分轻松地开始作答。 数学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动,路过凌颂身边,看了眼他空白一片的答题纸,又见他一脸纠结的苦瓜相,小声说了句:“你这次可以不做。” 想来是马国胜已把他的情况,交代给了一众课任老师。 凌颂大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这节课很快下了,被这一出搞蔫了的众同学再没心情来围着凌颂说笑,温元初也没再出门,就坐在位置上,不出声地看书。 凌颂又瞅了一眼,全是外文鸟语,他一个字母都看不懂。 想他泱泱大国如今竟人人要学藩邦人的语言,何其可悲。 要是温彻肯定不屑看这个。 这人一准不是温彻。 对了,温彻比他还大五岁来着,这人分明跟他是同龄人。 凌颂渐渐放下心,为了更确定些,他犹豫再三,壮着胆子试探问:“同、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温元初握着笔的手一顿,转眼看向他。 前排的张扬刚转过身,正要问凌颂借橡皮,听到这句,默默转回去。 闺女不争气,失了忆还惦记着同一根木头,爸爸特失望。 被温元初的目光盯上,凌颂下意识地腿软,强迫自己冷静,不断在心里默念,他不是温彻、他不是温彻、他不是温彻。 “我前几天落水,失忆了,谁都不记得,所以才问你……” “温元初,”温元初开口,声音并无凌颂记忆里的那般低哑沉冷,只有略带慵懒的清朗,他又一次重复,“我叫温元初。” 张扬正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听到这句差点没惊趴下,温元初这是转性了?他竟然理凌颂了? 温元初的眼神平和,甚至称得上友好,确实与那位凶神恶煞的摄政王大不一样,凌颂彻底放心,与他笑了笑:“哦,你这名字挺好听。” 温元初的眸光动了动:“你觉得好听?” “是啊,好听得很。” 只要不叫温彻,叫啥的都好听。 温元初点点头,没有再说,继续去看书。 凌颂自在了许多,虽然他其实看这位同桌不太顺眼,毕竟他与那摄政王长一个模样。 不过算了,只要不是那厮本人,他大度一点,就不迁怒了。 明显感觉到身侧人绷了一个上午的心神放松下来,温元初捏着笔,无意识地在手下稿纸上图画,杂乱的心绪逐渐沉定。 3 第3章 好巧啊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 凌颂一整节课都呈现呆滞状态,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崩溃趴到桌子上,连吭都没力气吭了。 ……朕太难、太难了。 温元初的目光侧过去,落到他毛绒绒的头顶上,刚要开口,王子德过来,风风火火地攥凌颂:“走走,老大吃饭去。” 张扬也站起身,和王子德一左一右架起凌颂。 温元初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 王子德和张扬拖着凌颂走出教室。 其他几个一起玩的同学家在附近,中午回去吃,就他们仨在学校里解决,一直是饭搭子。 刚下楼,凌颂揣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来,回忆着昨晚他妈教的,摁下接听。 凌母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颂放学了吗?” “嗯,刚下课,现在去吃饭。” 凌颂一边回答,一边心有戚戚,这个世界竟真能做到千里传音,真神奇。 凌母叮嘱了他一堆有的没的,像是十分担心自己失忆了的儿子在学校会出问题。 凌颂嗯嗯啊啊地回答,说了几句,宽了他妈的心,挂断电话。 “你竟敢带手机来学校,你小心被海哥看到。”张扬提醒他。 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带? 凌颂理直气壮:“我失忆了,我爸妈担心我,一定要带这个。” 好吧,失忆可真是个万能好用的借口。 王子德嘿嘿笑:“老大,我也带了手机来,一会儿吃完饭来两盘,带小弟上分?” 凌颂:“……上分何意?” 王子德噎住。 算了,当他没说过。 他们没去学校食堂,直接出了校外,学校西门出去是一条美食街,两边有各样的小馆子。 凌颂挑挑拣拣,嫌这家不干净,那家人太多,最后他们进了间新开张的、门庭冷清的饺子馆。 凌颂兴致勃勃地研究菜单。 这么一间小馆子,做饺子的花样竟然还挺多。 王子德和张扬已一人点了一碗,又叫了几个小菜,凌颂最后选了紫菜虾仁饺。 烫碗碟时,王子德顺嘴问他:“老大,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不是骗人的吧?” “我骗你们做什么,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 张扬挤眉弄眼:“连温大校草都不记得了?” 凌颂没听明白:“温大校草是谁?” “温元初呗,”王子德摇头晃脑,“你之前说喜欢人家,天天追着人跑,上周还去学校小树林里堵人,说要跟他表白,结果人压根没理你,看都没看你一眼就走了,你那天下午气得海哥的课都没回来上,后头就掉湖里去了,把我们吓了一跳,说真的,我们还以为你是想不开,因为表白被拒,为情自杀了。” 凌颂:“……” 我不是、我没有,那不是我。 所以原来的凌颂与温元初示爱被拒,伤心失意下跳河自杀才变成了他?这也太…… 得亏温元初不是温彻,不然他宁愿选择再死一次算了。 看到凌颂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俩松了口气。 看来凌颂这失忆真不是假的,没准他当时真是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这下忘了看开了反倒好些。 要说那温元初除了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也没别的了,怎么那些女生一个个的就都瞎了眼,迷他迷得不行? 连凌颂这个男生都这样,简直了。 而且凌颂还半点不避讳,追人追得大大方方,他们几个玩得好的都知道。 啧。 他们正说着温元初,那小子就突然出现,一个人走进这饺子馆,在他们斜后边那桌坐下。 王子德和张扬同时闭嘴。 凌颂十分不自在,怎么哪哪都能看到这个人。 张扬压低声音问:“同学一场,让他一个人坐那里,是不是不太好?” 王子德也点头:“好似显得我们没有同学爱,不近人情。” 他们一起看向凌颂。 凌颂扯了扯嘴角,哪怕温元初不是温彻,他这会儿也尴尬极了,毕竟在其他人甚至温元初眼里,与他示爱的那个都是自己。 如果不表现得大度一点,别人会不会当他还在意这事? 那可太丢人了。 “我都可以。” 凌颂故作不在意地丢出这句。 于是张扬招呼了温元初一声:“温元初,过来一起坐呗。” 其实无论是张扬还是王子德,都没觉得温元初会理他们,这人一贯神鬼不近,谁都不搭理,独来独往惯了,能跟他们一起坐才怪。 反正他们招呼了,他不肯来那是他的事。 但他们没想到,张扬的话刚问出口,温元初已起身走过来,在凌颂身边坐下。 张扬王子德:“……” 凌颂也没想到他真会过来,这俩不是说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看都不看一眼的么? 怎么回事? 温元初坐下了,不说话,安静吃起东西。 但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其他人也跟着不说话了。 凌颂看到桌上的调料,学着张扬和王子德的,加进自己碗里。 温元初忽然出声,提醒他:“那是辣椒油,很辣的,你别加那么多。” 对面俩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温元初并不在意他们,只看着凌颂。 凌颂尴尬“哦”了一声,收了手。 后面又不说话了。 四人默默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饺子。 再一路默默无言地回去学校。 路过教室办公室,凌颂被马国胜叫进去。 马国胜问他早上上课觉得怎么样。 凌颂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听不懂。” “听不懂?” “除了语文课,其他都听不懂,一点都听不懂。” 马国胜无言以对。 竟然失忆得这么彻底? 马国胜扶了扶眼睛,有些艰难地说:“你这情况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要不你试着先看看以前的书,重新再学一遍?我会跟你家长说这个情况。” 凌颂“唔”了一声,点头:“好,谢谢老师。” 马国胜拍拍他肩膀:“不用急,现在才刚上高二,还有时间,你要是有心学,肯定能重新学起来。” 凌颂以前就不是个爱学习的,迟到早退是常态,还经常在外惹事生非,现在失忆了,反而有心向学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他又说:“你的同桌温元初同学十分关心你,早上课间时还特地来找我问你的情况,他成绩好,你要是有不懂的,也可以问问他。” 其实马国胜也觉得稀奇,温元初那个学生成绩确实好,但性格实在太孤僻了,跟谁都不亲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那小孩主动关心同学。 要是温元初和凌颂能互相帮助,一个提高学习成绩,一个能变得开朗些,那就再好不过。 “我知道了。” 凌颂嘴上答应,没往心里去。 温元初虽不是温彻,但他看到他就别扭,更别提还有示爱被拒这一桩,他傻了才凑上去。 下午的三节课,一节物理、一节化学、一节生物。 到了第四节自习课时,凌颂又趴到了桌子上,陷入自我厌弃中。 以前太傅们总夸他聪明,他现在才发现,他其实一点不聪明,一点都不。 一张字条递到了手边,凌颂诧异看过去,字条是温元初给他的。 温元初垂着眼,仿若无事人一样正在写作业。 凌颂愣了愣,展开字条。 【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教你。】 咦? 这跟张扬王子德他们说的不一样啊,那俩真没欺君? ……难不成这人也怀疑他是为情自杀,所以心生愧疚,想要补偿? 凌颂盯着那张字条看了三秒,揉进手心里。 他脑袋低下,重新趴回桌上,睡了过去。 朕乏了,念书的事情,改日再说吧。 温元初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呀地转,睡着了的凌颂无知无觉,头顶的碎发轻轻颤动,他面色红润、生机勃勃。 下课铃一响,凌颂瞬间惊醒。 看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起身离开,他也赶紧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他哥早上说,家里司机会来接他,让他一放了学就出校门,不要磨蹭。 等红绿灯时,凌颂趴在车窗边,看外头车水马龙、高楼林立,惊叹不已。 才四百多年,这个世界怎就彻底变了样呢? 正看得入神,温元初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就这么闯进了视野里。 凌颂愣愣看着他车骑得飞快,在车流中穿梭,直到背影消失无踪。 心里莫名生起一股熟悉之感,好似刚才那个场景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 到家门口下车时,凌颂又看到了温元初。 他也才刚到。 凌颂终于知道那股熟悉感是哪来的了,他早上看到从旁边院子骑车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温元初。 温元初停住车,跟他打招呼:“凌颂。” 凌颂讶然:“你也住这?” 温元初点头:“嗯,我们是邻居。” 凌颂:“……” 所以他昨天在房里看到的,对面楼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错觉,那是温元初。 呵,那真是好巧啊。 没与他多说,凌颂随意“哦”了一声,赶紧进门去。 门阖上,温元初收回目光、敛下眼,骑车进旁边那栋别墅里。 4 第4章 我教你 清早。 凌颂刚进教室坐下,小组长过来敲他桌子,让他交作业。 凌颂镇定答:“我没写,马老师说了,我这几天可以不写作业。” 马国胜昨天确实这么说过来着。 小组长十分意外:“马老师竟然这么纵容你?作业都可以不做啊?” 凌颂没多解释。 他想做也无能为力,连笔都不知道怎么下。 张扬转头过来问他:“明后两天月考,你能行吗?海哥有没有说你可以不用考?” “不可以吧。” 这个确实不可以。 马国胜估计没完全信他的话,非得先看看他月考成绩再说。 看就看吧,凌颂想,至少他语文那科应该能考得不错。 早读铃响前,温元初最后一个进教室,一坐下就开始奋笔疾书地赶作业。 凌颂看了一眼,暗道这人昨晚莫不做贼去了,一大清早才来补作业? 温元初忽然抬眼。 凌颂心下一抖,赶紧移开目光。 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 凌颂:“……” 他抻了抻脖子,拿出本空白本子,再翻出语文书,开始抄书。 先不管别的,他得把这字写顺畅了再说。 要不说什么都白搭。 之后那一整天,凌颂都在练字。 眼下只求能在语文这科上多拿些分,其它的他已经放弃抢救。 中午午休时也没歇着,笔下的字越来越流畅,常用字的简体字写法记了个大概。 这可比写毛笔字容易多了,难怪这里人都习惯用这样的笔。 凌颂一边抄书,一边啧啧感叹。 “选择题,也可以拿一些分。” 除了早上那句招呼,就再没说过话的同桌又忽然开口。 凌颂握着笔的手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他。 温元初在自己的稿纸上写出a、b、c、d四个字母,告诉他:“选择题只要选一项就行,看不懂也没关系,可以靠猜的,三长一短选答案最短的那个,三短一长选最长的那个,如果两长两短就选b,同长同短选a,参差不齐选c,总能蒙对几题。” 凌颂眨眨眼,有一点受宠若惊,这人顶着摄政王一模一样的脸,却对自己这般……和蔼可亲,他可真不习惯。 “这样也行?” 温元初点:“可以。” 凌颂笑了:“噢——” “谢谢啊。” a、b、c、d,这个倒是容易,凌颂试着写了两遍,很快学会。 听到凌颂嘴里高兴哼起的曲子,温元初的笔尖一颤,垂了眼。 傍晚,提早下班的凌颉亲自来学校接人。 凌颂坐进车里,晃眼间又看到温元初骑着车从学校出来,不多时身影就已没入滚滚车流中。 他盯着看了一阵,问凌颉:“哥,你认识我们家旁边那户的邻居吗?” 凌颉发动车子,随口回答:“你说温叔他们家?认识啊,爸跟温叔是生意伙伴,还是老朋友,当然认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温元初,跟我是同桌。” “原来是因为那小子,”凌颉有一点好笑,“你们又打架了?” 凌颂面无表情,原来的他跟温元初打过架? 凌颉说:“你俩从小就不对盘,你倒是喜欢缠着人家跟你玩,但温元初那小子压根不理你,你脾气又大,他不理你,你就去打他,闹得爸妈三天两头要去温家替你赔礼道歉,你可真好意思。” 凌颂:“……” 他可不敢打摄政王。 “我忘了,不知道。” “以前的忘了就算了,”凌颉无奈提醒他,“你可别又去招惹人家了,他是好学生,要考名牌大学的,不像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不得消停。” 凌颂不以为然,谁招惹他了,他躲着人走还来不及。 之后两天是一月一次的月考,也是高二年级组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 学校很重视,按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排名分了考场,凌颂在中间考场的位置。 原来的凌颂不爱学习,但人聪明,考试成绩回回都还过得去。 进考场之前,凌颂在教室走廊上碰到温元初,他站在那里,好似在等人。 凌颂装作没看到他,趁着还没打铃,赶紧去了趟厕所。 回来时温元初依旧站在那,凌颂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温元初却叫住他。 凌颂扯开嘴角笑:“有事吗?” 温元初看着他,半天才扔出一句:“不用紧张。” 他一点不紧张,反正都不会。 凌颂笑着打哈哈两句,回去考场。 第一门考语文,除了拼音不会,其它的倒没什么难度,文言文阅读对凌颂来说更是易如反掌,最后的作文题他干脆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策论,写完还意犹未尽,暗自得意。 这种东西,太简单了。 不过很快,这份得意就没了。 从第二门数学起,他就只能抓耳挠腮地按着温元初教的法子,蒙那些选择题,别的地方,一个字都写不出。 周四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物理出来,凌颂走路都是飘的。 刚走出考场,又碰上温元初。 在人推人挤的楼道里撞上,温元初看向他,刚要开口,身后忽然有人喊:“老大!” 王子德那几人兴冲冲地过来,喊凌颂去打篮球。 “我要回家。” “这么早回家做什么,这才三点多,走走,打一场再说。” 不等凌颂再拒绝,那几人已勾肩搭背将他拉走。 温元初停步在三楼走廊上,远远看向操场的方向。 凌颂双手接住别人扔过来的球,站在原地左顾右盼,茫然不知所措。 已跑到篮球架下的张扬大声喊:“闺女你发什么傻!赶紧传球给爸爸!” 凌颂眉头一皱,这回终于听清楚了,这厮三番两次喊他闺女。 岂有此理!大胆刁民! 凌颂用力将球砸过去,张扬跳起来接住,再干脆利落地投篮。 凌颂睁大眼,咦,好似有点意思? 少年人在操场上来回奔跑,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温元初安静看着,久久移不开眼。 打完了一场球,一众人又去学校对面的冷饮店吃冰淇淋。 凌颂点了双球的草莓和香草。 这样东西他十分喜欢,他前辈子也吃过类似的冰点,但每回都只能尝上一小口,因为脾胃不好,父皇母后还在时不许他多吃,登基以后连摄政王都管着他,不肯给他吃这些。 所以他一直都讨厌摄政王。 正念着那位摄政王,那张与摄政王一样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外头突然下了雨,温元初推着车到冷饮店外的屋檐下躲雨。 “这哥们怎么也这么晚回去?不是早考完试了吗?”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凌颂透过落地玻璃窗,只看到外边那人冷硬的侧脸线条,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人分明不是摄政王,但那张脸实在太像了,尤其这样不说话时,总叫他恍惚间生出错觉来。 张扬随口说:“没准故意的呢,他这两天对我们闺女可热情得很。” “鬼才信。” “爱信不信,反正是真的。” “咳——”凌颂直接呛到了。 “你再叫朕一句闺女,朕命人……” 凌颂脱口而出上辈子的称呼,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赶紧打住。 其他人却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陛下息怒。” “张贵妃狗胆包天,陛下别与他一般见识。” “这就将张贵妃打入冷宫!” 凌颂默默将那句“朕命人将你拖出去喂狗”咽回去。 后头雨越下越大,眼见着没有停的意思,家里住得近的同学冒雨跑了,张扬和王子德一起打了个车走,剩下凌颂一个,留这里等家中司机来接。 他吃完了双球冰淇淋,又点了一份。 他爸妈给他的零花钱多,虽然他对钱没什么概念,无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 温元初进门来,买了杯果汁。 他站在店门口喝,凌颂咬着塑料勺子,犹豫再三,喊他:“你要坐么?” 温元初走过来,在凌颂对面坐下。 ……这人非要人请的吗?什么毛病? 凌颂冲他笑了一下:“谢谢啊,你教的法子挺管用,我那几门课应该也能有点分。” 温元初问他:“之后怎么办?” 凌颂随口回答:“马老师让我先看看以前的书,重新学一遍。” “你知道怎么学?” 我又不是傻的。 呃,他还确实不知道。 甚至完全无从下手。 重新学,要从哪里开始? 温元初说:“我教你。” 凌颂一愣:“……张扬他们说,你以前不怎么理我,现在怎么这么好心了?” 温元初平静解释:“你落水,我有责任,我教你,应该的。” 竟然是真以为他为情自杀,想要弥补? 凌颂无言以对。 行吧。 “那谢谢啊。”凌颂只当这是客套话,没往心里去。 温元初点头:“不用。” 温元初的目光落到他快要吃完的第二份冰淇淋上,提醒他:“太冰了,对胃不好,你少吃点。” 凌颂偏不:“没事没事,吃不坏。” 难得他这副身体比从前的好,他才不要忌口。 温元初忍了忍,没再说。 半个小时后,凌家的车过来,雨也停了。 温元初骑车离开,背影在雨后夕阳中,仿若镀上了一圈柔和光晕,逐渐远去。 凌颂坐进车里,心想,要不回去跟他爸妈说,他也学学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