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昌侯》 第一章 剧本有问题 张悦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很晕,睁开眼所见都是一群穿着很奇怪古装粗布长衣的男子,正在围观凑热闹一样,声音呜呜喳喳很嘈杂。 口音近似普通话,或是北地方言。 青山绿水黑瓦白墙,光是眼睛所及的画面,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文明气息什么的都不存在。 “……那些天杀的敢对爵爷动手,把他们腿给打断了……” 很乱。 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在嚷着,说的那个爵爷好像是张悦。 张悦心还沉浸在高空一跃而下的那种绝望中,那是临死之人对世间万物的不甘,前半生的光鲜浮华落得那纵身一跃的下场,羞愤中有一种想从头再来的冲动。 他脑海中窜出来的念头,我应该死了,或者人在医院里接受抢救。 这是什么鬼地方? 瞳孔逐渐变得聚焦,如同灵魂跟新身体的融合,他终于定睛看清楚眼前的画面。 没错,是还活着,意识很清醒,只是脑门子很疼,有一股湿漉漉的感觉还在往下淌。 一摸,全是血。 手脚还是有些不太灵活,但并没有骨折或是脱臼的迹象。 颅骨没有骨折错位,不像是摔伤,好像是被打的。 再定睛看向不远处,一个身着直裰头戴四方巾好像个古装电视剧里儒生打扮的小子,手里拿着沾血的棍子,应该是作案凶器。 行凶后还手拿凶器,不正被抓个现行? 小子! 你给我等着! “爵爷您醒了,您没事吧?您可吓死小的们了。” 旁边那个大嗓门令张悦的耳朵嗡嗡作响,看过去,但见此人头戴六瓣缝合帽,胸前一个大大的“南”,再看旁边几个,赫然是“东”、“西”、“北”。 如果是兵丁的话,不应该是个“兵”或者是“勇”? 这是凑了一桌麻将。 在张悦看来,这四个好像护法金刚一样,手臂很粗,膀大腰圆的那种。 大户人家带出来的打手,身材魁梧。 之前还称呼自己为爵爷,那身体的新主人应该是个富贵大少,很可能还有爵位。 张悦到底是中国古代史的行家,作为古玩界的泰斗人物,他对于中国历史门清。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就能觉察出是明朝的装扮,非汉唐服侍,衣着中增加了蒙元曳撒的元素,四方平定巾以及立领长衣的装扮,应该是在明朝中叶以后的装束,头无发辫,说明还未出大明的范畴。 他突然觉得自己气血上涌,难道是上天怜见给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来到古代? “爷,您没事吧?可别吓唬小的!快给爷找大夫!” 大嗓门话没说完,张悦已从地上蹦起来。 掩盖不住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差点就要仰天长啸感谢上天给他第二次人生的机会,不管是在古代或是现代,只要能活着那就是生命的奇迹。 张开双臂拥抱天空,瞪大眼之时,血模糊了双眼,随手擦一把满脸狰狞。 “恶有恶报!” “这无耻之徒,被打傻了。” “没死真是老天瞎了眼!” 围观的人在指手画脚。 不知为何,张悦觉得自己耳聪目明,或许是刚刚穿越重生,五感都分外清楚。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被打的明明是我,怎么好像我被打是活该,打我的人就有理?就算你们仇恨权贵,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张悦终于有心思观察一下周边的形势。 总的来说,很不好。 对面是十几个儒生在前,后面是一大群拿着扁担、锄头的庄稼汉,而自己这边则是由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带领的一群汉子,同样是手拿棍棒。 再远处一点,还有大批围观的人,双方的人数加起来大概有二三百人。 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如此光鲜亮丽,再加上之前被仆人口称“爵爷”,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家的纨绔大少跟市井百姓之间的一场械斗,在过程中被人闷了一棍子嗝屁。 张悦一看身边这群金刚护法就来气,我们的人明明不比对方少,武器更先进,怎么没把我保护好?让我这个带头的受伤? 你们还想不想混了? “出什么事了!?” 张悦朝那个大嗓门的“南”大吼。 不是比嗓门大吗?老子也先吼两嗓子,就当是为自己重生震声威。 “爵爷您别发怒,是小的们不好,没看到有个小子过来偷袭,这群刁民不讲理,还联合了一群老九来挡路!” 元人曾将国民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 老九说的就是那群自诩清高的读书人。 张悦现在是满肚子的火气。 那是临死时就带来的一股怨气,加上刚过来就被人打,脑门子还带着血,上辈子虽然家财上亿但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重生了还让老子当孬种不成? 管你们是谁呢,先把老子心中这口恶气出了再说。 “那还等什么?抄家伙,干!” 张悦现在觉得自己是没道理可讲的,被人打了,就一定要打回来。 招呼身边的打手一声,顺带自己也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杀气腾腾就朝面前一群人冲了过去。 “打人了,打人了!” “恶霸带人打人了!” 这群围观的人…… 我被人打,你们在叫好。 现在轮到我报仇了,你们开始惊诧了? 老子就是让你们知道,老子手上的石头可不是吃素的。 张悦眼睛里好像只有那个拿着带血棍子的小子,不管那人怎么躲闪,甚至跑到人堆里,他还是能准确把人给盯住,上去一把擒住那人的后衣领,在那人想再一次挥动棍子行凶时,张悦已经一石头拍在那人的脑门上。 瞬间两个人都就同样是头破血流,好像那小子的情况更糟糕一些。 张悦还没解气,直接把人从地上抓起来,举到天空,然后重重丢在地上,就听到“噗通”一声,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没了动静。 “啊!” “砰!咣!咕咚……” 周围已经乱成一团。 张悦带的这些,怎么说也是正规的打手,而对方虽然看起来人更多一些,可基本都是乌合之众。 再者张悦这边被打在先,手底下的打手生怕事后被张悦追究责任,眼下都比较生猛。 哀兵必胜,一场架打下来,以张悦这边的完胜告终,对面除了被打趴下的,还有就是灰溜溜逃走的,还有的就是被直接按在地上,还有跪在地上求饶的。 张悦在后半场基本就是拿根棍子满场补刀,看到哪个还在嚣张的上去抡一棍子,对方绝对就没任何反抗余地。 一场群架打完,张悦心中就是一个字。 爽! 一口恶气终于出了。 头上的血也凝结,不过还是满面狰狞,侧目看着远处那些围观的人,围观人群都已经跑到几百米开外,连靠近都不敢,生怕被牵累。 如果不是恶气出了,张悦甚至想教训一下这群喝倒彩的观众,不过想想也就算了。 张悦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爷,人给解决了,这下收地没问题。” 大嗓门的“南”走过来,显得很振奋。 好像在张悦的英明领导之下,他们完成了一项壮举。 张悦胸中恶气是出了,但也到了要好好探究一下自己处境的问题了,至少也该把穿越者最重要的三件事搞清楚:“我是谁?这是哪?我在干什么?” 打完一场群架,张悦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场架。 “那个……我是谁?你说的收地,是怎么回事?” 张悦把问题问出来之会有,就见到“南”用一脸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悦,那目光不亚于在打量怪物。 “爷您没事吧?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子?您是建昌伯啊,咱刚买了二百晌地,结果佃户不交地不说,还说要抗租,您今天是带我们强行收地的。” 买地没有安置好佃户,要强行收地?这不跟拆迁没有安置好拆迁户差不多? 我靠,好像剧本不太对啊,这好像是我理亏? 张悦觉得自己脑袋很晕。 他是继承了这位仁兄的身体,但完全没继承这位仁兄的记忆,此时“北”端着一个水盆过来要给张悦洗脸,张悦看着木盆水里倒影出来的脸,跟自己的基本一样,只是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再就是自己的肤色煞白完全是弱不经风的模样。 “建昌伯?建昌侯?我是张延龄?这是弘治还是正德?这是顺天府?” 张悦感觉自己理清了思路。 这下不但“南”一脸懵逼,旁边的打手们也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不过“南”还是如实回道:“您的名讳小的们是不敢提的,不过您是建昌伯,可不是侯。这是弘治九年,您的确是在京城。” 好家伙! 我是张延龄? 那不意味着我就是个大反派?怪不得被人打了还被人耻笑,感情真的是不得人心。 但话也说回来了,老子的姐姐是张太后,历史上唯一一位只娶了一位皇后没有妃嫔的明孝宗朱祐樘那是我姐夫,未来那个胡闹透顶明武宗朱厚照是我外甥,历史上的张延龄在弘治正德两朝无恶不作天天被人参劾但屁事没有,参劾的人却接连被下狱拷问死的死残的残。 就眼前你们这群渣渣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张悦心里可不是个滋味。 这他娘的……以后脸上就好像写了“坏人”两个字,还是雷打不动的坏人,别人见都要绕道走,我是不是除了作恶就没别的路可走? 我可是个好人! 第二章 将坏事进行到底 好吧。 以我张某人的身份地位,还有以往的所作所为,做个好人看来没希望。 那就做个坏人罢了。 只要不违背民族大义,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做个坏人又何妨? 但再仔细想想,不杀人放火还能理解,但不奸淫掳掠的话,那还能叫坏人? “爵爷,地都收回来,地里的秧苗干脆一把火烧了,现在找人补种青秧应该还来得及。” 胸口挂着个“南”的家伙又回来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群人的名字。 东南西北,名字分别叫东来酒、南来色、西来财、北来气。 整个一个东南西北、酒色财气。 名字是张延龄给起的,名字要多土有多土,不过好处也有,那就是寓意清楚、简单易记。 以南来色的意思,农庄在械斗之后已被占领,但佃户早前都已经播种了秧苗,因此佃户都不同意收地,还要联合一群读书人来闹事,这问题不走赔偿途径的话,看来只有武力解决一条路可走。 果然是奸邪国舅张延龄的作风。 “烧什么烧?老子头上还有伤看不到?赶紧回城找人给老子包扎。” 张悦实在没心思跟这群酒囊饭袋的手下解释,难道跟他们说,从今往后我张延龄要往好人的道路上走? 总需要找个借口先把眼前的事避过,至于佃户的问题,大不了以后继续找这群人租种就行了。 但南来色依旧不依不饶:“如果不摆平这件事,他们定会闹去官府,说咱强占农田……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强占农田?地不是老子花钱买来的?” 张悦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购买土地时发生的纠纷,现在看来好像还有别的因素在里面。 他的话音刚落,不但南来色,就连旁边几个打手都用惊愕的目光望过来。 “爵爷,咱是买的,可比市价低了八成,那些人一定会去官府闹事的。” 好家伙。 比市价低八成,还能叫买? 分明是抢啊。 身体这正主是有多不要脸?这么为非作歹的事都能做出来?是说有个当皇后的姐姐撑腰,做事就可以不讲原则? 之前还觉得打人是天经地义,现在看来完全是助纣为虐…… 想了想这说法不对,身体原主是恶人,我替他继续作恶,这能叫助纣为虐吗?我是在帮自己作孽才对。 “来人,把刚才打人那小子抬着,回城把他送到官府去!” 张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以后不但要当坏人,还要当大奸大恶为世人所不容,这条路不好走啊,但我张某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不好走老子也能走下去。 南来色一脸懵逼道:“爵爷,咱不烧他们地里的秧苗,还把人抬回城做啥?” “当然是送到官府去治罪,他拿棍子打我脑袋你们眼瞎了没看到?还有他恶意中伤朝廷,你们耳朵也聋了没听到?” 一群手下面面相觑。 打人的事,虽然大部分不是亲眼所见,但事后分析就是这小子所为。 至于“恶意中伤”朝廷,真是好大一口锅,就怕那小子背不起。 但既然张延龄都这么吩咐,他们就只有照做一条路可走。 一群人把一个倒霉蛋的读书人给扛起来,就好像游街示众一样,抬着往城里走。 …… …… 张悦觉得问题有点大。 恶做了也做了,地买都买了,恶名也占了,难道还给退回去不成? 吃到嘴里的,休想让老子吐出来。 老子可不当冤大头。 既然做了恶,那就要想办法找补,他知道那些御史言官肯定抓着今天的事不放,会跟弘治帝朱祐樘告状。 那就先反咬一口。 你小子不是说我是奸国舅?那我就说你恶意中伤朝廷,随便再给你编排一顿罪名,至少你先动手打我国舅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不管你多恨我,先动手的理亏,我还手那叫正当防卫。 回去后老子就写一份上奏送到皇宫里去,一定比那些御史言官走通政使司快多了,谁让老子是国舅,连上一道奏章都可以节省步骤? 这就需要打时间差,必须要马不停蹄回城先倒打一耙。 这一路上,张悦听了沿途之人的议论,心情更糟糕。 “大明有这样的国舅,真是大明的悲哀。” “应该把此等作恶之人就地正法!” “如此恶徒,天打五雷轰!”…… 还有更难听的,说得好像张延龄就不该生下来,应该早死早超生。 拜托你们这群吃瓜群众,你们知道事情真相吗?老子被人打了还要被你们骂?就因为我是国舅就要承担被你们骂的责任? 好在张悦脸皮绝对够厚,不然听到这些话,怕是要引颈就戮。 他骑在马上,突然停下来,对着他的四大护法金刚,指了指一边追着在喋喋不休的读书人,看起来像是被打那小子同伙的。 “把人抓起来,丢护城河里。”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也并非善茬,平时听张延龄的作恶事也多,听到如此命令,未有任何质疑,上去几步冲到那汉子身边,一下就把那汉子给举起来。 沿途围观的人都傻眼了。 刚才还在指着骂的人瞬间也都噤声。 张悦从马上跳下来,抓过一根绳子绑在此人身上,把一头拎在手里,指了指道路一边的护城河道:“丢!” 话音落,四大护法金刚一齐把汉子丢到了河里。 “噗通!” 张悦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在把人丢下河之后,随即又亲自上手顺着绳把人从河里给拖上来。 “哇呀呀呀……” 那汉子跟河神来了个亲密接触,嘴里吐着水,人都蒙圈了,突然后衣领被张悦给抓起来。 张悦用一只脚踩在此人后背上,喝道:“你这厮,刚才说什么来着?” 汉子之前追着骂,现在改而连连求饶:“国舅爷,是小的有错,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娘的,下次搞清楚一点,别动不动就骂人,否则老子可不会给你套个绳拉上来,直接让你在护城河里喂鱼!走!” 等张悦松开绳子从护城河岸回到路上,这下一个敢骂的人都没有了,都躲得远远的,就好像从来就不知道有国舅爷沿途打人这件事。 张悦拍了拍手,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震慑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让这群人闭嘴。 要么是以理服人,要么就是以武力恐吓之。 张延龄恶事做尽,想让人对他的印象改观,暂时看来是不可能的,以理服人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干脆用点直接的。 这招杀一儆百果然好使,把人丢下河之后,别说是有人敢议论,都没人敢跟着去围观。 如此一来张悦也能顺利把人带进城。 “东来酒,你带几个人把这小子押到顺天府,就说他聚众闹事还打人在先,把我建昌伯的头给打破了,把这块血帕带到衙门去,这是铁证。” “剩下的跟我回府,路上还有人议论就当他们是放屁,进了城谁都不允许闹事。” …… …… 张悦骑马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府宅。 堂堂大明朝国舅建昌伯的府宅,果然很气派,光是门楣就显得高大上,再加上家中的护院、丫鬟等等,五进院的大宅子,在京师里也绝对是豪门大户。 在回来的路上,张悦也稍微问询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状况。 历史上的事情没有差别,张皇后是他姐姐,还有个兄长张鹤龄,比他年长两岁,跟他的性格如出一辙,做的恶事也不少。 兄弟俩半斤八两。 至于如今的张延龄已经十九岁,两年前曾娶亲,是河东大户王家的千金小姐,可惜在一年前就病故。 家里还有几个“妾侍”,准确来说,连名分都没有的,都是张延龄从外面用不同手段掳回来的,有抵债的,还有看上之后强行下聘给带回府的,都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暂时都在后院住着。 这也很符合张延龄的性格。 正妻死了没续弦,反而是找一些没名分的回来养着。 没有子嗣,至于外面是不是有相好的,手下人并不知道,张悦也没继承记忆,全当是没有。 “回去之后把后院的女人都给我遣散了,分发给路费,一人给十两银子,婚姻嫁娶自便。” 张悦走到自家门口,对一旁的南来色吩咐。 南来色一脸惊讶道:“爵爷,这是做什么啊?那可都是您凭本事弄回来的女人。” “老子玩腻了,想换一批行不行?你再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把你也给打发了?” 张悦就是不喜欢南来色这大嗓门瞎嚷嚷,难道告诉他,我就是不想继承身体原主的破鞋? 虽说同用一个身体,但张悦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身体原主划一下界限,在他继承身体的前后,可以被认为是两个人。 到了自家正堂,张悦正襟危坐,大手一挥道:“拿笔来。” “爵爷,您没事吧?家里几时有笔?”这次是北来气吱声发问。 张悦怒道:“平时我不写字,难道帐房处就没文房四宝了吗?把笔拿来,再将我之前所写的任何字迹,拿到我面前,我要写上奏参劾今天聚众打人的那群人!” 一群手下突然觉得自家主子高大上起来。 以前打了人,都是在家里坐以待毙等人告状的,现在居然还学会主动反击。 一群人在家里鸡飞蛋打,终于掏出一副文房四宝,再把张延龄猴年马月之前写的一份祝酒辞给找出来。 张悦在书画界可说是泰斗级人物,自认为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完全不在话下,可等看了张延龄的字…… 这狗爬的模样,真的能叫字?用脚写出来的都比这个强。 “兹以圣上教诲铭于心,日间出城办理皇庄之事,路遇奸邪狡诈恶徒谤我朝政,仅以仁孝教诲之,无奈奸人以棍棒相袭,臣奋命相博但遍体鳞伤,圣上教诲未敢相忘……” 张悦一边模仿张延龄那狗爬一般的字,一边编写着词汇,不能太有学问,要符合张延龄学问浅薄不学无术的作派,能随便对付过去的那种。 一旁的南来色明显是识字的,看了张悦所写的,惊讶道:“爵爷,不是这么回事……” 张悦一笔杆子拍在这小子的脑门上:“你小子,恶人先告状懂不懂?我他娘的都是恶人了,还要据实以陈?当然是三分真七分假,不占据道德制高点,怎么对付科道的御史言官?” 第三章 殿前评理 皇宫,乾清宫后殿。 刚刚入夜,弘治帝朱祐樘正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堆积成山等待他朱批的奏疏,右手提着朱砂笔,左手则拿着个道家的符箓,一会提起笔来写几个字,随即目光又落在左手的符箓,看着上面精美的花纹怔怔出神。 世人只知道朱祐樘勤勉克己创造了弘治中兴的局面,却不知在弘治八年后,朱祐樘已经开始渐渐懒于朝政,开始对道家炼丹符箓这些事感兴趣,现在身边最宠信之人是道家出身的太监李广。 “陛下……” 一名老太监出现在朱祐樘面前,是司礼监四位秉笔太监位居次席的萧敬。 萧敬也是东厂督主。 朱祐樘闻言抬头看了萧敬一眼,有把自己手头事情都放下,交给萧敬来做的意思,顺口问道:“皇后和小公主,睡下了吗?” “是的,皇后和公主都已安寝。” “哦。” 朱祐樘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又重重“唉!”叹了声气。 朱祐樘最近心情很糟糕,主要在于他的次子朱厚炜才刚刚一周岁多就死了。 二月天的事,现在才刚到三月,不但他自己心情糟糕,皇宫里的氛围也很不好,朱祐樘体念到妻子的丧子之痛,最近夜里都没怎么去跟妻子同睡,而是让妻子跟他的另外一个孩子,小公主太康公主同睡。 小公主跟朱厚炜同一年出生,是姐姐,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是弘治七年的事。 这两年朱祐樘意气风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觉得子嗣问题已经稳了,只等回头再多生几个,让自己这一脉发扬光大,随即心态就飘了,也开始寻求起道家长生之术。 结果乐极生悲,转过年弘治九年二儿子就挂了,其实再等两年,到弘治十一年时,他的女儿太康公主也会死。 从那之后朱祐樘再怎么努力,妻子也没再给他诞下一儿半女,他也不想找妃嫔,后来…… 自己不努力,能怪旁人吗? 此时的朱祐樘,仍旧在端详着手上的符箓,随手把笔交给了一边的萧敬,意思是让萧敬替他完成朱批。 萧敬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毕恭毕敬道:“陛下,这里有建昌伯所上的一道奏疏。” “放在一边吧……等等,谁?” 萧敬很认真回道:“是建昌伯。” 朱祐樘微微皱眉,自己这小舅子平时不学无术,他比谁都清楚,以往除了逢年过节或是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写一份不知道是谁给动笔的贺词之外,就没见过小舅子有上奏。 “把奏疏拿来。” 朱祐樘甚至都顾不上继续欣赏那张精美的符箓,似乎张延龄上奏这件事更有趣。 萧敬把奏疏恭敬递上,顺口做了解释:“以建昌伯所言,乃是他出城办理皇庄事务时,遇到了刁民,建昌伯一行被人打了……” 萧敬所说的事,在上奏中都有提及,朱祐樘自己也会看。 但朱祐樘还没把奏疏看完,门口就进来一名小太监通报:“陛下,内阁徐阁老和李阁老求见。” 朱祐樘心情更糟糕。 作为学生,他还是很懂得尊师重道这一套的,老师来求见,他有种学生偷玩被抓了现行的感觉。 话说当年要不是他的那些东宫师长回护,到头来他也不可能安然混到当皇帝,天天处在担惊受怕中,突然有一天大敌和老爹同时挂了,自己突然就当天下之主,那种感觉就跟苦逼了几十年一朝中了彩票走上人生巅峰差不多。 落难时候的帮手,再怎么也都是需要回报的,弘治朝入阁的学士都是他东宫的讲官。 不过如今的首辅大臣,仍旧是成化年间便已入阁的徐溥。 “这都已经入夜了,还来烦扰朕作何?貌似今日也并非他二人当值吧?” 萧敬恭敬道:“两位阁老前来,必定是有大事,陛下见见又何妨?” 朱祐樘没多少主意,听了萧敬的话,这才摆摆手道:“传见吧。” 过不多时,内阁首辅大臣徐溥和弘治八年才刚入阁的李东阳便一起出现在朱祐樘面前。 徐溥和李东阳先做了简单的见礼,李东阳奏禀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朱祐樘不搭理他。 萧敬作为老好人,笑着接茬:“李阁老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以吏科给事中许天锡上奏,建昌伯张延龄率家奴于城外强抢民田,殴辱士子,令京师百姓不忿……” 李东阳拿出一份奏疏来,还没等给朱祐樘看,就已先将张延龄的罪状陈列清楚,所言一针见血对症下药,不说张延龄所做之恶有多无耻,只说如此做会引起民心变动。 国舅打人,皇帝可不会为被打的人心疼,只会为引起的民心骚动而担忧。 可就算是李东阳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朱祐樘的脸色都不为所动。 同样两份上奏,说的是同一件事,当然是先入为主,何况张延龄还是皇帝的小舅子,皇帝是信小舅子的还是信这些老学究的? “还请陛下对凶犯严惩。”李东阳最后做了总结。 朱祐樘叹道:“徐卿家来,说的也是这件事吧?” 徐溥到底是老谋深算,听到这话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但他还是恭敬道:“就是此事。” “嗯。” 朱祐樘点点头道:“为何朕之前也得到一份上奏,所言并非如此呢?” 徐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 他们得到上奏之后,马不停蹄前来奏报,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难道是执掌东厂的萧敬? 朱祐樘对萧敬示意了一下,让萧敬来替他说。 萧敬这才苦笑着说道:“在两位阁老前来之前,建昌伯已将此事如实上报,说的却不是强抢民田,而是在出城办理皇庄接收事务之时,遇到了谤议朝政的士子,这才起了冲突,还是建昌伯先受的伤……” 李东阳性子急,当即道:“绝对并非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朱祐樘叹道:“朕也希望不是如此,但国舅所说的有理有据,由不得朕不信。” “啊?” 李东阳心下震惊。 这又不是皇帝你亲眼所见,能叫有理有据? 还不是凭张延龄一张嘴,想怎么说怎么说? 萧敬眼看李东阳情绪过激,很怕他会唐突了皇帝,赶紧解释道:“是这样,以建昌伯所言,乃是有士子谤议朝廷,说是陛下宠信奸佞闭塞言路,还说陛下以虫蠹乱于朝纲,建昌伯上去跟他理论几句,非但不听,还动手打人将建昌伯的头打破……” “而后建昌伯买下了一片地用以皇庄,这些士子还纠结乡民聚众闹事。” “事后建昌伯将匪首捉拿,送到顺天府治罪,另有沿途叫骂者,被捆着绳子丢下河再捞起,小惩大诫,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扩大……” 李东阳本来以为张延龄是瞎编了事情过程。 听了萧敬所言,才发现张延龄上奏的事跟给事中许天锡上奏的别无二致,事情过程很详尽,只是在事情起因缘由上有所不同。 许天锡说是张延龄聚众抢占农田不成,还打了护住农田的士子,把沿途声援的读书人给丢到河里。 可到了张延龄这里,却说成是士子谤议朝政,张延龄看不过眼去讲理,反而先被打了。 让李东阳选择,当然是相信许天锡所说的。 “陛下,此乃建昌伯一家之言,不可信。”李东阳据理力争。 自始至终,徐溥都不言语,他感觉到问题不对劲。 朱祐樘道:“李先生,不是朕非要相信国舅,是有些话……国舅说不出来,你觉得呢?” 李东阳一怔,随即他明白皇帝说的是何意。 宠信奸佞闭塞沿路,还有虫蠹乱于朝纲这些措辞,可不是张延龄那种学问能说得出来的,要不是张延龄亲耳听到,能说得如此有板有眼? 更何况,就算张延龄真的有此学问,他也不会这么说,哪有自己评价自己是“奸佞”和“虫蠹”的? “还请陛下明察秋毫。”李东阳也说不清楚了,只好请求朱祐樘细查。 朱祐樘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查,萧公公,东厂对这件事可有知悉?” “回陛下,东厂的确是得知此事。”萧敬面色为难。 “那萧公公你就说说,地是建昌伯买的,还是抢的?” “以老身所知,是建昌伯买的,但是……” 朱祐樘不等他说完,继续问话:“那是建昌伯先出手打人,还是跟人讲理后先被打的?” 朱祐樘所问的问题都很刁钻。 萧敬作为东厂提督也没办法,只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如实上报:“是建昌伯先被人打的,头破血流……” 朱祐樘这才看着李东阳道:“李先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四章 请配合朕的演出 李东阳这下彻底懵了。 他在来之前他是绝对相信士子所说的,作为文人在朝中的代表,李东阳很想替那些文人申冤,惩治不法凶徒张延龄,但现在他自己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因为以他所知萧敬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回护张延龄的。 既然东厂都说是张延龄先被打,地还是张延龄买的,那张延龄就没说谎,那士子谤议朝政的事也很可能是真的。 那些士子真要如此说的话,别说被打了,就算被下狱问罪,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朱祐樘语重心长道:“徐阁老、李先生,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二位一定要先调查清楚,别什么事都以为是朕纵容外戚为非作歹,要不是国舅他自己先上报了此事,光凭给事中的一份奏疏,还不定让天下人以为国舅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这事情一定是兼听则明。” 李东阳心里那叫一个不爽,但还是恭敬行礼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朱祐樘把这番话说出来,心里那也是叫一个爽。 以前都是你们趾高气扬教导朕怎么做怎么做,说得朕好像是个昏君一样,今天也轮到朕用大义来教训你们了。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还要处理公务。” 朱祐樘这么说,是想早点把两个烦人的老臣给打发走,而他自己也不是准备处理奏疏,而是要去研究符箓。 徐溥和李东阳行礼告退。 在二人离开之后,萧敬赶紧补充道:“陛下,其实建昌伯这件事……” “萧公公,有些事不需要刨根问底,事情究竟如何不重要,只要没人来烦朕就可以了。” 朱祐樘说话之间,还拍了拍萧敬的肩膀。 好像在说。 你以为朕就真的是傻子?不知道那地是国舅花低价买的?不知道所谓的谤议朝政是子虚乌有? 朕刚才那么问你,就是知道了事实,避重就轻来问。 请配合朕的演出,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也别混了。 …… …… 建昌伯府。 张悦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到天黑,终于把自己的家当和家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里已经快入不敷出了。 光是养活东南西北和他们手下一众打手,每月开销就在十两银子以上。 加上他身体原主平时的大手大脚…… 而张家在京师和建昌的地,根本养活不起这一大家子人,全靠张皇后平时支持他一点。 “难怪要出去抢了,看来这也不是非要为非作歹,还是有危机意识和扩张觉悟的。” 张悦好像理解了张延龄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也黑了,差不多也该认一下自己的床,结束到来新世界的第一天。 就在他准备往后院去的时候,南来色又跑到他面前来。 “之前让把后院的女人打发走,照做了吗?”张悦先发问。 “照做了,但有个不想走的。” 什么? 我强抢民女回来,现在不但放还她们自由,还一人给十两银子,居然有人不肯走? 等张悦带着南来色到了后院,果然有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正手抱着门框,任凭那些老妈子怎么拖,就是不肯离开。 这架势,不像是要把人送走,倒好像是要逼良为娼。 包袱散落一地,都是一些粗布麻衣,看起来这小美女的家境并不好。 “爵爷来了!” 南来色大嗓门喊上一句,老妈子马上把拉人的活停下来,都给张悦施礼。 “怎么回事?小娘子,赐给你自由,还给你十两银子,你是觉得被亏待了,非要多讹一点是吗?”张延龄故意拿出大爷的架势,就是要把这小美女给吓唬跑。 谁知道那小美女愣是不为所动,继续抱着柱子道:“我进了伯爷府,爹娘都为这件事自豪,回去省亲的时候都把我当少奶奶看,可我连伯爷都还没见过,我不走!” 张悦好像听明白了点什么。 这小美女应该是平民家出身,能进大建昌伯府,倒成了家族的荣幸,死赖着不肯走了。 “怎么回事?”张悦指了指那小美女,问一旁的南来色。 南来色凑过来,用公鸭嗓子一般的悄悄话说道:“爷,这小娘皮才刚抓进府半个月,您之前嫌弃她脸尖,还一直没纳进房呢,这是家里抵债送到府上来的,若是人给送回去,不定又被卖到哪去了。” 抵债?脸尖? 张悦看过去,这小模样还真是越看越顺眼,可能是这时代的人都喜欢圆脸的美女,对于瓜子脸美女有点抵触。 没关系,我喜欢啊。 难得还有主动送上门不肯走的。 正愁初来乍到晚上会失眠呢,这就送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来暖床? “咳咳,小娘子,你还没见过本爵爷?那就让你见见,我就是建昌伯张延龄是也。”张悦笑嘻嘻走过去,端详着小美女。 果然是标准瓜子脸,年岁可能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正是二八年华貌比桃花之时。 小美女见到张悦,眼睛好像会放电一样,双眼勾勾望着张悦道:“终于见到伯爷了,伯爷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会尽心侍奉您……” 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听起来分外悦耳。 “没事没事,不走不走。” 张悦也不客气,他跟众多穿越众们最大的不同,是没打算过来当好人的。 看到美女不上,还要藏着掖着,那也太憋屈。 眼见这小美女如此主动,张悦就要做到更主动才行。 男人嘛,懂的都懂。 他一把就把小美女的手给擒过来,握在手上摩挲着,羊脂玉一般滑不溜手。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胡,没名字。” “姓胡好啊,我给你赐个名字,叫你狐狸精好了,真是个小狐狸精。” “几岁了?” “奴婢过了年就十八。” “那就是虚岁十七,才十六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岁,走,跟爵爷我进房,有不懂的地方我教给你……” 张悦拉着小美女就进房间。 南来色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人都傻了。 心里直呼一声我靠。 以前自家老爷办事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直接明了,都是把人扛着就进房的,怎么这次还这么有意思,一边问着话,说的那些小词还一套一套的? “南爷南爷……” 南来色正懵逼呢,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子拖着个老先生进到后院来。 “大夫找来了,您不是说咱家爵爷被人打了之后不正常,好像得了失心疯吗?徐大夫给您请回来了。” 张悦到来之后所做的一些反常举动,已经让手下的人警觉,正准备找大夫给张悦治病呢。 南来色回过神来,扯着嗓门道:“刚才我看过,咱家爵爷一点问题都没有,谁再说咱爵爷得了失心疯,就把谁先拉去治治。” 第五章 蠢逼中的奇葩 翌日清早,张悦便起床。 怀里是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昨夜里真是享受到了不一般的温存,看着娇媚的小美女为他穿衣梳头,那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聪明听话,这绣榻之上让干什么干什么,学东西还贼快,声音婉转娇脆,身子骨也是温润娇媚。 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进得闺房。 除了有点爱财、价值观稍微有点扭曲之外,总的来说是个迷人的小主。 小美女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大名叫胡莉,张悦唤小狐狸,从此之后小狐狸将会成为张悦的贴身丫鬟兼通房丫头,总之张悦的衣食起居就由她来照顾。 张悦到底没继承记忆,行为习惯跟以往有区别,必须要以合理的方式找个新人回来照顾自己,才不容易露馅。 张悦看着铜镜里媚眼如丝的小狐狸,模样像小狐狸,颦笑像小狐狸,身材更像小狐狸。 若是再加个尾巴的话…… 太邪恶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张悦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南来色端着水盆进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看来以往的张延龄不可能这么早起床,他还不适应,或许在他看来,昨夜里张悦新收美眷,应该贪欢到很晚,今日更应该睡到午后才对。 “爷,您怎么这么早起身?弟兄们都还休息着……” 南来色打个哈欠,随手想把水盆递给小狐狸。 “小胡子,快给爵爷端过去洗把脸。” 小狐狸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张悦跑过来,一脚飞起,要不是南来色躲得及时,这一脚非将其踹出内伤。 张悦尽量要保持身体原主的嚣张跋扈,破口大骂道:“没大没小,以后称狐姐。” 南来色心里纳闷,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就算是被收进房那也没地位。 但现在自家主子好像是转性。 看张悦如此宠爱小狐狸的模样,南来色心中有股失宠的感觉,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中,他以精明圆滑是最得宠那个。 “小的知道了,狐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小狐狸刚进府没几天,以往见到东南西北,都好像见到大人物。 没想到一朝有种当伯爵府女主人的感觉。 她还不太适应,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直接躲到张悦身后。 张悦正在摆弄他的头发。 突然增加了那么多头发,还不太适应,等小狐狸给整理完后,站起来瞪着南来色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给我跑步锻炼,一早晨围着建昌伯府跑十圈,跑得最慢的不许吃饭!” “啊?” 南来色昨天还琢磨张延龄恢复正常,这一晚上感觉又得了失心疯。 张悦怒道:“啊什么啊,只有身子骨强健,才能好好为本爵爷做事,才能精忠报国……再不赶紧的,你的饭也没得吃!” …… 南来色觉得自己的命很苦。 早知道的话,得知主子醒来就不跑来献殷勤端茶递水。 现在不但失了宠,还要经受身体折磨。 不过自家主子的命令可不敢违背,赶紧把弟兄们都叫起来,开始围着建昌伯府跑起来。 “加把劲,一共四十个人,跑最慢的十个人早饭减半,最后一名给我饿肚子去!跑起来都病恹恹的,浪费粮食做什么?” 张悦让人搬了把椅子出来,自己就坐在家门口亲自盯着手下四十名壮汉锻炼身体。 自己则享受着小狐狸的捏腰捶腿。 张悦一来就开始要享受小资生活。 建昌伯府的这些家丁护院,哪经历过这种阵仗?别说跑十圈,三圈没下来,一个个就只能呼哧呼哧喘着大气靠两条腿蹒跚。 便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崔帐房,您可算来了。”南来色看到马车走下的中年人,有种见到救星的欣然,急忙迎上去。 张悦起身走过去,昨天查账时,据说是以前家里也有帐房,但被张延龄以无用吃干饭的缘故给辞退,因为帐房不能跟他出去耀武扬威,后来府上所用的帐房跟寿宁侯府用的是同一个。 如此说来,眼前就是寿宁侯府的帐房。 “小的给伯爷您请安。”崔帐房下马车之后,赶紧过来给张悦行礼。 张悦摆起架子,趾高气扬:“有事吗?” 崔帐房哭丧着脸道:“侯爷往湖州公干之前,提前已吩咐过,让小的协助伯爷您处理生意上的事,小的今日一清早查了生意的账目,有不妥的地方,赶紧来跟伯爷您说说。” “有事进去说,你们给我继续跑,跑不完不许吃饭。” 张悦带着崔帐房进了院子,看崔帐房手上捧着的账册,还有头上的冷汗,让张悦感觉到问题不会太小。 果不其然。 “……侯府和伯府一共从外借了两千贯,月息是六分,本来放贷出去,月息是三成,可年前收回那一批放贷后,年后到现在才放出去六百贯……” 张悦本以为张延龄没生意头脑,这才知道,原来还跟张鹤龄一起在经营高利贷的生意。 也难怪家里会有别人抵债送来的女人。 都是高利贷惹出的事。 借别人的钱放贷,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看起来是不错的,但万一放贷收不回来,或者是中途出现什么偏差,怎么还那两千贯的借债? “那账上现在还有多少?”张悦冷声问道。 崔帐房差点都要哭出来:“账上还有不到五百贯。” 张悦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桌子上。 借了别人两千贯去放贷,本身月息百分之六,这利息一年利滚利就要翻翻,等于说借两千贯一年后还四千贯。 那意思就是说,借这两千贯非要一年赚出两千贯,才能保本。 这一年翻倍的成本价,当我张家兄弟是开善堂的? 可怕的是…… 借回来两千贯,看样子才过去几个月,就只剩下五百贯加放贷出去的六百贯…… 张悦皱眉道:“你有没有算错?为什么少了这么多?是不是兄长那边把部分的钱财挪作他用?” “伯爷,您可别消遣小的,侯爷年初走的时候,咱账上的钱都是对得上的,听说您最近大手大脚花钱,光买二百晌地就花了四百多贯,还有别的开支……” 对了对了,还买过地。 张悦心说自己的小心脏都要吓坏。 当时说了,那二百晌地是比市面价格低八成,也就说这四百贯其实是买回来价值两千贯的地。 “来人,赶紧把外面那群人给我叫回来,有事!” 现在张悦也顾不上让手下人去跑圈,赶紧把账目先理清要紧。 他心里也在恨,昨日里查看家里的开销支出,居然会相信张延龄让人整理出来的账册,那简直是一笔糊涂账。 家里没帐房,开销不用记账,然后钱就可以花不完了…… 张悦好像理解了身体原主那清奇的思路。 南来色一头大汗出现在张悦面前,张悦一把抓过他的衣领道:“昨天不是出城收地了吗?田契呢?赶紧拿来,我要卖地。” “伯爷,您没事吧?”南来色脸上写满了小问号,“咱昨天是替马尚书家的二公子去收地,田契都在马二公子手上,几时在咱手上?” 张悦之前要喷老血,现在差点要喷脑浆。 好家伙。 我他娘的辛苦出去又是奔波又是打人的,居然是替别人收地? 都当我张某人是傻子吗? “不是咱家的地,那还要让我去收?” 张悦这才发现没继承记忆的弊端,真要计较起来,真是一团糟。 南来色低下头,好像做错事一般道:“马尚书家的二公子,之前借给咱九百贯去放贷的,此番他说有收地的事要解决,您一口就给应允,带着人就出城,不过二公子说过是会给好处的……” 马尚书家的二公子? 张悦以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当朝姓马的尚书,不就是正出兵在哈密几年没回的兵部尚书马文升? 至于马文升家的二公子…… 历史上马文升次子马玠在弘治十年“主使欧人致死”被判绞刑,得到孝宗朱祐樘的宽宥,才免了一死,当时马文升还因此事而请辞,被朱祐樘给拒绝。 张悦心想,这身体原主以往都结交了一群什么狐朋狗友? 关键是,这群狐朋狗友做坏事,还喜欢拿他当枪使,结果骂名都被他给承担。 张延龄啊张延龄,怪不得你能成为大明历史的奇葩,感情你不但坏,而且还蠢。 “那咱家的钱呢?”张悦朝南来色怒吼。 南来色憋屈着脸道:“爵爷您平时花钱的确是……多了一些,随便打赏个粉头就几十两,小的们也劝过,可您说这开春之后放贷能多赚钱,随便就给赚回来。还说就算赚不回来也不要紧,大不了不还那些借钱给咱的就是……小的们也不敢多嘴……” 张悦这次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这崔帐房来得还算及时,让他知道了身体原主所惹下的大麻烦。 借钱放贷。 贷没放出去,钱都给挥霍了,还想赖账,这种事大概也就是张延龄这种厚颜无耻兼又无知不要脸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不行,要赶紧赚钱。 我张悦既然替代了张延龄,成为了大明建昌伯,可不能混吃等死靠纨绔耍赖蛮横过日子。 …… …… 张悦上辈子乃是古玩界泰斗,作赝是小菜一碟。 连很多高科技的东西都坚定不出来的古瓷、古画,难道现在的人就能鉴定出来真伪? 但这一时之间,让他去搞赝品,非常不现实。 就算他能搞出来,别人也要相信他张延龄能拿出真的来。 哪怕以后真要涉足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也要先找“代理人”才行。 张延龄身为国舅,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武职官从一品,大明建昌伯。 这么好的资源不用,非要去放高利贷,你放自己的钱便罢,居然借钱放贷,真是太不靠谱。 有好的资源,怎么才能赚钱? 当然是搞垄断。 各行各业,只要你垄断一个涉及民生的行业,绝对可以赚到盆满钵满。 欺行霸市? 不存在的。 以我张某人的经济头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过大明官府的监管,找别人来当白手套,就连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御用文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咱家钱借给谁了?现在去要债!” 张悦现在还未做详细的市场调研,所想的,首先是把债给要回来。 有钱才能办事。 没等崔帐房发话,南来色便提醒道:“咱之前借了四百两银子给城北做药材生意的苏家,苏家是城内三大药材商之一,但苏家没什么背景,这两年积压了很多药材卖不出去……爵爷您借钱给他们,就是看中了苏老爷有个漂亮的千金小姐,说要是他们还不上债,就把苏家小姐抢回来抵债。” 又很符合张延龄的作风。 这都不是重点。 张悦大袖子一撩,高声道:“把府上的人叫着,跟本爵爷一起出门。” “苏府要债!” 第六章 瘟神驾到 城北,金台坊。 苏府。 苏家是四九城内三大药材之家,经营药材几十年,从英宗时候就开始经营药材一直到现在,家大业大,可惜在这两年因为另外两大药材世家李家和田家的挤压,生意已经快要做不下去。 府内,苏家这一代的家主,四十多岁的苏荣成正在愁眉苦脸扒拉着算盘。 “入不敷出……照这架势,再用不了半年,苏家就要撑不下去。” 苏荣成面如土色。 一旁的是他的女儿,也是他得力助手苏瑶。 苏瑶年不过二九,双目有神,显得很精明,姿容也都是上等。 此时苏瑶正用谨慎眸光望着父亲,咬牙痛恨道:“田家仗着有户部部堂相助,数年间频频向我苏家倾轧,李家仗着跟英国公的关系,好歹是支撑下来,但听说也低价卖了很多药材给田家……父亲,实在不行,我们就把那十几船的药材,都运到应天府变卖,总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 苏荣成苦笑道:“傻闺女,连京师咱自己的地头,货都卖不出去,运到南京就能卖出了?” “若真走不下去,只能是按田家所说的,以市价的一成,把咱手头上的十几船从云贵进购的药材,都卖与田家,外面的债要赶紧还上……大不了咱苏家日后再不涉足这药材生意便是。” 苏瑶道:“就怕事到临头,田家连一成的价都不肯给。” 父女二人各显愁容。 便在此时,一名家仆匆忙跑进来,还没等进门便大声喊道:“老爷,大事不好,建昌伯带着人到门口,不等通报冲进府门往正堂来了!” 苏荣成听到“建昌伯”的名号,大惊失色,匆忙指着内堂道:“闺女,快进去,瘟神来了!” 对苏家来说,张延龄的确是个瘟神。 张延龄是债主,这年头讨债的绝对是大爷,而张延龄这样无恶不作的国舅,那就是大爷中的大爷。 还没等苏荣成迎出院门,就已见张延龄带着几十个人扑进了苏家正院,就听张延龄的声音传来:“哎呀苏老爷,这才几日不见怎还客气起来?走走,咱里面说话。” 张悦要适应着当张延龄,就要先揣摩人物心理,要嚣张跋扈,要不讲人情心狠手辣,以前可以不讲理,但现在必须是道理为先。 至于作派,那定是怎么嚣张怎么来。 苏荣成见到张延龄来,腿都吓得发抖,赶紧指了指一旁的下人道:“快去到账上,支六十两银子。伯爷里面请。” 张悦人已经走到苏荣成面前来,打量着这个干瘦显老丝毫没有福相的老头,皱眉道:“苏当家的,这算什么意思?我登门来做客,你支六十两银子给我,打发要饭的?” “伯爷,您别动怒,草民可是半月多前才借的您纹银四百两,约定好每月算利息的,这才半个月时间,按利息来说,确是六十两……” 或许是看到张悦脸色非常差劲,他赶紧高喊,“多加支六十两。” 为了送瘟神,只能把一个月的利息双手奉上。 张悦看苏荣成这脸色,便知道这一百二十两就快要让苏家负担不起。 原本计划是四百两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看来是没戏。 那就只能走第二步了。 张悦一马当先往正堂走,哈哈大笑:“苏当家太见外,今天本爵爷可不是来讨债的,非但不讨债,还送来恭喜的贺礼。” 苏荣成屁颠屁颠跟在张延龄身后,未等跨过正堂门槛,闻言惊讶道:“伯爷,喜从何来?” “当然是恭喜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来人,把本爵爷的贺礼送上来。” 就见到北来气和东来酒二人,抬着个纸扎的花圈进来,直接摆在了苏家正堂匾额之下。 苏荣成看到这一幕,鼻子都快气歪了。 大白天不做丧上门送花圈,满京师大概只有建昌伯张延龄能做出这么阴损的事情。 “伯爷,您莫要言笑。” “谁跟你言笑?”张悦脸色从慈眉善目,变得很冷峻。 “听说你们苏家外面借债有数千贯,手头上积压的药材能堆满十个库房,现在市面上却被田家的人所打压,任何药材铺都不敢收你们的货,想运到别处卖都没可能,除了家破人亡,还有别的路可走?” 苏荣成被人戳中软肋,仍旧强辩道:“苏家会有办法。” “你有办法,会跟我借钱?咱心知肚明的事,就别强撑。” 以张悦的意思,你苏荣成知道我惦记你闺女,还敢跑来跟我借月息三成的高利贷。 不是走投无路,会这般铤而走险? “或许你还可以低价把药材卖出去,如此就趁了田家的阴谋对吧?想你堂堂药材世家苏家,当年夺门可是有功的,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要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对了,你欠本爵爷的四百两可不能赖,到时你的家眷都被罚没充官,漂亮女儿可要给本爵爷留着……嘿嘿……” 苏荣成见到张悦那嚣张兼又猥琐的笑容,心都在滴血。 心里在想:“赶紧把闺女嫁出去,不管是什么人家,可不能让闺女落入魔爪。” 张悦走到正堂,一脚先把花圈给踢倒,让苏荣成有些意外。 张悦自己送的花圈,自己又踢倒?什么意思? 但见张悦已经一屁股坐在了苏府正堂的供桌上。 “苏当家的,这次本爵爷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苏荣成已经不理会张悦。 他非常后悔,心想着就算别的窟窿都堵不上,也要先把这窟窿给堵上。 张悦继续语重心长道:“苏当家的应该知道,最近北方不太平,西北花子闹事,北方鞑子也闹,什么鞑靼、瓦剌的天天犯境,京师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偏偏我从官府的人口中得知,市面上有不少的药材居然流到了北地关隘之外……” 苏荣成大惊道:“爵爷,您讨债就讨债,可不能随便冤枉人,我苏家从来未做里通外蕃之事,您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本爵爷几时说你们苏家里通外蕃的?” 张悦皱眉。 “再者说,如今你们的药材都堆积成山快烂在手里,就算有药材从市面上流通到北关之外,跟你们苏家有个屁的关系。” 苏荣成一怔,仔细一想,可不真是如此? 真有药材被卖到关外,那也肯定是田家或是李家干的。 再或者是外地的药商。 肯定跟苏家无关。 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被张延龄给带了节奏。 以他所知,不管是哪个药材商,都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这是要抄家灭族的。 可张延龄为何突然要提到这件事? “本爵爷深受皇恩,跟顺天府的府尹张玉,你知道,张府尹也是老张家本家人,本爵爷就跟张府尹说了要严查物资外流之事,本爵爷给他提了个好主意,就是把城中堆放药材的货栈全都给查封,来个釜底抽薪。” “只要一天查不出,就查封一天,一个月查不出就查封一个月……” “这种里通外邦吃里扒外的事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查得一清二楚,绝不能令其有遗患。” “本爵爷就是这么个忠君爱国、正直无私之人。” 张悦说一句敲一下桌子,苏荣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最初他好像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听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些许。 若是顺天府真的将田家和李家的货栈都给查封,那京师市面上的药材不就断供? 以田家和李家对京师药材的垄断,绝对不可能把外地货放进来,到那时…… 苏家手头上的货,怕不是要赚疯!! 第七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 “伯爷,听您话中之意,京师有人私通外夷,把药材贩卖出去,若是在调查中苏家有能相助的地方,您尽管直言。” 苏荣成在装糊涂。 万一这件事真的是朝廷要追查,张延龄上门只是来问询呢? 只要张延龄是个傻缺,那苏家可以不用牺牲任何东西,就能换来好处。 张悦冷笑道:“看来苏当家的诚意不足,那回头让顺天府把你们苏家的货栈也一并查封!” 在张悦看来,不跟我合作,那我也将你们一并收拾。 都能听明白的事,我上门就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装什么装? 张悦说着就要带人离开,临走之前还把地上的花圈给扶起来,再让东来酒和北来气给抬到供桌上。 似在提醒苏荣成,我先替你们苏家吊唁。 人还没跨出门槛,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娇脆的喊声:“伯爷请留步。” 张悦闻言望去…… 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立在后堂的门帘之前。 一张可爱的圆脸五官清秀,双手在身前搭起,一身干净素朴的衣服丝毫不掩姿容之芳华。 美女。 张悦瞬间理解,身体原主为何要拿四百两银子“放饵”。 感情真的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女。 这要是拉回去抵债…… 啧啧。 “这位想必就是苏小姐。”张悦摆出一脸坏笑,打量着苏瑶,目光似是要把苏瑶给生吞。 张悦愈发觉得这张延龄的角色容易扮演。 基本上心里想什么身体做什么,那就对了。 藏着掖着,那是斯文人要做的。 张延龄可不是斯文人。 苏荣成心下一惊,赶紧挡在张悦和苏瑶中间,拦住张悦的目光:“闺女,这里谈的是大事,你回去!” 张悦冷笑一声,将脸侧向一边。 老家伙还真是执迷不悟,想保护女儿,也不想想凭什么保护。 再过一段时间,等你们苏家破产之后,就算你女儿没被我“糟蹋”,别的债主会放过她? 别到时候沦落风尘,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苏瑶在这件事上,似比苏荣成看得透彻:“父亲,到现在您还不明白吗?其实建昌伯登门来,乃是相助于苏家。” “唉!” 苏荣成重重叹口气,他哪能看不出来,但他不想接受豺狼相帮罢了。 “苏当家的,看来令媛在做生意上比你有头脑,本爵怀揣无尽宝藏而来,你执迷不悟可是要换得家破人亡后果的呦。” 张悦的语气中带着奚落。 苏瑶咬牙望着张悦道:“伯爷,您就直话直说吧,如何才肯助我苏家?” “苏小姐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若是我能帮你们苏家转危为安,这批药材六成的收入就归我所有,另外苏家以后要为我所用,将来生意收成我也要占六成。” 六成收入,总比一折卖给田家好。 苏家人还是能看明白这道理。 苏瑶看了看苏荣成,见苏荣成没有回绝的意思,再道:“条件我们答应,这样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还有苏小姐你……” 张悦不是非要强人所难。 没办法。 谁让身体原主看中了苏小姐? 以我张延龄落井下石的风格,怎可能只为了六成利益就罢休?当然还要为了得到如花美眷。 苏瑶似早就料到张延龄会开出如此条件,她牙齿都快要咬碎,还是硬撑着说道:“只要苏家能转危为安,小女子答应伯爷便是。” “闺女……” “父亲,我们苏家就是吃了没有靠山的亏,若是能得建昌伯相助,至少将来苏家还能屹立于京师,父亲不必自责,这是女儿自己的选择。” “是为父害了你啊。” 好一副父慈女孝的场面。 是不是太假了一点?怎么看,都像是苏荣成惺惺作态。 张悦心里在琢磨,还真以为我会强抢民女不成?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要得到,那也要征服你的内心。 “嗯嗯。” “本来空口无凭应该立字为据,但这种事还是不要留下纸面的证据为好。” “走吧,顺天府走一趟,田家和李家的仓库和货栈在哪,本爵爷可不清楚,总要有人给带个路。” 苏瑶面色坚决道:“小女子愿意与伯爷同往。” …… …… 张悦一行,浩浩荡荡从苏府出来,往顺天府而去。 苏瑶换上一身男装,英俊如白面书生,跟在张延龄这群粗人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对张延龄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层,以前张悦是靠武力和不讲理去打服别人,现在居然靠一张嘴就能把苏家给收服。 “爵爷,还是立字为据为好,这些商贾不是善茬,万一真赖账,咱动手的话又不定被人咋说……” 即将到顺天府衙,南来色跑到张悦身旁提醒。 张悦没好气道:“他赖账,田家和李家背后的势力就让他们喝一壶,到时他还要指望我给他们当靠山,怕什么?” 南来色琢磨了一下,登时也觉得有理。 此时张悦已经带人到顺天府之前,面对门口守衙门的差役,如目中无人,径直往里面闯。 “何人胆敢擅闯官衙?” 衙差本都无精打采的,瞬间都来了精神。 南来色扯着嗓子喊道:“建昌伯的大驾你们也敢拦?去把张府尹给叫出来,就说我们爵爷来了!” 衙差吓得不轻。 建昌伯张延龄在京师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却还没等他们跑到衙门正堂通知顺天府尹张玉,张悦已经进来。 但见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身上只着便服,出现在张悦面前,紧忙行礼:“拜见建昌伯。” 张玉,字廷瓒,成化二年进士,崇德里人,弘治八年正月被任命为顺天府尹。 张玉跟已故国丈张峦攀着一点亲戚,逢年过节会有走动,能得到顺天府尹这么要害的官职,也是得了这一层姻亲的关系。 在他后面,顺天府府尹张宪和韩重那都是一代名臣,而张玉则资质平庸,在弘治末曾出任巡抚辽东右副都御史三年,颇有政绩,那都是后话。 “哎呀,这不是世伯吗?多日不见,身体可好?” 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官品虽高,却是外官。 以大明的规矩,京官外调都是加三级到五级。 顺天府尹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京官从四品到正五品的级别。 张玉以往见到张延龄,张延龄从来都没什么礼数,这次登门来突然先问身体好坏,让张玉感觉到毛骨悚然,手自然而然要往腰间捂,那是要捂荷包,声音颤颤巍巍道:“还好,还好。” 堂堂的顺天府尹,见到建昌伯都是如此模样,不免令张悦身后的苏瑶心中颇多感慨悲切:“以往我们苏家人想进个大兴县衙,都要疏通走关系,而现在进到顺天府来,直见顺天府尹不说,顺天府尹还要如此毕恭毕敬。” 此时的张悦还在跟张玉寒暄:“我也觉得张世伯你身体不错,看样子最近是没病没灾,俗话说得好,没病是福……” 张玉明明是在被人问候身体,却有种被人问候祖宗十八代的感觉。 “建昌伯,是这样,昨日里您派人押送来的犯官,现在已不在顺天府内,是刑部派人来知会放人,您也知道顺天府的门脸小,刑部的事推搪不得。” 张玉见到张延龄头上缠着的布还带着些许血迹,以为张延龄是为昨日打人凶犯而来。 张悦笑道:“都是过去鸡毛蒜皮的小事,互殴而已,扯平了。” 第八章 欺行霸市张延龄 以你张延龄锱铢必较的性格,别人打你,必定要十倍奉还,能这么善罢甘休的? “张世伯,今天我前来,是来跟你借人。” “我最近调查到,京师中有不法商贾,将药材贩运出北关,里通外蕃。” “我需要从你顺天府调一些衙差,去把京师中有可能涉及到此案的货栈、店铺一并给查封。” 张延龄态度非常诚恳,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张玉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建昌伯您可有公文?” 张悦脸色转冷:“查封几个货栈,还用朝廷公文?是否不相信本爵爷?” 张玉不想人前引起争端,赶紧把张悦拉到一边,低声叮咛:“建昌伯,这京师中经营药材最大的家族,乃是直通户部叶尚书的田家,莫说京师的药材,就连宫廷的药材很多都是采办于此。京师中达官显贵之家,逢年过节或是遇到喜庆,田家都会有所表示,这俗话说拿人的手软……” 张悦打量着张玉,道:“看来顺天府是收受贿赂,不顾朝廷法度,回护不法商贾?” “没有,没有的事……” 张玉差点就要扇自己嘴巴。 不打自招。 建昌伯跟田家之间本身无瓜葛,所以田家不会送礼给建昌伯府,但顺天府就不一样。 顺天府直接管辖京师要务,田家必定会在三节两寿聊表心意。 张悦之前还和颜悦色,此时态度变得蛮横起来:“张府尹,咱话也就直说了吧,这次要么你听我的,派人给我去查封货栈,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同意,那我回去就找都督府的人去查,到时出了岔子,可别说我没来找过你,顺天府要承担连带责任。” “另外呢,你以后跟我张家也无瓜葛,弄不好,你这顺天府尹也不用当了!” 张玉心中叫苦不迭。 人在衙门坐,祸从天上来! 我招谁惹谁? 若是这位小祖宗真跑到皇后那告我一状,皇后再到圣上那说两句,别说顺天府尹,以后怕是连官都没得当。 “建昌伯,您要调集人手,卑职还是可以给调的,但这件事连着户部,户部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您看这……” 张玉知道自己不能回绝张悦,但也要提前把话说清楚。 张悦撇撇嘴冷笑道:“户部要找你麻烦,直接说是我张某人做的,我查封几个货栈,户部就敢出头,那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此事跟户部有关?” 张玉很想提醒,你动了人家的利益,人家岂会不找你麻烦? 不过对于建昌伯张延龄来说,头上的麻烦如虱子一般抓都抓不完,多一两件也不在话下。 张玉明知道张延龄在乱来,他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在他看来得罪张家可比得罪户部的大佬严重得多,作为传奉官,要先为赐给自己官职的人负责。 …… …… 在苏瑶的带路之下,顺天府的衙差四处出击,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田家和李家在京师的主要货栈、商铺给查封。 李家那边还好说。 田家在得知此事之后,赶紧疏通关系去顺天府查问情况,通过小道消息才打探到这件事跟建昌伯张延龄有关。 “从未听说那两位国舅染指药材行当,我们跟国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何要找田家的麻烦?” 田家的家主田汝山得知此事后,并不太紧张,他自问朝中关系人脉都打点好,光是被顺天府针对不是什么大事。 一旁田府的管家提醒道:“老爷,这几年咱并未打点两位国舅那边。” 田汝山面色凝重。 田家作为生意人,跟自己有利益瓜葛的才会去疏通打点,以往张氏兄弟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从来没把手伸到商贾这边来,最多是放放高利贷,田家又不缺钱,双方自然就不需要有往来。 “包二百两纹银,送到建昌伯府。”田汝山没辙,只能破财免灾。 管家似乎并不赞同自家老爷的意见,他道:“若是建昌伯变本加厉也去针对别的行业,那时都会怪我田家开了个不好的头。” 田汝山恼火道:“那能怎办?咱的货栈都被查,现在被查的又不是别人,照我的话去办!” “是,是。” …… …… 田家办事效率还是有的。 张悦才刚跟顺天府把田家和李家的货栈给查了,回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田家就来送礼。 “爵爷,田家的人还算是识相,抬来一个银箱,足足二百两成色好的雪花银,咱是不是可以罢休?” 南来色兴奋异常,跟着自家主子出去走了半天,就赚了二百两银子,这么好的买卖以往可从来没遇到过。 张悦接过小狐狸递来的茶水,呷口茶道:“二百两就想我罢手?我要的可不是二百两,乃是两千两,两万两。” “爵爷高明。” 南来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张悦嘴里都是无稽之谈。 “出去把人打发!” 张悦这边把人打发走。 另外一边田汝山得知张悦不肯收银子,便觉得事情很大,只能亲自登门。 张悦在自家正院接见了田汝山。 “爵爷,小人不过乃是城中一游商,所行不过是高买低卖小营生,却不知何处开罪了爵爷,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以后节庆日孝敬府上。” 田汝山也是场面人,先是把自己姿态摆得很低,场面话也说得很足。 张悦啐一口道:“本爵爷乃是协同顺天府查案,管你什么田家王家的,只要涉案一概查封!” 田汝山一看这架势,便知是金钱解决不了的,态度转而有些强硬道:“爵爷,您可知小人背后也认识一些显贵,户部中也有人脉,您这样不讲规矩,怕是……不好收场吧?” 一介草民,居然敢出言威胁。 张悦不由对这田汝山高看一眼。 老家伙,以为自己后台硬就敢在这撒野? “敢拿朝廷来压本爵爷,把人给我打出去!” 田汝山还没等继续讲理,就见一群护院冲过来,手上都拿着棍棒。 田汝山年老体迈,根本支撑不住,一边让下人支应着,自己则灰溜溜逃出建昌伯府,出来时还被人给闷了一棍子,脑门子鼓起个包。 他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赶紧将此事通知到户部。 …… …… 一石激起千层浪。 田家每年光是给户部各职司衙门的孝敬,就有数千两,且还有经营其它生意的家族,这些可都是户部的摇钱树。 户科给事中马上将此事添油加醋,参劾建昌伯欺行霸市云云。 趁朝议时,由户部尚书叶淇在朝堂上将此事提出。 叶淇也算是弘治朝的名臣。 此人乃弘景泰五年进士,在弘治四年接替李敏为户部尚书,弘治五年改“开中法”为“折色法”,是弘治初期户部重大改革。 改革初见成效,但也因此肥了徽商,田家等家族正是徽商在京师的代表。 叶淇在历史上,是在弘治九年四月致仕。 还有一个月…… 大明朝的朝堂,本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说,更何况还是国舅欺行霸市这样的“大事”,众大臣不明就里,对张延龄好一顿抨击。 朱祐樘看着满朝大臣,觉得颜面挂不住,但他回护张延龄的心是不变的。 “诸位卿家,尔等也说了,建昌伯从未经商,跟城中富贾本无纠葛,怎就断定他欺行霸市?” “朝议后,派人召他入宫,六部部堂及内阁辅臣,散朝后移步乾清宫,听听他怎么说。”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 从奉天殿出来时,萧敬想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陛下。”萧敬面色为难。 朱祐樘问道:“怎样?东厂可有查出,事情根源如何?” 萧敬摇头道:“去查过,并不知国舅为何突然要以顺天府查京师药材商贾,或另有隐情。” “这国舅,真不知在做什么,从不消停,若他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朕也要降旨罚他。” 萧敬听说朱祐樘要惩戒张延龄,心中在暗暗高兴。 虽然萧敬心是向着皇室,但也觉得张氏兄弟太跋扈,心想着能小惩大诫,不至于纵容坏了皇室名声。 第九章 殿前陈辩 坤宁宫。 张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卷,看着女儿在身边跑来跑去。 小公主已经两周岁,基本能说的都会说了,只是有些时候话意表达还不太清楚,再加上小孩子爱玩,跟她兄长朱厚照一样都是喜欢各处跑,坤宁宫的小太监和宫女都会看着她,免得受伤。 张皇后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最近在看一些经卷加以缓解。 “皇后娘娘,听说陛下要召见国舅爷……” 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太监出现在张皇后身边,低声将朝堂上发生的事告知张皇后,也告知了皇帝即将在乾清宫召见张延龄的事。 张皇后脸色瞬间很不好看,她打量着那名太监道:“那些大臣是怎么的,非要跟我张氏一门为难?张公公,你去跟陛下说,若是再有人以延龄为外戚而加为难,说他不务正业,不如就让延龄戍边去……” 张皇后舍得让弟弟去戍边吗? 当然是不舍得。 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丈夫施压。 作为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位跟皇帝都保持了一夫一妻的皇后,张皇后跟朱祐樘之间的夫妻伉俪关系还是非常深的,即便她有些小性子,朱祐樘绝对会包容。 被称之为“张公公”的太监,正是在年初刚被调来照顾小公主和太子的张永。 作为未来八虎之一,也是未来扳倒刘瑾的关键人物张永,眼下不过是内官监的一名小管事,距离核心权力层还有些远。 张永领命之后,急忙出了坤宁宫,过交泰殿往乾清宫去,要趁朱祐樘召见阁臣、六部七卿以及张延龄时,提前把皇后的意思传达到。 …… …… 此时的张悦,正跟着传话让他进宫被称为小云子的小太监一起入宫。 人才到大明没几天,就直接获得入宫的待遇,连张悦都觉得很不容易,不过谁叫咱是国舅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次入宫没好事,以小云子的口述,当天还有四位阁老、六部尚书加上左都御史,一齐在等他,所说的也是有关他用顺天府查抄货栈的事。 张悦前世是游览过故宫的,对于故宫内的建筑很清楚,至于故宫内所藏的藏品更是门清。 第一次从承天门进入到大明皇宫,这里的建筑跟他印象中的故宫还是有些许区别,便在于明清两朝皇宫经历过多次的修缮和大的改造,尤其是奉天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再是文华殿这些,都是几次经历过损毁,几次在原址上重建的。 即便建筑风格上稍有不同,但大的形貌是不变的。 “国舅爷,您快些,不能让陛下和众位部堂久等。”小云子眼见张悦入宫后还有心思四处打量,不由赶紧催促。 作为宫里没有势力的小太监,小云子可不想因为耽搁时候被责罚。 张悦笑道:“云公公,一直还没问你,最近在何处高就?” 小云子听了这话,脑袋都麻了,打个寒碜道:“国舅爷您别消遣小的,小的不过乃是宫里一名小太监,您以后有事吩咐就行,今天的事可跟小的无关。” …… 终于抵达乾清宫。 这里是明清两朝皇帝日常办公之所。 张悦先等小云子进去通报,在得到通报之后,才进入乾清宫内。 刚进来,便见到黑压压立着十几号人,正当首的案桌前坐着个二十多岁一身衮冕的皇帝,不用说,这个就是他的姐夫朱祐樘。 大概朱祐樘从奉天殿下朝后也没去换衮冕,只是将冠放在一边,正拿着一些奏疏在打量,而旁边立着的大臣一个比一个年岁大。 虽然张悦认不清这是谁,但知道都有谁。 大明朝内阁四辅臣,徐溥、刘健、李东阳和谢迁。 六部尚书分别是吏部尚书屠滽、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叶淇,礼部尚书倪岳,工部尚书刘璋和刑部尚书白昂。 另外还有左都御史闵圭。 至于朱祐樘身边立着一名老太监,以小云子所言,正是朱祐樘的得力干将,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 都是名人。 张悦也在想,若是能给眼前这些个人来个合影,那可真是有不小的纪念价值。 “陛下,建昌伯来了。” 萧敬见到张悦,低下头提醒一句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抬起头看着张悦。 朱祐樘给张悦的第一印象,是脸色煞白,一看就是那种年幼时营养不良,年长后又缺乏锻炼少见阳光的皇帝,这么一副弱不经风的身子板,就算是给你几个妃嫔,怕是你也荒唐不起来。 “臣参见陛下。” 张悦对于宫廷礼数多少有些了解,但不系统,不过想到张延龄平时也被骄纵,只要礼数上大差不差就行,还是认真拱手给朱祐樘行礼。 这一礼,反而让在场的大臣觉得不适应。 好像以往张延龄从来没这么懂礼数过。 朱祐樘已经提前得了妻子的传话,心中早就有数,不管怎样都会去回护小舅子,此时他语气很柔和问道:“国舅,朕今日召你来,是为户科给事中参奏你欺行霸市之事,说你以顺天府的差役,将城中一些经营药材的货栈给查封,不知可有此事?” 朱祐樘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也的确不像是皇帝应该有的威严。 张悦心想,也该给这姐夫好好补补了。 张悦也在观察周围大臣的反应。 发现其中有个很富态的老家伙一直在瞪着他,他大概猜想,这个就很可能是在这件事上跟他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户部尚书叶淇。 “确有其事。”张悦回答很干脆。 本来都以为他会矢口否认,好像那才是张延龄的风格,而叶淇也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证据来证明这件事发生过,再证明张延龄是有多为非作歹。 张延龄越是无脑,就越容易对付,但听得张悦承认得如此爽快,反而打乱了叶淇的计划。 “嗯。”朱祐樘神色平静,只是点点头道:“那国舅你为何要如此做?” 张悦趾高气扬,将之前说过很多次的理由再一次陈述:“臣调查得知,北地的不法商贩趁我大明在西北用兵,各处互市关闭时,多番跟番邦私通,暗地里将药材等物资运送到关外销售,谋取暴利,臣不得已只能联同顺天府将可能会参与其中的不法商贩货栈给查封,以断绝物资外流之渠道。” 如果说之前张悦一口承认,是打乱敌人方寸的一步妙棋。 他眼下正义凌然所说的这番话,却正中叶淇下怀。 不为别的,就在于即便这件事真的存在,那也跟身为建昌伯的张悦毫无关系。 你擅权僭越,不打自招。 第十章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淇听了张悦的话,显得很激动,义正言辞便去跟朱祐樘进言。 “陛下,建昌伯所言都乃是子虚乌有,京师商户向来都是恪尽本分,从未有私通外邦之事,京师邸店中也从无外贩之药材,建昌伯如此做实乃于我大明国法所不容!” 叶淇上来就给张悦扣帽子。 听起来道理是非常合理的,但都很空泛,还会让朱祐樘心中产生一个疑问。 国舅说京师中的药材商贩私运药材给外邦,你作为一个户部尚书,怎能如此笃定没有这回事? 还没等朱祐樘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张悦便笑着说道:“这位就是户部的叶尚书了吧?” 叶淇一向看不起外戚出身的张延龄,听了张延龄的话只是轻哼一声都不加搭理。 在他看来,张悦输定了。 在场的众同僚都站在“公理”一边,就算皇帝回护你又如何?皇帝不考虑民意的? 张悦哈哈笑道:“看来叶尚书真是恪尽职守,居然连市井之间经营药材的商贾,是否私通外邦都清楚,是否户部在这些商贾中都安插了人手,专门去盯着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 叶淇还是不加理会,在于他根本没义务去回答张悦的问题。 既然都赢定了,说多了反而容易错,还不如不说。 身为户部尚书的叶淇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岂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朱祐樘见叶淇对张延龄轻慢的态度,仿佛看到了平时这些朝臣平时拿出高傲的姿态来教训他,显得有几分同情,轻叹道:“国舅,既然你觉得叶尚书所言不实,那你是否有证据,能证明那些商贾确有私通外邦的嫌疑?” 朱祐樘算是很帮自己的小舅子。 不用太确凿的证据,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有合理的怀疑就行,只要理由说得过去,朕都不会太为难你。 张悦道:“说到证据,臣自然是有的,不过在提出证据之前,臣有一件事想问叶尚书。” 叶淇没有接茬。 朱祐樘则很好奇。 你小子可以啊,以前就是个为非作歹不学无术的主儿,现在居然还敢在朝堂上对我大明朝的重臣发问? 谁给你的勇气? “问。”朱祐樘语气平和。 “臣一直都很敬佩叶尚书对盐税的改制,听说在盐税改制之后,大明朝国库帑币收入一年多增加了三四成,最近几年各地的税赋都能如数上缴,比成化末时各地府库歉收有极大改善……” 张悦不问问题,上来先对叶淇一顿恭维,让在场的大臣都在暗暗皱眉。 本来每天都很忙,现在还被皇帝叫来看这么一场对质的闹剧。 浪费时间不说,还没什么意义。 你张延龄再能言善辩,会是户部尚书叶淇的对手? 朱祐樘皱眉道:“有事说事。” 张悦行礼道:“臣遵旨。臣想问叶尚书的问题,是为何户部盐税改制,居然能带动大明朝户部税赋收入的稳定,其中有何关联?” 叶淇还是不想搭理张悦,这算是什么问题,跟今天探讨的问题有关吗? 不过既然是皇帝让张延龄问的,他也就耐着性子,用高傲的语气道:“这自然是承蒙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几年之间大明朝得皇天庇佑,风调雨顺,百姓衣食饭饱,各地的税赋自然就能征缴上来。” 在场大臣,包括朱祐樘在内,听了叶淇的话,心下都是表示赞同的。 在叶淇之前,户部的税赋经常征收不上来,一旦闹点什么蝗灾水灾旱灾的,朝廷连赈灾的粮款都要临时去筹措。 现在就不一样,这几年以白昂和刘大夏监督黄河河工,河堤在弘治八年年中相继修缮完工,弘治八年二月,孝宗亲命敕建黄河神祠,赐匾额“昭应”。 这可是弘治中兴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 在皇帝和众大臣看来,户部尚书叶淇功不可没,这可是大明朝管理户部一等一的能臣,这几年朱祐樘对叶淇的信任也是与日俱增。 张悦冷笑道:“叶尚书说得可真是义正言辞,可为何以在下听来,却是因为户部在这几年于地方征缴税赋时,一再增加耗羡有关?本来不过是三分不到的耗羡,如今凭白增加到三成有余,大明府库是充盈,却得益于摊派给百姓的苛捐杂税,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啊?” 当张悦说出这番话来,在场最惊讶的要数朱祐樘。 在大明朝,官府征收赋税是要铸成五十两的官银运送京师,因为民间银子的成色不同,在铸造官银时难免会有损耗。 所以要增加“耗羡”。 即规定征收一两银子,增加多少额外的部分。 官税是定额,但有了耗羡这东西,地方可操控的余地就大了,在国库缺粮或是地方官员缺钱的时候,就会从耗羡做文章。 别的大臣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么回事,但因为户部现在缺粮缺钱,增加耗羡这种事既能增加府库收入,又能令地方官员有油水增加主观能动性,大臣们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耗羡是明清两朝的陋习,到明朝中叶已愈发严重。 朱祐樘一直以体察民心著称,却不知在这件事上,成了欺上瞒下的受害者,当皇帝的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 他还一直在纳闷,为何他登基之后,官税比例并未上调,可大明朝的府库收入却一年比一年多? 之前他一直把此事归功于叶淇办事有方,现在才知道原来另有隐情。 叶淇听了之后大惊道:“建昌伯,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这次换成是张悦不搭理叶淇,张悦转而对朱祐樘行礼道:“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到民间查访,便知臣是否虚言。” 叶淇感觉到后背都在冒冷汗。 他没料到,大明朝廷上下保持默契恪守了几年的秘密,居然会被不起眼的外戚给揭破,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张悦是如何得知这些细节的。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看,先看了萧敬一眼道:“萧公公,不知可有其事?” 萧敬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战战兢兢回道:“老奴不知。” “众位卿家,国舅所说的,是否属实?”朱祐樘又瞪着在场众大臣。 此问题太过于尖锐,谁会贸然跟朱祐樘解释? 便在此时,一直都不作声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走了出来,他行礼道:“陛下,有关各地征粮时增加耗羡之事,是应当细查,但这似乎跟建昌伯被参奏欺行霸市之事无关。” 叶淇赶紧顺着话意道:“是,还请陛下追究建昌伯欺行霸市之罪。” 朱祐樘本来态度还算是向着叶淇的。 但到此时,若他还保持对叶淇的完全信任,那就真有了鬼了。 张悦神色很淡定道:“兵部马尚书是吧?你说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恰恰相反。其实户部增加耗羡的,并非只有各地对农户征赋,还有对于商贾增加税赋,都是这几年的事情,尤其是在盐税上。” “本来各地的官盐,可以由商贾自行纳粮购买,以换得天下行盐的资格,但在这几年,户部改盐引换盐之后,盐商若不从原价加价五成以上,根本购买不到盐引,而增加这五成利益也从未落到朝廷手中而都被中饱私囊。” 叶淇听了此话,指着张悦怒道:“你信口胡言。” 张悦继续道:“以京师的商贾为例,税赋增加,须要开源节流以维持利润,北方商贾赖以生存的便是宣府和固原等处互市,而在去年九月我大明出兵西北哈密之后,各地互市都已关闭,至十一月攻下哈密,转年后互市仍未重开,北方商贾的财源已断了半年。” “这难免会令北方商贾铤而走险,其中有不法者,将药材贩卖给西北吐鲁番贼首阿黑麻等,这药材一向是战时禁运的货物,阿黑麻从黑市高价收买药材,其心昭昭。若是所料不差,贼首阿黑麻已动了重占哈密之心,此时怕是已出兵哈密。” 张悦所说的,缺乏实证。 他就是往京师药材商身上泼脏水,所用的理据是根据他对历史和时政的了解。 尤其是大明、吐鲁番汗国和蒙古瓦剌部有关“哈密之争”的一段历史往事。 哈密之争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就是大明朝在弘治九年三月对哈密的得而复失。 再说清楚一点。 张悦就是根据所知道的历史事件在胡扯瞎掰,为自己查封京师药材商贾的货栈和邸店寻找合理借口。 即便是瞎掰,在他说完之后,君臣全都噤声。 说明都被张悦给唬住了。 第十一章 我难啊 乾清宫的氛围变得很阴郁。 朱祐樘的目光仍落在张悦身上,神色复杂,像是要将自己小舅子重新审视一番。 “国舅,你的话说完了吗?” 朱祐樘打破沉默。 张悦道:“臣言毕。” “唉!” 朱祐樘先是重重叹口气,才看着在场众大臣,问道:“诸位卿家,对于建昌伯所说之事,尔等有何见地?” 众大臣可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照理说谁都不想跟不学无术的国舅一般见识,但问题是现在这个国舅撕开了大明朝户部税收的遮羞布,哪怕药材商勾结外夷是牵强附会,但耗羡的问题无法回避。 “徐阁老,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朱祐樘眼见别人都不说话,只好把问题抛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徐溥。 别人可以说自己不知道,你作为内阁首辅,总不能独善其身吧? 徐溥老成持重,目光转向马文升道:“以建昌伯所言,似是涉及到西北军务,当问马部堂才对。” 朱祐樘又把目光看向马文升。 马文升面色凝重道:“启禀陛下,自去年冬月中攻下哈密之后,都御史许进已带兵撤回嘉峪关,留守兵马也并未查知吐鲁番及西北外夷有何动向,至于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有意侵占哈密之言论,如同京师商贾勾连外夷,并无实证。” 在朝中六部部堂中,马文升算是威望极高的,作为兵部尚书也深得朱祐樘信任,连马文升都说阿黑麻要反攻哈密之事子虚乌有,你建昌伯在西北又没什么势力,怎可能知道那么清楚? 而且你所说的什么京师商贾贩运药材给西北外夷,都是你主观推测。 你张延龄话多,不代表你有道理。 朱祐樘听了马文升的话,点点头,似是同意马文升的说法。 户部尚书叶淇见到这一幕,心里稍微松口气,觉得朱祐樘应该是相信朝中“正直之臣”,不会相信张延龄一面之词。 谁知朱祐樘在点头之后,又叹道:“此事要详查。” 叶淇本来稍稍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张悦此时正好像个旁观者一样,在官场周围之人的反应,但看到叶淇又变得很紧张时,心里在想:“你叶淇真以为我这姐夫是个昏君?西北军情和药材商贾的事最多是查无实证,至于耗羡的事,皇帝能判断不出真伪?几件事合在一起,你户部要有大麻烦!” 叶淇心中悔不该当初。 本来就是顺应民意,叫户科给事中参劾一下张延龄,令其不敢染指跟户部有关联的商贾,令张延龄知难而退。 谁知惹恼了张延龄,张延龄还真什么都敢说,但凡事前有个预案,也不至于惹下这么个大麻烦。 朱祐樘此时目中如无叶淇一般,直接问徐溥道:“徐阁老,你觉得应如何着手去查?” 徐溥道:“应当以东厂联同户部,方为妥当。” “嗯。” 朱祐樘点头,似也同意这个观点。 不能只让一个职司衙门去查,免得又会出现言路阻塞,虽然这件事跟户部相关,理当让户部回避,但叫朱祐樘只因张延龄一番话就不相信自己任用多年的户部尚书,那也太武断。 就算有怀疑,事情还是要交给户部,以体现皇帝对户部和朝中重臣的信任。 “那此事,就交由东厂和户部双线去查,一来是要将京师药材商勾连外夷的事查清楚,再者……” 朱祐樘言语稍微顿了顿,用很严厉的口吻道,“耗羡之事,定要给朕清楚的交待!” “臣等领命。” 在场众大臣都行礼。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朱祐樘又看着张延龄,语气却变得柔和:“国舅,你平时做事要更加检点,身为朝臣各司其职不得擅自僭越,不该你管的事少掺和,否则朕必定严罚于你!” 最后朱祐樘还是严厉警告了张延龄。 但怎么看,都像在做个样子给大臣们看。 在场都是明眼人,若是最初张延龄被状告欺行霸市时,朱祐樘的确是有意对张延龄施加惩罚,等现在张延龄在朝堂雄辩滔滔,皇帝还要降罪张延龄,那就太说不过去。 朱祐樘即将解散这次乾清宫议事,或许意识到只警告一下张延龄,不足以服众,于是补充道:“国舅,朕罚你闭门思过,半月内不得随便出府,朕最近不想再听到有关你的风闻。” “臣领旨。” …… …… 张悦从乾清宫出来,心情还不错。 被皇帝禁足,看似惩罚,但以弘治帝的英明,自然能知道谁是向着大明朝廷的。 朝廷有弊端,那些大臣一个个心理透亮但都不肯说。 即便我揭穿此事的方式有些粗暴直接,但架不住用心以诚啊。 你禁我足,不过是给朝臣一个交待,说明你没有回护外戚之心,但其实你满心都是想回护我这个小舅子,咱哥俩心知肚明就行,管他们那些大臣怎么想呢。 再者说了,按照历史发展,哈密城再次失守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 到那时…… 我所说的最严重的事都被验证,那剩下的事,好像药材商里通外夷,还需要证据吗? 辩论的技巧,就是把小事往大事上套,大事不虚,那小事不辩自证。 张悦无形中给大明君臣下了个套。 张悦人从乾清宫出来,本来要跟众大臣一起从奉天门出宫,但或许是朱祐樘意识到这次张延龄开罪了朝中文臣,特地派萧敬出来,让萧敬送张悦从东华门出宫。 身为外戚,连进出宫门都是有特权的。 “国舅爷,以后再有要紧事,您还是先提前打个招呼,不要冷不丁说出来,这事情太大了反而容易影响朝局的稳定。” 送张悦出宫的路上,萧敬已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对张延龄进行指点。 张延龄无奈道:“萧公公,今天我是被临时召到皇宫面圣,提前完全不知情,一进宫就被人扣了一顶欺行霸市的帽子,我难啊。” “建昌伯府上又没有药材,这欺行霸市的罪名完全是无中生有,我只是将所知之事上奏,纯属迫不得已。” 萧敬听了此话,除了苦笑也无话可说。 因为在事前,他也完全相信那些文臣所说的,也觉得张延龄不过是再一次为非作歹,心里还在想着要让皇帝对张延龄小惩大诫呢。 怎么看,都好像是户部自找麻烦。 这次的事,也让他长见识。 就在二人即将靠近东华门时,突然不远处一阵喧闹,却是一个半大的小子正趁着春天,带着一群宫女和太监在放风筝。 “是太子殿下。”萧敬面色为难。 他奉命是要送张延龄出宫的,太子平时被骄纵,路上给找点麻烦,都没法及时回去跟朱祐樘复命。 而另一边,小太子朱厚照看到萧敬和张悦过来,把风筝交给一旁的太监,兴冲冲往这边跑来。 “二舅,二舅。” 朱厚照老远就对张悦打招呼。 等熊孩子跑来,张悦拱手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一把抓住张悦朝服的衣袖道:“二舅今天好客气,走,孤正好闷得慌,跟孤出宫玩,咱到市井见识见识。” 萧敬大惊,正要提醒张悦不可。 张悦已板起脸道:“太子要出宫,要先得到陛下的同意,臣并无资格带太子出宫,今日还有要紧事去做,就只能跟太子作别。” 或许是张悦这话说得太正式,令朱厚照都愣住。 “二舅,你没事吧?” 朱厚照挠着头,一脸不解。 萧敬道:“太子殿下或有不知,国舅爷刚被陛下罚禁足,不能随便出府门,所以……不能带太子出宫玩。” 朱厚照用同病相怜的目光望着张悦,道:“原来二舅也被父皇给罚了,算了算了,孤不为难你,等你何时禁足解除,孤带你出去走走。真可怜!” 嘿! 这小家伙,人小鬼大,还会消遣和讽刺人。 毛病跟谁学的? 张悦差点就要跟这小家伙好好理论理论。 “国舅爷,咱赶紧走。” 萧敬却如蒙大赦一般,急忙拉着张延龄出宫,生怕朱厚照一会反悔,再追上来。 第十二章 脑袋被门挤了 坤宁宫。 张皇后听了张永对乾清宫所发生之事的汇报,面露恼恨。 张永并未进到乾清宫内,不知内里具体发生何事,只知结果张延龄被罚禁足半月,皇帝还让东厂和户部去调查什么案子。 “那些大臣就是摆明心思要跟张家作对到底!陛下回来了吗?” 朱祐樘每当上午散朝之后,都会到坤宁宫来看望妻子和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至少要过了中午,朱祐樘才偶尔会去处理政务。 张皇后心里有气,当然要跟丈夫好好诉说一番。 被罚禁足…… 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她刚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报:“陛下来了。” 并非正式通报,坤宁宫毕竟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居所,内侍不过是通知一声让坤宁宫的人有准备。 张皇后仍旧端坐,无须出门迎接丈夫,与平常人家的夫妻别无二致。 朱祐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跨步进入坤宁宫后殿,身旁太监和宫女对他行礼,他都没反应。 “陛下。”张皇后起身走到丈夫面前,正要倾诉,发现丈夫情绪很不对劲。 在张皇后唤了第二声之后,朱祐樘才好像猛然间收回心神,略带惊讶望着妻子道:“皇后,你跟朕说话?” 张皇后本来心有怨气,但见到丈夫这么一副呆板好笑毫无君王架子的模样,便又硬不下心肠跟丈夫发火,先扶朱祐樘到椅子坐下。 “陛下,还不是因为延龄……” 张皇后也不说太详细,就是想提醒丈夫,你现在罚了我弟弟,是不是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 谁知朱祐樘一扭脸又失神,口中只是轻轻“哦”一声,未接茬,继续神游天外。 “陛下!” 张皇后这次真的生气了。 怎么着,你罚了我弟弟,还不让我说?想跟我装糊涂插科打诨把事情揭过? 朱祐樘再一次神魂归位,怔然道:“朕也正要跟皇后谈及国舅,你说咱平时是否对国舅……朕是说对延龄知之甚少,以至于连他的学问和才能都没有好好发现?” 张皇后不由蹙眉。 我跟你谈你罚我弟弟的事,你跟我说的是什么?我弟弟几斤几两别人不知我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我才要承担做姐姐的责任,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陛下是想说延龄不学无术非可造之才,不应该留在朝中为官,免得败坏朝廷章法?” 张皇后心中顿觉委屈,把头拧向一边,嘴角都翘起来。 旁边的内侍一看,不好,夫妻之间这是要吵架。 他们作为外人,都很识相,不用任何人下令便赶紧告退离开后殿,只留下夫妻二人。 朱祐樘吃惊了一下,道:“皇后怎会有如此想法?朕几时说他……不学无术?” “那陛下还罚他?”没有外人在场,张皇后直接瞪着丈夫质问。 朱祐樘苦笑道:“朕罚他,不过是要给朝臣一个交待,当时他说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朕既要详查还要平衡各方关系,对他稍加惩戒并不是为害他,而是为护他。” 这种理由,张皇后是不会相信的。 张皇后面带羞愤之色道:“陛下这是认为臣妾不懂朝事,编好理由来糊弄臣妾吗?” “没有,朕绝对没有要糊弄皇后之意,其实朕……唉!怎么说呢。” 朱祐樘觉得自己在朝堂上面对那么多大臣还是可以从容应对,但不知为何,面对妻子时往往就是这么局促。 宠妻狂魔遇到妻子发脾气,那是容易应付的吗? 朱祐樘先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才正色道:“这么说吧,朕觉得延龄此番,做得很好。” “很好?”张皇后眉头紧锁。 朱祐樘尽量平缓语气道:“今日户科给事中参奏延龄欺行霸市,朕本来也以为他在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将他叫来是要问清楚。” “谁知他在朝堂上语出惊人,说出户部可能存在已久的积弊,事前连朕都被蒙在鼓里。他还提到涉及西北军政之事,虽无实证,但朕觉得他言之凿凿不像是无的放矢,连众阁臣、部堂都被他辩到哑口无言。” “故而朕才会有此想法……咱是否在某些方面,对延龄缺乏了解,以至对他有所误解?” 张皇后听完朱祐樘的话,怔在当场。 丈夫说的在朝堂上“语出惊人”、令朝臣“哑口无言”的这位,还是那个没大本事全靠家里罩着的弟弟? 张皇后双眸瞪得很大,怔怔望着朱祐樘道:“陛下,您说的……是延龄吗?他哪有什么大能耐?” 朱祐樘叹道:“若非朕亲耳所听,也不相信他有如此能力,回来路上朕一直在想,或许是他背后有高人相助?” 不管是什么原因,张皇后算是释怀。 若真是弟弟有本事,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 张皇后主动靠过来,拉着朱祐樘的手臂道:“那陛下,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您可否跟臣妾讲讲?臣妾知晓后,也好替陛下参详。” 朱祐樘见到妻子怒气全消,还是如此乖巧可人的模样,登时一种自豪感涌上心头,伸手将妻子揽在怀中。 “这还要从延龄到乾清宫后,质问户部的叶尚书说起……” …… …… 张延龄回府。 迎接他的是东南西北四大护法,此时四个家伙脸色如丧考妣。 “干什么?老子不过是入宫一趟,这是当老子死了?笑起来!”张延龄拿出家主的派头,朝四个家伙怒吼。 南来色凑过来道:“爷,您现在还能笑起来?顺天府刚来人,说咱之前查抄的货栈和商铺,都已经被解封,更可甚的是苏家那边的货栈、牙行什么的,都被查封,说是户部派人干的。” 张延龄心想,这户部干活的效率不慢。 他从皇宫出来也没耽搁时候,不过是步行在京师的街路上转悠了一会,为自己可能未来半个月被禁足先提前出去放一下风。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户部不但把米家和李家的货栈给解封,还去查封了苏家的。 “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苏家的货栈和牙行又不是我们的,查封了也不心疼。”张延龄没好气道。 南来色再往前凑了凑道:“小的们还听说,爵爷您刚被陛下罚禁足,半月都不许出门,您说咱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张延龄本来心情还挺不错的,但在听了南来色这小子的话之后,瞬间火起。 “去你娘的!”张延龄飞起一脚,将南来色踹了个跟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老子是黄鼠狼?都说了是风水轮流转,眼下无非转到别人家,等着瞧吧,用不上半个月,老子绝对会让户部的人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张延龄如此说是有自信的。 他要等西北哈密城失守,到那时,满朝君臣都会认为他是从药材商里通外邦这件事得到哈密城即将失守的结论。 否则还能认为张延龄有未卜先知能力? 但在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耳中,张延龄的话全不可信。 你干的事都被皇帝给否定,要帮赚钱捞油水的苏家被牵连倒霉遭殃,你人还被勒令不许出门,现在说什么风水轮流转的,不就是逞口舌之快? 正说着,门口知客进来通报:“爵爷,顺天府张府尹求见。” 张延龄本还想闭门清静几日,听到张玉来的消息,嘴角浮现出个笑容:“他怎么还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张玉一身便装,跟着知客出现在建昌伯府的正院。 张延龄一脸慵懒之色,趾高气扬道:“张府尹大驾光临,不会是认为本爵爷害了你,想登门算账吧?” 张玉惊讶道:“下官怎敢有此想法?下官不过是来跟建昌伯您探讨一下京师商贾私通外番之事,下官认为顺天府的调查应当由您来主导,免得顺天府做事有不周之处。” 好一个张玉。 政治觉悟挺高啊。 “张府尹搞错了吧?如今陛下下旨,由户部和东厂双线调查此事,就算顺天府要协同办事,那也不该来请示我的意见吧?”张延龄脸上挂着款款笑容望着张玉。 谁知张玉望过来时,那一脸笑容更是别具深意。 这四目相对一笑,其实很多道理就不言自明。 张玉不愧是“老江湖”,大概是从张延龄被参劾欺行霸市被叫到宫里质问,再到事后案子仍未停,户部做事还那么激进想快速把苏家私通外番做成铁案,以及张延龄只是被不痛不痒罚禁足…… 种种细枝末叶整理出来,就能意识到户部得势不过是表面风光。 张玉这是看清楚了风向,提前站边,来跟张延龄打好关系。 孺子可教也。 “既然张府尹有意要跟本爵探讨一番,那本爵也只好略尽勉力,同为朝廷效命不分彼此才是。”张延龄说着,对张玉做出请的手势,“咱正堂说话?” 张玉赶紧还礼:“建昌伯您请。”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见到张延龄和张玉这般哥们情深进了正堂去商讨事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对啊,咱家爵爷不是被圣上给降罪? 顺天府府尹这是脑袋被门挤了? 居然跑来跟咱爵爷商量案情? 第十三章 意欲何为 张玉身为外臣,政治领悟力却很高,让张延龄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跟张玉之间的本家关系。 一连两日,张延龄都留在府里。 外面却已是一片风声鹤唳,或许是户部想急于把耗羡的问题给推到别的问题上,对于京师商贾展开了一轮清查。 苏家最倒霉,所有的货栈和货物都被查封,苏荣成本还想来找张延龄,被张延龄拒之门外。 “爵爷,苏家都快完了,咱是不是赶紧把苏家小姐给抢回来,免得被别人拉去抵债?” 南来色果然不愧为建昌伯的头马,做事秉承的原则就是厚颜无耻落井下石。 张延龄手里拿本书在看,手指捻着翻书,显得漫不经心道:“等着吧,过几天还用得上他们。” 这又让南来色很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张延龄现在脾气很“暴躁”,动辄“家法伺候”,也是免得自己身上出现跟身体原主性格不符的地方,引起这群小弟的怀疑。 只有棍棒打着,这群人才不会动歪心。 就在张延龄安心等待西北军情变化时,这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来。 “爵爷,长公主驸马都尉求见。” 南来色来跟张延龄通报时,张延龄自己也在皱眉。 明朝制度,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姐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 长公主驸马,说的不就是当今皇帝妹妹永康公主的驸马,后来官爵至太傅的京山侯崔元? 要说崔元,一辈子没什么建树,当了大半辈子小白脸,一直到迎嘉靖帝登基时有迎銮功劳,才算是出头。 嘉靖皇帝一直要树立自己正统皇帝的形象,大礼议是那个时代最大的事情,对于嘉靖帝这样出身本身就不正的皇帝来说,自然想的是贬低正统这一脉,而多去提拔皇室支脉,崔元作为嘉靖皇帝姑父,也就被器重。 但其实本身崔元本没什么大能耐,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在书画方面有所建树,是个藏家,同时交友广泛。 历史上的崔元,曾坐张延龄罪而下狱,说明二人交情不浅,只是后来崔元被赦免,张延龄则被关押至被杀。 张延龄想到这里,心里冒出个很邪的念头。 你是藏家,自然在收藏界有一定名声。 回头弄几幅赝品蒙你还不容易?让你替我去卖,以你藏家的身份还有那正派的印象,可是一条出货的好渠道。 “走,亲自出去迎一下这位驸马都尉。” 张延龄作为建昌伯,眼下的地位是要比崔元高的,崔元只是个驸马都尉,并无爵位。 张延龄亲自出来迎接,就见到门口立着一个二十多岁身材痩削面庞秀气的男子,刚开春手里还拿一把折扇。 “在下见过驸马。”张延龄走过去,笑着拱手跟崔元见礼。 崔元也是倍感荣幸,赶紧还礼道:“晚生见过建昌伯。” 举手投足之间,很容易让张延龄把崔元当成个书呆子,不过在把崔元请进正堂,二人坐下来客套几句之后,才发现崔元其实性格很豪爽,说话也很有亲和力。 “驸马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照理说,张延龄在家中被禁足,别人应该避着他一点才是,这崔元还主动来拜访,必有蹊跷。 崔元笑道:“是长公主得皇命差遣晚生前来,说是空暇多与建昌伯探讨学问,再是平时出外走走,结交一些文坛之人。” 原来是朱祐樘安排他来的。 可朱祐樘一边对他禁足,一边拐弯抹角通知崔元跑来跟他见面,说要探讨学问结交文人,这意思是觉得从前不学无术的他有做文官潜质? “这个嘛……在下仍在禁足中,怕是不能走出府门,麻烦驸马白跑一趟。” 崔元道:“无妨无妨,长公主有言,陛下曾吩咐只要是与晚生一起,建昌伯便可以出门。” 说什么都要把公主提在话前,这也体现出崔元的不自信,本就只是个监生之子,弘治六年才尚永康公主,这两年也没什么建树,还完全活在公主的影子下。 “可是在下最近不想出去走。”张延龄微笑说道。 崔元这下有点无语了。 我奉了皇命带你出去游览见识以及结交文士,你居然说不想出门? “驸马你也该知道,那些文人对我一向有意见,如果我出门目的只是跟他们见面结交,那我宁愿不出门,实在不是想拂了你的面子。”张延龄突然还客气起来。 崔元点点头,好像理解张延龄的心情。 张延龄才刚在京师外群殴士子,还把一个读书人脑袋打伤,把另外一个读书人丢下河。 京师中的文人一向是自取清高,在面对“奸佞”时一向也是共同进退的,就算张延龄腆着脸去讲和,士子们也不会同意,何况张延龄也不会自降身份。 崔元自己都不理解,皇帝为何会下这种命令。 崔元叹道:“既如此,那建昌伯也没必要闷在家中,你我出去同游,四处游览一下也好。” 嘿! 先要带我出去结交士子,还说这是皇命。 我不同意居然还想带我出去游览,你这献殷勤未免过头了吧? “驸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陛下除了安排你带我出去结交士子,是否还有旁的差事?”张延龄从崔元急切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些端倪。 崔元面色突然变得局促起来,好像真被张延龄给言中。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我这姐夫,不会是突发奇想,针对我安排出各种改造计划吧?难道是我之前在朝堂上表现太好,令他对我生疑?” “建昌伯也就莫问了,总之跟晚生出去,晚生不辜负皇命和公主之托便可。” 张延龄闻言皱眉。 崔元还是把什么事都往皇帝和公主身上推,说的好像他就只是个奉命办事的小跑腿差不多。 再想想,连出去见文人这种事,崔元都不需要遮掩,还有什么事是崔元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说的? 这就可能,是要涉及到一些在事前不好说的,比如说给他安排了官职,诸如出征边塞或是为任地方…… 再或者,跟他许久没定下来的续弦婚事有关? “我不去的话,驸马是不是还要强迫我去?” 张延龄试探问询。 崔元道:“建昌伯不去的话,晚生无法跟长公主回复,她都已提前安排妥当。” 永康公主给安排?安排什么?鸿门宴? “除了公主,还有何人?”张延龄追问。 崔元迟疑了好半天,才无奈回道:“德清长公主也在。” 德清公主,成化帝之女,同为朱祐樘的妹妹,如今十八周岁尚未婚配,历史上的德清公主是在弘治九年下嫁以仁孝闻名的应天府学子林岳。 安排张延龄跟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见面,意欲何为? 可能是女孩子大了,家里都愁嫁,在这年头十八岁已经是大姑娘,公主十八岁都还没嫁出去,皇室估计也会着急。 那这次的安排,就有花头。 难道朱祐樘想撮合张延龄跟自己的妹妹,来个“亲上加亲”,再以公主来管束着张延龄,让张延龄可以收心养性,报效大明朝廷? “建昌伯是否前去?” 崔元心下着急,再不把张延龄带走,任务就完不成。 “去!当然去!” “不过去之前,请容许在下先准备一点礼物,空着手去见两位公主也太失礼,给两位公主留下一点好印象,我这也是为了让驸马顺利交差。你看我是否也换上一身帅气点的行头,让两位公主见了我,眼前一亮?” 张延龄的话,好像深深刺激到崔元。 崔元憋红了脸道:“建昌伯只是去见德清长公主,并不与永康长公主相见。” 这一急,等于把什么都招了。 这是要安排张延龄去相亲。 第十四章 你我路不同 张延龄进内换上一身特立独行的衣服,既非儒衫,也非常服。 说起来身体原主像是个“杀马特”,有点权力不知如何得瑟,家里的衣服有很多看起来很另类,随便选上一身穿上,走出去都能产生生人勿近的威慑力。 “建昌伯,你这是……” 崔元见到换好衣服出来的张延龄,不由皱眉。 张延龄穿的可不是什么潮流服饰,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相亲的。 既是要跟未出阁的德清公主见面,皇帝有撮合你们的意思,你不应该穿得正式一点,给公主留下好印象? “走了走了,我这一身,出去之后回头率一定很高,驸马你若是觉得跟我走在一起不合适,可以先行一步,不用等我。” 张延龄要的就是让德清公主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相信不用穿这一身,以他的名声,德清公主也不可能看上他。 以防万一,若德清公主深居简出根本没听说过他的那些恶名呢?是不是需要在装束上花点心思,把德清公主给吓跑呢? 娶公主是不可能娶公主的,张延龄还想好好活着,将来还有大片的花丛等着他,娶个公主回来,相当一道紧箍咒。 有见过猴子主动戴紧箍咒的? 看我怎么把你这个母唐僧给吓跑。 张延龄与崔元同乘马车,后面跟着建昌伯府的“仪仗大队”,一路浩浩荡荡到永康公主在京师的府第。 到门口,永康公主府的知客见到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腿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到公主府闹事。 “驸马,你这位家仆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延龄出言刁钻,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让崔元和那知客都能听到。 知客听到之后赶紧退到一边。 崔元苦笑了一下道:“莫要让德清长公主久等。” 二人进到府门,发现这里并不是四方的四合院格局,门厅之外并不是正院,而是要先穿过一道走廊,才能到正院的月门之前,但崔元没有要带张延龄进正院的意思,而是要直接带去侧院。 “我们去那边看看?” 张延龄好像自来熟,不用崔元引路,直接往正院走。 崔元想阻拦都来不及,赶紧追上去道:“建昌伯,你走错了。” 张延龄就是要故意走错,最好能唐突到永康公主,先给两位公主留下一个他不守规矩的印象。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进到正院,果然见到一个很端庄秀丽的年轻妇人,正要从正堂往内宅走,斜眼看到张延龄和崔元一起走进来,还在微微蹙眉。 “哈,这不是永康公主吧?”张延龄故意扯起嗓子。 崔元脸色别提有多尴尬,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得住张延龄见永康公主。 崔元赶紧过去给那女子行礼:“长公主,这位是建昌伯,是皇命吩咐您嘱托带他来的。” 张延龄听了崔元那段绕口的话,心里在暗自皱眉。 当了驸马果然是没人权。 还没等崔元引介完,张延龄主动迎上去,笑道:“在下建昌伯张延龄是也,见过公主。” 刚才还一副到了主人家随处乱闯不守规矩的样子,转眼好像献殷勤一样主动上前见礼,反差很大。 他故意做出如此姿态,让崔元对他更产生一种警惕感。 永康公主只是礼貌性笑了笑:“建昌伯,你该称呼本宫为长公主。” 当公主的果然是恪守规矩,公主、长公主的称呼都分得很清楚,但别说是张延龄,就算是普通百姓,皇帝的女儿就是公主,哪分得那么清楚? “哈哈。”张延龄随便一笑,也懒得去称呼。 既要献殷勤,还要表现出不讲礼数,要演好不学无术张延龄的角色可不容易。 永康公主在皱眉之后,对崔元道:“驸马让德清的侍女带他去见便是,你跟我来。” 刚说完,从正堂这边出来两名侍女,意思是要接替崔元带路的职责。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这对夫妻可真有意思,丈夫防着别人见自己老婆,老婆还要防着丈夫见自己没嫁人的妹妹…… 累不累? 在一个男女大防的时代,好像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 …… 张延龄在德清公主婢女的引路下,到了永康公主府的一个好像花园的侧院。 侧院并不宽敞,却种了很多的花草,还有一些假山,假山虚掩之间设有亭台,亭台中有石桌石凳,亭台内石凳上正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手里似捧着一本书,大致观个背影,便觉得是书卷气很重的女子。 “嗯嗯。” 张延龄还没等靠近亭台,就先清了清嗓子,故意让里面的女子听到。 婢女先一步到凉亭内,恭敬道:“长公主殿下,建昌伯带到。” 德清公主这才起身侧目看着张延龄,等看到张延龄这一身的奇装异服之后,小姑娘家果然在暗自皱眉,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下更难看。 张延龄双目仔细打量德清公主,看德清公主样貌也算是不错的。 成化帝什么姿容他不知道,料想德清公主的母亲既为皇妃,姿色自然比普通女子好很多,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但凡是公主姿容都不会太差,至少比这时代女子的平均值是要高很多的。 “建昌伯,你要做什么?”德清公主见张延龄盯着自己看,好生无礼的样子,不由出言责怪。 张延龄可不能主动表现出退意,他的目的是要让德清公主知难而退。 他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脸上故意摆出个很夸张的笑容,学着别人彬彬有礼道:“晚生建昌伯张延龄,今日得见德清公主,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公主芳龄几许?” 相亲嘛,自然要有个相亲的样子,想把女方吓退,上来就要问一些很无礼的问题。 在任何时代,初次相见便问女人年龄都是不礼貌的。 德清公主这下已不止是脸色不好,已在皱眉头。 德清公主自行坐下,有意躲开张延龄的目光,叱责道:“建昌伯的礼数是怎么学的?” 张延龄惊讶道:“公主何出此言?你姐夫……驸马都尉崔元,见了我都是这么说话的,我不过是学着他说,公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话时,他一直在打量德清公主的脸色。 到这一幕,张延龄料想在德清公主心目中,早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驸马说我是来相亲的,你说我张延龄何德何能,有机会娶到像德清公主这样才貌双全还有地位的女子,我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公主,你说是否该让陛下给我们择良辰吉日,早些将婚事办了?” 张延龄就是要把自己打造成粗鄙外戚。 德清公主是温室花朵,没出阁的她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听到张延龄近乎戏弄的语言,人都快哭出来,但她仍以铿锵有力的语气道:“建昌伯,你也说了与本宫地位相差悬殊,今日不过是例行见上一面,怎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小公主居然还学会主动反击。 有皇室之女的威严。 张延龄眼见目的达到,自然还要加一把火,他以针锋相对口吻道:“我张某人曾娶妻纳妾,可惜内子早丧,却能配得上公主这般云英未嫁的皇室娇女,张某人心满意足也。” 张延龄就是想告诉德清公主,我二婚能娶你头婚,你还是公主,地位孰高孰低自有分断。 如此之言,果然令德清公主羞愤难当,她起身来近乎是掩面离开了凉亭,后面的婢女赶紧跟上去。 半晌后凉亭内只剩下张延龄一人。 孤单寂寥。 他不由把桌上德清公主遗落的书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本《女孝经》。 “如此一个懂得孝义礼法的皇室之女,我还是不祸害你,或许只有应天府以孝闻名的林岳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我还是安心当我的无耻国舅,去祸害别的黄花闺女,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唐僧取你的西经,我孙猴子留在花果山当我的山大王,井水不犯河水。” 来都来一趟,张延龄觉得自己有必要带个“纪念品”回去。 他顺手将《女孝经》揣进怀里,往正院而去。 第十五章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永康公主府后宅。 永康公主朱效茹还在极力安慰啜泣不止的妹妹,试图令妹妹能平复过来。 “一介莽夫胆大妄为,敢轻蔑于我皇室之女,以为自己是外戚便可目无尊上?”朱效茹其实早就知道张延龄的为人,说这些话,不过是为让妹妹心里好受一些。 德清公主道:“姐姐,皇兄为何要安排我与他相见?莫非真如他所言,是想安排婚姻嫁娶之事?” 朱效茹面色迟疑。 当姐姐的其实心里透亮,知道朱祐樘真有把妹妹嫁给张延龄之意,不然也不会安排这次相亲,但事前她可是没有跟妹妹提及此事。 “皇兄就是太疼着皇嫂,似是皇嫂的母亲,张老夫人入宫时提及。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皇兄定不会为难于你。” 朱效茹也是一脸无奈,事情的确是跟张延龄的母亲,张峦的妻子张金氏有关。 在张峦死后,张金氏守寡,张皇后对母亲可说是极力照顾,经常留母亲在皇宫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朱祐樘也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后宫那么大,既不住妃嫔,腾出个房间给丈母娘住住都不行? “坏了姐姐,母妃留给我那本《女孝经》,似是被我落在旁院内。”德清公主哭诉半晌,眼见要平复过来,才发现自己所带的书不见,面色又见紧张。 朱效茹安慰道:“没事,让人给你拿回来就是,先前驸马遣人来通报,说那人已走。” “来人,去将长公主的书拿回来。” 婢女赶紧到侧院找书,结果不见踪迹。 回来通禀之后,可急坏了德清公主,德清公主亲自去找,朱效茹陪同。 找了半天,还是不见书。 “还真是稀奇,这春意盎然的,莫不是一阵邪风刮走?”朱效茹心下诧异,她甚至都没往张延龄身上联想。 德清公主急得双目通红,道:“皇姐,会不会是那个……坏人拿走?” 朱效茹一脸不屑:“他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会随便翻书的?不着急,再让下人各处找找,又不是发钗那些小零碎的东西,还是能找到的……” 又费半天事…… 连隔壁院子也找寻过。 朱效茹派人出去问询崔元,方得知崔元隐约见过,张延龄临走时似是怀揣一本书。 “皇姐,真是被那坏人带走。”德清公主泪如雨下。 朱效茹见到妹妹如此伤心,安慰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皇妹你放心,书是会给你要回来的,那是你母妃遗物,定不落奸人之手,闹到皇兄处,也要给你讨回来……” 她安慰着妹妹,心中却在犯嘀咕:“那厮不学无术,将书拿走却是为何?” …… …… 张延龄带本书回去,也全然没当回事,一本《女孝经》,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之书,是封建时代的产物,讲的都是三从四德那一套,在张延龄看来应该将这种书全都烧毁。 “爷,府上的人说,苏家小姐来了,在里面等您许久。” 刚进家门,南来色就跑到张延龄耳边通知消息,面带邀功之色。 张延龄大概猜想,现在苏家的货栈被查封,苏家又没太神通的关系,病急乱投医,只能来找他这个“罪魁祸首”讨要说法。 “行,知道了,我换一身衣服就进去。” 张延龄正要先去换衣服,南来色等人却觉得很怪异。 这不正是自家主子以前最喜欢的那身拉风衣服? 去见公主都穿这一身,去强抢民女穿着不也正合适? 张延龄进了内宅,随便把自己的衣服换下来,南来色还凑在门口等着,不忘提醒张延龄:“爵爷,既然那小女子是自投罗网,咱也别让她走了,正好留下来抵债……” 眼见张延龄出来时面色不善,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出馊主意。 到了厢房花厅,果真见到苏瑶在焦急等待。 “哎呀,小娘子可真是好心情,居然主动来见本爵?可是几日不见心中思念?来来,坐下来让本爵好好看看,这两天是否清瘦?愈发娇滴滴水灵灵……” 张延龄拿出一副无耻之色,那色迷迷的目光就好像要将苏瑶给活剥生吞。 苏瑶赶紧往后退两步,敛身行个万福道:“爵爷莫要消遣小女子,小女子是为家事而来。” 张延龄随即不屑摆摆手,回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南来色。 南来色本来怕张延龄“手下留情”,但见到张延龄先前那一副急色模样,彻底放心下来,会意赶紧离开花厅,把门都关好,以方便张延龄和苏瑶在里面“办事”。 单独会面,张延龄不需要再演。 张延龄换上一脸严肃之色道:“苏小姐,就算我人在府内,对外界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眼下苏家近况我深表同情,但有些事暂且无能为力。” 苏瑶面色坚毅道:“是爵爷您主动提出要去封田家和李家药铺和货栈,沦落如此,却说无能为力?岂非有心要害我苏家?” 张延龄撇撇嘴道:“就算我不出手,你们苏家还是要家破人亡,我可是你们的债主,到那时把你直接抢回来,何须大费周章?” “事情其实一切都未超出计划,不过暂且遇到些许波折。你们苏家之人放心,再用不了几日,就可以静观田、李两家大厦倾塌。” 张延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不过对于身在煎熬中的苏府之人来说,可就没他这股自信。 苏瑶知道跟张延龄讲理是没用的,她忽然跪倒在地,一脸悲切道:“建昌伯,您乃朝中权贵,上通人脉,只要您能拯救我苏府于危难,小女子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当报答,还望您……不能袖手旁观。” 你以为我看中了你的人,其实我看中的是你们苏家商贾的身份和背后的渠道。 目的是把你们培养成我的白手套。 结草衔环,还要来世? 切!谁稀罕! 或许人家只想看结果,不想听过程。 难道能把自己心中所知有关历史事件,还有在朝堂上所发生的事,告诉这么一个商贾之家? 你们还没资格知道。 “我说过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要静待时机,怎么,以为我张某人会食言不成?” 张延龄满面怒色,声音很大,走到门口一把将门给拉开,南来色本趴在门上偷听,乍然门被打开他被晃了个跟头,勉强站稳。 “爷?” 南来色是个忠仆,留下来趴墙角,是怕张延龄心慈手软。 “听好了,把这女人给我押回苏府,未来苏府内外给我盯紧,哪里都不允许她去,我承诺在十日之内,于京师富贾中兴起一股腥风血雨,我张某人说到做到。” “若事不成,你们苏府的债,就一笔勾销!” 第十六章 好事如期而至 三月廿四。 一场大雨下了整夜,五更天时风雨仍未停,京师各处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可苦了入宫朝见的大臣,从各家的官轿和马车上下来,撑着伞举步维艰到午门外,只能到午门门廊避雨。 马文升下了马车,并未在午门停留,作为兵部尚书,他可以先到内阁于皇宫的值房等候入朝。 人尚未进内到值房内,身后一人连伞都没有举快步追跑上前,将手上一份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交给马文升。 是兵部右侍郎阎仲宇。 “何事匆忙?” 马文升顾不上看手上之物,想着先进值房再说。 阎仲宇道:“右佥都御史许进急报,哈密失守。” 马文升本来人都要进值房内,闻言手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阎仲宇要来扶他却被他伸手回绝。 马文升幽幽叹道:“事不由人。” 阎文宇随同马文升进到值房内,内阁四辅臣都在,并不见其他几部尚书。 马文升将许进急报交给内阁首辅徐溥。 本来有关地方上的奏疏,都要走通政使司,但涉及到紧急军务可以直走兵部和内阁,算是直疏上奏。 徐溥看完许进的急报,面色深沉,另一边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也过围拢上前。 谢迁口快一些,面带不解之色道:“时间未免太过凑巧。” 其他几人大概也有相似想法。 这么一份上奏,若在几个月以后见到或许也不当稀奇,关键是张延龄才刚在几天前殿前陈奏说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有举兵攻打哈密迹象,紧接着就得到战报说哈密城为阿黑麻所占,这不明摆着告诉他们,张延龄是提前得知线报而未被重视? “哈密之战乃我大明中兴之战,若有失,只怕会引起人心浮动。” 徐溥的话多少有些无奈。 文治武功两方面的成绩,一向是明君圣主的标准。 朱祐樘登基之后,朝廷在文治方面一直都很清明,但武功军事方面鲜有大动作,哈密一战可说是弘治时期最大的军事成绩,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功不可没,之前朝廷一直拿攻下哈密来标榜弘治中兴,现在突然告诉天下人哈密又丢了,那不跟打大明朝廷的脸一样? 就在此时,门口冒雨过来几人,当首一人已到门檐下。 “几位部堂大人,赶紧往奉天殿去,陛下说今日有雨,让诸位臣僚可以先行入内躲躲雨。” 话就说了一句,人也不打算进内阁值房,转身要走,似要去午门通知别的大臣。 徐溥几步追到门口道:“李公公,请留步。” 那人回过身来,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眼角皱纹差点都把眼睛彻底给遮盖,即便瞪起眼也只是现出一道缝隙。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明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李荣,字茂春,祖籍三原,景泰年间入宫,成化十四年始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宪宗时便赐其玉带、蟒衣,赐宫廷禁地骑马,弘治时期几度为司礼监掌印,弘治十年还主持过德清公主和驸马林岳的婚礼,一直到正德初年,为避刘瑾风头,在“郑旺妖言案”未结案时,主动告老还乡。 在李荣身后,还有如今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和萧敬,陈宽也是后来跟八虎相争而落败的主要人物。 如果说八虎是正德初年的新贵太监,而眼下李荣、陈宽、萧敬这些都是弘治朝保守派太监。 “徐中堂,您有事?”李荣见到徐溥,还是非常尊敬的,走进值房给徐溥见礼。 徐溥只能将手上用油纸包着的奏疏重新拿出来,交给李荣,李荣伸出手却犹豫是否要接,便在此时马文升走过来道:“哈密失守。” 李荣伸出的手,立时缩回去。 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几位大明朝股肱之臣。 “诸位部堂,尔等不是在跟咱家言笑吧?这哈密之前都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之间失陷于贼了呢?若是咱家所记不差,可是在几日之前,国舅上奏西北军务之事时,尔等中可是有人信誓旦旦对陛下言,这西北并无战事。” 李荣话说得很轻缓,但却字句如刀,直戳马文升心口。 当日在朝堂上替叶淇分辩,借机踩张延龄的,不就是他马文升? 徐溥见马文升脸色很差,主动解释道:“李公公,哈密为贼所窃,乃是五日前夜之事,而建昌伯上奏则在四日之前。” 李荣轻轻冷笑道:“以徐中堂之意,就算当时正视国舅上奏,也已无力回天?再或是徐中堂认为,建昌伯是在事发不到一日后就能得知数千里之外的事,跟陛下上奏邀功?” 被这么一番话质问,连徐溥都不知该如何为此事开解。 “诸位部堂啊,你们也别在这杵着,发生这么大的事,赶紧去奉天殿候驾,咱家便勉为其难,先行将此事告知陛下,好有个应对。” 李荣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口中兀自感慨:“唉!尔等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也就是李荣,有资格跟徐溥这些元老大臣这么说话。 徐溥先前叫住李荣的目的,是有意让李荣提前将事上报,不至于朱祐樘在朝堂上乍然听到后雷霆大怒。 李荣当然明白这层道理,通报战败这种糟心事他还是主动承担下来,不顾旁的先到乾清宫那边去通知朱祐樘。 徐溥等人则带着阴沉的气色往奉天殿而去。 …… …… 外面的雨还一直在下。 所有参与朝议的大臣,都已经抵达奉天殿,却在天通明之后,仍未见君王身影。 现在朝臣都已经知道哈密战败的消息,如同外面的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于此时,京师内苏府,苏瑶正在焦急等候父亲的消息。 “……老爷昨夜去秘密库房清点外运货物时,被刑部的人给拿走,多番派人问询都没结果,事太大了连顺天府都通不上气,大少爷和夫人已提前按老爷的吩咐,留在山东没回,咱苏府连最后一批货都被扣,已经拿不出钱财来疏通……” 苏家本想将一些秘密储藏的货物运走,举家逃离,结果还是被查出来。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跟田家的商业纠纷,现却闹出个里通外邦的大案,不是破财就能免灾的。 苏瑶的兄长和嫂子都在外地躲灾没回,家里就只有她一介小女子来掌舵。 “走,去一趟田府,就当是求田府老爷,将我苏府的产业都拱手给他,只望他能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苏瑶带着身边不多的家仆,冒着雨往田府而去。 …… …… 建昌伯府。 张延龄睡了个好觉,仍旧是早早起来,一边让小狐狸给自己整理头发,顺带还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好一顿磨蹭。 “你个小狐狸真是妖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小狐狸精转世,就差个尾巴,回头给你加个尾巴好不好?” “好。” 小狐狸把头都埋到张延龄的怀里,一脸羞答答,却还用凤目偷瞄,小狡黠的模样对得起张延龄给她起的名。 “哎呀,这尾巴加在哪好呢?” “真是让人犯难。” 张延龄嘴上嬉笑着,手已经塞进小狐狸的衣服,似在找着力点。 来到古代,就算现在还没大的权势,能天天跟自家娇滴滴的小丫鬟厮混,不也正是一种小资乐趣? 要是回头再多弄几个回来…… 就在张延龄臆想菲菲时,门口又传来很不和谐的脚步声。 是南来色匆忙跑到门口,门都没敲,人已钻进来。 “混账!这是什么地方?感情教给你规矩,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张延龄骂道。 南来色一脸苦逼之色道:“爷先息怒,是宫里来人,说是要召您入宫,可能还是上次的事,您有个心理防备吧。” 上次的事? 张延龄笑了笑。 眼下还正是朝会的时候,突然要召他入宫,可就不是别人又参劾了他把他叫去斥责一番的事。 “天不太好,好事却如期而至。小狐狸,赶紧给爷换上朝服,爷要入宫看一场好戏。” 第十七章 有我在,就是证据 奉天殿。 众大臣已等候多时,一直到宫殿内的灯盏都撤去之后,朱祐樘才走进来。 君臣见礼,而后就是长时间安静等待。 朱祐樘没说朝会开始,众人便只能心情惴惴不安等候于原地。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几次提醒朱祐樘朝会可以开始,都未被朱祐樘理会。 朱祐樘手上所拿着的奏疏,正是之前徐溥让李荣转呈的。 “陛下,如今时候不早,外面的雨也停了,若是无大事的话可以让诸位臣僚先回衙所。” 萧敬是个老好人,眼看众大臣还在这里罚站,忍不住提醒朱祐樘可以先解散朝议。 朱祐樘语气悠悠道:“看这天色,雨不定几时又会下下来,还是留在这里等吧。到国舅来,朝议便可开始。” 很多已经立了半个多时辰,头脑开始发昏的大臣,这才知道朱祐樘并不是有意要整治他们,是因为要等张延龄来,才迟迟没有开始朝会。 马文升闻言看了一眼一旁的叶淇。 此时的叶淇一脸生无可恋,时而闭上眼,似对自己所遇之事认命,又像在盘算接下来如何跟张延龄争论。 马文升心中疑惑。 一个不学无术的国舅是如何提前得知西北哈密有失? 就在他心下慨然时,外面传来靴子踏地之声。 但见张延龄一身的蓑衣斗篷,在小太监小安子的带领下,抵达奉天殿外,到门口时,张延龄把身上累赘的东西扯下来交给小安子,自行入宫。 在场大臣身着朝服,都是举着伞来,只有张延龄是一身蓑衣斗篷而来,殿外风雨交加,也只有张延龄进来时,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陛下,建昌伯来了。”萧敬急忙提醒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放下手上的奏疏,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张延龄。 张延龄旁若无人径直走到最前,拱手行礼道:“臣张延龄,参见陛下。” 在场很多大臣都在皱眉。 一点规矩都没有,奉天殿面圣,可是你随便拱拱手说声参见就能应付过去的地方? 不过想到张延龄一介武职外戚,以往也无参加朝会的资格,不懂大朝会的规矩也在情理中。 再者,张延龄可是大明朝不讲规矩的代名词。 “国舅,不必多礼,立在一旁,朝议可以开始。” 朱祐樘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的话对在场大臣来说是一种解脱,终于不用干杵着,可以开启正题。 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所有位置都是满的,四方豆腐块一样的站位,没有给他留下空间。 反正我就是临时被叫来参加朝会的,用跟你们客气? 张延龄当即往最前排首辅大臣徐溥旁边一站,在整齐一溜的大臣中凸出一块,瞬间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徐溥用一脸嫌弃的目光瞅了张延龄一眼,没说什么。 朱祐樘以平静的语气做了开场白:“诸位卿家,今日本无大事,所探讨无非关中旱灾,但今晨所来的一份军务急报,令朕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战报说在就在三月十九日夜,西北哈密城为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派兵所窃占。” 朱祐樘娓娓道来,如他给张延龄的第一印象—— 蔫。 都到这会,拿出点气势,把大臣给震住,不更能体现出你这个皇帝的威严? 在场大臣所知提前都已获悉消息,并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突然人群中一个嗓门大的喊道:“吐鲁番贼首阿黑麻目无君圣,窃我大明疆土,应当举雄师征伐之,灭其族戮其尸,以震大明军威。” 话说得很响亮,听得人心一震。 但张延龄估摸,这大明朝堂上就是有一群自诩正义之士的家伙,估计连哈密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战事的前因后果。 这样空口白话好像喊口号的言语,所体现出其无知者无畏。 不过朝堂上似乎很需要这种言论,本来死气沉沉的朝堂,因为有人喊了口号,瞬间充满活力。 臣僚之间私下窃议,以嘈杂声所得出的结论来看,他们也同意这么做。 但自六部侍郎以上,前排的这些大佬们却没有一个交头接耳的,他们最明白这种私下议论毫无意义。 “嗯嗯。” 朱祐樘稍微清了清嗓子之后,在场瞬间又安静下来。 朱祐樘仍旧以轻缓语气道:“吐鲁番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朕早有所料,但只是未念及事情发生如此之突然。事前地方并无上奏,只有建昌伯一人在朕面前提到过此事,建昌伯,你且出来说说,你是如何得知情报的?” 张延龄成为众矢之的。 他往前走两步,手里连笏板都没有,随便拱拱手道:“回陛下,臣在半月之前,隐约得知京师之中有药材商贾私通外邦,在互市关闭时仍旧与西北胡商暗中交易药材,臣便详细追查,隐约从胡商口中得知,吐鲁番有不臣僭越之心,臣连同顺天府府尹追查此线索,将京师中大的药材商贾货栈、邸店查封。” “未料,户科给事中……臣也不知是哪位,参奏臣欺行霸市,臣被叫到乾清宫质对,只能将所知详细启禀陛下,但因无实际证据,事情不了了之。” 张延龄说这番话时,故意摆出趾高气扬的态度,说话时有意无意往户部尚书叶淇身上瞄,有示威之意。 叶淇老成持重,自知此时无法跟张延龄正面交锋。 却是叶淇身后一名户部官员气不过,走出来厉声道:“建昌伯,你不要把捕风捉影的事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光是京师药材商跟西域胡商买卖药材,怎能得出吐鲁番有不臣之心的结论?” 张延龄笑看着此人道:“阁下脑子不管用,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无脑?” “你!” 那人怒视张延龄,怒不可遏:“朝堂之上,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言!还请陛下将其治罪!” 朱祐樘一脸冷漠打量着丹陛之下的群臣,如冷眼旁观。 治罪? 治你个大头鬼。 张延龄冷笑道:“在下本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叫斯文有礼,只知做事要讲求本心。” “在去年我大明进兵哈密后,西北各处互市都已关闭,但黑市仍旧不绝,既然吐鲁番有再次染指哈密之意,那西域胡商必知未来黑市贸易都会断,会提前进购西北所需必要物资,药材首当其冲。” “否则为何他们会以高于市价数倍的价格,冒险以黑市购买药材?就不怕未来互市开启之后,赔得血本无归?” “只能说明,他们早就知道阿黑麻有重夺哈密之意,一旦战事开启,大明必定会将所有贸易路线封锁,他们才会不惜铤而走险谋求暴利!” 张延龄才不关心阿黑麻打不打哈密,也不关心别的朝臣对他怎么想。 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赚到钱。 所以他现在探讨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怎么解决问题,而在于把京师药材商给拉下水,让朱祐樘把追查的职责交给他,让他赚钱搞垄断就行了。 至于哈密的事…… 老子才懒得陪你们玩。 第十八章 共鸣 在场大臣听了张延龄对于事情起因过程的讲述,都闷不做声。 心里那叫一个懊恼。 这些消息,怎么自己就没调查到,反而是让张延龄给查出来? 这耗子是有多不长眼,能撞到张延龄这只瞎猫头上? 话说回来,如此合情合理的推理过程,即便没有实际证据,户部也应该重视起来。 户部的应对方法是……参劾张延龄欺行霸市? 户部这是要闹哪样? 怪只怪张延龄平时太过于恣意跋扈,事前还带着人在城外群殴抢地呢,怎会突然之间调查出西北军情? 怪诞! 朝堂上的群臣心中五味杂陈,作为户部尚书的叶淇仍是静默立在一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压根没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朱祐樘再一次打破沉默道:“诸位卿家亲耳所闻,建昌伯是如何调查出有关西北军务的情报,虽然奏禀时是晚了一些,但若是朝廷能及早重视,完全在事前就有所防备。” 都察院那边突然走出一名御史,言辞犀利道:“陛下,建昌伯提前知悉西北军情有变,未曾念上奏由朝廷调查,而是私下派人查封商贾货栈,是乃因贪功而对重大军情知情不报!臣要参劾他!” 张延龄不由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御史。 都到此般田地还要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就算你真的是恨我,但拜托看清楚风向好不好? 见风使舵懂不懂? 张延龄毫不留情朝着那御史发飙道:“阁下,你是姓赖的吗?即便在我有确凿指引,并有所行动之后,乾清宫内仍被指责查无实证被罚禁足,若我提前上奏,你们会不会再参劾我一个危言耸听扰乱军心的罪名?” 张延龄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丝毫不给那御史面子,那御史从来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朝堂上当着君臣百官的面这么说话的。 他气得面色涨红,手指着张延龄,颤颤巍巍道:“尔……尔乃无耻之徒。” 吵架就吵架,要讲求理据充分,吵不过就骂人?! 老家伙,你骂的可是国舅,你有麻烦了! “够了!” 就在朝堂之下稍微有些失控时,朱祐樘暴怒喝出的一声,瞬间令奉天殿正殿内鸦雀无声。 众大臣见皇帝怒而起身,赶紧做出俯首帖耳的姿态,准备聆听朱祐樘的训示。 朱祐樘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状态,立在龙椅之前,指着满朝大臣一脸怒气满盈道:“朕今日气愤,并不在于哈密一城之得失,而在于满朝文武上下,在西北军情有变之前,竟无一人查知。” “建昌伯明察秋毫查到线索,却因党派纷争被尔等参劾,当日乾清宫内尔等攻讦他的言语,尤在朕耳也!” 这番话说得是振聋发聩,完全对得起他身为君王的威仪。 连张延龄听了之后都觉得很解气。 大概只有姐夫和小舅子之间在这件事上能产生共鸣,让你们这群老家伙没事就喜欢趾高气扬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对皇家之事评头论足!说什么外戚乱政,说什么欺行霸市,这下终于有机会让你们吃瘪,还不用棍子好好敲打一下你们? 户部尚书叶淇终于走出来,满面懊悔之色道:“老臣未能查证实据,以至诬陷建昌伯,令军情调查延误,臣请陛下降罪。” 本来都以为叶淇会出来据理力争,或是死赖着不肯承认,有很多还等着看好戏的,谁知叶淇走出来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认怂了。 还主动承揽了此事的罪责。 本来很多“正直之臣”还想替户部开解,但听到叶淇的话,他们心中也便坦然。 继续做无谓之争,还不如以退为进,方乃解决问题之道。 朱祐樘的怒气有所收敛,他冷笑道:“户部的罪责,可不单在诬陷建昌伯,还有耗羡……此事容后再议,眼下要立时商讨出应对哈密军情的策略!” 朱祐樘重新坐了下来。 有明眼的吃瓜大臣立时看出些苗头。 皇帝如此生气,不单纯因哈密军情,也不全因张延龄调查出线索而被无端攻击,另有因素在其内。 因耗羡弊端事关重大,涉及到弘治时期朝廷税赋收入等重大连带问题,即便朱祐樘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很生气,也要顾虑到这件事的影响,不能随便公之于众。 武功方面已经要废了,难道文治方面也要打自己的脸? “马尚书,如今兵部对于哈密之失,有何预案?” 朱祐樘也不等别人提建议,主动去问马文升。 马文升一脸难色道:“即便哈密有失,全因哈密忠顺王不足以服众失尽人心,年初我大明将士均已撤出哈密,此战我大明将士无损,仍驻守在甘肃、固原等关隘要处,如今西北有鞑靼、瓦剌等诸多部族纷争,臣认为西北暂时不宜有大动向,应当严防关口以商后计。” 作为兵部尚书,马文升对于军事方面的认知还是很强的,他果断意识到,现在随便出兵哈密很可能会折戟沉沙。 但他的话,却并不能得到朝中激进派的认同。 当初说要趁西北内乱出兵的是你,攻下哈密你居功至伟,现在哈密丢失了你却说不宜有大动作,感情哈密失守影响的不是你马文升的仕途,朝廷所丢的脸面也不用你管是吧? 李荣当即走出来质问道:“马部堂,哈密丢失对西北军心影响颇大,难道你认为小小的吐鲁番汗国,能抵挡得住我西北雄师?” 朱祐樘侧目看了看李荣,神色很古怪。 大概他并不太支持李荣这种激进的观点。 随后朱祐樘望向张延龄,道:“建昌伯,你对此事有何见地?” 皇帝要问军策,问兵部尚书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问张延龄…… 就算他之前的确是查到了朝中人都没查到的情报,那也很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现在是不是太高看他? 张延龄又从徐溥身旁走出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朝服,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式一些。 旁的大臣估计张延龄现在正磕磕巴巴编措辞来说自己不懂,只等瞧张延龄出丑,谁知张延龄一脸轻松之色道:“臣之所见与马尚书相仿,这西北军情混乱,立马大动干戈,的确是不太适宜。” 都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见,听到的却是张延龄在顺着马文升的话在说。 有的人心里在窃笑,你还不如说自己不懂呢。 第十九章 发家致富近在咫尺 别人对张延龄的话不以为然,朱祐樘听进耳中,却好像听出跟马文升所说不一样的地方。 朱祐樘饶有兴致问道:“国舅,你且详细道来。” “臣遵旨。”张延龄再一次摆开架势道,“以臣看来,吐鲁番贼首阿黑麻出兵哈密,明知是与我大明作对,忌惮我大明兵锋,在攻下哈密之后定不敢久留于哈密城内,臣料想他会跟以往一样,派亲信部下镇守,甚至他的手下都不敢驻守于哈密城内,会移兵到刺木城。” 朱祐樘顺势问道:“那眼下岂非出兵反攻哈密的绝佳时机?” 张延龄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换成对未来局势的推测,道:“回陛下,实则并非如此,去年我边军将士长途奔袭能攻下哈密,全因阿黑麻正引兵与赤斤蒙古卫交兵,无暇顾及哈密。” “如今他攻下哈密之后,反而是陷入到众敌环伺的局面,北有瓦剌,东有乜克力,更别说还有我大明将士镇守边陲,必定令其首尾难顾。” “阿黑麻一向所倚重西域胡商给他提供粮草、马匹和武器,若将边陲互市、商路彻底断绝,便令其失去胡商支持,吐鲁番自会陷入到内忧外患之中,久不过一年,吐鲁番在压力之下定会主动将哈密归还忠顺王,到时我大明便可兵不血刃拿下哈密。” 朱祐樘闻听此言,稍加思索后点头。 张延龄继续道:“臣认为,此时只需令甘肃、固原和嘉峪关等处守军将士严防死守,便可静观其变,实在无必要再次劳师动众出兵哈密。” “国舅所言,正合朕的心意。”朱祐樘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容。 在场大臣看着朱祐樘跟张延龄之间一唱一和,心里都有些疑窦。 就好像早就排练好的,一字一句对答如流,很难想像是以胡作非为见长的张延龄能发表出的高谈阔论。 张延龄说得好像他真的懂军情一样,甚至很多朝臣都在用怪异目光望着马文升,好像在质疑,不是你马文升教给张延龄这么说的吧?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对于建昌伯的进言,有何意见?” 在场大臣一时哑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祐樘是反对出兵的,也就是说现在进言继续出兵定会引起君王不悦,可关键是张延龄都把西北局势分析这么清楚,不出兵的理据也头头是道,再多说那不真成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兵部可有意见?”朱祐樘眼见没人接话,只能再次望向马文升。 “老臣认为建昌伯提议,乃上上之选。” 马文升这次也变得识相。 朱祐樘微微颔首道:“朕没想到,建昌伯对军情能有如此好的见地,令朕刮目相看,众位卿家也当多以他为榜样,心中时刻记挂大明江山社稷。” “臣等遵旨。” 众大臣嘴上这么应承,心里当然不服。 让全班的优等生跟一个最差生学习,就因为这个差生是你小舅子? 可张延龄所提的建议,就算是马文升也分析不到如此透彻的地步,在场的人不服也得服。 朱祐樘道:“今日朝议拖延的时候也有些久,是该让众位卿家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内阁与七卿在朝议后往乾清宫移步,朕还有旁的事要说。” 很多人不明白,朱祐樘这是要去说什么。 但张延龄清楚,朱祐樘是要追究各地征税耗羡的问题,朝堂上不方便说的事,私下里说清楚。 张延龄用促狭目光打量叶淇一眼,似乎马上要为这位名震一时的户部尚书饯行。 让你没事惹我,遭报应了吧? “陛下,臣还有事要启奏。” 张延龄在朝议解散之前,突然主动进言。 朱祐樘越看张延龄越觉得顺眼,正色道:“国舅但说无妨。” 张延龄道:“有关京师商贾私通外番之事,臣认为还有很多需要斟酌的地方,臣主动请命负责调查此事,还望陛下准允。” 朱祐樘点头应允:“难得国舅有心为朝廷办事,上次你未经上报自行调查,才招来非议。朕此番差遣锦衣卫协同你查案,不管涉及到谁,定要一查到底。若此案你能做得条理有度,朕会酌情奖赏,也当是为之前你被罚之事拨乱反正。” “今日朝议到此为止,诸位卿家各自退了吧。” “臣等恭送陛下!” 众大臣呼啦整齐跪地,只单站着个张延龄。 …… …… 朝会解散。 张延龄心情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好。 查案的权力拿到手,等于说滚滚财源在跟自己招手,感觉发家致富已近在咫尺。 雨停了风还不小,张延将小安子递过来的蓑衣斗篷胡乱套在身上,趋步到宫门口,正要乘坐马车回府,但见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他面前。 “小的见过建昌伯。”走在最前的锦衣卫小头领,年岁大概连二十都不到,颇为英俊,有点奶油小生的味道。 张延龄皱眉打量此人:“你是?” 此人惊讶道:“表兄,您这是怎的?连小的都不认识?”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头大,这哪钻出个表弟来? 不过想到张家出了个皇后,但凡跟张家挂亲戚的都是鸡犬升天,有个当锦衣卫的表弟也不当稀奇。 “前几日被人闷了一棍子,看到人都觉得重影,脑袋也不太灵光,咱边走边说。” 张延龄没继承记忆,有记忆缺失的地方就推到脑袋被打这件事上。 此人叹道:“小的也听说表兄受伤之事,只恨不在表兄身旁,惩治凶徒。” 简单见礼介绍之后,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是自己的表弟金琦,是张延龄舅舅家的儿子,年方十九,如今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 “本来应该由牟司印配合表兄您来处理北镇抚司的案子,但因牟司印如今人不在京师,所以暂时由北镇抚司镇抚使来负责此案,他知道小的跟表兄您的关系,所以差遣小的带缇骑前来相助。” 锦衣卫名义上的头领是锦衣卫指挥使。 但指挥使这职位就是个虚职,很多时候是由勋贵来接掌,锦衣卫真正负责缉捕问案的,很可能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甚至是掌印之类的,并无固定。 眼下锦衣卫最高的长官,是以仁义著称指挥佥事牟斌。 此人在历史上跟张氏兄弟可不对付,经常相助于被张氏兄弟所害的“忠臣义士”,比如说后来因为得罪张氏兄弟而被问罪的李梦阳,就是得到牟斌的格外照顾而在诏狱中免遭毒手。 张延龄大致想来,这时代只要谁跟他兄弟俩作对,谁就被文人所写的史书铭记称颂。 他哥俩就是反面典型。 “表兄,您查的虽然是市井之案,但涉及里通外番,乃圣上钦点的案件,由北镇抚司接手,若是小的有办事不力的地方,您可直接找镇抚使,现在锦衣卫上下都由您调遣。”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自己这个国舅,连查案都高人一等。 若是别人查问案子,锦衣卫最多派几个人随便相助一下,但到他这里,整个锦衣卫上下都要协同。 “好,咱弟兄俩也不用这么客气,你称呼我表兄,我称呼你表弟,你自称我便可。” 金琦听了之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说是表兄表弟,但以往可从未见过这位表哥有这么平易近人过,谁叫人家是皇后亲弟弟,而他只是个表弟? 到宫门外,张延龄即将上马车时,金琦所调的一个锦衣卫百户队已抵达。 “表兄,您这是要去查案吧?不知从何查起?” 张延龄马车已经上了一半,闻言回头道:“先等我回府一趟,把这身衣服给换了,再到顺天府走一趟,之前顺天府帮忙查案已有进展,我已提前跟顺天府尹打好招呼,这次还是由顺天府相助,另外就是派人把苏家的人给我叫来。” “苏家?”金琦一脸不解。 案子还没开始,听起来就很复杂的样子,脑子跟不上张延龄的思路。 张延龄道:“说起来这苏家,也是京师中经营药材的商贾之家,其府内的那位苏小姐乃是我的线人。” 金琦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何为线人?” “线人就是提供线索之人,苏家拨乱反正,给我提供了不少查案的线索,此番破案还要苏家相助,总之你替我去叫人就行。我说表弟啊,就算咱是亲戚,你办事也麻利一点,要多做少问。” 张延龄发现这外戚出身的锦衣卫副千户就是不行,好像什么事都需要他来指点。 本还想客气一点,但忍不住就想拿出对付东南西北那一套。 大概只有棍棒敲打着,这群人才明白怎么办事。 第二十章 时移世易 京城的雨已停歇。 苏瑶带着管家在田府之前等了许久,连府门都未得进。 “苏当家的,您别在这里等着,碍事。” 田府的知客对苏瑶很不客气,看这架势他是不会让苏瑶进府的,也没打算去给苏瑶通传。 苏瑶自然不会死心,就在她准备继续耗着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田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笑盈盈朝她走来。 “这不是瑶妹吗?今天不会是上门来跟我田家谈生意的吧?” 此人一来,说话很不客气,言语间带着的调笑语气,不比张延龄好多少。 苏瑶面色显得很回避道:“田公子请自重。” 这个年轻男子,是田府老爷田汝山的侄子,如今在田家生意做事的田瑛。 田瑛闻言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笑道:“瑶妹到现在还如此生分,是连时局都没看清楚吧?苏家现在还有资格来跟我田家谈生意?当初田家的风光,就是被你爹给败坏干净!” 苏瑶面色凄哀,想再往前倒个四五年,京师的药材生意被苏家承包大半。 只奈何叶淇当上户部尚书后,一切都变了,京师商场成为徽商的天下,但凡没有依附到户部的商贾,生意是愈发难做。 “再听说,你们苏家欠了不少外债,估摸债主这几日都会登门,到时若是瑶妹你支撑不下去,干脆也别留在府上,带点嫁妆到我田府,我收留你便是。” 田瑛说着,还想上来对苏瑶毛手毛脚。 苏瑶心中别提有多厌恶,她本以为田瑛会说借钱周转再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结果却说是让她再带点嫁妆主动来投,听这语气是要雁过拔毛。 “田公子,还请您通传贵府老爷,小女子有事要见他。”苏瑶一边回避一边用好声好气说道。 田瑛见自己未能得逞,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苏瑶做得太过分。 “瑶妹你还是认清楚现状吧,就算见了我叔父又能如何?本来田府还打算以市价一成来买你们的药材,现在省了,要怪就去怪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建昌伯,这无知纨绔外戚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我田家作对,大概是想掠夺我田家家产。” “也不想想我田家背后是何等靠山,是他一个被人人唾骂的外戚能撼动得了的吗?哈哈!他是自取其辱。” 田瑛说出这番话时,不知有多得意。 苏瑶听了之后却是心如死灰。 田瑛说完之后再不停留,带人径直进了田府内,连门也咣一声关死。 …… …… “小姐,咱?” 旁边的管家还有些悲哀,却不知如何去劝慰。 苏瑶如失神一般,呢喃道:“回府。” 苏瑶好像漫无目的一般在街路上走着,她已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都怪我,要不是我劝爹依附于建昌伯,也不会沦落至此,建昌伯……” 想到这个人,苏瑶恨得握紧拳头。 眼角却也忍不住垂泪。 苏瑶主仆二人在路上走了很久,才回到苏府门口,但见已有要见佩刀之人等在门口。 “这位是苏小姐了吧?我等乃是奉建昌伯之命,特地前来请您过府一趟。” 来人都是一身蓑衣斗篷,隐约可见里面的衣服面料非常华贵,这几人可不是建昌伯府的人,也非普通衙差,而是金琦派来护送苏瑶过去的锦衣卫。 张延龄知道苏家近况,担心有人上门找苏瑶的麻烦,特地让金琦多派几个手下来,若有麻烦可以就地解决。 苏瑶顾不上多想,她自嘲一般嘀咕道:“建昌伯也要落井下石吗?” “苏小姐,您说什么?” 锦衣卫可不知道苏瑶跟张延龄的那些过节。 他们都还惦记着能早些回去,跟着张延龄一块出公差,这次的案子可是要查京师的大商贾,背后的油水颇丰,他们都等着发财呢。 苏瑶未再多言,走出几步之后,还带着眷恋不舍回望了家门一眼,眼神中有种诀别的无奈,这才与锦衣卫往建昌伯府去。 …… …… 苏瑶跟着锦衣卫到建昌伯府之外,瞬间感觉到这里的氛围不太对。 大批的官兵在建昌伯之外聚集,府门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很多都是衙差或是身上着官服的,好像府内正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苏瑶心里纳闷:“建昌伯府被人查抄了?” 她无法多问,只能随锦衣卫到其内,快到正堂时,就听到有个猥琐的声音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城西金城坊靠近城隍那边的勾栏里有六七个粉头自称花魁的,据说是精通琴棋书画,一等一的水灵,卖艺不卖身,老鸨子说以后过夜都要几十两银子,应该会对表兄您的胃口。” 苏瑶听了在皱眉。 这大白天的居然有人在谈论勾栏风尘之事,说得这么肆无忌惮,简直是有伤体统。 然后她听到了张延龄的声音:“没想打小表弟你年岁不大,懂得还不少,下次叫你一起去。” “能跟表兄一起去,那是我的荣幸,以往想请表兄逛个勾栏还没机会呢,到时多带几个弟兄见识见识……” 苏瑶眉头皱得更深。 苏瑶终于到了建昌伯府的正堂门口,但见里面聚拢了不少人,而刚才说话的年轻人,正是个高大英俊的官府中人,本来能给女人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但因为他刚才那番话,已被苏瑶在心中归为无耻混蛋之列。 张延龄见到苏瑶来,笑着起身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小姐可真是让我们好等。” “小女子见过建昌伯。” 苏瑶一脸坚毅敛身行礼,还不等张延龄开口,劈头盖脸质问道:“如今家父被官府的人给拿走,建昌伯是否也该履行诺言相助我苏府?难道只眼睁睁看着我苏府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得很快,好像连珠炮一样,张延龄料想苏瑶这两天受的委屈太多,才会这般一股脑爆发出来。 张延龄笑道:“苏小姐你也太着急,都还不明就里呢,这就质问起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表弟,锦衣卫副千户金琦,特地过来协同我查案的。” “啊?” 苏瑶闻言大吃一惊。 刚才还觉得只是个无耻小人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堂堂从五品的锦衣卫副千户? 锦衣卫的名头她是听过的,但锦衣卫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可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不过好在锦衣卫也不会无端去市井惹这些商贾。 还未等苏瑶有所表示,金琦主动过来行礼道:“小的金琦,见过小表嫂。” 或许是金琦平时习惯对上司献媚,见到个人就自称“小的”,他方才听说张延龄有把苏瑶收房之意,见到正主还不赶紧过来献媚? 苏瑶闻言却是大为窘迫。 张延龄骂道:“你个小子说话不知检点,苏小姐的清誉可是你随便败坏的?苏小姐,咱坐下来说话?” 先还是一副正义凌然去骂金琦,转过头便换上一副奸诈笑容望向苏瑶。 苏瑶现在满脑子疑问,急忙问道:“伯爷,您说的案子,是何意?” 苏瑶现在已经不太敢相信张延龄。 这个纨绔国舅太喜欢闹腾,之前也说要查案,把顺天府都给调动起来,让苏家人以为能打一场翻身仗,谁知一转眼苏家人先倒霉。 张延龄哈哈笑道:“苏小姐,时移世易,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要说这京师药材商私通外邦之事,还多亏苏家人提供线索,这位苏小姐也是能人。这份名单上,将所有涉及此案犯事商贾的货栈和邸店列得多清楚?” “苏小姐你也不用担心,令尊被刑部拿走的事,本爵爷已派人前往刑部要人,估摸不用半个时辰,令尊便会好端端回到家里。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这次查案还是需要你相助,你不会打退堂鼓吧?” “我?”苏瑶整个人都是蒙的。 大悲大喜的转变也太仓促。 她心里上毫无准备,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苏瑶心想:“这个无耻之徒不会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吧?” 金琦凑过来笑道:“表兄,既然苏小姐都已经来了,咱是不是该早些出发?要是耽误了时辰,被那些奸徒把货给运走,可就大大不妙。” 张延龄满面笑容道:“小金你还是太嫩了点,你当为兄提前没布置好?这还要多亏顺天府张府尹,要说这位张府尹可是位能臣,提前几日便果断意识到贼人有可能会转移赃物,所以早数日便跟本爵商议好,暗中派衙差盯梢,就算贼人有转移走的货物,转移路线和存放地点都一清二楚。” 正说话之间,顺天府府尹张玉与一名锦衣卫的上官从正堂门口走进来。 “下官见过建昌伯。”张玉面带自然笑容朝张延龄拱手。 张延龄目光则落在那锦衣卫上官身上,金琦赶紧过去引介道:“表兄,这位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韩镇抚使,这位是建昌伯。” “原来是韩镇抚,久仰久仰。” “卑职见过建昌伯,此番卑职奉皇命协同建昌伯办案,建昌伯有何差遣,锦衣卫上下必当效犬马之劳。” 苏瑶看到眼前这些大佬,心里已经有些激动。 又是建昌伯,又是锦衣卫副千户的,现在连顺天府尹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都出现,还说是奉皇命办案。 这下总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第二十一章 我心安好,如沐春风 皇宫,乾清宫。 众大臣结束了内廷廷议,四阁臣、六部七卿从乾清宫走出来。 廷议的结果,是皇帝暂时不追究增加耗羡的事,但户部尚书叶淇也要引咎辞职,叶淇会在来日上朝时提出乞老归田,到时朱祐樘会准允。 其他人先各回衙所,马文升则陪同叶淇一起出宫。 “本清你也要看开,从朝上退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但是马文升同情叶淇,其实朝中核心元老都同情他,在于叶淇能力突出,这几年户部全靠他从各处归拢钱财,才保证了大明朝的正常运作。 尽管叶淇所用的方法,很多不为世俗或皇帝接受。 叶淇苦笑道:“负图你也不用安慰我,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谁曾想一个外戚能掀起这般风浪?” 马文升无奈摇头。 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到宫门前,虽然不是最终告别,但其实在朝中同殿为臣也只剩下一天时间,马文升亲自送叶淇上马车。 叶淇的马车颠簸中离开宫门,沿着东长安街到台基厂,对面一辆马车过来,两马车交错时都停下来。 叶淇打开车厢的气窗,而对面马车气窗露出一张成熟妇人的脸。 “叶部堂……”妇人开口。 叶淇抬手将其言语打断:“以后再不是部堂,你们各做营生,户部也不再过问。” “何至如此?” 妇人听到此消息,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几年京师一些特定的商贾就是靠户部的庇护才发展壮大,叶淇退下去,将意味着京师商贾势力会重新洗牌。 “还是老夫麻痹大意,本想让建昌伯不干涉田家药材生意,可他毕竟得天子信任,弄巧成拙。早知如此的话,就算把京师药材的生意都让给他又如何?” 叶淇在马文升面前说心服口服,其实他还是不服气。 输给谁不好,偏偏输给不起眼的张延龄,跟大白天走路踩狗屎一样晦气。 妇人道:“不知户部继任部堂的是哪位?” 叶淇心情不佳,语气也很低沉道:“尚且不知为何人,还要朝廷推议,此位置会空闲一段时间,长则经月,也不会从左右侍郎中拔擢,好自为之吧。” 叶淇没有说太详细,但他知道现在户部是怎样的光景。 既然皇帝下决心要整顿户部,怎可能还会从户部侍郎中拔个尚书出来? 叶淇将气窗的帘子放下,马车继续前行,好像京师的功名利禄已与他无关。 …… …… 京师崇文门邸店。 张延龄正在指挥锦衣卫的人查封,顺带将里面存放的药材等货物给搬运出来,再找人清点。 到过中午后,查封的邸店已经有六处。 “表兄,刚找帐房给核算了账目,发现这些地方贮藏的药材总数跟之前所记的对不上,好像真有药材被人给偷运走,为数还不少,会不会已经被送到关外之地?” 金琦过来跟张延龄通报时,说得煞有介事,不知道的会以为商贾里通外邦是真实存在的。 “账目和库存对不上?” 张延龄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一旁的张玉。 张玉面色很尴尬,之前他是跟张延龄商量好了要盯住田家的商铺和货栈,但显然田家有所防备,光靠几个人盯梢,怎可能完全盯防住? 苏瑶从崇文门邸店中出来,一脸紧张道:“爵爷,好像我们田家的药材也不在其列,都被人给调运走了。” 张延龄冷笑道:“田家的胆子可真是不小,敢跟老子玩阴的,把他们库房管事的叫来,再把他们的账册给拿来,本爵爷要亲自查账。” 在场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都觉得张延龄是在白费功夫。 既然田家有意把货给调运走,肯定不会记录在账上。 账册还是给张延龄找来,张延龄当即把账册打开,上面没有任何阿拉伯数字,都是一串的繁体字,每个数字都非常复杂,让人一眼看下去就很头疼那种。 金琦凑过来看了看,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表兄,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田家的人抓来,一顿大刑什么都招了。” 张延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不是没想过用刑逼问的手段,但问题是涉及到背后的徽商和户部,有拷问的工夫,别人很可能早就再把货转运走。 所以这次他查封邸店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连田家那边都没打招呼,就是为避免提前走漏风声。 他翻看很快,一目十行那种。 而且不挑复杂的数目字看,专门去看田家平时跟谁有生意往来。 “去把这几个地方查查,还有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何田家有不少进项是从这里运来的?” 才一会工夫,张延龄已从账目中找到端倪。 金琦紧忙将邸店的帐房抓来问话。 “回爵爷的话,这几处地方都是京师徽州商贾的大仓,平时跟田家是有交集,但不涉及药材。” 帐房虽然在极力否认田家跟这些徽州商贾做过药材生意,但就算是金琦这样没多少脑子的,也听出问题。 金琦顺手将刀架在帐房脖子上,怒道:“耍老子玩是吧?既然以前做过买卖,这次很可能就把药材藏在里面,快说是不是?” “小人不知。”邸店的帐房又不是田家私人的,而是户部税官雇来的,他哪会知道那么详细? 张延龄道:“有点脑子行不行,问他是不是有屁用?赶紧带人去将徽州商贾的大仓查封,去晚了再转移走,连线索都会中断!” 金琦赶紧去通知了正在前面办事的锦衣卫镇抚使韩亭。 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又浩浩荡荡往徽州商贾的大货栈方向而去。 不到小半个时辰,连徽商大仓老巢都给端了。 …… …… “老爷老爷,大事不妙,咱在京城的货栈被查封,连东江米巷的大仓都被人给占了。” 田府掌舵人田汝山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一脸愕然。 最近这些日子,他为了活动朝中的人脉关系,可是送了不少的钱财到户部。 “怎回事?不是户部已经派人守着大仓?还有人敢造次?” “不知。” 下人也很焦急,完全不知情况。 之前查封苏家的那批药材,田家也按照户部的要求,都运到了徽商大仓,田汝山还指望着能把这批药材卖出去,为近日巨额花销止血。 现在横生枝节,田汝山没办法,只能带上十几名家仆从府内出来,往徽商大仓方向去。 田瑛从外回来,不解问道:“叔父,这是要往何处?” “出事了,别问,跟我走。” 田汝山把田瑛也带上,田府的人也都拿着棍棒,杀气腾腾往徽商大仓赶,到了才发现情况不对劲,与他们一样带人来讨说法的徽商家族人员不在少数,一堆一堆密密麻麻的,可没有一家敢踏进大仓一步。 门口守着的不像是普通官兵,威风凛凛的样子一看就很有气势。 “田当家的来了!” 田汝山的到来,好像新闻聚焦人物,瞬间就被各家的东家和掌柜给围起来:“……田当家的,可都是您惹出来的好事,官府的人说了就是来查你们的,可别连累了我们的货!” 田汝山焦头烂额,他自问钱都已经花上去,就不该出问题,随即带着人往大仓正门而去。 “何人敢在此造次?”锦衣卫将人拦下。 田汝山还没说什么,田瑛已经一脸凶相杀出来,扯破嗓子道:“你们这群人好大胆子,竟然敢查徽商的货栈,可知这是谁罩着的地方?信不信告上户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田瑛年轻气盛,冲上去便质问。 一旁的田汝山近距离看到这群人的装束,心已凉了半截。 就在此时,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在外喧哗,这不是田当家的?心情这么好跑这里来遛弯?也是巧了,正想找你去衙门问话,你就自己送上门。” 张延龄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而来,在他身旁是顺天府尹张玉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 光是这架势,就足以让田汝山腿软。 第二十二章 张延龄的生意经 金琦跟着走出来,抽出佩刀威吓道:“锦衣卫协同顺天府查办通番要案,谁还停留于此,必当拿下法办!” 本来还在围观的众徽商商贾一看这架势,赶紧带着人灰溜溜逃走。 只剩下田家的人留在原地。 想走都走不了,人都已经被锦衣卫给围住。 田汝山当即跪倒在地,给张延龄磕头道:“建昌伯您大人有大量,之前是田家的人不识好歹,开罪了您,只要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田府之人,货栈的药材可以全都归您……” 田瑛还很不甘心道:“叔父,咱有户部的人撑腰,怕他作甚?” 张延龄还是第一次见到田瑛,觉得这年轻人是有一点英气,看样子也挺精明的,就是缺乏社会磨砺。 愣头青一个。 张延龄笑道:“田当家,还是你侄子说得对,田家有户部撑腰,干嘛要对本爵磕头认错?起来起来,让你侄子赶紧回去找人给你撑腰去,你就不能走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本爵刚听说的消息,户部的叶尚书明日一早将会在朝堂上致仕,这次的案子将会由两个户部主事背黑锅,一会本爵爷还要把这两个户部主事的家给抄了……” 田汝山发现是锦衣卫在办案那一刻起,其实心中什么都透亮。 户部在跟外戚的这场争斗中,已经输了,要不是有皇帝的旨意,会到出动锦衣卫这么大阵仗? 眼下田瑛还想死撑,却被田汝山一把给拉下来一起跪着。 “子侄不懂事,还望建昌伯您宽宏大量,您不是要钱吗?田家定会将所有家财拱手奉上,以后田家您随便驱驰……” 田汝山是个商人,商人眼里什么原则立场都是摆设,最重要的就是利益,现在眼看连户部尚书都不是张延龄的对手,还不赶紧选择投诚,以后替张延龄办事来换得田家能渡过难关? 张延龄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田家叔侄,对张玉道:“张府尹,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贿赂本爵爷?” 张玉点点头道:“下官听来,的确是有此意。” “混账!” 张延龄痛骂一句,显得义正言辞道,“好你们田家的人,作奸犯科里通外邦不说,犯事之后仍旧不思悔改,居然还想把本爵爷拉下水?” 田汝山抬起头一脸冤枉:“老朽并无此意。” “那就是想用钱财收买本爵,想让本爵置大明王法于不顾?你们觉得本爵是这种人吗?” 张延龄一脸正义凌然的样子,连旁边的张玉都用怀疑的目光望过来。 你张延龄不是这种人,谁是这种人? “本爵现在是奉皇命办差,丝毫不能有所懈怠,此案更是要奉皇命一查到底,涉及到哪些利益团体,全都不能姑息……” 张延龄说话之间,已经转身往里面走,但听他还在那抒发感慨,“想用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息事宁人?把本爵当成什么人?真是不知所谓。” 田汝山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 张延龄以前就没做过药材生意,跟田家之间也无生意来往,要说张延龄是为钱财,那之前亲自登门要送礼的时候,张延龄也该开条件的,何至于到现在要把家产拱手相送,张延龄还能这么大义凌然? 难道张延龄真的是被世人误会,不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做事目的只是为大明社稷添砖加瓦? 金琦已经走到田氏叔侄二人面前:“起来戴上枷锁,锦衣卫的牢房已为二位准备好。” “这位官爷,还望您通融……” 田汝山眼看收买张延龄是不行,便想尝试收买一下锦衣卫。 金琦冷笑道:“看来表兄说得真对,你们真是一群不知所谓之人,看不出这是钦命要案?再不照办当场把你们打废!” 锦衣卫可不是普通的官府衙差,就算为利,那也不是微末小利能收买的,对于金琦来说,办案最大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要巴结张延龄。 甚至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跟金琦都是一样的想法。 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但能跟着张延龄出来办案,巴结上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叔父,咱这……咱这怎么了?” 田瑛被人戴上枷锁之后,人都要哭出来,再没有之前那股豪横。 田汝山枷锁已经被套在头上,面如死灰叹口气。 便在此时,一个穿着蓑衣斗篷的女子走过来,在叔侄二人面前将斗笠扬起,露出她一张脸。 是苏瑶。 “苏侄女?你为何在此?” 田汝山看到苏瑶那一刻,好像是把心中所有疑惑都给理顺。 苏瑶先是用愤恨的目光看了田瑛,而后面带不屑道:“要不是你们田家的人咄咄相逼,我人也不会在此,当你们与官府狼狈为奸害我苏家人时,可曾有想到这一天?” 田瑛一脸懵逼道:“瑶妹,你在说什么?今日你不是还登门……” “你们叔侄作恶多端,这是你们的报应。” 苏瑶终于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转身快步往大仓内行去。 转身后却也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流下的眼泪。 张延龄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大概好像是明白了苏瑶的心态。 这个小女人,为了家族是牺牲自己,现在就好像是“大仇得报”,但也要委身给他这样一个“奸诈无耻”之徒,牺牲一辈子的幸福来换得家族平安,这简直是…… 何必呢? “爵爷,货栈里面的货物都清点清楚,除了药材之外,还有大批别的货,现在还不知是哪家的,估计回头会有人来认领。”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张延龄道:“认领什么?一并查扣!” 韩亭面带迟疑道:“这样会不会闹得太大?就算户部叶尚书倒台,但徽商在京师的势力还是不小,就怕后续有影响。” 张延龄皱眉看着韩亭。 你个锦衣卫,做事不该是雷厉风行不讲理?怎么还畏首畏尾的? 是不是你们的上司牟斌仁慈,顺带把你们也带成怂包? “徽商包庇罪人,还窝藏赃物,既然本爵追查到此,那就把里面的货物全都查扣等陛下圣裁,对了,把之前户部查扣苏家的药材账目给找出来,查清楚之后可以把苏家那部分归还回去。” 张延龄之前没得到皇命,就敢带人去查田家和李家的药材货栈。 现在已经是奉皇命办差,如果还只是查药材生意,那他也太没追求。 这财当然是能发多大,就发多大。 不敲徽商的竹杠,对得起我张某人作奸犯科累犯的名声? 看着眼前一群人在查封货栈,张延龄心里那叫一个爽,心里也在盘算到底能拿多少钱回来,也要想之前欠外面的债要不要还。 我张延龄是那种欠债还钱的人吗? 就在张延龄为未来打算时,南来色鬼头鬼脑出现在他身后:“爷,咱府上来人,是宫里那位安公公,说是皇后娘娘传您入宫,都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张延龄吸口气。 见姐夫朱祐樘他没什么想法,甚至朝堂跟那些大臣廷辩,他也能发挥得游刃有余。 但现在是要见自己的亲姐姐…… 他毕竟没继承身体原主的记忆和习惯,至亲之人还是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我在这里查案,我跟张府尹他们说一声,收拾之后马上过去。” 张皇后要见他,他还真推辞不了,只能想办法应付。 第二十三章 一家之姐 张延龄随小安子入宫,走的还是东华门。 入宫后,径直往坤宁宫去,这里已算是皇宫內苑,沿途宫女和太监都会行礼,看来张延龄进到皇宫內苑也并非一次两次,已为宫人所熟悉。 到了坤宁宫内,并不见张皇后,但见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姑娘,由宫女扶着站在桌子上。 宫里的女孩,还如此金贵,一看就是他的外甥女,未来被封为太康公主、四岁就离世的朱秀荣。 小公主见有陌生人,马上躲到年长妇人的怀里,那妇人似是她的奶娘。 “爵爷,皇后娘娘正在内殿,一会就出来了。” 一个中年太监走过来跟张延龄说话,是张永。 张延龄笑着点点头,不问对方身份。 明显他以前是认识的,现在说不认识,还要解释,很麻烦。 再看旁边的宫女,对他都有些回避,显然他名声不好,也可能在宫里曾欺负过这些宫女。 “小公主,过来叫舅舅,我是你二舅,我这里有好东西。” 张延龄随便从怀里摸出个小银锭,想逗逗小公主,都来了古代,随身自然是要带点钱傍身的。 小公主果然被张延龄随手套出的小玩意给吸引,正要伸手去拿,但听里面传来一个嗓音洪亮的女子声音:“延龄你来了?” 张延龄顺手又把小银锞塞回怀里。 小公主一看玩意没有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跺着脚近乎哭喊着道:“嬷嬷我要……” 公主的奶娘可不敢随便造次,赶紧抱着小公主往里面去。 张延龄抬头去看,正好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走出来,先是横了他一眼,才去安慰了一下女儿,让奶娘和宫女将小公主抱到里面。 “你怎么惹着小荣了?” 张皇后走过来,好像也不会去等张延龄施礼,直接坐下来问道。 张延龄笑道:“在外没等到皇后出来,就拿个小东西逗弄一下公主。” 张皇后并未计较。 对张皇后来说,这不过是跟弟弟一次普通的会面,但对张延龄来说,却是他第一次跟张皇后碰面。 “坐吧。” 在张皇后招呼之下,张延龄坐下来,在坐之前他还先行礼。 张延龄不管以前身体正主是怎么个状态,心想着要塑造自己懂礼法的姿态。 照葫芦画瓢并非长久之计,还是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姐夫之前还说起你,说你最近做了几件大事,让他刮目相看,还说咱张家以后可能会有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你姐夫可是很看好你呢。” 张皇后的话,显示出她根本没有把这里当皇宫,也不会跟张延龄计较繁文缛节。 把朱祐樘直接称呼为“你姐夫”,这意思是,张延龄以前对张皇后的称呼,大概也只是姐姐或是阿姐之类。 张延龄面带惭愧:“陛下谬赞,就是被人攻击到宫里直陈几件事,据理力争,就算是外戚也不能随便被人冤枉。” 张皇后继续蹙眉道:“延龄啊,我为何觉得你说话,跟以前大不一样呢?” 说话间她还用妙眸打量张延龄,似乎是想找出张延龄身上哪里有不同。 随即又望了眼一旁侍立的张永,想从张永眼神中找到认同。 “姐姐说的哪里话,人都是会成长的,我不过是学一些礼数,也是不想进了宫没规矩,再被人参劾。”张延龄为自己的改变找出借口,说话时还带着嬉笑口吻。 张皇后释然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嬉皮笑脸的。这里有些点心,随便拿着吃吧。” 姐姐疼弟弟关心溢于言表,张延龄能深切感受到张皇后扶弟魔的名声是果不虚传。 可问题是,就算是宫廷点心,张延龄看了也提不起胃口。 “姐,我也不是小孩子,这点心什么的还是留待下次,今天我还在外查案呢,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 张延龄一脸急切的样子。 那可是他赚钱的大事,被姐姐叫来浑身不自在,哪有在外面指挥锦衣卫抄家有意思? 张皇后白了张延龄一眼,略显生气道:“着什么急?叫你来就不能多坐坐?” “这次叫你来,是说你续弦的事,前日里母亲到宫里来,跟我提过,说是你这边一直都没有开枝散***为你着急的,还说你最近还把家里的姬妾都给赶走,这是图的什么?留着给你生几个孩子不好吗?” 张延龄心想,姐姐就是姐姐,听话里的意思,似乎很支持他多找女人。 “姐姐,我婚姻嫁娶是自己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吧?”张延龄言语之间显得对这件事很抵触。 张皇后不满道:“我和娘不操心,谁替你操心?你大哥去泰山找仙草,一时三刻回不来,本来你们弟兄在外还有个帮扶,现在就你一人在京师里。” 张延龄这才知道张鹤龄为何一直不在京师。 感情所谓的公干是去找“仙草”,联想到现在朱祐樘对李广的宠信,很可能是李广整的幺蛾子,张鹤龄主动请缨想立功。 张延龄心说:“这个哥哥,很可能是被李广觉得碍事,干脆找个机会把他打发走,不耽误了李广在京师里胡作非为。” “其实这件事,我已经跟你姐夫提过,你姐夫也很支持,他的意思是让你娶德清长公主,她才貌学问和人品都很好,到了适嫁的年岁,在文史官眼中也很贤惠,你娶了她,还可以多跟朝廷清流老臣多走动,对你未来在朝当官很有帮助。” 张延龄心想,你果然是有意要撮合我跟那公主。 张延龄一脸不耐烦道:“姐,你让我娶别人还行,娶个公主回来,那不就跟戴了紧箍咒一样,以后想娶个小妾回来,或是找个女人什么的,总会被人管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张皇后蹙眉道:“还以为你步入正途,三句话没说完,原形毕露。” 她越是这么说,张延龄反而越放心。 没正形,才是张皇后心目中弟弟的形象。 张皇后先是一顿埋汰,然后语气稍微宽解道:“就算你娶了公主,其实也不耽误你纳妾,德清长公主跟你姐夫又非一母所出,不过是个普通长公主,你能娶她,算是她的福气。” 张延龄听了之后都觉得汗颜。 这个姐姐果然霸气,连当公主的小姑子都可以不当回事。 张皇后似是想起什么来,有些生气道:“前日永康长公主还跑到宫里找你姐夫,说你跟德清见面时有无礼之举云云,说得好像我们张家高攀一样,姐姐倒觉得,就算你娶了德清长公主,以后也照样可以三妻四妾,你若是找不到好的,姐姐还可以从宫里给你赐几个。” “这婚事,本来就只是随便说说,成不成另说。被永康这一闹,姐姐反倒想让你娶了德清,再让她们姐妹知道张家的门楣有多高!” 第二十四章 突击考校 当姐姐的鼓励弟弟娶公主,张延龄是能理解的。 但鼓励让弟弟娶了公主后还要纳妾…… 这心态也太爆炸,不就是被你小姑子说你弟弟两句,至于非要这么整你没出嫁的小姑子? 不过张延龄心里感觉一阵温暖,有这样一个宠弟狂魔的姐姐,这么好的资源,再在大明朝混不出名堂,那就真要给穿越众们丢脸了。 “姐,我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其实我更愿意跟大户千金联姻,这样还能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张延龄提出了另外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就是跟京师大户联姻。 就在张皇后还想继续挑唆弟弟娶小姑子时,外面一名小太监走进来,对张皇后恭敬道:“皇后娘娘,陛下与司礼监的李公公和萧公公往这边来了。” 张皇后听说丈夫来,也没太当回事:“你姐夫过来,正好让他说说你。” 张延龄心里纳闷,这是夫妻两个要一起联手让他娶公主? 不多时,朱祐樘果然带着司礼监的李荣和萧敬一起抵达坤宁宫,看这架势不像是来跟张皇后谈家事的,反倒会让张延龄觉得朱祐樘是为他而来。 “陛下。”张皇后起身迎接。 朱祐樘笑看着张延龄道:“延龄来了?” 说话的口吻语气,跟张皇后初见到张延龄时一模一样。 这对夫妻…… 张延龄赶紧拱手行礼:“臣参见陛下。” “好了,这是內苑,不用拘泥礼数,朕是在阁部与四位阁老议事,听说延龄入宫,正好过来看看他,顺带还有件事想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朱祐樘对妻子说明情况。 张皇后不解:“陛下为何突然要说征询他?” 朱祐樘一脸神秘兮兮,像是不愿把一些话事前告诉妻子,凝视张延龄道:“是有关户部部堂空缺之事,今日户部叶尚书提出乞老归田,朕准备在明日朝会上应允下来,刚才与四位阁老在商议谁人接替户部尚书之事,差不多已经有眉目,朕还想听听延龄对此事的看法。” “陛下,谁任户部尚书这么大的事,不该问延龄吧?”张皇后还是没明白过来。 张延龄从朱祐樘脸上的笑容,似是品出一些味道。 朱祐樘跟四阁老商议新尚书人选,虽不是廷推,但规格也不小,估计来日朝议时就会进行大的廷推,有可能就把户部尚书人选问题定下来。 这正说明户部的问题很大,户部尚书的职位不能悬而未决,要赶紧定下人选来加以整顿。 于此时来问他的意见,并不是朱祐樘没有主意,再或是觉得四位阁老不称职,而很可能是朱祐樘对他的一次“考校”。 朱祐樘笑道:“随便问问,延龄你想举荐谁,直说便可。” 此话更印证张延龄的想法,或许是这个姐夫不相信之前在朝堂上说的话出自他自己,认为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教,所以才会搞一次临时突击考校,让张延龄提前没有预案。 那这次面圣回答问题的结果,会涉及到朱祐樘对他在政务理解方面的看法,可不能马虎应之。 张延龄道:“臣本对朝中官员任免并无看法,但既然陛下问及,那臣也就抒发己见,仅供陛下参考。” “哈哈。” 朱祐樘大笑,或是觉得张延龄突然说话这么文绉绉,跟以前不学无术胡闹的作派大相径庭,还挺有意思。 “臣认为,吏部左侍郎周经,很适合来当户部尚书。” 本来朱祐樘只是开怀一笑,或许在问出此问题时,也没指望张延龄能推出什么合理人选,更不会有太大的建设性。 可当张延龄把推线的人说出口之后,朱祐樘脸上的笑容瞬间就隐没,而旁边李荣和萧敬脸上则带着惊讶和不解,这就让张延龄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戳中什么。 为什么推举周经? 没办法,历史上就是周经接替叶淇当户部尚书的,虽然事情提前了一个月,但人选方面应该是大差不差吧? 而且历史上的周经的确是顶住了压力,把叶淇遗留下来的很多问题一一解决,史书上也提到他继任户部尚书后,在面对户部妖邪“挟势行私”的问题上,办事果决,算是弘治中期朝廷稳定的中坚力量。 张皇后见丈夫神态有变,生怕张延龄的举荐有问题,赶紧道:“陛下,延龄就是随便一说,若是觉得此人不妥,不听他的就是。” 张皇后是护着弟弟,但到此时,她还真不觉得张延龄有匡扶社稷的大能耐,所以才会这么说。 朱祐樘勉强一笑道:“皇后你误会了,朕是在想他所举荐之人,是否合适。” “其实在来之前,朕跟几位阁老商议已有进展,他们所推荐的,其实是一直巡抚河南督办河工和漕运的刘大夏,认为他老成持重可以胜任户部尚书的职位。” “延龄啊,你为何要举荐周侍郎?说说你的理由吧。” 朱祐樘再进一步问询张延龄意见之前,居然还把阁部推出来的人选告诉张延龄,好像是要给张延龄压力,或是在加以误导,让张延龄顺着内阁大臣的话,再举荐一下刘大夏? 但张延龄熟知历史,刘大夏虽然在治河方面取得了不小成绩,但回朝之后只是被拔擢为户部左侍郎,这说明在历史上到弘治九年,朱祐樘也没认为刘大夏已经资历成长到可以当户部尚书的地步。 刘大夏真正崛起,还是在弘治十年后治理宣府粮草军饷上有功,才更被朱祐樘赏识,后来也没走户部,直接当了兵部尚书,还多是出自马文升的举荐。 “陛下,在臣看来,这位周侍郎很有魄力,以往在地方官积粟升迁问题上就能直陈利害,去年在密奏天之异象时便能直言针砭时弊倡导宫廷节约用度,且他性格宽厚仁慈,如今户部中颇多弊政且人脉复杂,也必须要由周侍郎这般深耕京师官场多年的老臣,方能顺利过渡。” 张延龄的话,让朱祐樘不自觉点头,看样子张延龄的话非常契合朱祐樘的想法。 朱祐樘看着李荣道:“李荣啊,朕之前也一直觉得需要一个有担当的臣子来接替叶尚书,其实国舅所提的非常之对,那就是于此时户部群魔乱舞时,让外臣来执掌户部,应该是压制不住啊。” 李荣先是打量张延龄一眼,这才恭敬回道:“陛下所言极是。” “很好,很好。” 张延龄的话,也算是打开了朱祐樘的一个心结,也是提醒到朱祐樘,户部乱的时候就要找深耕京师官场的人来担当重任,而不是从外面调个治理河工的所谓能臣回来。 张皇后听了后喜滋滋道:“陛下,那您也是觉得周侍郎适合来当户部尚书?那延龄所提的人选……算是好的?” 朱祐樘笑道:“的确如此,朕也未曾想延龄在用人方面的看法,竟然跟朕如出一辙。其实朕刚才过来的路上,才跟李公公和萧公公提过周侍郎是否能接掌户部的问题,他在朝中做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多有时日,也该让他执掌一部,谁知过来后延龄就提到他了。” 张皇后望着张延龄,眼神中全都是赞许,笑着对丈夫道:“其实延龄眼光一直都还是不错的。” 朱祐樘用充满嘉许的目光看了张延龄之后,起身道:“好了,这次对延龄的问话也结束,朕该回去找人好好商议一下户部尚书人选问题,等晚些时候再过来跟皇后、太子一起用膳。” “那陛下早去早回。”张皇后和张延龄恭敬送朱祐樘一行离开。 张延龄在旁看着,这对夫妻还真跟民间夫妻没多少区别,说话口吻什么的丝毫看不出这是宫廷。 也难怪张家人可以屹立三十多年不倒了。 把人送走之后,张皇后喜笑颜开道:“延龄,你行啊,连举荐朝中大臣,都可以跟你姐夫想到一块去,我都还不知道他要来问你这个,你是怎么想到的?” 张延龄笑着挠挠头,装出弟弟应有的样子,道:“心里怎想,就怎说。” “好好好,看你这小气样,还不能跟姐姐细言?这次……算你有本事,咱张家以后可能还真要靠你,对了,那个周经是什么人?” 到现在,张皇后才想起来问问周经是谁,为何张延龄会举荐,是否跟张家有姻亲关系等等,也或许是跟张延龄关系不错的大臣呢? 张延龄道:“此人曾上奏攻击过通政使司参议沈禄,就是咱姑父,还说外戚不应该以庇荫而得官,还曾上奏参劾过大哥他受封得地的问题……” 张皇后本来还挺高兴的,闻言大惊道:“什么?这种人你举荐他作何?把他提拔起来,跟咱作对吗?” “姐,其实以咱现在的状况,就算是换了别人,好像也没多少差别吧?为何不给陛下举荐一个能臣呢?”张延龄现在反过来劝张皇后想开一些。 张皇后再白了弟弟一眼道:“你说得也对,想让人看得起,最重要是自身有本事,既然你都知道此人跟咱张家不对付,还能举荐他,更说明你没有私心,是以他的贤能而举荐。正好晚上我跟你姐夫说说,让他知道咱张家人都胸怀坦荡。” 第二十五章 坑人 因为张延龄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当,张皇后很高兴。 后面也没再提让张延龄娶德清公主的事,在张延龄走之前,她还想赐给张延龄一些东西,却不是张延龄想要的那些宫廷瓷器、古董什么的。 张延龄只惦记着宫外的发财大计,急忙起身告辞。 正跟小安子过交泰殿,见萧敬等在那,似是朱祐樘让他来的。 “国舅,陛下吩咐让老朽送您出宫。”萧敬道明来意。 张延龄心想,朱祐樘先前已经见过并考校过他,随后又特地派萧敬送他出宫,别是有什么事不能当着面说,需要暗地里让萧敬嘱咐一下吧? 张延龄笑道:“有劳萧公公。” 二人一起往宫外走,出乾清门尚未到崇楼,远远见一群人聚拢在那,当首一个身着道袍的正手持木剑,好像跳大神一样在作法,旁边还有小太监在给他递道具。 萧敬看到这一幕,好似见了瘟神。 “那是谁?”张延龄口中问一句,但心中大致猜到,这就是目前大明朝奸邪程度甚至超过他张家兄弟的李广。 萧敬一脸感慨:“当然是那位李道长,二皇子薨逝之后,陛下和皇后心绪不宁,每逢斋日都会让李道长在这里作法祈福,除了希望二皇子能早登极乐,陛下也希望皇后能早些再怀有龙嗣……” 张延龄会意。 姐姐和姐夫因为小儿子死去,内心悲恸,就让李广在宫里作法,以求内心安宁,顺带还想再要个子嗣。 想法是好的,但问题是,张皇后于弘治七年年头年尾生了俩之后,肚子再就没动静,张延龄熟悉历史,也知道从此之后夫妻二人再无子嗣。 这就很玄乎,要么是姐姐一年生俩落下什么毛病,再或者就是姐夫身体不行,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为了长生不老去吃一些重金属有毒的丹药…… 就这状态你还想再生儿子,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陛下平时服丹药吗?”张延龄继续与萧敬往宫外走,以闲聊的口吻道。 萧敬并无疑它,也做了解释:“并不是经常服用。” 张延龄心里有数,这个姐夫还是在自己折腾自己,怪只怪年幼时在宫里东躲西藏吃百家饭长大,当皇帝前又长久生活在恐惧里,身体能好就怪了。 难怪你不荒唐,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虚。 想再多生儿子,让张皇后去调养身子,意义或许不大,就应该让朱祐樘去调补,最好是给朱祐樘调配个“大力丸”什么的。 但那东西的有用程度,或许还不如喝鹿血那些传统方法,熟悉医药历史的张延龄自然也清楚,在某种蓝色小丸出现之前,男人雄风不振的问题可是世界性难题,中医理论再多,也在讲什么进补。 补你奶奶个腿,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定要给这姐夫来个彻底性的改造,方能让大明宗社不至于在未来送到旁支手上,也不能让我自己年老之后在监狱里过日子等着被砍头吧? …… …… 张延龄跟萧敬继续往东华门走。 萧敬几次转身要跟张延龄说什么,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公公,咱都是熟人,你有话直说为好,是否陛下有什么事让你私下转告给我?”张延龄是明眼人,哪能看不出这点道道。 萧敬望过去的目光先是带着少许惊讶:“国舅您果然是才思敏锐,的确是如此,陛下在吩咐老朽来之前的确是有吩咐过,说是有户部内的事让国舅暗中相助一下。” 张延龄道:“哦?还请萧公公明言。” 萧敬语重心长道:“陛下让东厂查过,户部内的问题……很大,户部府库这几年是充盈起来,但却是群魔乱舞,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事数不胜数,却又因为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陛下心中已定下让吏部的周侍郎来做户部尚书,但就怕他上任后势单力薄,对付不了户部那些牛鬼蛇神。” 如张延龄想的一样,户部的问题非常之大,并不是干下去一个叶淇能解决问题的。 “哎呀,陛下不会是想让我相助新任的户部部堂,整肃户部吧?可我不过是一介武职,又是别人眼中无甚能耐的外戚,恐怕也没法帮上忙。” 张延龄口中这么说,但隐约觉得,既然朱祐樘有意让他暗中相助周经,应该是提前铺好路。 萧敬道:“国舅您太谦虚,此番要不是有您,陛下也发现不了户部这么大的问题,连陛下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既然是您发现的,当然在整肃方面也非要有您出马不可。” “陛下之意,周侍郎为人谦和,坐镇部堂应该并无问题,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谦和,在以雷霆之势镇压牛鬼蛇神方面,或许就不能干脆利落,非要有人在背后相助。谁敢跟他对着来,就以诏狱拿下法办,一次不行多就来几次,便足以能镇压那些妖魔。” 张延龄不由皱眉。 以朱祐樘的意思,是让周经坐镇户部尚书当个老好人,安抚户部和天下之人,而把缉捕、逮人、拷问、查封等一系列坏事都交给他张延龄来做?! 这是要坑小舅子啊! “萧公公,听你这一说,我倒觉得,这差事交给东厂来做最合适不过。”张延龄自然不会傻到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发财而已,没必要把事情闹那么大,以后还想在朝中呼风唤雨,先把朝中所谓清流得罪个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萧敬苦笑道:“国舅爷您也别消遣老朽,让您在背后相助周尚书,是陛下的吩咐。陛下还有吩咐,未来您有什么需要驱驰的地方,只管跟东厂这边吱声,老朽将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张延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还在琢磨这件事背后的利益得失。 萧敬又提醒道:“此事不能随便告知于外人,就连司礼监掌印李公公都不知其事,更不会对朝中大臣言说,这件事……目前就咱二人知晓。” 张延龄重重叹口气道:“萧公公,你的意思我大概是听明白,可陛下这步棋,为何我看不懂呢?” “这……国舅您还有何不懂的地方,老朽是可以给您释疑的。”萧敬一看就是老好人,这种暗地里给人下套使绊子的坏事,言下之意他也不是很擅长。 也就是说以后张延龄很大程度上是要单干。 张延龄道:“这好事都让周尚书去做了,坏事让我去做,就算事办成,以后我在朝堂内也会被人唾骂,那我还怎么混?” 萧敬本还以为张延龄是对做事的方法有不了解的地方,听了才知道张延龄不过是在抱怨这差事是出力不讨好。 “国舅您言笑,都是为陛下和朝廷办事,怎能计较得失呢?老朽也将陛下的话带到,前面就是东华门,您自行出宫便是,老朽先回去是也。” 萧敬似乎生怕张延龄反悔,把话带到眼见也到东华门,赶紧找机会开溜。 张延龄立在原地,看着萧敬那一路离开时那一路小跑的模样,心里也在琢磨。 谁说这老家伙是个老好人? 就算是老好人,那也是腹黑的老好人,不然为何跑得贼快贼快呢? 第二十六章 到了索求报答之时 张延龄本就只是想赚个几千几万贯,让自己既有地位的同时,还有钱财去挥霍,去秦楼楚馆捧个花魁,平时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家里再多买几个娇滴滴的歌姬舞姬,养个南戏班子什么的…… 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 但既然现在朱祐樘让他协助整肃户部,那事情就不一样,赚小钱过小资生活已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要定一下发展大计,最好把整个徽州商贾体系都纳入掌控。 这就需要更大的权力和更激进的做事风格,逐利的趋势就是不讲情面、落井下石,甚至是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讲忠孝仁义,可是做不了大事的。 “我是个好人哪,怎么能做无耻的事情呢?” 张延龄差点就要仰天长叹。 不过别人早就把他归为奸臣一列,做什么恐怕都得不到世人的理解,那还非要逼着自己做个好人,岂不是有自虐倾向? 张延龄乘坐马车回到了徽商大仓这边,刚从马车上下来,金琦带着几名锦衣卫走过来。 金琦道:“表兄,已都按您说的,把能抄的地方都抄了,韩镇抚使带人查抄了那两个户部主事的府宅,但都没发现太值钱的东西,发现本账目列明是田家掌柜田汝山行贿过他们六百贯,再就没别的证据,韩镇抚使还有公务就先回去了。” 户部这么大的案子,就两个户部主事出来顶缸,料想背后的人早就设计好一切。 查的是田家,就伪造个田家行贿的证据,不去牵连别的徽商,这就明摆着是要弃车保帅,田家现在已经被徽商当成是牺牲的对象,至于另外的药材之家李家,本身就不是徽商体系的,而是英国公张懋的派系,不存在牺牲与否的问题。 “还有,在您入宫这段时间里,有徽州商会的人送来一份请帖,说是一个叫徐夫人的富商,设下宴席请您饮宴。” 金琦把一份大红拜帖递过来,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刻着文字,是一位徐夫人的徽商要在当晚宴请张延龄,设宴的地方就在东四牌楼南新仓附近,因为那里紧靠皇家大仓,周围的货栈、商铺密集,算是弘治时期京师东城的闹市区域。 张延龄随后将请柬丢回去,不屑道:“什么徐夫人,跟我谈事情不上门来求见,还想让我去?谁给她的脸?” 金琦面带迟疑:“表兄,以小的所知,这位徐夫人在京师徽州商贾中地位颇高,以往锦衣卫想盘剥她点油水都没机会……此番估计是因为咱查了徽州的货仓,她是来跟您谈生意,兴许会拿出不少好处赎买货物……” 张延龄拍拍金琦的肩膀道:“小金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不去见,损失会有点大,但你可不能因为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来查钦命要案的!” “是,是。”金琦被张延龄义正言辞当面教训,只能苦逼着一张脸点头哈腰。 心里还在琢磨。 有钱不赚,这表哥是疯了吧? 不过转头张延龄又叹口气道:“既然是钦命要案,那就要先把这些徽商给耗着,耗到让他们胆战心惊,让他们坐立不安,这样就能拿到比预期更高的收益,如果现在就见了,那岂非连谈条件的资本都没了?” 金琦听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表兄,还是您高明啊。”金琦眼下对张延龄的崇拜都是发自内心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小金,最近可能会经常用到你,你跟我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你,就把家里的什么盆盆罐罐都拾掇出来,绝对让你赚到盆满钵满。” 金琦听了一脸感动道:“能为表兄做事,是小的荣幸。” 表兄弟之间的关系,突然好像拉近了不少。 张延龄走到货仓内,往四下看了看,问道:“苏小姐呢?怎没见她人?” 金琦道:“您不是说让把苏家的药材还回去?小表嫂带人护送那批药材往苏府的货栈而去,还说要回府整理一下,晚上应该就搬到建昌伯府了小的怕出什么事,还派了几个兄弟沿途护送。” 张延龄点点头。 现在对苏瑶的承诺算是完成,那苏瑶也该到了“报答”他的时候,报答的方式,当然是以身相许。 那是不是意味着今晚就可以…… 禽兽,太禽兽了! 张延龄赶紧先把脑海中的邪恶想法给摒除。 “把这里都给贴上封条,让顺天府的人在这守着就行,明天我请锦衣卫的弟兄们吃饭,一会让家仆拿一些打赏,先作为锦衣卫弟兄的辛苦奖励。”张延龄很豪爽便要赏赐跟着办事的锦衣卫。 金琦和就近的锦衣卫听了都是精神抖擞,之前还担心跟着张延龄办事落不得好,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名声不太好的国舅,在对待自己人方面还真是出手大方。 …… …… 张延龄把大仓那边的事,暂时交给了金琦和顺天府的人。 让东来酒拿了一百贯出来,给当天干活的人分了,而后他就可以悠哉悠哉先回府去。 到家门口,却发现南来色已经到了。 “爷,苏小姐已从苏府回来,人就在里面,小的一路跟随不敢有丝毫懈怠。”南来色奸笑着,作出一副讨赏的脸色。 之前张延龄还在奇怪南来色这喜欢谄媚的小子跑哪去了,原来是知道他所好,跑去跟着苏瑶,做护送和迎新人进府的事,以讨他的欢心。 张延龄笑道:“你小子还挺会来事。” 南来色挺起腰杆道:“要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怎么跟爷您混?” “行,下去领赏吧,爷我有大事要办。” 张延龄撸起袖子,人往府内行去。 一路上所见的人要给他打招呼,他理会都没理会,直接到了苏瑶暂时落脚的东厢小院内,此时苏瑶正带着个自家丫鬟在小院花厅的门口,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进退不得。 “嗯嗯。”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 苏瑶这才转身看着张延龄,走上前几步行礼:“见过爵爷。” “来都来了,还在这里站着干嘛?进去说话。” 跟以往张延龄那一副要吃人的脸色不同,这次张延龄脸色显得很正常,也是因为张延龄在外演一个混蛋无耻的国舅形象久了,想回归到正常的姿态。 同时也是考虑到苏瑶本来就已经很怕他,再用猥琐奸邪的模样吓唬吓唬,怕不是小妮子不甘受辱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 第二十七章 特别的奖赏 张延龄跨步进入到花厅内。 这花厅就是东厢院子本来用来招待宾客的厅堂,现在改造成一个女儿家的卧房,里外两间,摆设什么的也都是新的。 苏瑶一脸回避的样子,似乎是想到自己马上要失身,所以情绪上并不高。 “这里以后就是你住的地方,以后你们主仆就住在这里,没事的话不要乱跑,这里还有一份身契,签了吧。”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卖身契,拍到桌子上。 “身契?” “你进到建昌伯府,当然要签身契,这是一份五年的,我府上缺一个帐房,未来五年你就当建昌伯府的帐房,以后府上的生意会很大,你就给我用心打点,若是算错一笔账的话,我把你卖去青楼!” 张延龄说话时一脸凶神恶煞的,但却似乎没什么威慑力。 苏瑶听了之后就有些懵了,自己不是来委身为奴为婢的吗? 怎么当起帐房? 张延龄笑看着苏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当我如夫人对吧?” 苏瑶内心别提有多窘迫,不过张延龄的话正是她心中所担忧,从答应张延龄条件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当张延龄妾侍的准备,今天也是准备来以身侍狼的。 “本爵爷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眼界很高,就算你真有几分姿色,但始终沾染了太多市井之气,暂且来说本爵爷还看不上,不过你可以努力努力,说不定有一天本爵爷会把你收入房中。” 苏瑶听了这种话,心里觉得张延龄已经够无耻的,居然可以如此去贬低自己。 但她心里又有些费解,张延龄会这么好心吗? 苏瑶走过去,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的确是不用给张延龄为奴为婢,拿起笔,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还印了手印。 张延龄把卖身契收起来,揣进怀里道:“未来五年你只要给我好好做事,五年后我会放还你自由,婚姻嫁娶不涉。这份身契也暂时只留在我这里,不用送到官府落案。” 不把卖身契送到官府,也就不用落入贱籍,这才是苏瑶更觉得心里踏实的地方。 “这院子以后就你们主仆来住,家里的储物房就在隔壁院子,那边会有人把守,账目账册你可以直接拿回这里。平时你们盯着,若是谁人敢随便进此院子,告诉本爵爷,必会打断他的腿!” “再就是,以后出入府宅,一律都走侧门,跟我出去算账或是谈生意,一概穿男装,以后你想回苏府也行,但要提前跟我打招呼,若是你们主仆偷跑,直接抓回来卖青楼!” 一言不合,又要卖进青楼。 此时苏瑶已经彻底没刚来时的那种惧怕,她似乎也看出来,张延龄并不像是外界所传扬的那么无恶不作,不然自己人都已经立在这,张延龄名正言顺可以带他进里屋为所欲为,何必色厉内荏跟她讲这些? 眼下这些话,听起来粗鄙,但听完之后却让她心里有种暖意洋洋温暖的感觉。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张延龄说完这些,又走到苏瑶面前,一脸标志性的邪笑道:“苏小姐,想成为本爵爷的如夫人就需要努力,我很看好你!哈哈!” 他说完这番话,再无停留,人出了屋子,心突然痛了一下。 自问是否后悔呢? 废话!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随便就可以推倒,还要故作矜持把她放过,是个男人都觉得天理难容。 不过问题是,张延龄当坏人这件事,也就是嘴上说说人前演演,小狐狸是主动跟他的,死赖着都送不走,接受了那是天经地义,可苏瑶这样本身对他没有感情,也不会贪恋他权势的,总不能强迫人家大姑娘委身吧? 而且苏瑶和背后的苏家是可以在商业上帮到自己的。 总要掂量一下,是赚钱重要,还是找个不喜欢自己的花瓶在身边重要。 “反正也留在府上,以后还是想得到就得到,慢慢发展,总之没便宜了外人。” 张延龄只当是来个萝莉养成计划。 苏瑶年岁还不大,瓜可以等成熟了之后再采,张延龄自问有征服女人的本事。 …… …… 翌日。 朝堂上,叶淇乞老归田的事正式定下来。 本来都以为户部尚书的位置可能会空一段时间,谁知第二天内阁大臣谢迁就提出让周经来替代叶淇为户部尚书之事,经过一番廷议,周经为户部尚书这件事就算定下来。 前后也就两天时间,户部尚书就换人了,也没召外臣,周经人就在京师即刻便能上任。 其实一切都是朱祐樘提前跟几位阁臣商议好的,廷推和廷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朝会解散之后,朱祐樘把四位内阁大臣和新任的户部尚书周经叫到了乾清宫,准备再对周经一番耳提面命。 “周卿家,以后你在户部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直接来请示朕,实在是有悬而未决的,朕会再找人暗中相助于你。” 朱祐樘对周经嘱咐的话语其实也很明显。 有事不要自己硬来,可以先请示朕,但朕暂时也不能告诉你还派了建昌伯在背后做事。 周经在京师当了七八年的侍郎,一朝扶正心情很激动,感觉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没想过执掌户部会有什么困难,马上表态道:“臣必当竭尽所能。” 一旁侍立的萧敬心里在着急。 陛下是让你别逞强,有事要找人给你分担,你却说必当竭尽所能,这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萧敬也在琢磨,回头是否该暗示一下周经有关张延龄在背后相助之事。 就在内廷的小型廷议还在继续中时,这边李荣急匆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份刚从兵部得到的上奏。 “何事?” 朱祐樘现在很不想看到兵部战报。 哈密的事,让他心里有阴影了。 李荣低声道:“陛下,是右佥都御史许进上奏,吐鲁番贼首阿黑麻攻下哈密之后,连夜就撤出哈密,并派了他的得力干将撒他儿和奄克孛刺守城,结果二人也不敢留在城中,移兵到了刺木城,以许进之意……这是重新攻取哈密的大好时机。” “攻什么攻,都定好了先固守,封锁商路,当守军将领的别总想着建功立业……” 朱祐樘先是否定了许进的建议,随即想到什么,“等等,朕好像隐约记得,有谁跟朕提过,吐鲁番兵马会撤出哈密和驻军刺木城的事?” 为了求证,他还看着徐溥和刘健他们。 徐溥和刘健这几人脸色都很差。 李荣提醒:“陛下,是建昌伯两日前在朝堂上如此分析的,没想到都被他给言中。” 朱祐樘笑道:“呵……怎么什么事都能被他言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能掐会算的本事,这次户部的事他也多有功劳……” 朱祐樘本还想在阁臣面前好好表扬一下张延龄,但随即想到,户部的事是要大事化小,不能随便惩罚谁,也不能随便褒奖谁。 李荣知情识趣,马上把话头接过来:“建昌伯接连言中西北军情,看来建昌伯在军务上,的确是有独到见解,以后在军务上也可以多问他的意见。” “诸位阁老,你们怎么认为?” 朱祐樘自己口头表扬了张延龄还不算,似乎是想让徐溥他们也一起表扬。 可这几位都是朝中老臣,不贬低张延龄这样的外戚已算是给皇帝面子,没人会去违心表扬。 “臣等附议。” 谢迁心直口快,出来所说的一句话,算是化解了其他几位排名靠前阁臣的尴尬。 朱祐樘也没勉强,笑着道:“朕一直在想,可能是以前对建昌伯了解太少,没能好好发挥他的才能,现在该如何奖赏他,并能让他继续好好为朝廷效力?” 又是个难题。 在场四阁臣,包括司礼监的几位,还有周经,都不接话。 “朕想到了,建昌伯所缺的,其实就是参与文政的能力,或者说他的学问不行,应该好好在学问上增进一下。”朱祐樘突发奇想,自问自答,“这样吧,朕让建昌伯平日多往翰苑走走,让他跟翰苑之臣多有来往,既是对他的奖励让他可以跟有学问的人多走动,也是对他学问增进的一种方式,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徐溥听了之后马上反对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建昌伯既非进士出身,怎能轻易进翰苑?实在是于法度不合。” 朱祐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既能奖赏,又能增进小舅子学问的方法,还想得到大臣的认同,谁知上来就被徐溥给否了,脸色也瞬间转差。 朱祐樘皱眉道:“朕又不是让他当翰苑之臣,也不会给他派翰苑的差事,不过是让他多去走走结交几个翰林学士,莫非也不行吗?” 徐溥见朱祐樘如此坚持,心下为难。 萧敬突然想到什么,笑道:“陛下,若只是让建昌伯去,难免会产生非议,不如让永康长公主驸马也一同前去,这样他们既能一起做学问,还能彼此探讨和精进,岂不美哉?” 朱祐樘笑着点头道:“朕也觉得让建昌伯一人去,难免会形单影只,怕是也学不到什么,就让崔元跟他一起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臣等遵旨。” 徐溥眼见反对没用,只好无奈接受。 第二十八章 人才笼络名单 张延龄人在家里,上午还准备去查问一下锦衣卫办事情况,就遇到萧敬亲自上门。 萧敬将朱祐樘的意思一传达,张延龄不解问道:“萧公公,陛下让我去翰林院,这是怎个意思?” “陛下是希望让国舅能好好作学问,这是陛下对您的赏识。” 萧敬一脸恭维的笑意,“……另外,周尚书也就职户部尚书,之前提醒您的事,您也莫要忘了。” 张延龄两世为人,不想再去接受什么读书、学习这种事。 做噩梦的时候才是在天天于课堂内读书考试,现在让他去翰林院作学问,那不真成了噩梦真实再现? 反正也不是强迫让他去的,以后偶尔去露个脸表明自己遵了圣旨,估计翰林院的人也不会想见到他。 “相助周尚书……我也没什么思路……” 张延龄又有推诿之意。 萧敬急忙提醒:“您不需有何思路,若是周尚书那边遇到麻烦,东厂会查到,到时老朽会将消息告知国舅。” 让查谁查谁,暗地里把人给逮了,或者是设计坑一下,听起来比之前说的要协助周经整肃户部要容易许多。 “行,知道了。” 张延龄语气还是带着敷衍。 萧敬大概觉得张延龄不是那种做事靠谱的人,只奇怪于为何皇帝会对张延龄如此信任,把话带到之后便要离开。 张延龄亲自送他到门口,正好遇到了来跟他汇报事情的金琦。 送走萧敬之后,金琦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震惊道:“表兄,那位可是……当朝司礼监的萧公公?” “是啊,有事吗?” 张延龄并不觉得怎样。 金琦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延龄道:“原来表兄跟萧公公也相熟?萧公公可是东厂提督,若是将来有机会能在他面前稍微提一句小的,让小的可以调到东厂去……” 张延龄笑了笑。 东厂的权力在锦衣卫之上,而东厂缉拿诏狱人犯的人手,都是从锦衣卫中择优选拔的。 锦衣卫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到东厂麾下做事,那可是锦衣卫中的精英。 当然东厂在选拔人手时,基本不会用像金琦这般外戚出身的,就算金琦可以在锦衣卫混得再好,人家东厂也不收他。 “有机会再说。” 张延龄自己都不受萧敬待见,也不觉得萧敬会听自己的举荐。 东厂用人可是自成体系,怕是连皇帝都不好随便干涉,皇帝只会把一些皇亲国戚和功勋之后安排到锦衣卫中混吃等死,真正做事的差事,连皇帝也不会随便交与那些草包。 若非这次张延龄真的是表现出色,朱祐樘也不会用到他。 从这点上说,朱祐樘在公私问题上,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 …… 金琦来跟张延龄做了汇报。 眼神中充满了敬佩:“……果如表兄您所言,徽商那边急了,尤其看到我们把货只扣押而不出售,今天更是接连下了两份拜帖。” 说着,金琦把徽州商会徐夫人的两份拜帖呈上。 张延龄还是随手放到一边,道:“我都说了,只要拿出正经为朝廷办事的态度,那些商贾必定会着急,看你这样子怕也是沉不住气,接下来徽商再派人想跟锦衣卫接触,你一概不见就是。” 金琦点头同时,也觉得有些可惜。 张延龄先把金琦打发走,这边金琦才刚走,崔元又过来。 崔元是得知要跟张延龄一起去翰林院深造,兴奋到赶紧跑来找张延龄一起前去。 “去翰林院?有这等离奇之事?驸马你是不是听错?” 张延龄上来就给崔元泼了一盆冷水。 崔元本来以为自己得到皇帝的赏识,正是万分荣光时,被张延龄这一说,还真以为自己发痴做梦。 崔元道:“建昌伯,这件事可是千真万确,可是长公主转告的。” 张延龄心想,你一个驸马也太没地位,宫里派人传话都不直接传给你,就这样还以为自己能飞黄腾达? “要不驸马你自己去翰林院问问,我就不去了,回头你打听到消息,再来跟我说。” 张延龄很不想见崔元这般的“书呆子”,本还想从崔元身上捞点好处,比如说让崔元帮忙卖卖假画什么的,但现在张延龄真没工夫倒腾那些,崔元自然也就不受他的待见。 崔元随即被张延龄下了逐客令。 他来的时候还是兴致高昂志得意满,走的时候已对人生充满怀疑,也觉得可能是永康公主涮了他。 张延龄对崔元也是挺失望的,心里在想:“这种人看起来就是个妻管严,除了有个迎銮之功,还真没什么大本事,以后也别想他能帮上我什么忙。” 到此时,张延龄也深切感受到是该为自己多找一些帮手。 这时代有名的人物还是比较多的,诸如王守仁、唐寅、祝允明之类的,张延龄前世对字画研究颇多,所熟悉的大多都是吴中那旮沓的。 王守仁是状元家的公子,当春会试落榜肯定还在苦心读书,等三年后高中,肯定看不起他。 至于其他的基本都是江南的才子,想拉过来也不太容易,最好就是在京师发展几个。 若只是靠东南西北或是金琦这些人,干点偷鸡摸狗或是见不得人的跑腿事还差不多,真要发展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 简直妄想。 …… …… 张延龄下午就没出门,还在家里做下一步的计划。 苏瑶则带着几名苏府的下人来到建昌伯府,同时带来的还有几箱的银钱。 “爵爷,我们拿回去的药材,这两天已经变现,特地将您的那份送来,一共是六千贯,还请您清点。” 或许是因为田家和李家被查,苏家的药材非常容易出手,苏瑶上来就给张延龄送了六千贯。 张延龄亲自看过钱箱,让人比对过数字无误之后,心里瞬间感觉到一种满足感。 有钱了。 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在家里窝着,这时代的风光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没钱寸步难行,之前还倒欠那么多外债,现在终于是把家产变负为正。 “好,好。” 张延龄对苏家的态度很满意。 当晚张延龄还特地让厨房那边给府上的人开斋加菜,府上的下人还一人发了一些工钱作为赏赐。 至于小狐狸那边,张延龄更是直接给了五十贯,让她回头可以安顿家人。 纳了小狐狸当妾侍,不能亏待了小狐狸,总要让她在家里人面前风光一下。 晚上张延龄就在房间里列名单,他要清楚列出一个可以收拢的“人才名册”,所涉及到的都是他脑海中所知的在弘治和正德两朝有所作为的,目前还是年轻人,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才。 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时,房门打开。 本以为是小狐狸进来,等靠近里屋门口时,张延龄才发觉有异,侧目看过去,却是苏瑶。 “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张延龄刻意板起脸,正要喝斥两句,发现苏瑶的面色不对劲。 苏瑶手上端着个首饰盒一样的东西,放到张延龄面前的桌子上,道:“小女子进入回府,见到家人都安然无恙,心中感怀。” “若非爵爷一心相助,恐怕我苏家人如今都已各散天涯,小女子并非不知恩图报之人,小女子愿以蒲柳之姿,侍奉爵爷左右。” “苏家日后,也将要仰仗于爵爷的荫庇,还请爵爷接纳小女子。” 说完直接跪在地上,面色非常诚恳。 张延龄本来还想做一回“正人君子”,暂时放过苏瑶。 谁曾想,苏瑶回家一趟,大概是感觉到无靠山相助,苏家早晚还是要分崩离析,再是她也认命,所以回府后便直接主动来投。 第二十九章 大明蠹虫无非有三 若是女方不情不愿的,张延龄以现代人的思维,自然是不能强人所难的。 但若是女人主动示好,那情况就不一样。 张延龄也不客气,伸手将苏瑶扶起来,笑道:“苏小姐,你看我都给你机会让你可以独善其身,你还非要往火坑里跳,这又是何必?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快,坐在我腿上,我们细聊。” 苏瑶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张延龄腿上。 见到苏瑶如此态度,张延龄也就放心下来,手也不老实起来。 “小女子也知爵爷怜惜,但小女子乃重信之人,能追随爵爷左右……也是小女子的荣幸。” 苏瑶这番话,有几分是发自真心,张延龄实在没心思去管。 美人都已经在怀,还要考虑别的,那就真的是禽兽不如,就算是缺乏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 “苏小姐,不如我们移步到榻上去聊?” 苏瑶面对如此一个“直接”的张延龄,还是会显得局促。 但她已下定决心,所以无论张延龄对她做什么,她都能接受。 等二人并排坐在床榻上之时,张延龄也就彻底放开了手脚,在苏瑶想说什么时,直接封住了她的口。 “有话,不如等明日再说……” 张延龄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有这般美女也该好好珍惜当下,将苏瑶一个翻身压在榻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不是苏瑶所能控制的。 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领航员,张延龄当然懂得如何去引导苏瑶进入状态。 再以特别的方式,让苏瑶知道他张延龄要邪恶起来,也不单纯是嘴上说说…… …… ……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很晚之后,苏瑶已很疲惫。 张延龄抱着美人好好休息了一晚。 早晨起来,阳光照射进来,看着怀中的玉人,张延龄心中豪情万丈。 既赚了钱,还抱得美人归,总算没白折腾,更重要的是让苏瑶归心,不管苏瑶是为了他的地位,或者说仅仅是为了报恩,总之以后还可以继续让苏瑶当府上的帐房,进得闺房也出得了厅堂,可说是一举两得。 苏瑶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但起来也很早,似乎是认生。 起来后,一脸娇滴滴的样子,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也瞧不出有后悔的迹象。 顺水推舟的事情,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也无意义。 “老爷,让奴婢侍奉您穿衣。” 苏瑶马上把自己当成是小奴婢的姿态,简单套上衣服之后,就要替张延龄整理。 张延龄笑道:“我虽是建昌伯,但也并不是身娇肉贵,以后你也不需要来侍奉我做什么,但暂时来说……我还给不了你名分。” 小狐狸那边不给名分,小狐狸似也不是太在意,但苏瑶这边怎么说也是商贾之家的小姐。 不清不楚留在府内,时间久了,对苏瑶也不公平。 苏瑶没吱声,低下头的她,显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显得很细微,张延龄马上就知道是小狐狸来了。 “进来吧。” 张延龄吩咐之下,但见小狐狸捧着盛满水的木盆进来,从她的表情来看,除了有些羞于见到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吃味。 小狐狸才刚被独宠没几天,就多了个“竞争对手”,女人往往这种事上很敏感。 张延龄作为一家之主,当然是要先表态一下的,他道:“你们之间,我先稍作引介,这位是苏小姐,以后称呼少夫人,至于小狐狸呢……也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也不需有太多隔阂。” 小狐狸本来就没把自己摆在太高的姿态上,自然是容易接受的。 只是让苏瑶突然之间去接受这些,她肯定是不适应。 “小狐狸,以后照顾我的事,还是由你来做,如果你们觉得有被冷落的地方,今晚可以一起进我的房。” 张延龄这句话说出来,不但是苏瑶承受不住,连小狐狸双颊都是一片绯红。 苏瑶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瞅见床榻上的白帕,赶紧收起来塞进怀中,对于这时代的女人来说,这东西可是至关重要的。 而后苏瑶便借口要回去查阅账目,先行一步往东厢院子去。 …… …… 张延龄起来后做了简单的锻炼,吃过早饭之后,神清气爽。 能在来到新环境后不久,便抱得两个美人归,想来在众多穿越众之中,已经算是比较“幸福”的。 想到回头还可以享受到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心里便多了一丝期待,好像这大明朝的夜晚,也让人心驰神往起来。 “爷,永康长公主家的那位驸马,又来了。” 南来色出现在张延龄身边,虽然他还不确定张延龄是否已收苏瑶进房,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失宠。 张延龄最近也不带他出门耀武扬威。 奸淫掳掠的事突然不做,南来色浑身难受。 张延龄把碗筷放下,与南来色一起到了正院,见到崔元。 崔元走过来道:“昨日里,在下去过翰林院,问过里面的人,得知陛下的确是有吩咐,说是在下可以跟建昌伯一起进内修习学问。” 张延龄心想,我不过是诈一下你,你还真跑去问询? 难道你也以为是永康公主诓你? 这是多没自信? “原来真有此事,着实稀奇。”张延龄嘴上发表感慨,但并无实际行动的准备。 现在他的目标,是要发展一些得力助手,不能总是带着东南西北和锦衣卫出去做事,还是要为将来筹谋的。 崔元叹道:“以翰林院中人的意思,你我二人也不该随时去打扰,最近他们正在修撰书籍,恐怕没时间接待我们,不过之前长公主吩咐,让在下多带建昌伯出去见见士子,倒是可以的。” “哦?” 之前张延龄对这件事还颇有抵触,但现在要招揽人才,心想着跟崔元一起出去走走,了解一下京师士子风气和有才名的人物,倒也无妨。 最重要的是,现在张延龄荷包鼓了,走到哪都不用担心花钱的问题。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崔元带自己去见识一下秦楼楚馆什么的。 他也不是不能自己去,但始终去一些不熟悉的场合,很容易暴露出自己跟身体本来正主的区别,所以去秦楼楚馆,最好有人引路。 但以崔元这家庭地位…… 就怕很难踏足风尘场合。 二人一起出了建昌伯府,张延龄还是叫上了南来色和一众的跟班,只不过换上一身文衫,看上去更像是读书人带了一群书童出来游春。 “在下引介一人给建昌伯认识。” 崔元这次带张延龄出来,是有相见的目标人物。 “何人?” “乃是京师官宦陆家的公子,名叫陆珩的。” 张延龄脑海中翻了一下京师中姓陆的官宦,不知是哪家,他又不想太暴露自己身份,不然怕是刚出场,就要被那些读书人用臭鸡蛋菜叶子往自己身上招呼。 之前跟京师士子互殴的事,拉仇恨太大。 张延龄道:“驸马,我此行出来,并不想以真实身份见人,见到旁人你就介绍我是张家公子,可否?” 崔元用不解目光望着张延龄。 有高的身份不用,非要用个平常人身份? 这说明建昌伯的身份…… 的确是臭大街了。 “嗯。”崔元也算是明理之人,点头便当应了。 …… …… 二人出门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 本来也没走多远,等到了教忠坊靠近顺天府街的一处茶楼,正有一人在外等候,却是个二十岁上下跟崔元年岁相仿的文士。 此人国字脸并非英俊且很正气的样子,走过来后也是斯文有礼:“崔兄,您可来晚了一些,这位是?” 崔元引介道:“此乃京师陆家的陆珩陆公子,至于这位……乃是京师中的张公子。” “在下姓陆中平,见过张公子。” “在下张悦,见过陆公子。” 新见二人做了见礼,陆珩显得很热情,或许考虑到张延龄是长公主驸马崔元的朋友,对张延龄也算客气。 陆珩在前引路,笑着说道:“今日要给二位引介几位京师中的士子,他们的学问都是不错的,多为生员……今年会试结束之后,有举子未离开京师,也可做引荐。” 崔元之前是奉皇命要给张延龄多引荐士子,现在找陆珩来,也是这个目的。 张延龄随口道:“会试都结束,举子为何不赶紧还乡备考,还要留在京师呢?” 陆珩显得有几分惊讶,估计是对张延龄不清楚京师士子的情况而觉得不解。 崔元解释道:“是这样,本来会试结束后,各地举子应该回乡的,但今年涉及到德清长公主婚娶,朝廷有意要在年轻士子中以品行兼优者,择为驸马。” 张延龄听了之后在暗暗皱眉,这群读书人不想读书,都想留在京师当驸马吃软饭? 大明朝的年轻士子都是这么一群没出息的吗? “哈哈。”陆珩补充道,“也并非全都是如此,还有的士子纯粹是因为家境优渥,会试折戟后想留在京师周边游学,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的年轻公子中有很多是这般心态。” 张延龄问道:“陆兄,你可有考取功名?” 陆珩面带稍微的得意道:“在下乃是弘治五年顺天府的举人。” 张延龄点点头,他心里也就有数。 参加了两次会试,没有中进士,但因为是官宦世家,估计再考个一两届就会放官去做。 不过背景强的,当不当官并不重要。 说话之间,一行已经来到顺天府街之前一处非常热闹之处,有很多士子正在沿街一处酒肆二楼靠窗的位置,似在高谈阔论和比划着什么。 陆珩见张延龄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楼上,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留在京师的士子,也有想当驸马的,知道德清长公主驸马选择的标准,是要忠孝仁义,这些士子便在谈论朝中时政,尤其是对于大明朝如今的蠹虫,进行抨击。” “谁?”张延龄已拉下脸来。 陆珩不明就里,加上他心直口快,便直言:“其实在崔兄面前谈论这个不合适,但所言也并非秘密。大明蠹虫无非有三,当首者为宦官李广,兼又外戚张氏兄弟二人是也!” 崔元拼命给陆珩打眼色,还是没能制止陆珩把话说出来。 崔元一脸懊恼,似已在后悔介绍陆珩给张延龄认识。 他现在也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张延龄出门见读书人,都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 张延龄与京师读书人,简直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 第三十章 我乃寒冬一蛀虫 在陆珩把那番有关大明蠹虫的言论说出之后,崔元很怕张延龄会生气。 但看张延龄的面色,只是略带不屑,并没有去争论什么。 就在几人准备进酒肆对面的棋社时,从酒肆窗口看下来一人,道:“这不是中平兄吗?” 随即很多人从窗口看下来,也有的直接从酒肆迎出来的,显然陆珩在这些年轻士子中的声望颇高,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名人。 “崔兄、张兄,不妨去见见他们?都是一些生员。” 在陆珩看来,既然要引介文人给驸马认识,至少应该引介举人层面的,即便要举荐生员也该找一些熟稔并认为其有才学的,而不是大街上随便见到一群人便引介。 但现在凑巧聚会的棋社和酒肆正好门对脸,再加上对方都认出来,陆珩只好先带崔元和张延龄进到酒肆,到了二楼。 陆珩的到来,让酒肆二楼更加热闹。 “这位是广平的安琳,他擅长于诗赋。” “在下王建平,乃顺天府人士。” “鄙人也为顺天府李叶……” 有的是被人引介的,也有的是主动过来介绍自己的。 陆珩先跟这些人打了招呼,随即引介崔元和张延龄道:“这两位,一位乃是我大明永康长公主崔驸马是也,另外一位则是他的朋友。” “在下张悦。” 张延龄主动接过话茬。 众人一听说是长公主驸马驾临,瞬间把热情都转移到崔元身上,看他们献殷勤的热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马上要跟崔元当连襟。 至于众人给张延龄行礼时,则是随便拱拱手或是点点头,完全没把张延龄当回事。 张延龄反正是被冷落的那个,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整个酒肆的二楼,似是被这群士子给包下,不过这群人再喧哗热闹,墙角还有个三十岁上下的书生,一手酒坛一手酒杯,旁边是两碟小菜,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看似在喝闷酒。 张延龄对此人很好奇,但此时那边见礼已结束,他只能暂且收回目光。 这宴席发起人,名叫牛恪的,很热情给崔元讲解:“我等正在以诗赋来痛击朝中蠹虫,这不之前安公子正作了一篇《蠹虫赋》,尚在探讨之中。” 张延龄听了真想把这群人揍一顿。 没事不在家好好读书应科举,跑到京师公开场合来抨击时弊,堂而皇之议论国政。 更可很的…… 你们他娘的还敢当街骂我? 不知道我张延龄是什么脾气?感情觉得被我打一顿,能让你脸上有光还是怎么着? 崔元对于什么《蠹虫赋》并无兴趣,可陆珩对此却颇有兴致。 “安公子的诗才也是极好的……”还有很多人为那个叫安琳的人帮腔称赞。 张延龄凑过去只看一眼,但见这篇所谓的《蠹虫赋》,开篇便如此写:“临家有蠹,其大如斗,毁屋而出,延连坊间深受其害……” 再看下去,甚至把“李”和“张”的姓氏都穿插其间,没明面上说就是在骂李广和张家兄弟,但看过这篇赋的人都知道在骂谁。 到最后,三蠹联手毁屋毁田毁堤坝等等,好像没什么不能毁的,最后连大厦和社稷柱梁都给毁了,骂得是狗血淋头,让在场之人看得是心潮澎湃。 陆珩看完这篇赋之后称赞道:“这位安兄弟的才学的确是很好。” “陆公子谬赞。” 一个还真敢夸,另一个还自谦起来。 张延龄立在这篇赋面前看了许久。 本还想在士子中发展几个帮手,以目前情势来看,双方见面不动手就已是好的,招揽人才的计划多半是要搁浅。 想大这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还有未干墨汁的墨盒,稍稍倾斜,墨便随之倾洒在了写了赋的纸面上,瞬间把上面的字盖住不少。 “啊?” “你要作何?” 一群人本来还在那热烈探讨那篇赋的内容,没人留意张延龄,现下所有人都注视过来。 张延龄手上也沾染了一些墨,眼见一群人围上前,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在把墨盒上下颠着,随时有拿墨盒砸人的倾向。 南来色本就带着几个建昌伯府的弟兄守在楼梯口的位置,一看这架势,终于要迎来期待已久的大打出手,一个个不用张延龄招呼,马上将各自腰间别着的短棍攥在手上围拢到张延龄身侧,似乎只等张延龄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大开杀戒”。 “哦,刚才本想仔细看看,未曾想不小心碰洒了墨。“ 张延龄随口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牛恪本想直接发作,但碍于张延龄是崔元的朋友,他只能瞪着崔元道:“驸马爷,您这位朋友是何意?” 崔元现在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嘴上骂人便罢,现在还写一篇赋来骂人,偏偏让这位见到,你可知骂的那三个蠹虫,其中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别说他只是洒点墨在纸上,这都已经算是客气的,你们如果还执迷不悟,怕是要动手揍你们。 “张公子息怒。”崔元现在不去劝那些读书人,反过头来劝说张延龄。 因为崔元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现在能让局势恶化的并不是那些读书人,而是张延龄,若是张延龄心里那口气没消,后面五大三粗的建昌伯府打手就要出动。 士子被打事小,反正以前也不是一遭两遭,崔元怕的是自己要在士子中名声扫地。 另外,还会在皇帝那边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皇帝让你带国舅出来认识士子,可不是为了让双方结怨的,你当驸马的就一点眼力劲没有? “崔兄,您这是……” 陆珩也看不懂崔元的操作。 你朋友不小心打翻墨盒污染了赋,你不去安抚士子,却去安抚你朋友? 崔元现在是有口难辩,难道告诉这群人,这位就是建昌伯张延龄? 只怕矛盾更会激化。 却是张延龄笑了笑道:“我都说了,乃是不小心,也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在下心中对于朝中蠹虫,也是深恶痛绝的,突然之间也是诗兴大发,想在这里写上一首,与众位一起来痛骂朝中蠹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恪到底是发起人,又知这位自称叫张悦的人乃是永康公主驸马的朋友,马上出来圆场道:“既然张公子也乃是同道中人,我等也想见识一下你的才学如何。” “那就拿笔来吧。” 张延龄甩开架势,准备要泼墨挥毫。 崔元则是一脸迷惑看着张延龄。 朝中上下谁不知你张延龄是胸无点墨?你居然敢当着一群至少是生员的学子作诗?还要抨击朝中蠹虫?那不是抨击你自己? 有人把沾了墨的笔递给张延龄。 张延龄将笔拿在手,并没有马上写他的诗词,而好像是有些惭愧一般道:“在下的字写得不是很好,还望诸位不要见笑。” “没事,只要是骂蠹虫,我们不介意你字写得如何。” 张延龄随即在纸上写出前两个字:“霜降。” 等他一下笔,张延龄那龙飞凤舞一般的字,便吸引了众人目光,牛恪直接评价道:“张公子说自己字写得不好,可真是谦虚,这字直追赵孟頫,有大家风范。” 崔元本来在旁急得直跺脚,正想怎么化解呢,闻言也凑过头去,看了一眼。 可不是? 不管张延龄写出“霜降”是题目还是诗,意境如何或是才气如何再或是要表达什么,目前来说还都在迷雾中。 但至少张延龄的字,那绝对是大家水准。 崔元心里也在纳闷:“要说朝中见过张氏兄弟文采的,怕真是没人,都觉得他们兄弟不学无术,难道世人有偏见?” “诸位见笑了,那我就继续?” “请,请!” 众人本来还对张延龄有敌意,光是张延龄显出的这手字,就足以令众人把心中的成见暂时放下。 张延龄也将他的整首诗全都写出来—— 霜降任尔西北风, 落上墙头等花红。 掉入茅坑与蛆伴, 我乃寒冬一蛀虫。 写完前三句,所有人都在皱眉,都觉得这哪里是诗?甚至连打油诗都不如。 可当张延龄把最后一句写完,在场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牛恪当即拍案叫绝道:“写得好!”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好就好,拍桌子干嘛? 牛恪却是满脸感慨道:“如此朴实无华的诗词,居然有如此高的意境。” “众位请看,这都已到了霜降西北风呼啸之时,却有一物落在墙头等待来年开春花红,此物被风吹到茅坑与粪蛆为伴,原来已经是进入寒冬穷途末路的一蛀虫。这不正是我大明朝三大蛀虫的命运的真实写照?” 一些还略带迷茫的书生,瞬间豁然开朗。 再把这首诗读上一两遍,也从那略显粗鄙的文字中找到了意境的升华。 一蛀虫于寒冬之中穷途末路粪坑等死的画面,如浮现于眼前。 都在骂大明朝的蠹虫,要说能把蠹虫骂到这么淋漓尽致的,非这首诗不可。 所有人都大呼过瘾。 而崔元则用万般不解的目光瞅着张延龄,眼神好像全都是在问:“国舅,你确定不是疯了?骂自己也能骂到如此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第三十一章 奇耻大辱 众人之前都在谈论安琳的那首《蠹虫赋》,但在张延龄写的这首《寒冬蛀虫诗》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俨然之间,张延龄成了这里的意见领袖。 连陆珩对张延龄都对张延龄高看一眼,拱手由衷称赞道:“阁下的才学,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实在佩服。” 张延龄却没太当回事。 这算是什么诗? 不过是自己信手拈来,随手所写的一首打油诗,甚至连打油诗都算不上,所借的不过是后世郑板桥那首《竹石》,第一句便有那“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神韵,不过却成了骂人的一首斜字藏头诗罢了。 可能是跟这时代的藏头诗都写得比较明朗,他的这首乍然看来还是晦涩些许,这群读书人一时没看出来,只能说他们学问不行。 崔元眼见张延龄在士子面前有所表现,却生怕张延龄骂完自己,马上就要对这群读书人下手,急忙拉着张延龄袖子道:“我等还是先去吃茶,便不多在这里停留。” 陆珩本来跟这群人就不相熟,见崔元坚持要走,便与在场之人告辞,众人又对张延龄说了一番恭维的话,有的还想与张延龄进一步熟稔,有把张延龄推出来当旗帜跟朝中蠹虫相斗之意。 …… …… 一行到了对面的棋社,坐在三楼,陆珩特地选了靠窗位置,对面就是酒肆二楼的窗户。 陆珩大概是想再听听对面对张延龄诗词的赞美,有讨好崔元和张延龄之意。 茶水奉上之后,陆珩亲自给二人斟茶,在给张延龄斟茶时笑着问道:“张兄学问不浅,不知师承何人,如今功名如何?” 张延龄笑而不语。 一旁的崔元一脸感慨,这位可是大明朝的国舅,已经是建昌伯,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荣华富贵,还用考功名? 但碍于之前张延龄的嘱咐,他又不能直言,心里憋得很难受。 崔元支吾道:“张兄是有功名的。” 就在陆珩准备追问时,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醉醺醺扯着嗓门喊的声音:“结账!” 此人正是之前张延龄留意过,在酒肆二楼靠角落位置喝闷酒的那三十多岁的读书人,在这时代,三十多岁文衫的读书人很常见,学到老考到老,甚至年老之后都还是童生的也比比皆是。 他粗狂的嗓音,引来酒肆二楼很多士子的不满:“我等正在谈论学问,不得喧哗!?” 酒肆的伙计已经上楼来,但见那人哆哆嗦嗦从怀里的荷包内取出一点散碎的银两和铜板,把酒钱结清之后,站起身来,又摇摇晃晃走到了张延龄所写的那首诗之前,点点头道:“一群碌碌书生,被人作诗暗骂,还只顾着与人称好……这字倒真有几分赵孟頫的风骨。” 他说话带着一股老气横秋的气势,越是如此,越引导对面那些年轻读书人的不满。 本来他们跟张延龄也不是一伙的,但现在借助张延龄的诗,他们觉得跟张延龄已是同气连枝,侮辱了这首诗如同侮辱了他们的人格。 “你乃何人?敢这般说话?可是讨打?” 那人将腰间的折扇拿出来,点着桌上那首诗的几个字,正是从第一句第四个字,第二句第五个字,第三句第六个字,再是末句末字。 “尔等蛆虫?!”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 对面酒肆二楼瞬间一片哗然。 感情我们称颂了半天这首诗,居然写这首诗的人是在骂我们? 这怎么可能? 这诗明明就是骂朝中蛀虫的,已经浅白到流于纸面。 我们想选他出来当意见领袖,怎么还连带骂我们? 他这是哪根筋不对? 那些读书人瞬间有种被五雷轰顶的感觉,人生观都好像被颠覆,一群人竟然一个发现的都没有,要不是被个莫名窜出来的醉鬼道破,怕是他们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继续为写诗骂他们的人叫好……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就在酒肆二楼众读书人彷徨不知所措时,中年书生一步一摇晃走下楼,出了酒肆门口。 而棋社这边,陆珩的脸上如吃了黄莲一般,目光直勾勾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故作不解的样子,自己沉思了一下道:“若是串起来读,还真是‘尔等蛆虫’,但我也乃是无心,只能说是凑巧吧。” 陆珩和崔元本来都是有几分学问的,之前因为写诗的是他们同伴,才没细想。 但再仔细琢磨这件事,马上发现问题不对。 张延龄显然不是无心写的这首诗。 因为张延龄在写这首诗之前,还发生一件事,那就是张延龄随手打翻了墨汁在那首《蠹虫赋》上,这不正说明张延龄心中挺恼恨于这群读书人? 崔元圆场道:“定是无心,张兄都已写出诗来附和那些文士,怎会有心再骂他们?” 陆珩一肚子的疑问,他很想知道张延龄跟这群读书人是什么仇什么怨。 可现在崔元都在替张延龄说话,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多说。 而此时张延龄的目光,正落在楼下从酒肆出来,准备离开的那个中年书生。 “那是何人?”张延龄问道。 陆珩先将疑惑暂且放下,抬头到窗口往下仔细辨认一番,吸口气道:“此人可是有名的很,在这一届应会试的举子中,他才名卓著,本都以为是状元之才,谁知连进士都未考中,乃是江南以诗词和丹青闻名的祝允明,未料他竟然也在此。” 祝允明? 那不就是那个可以跟唐寅、文征明、徐祯卿并列为江南四大才子的祝枝山? 想到此人,张延龄满脑子都是陈百祥身前两个椰子壳挥动着皮鞭一脸猥琐的样子,但真实历史上的祝允明可是吴中才子,除了科举是屡试不第之外,从出身到家境,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那种。 张延龄皱眉道:“祝允明?他的楷书和草书可是天下闻名,何至于落魄至此?” 在张延龄的那份人才收拢名单之中,也是列出祝允明的,只是他觉得此人基本不会被他招揽。 祝允明的外祖父是做过宰相的徐有贞,祖父是正统年间进士祝颢,岳父更是当朝书法名家李应祯,这样一个开了挂的读书人,居然会落到京师喝闷酒手头拮据的地步? 陆珩叹道:“张兄或有不知,祝允明与在下一样,都是两次会试不第,听闻在他老泰山李公过世之后,他的家境已大不如前,此番到京师会试,他是抱着必中的心思而来,现在估计是没脸回乡。” 张延龄点了点头。 作为后世的收藏家,当然知道明朝眼下这些有名书画名家的境遇,祝允明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中进士,在应科举方面跟唐寅的境遇倒是很相似,只是现在的唐寅还没中应天府乡试解元,还在家里备考乡试呢。 还有三年…… 李应祯是在弘治六年过世的,李应祯的书画,可远远不及祝允明书画的价值。 主要是祝允明的名声太大。 张延龄心中已经有了方案:“上辈子我对你的书法有研究,对你的人也有研究,这辈子当然要好好结交一下你,算是两世的机缘。” 第三十二章 他没那水平 见到祝允明这样的当世名家,张延龄对于认识什么普通的士子已经没兴趣。 但凡是正常一点的士子,知道他的身份,准会被吓跑,别说招揽,就连结交都成问题。 “崔兄,在下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张延龄当即起身要走。 崔元大感意外道:“张公子这是作何?还未及见到所邀请的士子……” “没办法,家中有事,想早些回去。” 其实现在张延龄是想出去追一下祝允明,就地跟祝允明先认识一下,说不定双方都对那些张牙舞爪的读书人有意见,就能产生一点共鸣呢? 等祝允明醉酒清醒冷静之后,怕是不好接触。 崔元没有要挽留之意,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没法阻碍张延龄想做什么的,他道:“张公子先前与对面那些文人有误会,若是这般出去,可能正好遇上他们,就怕到时误会更深。” 张延龄一脸冷笑道:“若真是不凑巧遇上,那就只能好好理论理论。” 以目前张延龄的脸色,崔元闻言不由打个寒颤。 听这意思,若真遇上的话,可就不是嘴上理论,别不是张延龄要带着自己的家仆,用拳脚棍棒好好跟那些人“理论”。 张延龄是骂了这群人,但也是这群人骂张延龄在先,以张延龄的性格,可是能随便放过的? “那不如……让在下出去送送张公子?若真遇到先前的士子,在下可以帮忙解释……” 陆珩现在是最懵逼的那个。 就觉得崔元和张延龄的对话,每个字都能听懂,但串联在一起总觉得不是那么个意思。 “陆兄,就不必麻烦你相送,今天多谢你的款待,日后定当与你把酒言欢,先告辞。” 张延龄再不顾崔元和陆珩的挽留,径直下楼去。 走到门口时,还真没见对面读书人下来,但对面高谈阔论的声音也基本上没了,大概是这群读书人在人前丢脸,觉得面目无光,连说话都没底气。 “爷,对面那些小子可真不是东西,不但骂您,还骂咱家侯爷,要是您觉得不方便出面,可以让小的们上去把他们给揍一顿出出气。” 南来色此时自告奋勇。 他以为张延龄不继续跟崔元和陆珩喝茶,是要出来找那些年轻士子算账的。 张延龄没搭理他,径直往前面去追祝允明,却是过了街口,也没见到人。 一众手下跟着一起追来,都很迷惑。 “爷,咱这是要作何?” 南来色块头不小,但跑几步路明显就上气不接下气,这身体怕是连张延龄都不如。 “先前那个醉醺醺的读书人,名叫祝允明的,可有看到往何处去?” 南来色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显然他们没做如此的留意。 张延龄骂道:“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成天除了知道打架生事,还知道点别的?给你们个任务,去把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以后月俸也别想领,昨天给的赏钱也给老子吐出来!” 这群人平时是耀武扬威,但在不讲理的张延龄面前,一个个乖的跟狗一样。 南来色招呼道:“弟兄们,听爷的,赶紧去把那个姓祝的找出来,找不出来的不许吃饭!” 张延龄说找不到人要罚奉,南来色居然还私自加码,不许这群人吃饭,这是深得张延龄的精髓。 张延龄也懒得计较。 暂时找不到祝允明,便先去徽商的大仓看看,以他想来,祝允明一个大活人住在京师里,本身还是有名气的,总归人还是能找到的。 …… …… 皇宫,乾清宫。 朱祐樘正在会见阁臣和六部尚书,所做的安排,是对户部的改革事项。 一上午下来,众人都累了,朱祐樘特地赐了饭,让众人可以先在文华殿那边吃过饭,下午接着回来商讨。 就在午后众大臣才刚回乾清宫,正准备要重新开始讨论时,萧敬急匆匆从外回来,走到朱祐樘耳边说了几句话,朱祐樘脸色瞬间很阴沉:“可有此等之事?” 众大臣都很迷惑,这是发生什么事,让皇帝如此生气? 萧敬从怀里拿出一份不是奏疏,而只好像是用普通纸张写出来的东西,一共两份,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看完之后,脸色更是勃然大怒。 “啪!” 朱祐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问道:“陛下,不知发生何事?可是西北军情又有反复?” 屠滽是在正月里刚接替已故尚书耿裕执掌吏部,他曾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地位算是高的,但吏部尚书作为六部尚书之首,他的威望始终还是差了一点。 朱祐樘怒道:“市井之人,居然有人作那无端的诗赋,贬讽大明朝政,实在是可气。” 在场都是朝中的元老大臣。 他们对于如今市井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眼下弘治朝虽然民生方面是可圈可点,但对于市井舆论方面,并无太大管控,这也让士子们有了广阔的舞台,这些人本来就欠缺发生的机会,再加上他们自诩有几分才学,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议论国事。 李东阳出来道:“陛下,平时京师文士聚众清议,所议之事也不过是为匡扶社稷,若言论有失,也不该矫枉过正。” 在朝中大臣中,李东阳可算是年轻士子的楷模,他一向喜欢结交那些年轻的读书人。 要说大明朝的意见领袖,还真非李东阳莫属不可,平时有才气的读书人都以能去拜访李东阳为荣,而李东阳对他们的评价也颇高,在朝中也经常为这些读书人说话。 就好像这次,眼见朱祐樘对于民间读书人的议论有气愤之处,便出来替那些读书人说话,试图降低朱祐樘的愤怒。 朱祐樘厉声道:“若只是平时的议论,朕也就罢了,看看他们都写了什么!” 朱祐樘让萧敬将那两张写了字的纸,传阅与在场大臣。 众人看过之后,才知道上面不过是一首名为《蠹虫赋》的赋,还有一首讽刺当朝蠹虫一首诗。 平时朱祐樘是没有严格管控士子的言论,但东厂仍旧在随时观察民间的舆论反应,有大事时也从来不含糊。 在场大臣传阅了一圈,好像都知道为何朱祐樘会愤怒。 朱祐樘见在场之人也传阅差不多,怒道:“诸位卿家也看到,这些年轻士子平时不思进学,全都在作这种上不得大雅之堂的诗句,将大明朝士子风气都给带坏,是否应当加以论罪?” 李东阳道:“如此诗赋,太过于粗劣,实在称不上是佳作,就算其中有暗讽朝廷之意,也不宜大做文章。” “李先生,你也太偏帮他们了吧?” 朱祐樘是李东阳的学生,自然了解这个老师的脾性,李东阳是见不得任何背负清流之名的读书人受任何的委屈。 李东阳见皇帝的神色不太对,也知这些读书人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皇帝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宠信奸佞,尤其是李广和张氏兄弟。 现在皇帝对张延龄又那么看好,正想把张延龄发展成为朝中栋梁,却没想到就发生这么一档子事。 他心里也很无奈:“这些人就是平时被纵容,看不清朝中局势。” 谢迁最后拿着张延龄所写的诗,观察半晌之后道:“陛下,臣觉得这首诗……明面上是在骂朝中蠹虫,但似乎……又在骂旁人。” “哦?” 众人刚才传阅都是匆匆,来不及细看,自然也不会去研究这诗之中是否还以后藏字什么的。 大概到了他们这身份地位,也不屑于去研究那个。 朱祐樘皱眉道:“谢卿家你是何意?” 谢迁将诗还给了萧敬,再由萧敬放到朱祐樘面前,谢迁解释道:“这首诗明显是斜藏诗,所写的……乃是尔等蛆虫!” 听到此话,朱祐樘眉头皱得更深。 先前他就说这些读书人所作出来的诗赋很粗鄙,若是其中还暗藏“尔等蛆虫”这样的字眼,那就更加粗鄙。 “混账!这种人,应当夺去他的功名,让他从此之后不得再进学!”朱祐樘气愤道,“是为何人所写?” 萧敬一脸为难道:“回陛下的话,目前尚未查清楚此人的确切身份,不过听闻好像是……与永康长公主驸马走在一起的一名张姓书生,此人好像还对写《蠹虫赋》的书生看不过眼,附和后写了这首诗,事后又被人点出他可能是在骂这些书生……” 在场人听到这些线索,都冒出个念头。 前日里朱祐樘刚赏赐让崔元和张延龄一起进翰林院进修学问,转天就发生这么一件事,似乎也太凑巧。 那个张姓的书生会不会是张延龄? 但随即一想,就算这诗文字再粗鄙,但其中所藏的意味,可真不是张延龄那水平能写得出来,既要骂朝中蛀虫,还要暗讽在场读书人,张延龄就算再修学个十年,怕也没那水平。 朱祐樘也侧目看着萧敬,问道:“萧公公,你所说的这个张姓书生,会不会是建昌伯?” 萧敬道:“老奴……不知,不过照理说……应当不是吧?” 在萧敬听到东厂手下人的汇报之后,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也因为张延龄的才学浅薄问题,很快将这种假设给否定,但始终这件事并未验证,他也不好下定论。 朱祐樘之前还一股脑生气,现在再看那首诗,突然觉得顺眼起来。 “若真是国舅所写的话,事发场景和其中意味,也就对得上,但朕也从来没听说过国舅还有作诗的才学,还能写出藏格的诗……” “但既然此人,作诗暗疯了那些读书人,想来跟那些读书人不是一路。” “这样吧,萧公公,你继续去调查此事,朕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若真是有才学而未被朝廷任用的,朕酌情赏他个官职也是可以的。” 本来朱祐樘还要追究写诗之人的责任。 但因为这首诗骂了写《蠹虫赋》的人,让他又觉得自己心理上跟这个人是一体的,以至于现在还要赏赐个传奉官给这个人当当。 第三十三章 底线 要查这首诗是谁写的,其实并不难。 都知道作诗的跟崔元走在一起,东厂只需找人问问崔元就能得知答案。 萧敬出宫一趟,亲自见了崔元。 崔元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需要司礼监的萧敬登门来见,等得知详情之后才知不过是跟贬讽朝廷的诗赋有关。 他对陆珩可以隐瞒,但对萧敬他无从隐瞒,于是将张延龄作诗的前因后果,一并给萧敬说清楚。 萧敬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回到乾清宫,此时内廷廷议基本结束,众阁老大臣还没走。 “陛下,已经查清楚了,那首诗正是建昌伯所写。”萧敬把此事告知朱祐樘时,想的是能让皇帝高兴一下,有邀功之意,说话时也没刻意避讳在场大臣。 朱祐樘听说后,果然龙颜大悦。 “国舅真的有这般才学?竟能写出藏格的诗?朕平时可真是小瞧了他的才学,诸位卿家,你们如何看?” 朱祐樘是个懂得分享喜悦的皇帝,他想让大臣们跟他一起高兴高兴。 可在场大臣听说此消息,没得抑郁症已经是不错的,还跟你一起高兴? 大臣跟皇帝明显不在一个频道。 李东阳一脸严肃道:“建昌伯以诗贬朝中蠹虫,迎合了那些读书人,却又变相去骂,有失斯文。” 朱祐樘等着大臣们说点恭维话,也不用你们说得太好听,只要随便夸赞两句就能应付。 但他的这些大臣中,有很多都是他老师级别的,比如说李东阳。 老师的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怎会让着学生? 而且李东阳的话,有意是在重申之前朱祐樘自己对那首诗的评价,是你皇帝先说的,那首诗很粗鄙,还提出要惩罚作诗之人。 朱祐樘被当场顶回来,心里不爽,瞪了萧敬一眼。 大概是在怪责萧敬没有提前一次把事都查清楚,就跑来汇报,朕对那首诗前后态度不一也全都怪你! “建昌伯的才学可圈可点,朕希望他以后能在学问方面更进一步,让他进翰苑是对的。”朱祐樘也不去寻求大臣的认同,只要他自己肯定张延龄的学问就行,“以后朕也要多提点他的学问,平时也要派人督促他进学才是。萧公公,此事交给你。” 萧敬脸上带着苦恼,陛下怎突然就提到让我督促建昌伯进学? 萧敬道:“陛下,老奴还刚得知,寿宁侯已完成差事,正在返回京师途中。” 张鹤龄被派去泰山寻找仙草的事,朱祐樘没有对大臣明言,但元老大臣们自然都心知肚明。 朱祐樘听说之后,嘴角带着微笑道:“建昌伯作为国舅,最近为朕分忧不少,已逐渐成为大明能臣,此番寿宁侯也能完成差事,看来以后张氏必定是一门双杰……” 在大臣看来,皇帝能说出这番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张家两兄弟对大明朝廷的这些忠臣来说,那简直是…… 一言难尽。 …… …… 张延龄作诗的事,朝廷并没有宣扬。 在于这件事并不光彩,文臣也无意去彰显张延龄作诗骂读书人的事,那好像是在打读书人的脸。 但在民间,才一两天工夫,这件事就已经传到街知巷闻。 于此时,建昌伯府的那些草包手下也终于打听出祝允明的住所,张延龄准备去见见祝允明。 也就在此时,金琦带着锦衣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到建昌伯府门前。 “这是要干嘛?” 张延龄得知消息走出门口,见到金琦,皱眉问道。 金琦道:“表兄,那个徐夫人亲自来见您了。” 对金琦来说,这几天最惦记的事就是发财,能把徐夫人等来,在他看来发财是十拿十稳。 此时马车车厢的木门打开,从里面走下一个婀娜的妇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先是抬头看建昌伯门楣一眼,随即走下马凳,莲步款款。 虽然姿色方面并不是非常优秀,但胜在端庄秀丽,给人一种女强人的精明感觉。 “妾身徐氏,见过建昌伯,祝您万福金安。”妇人一来,就给张延龄行礼问安。 张延龄眼睛眯起来,笑了笑。 他也没想到,徽商在京师的代表人物,会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妇人。 不过再一想,其实也容易理解,在任何时代权色都是搭在一起的,徽商想在京师立足,若是没有个手段特别且能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人物,岂能顺风顺水? 在应付场面事,尤其是名利场方面,女人的优势也就体现出来。 “徐夫人?就是你之前派人来跟本爵说,要请本爵吃宴的那个?” 张延龄马上换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之色,以生人勿近的口吻道。 徐夫人抬起头,浅笑嫣然道:“正是妾身。” 张延龄冷笑道:“本爵此番办的是皇差,你们徽商包庇田家,似藏田家的货物,罪责可不小,没去找你们,你们还敢自己找上门来?” 徐夫人急忙解释道:“田家的确是徽商一员,他们触犯了朝廷律法,理当严查,妾身正是因为知道一些线索,怕耽误了爵爷您查案,所以才来相告,妾身过来前,已在就近的酒肆布下宴席,只等建昌伯您赴宴之后,单独跟您说清楚。” 徐夫人的话,算是非常得体的。 看的出来,她非常善于应付这种场面事,在面对咄咄逼人的张延龄时,也能把话说得不卑不亢。 金琦笑道:“表兄,不如就听徐夫人的,过去饮宴?” 张延龄不由瞪了金琦一眼。 之前提醒过金琦,再有徽商上门来,直接拒之门外,但现在金琦竟然主动把人给带到建昌伯府,这说明徽商已经打通了金琦这边的门路。 金琦这小子应该是已经拿到好处。 “有线索的话,到本爵府上去谈。本爵一向被朝中人紧盯,就怕吃了你们的宴席,吃人嘴短,回头跟御史言官说不清楚。” 张延龄说完,转身进了自家府门。 金琦一看这架势,马上去看徐夫人,徐夫人不动声色,跟在张延龄身后也一起进到府门内。 张延龄并未带她到自家的正堂,他觉得徐夫人还不够资格进去,只是带到了西厢院子,那边还有个小的宴客厅,这里相对外面也隐蔽一些。 “进来吧。”张延龄先进到宴客厅内,头都没回招呼了一声。 徐夫人跟随进内,金琦也想往里面钻,却被张延龄侧目瞪了一眼:“金副千户,这里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如先到外面等着?” “这……”金琦看出张延龄的冷漠,大概已琢磨出点味道来,赶紧点头哈腰道,“爵爷您先跟夫人谈,小的先往正院去。” 等徐夫人进了宴客厅之后,张延龄直接把门关起来。 徐夫人怎么说也是个妇道人家,跟恶名在外的张延龄独处一室,会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局促感。 张延龄大模大样在椅子上一坐,也没有招呼徐夫人去坐的意思,道:“夫人有什么线索,直说吧。” 徐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摊开放在桌上。 张延龄斜眼瞅了瞅,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兑票,可以到徽商于京师内的三大钱铺子,随便能兑出一万贯钱,当作对建昌伯的孝敬,也希望建昌伯能高抬贵手,将查封货栈内的货物一并归还。” 徽商在京师生意做大,手下生意已开始有后世钱庄票号的雏形。 当商人的,就是直接了当…… 张延龄盘算了一下,一万贯赎买货物,对他而言不亏,只是一句话的事,这一万贯就能落到自己口袋。 若是继续查封的话,到底最终货物的归属是朝廷,最后即便变卖,自己捞不到这么多。 “夫人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一万贯,就想把本爵给打发?” 张延龄换上了稍微和颜悦色的口吻,站起身来,走到徐夫人面前。 徐夫人稍微避退一步,道:“建昌伯,您还有何条件,只管开出便是,我等只希望大事化小,此案可以不再牵连下去。” 张延龄继续往前几步,一直把徐夫人逼退到墙角,张延龄才终于没有再欺身上前。 “夫人都如此直接,那本爵还有什么可说的?夫人来之前,也该知道本爵的脾性,都已亲自上门来,隔壁就是卧房,不如我们到卧房内,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张延龄话里的意思,既然你都知道我卑鄙无耻,那也该知道,我跟女人谈事情,不喜欢在宴客厅谈,当然是要到卧房,甚至是到绣榻上去谈。 听上去很无耻,但这就是世人眼中张延龄的作派。 张延龄就是想以此来试探这女人的底线。 第三十四章 诚意不足 徐夫人听到如此过分无礼的要求,眼神中一闪而过厌恶的神色。 但她很快恢复常态,恭谨道:“妾身年老色衰蒲柳之姿,怎有资格与爵爷共进卧房?若是爵爷喜欢的话,妾身回去后,自当选几个才色绝佳的妙人送到府上来,以令爵爷尽兴。” 或许到她这种身份地位,已经不想再牺牲色相,就算是要牺牲大概也不是牺牲给张延龄这般声名很差的外戚。 张延龄脸上随即换上冷漠之色道:“那说起来,夫人你诚意不足,让本爵好生失望。” 徐夫人道:“爵爷年轻力壮,自当有年轻貌美的姑娘相陪,妾身岂能入您的法眼?” 越是这么说,越体现出她的心虚。 这里毕竟是建昌伯府,若张延龄真要对她乱来的话,她能抵抗的空间明显不足,换了别人肯定不敢乱来,但张延龄是谁,张延龄以前做强抢民女的事还少? 但这次,张延龄听她无意献身,便好像也失去兴致,重新坐在一边,态度异常冷漠。 “看来夫人还是不想与本爵关系太过亲密,就是把这次的事当作生意,既是生意,那本爵可就没必要再留任何的情面,一口价,五万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徐夫人大惊。 在她看来,张延龄所开出的价码,完全是狮子大开口。 徐夫人以为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据理力争道:“我徽商货栈内的货,除了田家的,合起来也不到五万贯,就算有额外要多孝敬给建昌伯的,也不过是为息事宁人以后多条路,建昌伯想要将通番罪名落到其它徽商头上,怕也没那么容易。” 她之前还是用谈生意的和气口吻说话,眼下她便体现出精明,进退有度。 张延龄却显得很不屑道:“五万贯,除了赎买货物的价,还有,就是你们要交给本爵的保护费。” “此话怎讲?” 徐夫人蹙眉。 张延龄道:“也不隐瞒你,现在叶尚书已倒台,树倒猢狲散,徽商在京师的好日子到头,以为靠户部的两位侍郎,或是新任的户部周尚书,恢复不了徽商往日荣光。可惜啊可惜,从今以后,你们在京师的生意将会一落千丈,还有盐引方面,你们也休想再拿到更多的盐引。” “没有我的庇护,你们徽商将会彻底退出京师,到时的损失,可就不是五万贯、五十万贯能解决的。” 张延龄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徽商这几年的崛起,完全是因为叶淇当户部尚书后,对徽商的倚重。 叶淇倒台之后,朱祐樘下决心要改革户部,以深耕京师官场的周经进户部,就是朱祐樘的第一步,谁都知道周经并不会跟商贾同流合污,徽商是没法从周经身上打开缺口的。 等于说,徽商失去最大的靠山之后,京师本来固有的商贾家族马上会展开反扑。 比如说苏家,甚至是跟朝中贵胄有关系的,甚至是李家,还有其他各个家族,这些家族在最近几年看着徽商把京师各行各业给垄断,看着大把的钱财落入徽商口袋,能没怨气? 以前你们徽商有户部撑腰,动不了你们,现在叶淇倒了,就该让你们知道跟我们抢生意的后果。 徐夫人脸色平静笑了笑道:“建昌伯对于局势的看法,跟妾身甚至是徽商商会的人,算是不谋而合。” “但,建昌伯身为外戚,并没有掌控户部,恐怕帮不到我们徽商太多……” 徐夫人这话算是直接且伤人的。 她好像在说,你说的都对,我们徽商是要倒霉,但我们不认为你张延龄有资格能帮到我们,我们也不认为有需要给你巨资作为“保护费”。 “哈哈哈哈……” 张延龄大笑起来,本来徐夫人以为他会生气,甚至以为他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但张延龄只是在大笑。 张延龄起身道:“既然夫人认为本爵无能力干涉你们徽商的生意,那也不必登门来,那些要赎买的货物也不必出钱,总归这批货落到朝中手里,最终还是要往外出的,到时你们再花点钱从户部买回去不就行了?” “徐夫人,今天跟你交谈一番,让本爵受益良多,你可以走了!” 张延龄很不客气就下了逐客令。 徐夫人则显得不甘心,若是货从户部那边买,可能会更便宜一些,但那批货却成了“赃物”,徽商的货大批被官府查扣,以后谁还敢跟徽商大笔做生意? 徽商或许并不在意那几万贯钱,他们在意的是商誉,花钱就是为息事宁人换得官府不深究。 “五万贯……也不是不可以商议。”徐夫人眼见张延龄的态度突然变得非常强硬,口风也有所松动。 但张延龄已经不会再给她机会。 张延龄道:“夫人的话说得很对,本爵能力浅薄,帮不上你们徽商的忙,夫人就可以先回。” 顿了顿,张延龄又提醒道:“但若是夫人下次再来谈的时候,先将你的人送来,让本爵满意之后,才可以继续谈,送客吧!” 这次张延龄的声音很大,外面的南来色等家仆都听到动静,以为里面出现什么大事,差点是把门撞开的。 徐夫人在看到这群凶神恶煞的外戚家仆之后,便不敢再多有停留,若是真把张延龄给惹急,不定会将她如何。 她知道谈不下去了,而且以后再来谈,非要自己有所牺牲,那是她心底无法接受的,她甚至连告辞的话都没说,欠身行礼之后,从房间出去。 张延龄也没有出门相送。 “表兄,到底怎么回事?买卖可有谈成?” 张延龄到正院时,金琦忍不住凑上前来问询。 张延龄冷声道:“金副千户,看来你以后是不想跟我混了,建昌伯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皇差的事我会让韩镇抚使换个人来做,你可以做你的大买卖。” 金琦一听便蔫了,甚至直接跪下来道:“爵爷,您不能放弃小的啊,咱可是亲戚,家父可是您的舅舅……” 南来色一脸嚣张道:“我们爵爷的话还不够清楚?想跟爵爷办事,必须什么都听爵爷的,一看你就没那股忠心,就算是亲戚也没得商量。” 张延龄打量着南来色,心想你小子可以。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都快比得上伯爵府半个老爷,我教训锦衣卫副千户是因为官职在那摆着,你教训他算怎么个事情? 金琦磕头道:“小的是收了徽商一点银子,回头就给他们退回去,还请爵爷不要放弃小的,小的还想跟爵爷您做大事。” 张延龄都懒得搭理金琦。 虽说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锦衣卫都是跟金琦一路的货色,指望这群人讲原则不太现实,也就只能狠狠敲打这群人,再看看是否真的有能为自己所用的。 第三十五章 此路不通,回头已无路 徐夫人从建昌伯府离开,直接回了徽商在京师的商会驻地,在东直门海运仓附近。 这里也是徽商在城东商业的主要集中地,此时在商会驻地内,京师除徐夫人外徽商四大家族的当家,都已经等在这里。 徽商在京师本来有六大家族,但经营药材的田家在这次的政治斗争中垮台。 剩下的五大家族中,有经营米粮、瓷器生意的宋家,经营石材、木材生意的何家,经营绸缎布匹生意的林家,以及经营漕运生意的厉家。 最后就是以经营盐、铁、茶等垄断生意的徐夫人。 徽商在京师的商贾众多,除了这些新贵之外,也有很多已在京师扎根几十年的旧徽商家族,但基本都已经融入到京师商贸体系,跟他们的联系并不是很深。 再就是很多中小的商贾,都要依附于他们,经营的门类也是五花八门,京师中徽商即便不是五大家族的,或多或少都会接触到盐、茶的生意。 但基本都是二级分销商,主要生意还是被眼下五大徽商所垄断。 “大家,您可算回来,不知您前往建昌伯府,跟他谈得如何?他可是同意放还咱的货?” 徐夫人刚回来,宋家代表宋承运便急忙凑过去问询情况。 宋家做的是粮食生意,贩运范围涉及四海各处,宋承运并不是宋家家主,而只是宋家在京掌柜。 在被查封的东江米巷货仓中,以宋家被查扣的货物最多,所以宋承运才会如此关切。 徐夫人摇头道:“建昌伯贪得无厌,张口便要五万贯,为我所回绝。” “五万贯?” 听到这数字,在场四大家族的人,都很震惊。 宋承运老脸横皱道:“咱在南仓的货,加起来也没有五万贯。” 徐夫人脸色有些羞恼,似还在为张延龄所提出要跟她进卧房之事而生气,口中道:“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以他之意,以后还想收揽我徽商为他所用……以为自己得皇帝信任,便敢在京师胡作非为。” “户部新任部堂那边,关系可有打通?” 徐夫人眼下的目光主要着眼于收买新任户部尚书周经。 林家家主林隆生无奈道:“这位周部堂在吏部时便从不收任何吃请,想往他手里塞银子,也无途径。” “怎会到这般田地?” 徐夫人言语之间,还是很着恼的,一切如张延龄所预料,徽商的好日子眼看要彻底到头。 “徐大家,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家家主何颜突然面带迟疑说了一句。 徐夫人怒道:“都到此时,还有何事需遮掩?” 何颜这才叹息道:“鄙人一向与宫中御用监的曹公公有来往,他跟东厂督公萧公公过从甚密,以他所言,陛下此番有意让东厂协助建昌伯,再暗中协同户部周尚书整顿户部……” 何家经营的是石材和木材生意,工部在京师有大的修造工程,基本都会用何家的石料和木料,所以何家上通宫里的一些职司衙门,得知消息就很广泛。 财可通天。 朝中大臣都不知的事情,先被徽商所知晓,足见徽商在京师的消息网络有多广布。 徐夫人闻言大惊道:“有此等事?为何不在我去见建昌伯之前告知?” 何颜无奈道:“此消息太过蹊跷,鄙人想来,就算陛下宠信张氏外戚,也不可能会将朝中大事委命之,再者新任的户部部堂已到任,会有张氏外戚什么事?且此消息并不能确证真伪,所以提前才未说。” 这令徐夫人懊恼不已。 若她早知道张延龄已经被皇帝委命协同整顿户部,以她的政治敏感度,定会答应张延龄所开的五万贯价格。 厉家家主厉一京见徐夫人面色阴沉,紧忙问道:“大家,此事应该对我徽商影响不大吧?就算消息属实,建昌伯也不过是协同户部办事,无论是盐引还是户部行政,怎都落不到他手上。” 其他几个家主也在点头。 “你们懂什么,天子以周经为户部部堂,周经一无户部从官经验,二无人脉关系,户部上下皆都是叶部堂嫡系,本可以用一些手段挤兑周经,众口铄金令他失去陛下信任,再换上可以活动周旋的新部堂……但若是暗中有建昌伯相助,那周经就会在户部扎稳脚跟。” “换了你们是天子,是更相信从无经验的周经,还是外戚?” 被徐夫人如此一分析,在场的几位家主都是面如死灰。 皇帝对张氏外戚的信任,已到偏执的地步,御史言官天天参劾张家兄弟,能实证是张家兄弟为非作歹的事也不少。 但皇帝置若罔闻不说,还对张家兄弟一再提拔。 再加上这次户部动荡的始作俑者就是张延龄,皇帝更信任张延龄,也绝对在情理之中。 周经很可能会被皇帝当作挡箭牌,而由张延龄在背后兴风作浪。 “那我等……不如答应他五万贯的开价,买个太平?” 何颜之前隐瞒此事不说,现在最先着急的也是他。 因为何颜的生意跟朝廷关系最为密切,他这几年所赚的钱,主要是靠工部修建所获得的大单,一旦在靠山方面出问题,他何家肯定会最先垮台。 徐夫人怒而视之,道:“晚了!之前谈的是这个价,再去,不定被如何漫天要价……” 想到张延龄所说的,下次谈要先把自己送过去,让张延龄满意了之后才能继续往下谈,徐夫人就会打心底产生一种无力感。 “吩咐下去,凡徽州在京商贾,不得有任何妄动,此事我会再行筹谋,无论是往上递银子走关系,还是再跟建昌伯谈,在有结果之前,谁惹事,便将谁踢出商会,让其无从立足!” 徐夫人放了狠话。 张延龄让我不爽,我也不会让你们日子好过。 四大家族的当家脸上都带着阴郁之色,只能俯首帖耳领命,各自先行散去。 在四大家族的家主走之后,徐夫人马上让人叫来一个二十多岁看上去文绉绉的年轻掌柜。 “当家的,您找我?” 年轻男子进来之后,行礼时并不显得有多恭敬,目光还一直在徐夫人身上打量。 徐夫人道:“你找人去在京师置一个院子,要雅静,再从江南买二十个才色绝佳的舞姬回来,要十五六未曾见世面的……置个南戏班子,角一定要响亮,能撑得起门脸。一并安置在院子中。” “夫人,您这是要作何?”年轻掌柜皱眉。 徐夫人冷声道:“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若各条路都是绝路,最后只能再跟建昌伯把生意谈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搭上线,我要亲自拜会户部的周尚书!” 张延龄那边,暂时看来是谈崩了。 徐夫人只能往周经那边发力,以她以往的经验,就没有钱财办不成的事,除非钱给少了,或者给的姿势不对。 第三十六章 比下去 当张延龄敲开祝允明所住的客栈客房门,祝允明是宿醉至晌午。 祝允明将张延龄上下打量一番道:“阁下是哪位?” “在下仰慕祝才子的才名,特地上门求字。”张延龄拱手回应。 当日酒肆里,张延龄提前有留意过祝允明,但祝允明提前并未留意过张延龄,一时间他也认不出张延龄是谁,但听说是来求字,以他目前客居京师的窘迫,自然希望弄点润笔回来。 张延龄也算是对症下药,知道祝允明现在缺的是什么,以便接近祝允明。 “我到京城之后,尚未给人作过一幅字,是谁将你引介来的?”以祝允明的心高气傲,似又不太想接这生意。 张延龄笑道:“阁下的才名早就远播京师,在下乃是发自真心前来,并无人引荐。” 祝允明犹豫了一会,这才将张延龄请进内。 房间内非常乱,大概祝允明最近精神状态不好,顾不上收拾。 住在客栈里,就跟后世住在酒店差不多,到京师的举子若是想省钱的,基本都会去租民院,省钱不说还能安静读书,一看就知道祝允明自顾身份,考前应酬又多,免得被拜访之人笑话,才会一直住客栈。 在张延龄上楼之前,已经从店伙计那里得知,祝允明已经欠了半个月的房钱没付。 “写什么字,可有带纸笔……我这里也有,你说了,写完离开便是。” 祝允明自己也不好意思在狗窝一样的地方招待宾客,见张延龄四下打量,心里有些厌烦,便催促着。 张延龄笑道:“祝才子住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过于可惜。” “你是何人?”祝允明听出张延龄话语中略带感慨,便猜想张延龄有可能是自己朋友推荐来的,可能是朋友想接济他,找个由头罢了。 张延龄打量着祝允明,笑道:“当日我作‘我乃寒冬一蛀虫’,却能被祝才子一语道破其中藏格,祝才子居然认不出我?“ “你就是那个作诗之人?” 祝允明也猛然记起,面是没正脸瞧过,但声音是听过的,但当时他醉醺醺的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但若是张延龄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记不起来,那就真的是脑袋有问题。 或许是想到当日都在人前揭破张延龄诗中的意味,对方可能是上门来教训他的,他立刻下逐客令道:“这里不欢迎阁下,请回吧。” “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在下说过,是来求字的,祝才子不会这么不讲人情吧?” 张延龄大大咧咧坐下来。 道破自己的身份,也是张延龄的计划之一,他知道以祝允明的心高气傲,肯定不会接受无端之人的馈赠,最怕是朋友相助,读书人最好面子。 但若张延龄说明自己就是当日作诗的人,祝允明便知自己跟此人完全没有关系,反而会放下心理包袱。 “在下这里带了酒,想跟祝才子一起喝两杯。” 张延龄拿出个酒坛来,放在桌上,打开泥封香气四溢,一看就是好酒。 祝允明也为当日能一语道破别人所看不出的诗意而得意,对方拿酒来款待他,他也不需要回避,随即也在桌前坐下。 张延龄随手拿起个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倒了,给祝允明斟酒一杯。 等二人坐下来共饮三杯之后,便感觉没那么生分,氛围也缓和下来。 张延龄叹道:“当日我实在看不惯那些读书人议论朝廷得失,一时气不过才作一首诗暗讽一番,等我跟朋友到对面棋社之后,听到祝才子将诗中之意道出,等于是替我骂了那些读书人,让他们灰溜溜收场,所以今天来特地敬祝才子,顺带跟你求一幅字。” 张延龄话说得很诚恳。 我只是作了诗,若无人道破,那群二货也不会遭受暴击。 祝允明本还担心张延龄是上门找茬的,听如此说他才放下戒心,这次他主动就拿起酒坛来倒酒,因为那酒坛里的酒滋味的确是很不错。 宫廷御酿,建昌伯府里也没几坛,祝允明以前可是无福消受的。 “若你是来感谢我的,那也不必,当日我也只是觉得那些士子太过嚣张跋扈,再者那么明显的藏格诗,他们竟都看不明白,道破也不过是情势使然。” 祝允明还很洒脱,似也不承张延龄的情。 张延龄拍拍手,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南来色,此时南来色手上捧着个木匣,打开来,里面是五个十两官银锭,五十两的一封银子,放在桌上。 “阁下这是何意?”祝允明看到几个大银锭,自然是心动,但他还是不能表露太明显。 张延龄笑道:“在下很佩服祝才子的才学,再者你我之间有机缘,便想结交一下,这是一点润资。” 祝允明酒也顾不上喝,当即站起身,面露愠色道:“你我并不相识,无功不受禄,请把银子收回吧!” 祝允明才名在外,这年头的读书人讲求的是饿死不受嗟来之食,就算是以求字的名义给,祝允明也断然不会接受。 “阁下宁可留在京师中盘桓,也不肯接受在下的好意?这客栈的房钱要付,饭钱酒钱还是要结……就算阁下要回乡,也需要盘缠吧?”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很直白,但对于像祝允明这般心高气傲的举人来说,无异于揭其疮疤。 张延龄也不再藏着掖着,我就是来接济你的,看你接受不接受吧。 你有傲气是吧? 就是要先把你这股傲气压下去,不然回头你知道我是外戚张延龄,还是会分道扬镳。 这年头的读书人,不经受磨砺,不知世间艰辛,怎可能降下身段为人所用? 尤其是为我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外戚所用? 突然之间撕破脸,祝允明气得脸色通红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你也不过只是作一两首油诗街边骂两句白丁的才学,道不同不相为谋!” 祝允明气恼之下,直接就攻击张延龄的才学不行。 互相揭短。 张延龄冷笑道:“两次科举不应,就已到这般田地,再让你多考几次不应的话,你岂不是枉为人?” “你……你……” 祝允明本来还真以为张延龄是上门感谢的,听到这些话,他气得浑身直哆嗦。 张延龄再次出言讽刺道:“以为自己有几分才学,就真的能科举高中?也不想想这世道,考官阅卷所希望看到的是考生的礼义廉耻忠孝节悌,才名管什么用?你以为自己的才气能当饭吃?” 祝允明已经有找地缝钻的倾向。 还是太天真,相信了求字的鬼话,知道对方就是作诗之人还抱有幻想,先前就该直接把人赶走才对。 关键是,张延龄所讽刺的,句句都能戳到他内心最深处,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反思,所想的基本就是这些。 “来人,把纸给我铺开。” 张延龄一声令下,南来色重新进来,将桌上的茶杯和酒坛收拾,摆上笔墨纸砚。 张延龄拿起笔来,大手一挥,在纸上龙飞凤舞写字出来。 南来色在一旁看着,嘴巴张得老大,心里在琢磨:“爵爷不会是疯了吧?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张延龄所写的,是狂草。 重点还不是狂草,重点是他所写出来的,是他前世所研究的,以祝允明的笔锋所写出来的狂草。 果然,祝允明在一旁看了,整个人都目瞪口呆,因为眼前此人在之上所写的字,跟他平时练习所写的,竟都是别无二致,在笔画转折上,比他还要高明。 他甚至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也确定不是自己醉酒之下自己在纸上写出来的。 张延龄很快就把一幅字写完,把笔放下笑看着祝允明道:“听闻祝才子的字写得不错,尤其是草书,不知你可否为在下评断一下这幅字写得如何?” 祝允明黑着脸道:“你是在模仿我的笔迹?” 张延龄哈哈笑道:“亏你还能看得出来,那你认为这么一幅字拿出去,价值能有几许呢?” 祝允明脸色漆黑不言语,本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字,就这么轻易被人模仿,只有水平高的人才能模仿水平低的,这说明对方在字画上的造诣绝对在自己之上,这对他的打击可是非常大的。 “那我替你说了吧,一文不值!” 张延龄又说了一番直言,近乎是在打祝允明的脸。 祝允明憋红了脸正要跟张延龄争辩,突然之间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这幅狂草到底写的是什么内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正是张延龄之前作打油诗时曾借鉴过的郑板桥的《竹石》。 当祝允明看清楚这上面所写的,再联想到自己的境遇和张延龄上门后前后态度的反差,那些要跟张延龄争论的话语,突然之间就说不出口。 人都贵有自知之明。 祝允明自知已沦落到无面目回乡见家人的地步,面子什么的其实也就是表面文章,对方虽然处处在讥讽他,可这诗中所带着的意思,却明显是在鼓励他。 张延龄看到祝允明的脸色,便大概猜想到其心态的变化,重新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道:“祝兄台,你的确是状元之才,无论是你的才气又或是你在诗画上的造诣,也绝对堪称是大明才子,在下实在不想看你继续沉沦下去,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下的心意,全都在这首诗里。” 祝允明先前还说跟张延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意图贬损张延龄才学不行,张延龄随便拿出一首诗来,就让祝允明自惭形秽。 再随便一句话道出的半首诗,又让他遭受二次伤害。 心底那股傲气一旦被打压下去,再想提起来,是很难的。 “阁下的才学,在下佩服。”祝允明这次也认怂。 张延龄笑道:“不如你我不再提什么求字的事,与我坐下来继续喝酒,我们把酒言欢如何?” 祝允明人有些萎靡不振,科举不中不说,自以为傲的才学和书法都被人比下去,那股打击是很大的,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当他坐下来浑浑噩噩去喝酒时,目光已经忍不住去打量旁边尚且放着的五锭官银。 似乎只有这东西,才是他内心最可靠的安慰。 张延龄也发现了祝允明的目光,笑着道:“这里有五十两的官银,便当是在下结交祝兄台的馈赠,还望祝兄台不要嫌弃。” 祝允明仍旧立在那,恭敬对张延龄行礼道:“阁下一番教诲,希哲没齿难忘,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张延龄笑道:“好说,在下姓张,名张悦是也。” 祝允明一怔,明显是在脑海中搜索张悦的来头,却不得要领,但想到以对方才学,都是籍籍无名之辈,自己就更不值一提,瞬间心中的失落感更强。 “张兄台,您真乃是希哲的知音,也乃希哲的一诗之师也!” 祝允明突然就好像是顿悟。 或许是为那五十两银子,连什么“一诗之师”的话都说出口。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这读书人的风骨,真的是…… 瞬息万变。 第三十七章 庸人自扰 祝允明的精气神被打压下去,人就要屈从现实。 本来死要面子不肯接受馈赠,现在也变得很主动,直接将五十两银子笑纳。 二人再共饮几杯,张延龄道:“在下于京师之中,尚有一处别院,不如由祝兄台你住过去?” “这……如何好意思?” 不但馈赠银钱,还给安排住处,周到无比。 张延龄心想,给你住处是不让你住在品流复杂的地方,防止你回头再给我跑了,反正我在京师里的产业还不少,给你一处住住又如何? 建昌伯府原本的财务状况是不太好,但胜在御赐的产业多,虽然大部分无法变现,但使用权在他手里。 闲着也是闲着,养个士,或是金屋藏娇一下,完全没问题。 于是二人很快就将细节给安排好,嘱咐好下午让家仆来送祝允明住进去,先让祝允明把客栈的善后工作完成。 祝允明千恩万谢。 二人道别之后,张延龄先行回府。 …… …… 张延龄乘坐马车往家走,南来色在外赶车。 “爷,您先前在纸上画的是何物?可是在整蛊?为何您画完之后,那个姓祝的就要拜您为师?” 张延龄最近反常的举动太多,令南来色应接不暇。 以前张延龄是以不讲道理和打人惊动世人,现在却接连用什么作诗、鬼画符令人震惊。 张延龄道:“那是草书,有时间多学习增长见闻,好过于不学无术烂赌成性,以后让府上的人一天给我写十个字出来。” “啊?” 南来色一听就怕了。 每天早起起来锻炼,已经够折腾人,现在还要读书写字,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为了防止张延龄想起这回事,半路上他老老实实装哑巴。 马车停在家门口,张延龄刚进府,就见到苏瑶又在指挥人搬抬东西。 “老爷,是府上送来的……” 苏家办事很效率。 在田家和李家垮台之后,苏家暂时垄断京师药材生意,买卖非常好做,这已经是第三次往建昌伯府送钱。 张延龄正要叫苏瑶进内,好好“增进感情”,西来财跑出来,手上拿着两份好像书信的东西,老远就在喊:“爵爷,有您的两封信。” 张延龄瞪他一眼,顺手将信抓过来。 一封是他老娘张金氏写过来的,让他有时间去探访。 母亲见儿子,居然还要写信来请,足见身体正主以前并不懂得什么是孝道。 至于另外一封信,是英国公张懋写给他,邀他过府一叙。 张懋要找他说什么,张延龄不用去都大概能猜想,肯定是为李家说情的,张懋不可能眼见白手套遭殃而置之不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李家怎么说也是英国公府的财源收入之一。 “老爷,可是有何大事?” 苏瑶见张延龄拿到两封信之后,眉宇之间有沉思之色,不由问一句。 张延龄随手将两封信揣进怀里,将她揽过来,二人一起往正堂走。 “没大事,就是家母……老夫人让我过去叙叙,到时我带你一起。”张延龄笑呵呵说道。 苏瑶面色有些红,却还是点点头。 既然张延龄肯带她见张金氏,说明将她当家人。 如今她连名分都没有,见皇后的母亲会很局促,但为了将来着想,该见还是要见。 “另外,就是英国公请我过去。” 张延龄在此事上也未隐瞒。 苏瑶随即有些惊讶道:“是为李家之事?” “估计是。” “那老爷准备如何处置?” “你是想问我,是否要卖英国公面子是吧?暂时我还没打算去见那老匹夫,但你要相信,不管我作何决定,总不会让你们苏家吃亏,只有你们赚钱我才能赚钱,哪有把到手钱财再推出去的道理?” 苏瑶听到张延龄的表态,稍稍松口气。 但她还是不太确定张延龄是否能在张懋面前保持这种态度。 “去把小狐狸叫上,我们进内好好探讨一些学术问题。” “再过两日本老爷我就要去翰林院进修,也不知要修到何时何种程度,但早出晚归是大概率事件,趁今明还有闲暇,把学术问题好好研究透彻……” 张延龄不但要拉苏瑶进内宅,还要叫上小狐狸一起。 这就令苏瑶很为难。 苏瑶本来是想拒绝的,但还有家里生意上的事要跟张延龄说,这不进房怎么谈? 就只能公事私事同时进行…… …… …… 两日后,一大早崔元便登门来。 张延龄跟崔元好像是同时上学的同学,一起乘坐马车往翰林院方向走,路上张延龄故意哈欠连连。 “建昌伯昨夜未休息好?”崔元显得很关切。 张延龄打个哈哈道:“这是自然,以本人的脾性那必定是夜夜笙歌,崔兄你不会理解的。” 崔元内心很沮丧。 张延龄这不明显是在暗讽他,身为驸马连寻求内心自由的资格都没有? “崔兄,前几日作诗的事,你可有泄露外人知晓,比如说那位陆公子?” 张延龄以闲聊的口吻相问。 崔元苦笑:“这种事……还是不说为好。” 崔元的意思,你的声名那么差劲,跟年轻士子产生矛盾,我就不去张扬再继续败坏你的名声的同时,把我自己也搭进去。 马车继续行进。 二人的聊天近乎尬聊。 有一句没一句的。 崔元忽然又想到什么:“……那日见过的吴中才子祝允明,建昌伯可还记得?” 张延龄目光所及窗外,嘴上说话也不过脑子:“怎的?想不开投河了?” 崔元道:“那倒没有,不过听说有一位大才之士,资助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在京师落脚,全心备考下一届会试,你说是否稀奇?” 事情传得很快。 大概跟祝允明名声在外有关,若是普通人经历这种事,没人关心更不会有人去传。 “在下还听说,资助他的人,写了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乍听来,跟建昌伯当日的诗还有语句相似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诗,都不知说的是什么。” “诗题是竹生于石,立意之高、诗品之韧,令京师学子叹服,才不过一日已传到人尽皆知,听说祝允明还将这首诗挂于书房墙壁,用以自省。” “京师士子纷纷仿效,也将此诗挂起来,大概都是想借此诗的立意,激发己身奋发进学。” 崔元言下之意,对这首诗的立意啧啧称奇。 张延龄继续看着窗外,心里在想,这群读书人把诗挂起来恐怕并非要激励自己。 怕不是想跟祝允明一样,想找人资助吃软饭? 求包养? “听说此次接待我们的,将会是今年的新科一甲进士和庶吉士,才学都是一等,希望未来能多跟他们探讨学问。” 崔元见张延龄对祝允明不关心,便换了话题,转而念叨去翰林院进学的事。 而张延龄心思则不在此。 他看着窗外,在想这大好的春意盎然,是否该多出城走走,多见识大明朝原生态的环境。 有了钱,也该考虑一下怎么花的问题。 是买房子买地好呢? 还是买女人金屋藏娇好呢? 再或者作为发展基金,以财生财? 没钱烦恼,有钱也烦恼。 第三十八章 秀才遇到兵 张延龄和崔元到翰林院外,派人进内通禀,由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出来接待。 王鏊也算是弘治朝名臣,正德二年入阁,因与刘瑾相斗在正德四年便激流勇退,之后再未涉足朝堂。 眼下他以侍读学士身份,与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张昇,一同教导新科一甲进士及庶吉士。 王鏊性格沉稳,再加上久负才名,对张延龄和崔元只有礼数上的客套,带路至翰林院中的修撰房外,将本科状元目前为翰林院修撰的朱希周叫出来,由朱希周作为向导,带张延龄和崔元到翰林院各处转转。 朱希周年轻气盛,才不过二十三岁便已考中状元,正是英姿勃发之时,即便他对张延龄这般的外戚也有成见,但刚入朝堂尚未站稳脚跟,他也不能随便表现出来。 带路时介绍倒是很详细,但其实朱希周进翰林院也没几天。 “这位王学士,看面色较为严谨,应该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古板之人。”张延龄当着朱希周的面,去评价王鏊。 朱希周笑道:“建昌伯也不能如此说,王学士乃翰苑中学识渊博者,我等能拜读于他的门下,都乃是荣幸。” 张延龄还想再说两句,一边的崔元却不断扯张延龄的袖子,是要提醒张延龄,翰林院乃大明至高学府之所,进了翰林院就要少说话。 但张延龄根本不管那些。 难得到翰林院来进修,又不是来参观的,当然是要多问清楚一些状况。 “对了朱修撰,程敏政程学士可有在此?” 张延龄到翰林院一趟,其实最想见的,就是还有三年命可活的程敏政。 在翰林院之中,程敏政的才名可说是最高,也深得朱祐樘的器重,再加上历史上传言此人为人洒脱,不像王鏊这些人那么古板,大概是一个可以灵活变通的人物,是有结交机会的。 朱希周道:“程学士去年中回乡守制,尚未服阕,不在翰苑之内,若建昌伯有事的话,可以直接登门拜访。” 张延龄听了之后稍显失望,这年头一旦守制就需要二十七个月,不过程敏政是北直隶人,真要与此人结交,可以亲自登门,朱希周也算是提了他一个醒。 而后朱希周又带张延龄和崔元往新科进士的值房走。 崔元趁朱希周不注意,凑过来问道:“建昌伯可是跟程学士有何过节?” 张延龄笑了笑,我问问程敏政就是有过节?只是替此人可惜。 “久闻其名未得一见,所以才问问。” 张延龄随口解释。 随后已到了值房外,朱希周带二人进内之后,众人围拢上前,新科进士除了状元朱希周、榜眼王瓒、探花陈澜之外,还有刚选进翰林院的二十名庶吉士,在互相引介之前,张延龄并不可能一一记得这一科所有庶吉士的名字。 “这两位,一位乃是建昌伯,另一位乃是永康长公主驸马都尉,奉圣谕,之后将与我等一同于翰苑中修习学问。” 朱希周作为状元,在翰林院中却无大的威信。 能遴选进翰林院为庶吉士的都是年轻有为者,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才学都不差,再加上他们本来就对张延龄有成见,怎会卖朱希周面子而给张延龄好脸色? “建昌伯?居然也有资格与我等并列?” 突然庶吉士中有一人,用听起来义正言辞,但实际尖酸刻薄的语气说了一句。 瞬间场面就多了几分火药味。 即便此人出言不逊,但周围也无人出来制止的,说明旁人跟他的心思相仿,都看不起外间所传不学无术的张延龄,为张延龄得御赐而进翰林院进修感觉愤愤不平。 张延龄笑着问道:“阁下是?” 那人直接道:“在下乃翰苑王九思!” 他不说,张延龄还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跟李梦阳、何景明齐名的“前七子”之一的王九思。 在弘治九年的众进士之中,王九思算是比较有名的。 张延龄笑道:“原来阁下是同进士出身王敬夫,久仰久仰。” 听起来像是恭维的话,但故意把“同进士出身”说得很响亮。 这让王九思脸色瞬间很不好看。 张延龄面带笑容,你不就是个三甲第三十六名?就算进了翰林院,也改不了你同进士出身的地位,就算别人恭维你把你当成文坛旗帜,但在朝野里给我提鞋都不配! 就在王九思准备跟张延龄好好理论一番时,旁边有人赶紧拉住他。 谁都知张延龄对读书人的态度很差,之前跟京师士子之间的“互殴”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正是因为如此,张延龄才会于众进士心中声名狼藉。 “建昌伯,就算我等之中,有同进士出身之人,但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总比有些人不学无术得荫蔽才授官的要好吧?” 王九思这边的事还没结束,又有一人跑出来跟张延龄针锋相对。 张延龄也算看出来,自己就不该来,这不是自讨没趣? “你是?”张延龄打量此人,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是正派,但总给人一种举止不端的感觉。 此人道:“在下张弘至,也乃是同进士出身。” 他故意把自己同进士出身的事情说出来,好像是提前免除被张延龄嘲讽。 张延龄听到此人名字,觉得耳熟,稍微想了下,问道:“不知张弘宜乃是?” 张弘至稍微惊讶了一下,却还是正色道:“是家兄。” 如此一来,张延龄心里有数,张弘至他不知道是谁,但张弘宜可是明朝有名的书法家,他们的父亲张弼在书画方面的成就更大,至少是张延龄熟悉的明朝几位书法家之二。 张延龄心想,这一家子出了俩书法家,还出了个庶吉士,翰林院果然不是等闲之人能进来的,或者说只要进了翰林院,在青史留名方面也有很大的助益。 张延龄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张大才子在学问方面应该是非常好的?” “不才,跟诸位先贤相比自有不如,但若是跟普通人相比,还是绰绰有余的。”张弘至在张延龄面前显得很自信。 年轻人嘛。 刚进翰林院,正是英姿勃发时。 又被名声不好的外戚挑衅,当然要把话说满一些,也算是为士子同仁争气。 张延龄点点头道:“以我观来,张大才子应该是有才学的那种,才敢说出这番话,就算才学不比鸿儒,比我此等学识浅薄的还是强了不少。” “既然你有才学,正好我有一件不解之事要问询于你,也是最近闲来无事翻看史书,对于洪武三十一年到洪武三十五年之间的事情不甚了解,另有文集中记录曾还有建文的年号,不知你可否释疑呢?” 张延龄的问题一抛出,别说是张弘至,就算是旁边王九思和朱希周等人,脸色也都很难看。 历朝历代都有一些说不得的秘辛,比如说靖难之役,比如说建文帝朱允文的存在。 张延龄熟知历史,知道一直到万历二十三年恢复建文年号之前,洪武三十一年到洪武三十五年之间这段事,是任何历史典籍中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修撰史书的人就算再有学问也不能在官方典籍上细究这段历史。 朱棣皇位得来不正,以至于他的子孙后代也保持着这种自卑心理,不想让世人知道他老朱家嫡系到底是哪一支。 以至于在为朱允文正名之前,很多学界中人都以为是朱元璋直接把皇位传给了朱棣。 张弘至面色通红道:“建昌伯如此问,是何意?” 张延龄不解道:“我读史书有疑惑,问问尔等,你若是并未读及这段历史,就说不知便可,我倒想问问你问我何意是何意?” 张弘至可能是对那段历史知道一些,但也不是很全面,再加上这是朝野秘辛,他很清楚是不能随便说的。 似乎只有张延龄这样深受皇帝宠信的外戚,才能这么明目张胆问此等问题。 但在场之人还不能去攻击他。 难道参劾说张延龄想为建文帝翻案? 先别说张延龄身为外戚,完全是靠皇帝才获得今天的地位,就算有人真的觉得张延龄疯了要为建文帝翻案,也要想想,凭张延龄肚子里那点墨水能搞出这么大的学术性事件? 到时候别是被人以为,是你们这群新科进士闲的没事,挑唆胸无点墨不明真相的张延龄去拿建文帝说事。 “张大才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张延龄等了半天也得不到回答,一脸求知的神色追问。 张弘至憋了半天之后,还是气馁道:“在下对这段历史……并无研读。” “那诸位谁有研读,给在下释疑可好?” 张延龄又去环视在场众新科进士。 在场的众学子心中有苦说不出,不能说的事遇到一个不讲理的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本还想在外戚面前来个下马威,令对方吃瘪,振一振天下读书人的士气,谁知一群进士中的佼佼者,居然被不学无术的外戚出难题考住?! 自尊心如此受打击,还有何面目留在翰林院? 第三十九章 考校 张延龄不免对这些大明朝士子的表率很失望。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人在旁说道:“我大明朝尚且有许多史事不足为外人道,涉及靖难,臣当不言君之失。” 他言语之中隐约是把朱棣当皇帝当成是“君之失”,意思朱棣是篡位当皇帝。 旁边的人都在皱眉,觉得此人话中的歧义很大,但张延龄对此人却多了几分欣赏。 不能说就说不能说,还是此人说话更直接一些,此人更是敢直接说臣不言君之失,更让张延龄觉得此人性格秉直,他笑着问道:“阁下是?” “在下陶谐,字世和,见过建昌伯。”此人回话也是彬彬有礼。 张延龄微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边张延龄跟陶谐之间似是看对眼,但让周围众人神色有异,尤其是刚才被张延龄针锋相对过的王九思,他此时更是一脸恼怒。 “建昌伯平时还有研读史书的习惯?”王九思以不怀好意的口吻问道。 “哈哈,偶尔看看。” 张延龄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故意给这些翰林出难题。 王九思道:“既然建昌伯才学很好,那在下也有学问上的事加以请教。” 张延龄笑了笑,没接茬。 旁边的人都觉得王九思这么做有些过分。 都知道建昌伯学问很浅薄,问及建文帝的事也可能真的是看到那段历史不懂瞎问,你一个研究学问十几年中进士遴选上庶吉士的人,就因为受了一点气,就要拿学术上的事为难不学无术见长的外戚,岂不是显得你很没风度? 连朱希周都在提醒:“敬夫,事当适可而止。” 王九思全然不顾,冷笑道:“若是建昌伯自认为学问浅薄的话,那在下也可不问。” 张延龄哈哈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学问高深之人,有何不敢接的?有难题回答不出来并不会丢人现眼,但若是回答得出,岂不更好?” 被张延龄这一说,王九思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朱希周先前出言提醒并不是在帮张延龄,而是在帮他。 你说你一个翰林学士,非要考一个外戚,你把他给考住也不会显得你多有能耐,但若是你考不住他,丢人的还是你。 何必呢? 但现在王九思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盘算之后,微微冷笑道:“在下近日来都在研究前朝诸子学问,乃读至一书中偶得一典,言‘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却不知出自何典言及何公,建昌伯可知否?” 此问题抛出之后,别说张延龄,就连他身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都是翰林学士,一个个却都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因为连他们中也无人能回答出此等刁钻问题。 王九思毕竟是明朝中期学术派的代表人物,不管他会试中是否三甲同进士出身,但若真要计较那些学术上的内容,似乎同科的这些进士还不是他的对手。 张延龄听到此问题之后,却在微微皱眉。 论学术,他的确是没有机会跟王九思做比较,人家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他学问再好所知的基本都是实用型学问,就好像这种题目,拿出一句话问是谁的学问造诣,除了那些学术派的人会研究这个? 但偏偏…… 这道题他是知道的。 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这道题,可是三年之后,也就是弘治十二年己未年会试中,程敏政鬻题案,那道刁钻考题的一部分。 话说三年之后,程敏政为会试主考,出了一道反人类的题目,其中涉及到“四子造诣”,而在四子造诣中最后一句,就是王九思给他出的这一段,整个会试中只有三人能说出来是谁,以至于那一科的考生在考试之后气急败坏认为是程敏政泄题,徐经和唐寅被拿下查问,最后徐经屈打成招,唐寅被牵连永世不得再参加会试,而程敏政被打到半死不活回家后就一命呜呼…… 张延龄心想:“难道说那道反人类的题目,就是你王九思给参谋所出的?” 张延龄知道,会试的题目,像四书文、五经文这些考题,直接从四书五经中扒一段下来便可。 但策问等题目,基本就是主考平时跟同僚、学子们探讨学术内容的心得启发。 王九思似乎知道张延龄是肯定回答不出此等问题的,一脸高傲之色道:“若是建昌伯回答不出,也不要做勉强,免得贻笑大方。” 他似乎还想用一点激将法,让张延龄不懂装懂胡言乱语一番,这样就更能下张延龄的面子。 张延龄笑道:“别说,此题,在下好像还真知晓。” “啊?” 在场的翰林学士们纷纷表达了惊讶。 我们都不懂的学问,你张延龄居然懂? 王九思一点都不慌张,反而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欢欣,笑道:“那建昌伯不妨就给在下释疑吧。” 张延龄道:“这有何难?此典乃出自元人刘因的《退斋记》,所言之人乃许衡许仲平,他初学‘出入经传,泛滥释老’,后以朱子理学《小学》、《大学或问》、《四书章句集注》等传学问于生徒。不知我说的可对?” 张延龄话音落,在场所有人都打量着王九思,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题目的答案。 但听张延龄说得头头是道,并不似瞎编。 王九思脸上也露出极大的惊讶之色,一时间好像愣在那。 朱希周问道:“敬夫,不知……建昌伯所言……对错与否呢?” 他这么问,其实也是告诉别人,他朱希周也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 或许是他性格直爽一些,也就问出来,换了别人肯定要琢磨一下是否会丢脸。 王九思一脸懊恼,人似乎还在一种失魂落魄情绪的边缘,还是点头道:“建昌伯所言分毫不差。” 尽管在场之人都已料到可能是这结果,但当由王九思说出来之后,他们还是会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挫败感。 若说张九龄问建文帝的事,不过是在拿朝廷秘辛为难他们,算不上是真才实学,但有关许衡造诣的问题,张延龄是切切实实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学,甚至比之他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知道王九思跟张延龄之间关系很恶劣,王九思也是要故意出难题为难张延龄,否则的话还不定被人以为他们提前串通,故意要下这些翰林的面子。 …… …… 本来众翰林都是心高气傲的。 但眼下他们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有种不想面对世人的感觉。 这不由让张延龄想到了祝允明。 同样的尿性,一旦把读书人的气势给打压下去,他们的情绪也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诸位,我不过是跟你们探讨一下学问,也可能事有凑巧,王学士所问的题恰好我会,但若是换了别的,我可就没那种能力能回答得出。” 张延龄还是要把丑化说在前面。 若这群翰林真的不服气,连番来考他的话,到时他肯定是要出洋相。 但他越是这么说,越会被认为是自谦。 那么难的题目都能回答出来,还有谁敢自讨没趣继续发问? 崔元赶紧说场面话道:“也正是,建昌伯与在下是前来跟诸位进修学问的,不妨进内好好探讨一番?” 张延龄笑道:“这天眼看到晌午,我今日是初来乍到,想请诸位一同饮宴,当作是相识之宴,喝杯水酒,不知各位是否赏光呢?” 打击了这群读书人的自尊心,怎么都需要哄一下,一起喝顿酒肯定能加深关系,以后还指望他们在朝中为自己说话。 想要获得好名声,不但要在自身学问造诣上有建树,更主要是要收买这群掌握大明社会舆论的读书人。 朱希周道:“这怎好意思?” “朱修撰太客气了,我张延龄乃一介粗人,能与诸位翰林学士相识,甚是荣幸,还请诸位多多赏脸。”张延龄显得很热情。 在场这些读书人,本来有很多是不想给张延龄面子的,但又怕拒绝同往被人说他们没风度。 朱希周环视了在场之人后,笑着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毕竟翰林院也是清水衙门,这又不是满清设有冰敬炭敬那些外快,最多是在俸禄之外逢年过节有小的赏赐,平时想喝顿酒可能也要aa,即便这样也心疼破费。 难得张延龄请吃酒,不吃白不吃。 众人将行,王九思可能是觉得自尊心极大受挫,语气低沉道:“在下还有编修上的事未完成,便不与诸位同去。” 在场的一班同僚都知道王九思现在是什么心情,不忍心去打击他,其实心里还是在感激王九思。 谢谢你帮我们丢人。 大家伙本来都对外戚有成见,若不是你的话,可能上去触霉头丢人的就是我们自己。 现在人你丢了,酒我们就替你喝了。 一行人出翰林院,要就近去找酒肆,在这点上显然翰林院的人很有经验,哪里的酒好菜色新颖,最重要是能狠狠吃张延龄一顿,他们心里门清。 出来之后,崔元趁着机会凑到张延龄面前,一脸惭愧道:“建昌伯,您的学问真的是令人惊叹,以后还请您多多指点,让学生也能在学问上有所进益。” 第四十章 无稽之谈 张延龄与众翰林学士,一起进到一个名叫“彩凤楼”的酒肆。 不知的还以为这里是什么秦楼楚馆,问过掌柜才知,不过是因附庸风雅而得名。 翰林院所在大明门之东,周围是鸿胪寺、户部和礼部等衙门,棋盘街周边书市及客栈等众多,来往士子名流也多,沿途开个酒肆,好像不附庸一下风雅,都没人会来光顾。 “这个名字好,身无彩凤双飞翼,若是有个什么名家来给你题个匾额,相信铺子里的生意更会蒸蒸日上。” 张延龄笑着跟酒肆掌柜打趣。 酒肆掌柜人老而憨厚,或许平时见过像今天这么多年轻士子的情况也多,只是礼貌笑笑,没太当回事。 张延龄就没好意思告诉他,眼前这些可是大明学士的精英,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和十九名庶吉士,再加上一个建昌伯和长公主驸马…… 随便拿出个人,给他写个匾额,他都不亏。 众人上了二楼。 这酒肆二楼的空间并不大,本来摆着五张桌子,张延龄一次全都包下来,一桌六个人,围了四桌。 等铺子里的伙计把酒菜上来之后,即便是这些也算是见过市面的进士,也都有些惊叹。 每一桌可不是四菜一汤那么简单,每一桌冷盘、热盘、鸡鸭鱼肉等等,都有十几个菜,就算他们中有很多人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没见过这么吃饭的。 等酒也上桌之后,张延龄自斟一杯,站起身笑着做开场白道:“诸位都乃是我大明文坛菁英,所代表的是我大明的学子学风,在下学问浅薄也无与诸位攀比的能耐,日后或在翰苑中留习一段时间,望能从诸位身上多习得一些学问,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今日之酒宴,乃是在下替天子敬诸位,天子以仁孝节俭立国安民,我等也当遵圣诲不当浪费,酒宴结束后若诸位有用不完的酒菜,便让人整理,诸位不方便归家的,在下会让人给诸位送到府上去。” “请吧!” 张延龄的开场白,主要阐明三个问题。 第一个就是先自谦一下,表明自己无意跟翰林学士竞争,几分诚心先不说,至少把场面话先说足;第二,表明是替皇帝宴请翰林学士,言下之意你们随便吃不用拘束,就算吃了我的饭也不用跟我结交;第三,就是张延龄的一点小心思,饭菜吃不完的带走,你们下午还要回翰林院不能回住处,我让人给你们送回去,顺带也就知道你们都住在哪,方便以后我单独拉拢。 对于在场翰林学士来说,眼前这酒宴的档次,怕是比之宫廷赐宴都不遑多让。 他们平时可是吃不起这些的,大鱼大肉的,一桌六个人怎可能吃得完十几个菜?最后若能打包送回家一些,让家里人也开开斋,总算不枉费守着清苦翰林差事混清名。 朱希周与张延龄一桌,见张延龄话说得如此自然,登时心中好感倍生,也赶紧自斟起身道:“那我等就一起敬建昌伯一杯。” 在场大多数人都看不起张延龄,更不想跟张延龄过从甚密,王九思是没在,但张弘至等人可是在的。 可眼下吃人的嘴短,再者有带头的,也就起来敬张延龄一杯。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好像也就没那么拘束了,最初还有些人想藏掖,筷子基本都不动,但见有些人洒脱吃得很香,也就忍不住动筷子,一时间彩凤楼二楼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 …… 宴席过半。 本来张延龄宴请,众人应该多过来单独敬他的酒,可都各怀心思并不想与张延龄走得太近,以至于此宴席上少了穿插敬酒的环节。 但还是有一人从最远处的席桌起身来,拿着酒杯到张延龄面前,此人的出现并不会显得突兀,正是之前回答不出建文史事的张弘至。 都以为他是心有不甘继续向张延龄挑衅,谁知他走过来之后,却是先恭敬敬酒。 张延龄与他对饮之后,张弘至又以虚心求教的口吻道:“不知建昌伯师从何人,会有如此好的学问?” 读书人到底是知情守礼,官宦之家的子弟更是有不错修养。 “阁下,其实在下不过是随便研读了一些书籍,并未拜师。” 张延龄所言乃是实情,但在张弘至等人听来却并不像是实话,但张延龄不说他们又勉强不了,张弘至只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就在此时,酒肆掌柜匆忙上来,走到张延龄面前,显得很局促问道:“这位客官,不知您对小店的酒菜可还满意?” 张延龄皱眉道:“满意是满意,你可有要紧事非要上来打扰?” 掌柜道:“客官您见谅,楼下来了一群官人,说是与今日设宴之人相熟,非要上楼来,老朽不得不上来问问是否与您同行的宾客?” 张延龄心想,今天宴请的是翰林学士,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也就这么多,还有谁是想来蹭吃蹭喝不成? 崔元就坐在张延龄旁边,闻言不解道:“或是陆公子?让我下去看看?” 他话音落尚未起身,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楼下一群人不等传报,自行上楼来,一行有二三十人之多,簇拥上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楼梯口等处都给挡住。 张延龄不由皱眉。 这些人,正是前几日在酒肆被他以藏头诗骂了的那群人,当首的就是那日设宴的生员牛恪,还有王建平、李叶等人,独缺少了作《蠹虫赋》的安琳,后面有当日一起曾出现过的书生,也有陌生面孔。 “就是他,总算找到了!” “挡住门口,今天这群斯文败类一个都别想走!” 人群里有人大喝。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他们找张延龄不是一天两天,大概是当日被骂心里不爽,一直想找张延龄报复。 也难怪。 若只是当日在酒肆被骂,他们也不会痛恨至极。 关键是事后这件事被人添油加醋,传到街知巷闻,这下他们的名声是被彻底搞臭。 身为读书人,失节事大,大概是拼了老命也要找张延龄讨个说法。 张延龄才刚在公众场合露面,就被这群人给找到。 朱希周等翰林学士心中不解,好好来吃个饭,怎么还能整这么一出?这都是谁? 张延龄已起身,打量这群人,微微冷笑道:“这是什么阴风,竟将一群孤魂野鬼吹出乱葬岗了?” 牛恪一听怒目圆瞪,真的好像一头老牛一样,怒骂道:“好你个无耻之徒,今天你可就等着惹官非吧,官府的人可有叫来?” 楼下还有人在守着,闻言回道:“已去请了。” 这下令朱希周等人更为不解。 官府? 官非? 我们不就是官吗? 朱希周好歹也是翰林学士赴宴的发起人,尽管他不想涉及其中,还是起身道:“诸位,尔等是否有何误会?可否坐下来说清楚?” 牛恪怒目相向,指着朱希周道:“尔等之人,与斯文败类同道,便也乃无耻之徒,竟不知世上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竟还有脸活在世间,枉为读书人!” 骂的人是畅快淋漓,听的人则是一脸懵逼。 不就是跟建昌伯出来吃个饭?这又是斯文败类又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徒的,你们这群读书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横加指责? 崔元一看这架势,便知要糟糕,赶紧走出来道:“诸位,想必尔等也知在下的身份,不知可否给几分薄面?” 牛恪冷笑不说话,一旁的王建平走出来道:“你自称是永康长公主驸马,堂堂长公主驸马岂会跟无耻小人走在一途?不过今日我等也不与你们为难,便只找这斯文败类一人算账。” “哈哈!” 张延龄大笑着,“你们要找我算账?怎么算?” 王建平脸上带着阴损笑容道:“以为治不了你?你这狂徒,居然敢在市井之间作诗暗讽大明朝堂,妄议朝政,将朝中重臣比喻为寒冬蛀虫,实乃大逆不道。” “我等已报了官府中人,将你拿下,任你如何在官府中砌词狡辩也为徒劳,今日我等可将你亲手作写之诗带来,我等也乃人证!” 说着还将一幅字当众展示,正是当日张延龄亲自所写的那篇《寒冬蛀虫诗》。 居然还都给装裱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人要拿来收藏。 却是跑来指证张延龄“妄议朝廷”。 朱希周往前走两步,看了看那幅字,回头再看看张延龄,脸上带着惊愕。 若说张延龄的才学可能是临时拼凑,但张延龄的字可是清楚在那,字如其人,没个几十年的功底有此等浑厚的笔力? 张延龄本来以为这群人要出什么高招,听了这群人的话,突然替他们感觉到悲哀。 “好!好!好!说得有理有据,连当日我所写的诗都带来,我还如何辩解呢?没错,这首诗的确乃本人所写,便如尔等所言,讽刺的乃是当朝三大蠹虫,对了朱学士,您可知晓这朝中三蠹虫都是谁?” 张延龄突然把问题抛给了朱希周。 朱希周顿了顿,随即摇头道:“在下……并不知晓。” “这有何难的,当朝三蠹虫,一为宦官李广,二乃张鹤龄,三乃张延龄……朱学士认为在下的诗,是否将此三蠹虫讽刺到体无完肤呢?” 朱希周此时已苦笑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狠起来自己都骂,通过这种方式妄议朝廷? 滑天下之大稽! 探花陈澜走出来,一边给那些读书人打眼色,大概是想把这群人给劝走,一边道:“旁人作此诗都能理解,可是您断然不会作出如此之诗,妄议朝廷之罪……更是无稽之谈。” 第四十一章 我一个打十个 陈澜已算是客气的。 他很想直接痛骂这群读书人,要来找茬是不是先搞清楚状况? 你要告张延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都是可以的,甚至我们还可以帮你告,唯独这个骂朝中蠹虫妄议朝政的罪名,还真安不到张延龄头上,你们见过骂自己以达到妄议朝政目的的傻子? “陈学士,你也不必为我辩解,那首诗真的乃是我所作,我作那首诗的目的就是为了妄议朝政。”张延龄再一次承认。 王建平满面嚣张之色道:“此贼子自己都承认,竟还有恬不知耻的想为他辩解,看来你们也是沆瀣一气!” 陈澜很想骂人。 我陈某人光明磊落,更乃本科探花,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居然被说成是跟外戚张延龄沆瀣一气? “陈兄你息怒息怒,都是一群没见识的小辈,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张延龄居然还煞有介事劝说陈澜。 陈澜真是心里有苦口难开。 张延龄转而朝王建平勾勾手,笑着说道:“这位仁兄,我这里还有一件谋逆的罪行,事关重大,准备单独告知你一人,你可否凑过来我跟你细说?” 王建平本来也不傻,但听张延龄连“妄议朝政”的罪名都承认,现在还要承认“谋逆”,这简直是要为被骂的所有读书人出一口天大的恶气,竟鬼使神差相信了,真往张延龄身边走去。 “你这贼子,有何罪行一并交待,争取能得宽大处置!” 王建平威胁的同时,也走到张延龄面前,却突然看到张延龄从桌上捞起一个茶壶,朝着他脑门上就砸下来。 “哗!” 茶壶直接在他脑门上爆开。 他只感觉到脑袋一晕,瞬间头破血流退回来几步,被同伴给扶住。 “……” 王建平瞬间懵了。 不是说好交待罪行?我脑袋是怎么回事? “哇!” 来找事的学子一看这架势,哪肯吃亏,一时间所有人精神抖擞,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都要冲上来找张延龄算账。 不过因为张延龄背后还有崔元和众多翰林学士,双方的人数其实差不多,他们也没真傻到直接冲过来的地步。 张延龄将手里砸完人剩下的一个茶壶盖丢在地上,笑看着一边的掌柜道:“放心,这茶壶算在酒席账上。” 转而又看着身后的朱希周等人,“诸位学士,想必你们也听到,是有人想污蔑本人妄议朝政,还试图诱导我说出谋逆罪行,此等狼子野心之人,不殴之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为诸位被说成是跟我张某人沆瀣一气而平息怒火,今天我张某人就当是替你们打的。” 众翰林学士不由哑然。 打人就打人,还义正言辞说是为我们打的? 脸呢? 众翰林也觉得今日遭了无妄之灾,好端端出来吃个饭,莫名其妙就被当成外戚同党,莫非一切都是张延龄的阴谋? 牛恪本来脾气就大,这次的事也是他带头闹的,眼见张延龄嚣张的样子,更加气愤不已,高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此贼子打人在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要为王兄报此仇也!” 说完直接抄起凳子,居然要举凳子来砸张延龄。 可惜他装逼还没超过两秒,突然后脑门一痛,凳子落地,人也直挺挺往后倒下。 他眼神中带着极大的不可思议,心里甚至在琢磨:“莫非群众里有叛徒?” 等转过头,才发现背后闷自己一棍子的,是个家仆模样的人。 是闻讯跑上楼的南来色。 今天张延龄只是去翰林院进修的,并未带他平日那班打手,南来色是作为车夫,同时也是准备回头给众学士家里送“外卖”而留在彩凤楼外,他在楼下得知张延龄打人,心中无比兴奋,终于找到当初进建昌伯府的初衷。 他抄起随身携带的棍子就冲上楼,便见到牛恪举起凳子要朝张延龄冲去,这次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免得再跟上次一样让张延龄受伤。 然后…… 牛恪就莫名吃了一闷棍。 “恶奴打人!” 牛恪这边阵营的人才发现南来色的存在,还觉得有几分眼熟,正是当日张延龄在酒肆作诗之前曾出现过的持棍“恶奴”。 这群年轻学子已经愤怒到极点,根本顾不上什么叫斯文,纷纷抄起就近的趁手的东西,有的直接朝张延龄招呼,有的朝南来色招呼,不过更多的人选择了朝张延龄身后的崔元和朱希周等人招呼…… “贼首”和“恶奴”那么嚣张,打人不眨眼的,肯定是那群身着文衫的读书人更好下手。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道理他们也懂。 “尔等作何?” 众翰林学士本以为只是一场口角之争,只要把己方身份表明,足以将这群功名不高的读书人给吓跑。 谁知还没等亮明身份,就已经迅速演变成一场全武行的武斗。 翰林学士跟人口舌之争都有经验,但跟人比拳脚还真是第一次,眼见对方杀气腾腾朝自己冲过来,只好先将自己的看家本事拿出来:“尔等住手!吾乃进士,翰林修撰是也!” “你他娘的是翰林修撰?怎不说是阁老?” “我等乃本科进士,庶吉士……” “你是进士?老子还是状元呢!” 这群年轻读书人已经完全不相信对方所说的话,只觉得对方所说的很可笑。 一个骂人又打人的狂妄书生,背后带了一群自称是翰林的书生…… 物以类聚,必定是一丘之貉。 同样不知所谓。 …… …… 双方的武斗开始了。 本来双方人数相当,基本是势均力敌。 但偏偏打架的双方,一边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另外一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翰林学士。 弱鸡vs弱鸡。 这就突显出张延龄和南来色在武斗方面的杰出能力。 张延龄在人群中左扑右闪,在人群中进退自如,随手皆为兵器,忽而手上抄起茶杯向冲来的书生当面砸去,忽而又抄起碗碟将正在追打庶吉士的书生给砸倒,赤手空拳之间也能借助灵活拳脚打趴下几个…… 至于南来色,则好像是张延龄的贴身护法,手上的棍子耍起来也是虎虎生风,人在张延龄左右如同鲶鱼,挥棍人群过片叶不沾身…… 主仆二人如双剑合璧,各胜擅场。 张延龄越打越觉得过瘾,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能把人打到这么爽。 第四十二章 原则是个什么东西 最初来生事的一群读书人还挺有气势,眼看自己这边的同伴一个个被打趴下,他们也慌了,有一些胆怯只是来壮声威的已经在往楼下奔命。 但他们还是腿脚太慢了一点,张延龄不但把楼上的解决,还顺带追下楼,把要逃跑的和楼下留守的给干倒。 最后,张延龄举起个茶杯对着趴在门边准备往门槛之外爬的牛恪。 “你……你要作甚?” 牛恪见到张延龄杀红眼的样子,好像已忘了自己是来作何的,只想着如何能脱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延龄冷笑道:“我该问你们想作甚才对,敢上门来找事,该知会有如何下场!” 牛恪心底一沉,有种闭目等死的绝望。 就在此时,门口凑过来围观的人群喊道:“官府来人了!” 听到此话的牛恪,脸上露出了凄厉的笑容,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鼓舞,心里也在庆幸先前被人闷了一棍子之后跑得及时,才能跑到楼下酒肆门口,于恶徒再一次行凶之前等到了援军。 “让开!让开!” 外面果然传来衙差驱赶人群的声音。 牛恪正要得意洋洋朝张延龄撒野,顺带看张延龄怎么倒霉,突然感觉到脑门又是一痛。 然后他用绝对的不可思议,望着张延龄砸完人手上剩下的茶壶盖,心有不甘一口气背过去。 “官爷来了!快把这些打人的恶徒拿下!” 一个头上带血的读书人跑出门槛之外,一边朝衙差方向奔一边大声求救。 人还没等跑出两步,被追出来的南来色一脚给踹翻。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这打人的也太嚣张!见到官府的人来还不罢手,居然敢当着官府之人的面行凶? 这是不想活了? “官爷!” 又是一人想求援,还没等出门口,就被张延龄从背后抓住领子,给重新拎了回来,张延龄手上只剩下个茶杯盖,顺手砸其脑瓜上。 官府的人终于冲进了彩凤楼。 彩凤楼的老掌柜噗通一声跪在地,抱住官差头目靴子便哭诉:“官爷,一切跟小人无关,乃是奸人行凶。” 老掌柜为求自保,只能把张延龄给卖了。 却是那官差头目一脚将其蹬开,骂道:“老东西,你算哪根葱?” 此时官差头目眼睛里好像只有张延龄,径直朝张延龄冲过去。 那英勇无畏的派头…… 就在众人以为他是要将打人元凶押下去法办时,却是这官差头目竟是走上前,恭恭敬敬将张延龄给扶了起来。 “表兄,您受苦了。” 开口第一句,就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给惊着,不是旁人,正是是锦衣卫副千户金琦,他一脸关切献殷勤,“小的还在办差,听顺天府的衙差说有人要找您的麻烦,便马不停蹄赶来,您说这群贼子怎就如此猖狂,敢一而再对您行凶?” 等他的话说完,在场的那群读书人已经傻眼。 表兄? 莫非打人的“贼子”跟官府中人攀着亲戚? 此时的牛恪已捂着头站起身,满脸是血,朝金琦嘶吼道:“尔等可是顺天府的?可是我等将你们请来,这里是妄议朝廷打人的贼子,你们敢包庇?” 牛恪可能是家里有点势力,之前联系好了顺天府的来惩治骂他们的人,以为金琦也是顺天府的,才敢这么嚣张。 张延龄心想:“不过是个欺软怕硬之徒……” 转念又一想,顺天府几时成“软”的? 没等金琦亲自招呼这群书生,崔元已从稍显混乱的楼上下来,跑到张延龄面前道:“建昌伯,您没事吧?” 牛恪的脸色,瞬间如老黑牛。 而彩凤楼外围观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 他们的第一个念头。 那贼子又打人了! 张延龄打人不是一次两次,本来张延龄名声就不好,似乎京师百姓听说张延龄打人也不会觉得有多稀奇,只是他们替被打的人不值。 此番只有打群架的双方知道其中情由。 张延龄朝崔元一叹道:“崔驸马,你说我以往与人互殴或许并不占理,但此番不就是出来请诸位翰林学士吃顿酒,竟能闹到如此田地?若是上面追问起来,你可要为我证明,这次可真不是我主动挑衅。” “就算是我先动手,那也是有人想诬陷我谋逆来着。” 如果说以往张延龄跟士子打架,崔元一定是站在读书人那边的,这是一个正义之士应该有的骨气。 但这次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也觉得这群读书人不可理喻。 一群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读书人,就因为学问不行被人骂,竟还有脸上门状告别人妄议朝政?好像最先妄议朝政的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 要不是这位背负骂名的外戚护着我,说不定我脑袋也要挂彩呢! “建昌伯放心,此番在下的确是可以为您申辩,您出手……的确是情非得已。” 崔元放弃了以往所坚持的原则,这次他力挺张延龄。 金琦已经一把将牛恪给拿住,怒吼道:“敢对老子撒野?老子乃锦衣卫是也!” 这句话的威慑力非常之大,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锦衣卫是神一般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想不到会在这种市井互殴的场合见到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居然还是来拉偏架的! 正说着,顺天府的衙差果然也来了。 平时于市井之间嚣张跋扈的他们,现在乖得像孙子。 衙差小头领走过来对张延龄行礼道:“爵爷,不知是否可有能帮到您的地方?” 张延龄抬头看了眼彩凤楼的楼梯,发现楼上的翰林学士一个没有下楼的。 说明这群人都不想在公众场合表现出跟张延龄站在一路,也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大明的新科进士,居然会牵扯进一桩学子之间的互殴案件中来。 张延龄道:“今天本爵在此宴请朋友,居然有士子来栽赃污蔑本爵辱骂朝廷要员、图谋不轨、妄议朝政,甚至还试图诱导本爵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如今人大多数都在这里,还有几个在楼上的,本爵的朋友会指出是哪些。” “将人押送到顺天府,跟顺天府张府尹说清楚,不管是哪个衙门要人,都不允许放人,除非是陛下下旨,或是由我去放人,不然都给我在牢里自省!” 第四十三章 朝野无大事 张延龄又打人了。 这好像并不是什么新闻。 这次打得更很,士子被打完还被直接投到顺天府的牢房内,不明真相的世人听来,张延龄所作之事简直是人神共愤。 但此事在朝中却没激起多大的水花,至少在翌日清晨,朱祐樘上朝之前,就没人跑到他这里单独告黑状。 “克恭,昨日里朝中可有发生什么要紧事?” 朱祐樘整理好衮冕从乾清宫出来,与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碰头,一起往奉天殿那边走,边走边随口问一句,是为皇帝在朝议之前提前例行公事问询,以便对接下来的朝议内容有个心理预期。 萧敬凑过去道:“陛下,的确是有一事……建昌伯昨日又殴打士子。” “哦……呃?” 朱祐樘先是一怔,也只是瞥萧敬一眼,在从萧敬脸色确定此事属实之后,脚步并未停。 “你说国舅怎就跟士子较上劲?打的莫不是翰苑的学士?” 萧敬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平静接受这件事,听朱祐樘口吻,好像张延龄打士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萧敬为难道:“陛下,以东厂调查来……建昌伯打人,好像……还怪不得建昌伯。” 本来朱祐樘是不打算仔细问的,打就打了,反正也不是一遭两遭的,可听到萧敬有关“怪不得建昌伯”的言论,他脚步终于停下来。 “克恭啊,你可知在说什么?” 朱祐樘显得不理解,你当朕是傻子,不知你萧敬是一向都站在朝中清流那一派的?你居然也会替外戚遮掩开脱? 萧敬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告外戚的状时竟如此捉急,他整理措辞之后才以轻缓语气道:“陛下,您可还记得当日建昌伯所作的那首诗?” “哪首?哦,你说的是……尔等蛆虫那一首?此诗虽从字面来说是粗鄙了一些,但却贴近时事,还藏格于诗,令让朕对建昌伯的才学刮目相看……此诗跟打人有关联?” 本来萧敬还想回避此事的,但料想此番上朝后,定会有人拿此来做文章。 身为东厂督公,若不提前把话跟皇帝说明,是为不忠。 他这次是全然为了那些士子,以及那些准备为士子出头的人着想。 萧敬再不隐瞒,直言道:“陛下,就是当日在公开场合作诗赋议论朝事的士子,据查多数只有生员功名,他们被骂了之后,或是心有不甘,昨日里建昌伯入翰苑,午间请诸位翰苑学士饮宴,却是被骂的这群士子找上门来,居然……要状告建昌伯妄议朝政。” 朱祐樘闻言皱眉:“妄议朝政?” “老奴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些士子想诬陷建昌伯骂朝中蠹虫,想以此来状告,据说还想诱导建昌伯说出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言……” 朱祐樘怒道:“混账,士子自己市井议论国事,朕未加以惩治,便是看在国舅已作诗骂过他们,居然还敢找国舅的麻烦?他们不知这么做是有多荒唐吗?” 萧敬苦着脸道:“老奴也费解,或许是那些士子并不知建昌伯身份,还以为不过是市井之流,结果建昌伯、永康长公主驸马和诸位新科翰林都被堵在了酒肆中,一言不合……” 朱祐樘心里咯噔一声,赶紧问道:“翰苑的诸位学士没事吧?” 一群才是生员功名的学子,居然跟朕的翰林学士,大明朝的“储相”大打出手?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随便一个翰林学士受伤,你们全部人加在一起都不够赔的。 萧敬道:“好在有建昌伯,还有建昌伯府的一名家仆在,二人挡住了几十名学子,才未令众翰林受伤,不过……建昌伯却因此打了人,有的伤势还比较重……” “打得好!” 朱祐樘想都没想,语气非常坚定在评价此事。 萧敬大概也早就猜到皇帝会有如此态度。 以往就算是张延龄理会,皇帝都会偏向张延龄,更何况这次是张延龄占理呢? “这群狂妄无知之徒,应当收监好好审讯一番,看是否有始作俑者。没想到建昌伯府还有如此忠心护主维持法纪的忠臣义士,朕应该好好赏赐于他。” 朱祐樘的话,说明跟他小舅子张延龄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是南来色知道自己被皇帝说成是“忠臣义士”,怕不是要回家拜祖坟去。 “回陛下,之后锦衣卫和顺天府都派人去了,那些生事的士子都被收监,建昌伯还下令没有陛下御旨和他的吩咐,顺天府不得放人,似是有僭越的嫌疑,毕竟那些士子中有受伤严重的……” 萧敬没有说士子提前找顺天府撑腰的事,还想趁机为士子求情。 但他开头已经把路走绝了,连他都不认为士子占理的事,皇帝会偏向士子? 朱祐樘完全站在张延龄立场上,语气坚定道:“这些士子是该好好审问一番,吩咐下去,如建昌伯所言,没有朕的吩咐,都不允许放人。” 之前还只是张延龄的一家之词,现在好了,皇帝金口一开,那些士子人被打了还要在顺天府吃牢饭了。 说话之间,奉天殿已在眼前。 朱祐樘脸上多了几分憧憬,道:“朕很想知道,今日朝堂上,朝中的文臣,将会如何给士子们开脱,再如何馋陷国舅……” 萧敬打量着皇帝的神色,突然感觉是在造孽。 以往皇帝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偏向张延龄,最近两次则是在文臣状告张延龄后出现反转。 这次还没等告,已经反转了,皇帝这是准备去朝堂上看好戏? 皇帝平时这是有多憋屈? …… …… 朱祐樘本来对于上朝没什么期待,但这次情况不同,后半段脚步加快近乎是一路小跑。 入奉天殿之后,一点都不似他平时萎靡不振的样子。 朝堂召对大臣时精气神都很高。 但一直到朝议即将结束,朱祐樘所期待的文臣状告张延龄殴打士子的戏码,都还没上演。 朱祐樘心下着急。 以往国舅打人,你们朝议一开始就窜出来告状,每次都让朕难堪,怎么这次却一个个都成哑巴了?故意不让朕看好戏是吧? “诸位卿家,这天色也不早了,朝议将散,诸位就没有什么大事要跟朕汇报吗?” 朱祐樘竟主动问起来。 在场的大臣都是面面相觑,皇帝这是哪根筋不对? 平时不都是我们奏报什么,你应对什么?甚至很多时候都显得不情不愿的,一副想赶紧散朝回去补回笼觉的架势。 今天皇帝转性了?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也作为外臣之首,先回头看了看同僚,这才恭敬回道:“陛下,今日已无事。” 朱祐樘一听瞬间脸色不悦。 朕期待了一早晨,不会就想这么散朝吧? “通政司?”朱祐樘黑着脸。 “臣元守直在。” 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赶紧走出来领命。 朱祐樘问道:“通政司这两日可有收到市井风闻言事的上奏?” 元守直脑袋里全都是小问号。 平时风闻言事的奏折多了去,但通政司又不管票拟和批阅奏疏,有事也轮不到他们管。 关键是…… 皇帝说的是哪一件? “通政司近日收到风闻言事的上奏不少,已如数呈递阁部。” 元守直并非有意推诿,只是他觉得就算要将奏疏分清轻重缓急,那也不是他这个通政使应该做的事。 朱祐樘又转而看着徐溥:“内阁可有风闻言事的大事要跟朕禀奏?”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相当于大明宰相,显然没心思关心市井打人这么小的事,就算是要上奏也要下面的人跟他汇报。 关键是没人汇报。 “老臣并不知陛下所说的是哪一件,但近日风闻言事中并无大事。”徐溥言语之间也很肯定。 朱祐樘别提有多生气。 你们不主动来报就算了,现在朕问你们,还互相推诿,拿朕开涮是吧? 朱祐樘再忍不住,冷声道:“可为何朕听闻,昨日里京师里发生一件穷凶极恶的勋贵打人事件,有多名士子在沿街闹市被打受伤,还牵扯出一桩涉及妄议朝政,甚至是谋逆的大案?如此你们都能说朝中无大事?” “啊?” 在场大臣都很吃惊。 士子闹市被打? 妄议朝政、谋逆大案? 真是好大一口锅,这次不知要栽到谁头上。 李东阳一向为士子表率,闻言急着走出来道:“陛下,不知此案因果缘由如何?是何人胆敢置朝廷法度于不顾?还请陛下严查法办。” 听到李东阳的话,朱祐樘心里突然觉得舒服多了。 不枉费朕这一番苦心引导,你们终于是跳出来,让朕等得好是辛苦啊。 朱祐樘故意板起脸道:“还有谁?自然是那个不争气的国舅建昌伯,他一天不给朕惹事都不省心……诸位卿家,难道你们想回护他?” 在场的大臣哭笑不得。 我们不天天参劾他就已经是好的。 回护他?真是滑稽。 皇帝都把话引导到这份上,还是没人出来参劾张延龄,朱祐樘也急了,直接怒道:“礼部、户部,对此你们就没什么可说的吗?” 礼部尚书,还有一个月任期不到的倪岳走出来道:“礼部并未收到相关消息。” 新任户部尚书周经傻愣愣立在那。 他突然感觉户部尚书这差事很不好干。 怎么什么事都往户部这边招呼?就算建昌伯真的打人,礼部、刑部、吏部、都察院都能牵扯进去,但关我们负责钱粮税收的户部什么干系? 可旁边众多双眼睛却好像很期待看着他,似在等他出来为朝廷主持正义。 谁叫之前的户部是参劾张延龄的急先锋?你周经当了户部尚书,总该出来表现一下吧? 第四十四章 朱笔书评 周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脚步很是沉重。 立定之后双手抬起笏板,像是犹豫半晌才作出他的言论:“回陛下,户部也未收到建昌伯打人的消息,但以臣看来,建昌伯做事谨慎,断不会做出随意打人之事,即便确有其事背后也或有因由,还望陛下严查。” 周经言出,在场臣僚的下巴都快惊掉。 好你个周经。 看你平时道貌岸然,原来以前当礼部侍郎时的忠直就是个假象,才刚当上尚书就开始攀附外戚,张延龄断不会随意打人这种鬼话你都能厚着脸皮说得出来? 朱祐樘闻言也在皱眉,他所期待的众大臣歇斯底里状告张延龄的戏码并未上演。 朱祐樘面色看似恼火道:“周卿家,朕说的是建昌伯打人,你竟让朕严查?” 周经言语很肯定道:“臣并不知事情缘由,但想来大明朝廷一向公正,不当冤枉任何人。” 众臣僚更是哗然。 周经攀附权贵,本来只是一个想法,现在看来已是事实。 连李东阳等人,都用恨其不争的神色望过来。 周经心下为难。 在上任户部尚书之前他也未将张延龄当回事,可当上任之后,随着整治户部的推进,发现即便叶淇已被勒令致仕,户部仍旧是铁板一块,党同伐异,连他这个户部尚书都只是个摆设,令他举步维艰。 要知道在事发之前,六部尚书加上几位阁老,都是站在叶淇一边的。 朝中重臣谁都清楚户部状况,但要不是张延龄逆势而行急流勇进,怕是谁都不会揭开大明户部的疮疤。 正因如此,周经打心里对张延龄产生一种佩服。 以往张延龄不务正业,跟人互殴也会被认为是打人,现在张延龄做过一些实事之后,就算真的是他打人,别人也会替他叫屈不平。 朱祐樘现在脑袋都快气炸。 你们这群大臣还真会跟朕作对,你们一向所标榜的正义呢? 就在此时,都察院走出一名御史,名叫宋言明,义正言辞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祐樘以往最厌恶看到的就是这种没事找事的御史,但不知为何,今天他看到宋言明分外顺眼。 “你可是要参奏建昌伯打人之事?说!” 朱祐樘似乎还怕宋言明找不对主题,有意提醒。 宋言明道:“臣要参奏京师士子,无端妄议朝政,被建昌伯撞见作诗喝斥之后,不思悔改,昨日这些登徒浪子竟聚众上门,企图妄图污蔑建昌伯妄议朝政及谋逆之罪,还生事挑衅翰苑学士,出手伤人……还望陛下严惩。” 朱祐樘听着觉得不对劲。 说的是同一件事,但出发点…… 为何跟朕完全一样? 李东阳听到御史宋言明的上奏,都已经做好了要顺势踩张延龄的准备,可当听完之后,连他都一脸苦瓜色回头看去。 在场的大臣更是面面相觑。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好像突然明白为何今天皇帝会主动提出张延龄打人的事情,原来张延龄这次打人是占理的,对方不但污蔑在先,还出手在先,而张延龄更是跟众翰林进士在一起。 是非曲折另当别论。 虽说读书人在这时代代表的是正义,但问题是张延龄背后的那些翰林学士更能代表读书人! 徐溥接过话茬道:“户部周尚书所言在理,此案应当详查,真如言官所奏的话,那建昌伯完全是为维护翰林同僚才出手,是乃被迫。” “此话有理。” 旁边不少人在附和。 朱祐樘听了这些话,已彻底崩溃。 你们这群大臣,真是见风使舵的能手,知道朕平时最向着国舅,此番不过是国舅稍微占一点理,你们居然都替他说话? 别人不罚张延龄,朕不能不罚他。 朱祐樘故意拿出恶狠狠的语气道:“尔等也不要光替建昌伯开脱,此事在未详细查清楚之前,也不要早下结论,打人就是他的不对,东厂!” 萧敬本来还在愣神,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多嘴,他所担心众大臣同仇敌忾攻击张延龄的场景好像已经是历史事件……突然被叫到,赶紧低下头回应:“老奴在。” “给朕去严查此事,若发现真是建昌伯的错,朕绝不姑息。” “今日朝议便到此,散了吧!” 朱祐樘没爽成,心里更不爽,站起身拂袖而去。 剩下这些大臣一时还没走,也都在东张西望,等相视之后却都好像看明白对方所想,一个个都学聪明了。 …… …… 张延龄打完人,便高高兴兴回家等着皇宫来人叫他去对质。 这种事经历过,觉便感觉是必然。 但没把皇宫的人等来,却把崔元给等来。 “崔兄,我昨日里打人,你怎还登门来?不怕被人认为与我是同党?”张延龄在正堂接待了崔元,笑着打趣一句,顺手给崔元倒了茶。 崔元诚惶诚恐双手将茶杯接过,而后坐下来叹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相信朝中之臣也能秉公,其实今日前来并不是为昨日打人的事情……实在是……” 崔元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有话直说,以咱俩的关系,就算你要借钱都行。”张延龄对崔元也算是比较客气的。 怎么说,崔元也是历史上张延龄不多的狐朋狗友之一,本身崔元的名声还不错,这辈子能结交崔元,张延龄还是用心以诚的。 崔元先是惊讶了一下,这才苦笑道:“无关钱财,乃是之前建昌伯去见德清长公主时,似曾无意带走一本书,想来是拿回来参详的……但那本书……是德清长公主母妃的遗物……所以……能不能……” 他支支吾吾说了半晌,张延龄才知道他是来要书的。 一本《女孝经》,满大街都是,居然还是德清公主母亲的遗物? 张延龄当日拿走书,也不过是顺手带个纪念品,从没想过要去跟德清公主有何渊源,只是拿回那本书之后,以他平时对古书籍的爱好,自然要翻阅一下,然后看到上面封建古板的内容便忍不住痛批封建遗毒,朱砂笔早将一本书点评到“满目疮痍”。 张延龄心想:“现在把书给德清公主送回去,怕不是她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哎呀,那本书可能被我随手丢了吧。” 张延龄随口敷衍。 崔元大惊起身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听长公主说,德清长公主最近为这本书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张延龄差点就要骂出来。 诬赖人也没这么赖的,随手顺本书就说是母亲遗物,咋不说是原作者唐人陈郑氏手写的孤本找我赔钱呢? 张延龄没好气道:“当日拿走时不说,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书哪有那么容易找的?你觉得我张某人是那种喜好收藏书籍之人吗?不如崔兄你先回去,这两日让家仆各处看看,找到之人必定差遣人将其送回。” 崔元脸色也很无奈,起身道:“那就希望建昌伯能挂心,能为德清长公主把母妃遗物找寻到……唉!” 最后这声叹息,似是别有深意。 …… …… 张延龄将崔元打发走,到自家刚整理出来的书房,将从永康公主府拿来的那本《女孝经》找出,随手翻看了一下。 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朱红笔所提的小字…… 想抹去怕是没希望。 似乎作本假的出来是最好选择,但既是德清公主母亲遗物,怕是连上面的气味都熟悉,这种贴身之物光靠作赝是没法仿的…… 好大的难题。 便在此时,苏瑶拿着账册进来,见张延龄拿着一本书在看,好奇问道:“老爷,这是何物?” “哦,一本书,你也该看过,是《女孝经》。” 苏瑶瞅了瞅,她所见过的《女孝经》,可没有像张延龄手上这本的,除了本来黑色的字体,旁边居然还有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不似毛笔写上去,字太小都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老爷,这《女孝》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朱字?不知何人所书?” 苏瑶只是好奇一问,未有深意。 但却好像是启发了张延龄。 张延龄一拍脑门。 对啊,谁都知道我张延龄不学无术,莫非还有人觉得我有点评书籍的嗜好? 就算真有人觉得我有,也不会认为我能写出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也不觉得我能写出那些离经叛道却有哲理的内容。 我用亲手所做的蘸水钢笔所书的字体,你们有本事来揭穿这是我的字迹啊! “外面捡的一本书,也不知是哪人在上面乱写乱画。”张延龄笑着凑过去,在苏瑶耳边道,“还是我家瑶瑶明事理,我这就找人给事主送回去。” 张延龄说完便出门。 苏瑶则一头雾水,我不过问问那些红字是谁写的,这就叫明事理? 第四十五章 乐极生悲的典范 永康公主府。 德清公主很早就来,一直坐立不安在等待消息,终于在过午后之后,才见到姐姐永康公主朱效茹拿着她所熟悉的那本书走来。 等她双手颤抖接过母亲所遗留下来的《女孝经》,打开书看到满书的红字,眼圈瞬间就红了。 “姐姐,怎……成了这般模样?” 朱效茹望着妹妹无辜垂泪的模样,心中非常心疼,却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你姐夫亲自上门,那登徒子说书丢了,对你姐夫说要找找,这不你姐夫刚回来,前后脚的事,他就把书给送来,说是被人给借阅,回来就成这般模样……” 朱效茹觉得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安抚妹妹受伤的心。 “皇姐……呜呜呜……” 小姑娘家,母亲遗物丢了本就很伤心,现在拿回来还被人给污损了,更是难过,抱着姐姐便哭起来。 朱效茹安慰了老半天,才终于令妹妹哭声渐止,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写着字的纸道:“德清,你看我这里有一首诗,最近京师传得很广,你平时便喜欢诗词,品鉴一下可好?” 朱效茹心思慧黠,既都猜到妹妹定会伤心难过,只好拿妹妹所好的诗词文章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此时德清哪有心思去品鉴诗词? “你看这首诗,诗题是《竹生于石》,京师中人都在惊叹于此诗的立意和品格,对你也是有助益的。” 朱效茹多番推荐,德清这才看了看纸上所写的那首七言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平日对诗词多有涉猎,你觉得此首诗写得如何?” 朱效茹见妹妹看完诗之后怔在那,不由问询。 德清啜泣两声后,神态也稍微恢复,道:“这首诗,的确是很好的,不知是哪位大家所写?” 见到妹妹伤痛缓解,朱效茹才稍微松口气道:“是谁写的并不知,但这首诗却是有典故的,你可知吴中才子祝允明?” 德清点点头:“略有耳闻,听说他的诗赋和书法都是当世才子中出类拔萃的。” “就是他,他的才学和书法虽然好,但他两次应会试都不中,听闻此番会试落榜之后他滞留京师抑郁不振,你姐夫曾亲眼见过他流连京师酒肆借酒浇愁。” “却有一位大才之人亲自登门,不但赠银相助,还题写了这首诗与他,他将此诗挂于正堂以激励己身,一时引为京师美谈,众学子争相仿效……” 朱效茹语句轻缓娓娓道来,德清本就对世间文坛之事很关心,听说之后一时沉湎其中竟好似都忘了书籍被污损之事。 德清怔怔道:“世上还有如此传奇之事?真如戏文言说……” “可不是?连姐姐听了都觉得稀奇,大明能有如此慧眼识珠的伯乐,何愁大明不兴?” 德清点点头,突然低下头,又有些伤感。 朱效茹道:“皇妹你也别多想,书是被人污秽,但书还是找回来,这正如我等女子心境,当以守得清明为上,不以外物喜悲。像张延龄这般无耻登徒子,正是天道好轮回,老天早晚会收拾他!” 德清听到如此鼓励的话,登时觉得内心有了力量,点头道:“皇姐安慰的是,他越是想让我难过,越不能让他得逞……姐姐,谢谢你。” 姐妹二人相拥在一起,姐妹情深。 …… …… 张延龄亲自把书给送到永康公主府。 他是要先跟崔元解释一下,书是借出去了,可能转借了好几手,所以不知是谁没事在上面瞎评述,但无论如何自己是拼了老命把书找回来。 让下人去,他怕“解释”不清。 回来时,东来酒在赶车,并不是平时张延龄所用的南来色。 “老爷,您没别的事了吧?小的是否早些送您回府?” 东来酒一脸着急的样子。 张延龄半倚在马车的车厢壁上,笑了笑道:“怎么,想早些回去吃酒?本爵都跟他们交待好,会给你留的。” 东来酒加紧鞭策马车。 张延龄中午出门之前,宫里来人,本以为是要传召入宫的,结果却是来赏赐南来色的,皇帝御赐南来色“忠勇之士”的名号,以奖励南来色昨日守护翰林学士的功劳,同时还赐给这小子十两银子。 南来色当场差点没兴奋到一口气背过去。 张延龄本还等着被状告进宫辩解,眼见连打人的南来色都受了赏赐,皇帝还会继续追究吗?当时就让府上给南来色举行个庆功宴,以表明以后跟着他张延龄可以出人头地。 “南爷真是有福,若是换了小的在老爷身边,也定当奋勇杀敌。”东来酒明显也受到鼓舞,主动对张延龄表忠心。 张延龄笑了笑。 还奋勇杀敌呢,以为是上战场报效大明? 打一群士子都能混个御赐名头,看来这群小子以后想不努力都不行。 …… …… 马车尚未到建昌伯府门口,就听到一群人在吆五喝六。 到了门口,但见给南来色举行的庆功宴,居然是在建昌伯府门廊内举行,要死不死的居然还把建昌伯府的大门开着,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到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在里面胡吃海塞。 “三个六,通杀!” “高!南爷果真是财运当头,这都能赢?” “哈哈,老子运气好。” 不但在喝酒,居然还在赌钱!!! 狂妄无知,敢开着府门扯着嗓子张牙舞爪喝酒赌钱,这是山中无老虎,你们一群猴子还想当大王? 张延龄从马车上翻身而下,怒吼道:“在干什么?!” 这一声呼喝下来,门口凑的二三十条大汉全都愣住,他们连酒桌和赌具都来不及收拾,麻溜跑出府门,在门口整齐列了几排。 队列站得不错,说明张延龄最近训练得还算凑合。 但看这群人衣着凌乱面红耳赤的模样,哪里像是看家护院的? 比打家劫舍的山贼还想山贼! 张延龄本来还觉得这群小子有长进,现在突然觉得,对他们的鞭策还不够。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问责时,突然从人堆里钻出个小脑袋朝他咧嘴一笑,兴奋稚子声音传来:“二舅,回来啦!” 张延龄本来很生气,见到这家伙,心瞬间一沉。 不是他那大外甥朱厚照,还能是谁? 张延龄脑海中瞬间冒出个恐怕的念头,太子出宫,莫非皇帝也亲临? “臣参见太子。” 顾不上骂那群不争气的家仆,张延龄赶紧走过去行礼。 他的话一出,门口那二三十条壮汉全都傻眼。 太子? 什么情况? 他们瞬间好像酒都清醒,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为何在此?可是你一人出宫?” 张延龄马上四下找寻,没有找到宫廷侍卫的身影,却是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恭敬立着的陌生中年太监。 朱厚照一脸得意:“这有何难?孤躲在高公公的袍子里,随着他就出宫。” 张延龄异常恼怒,好家伙,太子居然跟个太监混出宫门,还出现在他府上,若是被人知晓,肯定以为是他张延龄拐带太子出宫,更可甚的是太子居然还在家门口围观建昌伯府的人喝酒赌钱? “尔等不必跪着了,起来起来。”朱厚照还显得很体恤下人,朝建昌伯府的家仆摆摆手,随后回头招呼张延龄,“二舅,孤此番来是兑现承诺,带你出去玩的,咱先进去说话。” 朱厚照不请自进了建昌伯府。 张延龄怒视那老太监道:“你是何人?敢拐带太子出宫?” “老奴高凤,见过建昌伯。” 中年太监颤颤巍巍自报姓名,张延龄才知道眼前是未来正德初年八虎之一的高凤,估摸现在高凤只是在东宫做侍从太监。 高凤有没有罪,轮不到张延龄来定。 张延龄走过去一把将南来色从地上抓起来,喝道:“怎回事?” 南来色此时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爷……小的也不知是怎回事……先前于府内吃酒……一小孩子跑来敲门……挺机灵的……就是太子……小的们见他说话好玩……就拉来逗弄一番……本还要给他喝酒来着……” “给太子喝酒?”张延龄发现这群人真是不怕死。 “没……太子没喝,他尝了一口说味道不好……便将酒杯放到一边,看小的们用骰子赌钱,小的们并未得罪太子……小的真不知那是太子……要知道……打死都不敢啊!” 南来色酒是彻底醒了。 乐极生悲。 刚被御赐个“忠勇之士”的名号,以为要飞黄腾达,但始终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张延龄松开手,就在南来色以为万事大吉时,张延龄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去三丈远,人倒在地上直哼哼,没人敢上去扶。 张延龄怒气难消,但事已发生,他不得不进去招呼熊孩子。 到院子里,发现朱厚照真是自来熟,已窜到正堂。 “二舅,你这里不行啊,跟皇宫比差远了,这种狗窝能住人吗?” 朱厚照就是个小毒舌,一说话就很欠扁。 张延龄跟着走进来道:“臣的府邸自然不比皇宫,太子这般娇贵之躯自然是不能住,但臣也住习惯了。” “那二舅就承认自己是狗了?” 朱厚照一脸得逞的笑容,也就是小孩子喜欢在说话时下绊,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张延龄道:“太子出宫有危险,应早些回宫。” “没事没事,时候还早,着什么急回去?再说孤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孤说好了还要带你出去,孤可是言而有信的……不过二舅,在出去之前,你能陪朕玩一样东西吗?” “就是先前你府上那些下人玩的那个……圆圆的、刻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点的东西挺好玩的,比总点数大小还能换银子的。” “不过孤这里没银子,你先借个几百两,咱一次赌十两,不妥,就一次赌一百两……你放心,孤赢了你的钱,就把借你的还你。” “……” 张延龄先不管“借你钱、赢你钱、还你债”的狗屁逻辑,他只是觉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小子果然天生对玩乐的东西感兴趣,见到下人赌钱,还能单纯只是围观一下? “赌钱有损德行,太子还是少沾染为好。” 张延龄只好拿出义正言辞说教的口吻来劝说。 但他似乎也知这根本是徒劳。 朱厚照冷笑一声道:“早知你会这么说。赌钱有损德行是吧,孤回宫之后就跟父皇说,二舅非要教孤赌钱,就是用圆圆刻着点的东西,还说要借赌本,若是输了让孤在宫里偷点东西出来抵债,你还给孤喝那种辣辣呛鼻子的水,不喝还要往孤的嘴里灌……” 张延龄现在恨不能把南来色抓进来掐死。 赖人,我张延龄敢自认天下第二,你朱厚照就敢认天下第一是吧? 换了别人去这么诬告,或是因为别的事诬告,朱祐樘都会站在他这边。 可要是朱厚照真这么去说…… 自己在皇帝面前苦心经营了半天的形象,怕不是要付诸东流。 只要朱厚照跑他老爹那说出“圆圆刻着点的东西”、“宫里偷东西抵债”和“辣辣呛鼻子的水”,朱祐樘不用调查就可以直接将他张延龄大卸八块! 敢教太子喝酒赌博,意图染指宫中宝物,就他张家兄弟能干得出来。 别说是满朝上下,连朱祐樘必定都对此深信不疑。 第四十六章 是孤大意了 我张某人一世英名,还能毁在你手里? 不把你收拾,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延龄打量着嚣张的大外甥,一副悠闲懒散的口吻道:“太子想玩骰子赌钱当然是可以的,本人以前最擅长那个,不过这么低级的东西现在也只配那些市井草民去玩玩,上不得台面,我有更高级的玩法。” 他是要对症下药。 朱厚照果然瞪大眼道:“什么高级玩法?你可别糊弄孤。” “身为臣子的,还能骗你不成?跟我来。” 张延龄带着朱厚照走出正堂,往书房方向而去。 出来时顺手从北来气的怀里摸出来两个骰子,与朱厚照到书房之后,他动手就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二舅,你别想用缓兵之计,孤要跟你玩骰子,你画画算什么意思?这画的一格一格又是什么狗屁东西?” 朱厚照在旁看了半晌,语带不屑。 张延龄已经把他的事做完,将笔一扔,问道:“太子,且问你,一个骰子六个点,若是三个骰子,最大是几?” “这……” 朱厚照虽然机灵,但受限于年岁,在算数方面明显不行、 他扒拉手指头半天,差点都要脱下靴子扒拉脚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信将疑道:“三个六,是十八。” 张延龄一看这小子就没背过乘法口诀,便是这时代被称之为“九九歌”的东西,三个六还要用扒拉手指头算,可真出息。 “算得没错,三个骰子最大才玩出个十八,而我直接用一个骰子能玩出一百,是不是更富有挑战?” 朱厚照听了张延龄的话,马上觉得自己的脑袋瓜不够用。 “三个骰子加起来才十八点,你怎么能玩出一百?你这是蒙人!” 张延龄并未释疑,继续问道:“太子能数到一百?” 大明的皇子通常是虚岁八岁才出阁读书,在这之前都只接受一些基本的学前教育,至于算术,滨无系统教学,最多是老太监教,朱厚照玩心那么重怎么可能学得太快? 朱厚照先是有些懊恼,显然他还不具备数到一百的能力。 但随即他显得很硬气道:“这有何难?孤还能数到万呢,不信数给你听……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居然背起三字经。 张延龄打断了熊孩子的小聪明,道:“是让你一个数一个数,依次数到一百。” “麻烦!孤没那工夫。”朱厚照眼神闪烁。 不是没工夫,是没能力。 张延龄笑道:“你看我这里画的格子,一串下来正好是一百个格子,先以一物落在一,投骰子投到几,走几步,最后谁先到一百谁就赢。” 朱厚照似还在生气张延龄说他数不到一百,尽管他已经提起兴趣,还是不以为然道:“这有何趣?” “一个人走,自然是无趣,当然是要多个人一起比,分出个先后,谁先到一百谁就赢,再加上一些赌注,是否便增加趣味?” 张延龄的话,让朱厚照眼前一亮。 这种玩法,无非是后世大富翁或是飞行棋的套路,只有小孩子才玩的跳棋,若不是遇到今天这麻烦,张延龄一辈子都不觉得这东西有推广的可行性,简直太低能。 但既然朱厚照就是要玩骰子,不玩还要去皇帝那告状,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赶鸭子上架。 “那二舅你还等什么,跟孤一起来一次,孤喜欢赢了别人把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大富翁跳棋的玩法,最吸引小孩子,别说是玩具非常匮乏的古代,就算是换到后世玩具五花八门的时候,大富翁跳棋都有足够大的市场。 随着张延龄把玩法进一步说明,以及试验性跟朱厚照玩了一局。 朱厚照果然也被这种新奇的游戏所吸引。 “有趣有趣,二舅,这次可是孤赢了。” 大富翁游戏比的就是手气,再加上第一局张延龄肯定不想让朱厚照输到回头丧气,在骰子方面做一点小的手段,很轻松就落败。 朱厚照赢了第一把,兴趣自然也就起来了:“说好的有赌注,赌注拿来。” 张延龄见将这熊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稍微松口气,只是笑了笑道:“第一把当然不算,后面赌注要提前说好。” “那就一百两,开始!” 朱厚照还没等张延龄同意,已开始第二把游戏,还非要占个先手。 张延龄登时觉得这熊孩子很会算计人,本来是可以让他的,但既然涉及到一百两银子,张延龄可就不会谦让。 东南西北这群人玩的骰子都是做过手脚的,里面有流质重物,类似于水银的东西,找准方向使劲一磕令重物落下,便能基本选定阳面。 朱厚照又不懂这些,一场比试下来,自然就输了。 “这把不算,再来!” 朱厚照输了自然是要赖账的,就算不赖账他也没有一百两银子当赌资。 张延龄把手放下道:“愿赌服输,若是太子拿不出银子的话,我为何还要跟太子比呢?” “你……” 朱厚照怒视张延龄,突然拿出熊孩子的脾气,将骰子往地上一扔,嚷嚷道:“这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你府上那些奴才玩的那种比大小的看上去更带劲,孤就要跟你玩那种,若是你不玩的话……孤就去找父皇告状。” 张延龄布了半天的局,结果熊孩子一蹬腿,又要耍赖。 好在这次张延龄早有预案。 “本来我还有骰子演练战争兵法的玩法要教给你,看来你也不想学,也罢!太子既喜欢那种玩法,不如你就去跟那些下人玩,输赢我管不着,你要去陛下处告状也由着你。” “送客!” 张延龄将气势拿出来。 之前你刚来,若跟你耍横,你小子肯定赌气跑你老爹那告状。 但现在让你知道,原来骰子的趣味玩法有多种,再提出“演练战争兵法的玩法”,就不信你个小战争狂不想一探究竟! 朱厚照听说之后,瞪大眼道:“二舅,你就可劲吹牛。一个小骰子还能演练战争兵法?你会变戏法,把骰子变成高头大马和士兵?” 张延龄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道:“那太子就是不相信?若是我能做出来,怎么说?” 朱厚照想了想,眨眨眼道:“大不了……孤不告状便是。” “切!” 张延龄嗤之以鼻。 朱厚照急得直跺脚道:“若你真有骰子演练战争兵法的能耐,孤听你的便是,你让孤作何,孤便作何。”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子你先出去等着,我这就做准备,若是能做出来的话,太子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宫,今日之事不许再提。” “一言为定!” 朱厚照答应得过于爽快。 …… 随后张延龄就将下人叫来,让准备一些东西,随即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而朱厚照则先到外面,跟高凤一起等。 “太子殿下,这是……” 高凤看着建昌伯府的人在忙碌,而朱厚照又是一脸悠哉的模样,完全没搞懂状况。 “二舅在里面忙活呢,我们不着急,先在外等等,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啊?” 朱厚照笑着将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讲述。 还显得很得意,好像又算计了张延龄。 高凤闻言大惊道:“太子殿下,您不可玩骰子啊,那……那是不对的。” “是二舅教孤玩的,有错也是他的。” 朱厚照将错都往张延龄身上赖。 高凤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发凉,这是小命不保的征兆。 这时候朱厚照往书房方向眺望了一下,满面狡黠之色道:“他只说用骰子演练战争兵法,只要孤不承认它是,他做出什么都是白搭。哈哈哈哈,二舅人还凑合就是脑子不好使,被孤算计了都不知道,估计被孤卖了还等数钱呢。” 高凤闻言只能苦笑,问道:“那太子,接下来该如何?” “嘿嘿,现在他有把柄攥在孤的手里,他要是不给孤千八百两银子,今天的事不算完,孤拿告状威胁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说着,南来色一脸慌张出现在朱厚照面前。 “太子殿下,我家爵爷……请您进去。”南来色直接跪下来道。 朱厚照一脸得意,大跨步便往书房进去。 高凤看这架势,感觉多半要出事。 半天没等到朱厚照出来,他心里也在紧张:“太子如此聪慧,建昌伯哪是对手?” 小半个时辰之后,朱厚照终于从里面出来,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不复进去时的春风得意。 高凤发现不对劲,赶紧迎上前。 “太子……” 朱厚照抬手打断了高凤,语气中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凄凉:“什么都别说,这次是孤大意了,你这就随孤一起回宫。” “回宫?” 高凤突然觉得画风不对。 先前是谁说不让张延龄赔个千八百两银子不会走的? 朱厚照人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把里面的东西给带着,那东西太好玩了,孤是没办法,只能用回宫来跟他交换那东西……” “高公公,孤对二舅已有承诺,若是你敢把今天来二舅家的事说出去,孤要你的狗命!” 第四十七章 可进可退 皇宫,内阁值房。 内阁四位阁老都在,此时李东阳手里正手里拿着笔,似要撰写什么奏疏,结果几次提起笔,都觉得难以下笔。 士子于坊间议论国政,涉及辱骂朝中蠹虫,在李东阳看来本就无过错。 但这群人在辱骂中正好碰上了被骂的张延龄,张延龄没当场殴打而只是写了一首诗暗讽,这群自诩才学见长的读书人没看出来,事后被人点出才知被辱,气愤不过带人上门要去告张延龄妄议朝政…… 这骚操作,让李东阳很无语。 更让他无从去辩解。 这群人被投到顺天府的大狱,怎么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唉!” 李东阳重重叹口气,再一次将笔放下。 徐溥走过来,手放在李东阳肩膀上,出言安慰道:“宾之,你不必太过介怀,这些后辈晚生本就非仁义君子所为,连才学都被人比下去,小惩大诫又有何妨?” 李东阳不由皱眉。 士子代表的是大明的未来,所以他才会上疏论救,但一群连张延龄才学都比不上的学子,真的有必要让他这么煞费苦心? “老夫这里还有一首诗,乃是近日京师中流传甚广,大义之士资吴中学子祝某进学所作,宾之才学好,给看看。” 徐溥拿出一首诗,正是那首《竹石》,他是想以此来转移李东阳的注意力。 李东阳心境不佳,本来并无心去看什么诗词,但既是首辅徐溥递过来的,他便耐着性子多看了两眼,看完之后脸色多有慨叹。 “好诗。” 李东阳的评价简单而直接。 徐溥笑道:“我朝士子中,也有像作诗人这般心境豁达志向高远之人,所代表的是我大明士子中清流之风,若只为几个手段不堪的学子而劳费心神,便是不值。” 李东阳再叹口气,他知道徐溥这是在试图安慰自己,不要总是将学子的利益摆在至上的位置,有时候也当看开一些,也如诗中所言。 此时谢迁和刘健二人也靠过来,都看了纸上所题的诗词,隐约之间都有惊讶。 “当世诗词中,少有的佳作。”谢迁以中肯态度评价了一句。 大明到底不是唐诗宋词兴盛时,平时作的人多,被人吹捧的也多,但真正有流传千古潜质的太少,想要广为流传,除了要诗句立意、涵养和学问高超,更要通俗易懂老少咸宜,而眼前这首,也近乎是弘治朝少有能拿出来的佳作。 旁人不识货,内阁四位辅政大臣这般的水平,岂会看不出来。 刘健望着徐溥问道:“何人所作?” 徐溥笑着摇了摇头。 谢迁似笑非笑说了一句:“问问吴中的祝允明,不什么都清楚?” 之前徐溥只说是“祝某”,那是因为以他们的身份,很可能会在某届会试跟举子产生利益纠葛,就算他们已不必主持会试,但只要他们还在阁部一天,殿试都要充当读卷官的。 谢迁本身就是浙江余姚人,江南出了什么名声不错的才子,他岂会不知?他性子直,随口便将祝允明的名字说出来。 大明朝的四位辅政大臣,到此时心情才都好了一些。 李东阳突然又稍微感慨道:“只是眼下……唉!” 又是一言难尽。 刘健道:“宾之这是担心,大明朝有外戚乱政的迹象?” 李东阳没回话,但其实也是有此意,他将桌上压着的一份奏疏拿出来,是西北上奏的内容,徐溥三人接过来看了看。 正是巡抚甘肃的右佥都御史许进,上奏有关阿黑麻重占哈密之后的一系列军政变化。 因为不涉及大的军事变故,李东阳居然将此奏疏暂时给压了下来。 徐溥皱眉道:“陛下在西北封锁互市及商路,也果真如那外戚所预料,令吐鲁番陷入孤掌难鸣,看来……那外戚在军事上还的确是有少许造诣。” 他越是如此说,越会让在场几人感觉到踌躇。 似乎一切都在像刘健所说的那样,外戚乱政已初显端倪。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就算外戚真的有能力,也不能让其接触到大明的核心权力,这是为了保证大明朝长治久安的保证,历史上那么多外戚乱国的教训,会让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外戚干政是错的。 “定不能令其在朝中进一步有所为。” 李东阳态度坚决说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但用什么方法让皇帝失去对张延龄的信任,连四位阁老都是一筹莫展。 过不多时,内阁值房之外传来脚步声。 是萧敬一脸苦恼走进值房内。 “萧公公,您这是?” 徐溥作为首辅,还以为皇帝有何吩咐,让萧敬过来传话的。 萧敬欲言又止,迟疑半晌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溥跟李东阳对视一眼,都看出萧敬这并非是奉皇命而来,徐溥道:“若是为江山社稷,萧公公还是直言为好。” 在徐溥的鼓励之下,萧敬好像是鼓足勇气道:“咱家也是才刚知一件事,昨日里,太子私自走出宫门,去到京师城内……” 这消息可说是非常之大,四名阁臣惊讶之余,还是徐溥老成持重问了一句:“陛下可是知晓?” 萧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四名阁臣这才知道,朱祐樘竟然是知道儿子出宫事情的。 “太子也曾偷跑出宫,陛下看来,堵不如疏,所以早就吩咐下去,若太子再出宫,必定要有侍卫暗中相护,咱家也是从护送锦衣卫口中得知,太子昨日里出宫后,去了建昌伯府……” 萧敬说到这里,脸色更加踟躇。 徐溥试探问道:“太子去建昌伯府,似也并未有何不妥,莫非太子在建昌伯府内发生何事?” 萧敬苦恼道:“正是,若非如此的话,咱家也不必如此着急,甚至连陛下那边,都尚未通禀……” 四名阁臣这才知道,事关重大。 但听萧敬道:“听闻昨日太子殿下在建昌伯府内,与一群奴仆混在一起,还……学人赌钱,昨日更是从建昌伯府拿回了骰子等物,从昨夜到今日头晌,太子都在东宫内与众太监以骰子为乐,几位阁老,你们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大明的四位阁老听到此消息,同样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却好像都是“豁然开朗”。 之前正愁找不到参劾张延龄,并能令皇帝对张延龄失去信任的理由。 这不张延龄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李东阳气愤道:“太子登门,本来并非建昌伯的错,但建昌伯怂恿太子赌博玩物丧志,他这就是想让大明陷入万劫不复!” 四位阁老本就为参劾张延龄的事发愁,眼下找到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而且张延龄教朱厚照玩骰子赌博这件事,本就是天大之事,就算没有张延龄之前的作为,他们也不会置之不理。 “萧公公,多谢你来提醒,老朽这就让人参奏建昌伯。”徐溥表态。 萧敬急道:“万万不可,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令宫外之人知晓,咱家也是没办法,才来找诸位阁老商议。” 按照以往的惯例,要参奏,应该是找御史言官去说事,但这件事事关到宫中机密,是不能外泄的。 即便四位阁老有意闹大,他们也要给萧敬面子,萧敬自己也说了,这件事他甚至都没提前通知朱祐樘。 李东阳见徐溥犹豫,当即道:“不与外人道,那就让在下亲自前往乾清宫,面陈此事。” 把事闹大了传扬出去,自然是不好,但若是阁臣以老师的身份亲自去皇帝面前劝诫,相对就比较合适。 “宾之所言有理,但此事也不能让宾之你一人去,我几人便一同前去。”徐溥再次表态。 以他的意思,内阁在这件事上要共同进退。 萧敬道:“几位阁老要去面见陛下,可千万不要提到咱家……” 徐溥点头道:“萧公公放心,其中关节,我等自是清楚,便说是宫外有人传扬便可。” …… …… 四位阁老在得知张延龄教太子玩骰子之后,甚至觉得都不用求证,他并不认为萧敬敢在这种事上乱说。 他们立即去面见了朱祐樘。 朱祐樘人在乾清宫,他显然已知太子昨日出宫,也知儿子去过建昌伯府,但也是从徐溥的呈奏中,才知张延龄教了儿子玩骰子。 “骰子为何物?” 朱祐樘显然没接触过这种东西。 一旁的萧敬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由李东阳做了解释:“乃是民间一种赌博的器具。” “砰!” 朱祐樘二话不说,将手上的茶杯丢在地上,将其摔得粉碎。 说明他知道骰子是赌博之用后,已愤怒到极点。 李东阳趁机参劾道:“建昌伯自己不学无术,平日吃喝嫖赌之事多有涉及,现在还要教太子玩物丧志,要知如今太子尚未出阁讲学,性格正是塑造之时,很容易将太子带入歧途!” 朱祐樘怒道:“来人,去将国舅叫来,朕要当面对质!” 朱祐樘以前或许对这些文臣柱梁深信不疑,但现在他多了心眼。 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近来文臣参劾张延龄说的言之凿凿,最后吃瘪的事还少了? “陛下,不如派人前往东宫,确定太子是否有此行径,便一目了然,到时抓了现行便可!” 徐溥老谋深算。 他知道若是将张延龄叫来,万一张延龄抵赖,那边朱厚照又提前得知消息把骰子给藏起来,不就竹篮打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确证是否有此事。 有的话,直接坐实谁都无话可说;若没有,就说太子并不是时刻在玩,骰子已被提前藏起来,我们也不是诬告。 这简直是可进可退的完美计策。 朱祐樘在气头上,也就没发现自己完全是在被几位阁老牵着鼻子走,他直接对萧敬道:“萧公公,你这就派人去东宫查探。” 萧敬低头,敛着步子走出乾清宫。 过了不长时间后,萧敬回来,恭敬道:“陛下,确如几位阁老所言,陛下正在东宫内,与几位内侍玩骰子……” 听到这话,四名阁老同时松口气。 张延龄啊张延龄,让你兴风作浪,但你的劣根性还是出卖了你,这次就算是你说破大天,罪也是免不了的。 再想干预朝事,从今往后再无此等可能。 第四十八章 天生的老千 朱祐樘带着内阁四位辅政大臣,以及萧敬、陈宽两名司礼监秉笔太监,气势汹汹往东宫而去。 此时的皇帝也清楚,只有自己能镇得住那个混世魔王一般的儿子,只有抓朱厚照的现形,雷霆大怒后对他进行一番狠狠的惩戒才会起到效果,他甚至在去的路上,已经做好了狠下一切心肠的准备。 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提前未通传,朱祐樘人到了端敬殿外,东宫内侍太监见到皇帝带着几名阁臣前来,吓得魂不附体。 “不许声张!”萧敬还走过去,提前提醒东宫内侍。 朱祐樘过门口而不停留,径直进内,一路到端敬殿内殿。 就在隔着一道帘子就要进去抓儿子现行时,他反而是有些犹豫,不管之前再怎么生气,但始终朱厚照是他唯一的儿子。 二儿子刚过世,面对独子朱厚照,心肠还是会软。 “陛下,子不教父之过。”徐溥走过去,提醒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点点头,伸手示意让陈宽把帘子打开。 帘子打开,但见端敬殿内殿里,摆着个很大的桌子,在桌子上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没等看清楚,就听到朱厚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六点,孤摇了六点,往前走六步!” 随即一名小太监走过去,将桌上一个小红旗,往前挪动了六个格子。 高凤的声音传来:“……我军过二十六,已走出险峻峡谷,面前是一片平原开阔之地,有十二格路径,我方兵力仍旧为两千,此时敌军四千分两个方向杀来,将我三军堵在峡谷路口。” 又有两名小太监过去,在大桌子好像假山一样的小物体内,插上了两个小的蓝色的纸制旗子。 “果然敌军早有准备,孤才带了两千兵马,对方一下来了四千,孤要退回到峡谷内……” 高凤在一边提醒:“殿下,退回到峡谷内,只怕不好防守,这是兵家大忌。” 朱厚照端详桌子上的地形好半天,突然想到什么,惊喜道:“有了,孤要在峡谷内设伏,以三百兵马出击诱敌进入峡谷,然后从高处以巨石、滚木、弩箭攻击之,必定能将其击败。” 一边的内侍太监张永走过去,将一个骰子交给朱厚照道:“殿下,若是天气不对的话,很容易被敌人发觉端倪。” “对对对,孤还要摇天气。” 说完朱厚照重新掷骰子:“是四,什么天?” “回陛下,是雾天。”高凤看过战局的剧本之后,高兴道。 朱厚照兴奋道:“这不正是天助我也?雾天对方就看不清楚我方的地形,那就正好是设伏的最佳时机……退回到峡谷内。” 小太监过去帮忙,把小红旗又给插回到后面好似峡谷的位置。 高凤照本宣科道:“敌军出击,但因四点……雾天的遮掩,并不能判断我军的形势,敌军贸然出击,在峡谷之处遇到了我军埋伏,我军大获全胜,除去折损之外,令我军增加一千人马。” “哈哈,孤就说会赢的。” “下一步……三点,往前走三步。” 小太监按照朱厚照说的,把小红旗往前走了三步。 高凤宣读道:“已到二十九,此时敌军已溃不成军,只剩一千人马,往岔路方向逃窜,我军先锋将军请示主帅,是否追击?” “当然要追!” 朱厚照先是下了定论,随即皱眉头,好像觉得哪里不对,沉思之后道,“二舅给孤的兵法里有提到,穷寇莫追,他一定在这里给孤设陷阱呢,想让孤上当?孤才刚用伏兵把敌人打败,怎可能犯跟敌人一样的错误?不追!” “天气如何?二点……应该是雨天吧?” 高凤看了看册子上所写的内容,笑着道:“回殿下,正是雨天,这会影响我军的行进速度,下一步掷出的数字,要减半而行。” 朱厚照笑道:“也好也好,刚打了一场胜仗,应先做整顿……” …… 桌子上的战局还在继续中。 朱厚照似乎沉迷这种剧本杀之类的纸上谈兵游戏无法自拔。 而立在帘子后面看着里面这一切的朱祐樘,自己都快听得入迷,还有这么有趣玩法的? 突然想起来这次是来抓儿子现行,还要教训儿子的,但是…… 这样进去打断儿子研究兵法,真的好吗? 朱祐樘自己从无机会去亲自上战场,不代表他对军事没有野望,当皇帝的不但要在文治方面有建树,军事方面也该有造诣才是。 等他回头去看四名阁老、萧敬、陈宽的时候,发现六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徐溥想过来说什么,朱祐樘一抬手,示意不要打扰了太子,要出去说话。 一行出了端敬殿。 “唉!诸位阁老,不是朕要纵容太子,只是朕觉得,太子在里面所做的事情,还没有到玩物丧志的地步,国舅所为也并不是要纵容太子走上歧途,你们以为呢?” 朱祐樘这么说话已经算客气的。 你们大中午的没事干,跑来跟朕参劾国舅,说他教太子赌博玩物丧志,把朕气了个够呛。 可为何朕亲眼所见的,跟你们说的又是大相径庭? 难道你们内阁言事的水准,已经沦落到听是风就是雨的地步?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此时显得无地自容,仍旧硬着头皮支吾道:“这……老臣认为……的确值得商榷。” 朱祐樘瞅了四名阁臣一眼,微微冷笑道:“若是下次再有同样之事,还是麻烦几位先搞清楚,朕最近心力交瘁,不管是国事还是宫里事,都不希望太多去费心费力,若是你们没别的事,可以先回阁部了。” 皇帝可能是太生气了,直接就对四名内阁大臣下了逐客令。 李东阳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徐溥狠狠拉了一把。 现在无论去攻击太子还是张延龄,都是徒劳,那又何必要自寻烦恼?自然是要识相避开皇帝的气头。 四名内阁大臣只能行礼告退。 …… …… 徐溥等人走之后,萧敬脸色最是难看。 朱祐樘也不打算进去见儿子,免得让儿子觉得他这个当父亲对孩子缺乏信任,正要走,朱祐樘突然想到什么,冷冷打量着萧敬道:“克恭啊,朕似乎是让你派人暗中保护太子,太子出宫的事怎会被几位阁老知晓呢?” 萧敬本来还想装糊涂,到此时他只能马上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赎罪,是老奴将此事告知几位阁老的。” 朱祐樘有种哭笑不得的愤怒,他用不理解的目光道:“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他们?” 萧敬头都伏在地上,拼命为自己解释道:“此事牵扯到太子的学业和修养,老奴希望能让几位阁老来提醒陛下,帮陛下一起管教太子……老奴是一片苦心,老奴也不知国舅所给太子的骰子,是用来做这个的……” 此话,是很难让朱祐樘理解的。 朱祐樘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幽幽叹道:“看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萧敬哪能听不出皇帝对自己的失望? 他赶紧磕头道:“老奴是年老昏聩,还请陛下发配老奴去守先皇皇陵。” 朱祐樘冷笑道:“一有什么错,要么想的是乞老归田,要么想的是去守皇陵,哪有那么多好事给你们?你是够昏聩的,但暂时还要用你协同国舅办户部差事,暂时留你在任上,不过未来这半年,你也不需要领俸禄,没事好好自省一下,到底是那些文臣对你重要,还是朕对你重要!” 说完朱祐樘不顾在地上磕头不止的萧敬,带着战战兢兢的陈宽,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端敬殿内。 朱厚照玩得正起劲,进来一名中年太监,恭敬道:“太子殿下,陛下和几位阁老、司礼监的公公已走了。” 朱厚照这才把手里的骰子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还是二舅高明,昨天就算准这群人一定会找孤的麻烦,幸好孤也听了他的,早有防备。” 朱厚照话语中的意思,刚才不过是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演的一场戏。 “你们也给孤听好了,这皇宫谁做主孤管不着,但东宫就是孤说了算,你们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就算现在有人保你们,但孤当了皇帝一定宰了你们,而且要宰你们全家……” 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说完,众东宫内侍赶紧俯首帖耳领命。 在发现这些人老实听话之后,朱厚照才笑道:“还等什么?把孤的骰盅拿出来……刚才到哪里了?刘瑾,你是四五六是吧?那不好意思,孤乃是三个六……通杀!” 朱厚照有了骰子,也知道骰子能赌钱,还用张延龄教? 张延龄的纸上谈兵跳棋是独此一家,但赌博…… 随便在东宫拉个太监威胁一下,他们自然会教给他赌钱的玩法。 朱厚照在吃喝玩乐方面的天分简直是天生的,连千术也是一学就会,现在他简直可以说是赌遍东宫无敌手。 第四十九章 贵人事忙 高凤、张永和刘瑾等人,现在可不敢将朱厚照的劣迹张扬出去。 不单纯是怕朱厚照的威胁,更因为教朱厚照赌博,以及跟朱厚照赌博的人变成他们。 张延龄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置身事外——我只是发明了一种沙盘演兵的跳棋,骰子是教学之用,又没教他赌博,他回到宫里拿骰子赌博那能赖得了我? 谁教他赌博找谁算账去。 现在高凤等人也是在叫苦,只能寄希望于朱厚照玩几天骰子后就失去兴趣,以他们对这熊孩子的了解,什么事都不会长久,再者赌钱这种事要有愿打的也要有愿挨的,他们就说没钱赌,朱厚照也没办法。 更何况朱厚照赢了钱平时也花不出去,现在朱厚照只是找个乐子,只希望过几天事情平淡下来,别人也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如今皇宫太监中最叫苦的并不是他们。 而是萧敬。 萧敬心里那叫一个冤枉。 我一心为大明皇室子嗣着想,只怕将事告知皇帝,皇帝本着家丑不可外扬,随便让张延龄自罚三杯了结此事,起不到震慑外戚的作用。这才找李东阳等人试图用文臣给朱祐樘压力,准备将张延龄给按下去,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他自己都差点丢官。 “这是招谁惹谁了?” 萧敬最初是没发现自己错误的,后来他总结明白。 最近自己所遇到的倒霉糟心事,并不是无端受过,全都是因招惹张延龄,要是他在心底跟张延龄为敌,何至沦落至此。 当他想明白这个之后,第二天一清早就跑到建昌伯府,准备按皇帝的吩咐,好好配合张延龄查问整顿户部之事。 当他来时,即便是早起的张延龄,还在绣榻上抱着苏瑶睡大觉。 “吱嘎。” 门打开。 小狐狸手里端着木盆进来,走到床榻边,看到床榻上二人相拥便想到自己昨夜所经历,立时面红耳赤。 张延龄也睁开眼笑看着小狐狸和刚睡醒的苏瑶,苏瑶也有些羞赧躲进他怀里。 “先前还是不分彼此的上下姐妹,怎还生分起来?” 张延龄起身,用促狭的口吻说一句。 苏瑶不解道:“何为上下姐妹?” 话才刚问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见到张延龄的笑容就更觉得中了阴谋。 “老爷……”这一声嗔怪,算是妩媚动人。 要说苏瑶刚进府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情愿的,更多是要牺牲自己完成家族使命和报恩。 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即便在她看来张延龄在房帏之事有些荒唐,但张延龄平时对女人自带的尊重,以及平时沟通时随和、出口成章、成熟自信的魅力,并不会让苏瑶感觉自己所托非人。 更主要的是,苏瑶通过进建昌伯府,替苏家争取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利益,现在苏府不但在经营药材生意,别的生意也在涉猎,而且靠张延龄的庇护所有生意都做得顺风顺水,隐约有成为京师第一大商贾家族的倾向。 自己需要的已经得到,还从张延龄身上得到宠爱,苏瑶如此一个明理识大体的女人岂能不在侍奉张延龄方面尽心竭力? 张延龄哈哈笑道:“不但是上下姐妹,也可以是左右姐妹……” 趁着小狐狸和苏瑶还在羞涩时,张延龄已经起来,此时小狐狸才提醒道:“外院刚传话过来,说是宫里有位姓萧的公公来了。” “他来做什么。”张延龄听到萧敬的名字,语带不屑。 “老爷,可那位提督东厂的萧公公?” 苏瑶关切相问。 张延龄撇撇嘴道:“这朝野还有几个萧公公?无事不登门,他别是又来给我找麻烦的,这种人看似正直,但其实是无利不起早。” 苏瑶稍稍惊讶了一下,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在张延龄眼中都如此不堪? 她本还想说萧敬在外名声不错什么的,但话到嘴边也就忍住,赶紧跟小狐狸一起为张延龄整理衣服,却是在起身整理时,又被张延龄好一顿捉弄。 “我说瑶瑶你身上也有小狐狸精的潜质,回头也让你试试当小狐狸如何?” “老爷……”苏瑶当然知道张延龄说的是什么,面色大窘。 “哈哈。” 张延龄大笑着,从房内出来,往正院那边而去。 …… …… 建昌伯府的正堂。 萧敬拿着个茶杯,根本没心思喝茶。 不时起来往外面看看,显得很着急。 等见到张延龄悠哉悠哉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国舅爷,您可算出来。” 张延龄看到萧敬这模样,怕不是萧敬己身遇到了什么麻烦,联想到朱厚照出宫,张延龄心里便有数。 若是替皇帝传话肯定会淡定带着一股自信,而不是这般慌乱恭敬。 “萧公公,能不能让人睡个踏实觉?大清早登门来,是天塌了?”张延龄说话之间,还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萧敬毕恭毕敬道:“建昌伯,天也不早……都已放亮,这不是之前陛下吩咐让您多查问户部之事?今日想与建昌伯您一起去查个户部官员的府宅。” 由不得萧敬不恭敬。 昨天朱祐樘有言在先,要不是看在你还在帮国舅暗中整顿户部,这件事不能再说给更多人知晓,朕绝对会将你撤职查办。 为了重新获得皇帝信任,他还不麻溜跑来张延龄这边加紧处理户部的事? 本来他都不想惹户部的人,觉得是要给朝中文官面子,现在不一样,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想,文官、清流什么的靠边去,哪个文官有猫腻就查哪个! 这大概就是张延龄对他的评价,无利不起早。 张延龄不急不忙走到正位坐下来,拿起茶杯发现里面是凉的,喊道:“兔崽子跑哪去了?给爷换热茶。” “得令。” 外面南来色早就在候命。 萧敬赶紧走过去道:“国舅爷,您这还顾得上喝茶?不是皇差要紧?” “萧公公,咱俩不一样,你是办差的我是协助办差的,俗话说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不就是抄家?你随便派几个东厂番子去,还非要我出面?” “你说我这一天天的,又要查商贾通番卖国,还要去翰林院进学,都督府那边的差事我都落下好些日子,英国公多番催促让我有时间去都督府,说是有军务上的事跟我谈。” “我容易吗我?” 张延龄一副我事很忙你别没事催我的态度。 萧敬以往觉得张延龄对自己还算客气,谁知现在自己有事相求,张延龄也不是最初那态度。 “您这是贵人事忙,但还是皇差着紧。”萧敬只能苦口劝说。 张延龄笑道:“不着急,先吃完早饭再走,放心耽误不了皇差……要不萧公公也留下一同用个早饭?” 第五十章 行家里手 萧敬心下十分着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延龄吃早饭。 吃得还很慢。 这头萧敬越着急,张延龄越淡定,好像此差事跟他张延龄没有关系。 一直到吃完早饭,将出门时,张延龄才拿出一点办事的态度,问道:“萧公公,今天是要去查抄哪家的府宅?” “回国舅爷的话,乃是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名叫隋奇的。”萧敬认真回答。 张延龄一脸失望之色道:“萧公公这般郑重,竟只是抄个郎中府宅?还以为是要查抄户部左右侍郎呢。” 萧敬汗颜。 在你建昌伯眼里,正五品的京官户部郎中,都不值得你出马? 眼界是挺高,但问题是若非皇帝钦命让你查户部的案子,一个户部郎中在朝中文官眼里也比你个外戚重要一千倍,地位也比你高。 “不管是什么官,既是陛下让查的,那就出发吧。南护院,把兔崽子们都叫上,去查抄官员府宅!” 萧敬急忙提醒道:“国舅爷,这是皇命差遣办的案子,让东厂和锦衣卫配合您便可,您不必出动家仆。” 张延龄哈哈笑道:“让小的们去见识见识,不会这都有问题吧?” 萧敬见张延龄的神色,大有你不让我带家仆去,我也不去的架势。 萧敬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怎么都感觉上了贼船。 这还能指望张延龄把差事办好,让自己重新获得陛下信任? “带家仆只是见识一下的话……也不是不可……” “那就行了,人多好办事,出发!” …… …… 萧敬差遣东厂之人,加上金琦亲率的锦衣卫,以及顺天府的人…… 一行有二三百号人,直奔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隋奇的府宅而去。 隋奇作为山西清吏司郎中,主要负责山西地方的钱粮奏销,但因山西有大同镇、偏头关等边防重镇,每年在山西所用的钱粮也是过他的手,实际上他的权力不小,在四个山西清吏司郎中之中,他正是负责调运钱粮的那个。 这几年户部内部非常腐败,隋奇当然会趁机中饱私囊。 张延龄带人到隋奇府上,也不用上去敲门,直接朝金琦喊着:“撞门。” 萧敬还正在奇怪用什么撞门,却见金琦是早有准备,金琦带几名锦衣卫抬着圆木就冲上去,咣当咣当几下就把门砸开。 其实隋府上的下人听到动静已经准备出来开门,却是被撞倒的大门给砸倒在地。 “冲!” 张延龄出府门之前是不慌不忙,到了隋奇的府上,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本来萧敬手下的东厂番子都是锦衣卫中的佼佼者,但在这种时候却连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金琦所带的人都不如。 金琦的人一马当先,鱼贯冲进隋府内。 张延龄紧随其后。 “听好了,把府上的家仆都给我捉拿到正院来,手脚捆上,一队人先去后院,挨个墙给我砸,看是否有夹层,院子里有松土的地方也给我挖,掘地三尺把埋的东西找出来,有地窖什么的也给我往下挖,再是什么空心的木头、柜子,还有就是房梁、木柱,打断了一寸一寸排查。” “对了,查他府上还有什么别院外宅,找到田契按图索骥派也给我去搜!另外他家里在京的亲戚,别管是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沾亲带故的所有都不能放过。” “敢漏了一两银子,拿你们是问!” 张延龄进院子的一番动员,把萧敬给听傻了。 东厂自问在抄家这种事上很是擅长,但也没见过像张延龄这么“专业”的,一看张延龄就是行家里手。 突然之间萧敬好像明白了为何皇帝会派张延龄来担当此任,他心里也在琢磨:“国舅在搜查贪官府宅时如此有备,莫不是他自己也是这么藏赃银的?” 锦衣卫打了隋府之人一个措手不及,府上的人甚至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已鸡飞狗跳。 就在此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富态官员从后院往外走,边走边喊:“尔等何人,敢到本官府上撒野?” 张延龄侧目看一眼,不用说,这位就是事主隋奇。 而在隋奇身边,还有个让他觉得很熟悉的身影,正是徽商商会的女当家徐夫人,看样子在锦衣卫破门而入之前,隋奇正在跟徐夫人商谈什么大事。 张延龄指了指隋奇,笑着对萧敬道:“他问我们是谁,该如何回答?” 萧敬毕恭毕敬道:“全凭爵爷做主。” “哈哈,既然萧公公让我做主,那我可就做主了。” 本来隋奇和徐夫人以为张延龄是自行上门来,以为张延龄身边太监服饰的人不过是宫里传话的普通老太监,便想靠官威将张延龄给吓退。 但张延龄一说“萧公公”,隋奇神色明显慌乱。 已知现在是东厂协助张延龄,现在跟在张延龄身边姓萧的太监,除了萧敬还能是谁? 金琦欺软怕硬,见对方来势汹汹,便用征询的目光请示张延龄。 张延龄皱眉道:“愣着作何?犯官就在眼前,还用本爵教你们如何擒拿钦命要犯?” 金琦这才恍悟,亲自冲过去把隋奇给按倒在地,一边的徐夫人明显是受惊,但好在张延龄对她“网开一面”,没直接让人将她也拿下。 张延龄走过去,先是摆摆手,让人先将押走,随后才笑看着举止不安的徐夫人,笑道:“这位夫人好生面善,你我可是见过?” “吾乃朝廷命官,吾乃朝廷命官……”身后还传来隋奇的喊叫声。 “这种人真是不知死活,被本爵查到家门口,应该想着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跟本爵对着干可没好下场。” 张延龄话音刚落,就有锦衣卫抬着几口箱子出来,打开来,里面都是封好的官银,每一箱至少都有上千两,先行抬出来的就有六七口之多。 徐夫人一脸谨慎之色道:“妾身不过为市井商贾,今日乃是前来拜会隋大人,并不知建昌伯要来查案。” “原来只是市井商贾。”张延龄笑着说一句,对一旁的萧敬道,“萧公公,这女人一看就是替人来传话的,若是不打紧的话,不如先放走?” 萧敬略显犹豫:“是否应详细盘问?” 张延龄笑道:“这倒不必,我与她见过,她的确是徽州商贾。” 本来萧敬是不打算放过府上任何一人的,但他现在明白,做自以为对的事不如做张延龄吩咐的事。 “既如此,一切都由国舅爷您来做主。” 萧敬很识相。 要靠帮张延龄做事翻身,还处处跟张延龄作对,是说脑子坏了以后不想在朝堂混了? 张延龄这才笑着摆摆手道:“夫人可以先行离去,对了,回去提醒那些跟你认识的官员,让他们赶紧把钱财什么的散出城外,或许下次本爵就要亲自去他们府上抄家。” “与其等被本爵搜到与他们俸禄所得不符的脏银,到时百口莫辩,还不如提前把银子送走,说不定本爵派出的人打了马虎眼,能令他们把银子送走呢?” 徐夫人突然心如死灰。 张延龄这么说,其实是在警告她,户部中人和徽商都已被全盘掌控。 若是还敢跟户部的人来往,下一个被抄的并不是哪个官员,而是他们这些徽商。 第五十一章 转变 皇宫,乾清宫。 张延龄和萧敬一起跟朱祐樘汇报有关查抄隋奇府邸的结果。 “……初步清点,共查抄所得现银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两六钱,所得制钱两万两千六百二十贯,宝钞、兑票等折价合计八千贯,另加上田地、宅屋、古董、器皿和珠宝珍玩等,也有近两万贯……” 张延龄只是呈报了临时结算出来的数字。 “好,好!” 等朱祐樘看到详细整理的隋奇家产的报告,心中的欣然溢于言表。 张延龄在想:“你一个皇帝,看到手下户部郎中贪墨了这么多钱,非但不痛心疾首,还显得如此高兴,你这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还有是有多缺钱?” 朱祐樘很是欣慰,他用非常赞许的目光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啊,没想到你能把事做得如此之好,先前萧公公跟朕说了,要不是你,根本做不到对犯官家产的清查,你是怎么知道犯官家中那些藏银子手段的?” 张延龄不由打量萧敬一眼。 这老小子之前就拐弯抹角要问,他没告知。 谁曾想这老小子回头就跑来朱祐樘这里表达疑惑,借皇帝的口问出答案。 张延龄道:“臣平时喜欢看一些戏文说本,里面的贪官污吏都是这么藏银子的,再是臣也是多用脑子思考,当时见的犯官与徽州商贾走在一起,便按此线索追查,结果发现犯官在徽州商贾的钱铺子里存着有数千贯的财产。” “钱铺子?”朱祐樘一脸不解。 “回陛下,这是一种新的行当,主要在两京和江淮一代出现。市井之人可以将手头多余的钱财存放到钱铺子中,换得一张好似宝钞的兑票,以兑票行天下,在任何徽州商贾所开的钱铺子中,都可以兑换出相应的银钱。” “对于那些行商来说,可以不用单独再运送沉重的银两,留着兑票相对安全。” “对于那些贪官污吏来说,可以将银子暂时寄放在钱铺子中,就算被抄家,他们的钱财也可以留存给子孙后代,可说是一种非常隐蔽的藏钱方式。” 朱祐樘听了张延龄的讲述,脸色非常惊讶道:“这世上行贿受贿还有这么多花样?” 在后世不过是普通的钱庄、银行业务,在大明中期还算是新行当。 只有大的商户联盟才敢搞这个,毕竟也需要信誉来支撑,而普通商贾哪有资格开票号? 萧敬道:“陛下,以前老奴也不知这市井竟还有如此的手段,此番也多亏国舅的提醒,这才避免犯官的脏银外流……” 本来朱祐樘就对张延龄很欣赏,听到此话,更是对张延龄刮目相看。 朱祐樘甚至亲自走了案桌,到张延龄面前,很亲昵拍拍张延龄的肩膀:“之前朕对你姐姐说,你有长进,她还多有不信,让朕多提点你,现在看来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朕深感欣慰。以后朕便可以放心将更多的差事交付与你。” “臣不过是尽力而为。” 张延龄赶紧拱手行礼,顺带自谦一下。 朱祐樘笑道:“朕昨天收到消息,你兄长明日大概就能回到京师,朕跟令姐商议好,明晚将你们兄弟请到宫里,把老夫人也叫上,在宫里吃一顿家宴。” 皇帝居然要请张家兄弟和张金氏一起到宫里吃饭,这可是一件大事。 一旁的萧敬看了之后,心里在发毛。 他似乎在为之前跟张延龄作对而后怕。 皇帝都把张家兄弟当自家人,平时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都没这么好,也难怪皇帝会包庇张氏兄弟,现在张延龄稍微做出点成绩就可能要进一步委以重任,皇室中人都不能比,那些文官大臣更是遑论。 “行了,朕就是告诉你一声,明晚别有别的安排,早些入宫来,说起来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兄长,以他说此番在山东办事也非常顺利。” 朱祐樘很高兴。 张延龄给他追回了至少六万贯的脏银,一下子就让他手头宽裕起来。 而张鹤龄那边还给他带回来仙草,料想不久之后就能炼制出仙丹,在他看来兄弟俩一样有本事。 但张延龄却总觉得,自己通过努力在朱祐樘心目中所建的高楼,早晚要被张鹤龄给抹平,甚至还给陷进去。 他是鸠占鹊巢,实现了不学无术外戚到有勇有谋大明能臣的转变,可张鹤龄还是原来胡作非为的熊样。 很多时候弟兄俩的荣誉、名声、地位等都是绑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可不能做到俱荣。 “看来以后鞭策那群兔崽子事小,将这个便宜兄长给调理回正道更重要。”张延龄心里也算是想清楚。 之前张鹤龄没回来,是没办法下手。 等张鹤龄回来,他的改造计划就要招呼上去。 …… …… 张延龄顺利办完查抄隋奇府宅的任务,汇报结束,便要出宫。 萧敬奉命送张延龄出宫。 二人才刚走出乾清宫,就见到徐溥、刘健和谢迁前来乾清宫奏事。 “几位阁老,有礼。”张延龄主动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三名阁臣见到张延龄,明显都有些惊讶。 大明朝外臣想随便见一面皇帝,那都是很不容易的事,连他们每个月大概也就有很少几次机会在朝议之外的时间面圣,每次还要经过通报,不是每次朱祐樘都有心情见他们。 这次张延龄明显是去单独面圣的,这对微臣来说可是极大的荣耀。 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徐溥心生疑窦,笑着点点头算是跟张延龄打过招呼,作为首辅大臣他还是资格在张延龄面前摆谱的,他道:“建昌伯今日入宫,是为何事?”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若无他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以后有机会多拜会几位阁老,多加学习。” 张延龄显得谦逊有礼,临别之前还跟他们行礼作别。 更让三名阁臣觉得不习惯。 谢迁嘀咕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溥和刘健都瞥了谢迁一眼,二人自然都是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但现在他们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三人抵达乾清宫。 他们今日前来,是准备呈奏有关叫停户部整顿、专心应付西北各镇粮草军饷问题。 尤其是治理宣府军饷。 涉及到粮草、军械物资的调运,还有屯田问题,宣府镇作为北方抵御鞑靼的桥头堡,其钱粮物资的账一直都是烂账。 但还没等他们进言,朱祐樘倒是先开口。 “朕刚让人查了京师中山西清吏司郎中隋奇的府宅,初步点算所得其家产有六万贯以上。” “你们说说,这一个清吏司的郎中,所贪墨的钱粮就能超过山西地方半年的税赋收入,这户部到底是烂成何等模样?” 三名阁老先前并不知张延龄入宫是干嘛的。 现在皇帝等于是明着加以告知。 整肃户部并非只有新任的户部尚书周经在做,很可能是由张延龄和东厂、锦衣卫在背后相助。 不然皇帝查抄隋奇,跟皇帝赐见张延龄,两件事情发生也太过于凑巧。 但他们提前却没得知任何消息,甚至连萧敬那边都没透露只字片语。 这就更是危险的信号…… 第五十二章 当老子是棒槌? 张延龄在萧敬的陪同下,一路出宫。 “国舅爷,往下查抄犯官府宅,还有跟陛下汇报之事,就交给您,您若是有何差遣,只管跟东厂办事的人知会一声,老朽也定当竭力而为。” 眼下的萧敬,是彻底服气。 张延龄对萧敬的态度也算满意。 当奴才的可就要有当奴才的觉悟。 一边当奴才,还一边想替主人思考、做主,能当好奴才? “萧公公放心,以后咱肯定是通力合作,你要知道我可没在跟户部有关的案子上私藏一文钱。” 张延龄也要说清楚。 别以为我办这些案子是为了发财。 暗地里发财那是我的本事,但表面上所有扣押的货物和钱财,可都如数上缴,想赖都赖不得。 萧敬急忙道:“国舅爷对朝廷和陛下的忠心,老朽岂会看不明白?绝不会有人嚼这般无端的舌根。” 话是这么说,萧敬心里其实也在纳闷:“建昌伯办案不是为了钱财,那是为了什么?” 张延龄在赚钱方面的造诣,显然比萧敬要高很多。 要发财也不是要靠低级的贪赃枉法,只要垄断市场便可以,如张延龄最初所设计,表面上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但钱财就是能源源不断落进自己荷包。 有手段的官,不就是这么赚钱的? 隋奇就是反面典型,靠受贿、中饱私囊赚的钱既不多又不稳,被人一查一个准。 …… …… 东安门前,张延龄跟萧敬作别,他要回隋奇府上将抄家善后的事完成。 他也要派人去徽州商会敲打一下。 别是老子费了半天口舌,还放过你们的话事人,回头你们仍旧我行我素来跟我作对。 若是谈不拢,直接对你们动手。 光是替犯官藏银子这一条,就够徽商商会喝一壶的。 他与南来色和几名护送的锦衣卫刚过灯市,面前就有一群人在拦路,看样子好像是哪个豪门大户府上的,当首还有个看似挺嚣张的年轻人。 “何人敢挡官家去路?” 锦衣卫马上有人冲上去,朝拦路的人威胁。 当首的年轻人迎过来,被锦衣卫提刀拦下,此人老远朝张延龄的马车招手:“爵爷,是我啊。” 张延龄掀开车帘,指了指,问南来色:“认识?” “爷,那是马部堂家的二公子,您怎会不识?” 经南来色这一说,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自己脑袋被打的始作俑者,也是让自己当了冤大头的马文升的二儿子马玠。 想到自己无端被人打一顿,还是替别人数钱,尤其是马玠先借给他的那笔“高利贷”,张延龄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放高利贷的先借别人高利贷,身体原主可真是傻缺中的傻缺。 他从马车上气势汹汹下来,走到马玠面前,冷声道:“马公子来找本爵作何?” 二人虽然地位有差,但以往又基本是一丘之貉,全都属于不学无术坏事做尽的浪荡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才能凑到一块。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短短时日内,张延龄就成了皇帝心目中的能人,连马玠的老爹都奈何不得,现在更是在朝中有呼风唤雨的迹象。 “在下来找爵爷,当然是表达感谢的,之前靠爵爷为府上收了一点田地,这不正准备宴请一下爵爷您?” 马玠一脸堆笑望着张延龄,本来很嚣张,现在又多了几分猥琐。 张延龄道:“本爵还有皇差要办,下次吧。” 正要走,马玠赶紧上前两步道:“爵爷,在下这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还望您给个面子,让在下可以做东……” 张延龄暗暗皱眉。 这小子不会是想跟我讨债吧? 之前为了往外放高利贷,还从马玠手上借了九百贯钱,说起来马玠还是债主。 “好啊,正好有件事也要跟你念叨念叨。” 张延龄心说,想让我还债? 门都没有! 你老爹自诩清正廉明,你们马家哪来的九百贯钱放贷? 别以为不知道这九百贯来路不正。 你敢要,老子就敢查! …… …… 就近的酒肆内,二人直上二楼。 此时已过午后根本就不是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人,马玠还是让掌柜给准备了好酒好菜。 “爵爷您见谅,这沿街的小店没什么好招待,以后再请您吃花酒,您放心……所有的账目都算在在下头上。”马玠还在献殷勤。 张延龄道:“马公子,话直说就好,之前替你收了地,那九百贯……” “旧事不提,九百贯的事一笔勾销。” 马玠很爽快就把欠债给抹了。 张延龄本来还想好好跟马玠理论,现在马玠如此爽快,张延龄反而有些不太能接受。 这小子会这么好心的? 张延龄伸出手来,马玠先是愣了下,随即从怀里拿出张家兄弟共同签署的欠条,就在张延龄以为这小子抹去欠债是有什么前提条件时,却见马玠屁话没说已将欠条递过来。 “在下能跟爵爷您认识,出借的九百贯,自当是拱手相送,就没想过要讨要回来。”马玠把话说得还很漂亮。 张延龄可不相信这小子的鬼话。 历史上同样都是不学无术的马玠,可是被定过死罪的人,要不是皇帝看在马文升的面子上,马玠肯定活不成。 “之前本爵为你收的地,所带来的收益,好像也不止这点!” 张延龄好像还不满足于把债免去。 马玠一怔,苦笑道:“爵爷您之前是出力不少,但始终那些地不能随便变卖,还要藏着掖着……要不这样,回头在下将地卖了之后,再送一份厚礼给您如何?” 识相! 本来张延龄还在想怎么去面对债主问题呢。 现在马玠给了打开一条思路。 当然等着债主自己上门就行了,这种事干嘛要自己操心? 再说张鹤龄不也马上回京? 借钱的时候张鹤龄可是主力,应付债主这般的糟心事还是让张鹤龄去干。 “马公子快人快语,那本爵也就不跟你计较,说吧,今天来找本爵有何事?不会是替徽商来找我的吧?” 张延龄感觉到马玠如此爽快,很可能是跟徽州商人有关。 徽商贿赂马文升自然是不太容易,但若是从马文升身边的家人下手,可就容易许多。 马文升家教再好也架不住他顾不上家,谁来教他儿子? 一代正直名臣,教出个死刑犯的儿子,可算是马文升人生的败笔。 马玠稍稍苦笑道:“也不全是,那些徽商现在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谁看不出来?但若是能跟爵爷您一起敲敲他们的竹杠,还是极好的,再是听说您最近深得陛下信任……在下也想涉猎一些生意,您看是否能……” 马玠还真不是为徽商说情的。 而是来谈“生意”。 大概是感觉到徽商马上要没落,知道现在张延龄有了权势,想通过巴结张延龄,来获得市井某些行业的垄断。 张延龄心想:“老子有钱不赚要送给你赚?真当老子是棒槌?” 第五十三章 白马王子 “我说马公子,你做生意是否在行?这当官子弟随便涉及到生意,可是犯忌讳的,这件事你可有跟令尊商议过?他可同意你经营生意?” 张延龄以高姿态说出这番话。 其实就是告诉马玠。 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作为官宦子弟,懂不懂找白手套的?自己上那不是落人口实吗? 但显然马玠不是很明白这点,他惊讶道:“京师当官的人家,谁家不做点小本生意赚钱?为何我马家就不行?” “呵呵。” 张延龄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马玠以往能跟他成为狐朋狗友,一样没脑子,也一样的爱财却取之无道,还一样嚣张跋扈喜欢做那些丧心病狂之事。 张延龄笑道:“这样吧,你回去先请示过令尊,若他说同意你跟本爵做生意,本爵便答应,还可以在生意方面对你多加照顾。” “这……自然是好的。” 马玠眼珠子骨碌一转,显然没打算回去请示马文升,肯定是想下次见面的时候假托说是马文升已同意,想糊弄张延龄。 却不知现在的张延龄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坑还帮人数钱的傻子。 生意“谈妥”,马玠赶紧来为张延龄敬酒。 张延龄摆摆手道:“本爵还有重要的差事要做,喝酒等下次,你说过要请本爵喝花酒,可别忘了!” “那是一定。” 马玠嘴上应着,却不知张延龄心里早就盘算好,把欠条带走,以后这人他都不打算见了。 喝花酒? 下辈子吧。 张延龄正要走,突然外面一阵喧闹。 从窗口看出去,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被人用敞篷的轿子抬着,正好像游街示众一样,路过灯市外的街路,周围围观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读书人,简直是要把这少年郎敬若神明。 “谁啊?” 张延龄皱眉。 马玠笑道:“爵爷您平时不读书,自然不知晓,这位就是衍圣公的世子,此番到京师来,是为他父亲求药的,京师这群读书人还不赶紧来追随?” 衍圣公世子? 那不就是孔子的嫡系传人,每一代接掌孔府文庙的文坛圣人? 以张延龄所知,这一代的衍圣公本来是孔宏绪,他是第六十代衍圣公,但这个孔宏绪在历代衍圣公之中算是奇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地方上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以至于在成化六年被朝廷废了衍圣公的爵位,由他的弟弟孔宏泰继任,一直到今天。 孔宏绪作为衍圣公,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当年犯了奸淫掳掠,朝廷还为之遮掩,最后以所建房屋违制为由剥夺爵位,民间对此并不知情。 而第六十一代的衍圣公,还是由孔宏绪的儿子孔闻韶继任,那不用说,这个所来的衍圣公就是孔宏绪的儿子。 “有意思。” 张延龄看着轿子上英俊爽朗的年轻公子哥,不由笑着评价一句。 张延龄还隐约记得,这个小衍圣公,未来是会跟李东阳家里联姻,去了李东阳的小女儿,一时引为美谈。 马玠不解道:“爵爷,这有何意思?” 张延龄心想,当爹的犯罪被人剥夺爵位,结果儿子还是世子,这孔庙的传承就是这么奇葩,儿子还跑来京师给他爹求药以显示出他的孝道,朝廷为了彰显衍圣公世家的名誉是有多煞费苦心。 一个半大的少年郎,他懂什么? 再说药哪里没有,非要到京师来求? 这不明摆就是政治作秀? “本爵口中的有意思,是他即便有意思,也跟我没意思,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张延龄随口绕了马玠一下。 就还在马玠想理清其中关系时,张延龄已经径直下楼去。 …… …… 永康公主府。 永康公主朱效茹闻听妹妹前来,急忙往后院而来,到了才发现德清公主正在对着之前被张延龄朱笔点评的那本《女孝经》,怔怔看得出神。 “嗯嗯。” 朱效茹清了清嗓子之后,德清公主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书放下站起身给姐姐行礼。 朱效茹不解道:“皇妹你这是怎的?这本书都已被污了,何必拿来看?既是母妃遗物,存放起来表达思念便可。” 德清公主面色一红,神色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觉得上面的点评……有些意思……今日在这里等皇姐……闲来无事便拿来看看。” “有意思?” 朱效茹皱眉。 当初知道书被污损之后,妹妹那伤心难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才过了几天,妹妹就好像换了一种姿态,开始研究起那本书上的点评内容? “皇姐,你叫我来,是为何事?”德清叉开话题。 朱效茹笑道:“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衍圣公的世子到京师了。” 德清不解道:“衍圣公世子来京师……与我有何关联?” 朱效茹拉妹妹坐下来,以嬉笑的口吻道:“本来没关系,不过这衍圣公世子也快到婚配的年岁,如今你又未嫁,或许正好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呢?” 本来德清神色就很不好了,闻言更是脸红彤彤的。 “皇姐……” “姐姐不是拿你来打趣,实在是很合适,若是你不好意思去说,皇姐替你去说。” “衍圣公世子来京师之后,会在城北的文庙举行一场讲学,到时你可以跟我一同前去,看看他的风采如何,听说他可是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的美男子。” 朱效茹为妹妹的婚事,可算是煞费苦心。 德清急得直跺脚道:“皇姐,你就别拿此事言笑……我跟他……岁数不相当。” 德清如今已经十八岁,而孔闻韶才十四岁,若真结合在一起,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 问题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室跟孔家人联姻的,一直到清朝才有乾隆将自己的私生女赐婚孔府的事情,在大明这种婚姻还是超脱现实的。 “皇妹,你可别说皇姐在这件事上没照顾你,听闻京师中的名媛闺秀,可是有不少想嫁给他的。” “这么一个重孝义礼法,又为天下读书人表率,承继文庙香火的年轻人,有何处不好?” “总比外戚那张嘴脸好多了吧?” 朱效茹似乎很赞同让妹妹嫁给孔闻韶。 德清面色似有些生气道:“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便是,皇姐可不要为此等事白费心机,就算是皇兄也不会同意的。” 朱效茹见妹妹着恼,这才中止了这话题。 等说了很多家常话之后,朱效茹才抿嘴一笑道:“就算你不想嫁他,也可以去见见他,文庙讲学之行,你我同去,皇宫那边还差遣,让李中堂府上的一位小姐与我二人同去,安排了侍卫陪同,或许皇兄是有意要撮合他们也说不定。” 德清面色好转,只是“嗯”一声点点头。 也未太当回事。 第五十四章 格局 张延龄亲自到了徽商所办的钱铺,将户部郎中隋奇存放在这里的六千多贯钱全都变成白银,准备一次性提走。 也不出他所料,徐夫人早早在钱铺后堂等候。 徐夫人闻听张延龄亲临,主动迎接出来。 “妾身见过爵爷。” 徐夫人婷婷施礼,倒也显得很随和。 金琦本还在指挥人手搬抬箱子,见是徐夫人,很警惕过来要阻拦。 为之前收受徐夫人钱财,而被张延龄冷落之事,他还耿耿于怀,他觉得是张延龄对徐夫人不待见。 “金副千户,你带人先把银子装车,本爵这边还有点事,要跟这位当家谈谈。” 张延龄与徐夫人一起进到后堂。 张延龄笑道:“我与夫人的缘分可真是高,一日中又一次见面,是巧合呢,还是上天有意为之?” 后堂内只有张延龄和徐夫人,徐夫人脸色对张延龄仍旧很回避。 “妾身听闻此钱铺,来了锦衣卫,还说要等正主前来才要将犯官所寄存在此的东西带走,便知爵爷您是何意,妾身便来跟您商谈。” 徐夫人算是聪明人。 她看懂了张延龄的暗示。 “哈哈!” 张延龄大笑着。 “本以为是与夫人有缘,看来是自作多情,却不知在户部隋郎中府上,又是为何相见?夫人你不会是闻听到什么消息,提前去给犯官通风报信吧?” 张延龄的话,让徐夫人眉宇之间呈现出忧色。 所言是否属实不重要。 关键是只要张延龄有合理怀疑,那她就要倒霉。 东厂和锦衣卫办案,很多时候是不讲证据的,可以先把人抓来,再严刑拷问来获得证据,屈打成招或是酷刑致死的事也屡见不鲜,并不会因为弘治朝谳狱清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徐夫人又明白了张延龄的新一轮暗示。 这是张延龄在提醒她,要对付她甚至是徽商,有一百种方法,随便诬赖一下,田家就是他们的榜样。 徐夫人不做道理上的争论,她知道那是徒劳,直言道:“爵爷,妾身自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特地让人备好了八万贯,还请爵爷高抬贵手。” 一开口就给钱。 一给还是八万贯。 跟之前是赎买货物不同,这次八万贯应该是白给的。 张延龄闻言之后,脸上带着坏笑,径直往徐夫人面前走去,靠近后居然想要抓住徐夫人的手,被徐夫人急忙回退几步给避过。 “唉!我说夫人哪,你这明显诚意不足,忘了本爵之前是如何说的?”张延龄的脸色,显得很不满意。 徐夫人道:“妾身年老色衰,自知无福分服侍爵爷,所以特地让人在京师备了个僻静小院,里面安置有江南的绝色二十名,另筹备了南戏的班子,以供爵爷消遣。” 做生意的,就是周到。 又是送钱,又是送宅子,还送女人和戏班子。 大概这也是他们腐蚀朝中大臣的手段,需要明面暗面手段都过得去,才能让朝中人为他们垄断市场一路开绿灯。 张延龄的脸色,明显有些冷漠。 “夫人呐,你所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到,但你觉得你所筹备的这些,价值有超过五千贯?还是说你觉得,本爵自己没银子去筹备金屋藏娇的地方,需要你来代劳?” “……” 徐夫人闻听张延龄的话,突然很无语。 “再或者夫人你也觉得,本爵就是口味特殊,有那青春少艾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要,非好你这口,要跟你这半老徐娘共结秦晋之好?” 张延龄又笑着问出个让徐夫人既觉得屈辱,又无从回答的问题。 其实徐夫人自己也不理解。 张延龄既然好色,大不了多送他几个女人就是,为何张延龄会一直对自己纠缠不放? 即便当初户部的那些人胃口再大,也没有死缠着她的。 因为男人都好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这样已是三十多岁,又是商贾没什么地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是完全不精通的女人,有什么魅力? 若说张延龄是那种七老八十的,有好妇人这口的,或还能理解。 但张延龄年也才刚过二十,还没到口味刁钻刻薄的地步。 徐夫人道:“妾身不明白爵爷在说什么。” 张延龄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道:“那我也就把话再说明白一些,我要得到夫人,便是想得到你背后的徽商,你们的货栈,你们的渠道,所有的一切……若说你能真心归顺的话,别说是八万贯,就算你一文钱不给,我也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夫人不过只是把我张某人当成是垫脚石,最多是想暂时安抚,以八万贯买个太平,夫人和背后的徽商仍旧想的是如何收揽户部中人,把他们当成靠山。” “既然夫人都想过要归顺之事,那就算你我春风一度,我只能得到夫人的身躯而得不到夫人的心,更得不到夫人背后徽商的支持,还有何意义呢?” 徐夫人听了此话,才知张延龄的格局,并不只是贪财好色那么简单。 简直是把他们徽商的心思都给看透。 徐夫人急忙辩解道:“妾身是愿意归顺建昌伯的。” 张延龄撇撇嘴,不屑道:“少在这里信口开河,人的自然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就算夫人现在违心,真的要以身托付,甚至将徽州的商贾都尽归我掌控,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 “等你们回头在户部的靠山重新稳固了,便会将我一脚踢开。” “今日给我的八万贯,到时就会成为我的催命符,我作为朝廷查贪腐的官员,拿了你们八万贯,你觉得就算陛下再护着我张氏一门,到时朝中的压力之下,陛下会轻饶过吗?” 徐夫人彻底怔在当场。 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她从没想过。 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居然能把事情看得如此之透彻。 本来徽商只是在盘算,如何能满足张延龄的胃口,甚至徐夫人也想过牺牲自己。 但现在看来,就算她舍得那一身剐,也是徒劳无功,换不来徽商想要的东西。 “建昌伯,既然您都没想过要跟我们徽商合作,为何今日在隋郎中府上,您会放过,还到此来跟妾身说这些?” 徐夫人也觉得自己没必要遮掩,可以把话直说。 “哈哈。” 张延龄大笑道:“夫人问得好,其实本爵来此就是告诉你们,我张某人要的就是你们徽商走投无路家破人亡,只有到那时,夫人说要投靠本爵,本爵才会相信。” “现在还不到你们山穷水尽之时,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跟夫人打个赌,管保在半年之内,让你们徽商在京师混不下去,是否愿意接受这赌约呢?” 徐夫人这次不但惊,而且从心底产生一种怕。 她怕的不是张延龄贪财好色,反而怕的是张延龄不贪财好色。 加上张延龄所获得皇帝那十足的信任,整肃户部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他说徽商在京师混不下去,就很有可能变成事实。 “哦,对了夫人,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 “户部马上要改变官盐的出引方式,徽商消息可通天应该有所耳闻,但我还是会继续上奏,让陛下改成另外一种方式,徽商就别想从中渔利!” “希望下次跟夫人见面时,夫人已将自身安置在金屋之中,到时软语温存一番,或许本爵便心软了呢?哈哈!” 张延龄说完,径直往外走。 徐夫人神色冷峻,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第五十五章 大哥还是那个大哥 翌日,张延龄上午在家接待了崔元。 崔元是过来通知他,让他去参加几天后文庙所举行一场讲学会的,说是衍圣公世子要宣讲儒学,京师中士子一票难求。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连功名都没有,所涉猎的学问怕是连个生员都不如,为何要听这种讲学?” 张延龄深知给孔闻韶所举行的讲学会是政治作秀,他是不屑于参加的。 又没营养,又学不到东西。 去干嘛? 凑热闹? 京师中有那么多热闹,为什么要到文庙凑? 崔元苦笑道:“宫里派人,通知到府上,说是让建昌伯与在下剖同本科的翰林一同前去……” 这话近乎是在叫苦。 他好像在说,我也不想去,只是上面追得紧,不去不行。 “让翰苑学士一同前去,这是怕少年郎没个声威,要多找几个人壮壮胆不成?”张延龄以言笑的口吻评述。 崔元怔了怔。 衍圣公世子讲学这么大的事,张延龄如此不在意,很符合张延龄不学无术的性格,本来崔元一点疑窦都没有。 可问题是,他是真正见识过张延龄的学问,连本科天之骄子一般的庶吉士都能比下去,那还能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但既然张延龄是有学问的,为何张延龄又要对衍圣公这般读书人标杆象征性的人物如此排斥呢? “听长公主所言,两位长公主是要同去的,还有李中堂府上的小姐……” 崔元还特地强调。 张延龄心想,你老婆去不去的,也跟我没关系。 至于德清公主此番前去,也去肯定不是为了跟我相亲,至于李家小姐…… 孔家跟当朝大学士家族联姻也是有传统的,比如说孔闻韶的老爹孔弘绪,所娶的也是大学士李贤的女儿,父子一脉相承。 “说的可是内阁那位李大学士家里的千金?怕是没几岁吧?”张延龄顺口一提。 “年岁是不大,或许不过十四五,建昌伯为何有此疑问?” 崔元显得很好奇,他显然不知朝廷有意联姻这回事,在政治方面,他的觉悟是比不上永康公主的。 张延龄笑了笑。 难道能告诉你,历史上这个衍圣公世子,就是娶了李家那位千金小姐? 不过想到李东阳位高权重,但其实家里人丁单薄,连这个闺女过几年也要命归黄泉,也替其惋惜。 好像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二人再闲聊几句,尚且有一同前去翰苑进学的事。 张延龄也未放在心上。 正要送崔元出门,便见南来色一脸急切之色进来道:“爷,大事不好,大老爷回来了!正杀奔而来,您赶紧有个防备。” 崔元一听,这张家是怎的? 张鹤龄回京师,对张家来说应该是喜事,怎么这建昌伯府的家仆来传报消息时,会这般如丧考妣的? 张延龄也纳闷:“兄长回来,我防备什么?” “不知道啊,是不是前些日子您去大老爷府上发生什么事?” 南来色一副“我明白你你就别给我装了”的神色。 张延龄也需要稍微琢磨一下,才知道这小子说的是什么,瞬间抄起腿就要踢这小子,被南来色给躲开。 这混小子。 莫不是以为我张某人去了一趟寿宁侯府,跟侯府内宅的女人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张某人是那种人吗? 不过再想想,自己来到大明之后,还没去过寿宁侯府,说明这件事发生在他来之前。 以身体原主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别真是…… 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崔元也听出一些不对的苗头,赶紧行礼告辞道:“既然建昌伯有家务事要处理,那在下就先告辞。” 说完加紧步伐往门口奔。 还好他赶在上马车之后,才瞅见寿宁侯府的马车往这边来。 …… …… 张延龄没有躲。 是福不是祸。 兄弟之间…… 张延龄似也在替身体原主捏把汗,真是坑人。 等见到一个干瘦很丑陋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脸气势汹汹过来,便料想这便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寿宁侯张鹤龄。 自己来了有快一个月,兄弟俩才第一次见面。 “老二,都是你干的好事!” 张鹤龄一来,就有要兴师问罪的迹象。 能这口吻说话的,必是张鹤龄无疑。 南来色一马当先挡在张延龄身前,跪下来磕头道:“小人见过大老爷!” “叫侯爷!跟谁学的毛病?” 这位寿宁侯,摆谱的样子跟张延龄别无二致。 张延龄突然感觉到这张家兄弟就是一对奇葩,自家家仆的称谓都这么在意,你是缺乏自信到什么程度? 张延龄笑道:“兄长这是作何生这么大的气?远归而回,不应该和和气气?走,进去说话。” “连家产都没了,谈什么和气?” 张鹤龄的话,让张延龄稍微松口气。 不是为女人那些糟心事而来,竟是为钱财之事。 等等。 我张某人以前是把家产弄得一团糟,那问题是,眼下建昌伯府是缺钱的地方吗? 别人有大把的钱想往里面送,我都不稀罕。 这兄长竟然是为了钱财的事来问罪? 张延龄随即看了张鹤龄身后的崔帐房一眼,瞬间从这悲催货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消息不对称,寿宁侯府的人显然不知道他张延龄暗地里找苏家发财的事,等张鹤龄一回来便告状,准备对他兴师问罪。 “那个谁,小南子,你进去给抬四千贯钱出来,送到寿宁侯府上。” 张延龄回头对南来色说道。 不但南来色傻眼,连张鹤龄和崔帐房也二脸懵逼。 四千贯? “老二,你这是穷疯了吧?当我好戏弄呢?四千贯?把你卖了值不得这数!” 张鹤龄显然不相信张延龄能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从负家产到扭亏为盈,还给他变出四千贯钱出来。 恰恰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等张延龄把他叫到院子里,让他亲眼见到装满钱的箱子,张鹤龄眼睛都看直了。 张鹤龄呢喃道:“你……这是又从何处敲来这么多钱?这么好的买卖,为何不等我回来之后再做?” 张延龄笑道:“没事,这些钱来路都很正,经得起查,兄长你只管抬回去便是。” “不过话先挑明,外债方面,马尚书家二公子那边,我已经给打发,剩下的账目你要一一清偿,弟弟我可管不着。” “再是从今往后咱再不牵扯到放贷的营生,你若是拿这些钱中剩余的去放贷,盈亏自负,别说当弟弟的不跟你合伙。” 张鹤龄本来还以为张延龄在外面搞了什么打家劫舍的“大买卖”,听了张延龄的话,他的气不但全消了,还陪着笑脸迎过来。 张鹤龄道:“老二,你赶紧给说说,如何赚得如此多钱?咱弟兄俩一起干,管保比你一个人赚得多!” 第五十六章 彼时今时 跟张鹤龄合伙做买卖? 张延龄自问还没疯。 当初借人一年百分之百利息的高利贷,去放月息百分之三十、一年利滚利百分之两千三的高利贷。 大概就兄弟俩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偏偏还真有人来借。 大概是本着俩傻逼的钱不借白不借的态度,借了钱就跑路。 真正的用户,大概只有苏家这样急缺钱准备借一个月钱,想着赶紧周转开,把利息还上从此两不瓜葛的。 兄弟俩一边还别人的高利贷,一边还做着发财的美梦…… 张延龄都想象不出当初这俩兄弟是有多蠢,大概真的是张家的门风不好,不可能教出成材的子弟,光想着怎么靠皇后裙带关系去捞好处。 “大哥,是这样的,我现在在替朝廷做事,查一些案子……” “捞了多少?” 张延龄发现兄弟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大哥还是当年的大哥,但二弟已不是当年的二弟。 张延龄叹道:“进去说话。” 随即带张鹤龄进到建昌伯府的正堂,这边张鹤龄还在惦记发财大计。 “大哥,你这远途而归,听说是给陛下寻找仙草?可是有结果?”张延龄岔开话题问道。 张鹤龄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神色,甩甩手道:“别提了。” 看这架势,似乎是找的并不顺利。 “大哥是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耗尽我的心神,终于在泰山之巅上找到了咱姐夫想要的仙草,找人看过绝对没错,这不马上就回来复命,你可不知为兄是花了多大力气……” 张鹤龄嘴上说的是“别提了”,但脸上显示出一种狡黠。 这点小阴谋诡计,张延龄这样不熟悉他的人都一眼看出问题。 张延龄道:“大哥,别是你找不到李广所说的仙草,随便找了什么回来冒充,还称就是仙草吧?” “啊?” 张鹤龄当即就惊呆了。 我做得这么隐秘,眼下连仙草都没拿出来,你居然能猜出我的手段? “那就是了?”张延龄顺势问道。 张鹤龄怒道:“老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为兄欺君?你可知为兄为了找仙草费了多大周折……” 又要表功诉苦。 死鸭子嘴硬。 张延龄都想跟这个大哥断绝兄弟关系。 有见过跳火坑找死的,没见过这种跳茅坑里还自我感觉良好的。 “大哥,你从开始就不该接这差事,你想啊,就算你找到真的仙草,以李广的性格会任由你立功?肯定会说你找的仙草有问题,他也不说是假的,然后在炼制成丹药之后,效果不明显,那时再说你找的仙草是假的,到时一查真是如此,那大哥你……” 张延龄其实说的是个最简单的道理。 李广和张家兄弟作为皇帝身边最大的蛀虫,看起来是并列,但其实还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不然为什么李广会设计把张鹤龄弄出京师? 张鹤龄在外颠沛久了,自然想跑回来,这可正中李广的下怀。 “李天师不是那种人。” 张鹤龄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果然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那种人。 张延龄发现纠缠下去也是徒劳,又转开话题道:“行了大哥,你找的仙草是真是假咱另当别论,之前陛下对我说,今晚咱兄弟二人要入宫去团聚吃一顿家宴,陛下和皇后,还有母亲大人会一同入宫……” “老二,你莫不是病得不轻?” 张鹤龄大概从张延龄对别人的称谓跟以往不同,觉得有异。 怎么说也是兄弟俩。 连张延龄都意识到,瞒别人容易,瞒张鹤龄是不是太顺了? 一旁的南来色赶紧补充道:“大侯爷,是这样,您不在这些日子,我家爵爷给人收地,跟人群殴,被人用棍子打到脑袋。” 张鹤龄一拍大腿道:“我就说你小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赚大把银子,原来是收了别人的地,说吧,赚了多少?咱兄弟俩可是要平分的,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帐。” “大侯爷,我家爵爷收地,是给马部堂家的二公子收的,可没拿银子啊。” 南来色也急了。 建昌伯府一下子破财拿出四千贯,张延龄还没心疼,他心疼得要命。 张鹤龄指着弟弟,骂道:“老二你缺心眼吗?给人收地?怪不得你说把马家那小子的债给解决了,收地可是几百贯就解决的?” “侯爷,是九百贯。”倒霉催的崔帐房在提醒。 “对,就是九百贯,本侯回头就去找他要钱去,想占我张家人的便宜,他想都甭想……那个谁,把钱箱子给本侯抬回府上,再给本侯准备一下沐浴的香汤,本侯沐浴更衣之后要入宫面见皇后,这一天天的……” 张鹤龄本以为是有什么大生意,还想跟弟弟好好谈谈。 发现只是收地这种没有“技术含量”,自己早就会的手段,登时失去兴趣。 带着人和钱箱就要回府。 张延龄让自家府上的人帮忙给抬箱子,还给找了马车。 “爷,咱是钱多烧得慌吗?”南来色的心仍旧在滴血。 张延龄冷笑道:“才四千贯而已,什么眼界?今天有人给老子八万贯,老子还不稀罕收呢。” 南来色用“你又吹牛我不跟你说了”的神色看了张延龄一眼,主仆二人一起送张鹤龄一行离开,这才回府去。 …… …… 当晚,张家兄弟一起入宫参加家宴。 家宴将在坤宁宫举行。 由萧敬亲自来接二人,路上萧敬居然在张鹤龄面前吹捧张延龄的本事。 “……寿宁侯,您不知最近这些日子,建昌伯可是做了多少大事,满朝上下都对建昌伯刮目相看呢,老朽能跟着建昌伯多学习学习,真是荣幸……” 张鹤龄斜眼瞅了张延龄一眼。 眼神好像在说,你这是花了多少钱让他说昧良心的话?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谬赞,我不过是做了一点本份之事,家兄人在山东,为陛下办事兢兢业业也是功勋卓著,应该多向他学习才是。” 萧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张延龄的恭维太过刻意。 回头发现张鹤龄黑着一张脸跟在身后,急忙改口道:“寿宁侯做事得当,以后也请多加赐教。” “哼哼!” 张鹤龄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在到了坤宁宫,等萧敬进去通传时,张鹤龄还特地凑过来道:“萧敬这种阉人,说话不诚恳,也不会做事,以后少跟他来往。” “大哥教训得对。不过陛下让他跟我查一个案子,暂时还不能不来往。” 张延龄也懒得跟张鹤龄争,随口敷衍。 “查案?” 张鹤龄这才想起来什么,皱眉道,“在你家时,你好像也说过案子,什么案子?” 张延龄充耳不闻。 “萧敬那老匹夫是管东厂的吧?啧啧,好像手上权力不小,他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张鹤龄脑子突然又变得灵光,记起来以前爱搭不理的应该是萧敬才对,萧敬从来对他们兄弟俩都只是礼数上尊敬,何尝见过这般毕恭毕敬? 他想到不理解的地方,心神突然又恍惚起来。 第五十七章 不幸言中 坤宁宫。 家宴之前,张延龄见到了自己的老娘,张峦的妻子张金氏,一个并不富态反而有些清瘦,却是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跟一般老妇人有钱之后便穿金戴银不同,张金氏一身很朴素,笑眯眯的望着张延龄,很容易让人觉得发毛的那种笑意盈盈。 “延龄,过来让母亲看看。” 朱祐樘夫妇还没过来,张金氏提出要近距离观察张延龄,这会令张延龄觉得有暴露的风险。 知子莫若父,老爹已不在人世,这个母亲从小把他抚养大,还是容易从他身上发现跟以往儿子不一样的地方。 但在张金氏仔细将张延龄打量之后,反而是很欣慰笑了笑道:“娘娘说你跟以往有所不同,看来是真的,乃父泉下有知会深感欣慰。” 慈母多败儿,看起来张金氏也不是那种会教育儿子的母亲,否则不会栽培出两个照葫芦画瓢刻出来的奇葩兄弟。 张延龄的改变,在她看来是一种进步,似也根本不会像张鹤龄那样,一见面就察觉到张延龄是否生病的问题,当娘的才懒得想那么多,儿子长大自己过日子,难道还要天天管他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一年能见个几面不错了,自顾自吧! 看到这一幕,张延龄也就彻底放心。 “老二,娘说你能令爹泉下有知,是怎个情由?”张鹤龄愈发纳闷起来,将弟弟上下打量。 今天谁见了他们兄弟俩,态度都跟以往不同,现在连当母亲的都对自己的弟弟寄望有加,跟他的一贯印象完全相悖。 还没等张延龄回答,朱祐樘夫妇便带着朱厚照出现在了坤宁宫。 母子三人赶紧起身给大明最有权势的夫妇行礼。 “老夫人,今日乃家宴,不必拘礼,鹤龄、延龄你们也坐,等着开席便可!” 朱祐樘显得很客气,一点都没把张家兄弟当外人,热情过来招呼。 朱厚照还似模似样走过来对张延龄打个招呼:“二舅,你身体还好啊?上次一别,孤受益匪浅,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去你家玩,父皇,好不好?” 朱祐樘看到儿子“出口成章”,有种一夜长大的感觉,一时怔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下旁边的张鹤龄更觉诧异。 要说别人对他们兄弟态度改观,可以理解为张家最近蒙受隆宠,别人来巴结,但这调皮捣蛋的大外甥上来就给张延龄行礼问好这算什么意思? 听朱厚照言语之间的意思,还曾去过张延龄府上做客,还受益匪浅? 怎的? 学会了打家劫舍,你觉得很光荣还是怎的? 张延龄笑道:“陛下,之前太子去过臣府上,一直未来得及跟您汇报,他去过之后给他设计了一个研究兵法的沙盘,希望未耽误了太子的学业才好。” 一旁的张皇后已经坐下来,笑道:“你姐夫早就对我说了,那个什么骰子,外臣还以为是赌博的器具,害得你姐夫很着急要去兴师问罪,结果去了才发现,是研究兵法的东西,你姐夫还觉得冤枉你,挺不好意思的。” 张皇后忍不住就揭丈夫疮疤。 似对外臣参劾弟弟,以及丈夫起先对弟弟的不信任,还耿耿于怀。 “皇后,你说这个作甚?”被妻子直面戳穿自己的一点糟心事,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反而会觉得尴尬。 张延龄很识趣,赶紧对朱祐樘行礼道:“是臣未经跟陛下通禀,再加上当日太子突然造访,一时又不走,只好出此下策……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朱祐樘眼见小舅子说话如此得体,还顾着自己当皇帝的面子,同时也理解自己儿子调皮捣蛋起来是有多烦人,不由对张延龄颔首点头。 目光中更多了几分赞许。 “太子,以后你想出宫,必须要先将基本的字都学会,朕会派人护送你出宫,去你两位舅舅府上也是可以的。” 朱祐樘当着妻子一家人的面,居然同意了让朱厚照出宫。 虽然现在朱厚照还没出阁讲学,但朱祐樘对独子的寄望甚深,已经在找老太监教太子识字,又不涉及到四书五经那些儒家经典,老太监完全能胜任。 朱厚照自己也很高兴,一蹦老高道:“就说父皇最好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 随即饭菜上来,宫宴开始。 …… …… 本来张延龄还以为这宫宴的档次能有多高。 等上来饭菜之后,才发现朱祐樘的节俭之名还真不是虚的,一桌子的素菜,一共八菜一汤,本以为有个水鱼汤什么的,最后发现不过是个银耳汤。 素到不能再素。 “母亲大人吃斋念佛,希望你们兄弟能有好的出息,今日便是一些普通的斋菜。” 张皇后对于丈夫吃素的行为很理解,似乎这意思还是要照顾张金氏。 朱厚照一手拿一根筷子,嚷道:“孤要吃鱼,孤要吃肉!” 朱祐樘神色平和道:“鱼肉这些东西,吃多了没好处,不过你要长身子,回头让膳房给你送到东宫去,这边就不准备。” “来吧,用膳吧。” 就是个不大的桌子,跟张延龄印象中皇帝赐宴一百多道菜的场面完全不同,这架势比之他宴请翰林学士那几桌也大大不如。 进宫吃饭,本来就不是为菜色而来,一家人难得团聚。 一顿饭吃起来,也是没什么滋味,连口味都很淡。 张延龄也深深理解到这个姐夫为什么看起来病恹恹的,平时肉蛋吃得少,缺乏蛋白质补充,还清汤寡水,若是再用一些重金属超标的丹药…… 身体能好就怪了。 吃饱饭之后,本来张皇后准备留母亲和两个弟弟好好说说家常事。 朱祐樘好像有要紧事一样,招呼道:“鹤龄、延龄,你们先跟朕到乾清宫,有事与你们说。” 母女二人见男人有大事要谈,也不纠结家事。 起身送三人出坤宁宫。 趁着夜色,朱祐樘带张家兄弟往乾清宫走,路也并不是很远,一条直线过交泰殿就是。 “鹤龄啊,你找的仙草,朕拿到之后马上让李师看过,他从外形上并不能判断真伪,不过基本已确定就是真的,正准备以此仙草来炼制丹药,相信不久将来便会炼出,这次你功劳不小,朕回头好好赏你。” 朱厚照明明是夸赞的话,张鹤龄听了之后却是满脸惊讶。 他不由看着张延龄。 因为朱厚照转述李广的话,竟然跟张延龄刚见他面时,所分析的完全一样。 如也不说是假的,只说相仿…… 张鹤龄自己没头脑,他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弟弟头脑更差,居然这都能被张延龄言中? “不过要等丹药炼好之后。”朱祐樘补充了一句。 张鹤龄若是没有听到之前弟弟说的那番话,一定会高兴坏了,但现在他不是高兴,却在心中产生忧虑。 因为张延龄的后半句,就是有关李广如何推卸责任,把炼丹失败责任赖给他。 前半段已经被张延龄言中,后半段怕别是跟弟弟所说的也一样,被人发现他找东西假冒仙草,那时他可就真的要玩完。 他的目光再次瞟向张延龄,神色变得有几分郑重。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从乾清宫后殿穿到了正殿,李荣和萧敬早就已经等在这里,他们还在连夜批阅奏章,本来应该回到司礼监的值房去完成,但或许是这两天朱祐樘勤政,再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们留在乾清宫办公。 “陛下!” 萧敬和李荣见到皇帝来,赶紧行礼。 朱祐樘道:“平身,朕让建昌伯来,是跟他说及盐政之事,朝中已就盐政问题上了数道奏章,连建昌伯也上了一份,不过他上的是密奏,在朕这里。” “朕心想,还是趁机会跟建昌伯单独谈……嗯嗯,还有寿宁侯。” 朱祐樘也意识到不能对张家兄弟一方偏心,跟萧敬之前说话大喘气一样,最后也把张鹤龄稍带上。 张鹤龄诸多不解,只能暂且先闷在心里。 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一抬手道:“克恭,你把有关盐政的几个奏疏都找出来,顺带把阁部的票拟也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这次的事,事关大明未来的安定,须谨慎待之。” 第五十八章 先河 朱祐樘令萧敬把有关盐课的奏疏找出来。 除了户部上走得,还有六个都转运使司的上奏。 涉及到户部改革,从朝廷到地方上都慎而重之。 张延龄拿起这些奏疏便看起来,一旁的张鹤龄也凑过来想要一起参详,可能是觉得这种事以往从未接触过,张延龄还显得很激动,本想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但随便拿起一本奏疏,看了半天居然都看不懂上面所上奏的官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是有诸多的术语令他皱眉不已。 再看看弟弟,居然看得非常认真,一目十行扫完一本又去看另外一本。 他心想:“这小子装什么装?好像能看懂似的。姐夫也是的,盐课的事问我们作何?这是我们应该明白的事项吗?” 转过头继续拿一本奏疏,摇头晃脑假模假样端详着。 朱祐樘在张氏兄弟查阅上奏时,也稍做了解释:“……以下面所奏的情况看,户部之前行盐法之改变,实乃权宜之计,在于地方灶户逃绝严重,各地官盐出产不足,各地已相继行折色,不同地方折色有所不同,以缓解灶户逃绝之现象。” “还改大引四百斤为小引二百斤,增灶户制盐征缴之便利,仍杯水车薪。” “以朝廷中的奏议,是想加每引盐之价,希望改变现状。” 朱祐樘言语之间显得很沉重,大概他自己也没办法了。 本想把户部的改革好好推进,但光是在一个盐引改革的问题上,他就能感觉到困难重重,越是推进越觉得叶淇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至少维持了朝廷的收入,似乎自己的改革根本是多此一举。 张延龄放下奏疏道:“陛下,若是增加盐引的价格,看似能增加府库之收入,但商贾高价得盐,岂不是会将多增加的部分摊派到盐价之中?” “你……” 朱祐樘本想说什么,但似乎是没考虑周全,话到嘴边又停了。 “况且陛下行户部改革之初衷,乃缓解地方税赋之弊,并非要增加府库之收成,若是照目前的奏议所改革,朝廷府库的收成是增加,但官盐的价格走高,灶户也未必会收到更多的收成,百姓更难吃到盐……” 张延龄的话还算是直白的。 户部尚书周经才刚刚上任,被朱祐樘催着要进行改革,其实根本拿不出章法。 反而周经之前建立起完善的盐政体系,府库收入并没有减少,周经上任之后要放弃之前的盐政,必然带来府库收入降低,所以才会打起了“盐引拍卖”的心思。 盐引价高者得。 这恐怕是再臭不过的招数。 可朝中那么多文臣,都是学儒家经典出身的,有几个明白市场经济的? 他们只想着能增加府库收入,不至于弘治中兴毁于叶淇的下台,却没想过,这样是要让盐政的改革彻底走入歧途。 朱祐樘顿了半晌之后才问道:“延龄,你是何意?” 张延龄道:“臣之意,乃是改折色为开中。” “啊?” 朱祐樘还没什么表示,一旁的张鹤龄先是惊讶出声。 本来君臣几人,包括萧敬和李荣,都在认真听朱祐樘和张延龄的对话,突然被张鹤龄这一声给打断,朱祐樘都看了张鹤龄一眼问道:“鹤龄,你有意见?” 张鹤龄捂住嘴,发现已经来不及,他惊讶于自己的弟弟居然说出什么“折色”、“开中”的名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臣认为,舍弟所言……在理,真的是有道理。” 张鹤龄还能怎么办? 只好继续混。 朱祐樘这才微微皱眉,很严肃看着张延龄道:“延龄,朕也是派人调查之后才知,最近几年盐商所赚之钱甚巨,但也解决了朝廷的很多问题,朕本来想的是,能让他们多出点银子,改善一下府库的收成,也是好的。” “至于这折色改开中,一切都回归原样,怕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朱祐樘显然并不赞同张延龄的建议。 不管叶淇的改革是否对大明朝廷有利,但至少表面看来,大明的盐税收入是比以前高了,灶户制盐的积极性也有所提高,大明的府库收入增加。 算是多赢的局面。 改回原样,朱祐樘哪还有银子去兴修水利,怎么完成自己盛世明君的追求? 张延龄道:“那陛下,盐引加价之事,已是定了?” 朱祐樘没回话,算是一种默认。 张延龄心想还好来得及,若是事后完全定下,才去进言的话,皇帝怕是不会听从。 “那臣也附议。”张延龄突然说一句。 这次轮到朱祐樘不解。 一旁的张鹤龄反而是坦然,以及李荣和萧敬,大概想来,张延龄就算有一定的本事,但在涉及到朝臣都解决不了的大问题时,实在是没法做出太多的建议。 能力局限。 “但臣还有一条建议,臣进宫之前,画了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御览。”张延龄突然道。 朱祐樘不解道:“是何?拿来便是。” 李荣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朝臣上奏,必须要以正式的奏疏所行,就算是密奏也要如此,而不能像张延龄一样随便说要拿出一件东西,就要交给皇帝御览。 那还要通政司、内阁和司礼监做什么? 但被朱祐樘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李荣赶紧退下,不敢再多言语。 张延龄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份纸,上面画了一些东西,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借着蜡烛子嗣看过,看到上面一个个方块连在一起,还有一些注释的小字,别说是他,一旁的李荣和萧敬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延龄,这是何物?”朱祐樘不懂就问。 张延龄认真道:“这是臣所画的一张滩晒制盐方法的图纸,若是能施行得当的话,应该会在未来几年,大大增加大明官盐的产量,尤其是海盐,将会倍增……” “啊?” 这下全场都惊呆了。 他们的第一个想法,你张延龄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 问你个对策,你居然能搞出个新的制盐法,你不吹牛逼会死? 连朱祐樘的脸都抽动几下,看着萧敬道:“克恭,之前朕也问过你,晒盐之法为何不可行,你是如何说的?” 萧敬认真道:“回陛下,晒盐所出的官盐,杂物太多,且粗盐容易受潮,容易……吃死人……” 自古华夏制盐,也有用过晒盐法的,但因为不懂得多次取卤取盐的法门,以至于盐田滩晒之法,到明朝中期之前都没推行。 大明的制盐盐户,被称之为灶户,因为他们所用的乃是柴薪煎盐之法。 明末汪砢玉所著《古今鹾略》,引用《山东盐志》有记载:“煎盐之法,率以天时为本,而成之以人力。每岁春夏间,天气晴明,取地卤注盘中煎之。盘四角槽为一,织苇拦盘上,周涂以蜃泥,自子至亥,谓之一伏。火凡六干,烧盐六盘,盘百斤。” 煎盐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灶户苦不堪言,若是遇上年景不好,很容易交不上所需的盐。 后来所行折色之法,就是让灶户每年不上缴盐,而是上缴布匹和银子,按配给上缴,多余的部分灶户可以私卖。 但这样也杜绝不了灶户私逃。 一直到明朝中叶之后,才有了滩晒法,据说是福建人所发明。 也是《古今鹾略》引用《山东盐志》:“海丰等场产盐,出白海水滩晒而成。被处有大口河一道,其源出于海,分为五派,列于海丰、深州海盈二场之间,河身通东南而远去。先年有福建一人来传此水可以晒盐。今灶户高浮等于河边挑修一池,隔为大中小三段,次第浇水于段内晒之,浃辰则水干,盐结如冰。” 说浅白一点,就是要修建三个高低有别,但上下连通的大池子,利用涨潮把海水引进去,封闭水池,然后每一次蒸发到一定阶段,就把水往低处引。 利用氯化钠的溶解度并不随温度有大的改变,经过三次以上的取卤晒盐增加饱和度,以去除杂质、提高浓度。 在此之外,张延龄还把后人所总结的很多“导卤”、“赶卤”等滩晒秘诀写在其中,可说是一部最完善的滩晒制盐攻略,有了这份攻略,让各盐场照做,一年提高个几成,几年后产量翻番再翻番都是有可能的。 朱祐樘根本不懂这些,张延龄只好亲自上阵去现场注解。 但就算是朱祐樘听了所有的过程之后,仍旧是一脸迷茫道:“延龄,你这都是哪学来的?为何那么多的大儒都不知,你却知晓?” 张延龄道:“此法乃是根据前人秘撰,加上臣的苦心研究所得,若陛下不信,这两日可让人在京师或是宫中试验,以杂质颇多的苦水仿制出小的盐田,行试验,便知臣之法是否可行!” “这……” 朱祐樘显然并不相信张延龄的所谓滩晒制盐法。 但看张延龄画得说的那么言之凿凿,以目前户部改革没有成效,便拿不定主意,便只能看着李荣和萧敬。 萧敬赶紧道:“陛下,既然建昌伯找到前人的秘法制盐,何不如建昌伯所言,于京师中先行尝试?这苦水容易制得很,随便以粗盐及精盐、沙尘等放于其中便可拟以海水,再制出如此的……构造,若是晴天朗日,短则一两日便可知是否有成效。” 萧敬最近跟着张延龄混出了不少成绩。 反正这试验失败,他也没责任,全推给张延龄就行,若是成功了他可要跟着立一个大功,甚至可能名留史册。 他又不傻,为何不跟着张延龄干? 第五十九章 什么鬼? “既然此事要验证,所费时日并不多,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户部事……” 朱祐樘见张延龄的方法似是行之有效,再加上萧敬的鼎力支持,犹豫之间便答应先试试。 但他想到一个问题。 叫你来是商量户部改革的,你上来就整个新的制盐方法,这思维跳跃性是不是太大? 张延龄笑道:“臣对于户部事的看法,先前已奏明,便是先同意盐引价高者得的方案,并以近年盐产减少为由,压缩今夏盐引的量,以盐商过去几年的习惯,必定会高价购得盐引,而后积压盐引囤积居奇。” “陛下试想一下,若臣所提出的晒盐法成功,各盐场照做,如今正是四月里旱季之时,到雨季之前还有几个月,各盐场大量出盐,到时只要再多出盐引,必可令盐引价格走低,百姓也能吃到盐,朝廷的赋税也有增益。” “盐商高价得盐引,后期大批低价盐引放出,他们将会为之前的低买高卖付出代价。如此可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朱祐樘虽然不懂什么经济学,但他始终是大明的皇帝。 在统筹大局观方面,是要比普通大臣高一个层次的。 他听到张延龄的话,不由眼前一亮。 朱祐樘开怀一笑道:“那朕是否真的要期待你所提的计划能成,未来还能推行到大明各盐场?若你真能令各盐场的盐提高产量,怕是再没人敢非议于你。哈哈,延龄,朕看好你。” 这种看好,纯粹是一种鼓励。 姐夫和小舅子之前好似闲话家常,言谈甚欢。 一旁的萧敬突然感觉到压力山大。 原来这次的晒盐试验,还涉及到户部的改革成效,让盐商大出血等等……若成功还好,他功劳更加一等,但若是失败,单纯将责任推给张延龄可不能解决问题。 萧敬已开始有些后悔。 但他也更着紧,想要办好此事。 …… …… 夜晚简单的家庭议事结束,本来张家兄弟是要跟张皇后作别的。 朱祐樘的意思,是要留张金氏在宫里住几天,回头他通知到坤宁宫那边,因为已经入夜,便让萧敬送兄弟二人出宫。 出宫的路上,张鹤龄有意减缓步伐,凑过来问道:“老二,你从哪知道那么多事?为何你跟姐夫所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盐场里的事都是粗莽灶户所为,大哥不懂就不懂,没关系。” 张延龄敷衍的言语,让张鹤龄满意点头。 张鹤龄随即叹口气道:“那炼丹的事怎办是好?先前被你言中,李天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不说那仙草是真的,别是事后真打算把炼丹失败的责任赖到为兄头上,老二,看你主意多,快给为兄出个主意。” 张延龄一句话呛回去:“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李广并非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张鹤龄登时着急道:“你小子,故意让为兄难堪是吧?” 因为声音有些大,走在前面的萧敬都不由回头看着两兄弟:“两位国舅爷,早些出宫为好,夜也深了别耽误了两位回府。” 说完继续提着灯笼引路。 张延龄跟着走了几步,才带着恨其不争的口吻道:“大哥,此事很棘手,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李广手里,想拿回主动权非要兵行险招。” “啥叫兵行险招?”张鹤龄听得云里雾里。 张延龄没去解释。 这大哥自己犯的错,还要他这个当弟弟的擦屁股,要不是张鹤龄自己在外吃不得苦,非要找假冒的仙草回来冒充,何至于将把柄落在李广手里? “回头说吧,大哥还是赶紧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张延龄没仔细说。 因为萧敬那边还有涉及到晒盐试验的事要跟张延龄谈,张延龄也只能暂时把张鹤龄的事抛诸脑后。 …… …… 接下来几日,京师内一切风平浪静。 萧敬暗中试验盐场的事,对外一律保密,连朝中大臣都不知其中情由,反而是拍卖盐引的事进行很顺利,第一批的长芦盐引基本都已由户部支出去。 涉及到夏盐的出产和运输,盐引这东西相当于期货的“凭证”。 以张延龄想来,让徽商中套是非常容易的,只要利用商人逐利的趋势便可,即便徽商购买盐引不多,以徽商过去几年所压的盐引数量,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这天他把查隋奇的事都整理完毕,最后一批东西也送到户部。 他亲自登门找了崔元,准备跟崔元再去一趟翰林院。 皇帝交待的差事暂时完成,总该想想收揽人才的问题,之前宴请众新科翰林出了状况,他还一直没来得及去跟这些人仔细说说,算是一种“赔罪”。 上次去翰林院,让翰林院的人不敢再小觑于他,有几人甚至有亲近之意,好好发展一番,不定能从大明朝的这些储相中发展出几个帮手,再合适不过。 “爵爷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 崔元听说张延龄来,主动迎到门口,行礼时还非常恭敬。 张延龄道:“办完手头上的差事,便想与崔兄你到处走走,最好是去翰苑走一趟,之前因为我的一点事引得一些不悦,此番去给诸位翰苑的学士赔罪。” 崔元点头道:“要得,让在下先把家中事交待一番,再与建昌伯同往。” 崔元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随后带张延龄到他的书房。 一个长公主的驸马,权力没多少,在朝中也没什么声望,家里能有点地位全是朱效茹的赐予,张延龄进到崔元的小书房内,便心生几分怜悯。 大男人尚公主吃软饭,这条路不好走。 “驸马在练习书法?”张延龄发现桌上摆着纸张,毛笔还蘸墨。 崔元正在收拾什么东西,还将一个书童叫过去做了交待,闻言回头笑道:“不是,在下不过是附庸风雅,在续诗罢了。” “续诗?” 张延龄皱眉。 他就没听过有这种附庸风雅的方式。 你说自己在作诗还容易理解,续诗是个什么鬼? 崔元走过来,引张延龄到书桌前道:“却说之前有大才之士为吴中才子祝允明题写《竹生于石》,却是当日那位大才之士,还信口所道了半首诗,是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所涉及之意境,已超脱当世才学之冠。” “以至于京师士子中,最近也在谈论这首诗,还有的人想将这首诗给补全,并以此来展现学问。” “这不……舍内,长公主殿下,与德清长公主最近也在议论这首诗,让在下补全诗词,可在下的学问实在浅薄得很……” “建昌伯才学广博,要不您给续上?” 张延龄终于知道崔元为什么不着急走,原来家里老婆和小姨子正在探讨续诗的事,让自诩有才学的崔元给续上。 姐姐在妹妹面前卖弄丈夫才学,结果崔元的学问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 张延龄没好气道:“那不是什么诗,不过是俗语,所谓续诗……呵呵,无用功而已。” “啊?” 崔元惊讶道:“建昌伯,您怎知晓?” 张延龄笑而不答。 难道告诉崔元,这所谓的半首诗,出自明末所撰《警世贤文》,前后语句也都是导人向善的俗语,是他信手拈来? 解释不清楚的事,最好就别去解释。 累! “猜的。”张延龄道。 崔元叹道:“想来这样旷世的诗句,不是那么容易续写,如今京师中有很多才学卓著之人试图去续,乍一听才学一等,但不过狗尾续貂,登不得大雅之堂。” “大概只有原作者才有前两句诗,若是能闻听一番,不枉为读书人。” 崔元言下之意,把作诗之人捧到天上。 张延龄听了不是个滋味。 要是被那群读书人知道,原来这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旷世奇才,就是他这个被称之为大明蠹虫的外戚,要作何感想? 崔元将桌上的纸张收拾起来,叹道:“唉!只能让人进内宅通知到两位长公主,在下才学无法与如此大才之人相提并论,也就不献丑。” 第六十章 嗣位 张延龄和崔元出门,刚到门口,就见到有两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过来。 看到从靠前马车上下来的人,张延龄不由皱眉。 是萧敬。 后面那辆走下来的居然是张鹤龄! “建昌伯、长公主驸马,能一同遇到你们真是太好,免得老朽再往建昌伯府跑一趟,给两位见礼了。” 萧敬一如既往,笑意盈盈。 崔元赶紧过去行礼,而张延龄则只是将萧敬上下打量一番道:“萧公公?怎何处都能见到你?你最近不是有要紧公务要办?” 张鹤龄急忙道:“老二,对萧公公客气一些。” 也忘了之前评价萧敬那番话,腆着脸教训弟弟。 萧敬急忙道:“侯爷您见外了,伯爷其实提醒的是,老朽的确是在奉皇命办差的,不过这京师工匠中有不少灶户,陛下交待的差事自然是不会懈怠的,陛下之前还吩咐过,让老朽多督促伯爷……还有几位的课业,眼下老朽也是在办钦命的差事。” 萧敬那叫一个为难。 以前何曾低声下气过?就算张延龄以往再不学无术,好歹跟他没利益冲突,他只需要保持见面时的礼貌便可。 但现在不同,见个面都让自己局促好一阵,张延龄最近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越是求人办事越是热脸贴冷屁股。 “原来陛下还有如此安排?稀奇稀奇,那今日是要作何?”张延龄问道。 “陛下吩咐,让两位国舅爷,还有长公主驸马,一同去接待几人。请恕老朽不能说得太明白,请吧。” 萧敬似乎也是有脾气的,故意不把事说太清楚。 张延龄先看了看张鹤龄,就两辆马车,崔元钻进了萧敬的马车走在前,而张家兄弟同乘跟在后。 …… …… 马车吱吱呀呀往前行进。 “老二,你说姐夫也是的,咱书都没读过几天,怎突然关心起咱的课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为兄跟着一起挨罚?” 张鹤龄对今天的事也很无奈。 让他干一些歪门邪道的事在行,他就没想过有一天还要在学问方面回炉重造。 张延龄道:“大哥,你真不知今天要去做何?” 张鹤龄尽力回忆着,摇头道:“说是要去见什么人,好像是从山东那边过来的,好像名声很挺大的,也不知是干嘛的……” 听到这里,张延龄瞬间明白,这是要去见衍圣公世子一行。 “老二,先不管去见谁,之前你不是说咱要兵行险招?为兄回去问过,才知是险中求胜的意思,你是不是想找人去宫里,把为兄带来的仙草偷出来,让姓李那混蛋无法诬赖咱兄弟?” 张鹤龄一脸的兴奋,好像是想通了弟弟给他出的计策。 张延龄有一巴掌把这个哥哥给拍死的冲动。 守着这么个玩意,以后别说是帮忙,不是要天天扯自己的后腿? 张延龄道:“大哥,死无对证这种事放到别处好使,你这件事上……怕是没那么容易。” “怎就不好使?”张鹤龄对此不太满意。 张延龄叹道:“东西丢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别人都会怀疑到你头上,除了你还有别人有入宫行窃的能力?” “那……怎办?”张鹤龄发现自己脑袋瓜又不够用。 张延龄没有正面回答,岔开话题道:“之前让兄长带回去那四千贯,可有陆续还给债主?” “少在这里言笑,为兄借过的钱,几时有还过?”张鹤龄一副“我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要还”的架势,还用打量怪物的神色望着弟弟。 张延龄其实早就猜到这兄长是这副德行,见怪不怪,若是那四千贯就能把张鹤龄的嘴给堵上,让其老实本分其实也值得,关键是这兄长…… 太不是东西。 “对了,那个马家的二公子,叫马玠那个,昨日里来找为兄,本以为他是来要债,都准备将他打出门,谁知他还送了东西来,让我转告你,想让你赐给他一点生意做,为兄就纳闷了,他这是要做什么生意?他想自行放贷?” 张鹤龄的脑回路不正常,再加上他对过去一段时间京师的信息缺失,很难给他讲明白一些事。 “大哥,外面的风景不错,这京师的烟花三月也是一片胜景。” “问你话呢。” “哦,或许马公子真的想放贷,那就把咱的生意分一点给他……” “做他的春秋大梦!跟老子抢生意,老子灭了他!” …… …… 马车最终停在了文庙之旁的一处官家别院内。 萧敬这才笑着解释:“今日带几位来,乃是去见衍圣公的。” 崔元释然,而张延龄则好奇问道:“萧公公所说的衍圣公,是前一位呢?还是后一位?” 这问题可能是涉及到朝廷的一些秘辛,萧敬也是一怔,随即才苦笑道:“是……后一位。”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孔闻韶到京师,并非单独前来。 孔闻韶的叔叔,也就是这一代的衍圣公孔弘泰陪同侄子来的,说是什么求药,不过是政治作秀,这是要为孔闻韶一脉重新拿回衍圣公做准备。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孔弘泰衍圣公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爵位交还给兄长一脉,在自己这一脉传下去不好吗?” 等他见到了孔弘泰本人,张延龄便恍然。 “学生见过寿宁侯、建昌伯、永康长公主驸马、萧公公……” 孔弘泰一副很自谦的样子,神态非常随和,却显得很憋屈,上来便要给眼前几位行礼。 张延龄从孔弘泰的神色便明白,不是孔弘泰不想把爵位在自己子嗣这边传下去,是正统观念不让,或者说是朝廷有人不允许他这么做。 张延龄甚至也在想,这是否跟朝中人,在夺门之变后形成的固有思路,非要把嫡传正统回归到长子嫡孙? 历史上孔弘绪和孔弘泰两兄弟,居然在弘治十六年同一年前后死去,孔弘泰没有子嗣,衍圣公就传回到皇孔弘绪之子孔闻韶那边。 事情发生的也太过于凑巧,这就难免会让张延龄联想,是否涉及孔庙嗣位人之间的阴谋? 张延龄笑道:“衍圣公您客气,您乃读书人的上师,我等在您面前应该自称学生才是,且您是公爵,怎轮到您给我等行礼?” “无妨,无妨。” 孔弘泰生性还算随和,只是在提到他是衍圣公这件事上,他言语之间也有些无奈,分明是觉得这个衍圣公不过是暂时替代,没什么地位。 随即孔弘泰邀请几人坐下。 闲话几句,由张延龄主动提出:“不知那位孔公子何在?我等也是来见见他的。” “嗯?” 孔弘泰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张延龄所说的“孔公子”,是自己的侄子衍圣公世子孔闻韶。 “世子他出门拜见朝中官员,尚且未回,因为事前未通传……要不,诸位先等等,或是回头再来?” 孔弘泰在别的时候显然可以代表孔庙,可在嗣位人的问题上,则没有丝毫的发言权,甚至都不说派人去催情一下,居然让这些人下次再来? 你这个当叔叔的,太把侄子当回事了吧? “既然世子都不在,我等拜会过了衍圣公,也该告辞。” 张延龄笑看着萧敬。 萧敬道:“可以在此多盘留……” 张延龄叹道:“其实我还有事要做,不信问驸马。” “啊?是的,是的。” 崔元发现自己就是个蹴鞠,被人踢来踢去。 孔弘泰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学生送诸位离开。” “衍圣公这就不必,我等专程来拜访,是闻听您的才名,以后还想多跟您学习……对了衍圣公,您可有子嗣?” 张延龄突然抛出个问题,令孔弘泰一脸尴尬。 历史上记录,孔弘泰并没有儿子,所以临终之前才不得不将衍圣公的爵位传回给侄子孔闻韶,这其实跟景泰帝的境况一样,好像这种嗣位不正的人,子嗣都很难活命,其中有何缘由很好猜想,就是被太多人盯着。 冷不丁就遭变故。 孔弘泰叹道:“学生有四子,奈何三子早丧,如今幼子年九岁,留在京师中。” 果然。 萧敬补充道:“衍圣公多年之前已迁居京师,经常来往于京师和曲阜之间。” 听到这里,张延龄心里透亮。 孔弘泰这是想保自己最后一个儿子。 人到中年,看着自己三个年长一些的儿子莫名其妙死亡,当父亲的怎会没有察觉? 客居京师、以侄子为世子,这就是当父亲的觉悟。 最后连他自己都要跟兄长同一年殒命,说明只要是涉及到权力之争,就没有什么和气可讲,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那就希望令公子可以好好成长,不至于在成长路上遭逢变故。” 张延龄的话分明是另有所指,连孔弘泰听了都不由怔了怔。 “时候也不早了,我与驸马还要前往翰苑,对了,回头那位孔公子讲学,我等还要前去一同旁听,到时再与衍圣公多探讨学问方面的事,就此告辞。” 张延龄自己就代表了这支拜访的队伍。 萧敬虽然在几人中地位最低,但其实话语权最高,本来他应该出来说话的。 但见张延龄已经这么快就代表他们要告辞离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起起身告辞。 出了门口。 “老二,几月不见你话怎这么多?你又不认识他,竟问他有几个儿子?真是瞎耽误工夫。” 张鹤龄愈发难理解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笑道:“只是想到他晚景凄凉,心生感慨,再说兄长你愿意多在此地盘留?” 张鹤龄撇撇嘴道:“自然是不愿的,还是回家多跟妻妾团聚一番为好,都不知今天是被叫出来作甚,莫名其妙。” 第六十一章 不凑巧 张延龄将与崔元往翰林院去,过去跟萧敬作别。 “萧公公可是要一同前往?”张延龄问询。 萧敬恭谨道:“老朽公务缠身,不能陪同建昌伯和驸马同去翰苑,便以随从一人驱车送二位一程,姜牛,你过来。” 他将一名赶车的太监叫来,并将自己之前与崔元所乘的宽车交给张延龄和崔元,而他自己则乘坐窄车送张鹤龄回府。 去往翰林院路上。 张延龄闲话家常一般,跟这个赶车名叫姜牛的太监聊了聊。 “小的乃是御马监打杂的,今日能陪同两位上官前往翰苑,无比荣幸。” 姜牛一看就没什么地位,今天出来不过给萧敬赶车,但既然能为萧敬所用,想来也得一点器重,都知道萧敬在宫里是个老好人,宫里内侍谁不想攀上这棵大树? 马车停在翰林院外。 跟知客打了招呼,张延龄走在前,崔元和姜牛跟在后,轻车熟路到了新科进士的值房,里面人却是不多。 上次所认识的陶谐走过来行礼道:“建昌伯、驸马,两位来的不是时候,多数人前去接待礼部和衍圣公世子一行,并不在此。” 崔元惊讶道:“我等在文庙没遇到,早知的话,让萧公公直接来此便是。” 说着回头看张延龄一眼,但见张延龄眼神中有些别的意味。 崔元很识相不再说下去。 张延龄笑道:“陶学士莫要误会,先前萧公公与在下和驸马一同前去文庙拜会,只见到衍圣公,未料世子竟在此,还真是凑巧。” 陶谐释然。 “礼部的倪尚书亲自接待,还有王学士等几人在陪同,我等只是在处理一些典籍方面的事,便未同去。” 陶谐言语之间有些遗憾。 显然他留下来处理公务并非自愿,衍圣公世子拜访翰林院这么大的事,礼部尚书和詹事府、翰林院的学士陪同。 谁不能同去,不正好说明谁在翰林院被杯葛? 没背景,在这时代就很难出头。 有才学不如有个好爹,或是能混进某个圈子也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事有不凑巧,只能下次再来拜访。” 人都不在,张延龄没打算在翰林院停留。 他更不会厚着脸皮去拜访礼部尚书和衍圣公世子,人家显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至于衍圣公世子到翰林院来参观,想来也是孔闻韶在京师政治作秀的一部分。 张延龄与崔元一同出来,崔元略带向往道:“要不咱去见见这位衍圣公世子?礼部倪部堂也在……” 作为驸马,崔元很少有机会跟朝廷的高官接触,倪岳在他看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想去拜访的心很强烈。 张延龄道:“衍圣公世子受礼部尚书陪同来翰苑,为何衍圣公没来?” “这……” 崔元根本回答不出这种敏感的问题。 “意思就是说,一个衍圣公,地位还不如衍圣公世子?” 张延龄言语中又有不屑。 崔元之前就知道张延龄对孔家人并不是很推崇,虽不知为何,但也见怪不怪,他苦笑了一下道:“也不能如此说。” “那崔兄可知这位世子的父亲,当年为何被褫夺爵禄?”张延龄问出个很敏感的问题。 崔元微微点头道:“略有耳闻,据说是前一代衍圣公举止不端,但时过境迁……文庙传承之事,外人很难过问。” 连崔元都知道孔弘绪的丑闻,就算朝廷再去遮掩,天下士子岂会一无所知? …… …… 将走,恰恰在将要过正院时,远处还真就见到一行官员陪同孔闻韶从正厅出来。 二人驻足。 “两位,那应该就是衍圣公世子,还有礼部尚书,那几位应该是翰苑的学士,要不小的过去通禀一声?” 姜牛似乎很想替张延龄和崔元做点事,眼见对面有文化界的几位元老人物,便想卖个殷勤前去通报。 一个御用监的太监,平时出宫的机会都很少,难得有陪同外戚和驸马的机会,自然是想好好表现一番。 张延龄笑道:“这就不必了吧?” 崔元急道:“能过去打个招呼,也是极好的。” 张延龄见崔元如此热衷,再没反对。 但见姜牛一路小跑进到正院,却还没等靠近这一行人,就被人给拦住。 不过对方见到是宫里的执事,不知来意也不敢怠慢,由礼部尚书倪岳接见了姜牛。 双方相隔还是有些远,说什么听不清楚。 但见姜牛在倪岳面前低头哈腰说了一番话,倪岳和孔闻韶都往这边看一眼,看那架势,人家根本就不想与张延龄和崔元见面交谈,最后这一行人径直往翰林院正门而去。 姜牛灰头土脸回来,面带惭愧之色道:“两位,倪尚书说他们还有要紧事,不想多耽搁……” 崔元听了好生失望。 张延龄满面释然之色道:“早就料到的事,我们并非读书人,至少不是他们所认可的读书人,文名方面也不卓著,怎会受待见?” 崔元仍旧不甘心,支吾道:“可是衍圣公……未有如此生分。” 大概他觉得,连衍圣公都好声好气接见了他,虽然是靠张延龄和萧公公的面子,但也体现出他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何至于衍圣公世子和礼部尚书就如此轻慢? 张延龄没多说什么,二人将走。 姜牛提醒道:“两位爷,小的还听说,礼部的徐侍郎尚在翰苑内,是否前去一见?” “哦?” 这次轮到张延龄感兴趣。 礼部的徐侍郎,说的不就是他的姑父徐琼? 要说徐琼,当年成化年间当翰林时,曾娶了一房小妾,正是张峦的妹妹,也就是张延龄的姑姑,后来张家通过徐琼的关系,在太子选太子妃这件事做了活动,让张皇后最终通过遴选。 徐琼的官职,在弘治初年也算是坐火箭一般提升,但在提升到礼部侍郎之后,就戛然而止。 “驸马也该知晓,这位徐侍郎跟在下有一些姻亲关系,是否要顺道拜访一番?”张延龄主动邀约。 崔元当然是求之不得。 三人一同到了翰林院的后院,正对一口井亭,据说是正统、成化初年时大学士刘定之所浚,名为“刘井”,张延龄和崔元便在此等候,让姜牛进去通禀,不多时姜牛便带着一名七十岁上下的老臣出来,看徐琼年岁,可比倪岳老成多了。 年老的给年轻的当副手,心里能平衡就怪了。 “延龄,你为何在此?” 徐琼一来,便主动跟张延龄打招呼。 因为他是张延龄的长辈,便直呼张延龄之名。 崔元赶紧上前行礼,徐琼对一个长公主驸马并没有多重视,只是点点头便当打过招呼,显然在礼部这种注重礼教的地方,当个侍郎也足以眼高于顶。 张延龄笑道:“这不是陛下让我跟崔驸马有时间多到翰苑来学习,不巧今日遇到衍圣公家的人来翰苑。” 徐琼点点头道:“此乃陛下对张氏一门的恩宠,先前他们已走出去,没过去招呼一番?” “不受待见。” 张延龄言语直白。 徐琼笑着摇头,他自然知道张延龄是什么名声,朝中普通大臣都不愿跟张延龄走得太近,礼部尚书和衍圣公世子怎可能对张延龄另眼相看? 似乎跟张延龄认识,都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 徐琼引二人到院子西侧的柯亭内,徐琼还在为张延龄介绍这亭子的来历:“此乃前朝学士柯潜所修,翰苑里数代人,从这里走出了不少宰相。” 说到这里,徐琼颇多感慨,好像为自己年迈而未能晋升部堂或宰相而遗憾。 三人坐在柯亭内,并无人奉茶。 崔元有意坐直身子,似乎能为跟徐琼坐在一起而倍感荣光。 没办法,以他驸马的身份,能跟大明朝分管教育、文化、礼教等方面的副部长坐在翰林院说事,想不郑重都不行。 崔元还是有上进心的。 张延龄问道:“先前见到那边的堂内,似有诸位新科的进士,不是说他们在接待衍圣公世子?” 先前张延龄见到倪岳和几位侍读侍讲学士陪同孔闻韶出来,可没见到朱希周等新科进士。 徐琼并没有多想,直言道:“都在里面续诗。” 听到“续诗”的名词,崔元眼睛明显一亮。 “徐先生,您所说的续诗,可是最近京师之中流传甚广的那一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崔元主动搭茬。 徐琼闻言皱眉道:“驸马也有耳闻?据说此诗在京师有流传,为时人所称道,这世上的诗词多了,但让翰苑的人给续诗都不知要作何,还让老夫留在此处监督……唉!” 说到这里,徐琼重重叹口气。 显然,徐琼被倪岳和其他的翰林学士给疏离,跟他的皇后姻亲关系有关。 人家在招待衍圣公世子,而作为礼部左侍郎的徐琼,居然在这里监督一群新科进士续诗,或许在徐琼看来,这件事太过荒谬。 而张延龄听到徐琼的话,却隐隐察觉情况异常。 若是像崔元这种人在家里续诗,根本不打紧,反正是京师读书人的热门行当,崔元也不过是如他所言,是在“附庸风雅”。 蹭热点。 可翰林院的人,文名如此之高,平时所修撰的都是国史典籍,会闲的没事凑在一起续诗? 张延龄心中有个很不好的想法:“孔闻韶因为父亲当年丑闻,在继嗣问题上争议颇大,此番政治作秀如此明显,会不会朝中有人故意想让他将我所写的《竹石》,还有所谓的半首诗,冒认在他的名下,以令天下人折服?” 第六十二章 这个皇帝不好糊弄 张延龄并不在意什么虚名。 或者说,这虚名他争也争不来。 以那群自诩高古清流读书人的刁钻,若被他们知道这一首半的诗出自张延龄之手,现在他们如何去褒扬,回头便会以如何的方式去诋毁。 名声可以不要,但若有人想占他的便宜,把本该属于他的名声窃占,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想在老子面前搞学术造假?让老子吃亏? 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徐世伯,不知您对衍圣公传承之事,有何看法?”张延龄突然郑重问询徐琼。 徐琼老谋深算,言语之间语重心长:“延龄,这衍圣公传承非小事,你如此问,可是从陛下处收到什么风声?” 徐琼自然不相信一个无能外戚会关心衍圣公传承这般文坛盛事,这跟张延龄的人设不符,只能认为是张延龄跟皇帝走得近,能提前探知什么消息。 张延龄笑道:“陛下从未有提及,只是听闻世伯与这一代的衍圣公私交甚笃,故有此一问。” “呵呵。” 徐琼本以为能从张延龄这里探知皇帝的心意,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老夫是与衍圣公关系不错,但也仅限于私交,衍圣公传承是道统之大事,岂能由普通人做主?只可惜他为文庙香火付出那么多,最终也……” 因为徐琼跟孔弘泰的关系不错,作为朋友,徐琼私下里会替孔弘泰不能把衍圣公爵位在自己一脉传下去而感觉到遗憾。 张延龄看到徐琼的态度,心里也便有数。 眼前是一个未来的礼部尚书,若是再能将衍圣公招揽…… 岂不是在文坛清议方面,名声与今日大为不同? “世伯既然还有要紧事,晚辈便与驸马先行告辞,以后再到世伯府上拜访。”张延龄起身告辞。 徐琼都没想到张延龄会如此着急走,他也没勉强,本来或许还想借助张延龄的口,在朱祐樘面前试探一下口风,看自己是否还有晋升部堂的机会。 张延龄临走时突然道一句:“世伯,晚辈听闻南京吏部尚书出缺,看来您晋升的机会将要到来。” “嗯?” 徐琼一怔。 朝廷哪里出缺这种事,连徐琼自己都没收到风声,他很好奇张延龄是怎么知道的。 当南京吏部尚书,可不是徐琼的目标,他的志向是要留在京师为部堂尚书。 带着疑惑,徐琼甚至亲自送张延龄和崔元出翰林院,出来后崔元还是有些遗憾,觉得自己并没有能跟徐琼多搭话,言下交谈之意,是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 …… …… 接下来两日,张延龄有意去查探京师文坛的消息。 有关旁人想窃夺他文名之事,暂时也只是他的猜想,并没有实证。 这天下午,朱祐樘悠哉悠哉从坤宁宫回到乾清宫,本想露一面,就让负责值守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把奏疏都带回司礼监值房,他才刚到乾清宫门口,萧敬一路小跑过来,手上还抱着个好像咸菜坛的瓦瓮。 “陛下……” 萧敬急切的样子,略显失仪。 朱祐樘皱眉道:“克恭,你这是作甚?” 萧敬面色带着几分红润道:“陛下,前几日您不是让老奴在京师中找灶户修建晒盐的池子?有结果了,您快看,这是晒出来的盐,磨出来之后如此雪白精细,真是堪比贡盐呐。” 说着把瓦瓮呈递过去。 本来朱祐樘对于什么晒盐的事,就没放在心上。 没办法。 自己一向没什么才学的小舅子,突然跑来告诉他要改进华夏几千年制盐的方法,还说这么做会大大提高效率? 大大的荒唐。 朱祐樘又不是傻子,嘴上夸赞两句以兹鼓励,回头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可当萧敬真的捧着一坛精盐出现在他面前,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由懵逼了。 “克恭,这……真的是盐?”朱祐樘伸出手,从坛子里抓出来一把,果然是雪花盐,阳光下颜色之好,连朱祐樘这般不懂盐的,都能看出是精品。 萧敬差点都要喜极而泣,道:“陛下,正是啊,还是用建昌伯所说的方法,滩晒出来的,老奴问过灶户,这可比以往的方法……效率太多,虽然还是靠天吃饭,再不用令灶户烟熏火燎受尽折磨……” 朱祐樘的精神瞬间抖擞起来。 “快,带朕去,朕要亲眼目睹。” 朱祐樘可不是好糊弄的皇帝,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他要亲自去验证,走出两步之后才记起什么来,补充道,“派人,去将国舅也接上,一起去!” …… …… 建昌伯府。 张延龄中午吃完午饭,叫上苏瑶,拿过来账册自己好好核算了一遍,正准备让苏家扩大一下生意。 苏瑶似对最近京师热门的“盐引销售”之事很感兴趣。 同时她对张延龄的做法也带着不解:“老爷,现在外面都在传,今年的盐出得少,盐价肯定上涨,甚至未来几年都会走高,徽商那边已经大肆购买盐引,以他们的劣性必会压着盐引一路把盐价抬高。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您为何不让苏家涉及呢?” 张延龄将她揽在怀,大手在苏瑶的衣服中游走。 “若是都告诉你,那还算是秘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徽商的举动?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因为盐引,大大血亏一把。” 张延龄很自信。 以苏瑶的精明,此番却对张延龄没有太大的把握。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南来色的扯着嗓子的喊声:“爷,萧公公来了,说让您去工部的什么地方,您不出来看看?” 南来色这属于“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就算上来敲门,必会引起自家主子不悦。 不定房间里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当下人的还是距离越远越好,只要大嗓门能把话带到就行。 张延龄笑道:“正说着,好事又来了,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去做,你可要听仔细,丝毫不能有误,连时间点都给我卡好……” …… …… 张延龄对苏瑶耳提面命一番,这才到了自家正堂。 “萧公公,这是有喜事?”张延龄见到萧敬脸上的喜色,便知萧敬此行之目的。 萧敬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礼道:“爵爷,自然是有喜事的,您说的滩晒制盐的法子,成了,陛下还要亲自去查看,您赶紧换一身便装与老朽同往,可莫要让陛下等。” 张延龄笑道:“既是不能让陛下等,我穿这一身去不好?” “好,好,马车已在外。” 萧敬拉着张延龄便出门。 乘坐马车,火急火燎到了工部在京师靠南城墙一处柴薪司门口。 朱祐樘的马车也才刚刚抵达。 “参见陛下。”张延龄走过去给一身便服的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现在越看小舅子越顺眼,眯起眼微笑着,一抬手道:“延龄,想必来的路上萧公公已对你说明情由,今天不拘君臣礼数,便当是普通人,朕只想进去看看这滩晒制盐之法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第六十三章 设计好的 一行几人,在锦衣卫陪同下进入到柴薪司内。 但见面前的院子里,是一个个的大池子,池子中有的已经开始结盐,而有的还是卤水,三五成群的灶户正在池子周边用棍子赶卤,全都是按照张延龄所给的攻略在进行。 光是这一个院子,池子就不下二十处。 朱祐樘指了指问道:“克恭,这是怎生回事?” 萧敬笑道:“陛下,此处本就是京师中一处制盐之所,不过日前所用的全都是柴薪煎盐,这不陛下您让按照建昌伯的提议来制盐,便在院子中做了改造。” “除了此处之外,在后海和城北几处,也在用相同的方法改造,收获效果都很好,这里是距离皇宫最近的。” “各处的泥土情况,还有天气、所用之卤水等,也都不尽相同,此处是用苦井里的水来制卤……” 萧敬说得很详细,说明这次的试验,他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做,丝毫不敢怠慢。 朱祐樘听了,更觉得欢欣鼓舞。 若只是一处试验成功,难免会孤证不立,现在多点开花,总不会有问题了吧? “里面都是盐吗?” 朱祐樘对于制盐的事不是很明白,指着一个里面全是白色结晶的池子问道。 萧敬马上叫了一名年老灶户过来,像是工头,灶户并不知眼前几人身份,咧嘴一笑,言语带着关中腔音道:“几位官爷,这还不是成盐,要从这里取了盐,磨碎晒好了才算是成盐” 有年轻一些的灶户,大概是学徒的,正在里面取盐。 把盐用簸箕取出来后,端到了院子边的碾子前,碾子那边也有人在劳作,磨出来的盐有晒好的,正是萧敬之前呈送瓦瓮中所盛放的那种。 朱祐樘想靠近碾子过去看看,年老憨厚的灶户提醒道:“几位爷,此为莽夫做事的地方,磕碰了您们,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朱祐樘停下脚步问道:“那这盐,跟以往有何不同?” 不但实地考察,还要详细问询。 体现出的是朱祐樘的认真。 灶户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还有两个是缺损的,得意道:“那可是大大不一样,这里苦井里的水,以往都是用煎盐的法子,出的盐杂物太多,人吃不得,都是喂了京师各衙门的牲口……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弄出来的盐,雪白雪白的,别说俺一辈子……祖上几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盐,这真是老天开了眼,能让俺们找到这好的法子。” 灶户的话很粗俗,却很直接。 朱祐樘一听本来是给牲口吃的盐,不由微微皱眉。 萧敬斥责道:“好好说话!” 灶户苦着脸道:“几位官爷,俺不识字,说不出好听的,就是心里欢喜。” “哈哈。” 就在萧敬还想说什么时,被朱祐樘大笑着拉回来。 萧敬毕恭毕敬立在朱祐樘身后,但见朱祐樘还真走到碾子旁,在晒好的精盐摊子旁立足,突然伸出手抓了一把盐,轻轻放到嘴边尝了尝。 “陛下!” 看到这一幕,萧敬着急了。 都说了以前是给牲口吃的,先前拿去让朱祐樘伸手抓,已有欺君的献艺,现在皇帝居然亲自尝盐? 这还了得? 朱祐樘丝毫不介意,品尝之后点头道:“果然是纯正的咸味,延龄啊,朕对你不服都不行。你说为何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解决不了的事,你居然能解决呢?” 张延龄笑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一介粗俗的武夫,不懂得那些文章和大道理,只会将事情落到实处,或许有奇效呢?” 如此说,显得很不客气的样子。 居然大大咧咧领受了朱祐樘的夸赞。 换了别人这么说,萧敬一定赶紧上去提醒,要谦虚。 但这是张延龄在召对,那就不一样。 人家是外戚,深得皇帝信任,想怎么说怎么说,再说人家也有这么说的资本。 “哈哈!还真是如此。” 朱祐樘居然也对张延龄的话深表赞同。 一旁的灶户听到萧敬“陛下”的称呼,都已经顾不上继续制盐,在院子旁跪了一地。 朱祐樘随即看着他们道:“不必拘礼,朕今天是微服出宫,过来看看制盐的法子,体察民情。你们做得很好,回头都有赏赐。” 回过头又问萧敬,“克恭,户部周尚书来了吗?” 萧敬回头看了看门口的位置,并没见到人,把锦衣卫叫过来问了问,才知户部尚书周经和寿宁侯张鹤龄都已在外等候。 周经是皇帝特地传召过来的,至于张鹤龄,则是因为之前朱祐樘说要召“国舅”一起来查看,萧敬明白皇帝找的是张延龄,但也没说不找张鹤龄,万一皇帝就是想把弟兄俩一起叫来呢? 他自己去接了张延龄,张鹤龄那边拖拖拉拉迟了很久才到。 “陛下,周尚书和寿宁侯已在外等候。” “传见!” 朱祐樘一声令下,萧敬亲自出去传话。 朱祐樘兴致盎然,继续跟张延龄探讨制盐的事。 …… 周经和张鹤龄,在萧敬引路下进了柴薪司的院子。 看到院子内的情况,二人都是新生疑窦。 张鹤龄笑道:“萧公公,这是在挖池塘吗?” 萧敬道:“寿宁侯您言笑,陛下和建昌伯都在内等着,二位请趋步。” 一边说着,萧敬一边也在琢磨,这寿宁侯是什么路子? 见皇帝拖拖拉拉,还有心思问问题? 走了不远,过了月门,就见到朱祐樘正在跟张延龄言笑中,周经和张鹤龄都赶紧行礼。 “周卿家,今天户部不忙吧?朕将你请来,希望没耽误你的公事。”朱祐樘的话带着笑意。 周经仍旧不明白皇帝的用意,请示道:“陛下是否对户部有何指示?若是不太着紧的话,可以等朝会上再议。” 他还是很顾虑的,要是被人知道他暗地里跟皇帝见面,还不定被人怎么想。 周经如今可是在风口浪尖上。 一个不慎,海量参劾的奏折就到通政司去了。 朱祐樘笑道:“周卿家你看,这里是建昌伯所提供的一份图案,详细列明了如何用日头来晒盐,朕着人在京师各处设立了几个试验之所,此处便是其中一处……几天工夫便有第一批盐出来,有磨出来的成盐,你尝尝?” 周经圣命难违,只能上去尝了一口。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成色极好的精盐。” 朱祐樘笑了笑道:“不说你都不信,这里曾煎出来的,是给牲口吃的粗盐。” “啊?” 周经大惊,煎牲口盐的地方,居然能制出这么好的精盐? “之前各地转运使司都上报,今年的盐将会减产,让减少盐引的发放,建昌伯给朕所提的方案,可是解决了大问题,周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朱祐樘又问道。 “这?” 周经一时无语。 讨论户部改革就好好讨论改革,上来给搞个滩晒制盐。 咱大明朝廷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已到了如此釜底抽薪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 就算你们真的丧心病狂也不要紧,至少先给我个心理预案,让我有个准备,冷不丁问我的评价,这是要让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 张延龄主动进言道:“陛下,滩晒制盐之法,算是因地制宜,但一下让各地盐场都改变原有的煎盐之法也不现实,应当分批进行。不如由户部着令地方盐场以实际情况进行改造,并派专人监督,以求在未来几年能大夫增加各地盐产量。” 朱祐樘点头道:“建昌伯此话有理,应稳步推行,不宜操之过急。” 张延龄又道:“且臣认为,此事不应当对外张扬,应在秘密中进行,陛下可还记得之前对商贾囤盐之事的建议?” 朱祐樘先是回想了一下,这才笑道:“还是你的鬼点子多,那好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周卿家,你没意见吧?” 周经心中在苦笑。 你们两个都已经把事谈到这地步,叫我来似乎也不是问意见的,干脆就说让我执行就行了。 再说我对什么制盐一窍不通,能有什么意见? “臣并无异议。”周经很识相。 朱祐樘道:“那此事就交给户部,由建昌伯来主持,户部协同,周卿家你也没意见吧?” 周经赶紧再次应承。 朱祐樘感慨道:“朕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来解决朝中难事,大明朝真的是有才能之士,才能继续中兴下去。时候不早,延龄,你跟朕回宫说。” 朱祐樘明显还没聊过瘾,还想拉着小舅子继续问问,还有什么治国良方。 张延龄道:“陛下,臣认为,既然您已走出宫门,不如到民间去看看,尤其是体察一下如今京师中的官盐行情如何,为下一步行盐政之改革,有所准备。” 本来朱祐樘是不会有心思去民间看的,当皇帝的就算再想体察民情,也没必要亲自去。 但现在他在兴头上。 这又是心目中功臣张延龄的建议,便点头答应。 …… …… 一行人从柴薪司出来,就近找了一处卖官盐的地方。 还没进去,张延龄随便拉过来一名路过的行人。 “这位兄弟,敢问一下,这里可是卖官盐的地方?我等想买一些官盐,怕走错。”张延龄有意要让朱祐樘听到民间真实的声音。 那人冷笑了一下,上来就是一股子的怨气:“买官盐?不怕撑死你们!有钱烧的!” 朱祐樘好奇问道:“这位……此话怎解?” 那人道:“一斤盐二十多文,还是天子脚下,真是不让人活,一家老少清汤寡水吃几年饭,年纪轻轻白了头,早死早超生!” 说完那人径直而去。 从他的口吻来看,他对京师官盐的行情非常着恼,已到怨天尤人的地步。 大明盛世,居然因为盐政的问题,出现民心变动。 朱祐樘听了会作何感想? 便在此时,官盐的铺子里突然闹哄哄的。 似有一人进去买官盐,被人给赶了出来。 “没钱还想吃官盐?干脆买你的私盐去,被抓了活该蹲大狱,未来涨价可别说没提醒过你们!现在不买,过了今天还没这价!”卖官盐的掌柜显得嚣张跋扈,指着买盐的客人劈头在骂,这话似也是在说给路人听的。 朱祐樘听了之后,脸色更加阴沉。 当然。 这一切都是张延龄设计好的。 在从家里出发之前,就已经跟苏瑶交待清楚,就是要趁着带朱祐樘出来视察时,故意找人去激怒徽商卖官盐的掌柜。 外人只看到了官盐掌柜的嘴脸,却不知里面的对话。 张延龄心里也在笑。 被皇帝看到你们的无耻,若你们还有好日子过,我张某人跟你们姓! 第六十四章 名门闺秀 朱祐樘看到自己的子民被盐商欺辱,心有不忿。 拳头握起,随时有上去打人的倾向。 “陛下,此等商贾哄抬物价口出狂言,实在是令人不耻。”张延龄低声进言,“但也不必节外生枝。” “嗯。” 朱祐樘只是神色冷漠应一声,没有发作。 周经看了这架势自然觉得面目无光,急忙道:“陛下,乃是老臣未能解决盐政之患所致。” 朱祐樘道:“朕不怪你们,怪就怪那些盐商,囤积居奇欺行霸市。延龄,你就替朕去严查他们!” 当皇帝的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出手,也知周经这样的户部尚书也没法出手。 便让张延龄去查。 “臣遵旨。”张延龄领命。 张延龄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的目的,也并非要靠皇帝一时义愤将徽商打压下去,但有了朱祐樘的吩咐,又可以去敲打一下徽商。 循序渐进。 朱祐樘本来心情大好,看到这一幕之后也再无微服私访的兴致,对张延龄和周经交待暗中督促地方晒盐改革等事,便与萧敬乘坐马车而去。 …… …… 朱祐樘一走,周经这才长长缓口气。 “建昌伯,之后还希望您能多多提点。”周经主动给张延龄行礼。 张鹤龄凑过来道:“周尚书,户部应是管着京师的生意?若是商贾缴纳赋税,也归周部堂管?” 周经面对这么无厘头的问题,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寿宁侯,您这是?”周经试探问询。 张鹤龄挠挠头,显得很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本侯最近做了一点生意,看户部这边能不能照顾一下。” 周经哭笑不得。 “大哥,周部堂是户部尚书,不管那些收税杂七杂八的事,再说市井之间做生意讲求的是诚信公道,就算周部堂能说的上话,这忙又如何帮?” 张延龄替周经解释。 张延龄面色有些失望,大概还想靠跟周经关系走得近,捞点好处。 眼看没油水,他就失去跟周经增进关系的兴致。 张延龄这才对周经道:“此番还是应由户部为主,应该是在下希望周部堂您能多多相助才是。” 兄弟之间反差太大,让周经也要有所适应,才能跟张延龄对上话。 张延龄和周经谈了一些事,尤其涉及到不外泄此消息,要打时间差,包括要让徽商吐血等事,本来周经并不觉得朝廷的事要牵扯到民间商贾,但先前见到皇帝对盐商那股发自肺腑的愤恨,便也觉得有此必要。 双方谈得很和谐,才几句话就把主要事务谈清楚。 …… …… 再将周经送走,只剩张家兄弟二人。 张鹤龄一脸冷峻之色,语带嘲讽道:“老二,最近你可真是风光,姐夫对你另眼相看,还让你协同户部尚书弄什么盐政,你这是要飞到天上去!” 即便张鹤龄再蠢,他也感觉到自己被冷落。 今天他就是个旁观者,所涉及之事跟他无丝毫关系。 “大哥,咱兄弟还要分彼此吗?我有面子,不就是你有面子?”张延龄故意说得要跟兄长荣辱与共。 张鹤龄道:“你且说,你上奏的那些事,是谁教给你的?” 或许在张鹤龄看来,自己弟弟不可能一夜成长,只能理解为背后有人相助。 张鹤龄神秘兮兮道:“大哥以为我是在抢功劳吗?我有多大能耐大哥你不是最清楚?有很多事,是陛下不适合出面,又怕朝中人非议,所以才会暗中让我来出头,否则我如何撬动朝中户部改革这么大的事?” “说白了,我就是被陛下拿来当枪使的,所做所为尽是出力不讨好的事。” “你想啊,事成了我一介外戚,赏赐几亩薄田了事,当不了高官。若是出了岔子,所有责任都要我来背。” “这能是好事吗?” 张鹤龄皱眉思索了老半天,这才紧张道:“老二,真是大哥误会你了,想来也是,你有何大本事?姐夫明显这是要利用咱兄弟啊。” 张延龄叹道:“唉!其实大哥之前不在京师也是好事,让陛下利用我一人便是,咱身为外戚,本就与皇家荣辱与共,为陛下分忧份属应当,谁让咱姐姐也是大明皇后?但要是咱二人一起上的话……” 张鹤龄急忙道:“为兄是替你不值,但既然你都已经顶下来,咱也不能兄弟俩一起折进去!此事交给你去办,为兄还要忙别的。你不必送!” 居然一路小跑逃走。 张延龄打量着这个兄长离开时急匆匆的背影,撇撇嘴嘀咕道:“把不准你的脉,还真当不了大明朝的老中医!” …… …… 永康公主府。 永康、德清二姐妹,这天在府上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女客,是来日要与他们一同前往文庙参加孔闻韶讲学会的李家三小姐,李琪。 李东阳仕途还算顺利,但他的后嗣方面非常单薄。 子女皆都死在他前面,而这个三女儿李琪,属于最晚过世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送再送,晚景凄凉也不得不过继兄弟子嗣继承香火。 李东阳曾在为幼女所撰写的《亡女衍圣公宗妇墓志铭》中有提过:“弘治丙辰,前衍圣公南溪先生有子闻韶方冠,属其弟衍圣公东庄先生来议于京。” 弘治丙辰也就是弘治九年,南溪先生是孔弘绪,东庄先生则是孔弘泰。 历史上这段婚姻议定也就是在弘治九年完成,这一年孔闻韶虚岁十五,而李琪则虚岁十四,成婚是在弘治十三年。 …… “民女见过两位长公主殿下。” 当李琪出现在两位长公主面前时,显得很有风采,过来便给二人行礼。 声音娇脆,加上知书达礼,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加上生在温室之中,虚岁才十四,正是天真无邪的年岁,说话时自带浅浅笑靥,让人眼前一亮。 李东阳在《亡女衍圣公宗妇墓志铭》,也提过这个女儿自幼的学业情况:“吾女性朗慧,其母口授女孝经及名物之书,意领颔答,皆略能默记,手写家信,作蝇头字。” 说明李琪不但知书达礼,在文采方面也是不错的,有大学士之女的风采。 朱效茹见到这个邻家小妹妹一般的女孩也非常欢喜,将李琪拉过来,笑着道:“果真是李公的千金,如此风采,真是羡煞我等。” 突然被长公主如此称赞,李琪双面红扑扑的,螓首微颔连头都不敢抬。 朱效茹请李琪在石桌前坐下。 面前有书卷和纸张,除了德清公主随身携带的《女孝经》,旁边纸张上所写的正是《竹石》和“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 第六十五章 固执 永康和德清两位长公主,年岁也都不大。 跟李琪不过闲谈几句,关系便增进不少,加上李琪心思无暇对她们无心理戒备,在朱效茹的坚持下,很快三人便以姐妹相称。 言谈之间,李琪似对这些诗句很感兴趣,想凑过头看,又怕失礼。 朱效茹看出端倪,笑着道:“李家妹妹可是精于诗词?” 李琪面色一红道:“姐姐取笑,我哪懂什么诗词?不过家兄平时会写一些,时而会跟着读一读。” 李琪口中所提的“家兄”,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 李东阳的次子李兆同,于弘治八年,也就是头一年里,以十岁病殁。 长子李兆先成为李东阳唯一在世的儿子,历史也上于弘治十四年七月病殁,随之李东阳自知年岁已大难再生育,便过继了四弟李东溟的儿子李兆蕃为子,并补了李兆先国子监生的空缺。 “李公的公子,想来才学方面是很好的。” 朱效茹恭维了一句。 她比李兆先小三岁,在出嫁崔元之前,对于京师中望族家的公子多少有听闻,可惜李东阳家的长公子是不会尚婚她这样的公主。 朱效茹言谈之间还有一点回忆往事的意味。 “这两首诗,准确说,是一首半的诗,乃是如今京师中被人称道最多,隐约有赶超唐诗兴盛时名作的迹象,妹妹不妨品读一番?” 朱效茹把诗推荐给了李琪。 李琪将写着诗的纸张拿过来,仔细品读一番,惊讶道:“这首竹生于石,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哦?” 朱效茹听了之后并不觉得意外。 李琪道:“是这样,前日里有个年轻的公子到府上拜访,家父亲自接待了他,当时好像还有吏部的屠尚书也在,提到这首诗便是那位公子所写。” 朱效茹和德清公主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惊喜。 德清公主主动问道:“却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家兄提及过,好像是从山东曲阜那边过来的,听说才气很好,隐约之间好像还跟什么婚事有关,也不知家兄说的是什么……” 李琪天真烂漫,以她的年岁还不明白婚姻大事的意义,其实前日里孔闻韶在屠滽等人协同下登李府门的目的,就是为谈及孔闻韶与李琪的婚事。 或是为了增加李东阳对孔闻韶的好感,愣说这两首诗是孔闻韶所写。 朱效茹惊讶道:“竟是衍圣公世子所写?这……是否也太凑巧?京师中人苦苦寻找的那位大才之士,竟然就是衍圣公世子,真的是……” 言语之间,她还在打量着自己的妹妹,想从妹妹的脸上察觉到一些神色的变化。 但德清公主脸色仍旧很正常。 李琪不解道:“这两首诗很好吗?” “李家妹妹,你是不知现在京师中对这两首诗的称颂有多高,说得上天有地上无,都觉得是李杜在世,或以为是哪位成名已久的名家不肯透露真实姓名,未料竟是年纪轻轻的衍圣公世子所写,看来以后大明文坛的旗帜非他莫属,妹妹真是好福气……” 朱效茹言语之间,还对李琪能觅得如意郎君而羡慕。 李琪则完全没听明白,有个年轻人会作诗,跟自己有没有福气有何关系? 再交谈了一会,朱效茹仍旧对那半首诗未能补全念念不忘,笑着道:“有机会的话,应该拜访一下衍圣公世子,看那半首诗之外到底是何,便是姐姐这般学问不深的也想探知一二。” “哦。” 李琪瞪大眼睛。 她心里又在纳闷。 这位姐姐要去探知半首诗之外的半首诗是什么,你找那年轻公子去,那年轻公子又不住在我家,看我干什么? …… …… 李琪登永康公主府门,不过是为来日参加孔闻韶的讲学会做准备。 提前认认脸。 很快,李琪便由奴婢催促,在李家人小心呵护之下,离开永康公主府。 “皇妹,这位李公小千金,年岁不大,但知情守礼,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 朱效茹说此话时,又在观察妹妹反应,见德清低下头,笑着打趣道,“怎的,为之前的事后悔了?” 德清公主重新抬头,不解道:“皇姐何意?” 朱效茹叹道:“你我都是姐妹,这有何好隐瞒的?你当姐姐看不出,其实你很欣赏才华横溢的年轻才俊?若是这作诗之人乃是成名已久的大儒,跟我等是何关系也就无关紧要,但若是像衍圣公世子这般年轻英俊尚未婚配的,那就不一样……” “莫要忘了,皇兄之前可是有提过,让你跟他之间。” 德清公主一脸羞嗔之色道:“姐姐不必说,哪跟哪的事啊!” 朱效茹叹道:“就怕有些人是心里想,不肯明说,这般的年轻才俊,莫说姐姐已经嫁人,若是换了当年没嫁人时,怎么都要追寻一番,就算是小几岁又如何?这相公比自己年岁小,那才叫亲切呢……” 朱效茹明显结婚日久,日常烦闷没事做,打趣起妹妹来还没完。 德清则对于姐姐所说的话,也没太往心里去,怔怔出神的样子,好像又在想别的。 …… …… 就在李琪往永康公主府去时,李东阳也在府上接待了新的宾客。 还是由吏部尚书屠滽为首,同时来的还有礼部尚书倪岳、御史陈玉等人。 他们来的目的很简单,为孔闻韶的婚事说项。 “宾之,宣圣之宗子乃是文庙香火继承之人,简雅而文,才学更是不凡,与令媛更是年岁相当颇为匹配,你又为何要一而再推辞呢?” 屠滽作为这次说项的主力军,一直在劝说李东阳接受这桩婚事。 但李东阳明显有所顾虑。 孔闻韶老爹的情况,外人不知道,李东阳能不门清? 一个玷污良家女人无数,还勒死四女的奸邪之徒,连衍圣公的爵位都被剥夺,生下的儿子再好能好到哪去?要不是当时皇帝赦免了孔弘绪的罪行,还将其罪行掩盖,那孔闻韶就是人品败坏的罪犯之后,是为李东阳这般注重门风之人所不耻的。 现在孔家这么急于要跟他李家联姻,恐怕也不是看中李东阳女儿的才貌,而是看中了他李东阳的名声,想借跟李家联姻这件事,树立孔闻韶正直清明的形象。 为孔闻韶继承衍圣公爵位创造舆论环境。 李东阳在历史上对这段联姻之事也是百般推脱,即便最后定下来,也让孔家做了很多许诺,诸如先定下婚约三年后再成婚,过一段时间就要回京师省亲,让所生的儿子读书等等。 李东阳自诩为清流,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些所谓的清流用道德绑架。 真是不涉及到自己,不知道痛。 李东阳叹道:“吾女年幼,尚未及笄,吾不愿过早为其适配人家,况且从此处往山东山长水远,吾不愿小女远嫁……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他想容后再议,但屠滽等人不希望如此,他们希望是赶紧定下来。 难得孔闻韶来京师作秀一次,作秀当然就要把戏做足,名利场上走一圈树立一下形象是一方面,再定下跟当朝大学士李东阳家族的婚事,似乎比之前一件事更为重要。 “宾之你为何就如此固执呢?”屠滽感慨道。 一旁的倪岳道:“或许宾之是对衍圣公宗子的才名有所顾虑?回头可在他拜见陛下时,亲眼看看他的言谈举止如何,若才学也好,也懂礼数,宾之也当放下顾虑才是。” 李东阳无奈之下,只能点头道:“等他面圣之后,此事再言道。” 对李东阳来说,现在是能推一天是一天。 以前是怕女儿早些嫁了见不着,现在却是后悔没早些为女儿许配人家,以至于现在被人给盯上。 有女儿的父亲,真是难。 第六十六章 文坛“盛”事 翌日,乃是孔闻韶在文庙讲学的日子。 这天文庙周围盛况空前,很多人前去观礼,能进内场的无不是京师大儒及成名学者,国子监监生也要有才学和名望的才能被邀请入内。 当天早晨,张家两兄弟则先入宫参加了一次朝议。 从奉天殿出来,张鹤龄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作为武将,除非盛典大朝时有列于朝班的机会,平时这种每日例行的朝议是没资格来的。 “老二,他们说的你都听懂了?” 张鹤龄看着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笑道:“大哥,先前见你在朝堂上正襟而立的样子,以为要请教你呢。” 张鹤龄一甩手道:“一群人,都不知在说什么玩意。” 先前朝堂上所议论之事,除了盐政改革,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个是因为哈密失守,有西北移民东迁,在瓜州、沙州等地耕作,需要朝廷安置。 再一个,就是刑科给事中徐珪上奏,认为东厂内弊端太多,刑部案只要归了东厂就如石沉大海死无对证,还因东厂内有人贪赃枉法作奸犯科,请求将东厂革除。 朱祐樘对于徐珪的上奏很生气,当场就让人把徐珪给拿下,说是要严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这哪是要严查?查又查什么?不过是因为被徐珪所触怒,想好好惩治一下这个不识相的臣子罢了。 “对了,他们好像提到盐什么的,你怎么不上去发话?莫不是姐夫没让你在朝堂上说什么?”张鹤龄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重新打量着弟弟。 之前朝堂上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盐政问题。 这也是朱祐樘把他兄弟俩叫来的原因,让张延龄知道现在朝堂对于改革是如何的态度,但因为朱祐樘提前都已经对周经和张延龄布置完毕,至于朝堂上争论再凶,周经和张延龄两个关键人物都没发表言论。 皇帝也没问他们的意见。 张延龄知道,朝堂上的人争了也白争。 张延龄随便敷衍道:“朝堂大事,我可能还是顶不起来,或会让陛下失望。” 张鹤龄郑重道:“二弟,你可不能怂啊,这件事可要全靠你顶起来,为兄看好你。” 还是之前张延龄吓唬他那一套起了作用,张鹤龄生怕自己也被皇帝当枪使,这是要怂恿弟弟往前冲的意思。 兄弟俩正说着,背后急匆匆赶过来一人,并不是平时经常出来送他们出宫的萧敬,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位列第三的韦泰。 “两位国舅,陛下吩咐,让老身陪同您二位前往文庙,说是永康长公主驸马已提前抵达,您二位出宫后也不必乘自家车驾,会有御马监所备好的车驾送您二位前去。”韦泰道。 张鹤龄道:“韦公公,本侯好端端为何要去文庙?” 韦泰一时怔在那,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张延龄则笑道:“为何不是萧公公相送?” 韦泰苦笑道:“萧公公有旁的公务繁忙,特地差遣让老身前往,既是陛下嘱咐,您二位还是赶紧启程吧。” …… …… 兄弟二人与韦泰共乘一辆马车,显得有几分拥挤,一同往城北的文庙而去。 路上张鹤龄因为恼怒一句话都不说,用锐利的目光瞪着韦泰,韦泰被他这么直勾勾看到心里发毛。 皇帝让去的,又不是我的主意,寿宁侯瞪我干嘛? 张延龄则跟韦泰闲话几句,方知萧敬一早被皇帝派出去,做什么不知道,才会有韦泰替萧敬来送兄弟二人之事。 下马车的时候,张鹤龄终于开腔:“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也不知他在说被皇命遣来文庙,还是在说文庙门口士子聚集。 崔元果然提早到来,也在文庙门口等候,并没有见到本该与崔元同行的众翰林学士。 张延龄问过崔元才知,今天翰林院并未派人来。 崔元道:“说来稀奇,也是在下到了之后问过礼部的人,才知翰苑的众学士都未前来,不过在下之前见过顺天府的张府尹,他还问过两位国舅之事,说是来之后派人通知他一声。” 顺天府负责维持今日文庙的秩序,张玉或许也想参加这次的文坛盛世,就亲自带人来。 张延龄之前从翰林院的人在续诗,联想到可能会有窃占文名的事。 若此等事真发生,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今天翰林院的那些新科进士前来文庙,就不是相帮,可能会砸场子坏事。 “他倒是挺会献殷勤。”张鹤龄言语之间对顺天府尹张玉带着些许不屑。 等进到文庙,见到张玉,张玉带着几名差役过来行礼问候,当得知张家兄弟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陪同而来时,便有要拜访韦泰之意。 却被告知韦泰并未进文庙。 张延龄笑着问道:“张府尹,今天可是孔公子初次讲学的大日子,不知还有何名臣前来?” 张玉笑道:“听闻朝中是有几名部堂,本是要陪同一起来的,但与衍圣公同去国子学,韦公公可是也去了隔壁的国子学?” “或许是吧……不知今日是何人陪同孔公子前来讲学?”张延龄并不关心韦泰现下在何处。 张玉道:“是国子林祭酒。” 说的是国子监祭酒林瀚。 林瀚家族很盛,他的父亲就是永乐时进士,林家更是“三代五尚书”、“七科八进士”,是未来明朝官场的中流砥柱,其本人是成化二年进士,弘治三年起为国子监祭酒,一直到弘治九年四月,礼部出现人员变动之后,徐琼升礼部尚书,而林瀚则入为礼部右侍郎兼理祭酒事。 张延龄掐指一算。 快了。 说着话,几人已到了文庙的文思院,这里正有诸多的学子在等候,孔闻韶和林瀚都还没出现。 即将讲学的地方有一处不太高的台子,远处可见藏书的阁楼,隐约可见那边也有人,但因为纱幔遮掩并不能看清藏书楼内的情况。 “那里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张延龄指了指藏书楼。 张鹤龄顺势瞅了瞅,道:“我等岂能与庶人同席?张府尹,给安排一下吧!” “不可不可!” 还没等张玉说什么,一旁的崔元急了。 张家兄弟一起打量着崔元。 崔元为难道:“两位长公主殿下,还有京师中名媛女眷在内,我等不便进入。” 张鹤龄不满道:“女眷来这种男人聚集之地不怕失礼?为什么她们能上去,我们就上去不得?” 说完还有要硬闯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听所谓的讲学没什么意思,去看女人更有趣。 最后,还是张延龄将他按回原地。 “老二,你要作甚?”张鹤龄脸色怒气满盈。 张延龄笑着安慰道:“在这里随时都能退席,文庙距离东街的柳巷可不远,去唐突两位长公主惹人非议反而自找麻烦。” 张鹤龄撇撇嘴道:“为兄是那种人吗?” 说完也不再坚持闯藏书楼,老老实实在一旁椅子坐下,几人在众参加讲学观礼者中地位较高,还给单独备了桌椅和茶点。 这边才刚坐下,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却是孔闻韶在一名年过花甲老儒生的相陪之下走出来。 在孔闻韶身旁,还跟着一人。 竟是祝允明。 “欸?那不是吴中才子祝允明?先前在酒肆中,可曾有一面之缘。”崔元激动起来。 现在祝允明可是京师名人,谁都想知道资助祝允明的是何人。 新闻人物出现在文庙,一时风头都要盖过主角。 张延龄则皱起眉头。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敢窃他的文名,原来连祝允明都被收买。 但见祝允明那一脸为难的样子,显然也知这是何等不光彩之事,但上有部堂级别的高官施压,还事关衍圣公世子继嗣的大事,他明知是被利用,但想挣扎也挣扎不得。 第六十七章 拨乱反正 “走!” 张延龄在全场准备迎接主角登场时,突然站起身来,准备拂袖而去。 这一下,张玉、崔元和张鹤龄都没料到,用不解目光望着张延龄。 “老二,有事的话也先急,韦公公还在外面守着,为兄理解你的心情。”张鹤龄看来,我当大哥的都还没着急,你当二弟的着急什么? 不就是去花街柳巷?咱可以等这个将学会进行差不多的时候,再一起去便是。 张延龄却丝毫没有看这场讲学会的兴趣。 对方明摆着的要算计他,他还留下来看他们表演? 张延龄道:“兄长不走的话,我自行离开便是。” 说着张延龄果然径直往门口那边走去。 张鹤龄对崔元和张玉笑了笑,意思好像在说,你看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全是弟弟坚持。 随即小跑跟过去。 兄弟二人在这种事上还是能达成一致的。 张玉有差事在身,走不开,至于崔元那边,犹豫半晌之后,还是跟着张家兄弟往门口而去。 三人的举动,瞬间也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 衍圣公世子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结果一开场,就有三个人退席? 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吧? 连台子上的林瀚、孔闻韶和祝允明都看到了将要离开的三人,毕竟内场也没那么大,真正进来观礼的可能也就几十号人,三个人起身离开还是很显眼的。 祝允明看到张延龄的身影,脸色瞬间无地自容。 林瀚却不想被外人打扰了这次衍圣公世子的讲学会,仍旧要继续主持:“诸位,这一位乃是衍圣公世子……嗯嗯。” 或许是还有人在回头看,有意清了清嗓子,意思是让来听讲学的人认真一点,不要为旁杂之事干扰到正题。 …… …… 藏书楼上。 永康、德清两位长公主,正与李琪往远处看。 在孔闻韶出场之后,朱效茹笑道:“那位衍圣公世子出来了,真是一表人才。” 居高临下,什么都能看得清。 连德清也不由往台子上看一眼,似是想知道能作出《竹石》这般诗句的少年,会是如此风采。 便在此时,从人群中起身一人,当即要走。 身旁人似有劝阻,但此人仍旧执意而为,随后劝说他的二人也相继跟随而去,令场面显得很不好看。 “两位姐姐,怎么刚开始就有人走啊?” 李琪不明就里,不由问了一句。 朱效茹道:“总有不识大体的,喜欢在这种场合生乱,不去管便是。” 德清好奇道:“皇姐,那位看起来……好像是姐夫……” “不会吧?”朱效茹仔细辨认了一下,瞬间皱起眉头,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她还是能辨别出跟在最后的那人是崔元。 “还真是他,皇兄让他跟建昌伯一起来,旁边那个……好像是寿宁侯……他们家两兄弟要闹什么?” 朱效茹瞬间光火。 刚还在批评开场走的人“不识大体”,马上知道被骂的其中一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当着妹妹和李琪的面,她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只能把责任往张家兄弟身上推。 此时讲学会已经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先前有人退席的小插曲中走出来,正在准备领略孔闻韶的文采和风采。 “怎么回事,好像又有一人走了?那是谁?” 德清又指着台子的方向。 此时离席而去的,是祝允明。 这下场面又被稍微打乱。 朱效茹有些懊恼道:“好端端的讲学会,一而再被人给扰了,看来今天真不是讲学的好日子,难道衍圣公世子出来讲学之前不先算算日子的?” 两次插曲,也影响不了这次政治作秀的继续进行。 随即便是孔闻韶出来讲《论语》,在场鸿儒都准备洗耳恭听…… …… …… 张家兄弟,带着崔元一起出了文庙。 却说韦泰并没有去别处,只是在马车上休息,大概觉得文庙这种地方不是阉人随便能进去的,再加上皇命差事没嘱咐让他进去陪同,便在外面等。 躲个清净。 此时文庙门口很热闹,突然人群一阵喧哗,韦泰根本就无心去留意,他觉得讲学会怎么应该也要进行一两个时辰才会结束。 “韦公公,那好像是两位国舅和驸马。”赶车的小太监提醒一句。 韦泰赶紧打量过去,发现真的是之后,急忙将靴子穿上,一路奔跑过去。 “几位……里面的讲学会结束了?”韦泰觉得诧异,皇帝嘱咐的差事,所有人应该等办完之后再走,无论是让你们做什么。 张延龄厉声道:“没兴趣,一群臭老九,不知在说什么玩意。” 韦泰闻言,瞬间皱起眉头。 好家伙。 上来就对读书人如此讥讽,皇帝还让他们来看讲学? 难道说皇帝嫌场面不够乱,派小舅子来砸场子捣乱? 张鹤龄笑道:“老二你终于正常了一回,里面可不是一群臭老九?给他们惯的,还讲学,还聚众,这是要公开谤议朝政啊!” 韦泰眉头皱得更深,兄弟俩简直是一丘之貉。 就在韦泰不知所措时,张延龄道:“劳烦韦公公与我去一处地方,顺带给做个证。” “啊?” 韦泰又是莫名其妙,“建昌伯,陛下只是派老身陪同二位前来文庙的,并无皇命前去旁处。” 张延龄道:“放心,此事不会坑了韦公公,自会有好处,并且也跟今日讲学之会有关,还请韦公公务必同行。” 韦泰苦笑着点头。 上贼船的感觉。 一行人正要走,突然从门口冲出来一人。 此人出来后,径直找到张延龄,直接跪下来给张延龄磕头,那意思是好像要对张延龄忏悔,却也一句话都不说。 张延龄一脸不屑道:“公子且回,你我之间缘分就此已尽,可别说我薄待于你。但若未来你知我身份,怕是你也不会后悔今日所行之事!” 张延龄冷冷对祝允明甩下一句之后,看着已经被惊呆的崔元,道:“驸马先回去,我与韦公公还有事要办,大哥你先去柳巷等我。” “好,给你置办了酒席,你早点来,别耽误事。” 还是张鹤龄洒脱,才不管弟弟在做什么,他也懒得管。 既然说好了兄弟俩一起去勾栏里玩,当然要好好招呼一下弟弟,以体现出做兄长的派头。 …… …… 张延龄要带韦泰去的地方,自然是祝允明的住所。 那可是张延龄把自家院子借给他住的。 张延龄办完这一切之后,马上与韦泰回宫,告知要去面圣。 换了别人,韦泰一定不会去通报,但既是张延龄要见,韦泰不敢不去通传,皇帝对两个小舅子的态度如何,当内侍的看得最清楚,何况现在张延龄可是皇帝眼中的红人。 见不见那是皇帝的事。 等张延龄在乾清宫见到朱祐樘时,朱祐樘正拿着本道经在研究。 乾清宫也没别人,朱祐樘一脸悠哉的样子,似乎心情很不错。 “延龄你来了?可是来跟朕说盐政之事的?坐下来说话便是,来人,给上茶!” 朱祐樘是真没把张延龄当外人。 甚至让张延龄到了乾清宫,都有种进了自己家后堂的感觉,随便坐随便喝茶。 张延龄则显得很恭谨道:“陛下,臣前来,其实是为一件重要之事,涉及到文庙传承之事。” “哦?” 朱祐樘突然想起什么:“今日里,朕是让你去文庙参加宣圣宗子讲学的吧?你为何这么早回来了?” 张延龄道:“陛下,臣正是因此而来。” 朱祐樘放下手上的道经,走出来笑道:“延龄啊,你的急智是很多,才学方面可圈可点,但在儒学方面,你还是要跟那些鸿儒好好学习,也不是朕非要给你出难题,实在是因为这朝堂上下都是以儒官,谁不符合他们的想法,谁就没法在朝中出头。” “朕想器重于你,就怕你在儒道方面不合他们的要求,他们会处处给你设槛找你麻烦。” 朱祐樘这话算是非常诚恳的,简直是掏心窝子的话。 张延龄道:“臣请问陛下一件事,有关宣圣传承之事,陛下如何看待?” “嗯?” 朱祐樘先是愣了愣,随即一笑,大概也觉得小舅子关心孔庙传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朱祐樘笑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张延龄一脸正色道:“臣认为,上一代衍圣公,便是孔讳弘绪者,当年玷污女子数十人,草菅人命,乃天理所不容,即便朝廷赦免其罪行,衍圣公一脉也不该再由其子弟传承。” “宣圣之传承,本就为引导世人教化,若不拨乱反正,又如何教化世人?” 朱祐樘听到此话,脸上的笑容都敛起来。 朱祐樘重新走回到龙案之后,思索了一会,才叹道:“延龄,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宣圣传承最注重道统,这个宗子乃长子嫡孙,朝中儒者皆都认为应该由他来继嗣文庙,就连朕对此事都插不上话。” “更何况,有谁来继承,有何区别呢?” 朱祐樘对于孔弘绪儿子继承衍圣公,明显也是有意见的。 让一个人神共愤罪犯的儿子继承大明朝的教化,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他又觉得,谁继承对他来说没区别,当皇帝的最重要的就是要稳定读书人的人心,既然让孔闻韶当衍圣公是众望所归,当皇帝的何必自找麻烦? 张延龄道:“陛下,我朝清明,您可算是自古以来少有的明君圣主,若是未来在衍圣公传承方面有问题,以至于成为本朝之污点,臣认为此非善事,恐因小失大。” “嗯?” 朱祐樘从没想过,让孔弘绪儿子继承衍圣公,还能涉及到自己名声的? 张延龄继续道:“臣问过民间许多读书人,即便如永康长公主驸马这般对于文庙传承并无意见的,也认为上一代衍圣公作奸犯科之事乃不容于国法及人情,是要避讳不提的,而如今朝中读书人对此事并无意见,乃全因前朝将上一代衍圣公的罪行掩盖。” “此等恶行,可以掩盖于一时,又如何掩盖于史呢?” 朱祐樘显然还是很在意自己当皇帝名声的。 不然自己也不会从登基以来都还算是兢兢业业。 朱祐樘又思索半晌后道:“延龄,就算你说得对,但朕的确对衍圣公传承之事,并无良策,若是贸然改变继嗣之人,就怕朝中诸多非议,不知几时方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延龄道:“那就请陛下今日下午接见那位孔公子时,让臣一同前往,陛下不愿意所为之事,臣愿意替陛下分忧!” 这次朱祐樘则是轻快一笑,大概是觉得张延龄板着脸太过于正式。 以往在盐政方面替他分忧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在文庙传承这种事上分忧? “好,朕就让你去,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犯在那些儒官手里,就算是朕都帮不了你。哈哈。” 朱祐樘又走过来,拍拍张延龄肩膀,显得很器重道:“过了晌午你与朕一同前去,中午也不必走,与朕到坤宁宫,与皇后和令堂一起用膳便是。” 第六十八章 道贺 中午,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跟德清、李琪作别之后,催促轿夫赶回到府内,径直便要去找丈夫算账。 见面之后,朱效茹不管丈夫还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数落:“……你能得陛下恩惠,前去观礼衍圣公世子讲学,何等荣幸,竟学那张氏外戚离席而去,可知本宫在人前何等落面子,你到底有没有记得自己是皇家人?” 朱效茹也是气急败坏。 在丈夫面前骂,完全不顾平时丈夫就有些自卑的心理,一股脑把怨气发出来,发现丈夫还是在愣神状态。 “跟你说话呢,没听到?!” 朱效茹语气仍旧很强势。 崔元怔然道:“长公主,我……我只是觉得,好像有问题……” 朱效茹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是张家兄弟逼迫你走的吧?本宫在远处看得很清楚,你是他们走之后,才追上去的。” “不是这个……是……是那个祝允明……就是得赠《竹生于石》的吴中才子……我认得他……他在我们出来后……也从里面出来……直接跪在建昌伯面前话都不说……建昌伯居然说什么你我缘分已尽……未来知我身份定不悔今日所为之事……” 崔元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态,试探分析,“会不会那首《竹生于石》,乃建昌伯所作?” 朱效茹本来就已经很生气了,听到丈夫的话,更是又气又急。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在妹妹和闺密面前丢了脸,回来找你发火,大不了你认个错,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揭不过?结果你却找出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你是觉得我没脑子? 崔元也是一脸懊恼坐在那,双手抱着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祝允明没道理要在建昌伯面前跪下磕头,除非他做了极为对不起建昌伯之事……” 崔元也是懵了。 回来后百思不得其解,这才闷坐着去思索。 朱效茹厉声道:“衍圣公世子在讲学时说得很清楚,《竹生于石》乃是他所作,更有当事人为其作证,这怎可能有假?” “你定是跟张家兄弟学坏,以后你不得再与他们有所来往,你可是读圣贤书的,竟学那不学无术之徒的作派不说,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几日你闭门思过,以后不得与张家兄弟再有来往!气死本宫了……” …… 崔元莫名其妙就被禁足。 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回头想想,或许妻子说得也对。 衍圣公世子说诗是他作的,定是没跑,难道衍圣公世子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吗?那可是涉及到天下读书人名誉的。 怪只能怪自己非要学张延龄一般拂袖离席,让人看了笑话。 “都是我让长公主为难。” …… …… 过了晌午。 朱祐樘准备带张延龄从坤宁宫出发,往奉天殿参加孔闻韶的面圣仪式。 不过临出发之前,朱祐樘听取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有关内阁奏疏的汇报,在说事情时,也未避忌张延龄,好像有意让张延龄听听朝中有何大事。 “……有涉及南吏部尚书出缺之事,吏部上奏,请明日早朝时廷议。” 李荣在说了几件无关痛痒之事后,突然提到了一件相对比较大的事。 朱祐樘道:“南吏部尚书出缺,可有消息,廷议要举荐何人?” “听闻,礼部左侍郎徐公众望所归。”李荣道。 朱祐樘想了想,摆摆手道:“明日朝会再说吧。” 眼看时候也不早,朱祐樘便与张延龄一同出发。 出了坤宁宫后,张延龄趁李荣远远落在后面时,问道:“陛下真有意让徐侍郎为南吏部尚书?” 朱祐樘道:“怎的,对此你也有意见?” 张延龄笑道:“陛下应该知晓,这位徐侍郎与我张氏一门有姻亲,并非相帮于他,只是他年老体迈怕是在朝中没剩下几年……” “他生平所愿,便是能在致仕前于京师得部堂位,甚至言道若如此便死而无憾,若就此让他就任南京,只怕他会郁郁而终。” “嗯。” 朱祐樘点点头,却没评价什么。 但显然,朱祐樘是记得徐琼这个“媒人”功劳的。 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帮徐琼留在京师为礼部尚书,而把倪岳打发到南京吏部当尚书。 “对了延龄,今天在朝堂上,你怎么如何做?” 朱祐樘更关心张延龄接下来的表演。 张延龄笑着挠挠头道:“陛下,请恕臣先卖个关子,还请陛下于朝堂,能容许臣稍有放肆,或许臣会进言一些事,并非顺耳之言,陛下只须同意臣继续说下去便可。” 朱祐樘苦笑道:“你这是要作何?” “陛下放心,臣所行之事,绝对不会危害大明朝堂,也绝对不会让陛下做出有违公义之事,不过是让陛下主持公道。”张延龄做出承诺。 朱祐樘笑道:“若真是违背公义,那由着你,还是那句丑话,出了事别总想求助于朕。” 君臣二人言谈无隔阂。 张延龄心想,凭我跟皇帝如此关系,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治不了你们? …… …… 皇宫之内,众大臣一起入宫,准备参加孔闻韶的面圣仪式。 这次的面圣,只是先走个过场,让皇帝认识一下新的衍圣公世子,并不算是正式的朝见,正式的朝见会在来日的早朝。 但今天陪同孔闻韶来的官员阵容,并不差。 内阁四位大学士自然都是要来的,六部尚书中除了工部和刑部的尚书没来,也来了四位。 礼部这边来的人最多,从尚书到侍郎再到属官,加上太常寺、鸿胪寺、詹事府、翰林院以及国子监祭酒林瀚等人,加起来有四五十号人。 徐琼作为礼部左侍郎,也在陪同名单之内。 他入宫之后,才见到了自己的上司礼部尚书倪岳。 倪岳上来便笑着跟他行礼道:“时庸,南京吏部尚书出缺,如今从吏部那边收到风声,此番由你前去继任,你在京师中熬了多年,也总算是出头!” 徐琼闻言皱眉。 南京吏部尚书出缺这件事,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上一次还是听张延龄无意中提到的。 这次算是正式的通知。 让他恼火的,是他根本无意于要往南京赴任,他的目标是要留在京师为部堂,南尚书岂能跟京师尚书相提并论? 现在廷议都还没开始,比自己年岁小资历也浅的倪岳就跑来跟他道贺,让他有种被人侮辱的感觉,心中光火却不能发作。 看着倪岳那张得意的脸,他很想上去跟倪岳好好理论一下。 但又知会失态。 倪岳似乎不过是礼数知会,并无心跟他多交谈。 随即倪岳又靠近内阁首辅徐溥和吏部尚书屠滽等人,好像他们才是一个圈子。 …… …… 一行人已过金水桥,很快便到了奉天殿外等候朝见。 此时有一人,在内侍太监的陪同下,从文华殿方向走过来。 是张延龄。 或许是因为张延龄跟这些文官格格不入,以至于张延龄到来,都没人搭理他。 形同多余。 “世伯,又见面了。”张延龄径直走到了徐琼身边来,笑着招呼。 徐琼正在戚然中。 自己努力多年,终究临退休还要被人打发去南京当尚书,自然心有不甘。他见到张延龄也没多少心思,只是随便打了招呼:“延龄,你为何在此?” 张延龄笑着拱拱手道:“自然是来参加孔公子面圣仪式的。对了,世伯,先道贺荣升。” “你也来道贺?”徐琼心里那股悲凉又起。 张延龄道:“世伯要荣升礼部尚书这么好的事,我怎能不提前恭贺一下?世伯你莫非忘记,之前我跟你提过,南京吏部尚书出缺?” 徐琼皱眉,正色道:“延龄,即便廷议尚未开始,但老夫所得知的消息,说是让老夫出任南吏部尚书,怎就突然提到老夫为礼部尚书?朝中事,可不能信口言笑。” “哈哈。” “看来世伯还是不相信我。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如何?”看徐琼的确无此心情,张延龄正色补充,“世伯若想荣升礼部尚书,今日可要在朝堂上好好配合我一番。” 徐琼很踟躇。 换了平时,他大可对这个晚辈置之不理。 朝中人事任免,相信这小子的,那可真叫糊涂。 但他现在属于走投无路。 见张延龄并不似言笑,徐琼试探问道:“延龄,你是从何处而来?” 张延龄回头看一眼道:“自然是从坤宁宫而来,我上午便入宫,跟陛下和皇后用了一顿便饭。” 徐琼内心突然澎湃起来。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又到新生的感觉,人生大起大落,仿佛突然之间又让他有了动力。 “你……你是听陛下提过什么?还是说……你要老夫如何配合你?”徐琼声音都有些发颤。 张延龄道:“今日我会在朝堂上奏事,世伯只需言语上帮衬,至于具体也无须言说免得有斧凿痕迹,世伯尽管宽心等候荣升便是。” “对了,我还要道贺李阁老嫁女之喜,就先告辞,徐老可千万莫要忘了我所言。” 张延龄笑着便往李东阳那边走过去。 第六十九章 最有发言权 张延龄走到李东阳身边时,李东阳正在跟衍圣公孔弘泰交谈。 “东庄先生,有礼了。”张延龄主动拱手行礼,如朝中非常守礼数的文官。 孔弘泰也笑着回礼:“原来是建昌伯,有礼有礼。” 张延龄道:“东庄先生想必是陪同世子前来面圣,这位世子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也乃我大明礼教之楷模。” 孔弘泰微笑道:“建昌伯过誉,侄儿乃我孔门之表率,希望以后能为大明礼教做一番事。” 这边张延龄和孔弘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李东阳听了心里在纳闷。 他们居然认识?不学无术的建昌伯,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谁教他说的? 张延龄和孔弘泰交谈几句,孔弘泰马上看出张延龄过来的目的是要找李东阳,随即行礼道:“既然建昌伯跟李中堂之间还有事要说,那学生先行告退。” 在人前,孔弘泰永远是那么谦卑的姿态,或许他深知以其所处位置,高调死得快,所以尽可能保持低调。 “李公,在下前来,其实是来恭贺您于归之喜,孔公子如此人才,令媛能与其共结秦晋之好,必定会成为我大明一时之佳话。” 张延龄笑着对李东阳表达出恭喜之情。 李东阳听了却是板着一张老脸,在他看来,张延龄这是拍马屁拍了一手屎。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东阳深沉着脸道:“老夫几时说过要嫁女?” 张延龄惊讶道:“没有吗?为何在下最近却听闻不少有关李公千金要跟孔家公子订婚的传言?连陛下之前都有提及,这还有假?” 李东阳心下恼火。 平时推臣僚说项已让他不厌其烦,现在居然连皇帝也知道?若是皇帝给赐婚的话,他怕是连回绝的资格都没有。 “孔家门风严谨,孔公子父子同为衍圣公,乃大明礼教之冠,父子同娶大学士之女,想必会成为大明朝的佳话。李公嫁女本就是好事,为何李公这般神色?莫不是李公觉得,孔公子配不上令媛?” 张延龄的话好像另有所指,嬉笑言道的模样,也跟之前他与孔弘泰交谈时那股彬彬有礼的姿态大相径庭。 就好像突然从一个正人君子,变成了神经病。 换了别人在李东阳面前如此无的放矢,以后就别想在大明官场上混了。 敢在我李东阳面前放肆,不掐死你,也让你从此仕途断绝。 可偏偏这是张延龄…… 不用他李东阳出手,满朝上下无人不想把张延龄的仕途扼杀于萌芽,但偏偏张延龄就是能在大明朝混得风生水起。 似乎在李东阳面前,只有张延龄一人能这么说话,还能全身而退的。 通俗来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李东阳将头别向一边,随即就要往刘健和谢迁那边走,他都懒得搭理张延龄。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道一句:“若李公不想嫁女,也并非没有办法。” 还是一句很合时宜的话。 如徐琼对张延龄的想法一样,换了以往,必定对张延龄所说的话不予理睬,但恰于此时,张延龄说出这番话来,李东阳突然停驻脚步,重新打量过去。 张延龄将嬉笑的神色掩去,正色道:“宣圣之传承,乃我大明礼教之榜样,若是为奸邪之人所窃夺,势必会坏了大明纲常。敢问李公,若真是如此的话,我等承担得起历史骂名吗?” 没有张延龄之前讽刺他嫁女的话,他仍旧可以对张延龄的话充耳不闻。 李东阳政治上何等敏锐,自然能察觉有问题。 但李东阳还是没有接话。 张延龄道:“宣圣之传承,不但涉及大明礼教国运,还涉及李公嫁女,望李公三思。” 说完张延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行礼后告辞而去。 李东阳怔立当场。 他都没明白过来,张延龄为何要来跟他说这些。 “宾之,您怎不过去?刚与东庄等人聊闻韶的学业……你先前跟外戚有交谈?”刘健走过来,好奇问道。 李东阳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有忧色。 刘健似有无意道:“却说这建昌伯,今日早些时候便入宫,听闻是从内帷出来的,外戚受宠如此,乃大明国乱之始,我等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刘健本来只是提醒李东阳,不要跟张延龄走得太近。 但李东阳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感觉很微妙的消息——张延龄居然是从内宫出来的。 那就是说,张延龄之前是跟皇帝见过面的。 那之前张延龄对他所说的那番话,是否有可能为皇帝授意? …… …… 孔闻韶面圣的仪式,终于开始。 奉天殿内。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在他身旁两侧,是司礼监两位秉笔太监陈宽和韦泰,仍不见萧敬身影。 在丹陛大乐的伴奏之下,孔弘泰与孔闻韶叔侄二人,代表文庙向皇帝献礼。 随即文臣分列两旁,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见面的礼数结束之后,由礼部尚书倪岳走上前道:“陛下,此番宣圣传人及宗子来京,乃为其尊求药,还望陛下赐药能了却宗子一片孝心。” 求药求到皇帝这里来。 作秀也太明显。 朱祐樘笑着点头道:“着太医院,开药方及找寻灵丹妙药,朕也望宗子之父能早日痊愈。” 因为孔弘绪被剥夺爵位,使得在称呼方面很别扭。 倪岳再上奏:“陛下,宣圣宗子已近成年,以他孝心之表率,应当早定宗祠嗣位之事,礼部及太常寺请陛下定夺。” 说着,倪岳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疏。 这份奏疏其实早就有原样的一份呈递到朱祐樘那边,现在不过是要走个形势。 这大概就是在说,既然正好遇到衍圣公世子来京师求药,朝廷以礼数接待之,那不如就趁机把衍圣公世子继位人的身份给定下来,免得以后再有人觊觎。 其实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来,若今天把继位人的问题定下,来日朝会上可能就要直接宣布。 张延龄用促狭的目光望着李东阳。 “若到那时,李东阳想不嫁女都不行。” 随即太监陈宽走下来,接过倪岳的奏疏,准备将奏疏呈递到朱祐樘手上。 突然于此时,从人群之后走出来一人,显得很贸然,走上前行礼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好端端的衍圣公传承继位人确定典礼,因为张延龄的走出,而被破坏。 众人皆都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之前他们就在怀疑,为何皇帝会让不学无术,甚至都不能称之为读书人的张延龄前来观礼,眼见张延龄出来破坏仪式,心中担忧实际发生,每个人的愤恨都体现在脸上。 倪岳转过头怒视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不得造次。” 朱祐樘看到这一幕,本也想叫停,但突然想到在来之前,自己小舅子所说的那番话。 不需要他违背公义,只需要让张延龄把话说下去便可…… “国舅,这是何等庄严之时,你有何事不能等到来日再说?”朱祐樘板起脸,好像要教训张延龄,但言外之意,你的话若很要紧也可以现在就说。 要让张延龄说下去的意思。 张延龄道:“臣启奏陛下,此事事关到京师一桩大案,乃一人于京师中白昼中玷污女子,且将其勒杀,事关京师礼教之大事,臣不得不奏。” 这话一出口,在场多数大臣仍旧觉得张延龄在无的放矢。 但也有人神色有变。 张延龄这说的,不明摆着就是孔弘绪当年的恶行?趁孔弘绪儿子要定嗣位人时,张延龄突然就跑出来上奏跟当年近乎一模一样的案子,指向性太过明显。 倪岳恼火道:“建昌伯,此并非衙门公堂,你若有案子,可以交由顺天府或刑部,朝堂神圣之所岂容你放肆?还请陛下对其治罪。” 在场很多人也在打量倪岳。 建昌伯是很无的放矢,但因为这点事你就让皇帝治他罪,你是不知道皇帝有多偏向他是吧? 朱祐樘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 爱咋咋地。 张延龄道:“倪尚书真是好大的脾气,在下今日上奏涉及京师礼教之事,陛下都还没说什么,你却一而再出言指责。怎么,你跟罪人有关系,想包庇罪人不成?” “你!” 倪岳想说什么,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旁边的首辅大臣徐溥也拉了他一把,示意让他不要说下去。 在众人都还没开口之前,张延龄望着孔闻韶道:“宣圣之宗子,乃我大明礼教表率,不知孔公子对于此案中的罪人有何评断,应以如何的礼教方式来惩戒之?” 孔闻韶本来就是个少年,见皇帝时紧张到要命。 突然横生枝节,还想立一旁看热闹呢,却不知张延龄从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就在孔闻韶准备接话时,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示意让他不要说。 张延龄笑道:“臣只是想问问宣圣宗子的意见,涉及大明礼教,并非有意为难,还请陛下准许臣对他有所问询,也是验证其孝义礼法,是否堪当文庙祭祀之责。” 他换了一种方式说,好像是要替朝廷检验一下孔闻韶在孝义礼法方面的见地,理由也说得过去。 朱祐樘要的就是合情合理的说法,他马上点头道:“宗子可以说。” 有皇命吩咐,孔闻韶不得不走出来,将他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奸邪之人当街于大明法度不顾,草菅人命,乃罪大恶极,应当交有司衙门惩治。” 这话明摆着就是告诉在场人,他这个当儿子的并不知道当年父亲做的那些龌龊事。 也难怪。 孔家对外人都要掩盖,对于孔闻韶这样的宗子,必定也会掩盖。 孔闻韶都没成年,难道告诉他你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要不是皇帝赏他一条命,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张延龄心里也有数。 即便孔闻韶知道他爹的罪行又如何?难道你还敢在皇帝面前为你爹鸣冤叫不平? 越是这时候,你越应该大义灭亲,方能体现出你的政治正确。 张延龄继续道:“那敢问孔公子,若是此罪人乃勋贵,有宗族继承之权,按教化礼数来说,是否应该保留呢?” 旁边的人早就看出来这是张延龄的陷阱,想去拉孔闻韶都来不及。 孔闻韶想都没想,直接回答:“当褫夺。” “好!” 张延龄笑着点头。 我挖坑,你跳,合情合理。 便在此时,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喝斥道:“建昌伯,你无端提及勋贵犯罪之事恐怕另有所指,京师中并无此案,你乃欺君之罪!” 张延龄厉声道:“好一个欺君之罪!敢问诸位,我张延龄平时为人如何,你们应该清楚,平时尔等因我有违礼教,多番参奏,今日我不过是以礼教问题请教宣圣宗子,便就成了欺君之罪,那你们平时对我的参劾又算是什么?” 张延龄的声音响彻在奉天殿。 掷地有声。 你们平时拿我的私德问题上纲上线,勋贵犯罪似乎以我为代表,但至少我没当街草菅人命,现在我不过拿当年孔弘绪犯罪的问题请教孔闻韶,有何不可? 此案,别人没发言权,我最有发言权! 第七十章 朝堂申辩 张延龄话音落,在场一时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张延龄那股浓浓的怨气,也在想,怪不得这小子要如此“歇斯底里”,感情平日里被我等儒臣压得太久,心理不正常,故意来找茬。 居然…… 皇帝还让他来找茬? 皇帝这是也看孔家的人不顺眼?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时,首辅大臣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无论建昌伯所上奏的案子如何,都乃过往之事,涉及宗族继嗣之事不能草率应之,至于案子细节,当在日后细查。今日之事也不应中断。” 徐溥算是在场大臣中最德高望重的。 他出来这么说,既是要压制张延龄的“愤愤不平”,也是提醒那些文官不要再跟张延龄继续辩论,因为那只会落进张延龄的圈套而成为煽风点火。 将以往孔弘绪犯罪的事揭出来,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就在所有人以为张延龄会继续拿孔弘绪犯罪之事喋喋不休时,张延龄态度突然也有所转变。 “在下认为,徐阁老所言在理,凡事都应该向前看,就算当年有人犯罪,也不代表其子嗣也是罪人。” 张延龄的话虽然显得针锋相对,但似是想息事宁人。 那些深知过往之事的大臣,就此稍稍松口气。 只要这小子单纯发泄一下怒火,想提醒我们以后少针对他,那今天的事就过去了,不会影响大局。 今天是可以不跟你这无知之徒计较。 过了今天…… 加倍奉还! 让你知道跟我们作对的后果! 典礼因为这小小的插曲,显得有几分沉闷,就在倪岳准备主持进行下一项,就是让皇帝继续批准孔弘绪为衍圣公世子时。 张延龄又开口了。 张延龄也没退回去,继续道:“陛下,臣听闻这位宣圣宗子,也就是孔公子,他的学问一流,甚至还作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诗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此动人心魄的诗句,竟然出自一少年之手,令人慨叹。” “不然如此,他还资助会试落榜举子祝允明,赠诗鼓励,成为京师之美谈,不知孔公子可有此事?” 在场的人瞬间又被张延龄调动情绪。 倪岳厉声道:“建昌伯,你一而再挑衅,是为何意?” 张延龄道:“倪尚书,先前我上奏案子你说我不合时宜,现在我夸赞孔公子学问,在你看来是挑衅?” 朱祐樘兴致盎然道:“原来孔卿家还有如此好的才学?” 大概在场那些文臣,是没打算把这件事告知皇帝的,一来是有人知道这件事不光彩,再者也觉得只要定下继嗣的名分便可,文名什么的主要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 谁知这件事居然被张延龄给捅出来。 张延龄当然要捅。 不然他来干嘛? 证明完老爹是天怒人怨的罪臣,现在就该证明儿子是如何的学术不端。 这也叫循序渐进。 孔闻韶完全是被架在火上烤,不过他还是显得很镇定,将之前早就编排好的言辞说出来:“回陛下,臣当日入京,见吴中才子祝允明考场失意萎靡不振,便以金相资,同时将以往所作之诗相赠,让他可以振奋人心……” 倪岳怕孔闻韶言多必失,接过话头:“陛下,宣圣宗子本不愿贪恋虚名,所以此事并未张扬,也是不想造成被资助者的困扰,谁知此事引为京师美谈,今日上午更是由祝允明亲自登门感谢,为世人所知。” 朱祐樘听了之后分外高兴道:“原来文坛还有如此的美谈,真乃我大明文坛之幸。孔卿家,过来让朕看看。” 每一代的衍圣公世子到京师时,当时的皇帝都会把人叫到身边来仔细看看,有的还直接让坐在腿上问几句话,衍圣公世子再对答如流引得皇帝欢喜,做一番赏赐…… 这近乎是历代皇帝跟衍圣公家族之间的默契,或者叫政治作秀。 比如说孔弘绪当年年少恭贺英宗复辟时,也走了这么个流程。 就在孔闻韶准备往前走时,张延龄突然高声道:“孔公子且慢。” 这下连大学士刘健都忍不住,喝斥道:“建昌伯,你要作甚?” 张延龄不搭理刘健,继续看着孔闻韶道:“孔公子,今日你可是面圣召对,所言所行乃是要对得起苍天,你可是再说一遍,那诗的确是你所作,并非冒他人名头?要知你口出诳语,可是真正的欺君之罪!” 孔闻韶当即就有些慌乱。 小孩子撒谎,被人在如此庄严的场合揭穿,哪会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保持镇定? 就在他要说什么时,一旁的孔弘泰挡住了侄子,一脸深沉之色给侄子摇摇头,示意让他不要说。 刚才都把话放出去,现在承认是冒名,难道就不是欺君之罪? “建昌伯,你欺人太甚!” 倪岳已彻底忍不住,朝张延龄快走几步,怒而有撸袖打人的倾向,这大概也是大明朝朝堂的传统,辩论不过就动手。 倪岳就是想跟张延龄干一架。 干架之后,张延龄有理说不清,最后舆论都会说张延龄破坏朝堂典礼,将张延龄锤到沟里去。 张延龄可不会上当,他现在就是要讲理,他当即高声道:“陛下,臣还有一案要奏,乃衍圣公宗门长子嫡孙孔闻韶欺世盗名欺君之罪!还望陛下为臣做主!” 倪岳还没等到张延龄身边,就听到张延龄的话,瞬间人都怔在当场。 在场的人也都惊讶无比,有的还在交头接耳私下议论。 朱祐樘震惊道:“建昌伯,你话可不能乱说。” “臣没有乱说……” 就在张延龄想进一步申辩时,倪岳赶紧回过头用高声打断张延龄的话:“陛下,建昌伯一而再打乱我大明朝堂,甚至将这里作为公堂,于大明法度不顾,若陛下不将他治罪恐无法平息众怒!” 张延龄当即反驳道:“孔闻韶欺世盗名,所犯的乃是欺君之罪,我不在这里以陛下申告,难道还要跑去顺天府告状?顺天府敢接这案子吗?” 张延龄和倪岳的情绪都已经到了极高的状态,此时就在比谁的嗓门更大。 朱祐樘听出问题不太对,厉声道:“住口!” 他这一声喝斥下来,在场果然重新安静下来。 朱祐樘不问倪岳,直接望着张延龄道:“国舅,你说宣圣宗子冒名,可是一件大罪,你要想清楚再往下说。” 这意思,皇帝现在只听张延龄说什么。 张延龄道:“陛下,臣不为他人申告,只为自己申告,因为那首《竹生于石》,不才,正是臣所作。” “啊?” 在场的大臣本以为张延龄要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谁知上来就说那首诗是他自己所写的。 如果说孔闻韶窃占文名这事本就很荒诞,张延龄说诗是他写的…… 就更荒诞了。 连刚才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倪岳,都不由松口气,语气平缓微微冷笑道:“建昌伯,你可不要在朝堂上信口雌黄,你可知同样是欺君之罪?” 张延龄不搭理倪岳,向朱祐樘请示道:“陛下,可否容臣道来?” 朱祐樘也觉得小舅子说诗是他写的有些荒诞,但还是那句话,张延龄让他不违背公义,那就看小舅子表演呗? 这种事,好像不查清楚也不行。 “讲!” 朱祐樘道。 张延龄看了看四周的人,现在没一个出来跟他争论的,反而用一种“你完蛋了”的神色看着他,似乎都在等着他人前出丑。 张延龄整理了一下衣冠,正经道:“陛下,不知您可还记得,臣曾作过一首打油诗,藏字骂了京师士子?” 朱祐樘想了想,微笑道:“我乃寒冬一蛀虫?” “正是这一首。”张延龄道,“臣当日不过是见一群士子于市井议论国政,气愤不过,便随便作了一首诗,除了有自嘲之意之外,顺带想骂骂那些不识相的士子。” 朱祐樘点头道:“那首诗虽然看似粗鄙,但文采方面……还行,这跟你所奏之事有何关联?” 张延龄道:“臣当日作诗之后,众士子并未察觉其中藏字,正好就遇到落榜买醉的祝允明,他对众士子道明其中之意,而后臣便留意到他。” “本着为朝廷选贤任能,不让有才之人萎顿,臣亲自登门拜访后,拿出五十两银相赠,并作诗一首,以兹鼓励。” “为了避免他知我国舅身份,心生隔阂不肯接纳,臣便连真实姓名都未相告,将其安排在臣的一处宅邸内,让他可以安心读书。” “本来不过只是一件小事,也无人想图虚名,谁知祝允明之事为京师士子所知,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京师士子人尽皆知,并引为美谈……” 倪岳打断了张延龄的话道:“建昌伯,你故事说得很好,但你不觉得理据苍白了一些?便想如此,就让陛下相信那首诗为你所作?” “嗯嗯。”朱祐樘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倪岳的话,饶有兴致看着张延龄道,“国舅,说下去!” 显然朱祐樘对这故事感兴趣。 张延龄看着孔闻韶道:“这位孔公子入京师是在四月中,那首诗早就传到人尽皆知,敢问孔公子是如何在人未到京师的情况下,便资助了祝允明,并将诗流传开的呢?” 孔闻韶一时踟躇,完全不知怎么回答。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还是说你的理据吧。” 张延龄笑道:“有人冒文名,必须要让当事人自证,要今日真不是我张延龄出来找陛下申辩,恐怕这件事就彻底要石沉大海,这么多阁老部堂为其撑腰,谁又能将这文名再给拿回来呢?” 倪岳怒道:“少信口雌黄,你要是没证据,今天你休想走出奉天殿的大门!” 张延龄冷笑道:“好一个倪尚书,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陛下,世人只知当日我作诗与祝允明,却不知,当日臣作诗并非口述,而是当场泼墨将诗写在纸面上,而祝允明其后也将臣所写的诗悬于正堂,激励己身,这幅字为吴中诸多前去拜访士子亲眼所见……” 倪岳明显被张延龄说的话给惊到。 有人要冒名,想到的是把祝允明给找出来,让祝允明作证,再有朝中大员为其作证,就已是铁证,谁会想到其实当时还有一幅字? 倪岳道:“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张延龄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今日在下奉圣谕前去文庙观孔闻韶讲学,当时见祝允明与孔闻韶同行,便知有人要窃占文名,臣当即拂袖而去。林祭酒,您当时也在场,可有此事?” 林瀚这个国子监祭酒本来觉得事情跟自己毫无关联。 被所有人凝视之后,他才一脸为难走出来奏禀道:“陛下……是有其事,但……” 张延龄没有让他说下去,继续道:“臣当时从文庙出来,也未往别处,便与同行司礼监的韦公公,一同前去了臣所赠祝允明的居所,将他高挂于堂前的字取下来。韦公公,可有此事?” 张延龄的话是一环接着一环。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韦泰身上。 朱祐樘都回头看了韦泰一眼。 韦泰道:“回陛下……的确是如此……当时建昌伯让老奴前去作证,老奴不明就里,除了挂于堂前的一幅字,还取了一些别的回来……以祝府的家奴证实,那的确是祝允明的居所。” 张延龄道:“其实那是否祝允明寄居之所,只要多找几名曾拜访他的学子问询,便一清二楚。” 倪岳听到这里,明显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 倪岳赶紧争辩道:“陛下,此全都为建昌伯信口胡言,所谓的赠诗作诗并不存在,字不过是建昌伯早就写好的,再找人悬挂于堂前,以证明为他所写,以他的才学,怎可能作出如此的诗词?还请陛下明断!” 或许倪岳猜想,这可能是张延龄“栽赃”。 连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都被找出来,牵连的人越多,越容易形成证据的闭环。 理据不够,当然要攻击张延龄的才学和人品。 张延龄笑道:“倪尚书连字都不看看,就如此笃定是我陷害吗?陛下,还请您下旨,允许韦公公将从祝允明处取来的字展现于众臣僚之前。” 朱祐樘早就被这番曲折的故事所吸引,就算没有张延龄之前对他的那番叮嘱,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开!” 朱祐樘下令。 韦泰将一幅字拿从一旁拿出来,缓缓将画轴展开,将字展现于朝堂。 若说之前在场还有知情人对此事紧张不已,觉得可能要事败,可当他们看到那幅字的真容之后,包括其他围观看热闹的大臣,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众大臣笑得很开心。 大明朝堂从未有过如此的和睦和谐。 只有朱祐樘先侧身抬头看了看那幅字,再打量着张延龄。 眉头深皱。 好像在说。 国舅,你开玩笑的吧?你那狗爬一样的字,朕又不是不识得。 这是你能写出来的? 第七十一章 事了拂衣去 难得看到朝堂上众大臣欢欣雀跃。 张延龄甚至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他们的清雅悠哉。 “诸位臣僚,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张延龄没有能力写出这么一幅字?” 张延龄好像很疑惑问了一句。 在外人看来,这家伙是无知无畏。 倪岳笑道:“建昌伯,先不论你从何处拿来这么一幅字,单就说这字,你还真写不出来。” 倪岳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在场都是儒官,不乏书画名家,谁都能看出这幅字的造诣绝对在当今名家水准之上。 连他们都写不出来的水平,张延龄能写出来? 滑天下之大稽。 张延龄故作不解道:“那孔闻韶就能写出来吗?孔闻韶,我想听你的回答!” 孔闻韶支支吾吾道:“我的手……” 这是想撒谎。 倪岳马上将话头接过去,神色转冷道:“字都不知从何处来,你说是当日作诗时所写,谁能作证?外界传闻,祝允明师从徐公和李公两位书法名家,他的字有赵孟頫和褚遂良之风,就算这字是从他书房拿来,也应是他闻听书法之后所写,不当稀奇。” 张延龄叹口气道:“倪尚书,为何你所说的每一句都能被我料中?还凑巧,祝允明拿到我这幅字之后,真就做了仿写,今日也将其带来,韦公公,劳烦展示一下吧。” 韦泰先用目光请示朱祐樘。 在朱祐樘点头之后,他才又拿出一幅字来。 现场展开。 果然是一幅很不错的字。 但可惜在笔法上,还略显青涩,但其书法造诣已为在场多数人所不及。 要不是有先前那那幅字做比较,别人也不会看出这幅字有不足的地方。 就怕货比货。 “这就是祝允明仿写我的字,可惜啊,他还年轻,即便在书法上有赵、褚之风,但跟我还有些许差距。” 大言不惭。 别人这么说我们也就忍了,你个连笔都拿不稳的外戚,居然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倪岳怒道:“建昌伯,你说这是你所写的,若你今日写不出来,那便是欺君。” 显然倪岳是被激怒,才会不过脑子说出这番话。 按照道理来说,你怎可能让人当场验证呢? 万一真的写出来…… 张延龄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自己写不出来把罪证凭白交给你们吧?” 在场的人也的确觉得很纳闷。 照理说,张延龄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绝对的绝对! 但问题是,张延龄敢拿出这幅字,还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说是他写的,以此状告孔闻韶,这又是要干嘛? 吃饱了撑的? 张氏外戚以前是蠢到不行,但众所周知,最近他的愚蠢有改良的趋向。 难道说烂泥巴扶不上墙,脑袋灵光还没两天,又倒回去了? 徐琼突然走出来道:“建昌伯,既然你说是你所写,那不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字写出来一览,不就一清二楚?” 在场有的人在点头。 但对于屠滽、倪岳等力主让孔闻韶继嗣的人,并不这么想。 不管之前张延龄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只是无端猜测,现在要让张延龄出来力证,就等于是要进入到审验勘定的阶段。 他们是不容许进入这一环节的。 “陛下,如此闹剧应到此为止,还请陛下将建昌伯赶出朝堂,将今日之典礼进行下去。”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他用铿锵有力的话对朱祐樘进言。 这是要对朱祐樘施压。 孔弘绪当年的罪行都被朝廷隐瞒下来,就算孔闻韶真的有学术不端,朝廷也不能堂而皇之来验证,这是基本。 或者说…… 就不能让任何人有质疑孔闻韶的机会,若当场验证,这么多张嘴,定会将事传扬出去,岂非天下皆知? 刘健也进言道:“陛下,此事关乎大明朝堂体统,不应再继续,臣附议屠尚书所言,先将建昌伯请出去为好。” 不但是屠滽,连刘健都出来说话。 果然。 朱祐樘脸色有些迟疑。 倒不是他不敢继续验证,是他觉得张延龄真的是在没事找事,张延龄怎么可能写出这幅字? 或许叫停,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问题似乎又陷入僵局。 …… 就在此时。 张延龄突然看着一旁的李东阳道:“李大学士,您乃是大明文人风骨的典范,一向讲求的是公平公道,敢问您的意见也是到此为止吗?” 在场人都很奇怪,张延龄为何敢突然向李东阳发问,难道他不知李东阳对他的厌恶? 李东阳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连朱祐樘都看着他。 李东阳面色严谨道:“陛下,臣认为此事应当求证,功过是非不应草率了之。” 他的话,让很多人不解。 李东阳居然会顺着张延龄的意思,跟朱祐樘请示继续勘查? 张延龄心中暗笑。 这是他先前恭贺李东阳嫁女的话起了作用。 别人可以不在意孔闻韶是否学术不端,但李东阳不能不在意,事关到他女儿的终身幸福。 张延龄又看着礼部众人道:“礼部所推崇的礼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公道,难道礼部也要不辨真伪一意孤行?” 礼部又成为众矢之的。 作为礼部尚书的倪岳,肯定是不会同意继续验证下去的,他对张延龄的话嗤之以鼻。 但此时礼部的二号人物,礼部左侍郎徐琼表态道:“建昌伯,你少拿话来激我礼部,你若是真有此本事,当场写来便是!臣请陛下摆笔墨纸砚,令建昌伯当场验证,若他写不出来,便是欺君,臣请陛下将他治罪!” 徐琼看起来是在替朝中清流说话,但其实是否定了屠滽和刘健的主张。 因为他跟李东阳一样都心知肚明。 不验证,事到此为止,徐琼外调南京吏部尚书,李东阳嫁女儿…… 对他二人来说,无论张延龄是无的放矢也好,抑或真有本事。 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朱祐樘需要的就是朝中有人支持。 公然在朝堂上勘验衍圣公世子是否有欺世盗名之罪,当皇帝也有压力。 现在有李东阳和徐琼分别代表内阁和礼部,力挺继续勘验,朱祐樘便有了信心。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认为,此事不当就此了之。建昌伯,朕再提醒你一句,若是你写不出来,不论宣圣宗子是否窃文名,你的罪朕不得不治。” “陛下……”倪岳还想进言。 朱祐樘当即抬手打断。 朱祐樘厉声道:“来人,搬桌子来,再备好笔墨纸砚,让建昌伯现场作写!” …… …… 一张桌子摆在了奉天殿正当中。 笔墨纸砚都在上面。 张延龄走过去,娴熟选了笔,韦泰将镇纸摆好之后又去研墨,,还低声提醒:“国舅爷,不行的话别硬撑。” 张延龄笑了笑,随即将笔蘸了墨。 周围很多人围拢上来,他们都想看看,张延龄是如何自己找死的。 他们没有死命坚持不让勘验,就在于他们并不认为张延龄能写出个正经的字。 知道他不行,争下去,还不如推他进火坑。 倪岳甚至威胁道:“就算你临摹多次也无济于事,在场书法名家不在少数,建昌伯你可是自招祸端。” “多谢倪尚书提醒,那我就献丑!” 张延龄大笔一挥,果然在纸上开始写起来。 当他落笔写了第一个比划之后,马上就有人感觉到问题不对劲。 随着他龙飞凤舞一般的字在纸上呈现,在场的人甚至有直接惊呼出声的。 比划之连贯顺畅,笔法之精妙,没个几十年的造诣都练不出来,很难想象这是个年轻人所写出来的,更想不到这竟然是不学无术的外戚所写?! 张延龄写得很快,不多时便已将一幅字写好。 “哎呀,今天发挥不是很好,比之当日的字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倪尚书,你先前说什么来着?” 张延龄字都已经写完。 围观的大臣都看到了上面的字,真的是跟原笔迹一模一样。 现场作写,容不得假。 朱祐樘很着急,想下去看看,又顾着身份不便离席。 “你,你……” 倪岳现在已经气得快要吐血。 张延龄道:“我就说我是倪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我又猜到你想说什么,你肯定说,我必是临摹这幅字多次,才能这般顺利写出,还是现场写点别的,以验证并非我临摹才对。” “写什么好呢?” “对了,就写倪尚书的名字,你看我将倪岳二字写在这里。” 说着,张延龄还真提起细笔,蘸墨后题写了“倪岳”的名字,虽然字小了一些,但明显笔法比之前没有任何差距。 张延龄继续笑道:“这样落款就是倪尚书您,倪尚书也可以对外说这幅字是你所写的,名字都署在这,铁证如山啊!” 倪岳这会老脸憋得通红发紫,甚至有发青的迹象。 朱祐樘看下面这么热闹,终于忍不住从龙椅上下来,走到桌前,跟所有围观者一样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跟在场众大臣的反应一样,朱祐樘也是一脸惊愕望着张延龄,一股不可思议的神色。 “陛下,是否可以勘定此案?”张延龄请示。 倪岳急忙解释道:“陛下,即便建昌伯真能以书卷中书法写出这首诗,并不代表这首诗乃是他所作。” 若说之前倪岳还可以攻击张延龄的才学和人品,现在他的话则显得苍白无力。 连之前铁站在他这边的屠滽,都选择默不作声。 张延龄冷笑道:“倪尚书,到现在你还想替孔闻韶说话?你是觉得除了这幅字就没别的证据了?” “孔闻韶几时进京,而那首诗是几时开始传播,到市井之间随便问询一下便能知晓。” “再换个方式,只需将祝允明擒拿回来,仔细审问,再将京师中曾拜访过祝允明的人找来,由他们来辨别是否祝允明高挂于家中的书卷,不就一目了然?以我所知,自从此事成为京师美谈之后,拜访过祝允明的人可不在少数……” 倪岳在张延龄的咄咄相逼之下,瞬间哑口无言。 便在此时,朱祐樘怒视着孔弘泰和孔闻韶叔侄二人,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弘泰当即跪在地上。 而孔闻韶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跟随跪地道:“陛下,乃是微臣一时糊涂,此诗的确并非臣所写,至于何人所写臣一无所知。” 连事主自己都承认。 或许在孔闻韶看来,他已经抵赖不得。 但在张延龄看来,或许孔闻韶就应该死咬着不承认,或许皇帝为了孔家的名声,会把这件事揭过,不对外宣扬,你宗子继承人的身份也能保留。 可你自己都承认,便等同承认欺君之罪。 皇帝还能坐视不理的? 张延龄心中叹息:“可惜啊可惜,孔闻韶还是太年轻,换了他爹一起来或许会帮他出谋划策甚至承担罪名,但谁让他是打着为父亲求药的名义,让他叔叔陪同?孔弘泰又怎可能完全站在侄子立场上?” …… “荒唐!荒唐!荒唐!” 朱祐樘连说了三个荒唐,这话似乎既是在抨击孔闻韶,也是在教训先前歇斯底里跟张延龄争论的倪岳、屠滽等人。 拂袖而去。 朱祐樘那愤然离席的模样,竟跟张延龄在文庙离开时别无二致。 众大臣本想行礼相送,却发现朱祐樘已疾步径直离开。 皇帝走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收场。 陈宽赶紧走过来,一脸为难之色道:“诸位,陛下在火头上,可千万不要再火上浇油,这事……不好收场!诸位还是请先回吧!” 这场朝会典礼,本是要定孔闻韶继嗣世子之位的。 发生丑闻,典礼自然不用继续下去,估摸着孔闻韶世子之位难保。 在场的人很想去找朱祐樘进言,希望能劝朱祐樘回心转意,但先前他们都站在跟张延龄相对的立场上,他们的话朱祐樘会听? 似乎只有张延龄一人能替孔闻韶求情是会管用的。 但此时的张延龄态度也非常冷漠: “诸位,今日之事全因有人沽名钓誉、有违大明礼教而起,并非在下有意要与诸位为难,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告辞!” 张延龄既然会当众揭穿孔闻韶,自然就没想着再去替孔闻韶求情。 在众大臣复杂的目光中,张延龄转身而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七十二章 朕替你扬名 朱祐樘和张延龄两个当事人一走,奉天殿内的众大臣瞬间就炸锅。 衍圣公世子的确定典礼,最后无果而终,众大臣都在焦躁不安中。 “徐阁老赶紧给出个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屠老,到底宣圣宗子欺世盗名是真是假?建昌伯怎可能会有那般文采?” “时庸,你为何要相助张延龄那小子说话?” “老夫几时替他说话?让他现场书写不过为申明公理,在场诸位扪心自问在他写出那幅字之前,谁相信他的鬼话?” …… 众大臣吵成了一锅粥。 “够了!” 徐溥突然喝令一声,全场重新安静下来。 众大臣也意识到因不冷静乱了方寸,有失大臣体统。 徐溥先打量倪岳一眼,这才沉声道:“事已发生,只能想办法找补,内阁之臣会想办法面见陛下,申明此事利害,今日之事谁都不得外泄。” 自始至终都没发过言的周经开口提醒道:“事到如今就怕已瞒不住,宫中人多眼杂,况且建昌伯已先一步离去……” 以周经的意思,在场的大臣是可以不说,但太监不可能会藏着秘密。 就算再勒令太监不许说,张延龄就不说了? 现在随便一个人出去传扬,谁又知道是谁说出去的? 想继续隐瞒根本不现实。 徐溥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回头对孔弘泰道:“衍圣公便先与世子离去,我等再面见陛下,从中斡旋。” 孔弘泰叹息一声,行礼道:“学生便先回驿馆,静候诸位佳音。” 随即带孔闻韶一起离开。 叔侄二人才刚出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徐溥的声音:“非阁臣都可先离去,我等先往乾清宫,望能见到陛下……” …… 孔弘泰此时内心最为复杂。 作为衍圣公,从私心来说,他当然希望爵位在自己这一脉传下去,何况他是有儿子的。 但从孔家利益出发,他还是要顾全大局。 “二叔,为何会这样?不是说,就算我说那两首诗是我所作,也没事吗?” 孔闻韶出了奉天殿之后,急得都要哭出来。 让他窃占文名这件事,始作俑者当然不是他这个少年郎。 他懂什么? 背后策划之人,掌控了大明朝的舆论。 这就好像张家兄弟这样的外戚,没事就去窃占田地,是他们蠢吗?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就算窃占了,被人状告,他们屁事没有。 不占白不占。 换到今日之事上,道理也是如此。 这些朝中礼部、翰林大佬,完全掌控大明朝舆论,发现衍圣公世子因父亲当年恶名逐渐败露,在继位问题上有争议,恰好京师有一件文坛的热点,这名声自然也是不占白不占。 就算那一首半的诗是哪个翰林所写的,甚至是李东阳写的,被孔闻韶占了,谁敢出来闹? 读书人心里没数? 出来闹的结果,必然争不回,要身败名裂不说,就算你真的头破血流争回去,但你让孔庙传承出了问题,以后还用在大明朝混吗? 还想不想当读书人? 想不想当官? 你和你的子孙后嗣还想不想应科举? 这就是明知被人占了便宜,也要忍气吞声。 谁知就碰到了张延龄这个硬茬,不知张延龄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孔家人为敌,且张延龄有那么得天独厚的资源,才能把文名给争回来。 孔闻韶就会觉得自己很无辜。 孔弘泰安慰道:“闻韶,还是先让诸位部堂大臣前去说项,此事非你我力所能及,回去等消息吧。” 作为孔家人,孔弘泰岂能不知那一首半诗不是侄子所写? 如张延龄所说,掐指算算日子就知道孔闻韶没时间参与其中。 也是孔弘泰自己觉得,这件事并不会出问题,要说他其实也是背后始作俑者之一,知情而不阻止,把侄子给坑了。 …… …… 这头张延龄悠哉悠哉正要出宫,背后韦泰急忙追过来。 “建昌伯您慢行,陛下请您回乾清宫。” 韦泰的出现,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因为张延龄还记得跟兄长的柳巷之约。 之前想让金琦带自己去秦楼见识一下,一直没机会,自己贸然进了勾栏,被人发现是个初哥,岂不丢人? 这次张鹤龄回来,当然还是要找老司机带路。 张延龄叹道:“事真没完没了。” 韦泰苦笑道:“建昌伯,您可真让人捉摸不透,此事不是因您而起?” “哈哈。” 张延龄爽朗一笑,跟随韦泰往乾清宫走。 到乾清宫。 朱祐樘又拿着上午那本道经在看,一点都没有着恼的样子,一看就知并未把文庙继嗣的事太放在心上。 之前奉天殿出于离愤而去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 “臣参见陛下。”张延龄行礼。 朱祐樘抬起头打量张延龄一眼,笑道:“延龄,过来过来,让朕好好问问你。” 张延龄往前走几步,一旁的韦泰赶紧给搬把椅子到龙案之旁。 张延龄就这么坐下来。 “陛下,您就别打趣臣,臣今日实在是被人逼急,才会出来找陛下您评理。”张延龄说得好像自己很无奈的样子。 他可不能说,我就是故意破坏文庙传承,想拉拢徐琼和孔弘泰。 朱祐樘笑道:“延龄,朕来问你,那书法你练多久了?” 张延龄道:“前前后后,有小三年了吧。” “三年?”朱祐樘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三年有如此造诣,看来你在书法方面有天赋。这是好事,可之前你进言的那份奏疏,那字……” 张延龄无奈道:“这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臣才学方面有进益,免得被人攻击吗?” 朱祐樘皱眉道:“你这也太过于谨小慎微,学问方面有进益那是好事,藏着掖着作何?那首诗也是你所作的?” 朱祐樘说话时还用怀疑的目光试探着张延龄,好像在说,老实交代那首诗是不是你抄来的? “的确是臣所作,臣闲来无事,这几年憋出这么一首诗来,正得意洋洋准备在吴中才子面前显露一番,谁知回头还被人把名给战了,陛下您说臣能不着急吗?”张延龄再次苦着脸解释。 “哈哈哈哈……” 朱祐樘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平复下来。 “陛下,您就别笑话臣了。”张延龄的脸色还是苦哈哈的。 他是要故意装出如此的姿态,显得自己很无辜委屈。 朱祐樘叹道:“延龄啊,你是不知朕今天看到那些大臣让你说得哑口无言,还有他们见到你的文采,那股惊为天人的神色……” “朕心中真是大为宽慰,总算他们也明白一次,朕不是每次都要靠他们才能解决问题,至少朕还有像你这样的勋贵能在背后相助。” 从这番话,张延龄就能感觉到当皇帝的对文官是有多不信任。 哪怕朱祐樘平时对那些文官再好,也架不住从心底把他们当外人,没打算对他们推心置腹。 “之前一直担心你学问不够,无法重用,现在知你学问大有进益,朕便想让你往文官这方面走一走,但现在还没想好让你具体当什么差事,回头让朕好好想一想。”朱祐樘这意思,是要把张延龄栽培成治世能臣。 张延龄赶紧道:“陛下,您实在太高看臣。” 朱祐樘道:“不高看你都不行,盐政多亏有你,让朕知道户部的积弊有多深,也靠你改良盐政,本以为你只在户部方面有建树,现在看来你在礼教方面也有天赋。” “对了延龄,你觉得朕应该在文庙传承这件事上,如何定夺呢?” 朱祐樘好像是有意要试探张延龄的能力,竟直接问询有关张延龄文庙传承之事。 张延龄道:“臣之前就对陛下说过,宣圣这一代出了罪臣丑闻,其子又不堪大用,不如将文庙在东庄先生这一脉传下去,他还有个儿子,人在京师,只要陛下好好培养,必定可成大明礼教之表率。” 朱祐樘点点头道:“朕也觉得应该如此,他们父子……唉!” 这一声叹息,表明朱祐樘对孔弘绪和孔闻韶父子俩也很失望。 就在此时,韦泰走过来道:“陛下,四位阁老在乾清宫外求见。” “不见!” 朱祐樘回答很直接,“出去跟他们说,明日早朝之前,朕谁都不见……” “朕见建昌伯的事也不得泄露于他们知晓,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想跟朕说什么?” 朱祐樘现在因为张延龄在朝堂上表现,突然就有了底气。 可以跟朝中四位阁老叫板,让他们知道,当皇帝不是处处都要受大臣的掣肘。 “陛下,时候也不早了,臣请可以先离宫去,家兄……还在等臣回去。”张延龄提出离开。 朱祐樘话都没跟张延龄说几句,见张延龄要走,好奇道:“你跟你兄长还有约?” “是,家兄还在等臣,有件事要办。” 张延龄又不能说他大哥在等着他逛窑子,只能推搪说有事。 朱祐樘点头道:“那你先回去吧,以后再有学问方面的事,比如说有什么诗词,可别隐瞒于朕,朕替你扬名!” 张延龄起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你先等等,回头让韦公公从东华门送你出宫。”朱祐樘望着张延龄的神色中充满欣赏,“朕都忍不住想要把今天之事告知你姐姐,让她知道,你又给朕争了一回脸。看来以后朕是要多一位股肱之臣,相助大明社稷!” 第七十三章 柳巷之约 阳光明媚。 张延龄从皇宫出来,心情大好。 眼下他是不打算再去跟孔家人有任何来往的,收揽孔弘泰是一个长期计划,未必一定要施行。 孔弘泰若是真拿到了衍圣公传承的资格,短期内必定会跟孔家人一起将张延龄当大敌,这是孔家人的姿态。 但长远来说,他能不记得这是谁给他争回来的地位? 张延龄先回了家,沐浴之后,换上一身普通的衣服,再去赴张鹤龄的“柳巷之约”。 到了东四一边北居贤坊内一处连门脸都没有的秦楼,张延龄心里不由失望,这完全没法跟以往印象中影视作品中那恢弘气派的青楼相比,门口的窄路连马车都不能通过,砖石路铺得都不平,半边都是泥土路,进来之后一股乌烟瘴气的感觉,倒是有弹琴和唱曲的声音从低矮的二层小楼传下来。 品流复杂,一看就是鱼龙混杂之所。 “爷,侯爷已在上面等了好长时候,问过多次,还派人回府上传过话。” 先行到来的南来色见到张延龄,赶紧引张延龄上了近乎直上直下的木梯。 等南来色拉开一扇门,见张鹤龄正坐在地席上,面前是个八角桌,上面有酒壶、酒杯和几个小菜,此时张鹤龄正喝得醉醺醺靠在软枕上打哈欠。 “老二,你可真是的,让为兄先来等你,一等就两个多时辰,你是要反了天呐!” 张鹤龄见到弟弟,将心中不满登时发泄出来。 张延龄先走到窗口把窗户打开,本想透口气,发现正对的是外面肮脏的水渠,皱皱眉,又把窗户给关上。 本来还想到花街柳巷领略一下,真正见识之后,张延龄才发现这时代的精神文化产业明显没发展起来,或者说东四这边的秦楼楚馆不上档次? 张延龄在地席上坐下,给张鹤龄倒了一杯酒,想给自己倒一杯敬兄长,发现酒壶里的酒根本不足两杯。 “去办了一点事,事情挺棘手,到现在才回来。”张延龄轻描淡写,好像先前发生的事不值一提,“今天这顿酒算在我头上,就当是为大哥赔罪。” 张鹤龄本来气呼呼的,听说张延龄请客,这才面色宽解,起来把自己的酒杯提起来道:“这还差不多。” 说完把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 张延龄问道:“大哥没叫几个歌女上来助助兴?” 张鹤龄道:“早就叫过,横等竖等你不来,总不能让她们一直在这里,又没多少姿色,京师里的娘们一茬不如一茬,好的估计都被哪家给收回去当外宅……真该去教坊司问问,这年头是说连个正经模样的娘们都没有?” 他说话时,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这是逛窑子没逛过瘾的表现。 张延龄所关心的,是这个兄长“横等竖等”是怎么等的。 但见张鹤龄随即一招手道:“那个谁,把鸨子叫来,换两个冷碟,再置一壶酒!” 既是张延龄请客,当兄长的也不客气,但只叫了两个冷碟和一壶酒,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这个兄长算是“手下留情”。 门口等着的侯府仆从马上要去传老鸨上来,张延龄补充道:“顺带叫两名歌女,助助酒兴。” “得令!” 仆从紧忙去招呼。 张鹤龄皱眉道:“都说了没姿色,还要找?” 张延龄笑了笑没回答,难道告诉他,来一趟光是喝点酒吃两个冷碟,就当了冤大头把钱花了?当然还是要“入乡随俗”,总归不虚此行。 “老二,你到底干嘛去了?我还让人去找你,结果你都不在府上,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肯跟大哥说?”张鹤龄一脸慎重,“要真有麻烦,你一个人担不起来,为兄也不能置你于险地,给姐夫办事也要量力而为。” 这话虽然听起来还是很别扭,总归还有一点当兄长的担当。 张延龄稍微琢磨了一下,兄长说这番话,应该是出自关心吧? “没大事,就是入宫走一趟,你也知眼下朝中麻烦事多。”张延龄说一句。 “啧啧,果然没猜错,是给姐夫办事去,皇家的事有那么多人干,还非要我们动手。”张鹤龄突然想起什么来,提醒道,“老二,昨日里张懋那老匹夫派人去我府上,说是邀请我们兄弟去他府上,当即就被我给推了,一而再的应该没大事吧?” 张延龄知道,张懋肯定是要紧事。 要有大事,张懋一定亲自登门,何至于要一而再请完弟弟不得,又跑去哥哥那邀请? “没事!” 张延龄说着话,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一名伙计,手上端着两个冷碟和一壶酒上来,熟练放好后退下。 张延龄在琢磨,这小子是如何拿着这些东西爬上楼梯的。 风月场的伙计也有一手。 随即两名歌女,一个抱着琵琶,另外一个手里拿着把小扇进来。 果真如张鹤龄所说,没什么姿色,虽不至于看了倒胃口,但绝对不是那种竖着就想横着的姿容,先给行礼之后,盘膝坐在地上,当即就一边弹琴一边唱起来。 唱的竟然还是《满江红》。 词是不错,但曲调就让张延龄感觉到大白天有十只八只蚊子在耳边飞,忍不住想伸出手把蚊子拍死。 张鹤龄则用筷子打着节拍,闭着眼摇头晃脑,听得似乎还挺带劲。 张延龄凑过去问道:“大哥听懂了?” 张鹤龄睁开一只眼,继续摇头晃脑:“听个意思,何来那么多废话?” 附庸风雅? 张延龄开始佩服这大哥装模作样的本事。 一曲唱罢,张延龄正想从怀里拿出点散碎银子做打赏,张鹤龄用筷子按住他的手:“茶资已付,不必再行破费。” 这意思是,不用打赏。 “两位,过来一起喝杯酒?”张延龄心想,既然进了包房,姑娘也不能只陪唱,喝酒总是需要的吧? 自古以来,这欢场的规矩应该是万变不离其宗。 果然,二女闻言都过来,分别跪坐在兄弟一人旁,给斟酒。 张鹤龄也不客气,伸手就把他旁边那个的腰给揽住,让其将酒杯送到他嘴边,手都没动,酒已下肚。 小费可以不给,便宜不能不占。 张延龄心想:“果然老司机。” 本也想学一学张鹤龄,可往旁边那位的脸上一看,近距离看得更清楚,然后他还是忍住伸手的冲动。 一杯酒下肚,张鹤龄那边的歌女已经在用筷子夹菜送到张鹤龄嘴边。 这边的歌女也想学,张延龄则笑着问道:“你们这里,可还有别的姑娘?” 歌女没想到陪酒之外还有语言交流的,微微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老二,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这哪个房间里没几个姑娘?”张鹤龄一脸嘲弄之色。 张延龄笑道:“之前我听说有个叫满仓儿的歌女,好像在四九城里挺出名的,你们知道?” 张鹤龄手都松开,眼前一亮:“哪个满仓儿?” 张延龄身边的歌女低下头,显得羞惭道:“仓儿的名声自然是听说过的,京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貌不必说,听闻还出身名门,想捧场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 “老二啊老二,为兄还以为你转性,你果然还是咱老张家的老二,有好的为什么不早说?让为兄在这里干等?”张鹤龄当即招呼道,“还不赶紧把满仓儿给爷叫来!” 歌女急道:“这位官人,仓儿并不在此,听说之前犯了什么案子闹得很大,已许久未曾见过。” 张鹤龄听了瞬间皱眉,想掀桌子。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点散碎银子,拿去喝茶。” 张延龄也不知给多少合适,还好来之前特地准备了一点,有个两三钱银子的样子,摸出来。 两个歌女欣然非常,差点都要给张延龄磕头:“多谢官人,官人万福……长命百岁……” 吉祥话说出来有些别扭。 等两个歌女退出去之后,张鹤龄冷笑道:“有钱把你烧的。” 张延龄隐约记得,南来色说过,他曾打赏粉头一下就几十两,但看这里的消费水平,肯定不到那档次。 “大哥,下次换个好的地方,一次花个百十两……” 张延龄这是在试探张鹤龄。 张鹤龄道:“教坊司那等销金窟还是少去,有几个钱不知怎么得瑟?没了钱,是不是又要出去抢?” 原来是教坊司。 嘶…… 张延龄暗暗记住。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嗓音浑厚男子的声音:“本爵就是来见寿宁侯和建昌伯的,你敢阻拦?” 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来了个张延龄。 “切!”张鹤龄明显知道来的是谁,大喝道,“何人闹事?” “哗!” 门被拉开,走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乍一看很憨厚,但又不似什么正经出身。 此人道:“寿宁侯、建昌伯,久违了。” 后面侯府的下人一脸惶恐不安望着张鹤龄:“长宁伯,您不能硬闯的……” 竟然是同为外戚,不过是当朝周太后弟弟的长宁伯周彧。 “我说老周,多日未见,再见面,也不需要对个下人大呼小叫的吧?”张鹤龄厉声道。 周彧坐下来,目光落在张延龄身上道:“本爵前来,就是有一件要紧事,希望建昌伯能出面帮忙说和,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嗯?” 张鹤龄皱眉。 我跟弟弟坐在一块喝酒,你进来居然是找我弟弟办事? 不应该找我吗? “长宁伯有事?” 张延龄已知对方身份,只要拿出趾高气扬的态度便可。 同为外戚,也同为伯爵。 但你这个太后的弟弟,能跟我这个皇后的弟弟相比? 周彧一脸为难道:“是为一个不值一提的案子,却说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说犯妇是我府上的人,就是名叫满仓儿的,刑部和东厂已接连去我府上好几次搜人,每次人没搜到不说,闹得我府上鸡犬不宁。” “听说建昌伯最近深得陛下信任,还跟提督东厂的萧公公走得近,要不您帮我说说,让东厂和刑部先把这案子给了结?” “这顿算在我身上。” 张鹤龄一听来了劲:“一顿酒就想让我们给你办事?那个谁,跟鸨子招呼,把这里的酒菜全都换上新的,全荤无素,酒烫最好的,再叫十个八个唱曲的,把房里给我塞满!” 第七十四章 群情激愤 周彧的姐姐,乃周太后。 周太后本朝已是太皇太后。 周太皇太后为成化帝的生母,众所周知当年英宗的嫡皇后是钱皇后,在英宗困守南宫时钱皇后眼睛哭瞎也要帮扶丈夫,英宗复辟也不能改变钱皇后的地位。 至于朱祐樘。 母亲纪氏早丧,成化帝的原配吴皇后早就被废,王皇后也不得宠,万贞儿宠冠六宫,朱祐樘从小在恐惧中生活,全靠他的祖母周太后抚养,才安稳活到成年。 在朱祐樘登基之后,岂能不对自己亲生祖母至孝? 周彧作为周太皇太后的弟弟,在弘治朝也就获得一定地位,但始终还是没法跟他在成化时相比,现在朝中外戚居首的,当然还是张家兄弟。 有事,当然也要求张家兄弟帮忙。 …… 酒菜上齐。 连歌女也叫进来十个。 屋子里满满当当。 对于周彧来说,或许这点花费不算什么,只要张延龄能帮他将案子了结就行。 花酒的酒宴开始。 周彧先敬了张家兄弟一杯,那边的张鹤龄醉醺醺问道:“先前也在说满仓儿,闻听不过乃歌女,跟你老周也有关系?” “这不正是没关系才让人着急吗?”周彧将酒杯放下,气恼道,“这满仓儿,本是一名叫吴能的千户之女,他这爹也是人如其名无能至极,嫁女都没陪嫁,竟将女儿卖给媒人,辗转卖给乐户和一姓袁的乐工,成为歌女。” “谁知其母今年里找寻过来,此女竟不认亲母,被其母绑回。” “姓袁的乐工也是耿直,以十两银赎买不得,竟告上官府,刑部的官提堂审讯,竟将其打了一顿,回去后便一命呜呼,刑部官也将满仓儿判归其母。” 张鹤龄本来脑袋就不灵光,闻言皱眉道:“乱七八糟,跟你有何关系?” 周彧道:“怪就怪,当年媒人卖女时谎称此女乃我周家之女,说是曾卖给我当继女,这不胡扯吗?” “其后更是离谱,满仓儿竟跟东厂太监杨鹏的侄儿有奸情,东厂插手此案,把刑部主审此案的郎中和员外郎一并法办,说他们草菅人命打死姓袁的乐工。” “现在满仓儿更是下落不明,东厂到处找寻,刑部和东厂没事就到我家转一圈。” “那是想找人吗?不就是想坑我周某人的银子?不厌其烦。” 张鹤龄道:“既跟你没关系,跟他们说明白就是。” 张延龄接过话题,问道:“那长宁伯你跟满仓儿可认识?” “怎会认识?就是无端被人生事。”周彧言之凿凿。 张延龄道:“那此女姿色如何?” 周彧脸上露出坏笑道:“姿色倒还不错……” 随即想到自己刚说不认识满仓儿,转眼就说姿色不错,岂非不打自招? 他赶紧改口道:“听人说及罢了。” 他都说到这份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周彧可不是被人冤枉的,很可能当年满仓儿就是被卖到他周家,或许还是被周彧玩腻了之后才卖给了姓袁的乐工。 否则一个千户为什么要把女儿卖给媒人?当然是想靠女儿来巴结周彧这个皇亲国戚。 如此道理也就能说通。 只是没想到周彧不是什么好玩意,玩完不纳名分,还给卖为贱籍歌女。 吴能把女儿推进火坑。 周彧道:“如今此案颇为棘手,听闻今日朝中有刑科给事中上奏陛下,令陛下龙颜大怒,若是事态再发展下去,就怕牵连到我周家……” 周彧如此着急,更让张延龄肯定心中想法。 若是人真跟你没关系,他们查就查去,始终满仓儿跟你的关系是旁人谎称,你越是担心,不正好说明事情跟你有关? 张延龄道:“既都闹到陛下那去,那我们兄弟可就不好办了。” 周彧笑道:“别人不行,建昌伯……还有寿宁侯您二位能说不行吗?只要跟陛下打个招呼,就说此女已死,案子到此为止不就罢了?” 这架势,周彧是想让张家兄弟出头,这是想利用他们兄弟。 “行吧,回头有机会我去跟陛下说说,今天这顿酒……”张延龄嘴上好像是答应下来。 周彧很爽快道:“自然是记在鄙人账上,这就让人结了酒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鄙人这就去了。” 先是本爵,又是我,现在更成了鄙人。 你周彧也不像是个有原则的。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好像大明朝的外戚就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 自己除外。 …… …… 一顿酒,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才罢。 张鹤龄是彻底吃爽。 横着竖着都被他玩,出来时摇摇晃晃,小曲哼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鸿运当头。 “老二,你不会真打算帮姓周的去跟姐夫说那个什么案子吧?”张鹤龄似乎生怕弟弟没事找事,出来还不忘问询。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觉得咱兄弟是那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吗?” 张鹤龄很认真摇头道:“非也。” “那就是了,他姓周的请我们吃顿饭,就让我们给他办事,他好事也想得太美,我没给他倒打一耙就是好的。”张延龄悠哉悠哉道。 张鹤龄对弟弟的回答很满意,笑道:“是我二弟!” 一行出了北居贤坊,再往前就是往崇教坊文庙和国子监的路,却见很多读书人正往前跑,好像要聚拢去凑什么热闹一样。 张鹤龄皱眉道:“不会是上午那小子又要出来讲学吧?有完没完?” 张延龄一把抓住一个奔跑中的少年,问道:“这位兄台,出了何事?” 那人瞪了张延龄一眼,发现张延龄衣着不凡背后还跟着不少家仆之后,不敢着恼,指了指文庙方向不屑道:“我等去文庙看好戏。” “是何好戏?”张延龄问。 “当然是看衍圣公世子的好戏,听闻今日他在朝堂上,被人道破原来《竹生于石》并非他所作,乃窃占他人文名,竟都被捅至圣上处,如此奸邪之人尚且留在孔家,如何代表大明礼教?我等都要去讨个说法!” 看此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大概是觉得被偶像所欺骗,群情激愤要去做声讨。 张鹤龄则不解问道:“什么叫窃占文名?” “这位仁兄怕不是读书人吧?连窃占文名都不知是何意?”此人一脸不屑望着张鹤龄。 张鹤龄当即要打人。 张延龄笑着阻止,道:“就是偷别人的名声。安啦安啦。这位仁兄,既然人家是孔家人,你们这么去……不怕招惹是非?” 此人骂道:“他这种欺世盗名之徒,冒他人文名时怎就不想着会招惹是非?斯文败类应该人人声讨,他都不配留在孔家!” 好家伙。 上午还是年轻才俊大明朝的第一偶像,下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转变也太…… 你们这样落井下石是不是太过分了? 应该向我张延龄学习。 要讲道理!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冲动的年轻人还很合自己的胃口,松开手,让他继续朝西边的文庙追赶夕阳去了。 “我喜欢。”张延龄不由说道。 张鹤龄皱眉打量弟弟道:“你喜欢什么?” 张延龄笑道:“当然是喜欢看到这些臭老九内斗,他们内部打得越欢实,我们就越高兴,不是吗?” 张鹤龄板着脸道:“这群臭老九真不知是要搞什么,上午还凑在文庙门口听那小子讲学,怎下午就转了风向?所以说书不是什么好东西,读得越多,越容易变傻。” 言语之间好像他很有先见之明,没有读太多书,才没有变傻。 兄弟俩在街口作别。 张延龄带着不错的心情回到家,被告知萧敬已经在建昌伯府等了有快一个时辰。 “萧公公,今日不见,这是往何处发财去了?”张延龄笑着问道。 这次萧敬见到张延龄,不但是毕恭毕敬,上来一个躬身大礼,迟迟不肯平身,道:“建昌伯您说笑了。” “您今日在朝堂上舌战群臣,老朽回来后都听人提及,您可真是我大明旷古绝今的人才,以后大明文坛可就要靠您……” 话被萧敬说出口,说的人不觉得酸,听的人都觉得酸得要命。 张延龄道:“萧公公,你这高帽我可戴不起,我就是被人偷了点东西,在陛下面前要了回来。萧公公不会是专程来说恭维话的吧?” “没有没有,老朽绝无恭维之意,全乃发自肺腑。” “今日前来是陛下让老朽传口谕,让您明日早朝之后,入宫与四位阁老一同商议文庙继嗣人选,老朽把话带到这就离去,您贵人事忙老朽可不敢再打扰。” 萧敬自己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事主回来,亏他还真有心思等。 本来留个话通知一声就行。 不过想了想,皇帝说让张延龄跟四阁老一起商议文庙继嗣人选,这么大的事,萧敬还真不敢怠慢。 眼见萧敬要走,张延龄问道:“萧公公今日是去做什么,到现在才见?” 萧敬苦笑着道:“对外人是不能说,但既是爵爷您问,老朽岂能不如实相告?老朽不过是去查个案子,乃东厂有人包庇歌女之案……” 第七十五章 打不过就加入 萧敬说在查歌女案,不用说就是满仓儿的案子。 东厂干预刑部判案,双方因徐珪的上奏已有势成水火的迹象。 但对张延龄来说,这案子最多只是个时下热点而已,事不关己,眼下最多看看热闹。 皇帝让他去商议衍圣公的继嗣人选,还是跟内阁大臣商议,张延龄很想看看那四个老家伙在遇到孔闻韶如此丑闻后,是否还会坚持推选孔闻韶出来继承孔庙香火。 翌日清早。 张延龄刚起床,苏瑶和小狐狸正侍奉他洗漱。 来到古代之后,一头的长发让人不习惯,每天都要整理略显繁琐。 便在此时远处又传来南来色扯着嗓子的声音:“爷,出事了,门外一群老九给,还有个人说是要拜您为师,街都给堵了,出不去人!” 张延龄皱眉。 他已经猜想到来拜师的是谁,等到门口看到其人,验证他的想法。 是孔闻韶。 孔家以孔闻韶为首带了十几名家仆,抬了不少拜师礼,正立在门口等候“拜师”,来围观的读书人能排出去两条街。 人群也在议论纷纷:“衍圣公世子是疯了吧?要拜外戚为师?” “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孔家的宗子所窃的那首诗,正是这位国舅所作。” “国舅有那才学?” “现在外面传得那么广,爱信不信……” 张延龄出来,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挤破头想往前涌,想见识一下这千年难得一遇的盛况——衍圣公世子拜不学无术的外戚为师? 孔闻韶见张延龄出来,正要上前,被张延龄抬手阻止。 张延龄一脸冷漠道:“孔公子,这是作何?” 孔闻韶道:“弟子才疏学浅,冒了先生文名,羞愧难当,日后必当以先生为榜样,安心求学以求上进。” 这算什么? 打不过就加入? 问题是,就算你们表现出虚心认错的姿态,但让孔闻韶拜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大明蠹虫”为师,就能给他挽回声誉? 孔家人的骚操作真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人应接不暇! 想利用我再把孔闻韶的名声给扳回来? 脑袋被门挤了吧? 张延龄当即高声道:“把这群臭不要脸的老九给轰走,蹬鼻子上脸,真当本爵的府上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滚!” 张延龄破口大骂,言语粗鄙。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最好是先把孔闻韶给吓退。 结果孔闻韶还就赖着不走。 张延龄也懒得理会,他要赶紧回去准备朝服,毕竟早朝之后就是他去乾清宫商议孔家继承人的问题,不能耽搁。 …… “这群臭老九,还真把自己当盘菜!谁给他们惯的!” 张延龄骂骂咧咧往内宅走。 孔闻韶就算真心实意要拜他为师,他也不会接受,更不会再替孔闻韶说话。 让老子不爽,老子能让你们爽? 回到内宅,苏瑶正立在那等他回来,此时苏瑶脸上的惊讶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老爷,外面的人在说,那首名动京师的《竹生于石》是您所作?”苏瑶眸光似水,崇拜之色易溢于言表,那是打自心底而生的佩服。 张延龄笑道:“怎么了瑶瑶,对老爷才学已佩服到五体投地?” 苏瑶神色复杂,没回话,却羞赧低下头。 她进建昌伯府是准备以身侍狼的,结果进来后日子过得滋润不说,现在竟然还知道所侍奉的是头有文化的狼? “此事回头再说,准备一下朝服,老爷要入宫。” …… …… 张延龄穿好朝服,从正门出来。 外面围观的人看过一轮热闹之后,已经散了不少,路算是通畅。 张延龄乘坐马车往东安门方向而去。 马车过东安门,在东华门之前必须要停下来,萧敬已等候多时。 “建昌伯,您来得挺早。”萧敬主动过来,扶张延龄下马车。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更早。” 萧敬道:“老朽要随陛下参加朝会,自然会起早一些,朝议才刚罢,四位阁老先回内阁值房休整。等陛下用过早膳之后,再往乾清宫去,建昌伯您请吧。” 这意思,是要带张延龄到内阁值房跟徐溥他们碰头。 二人一起往内阁值房走,萧敬的话也挺多。 “今日朝会,出一件大事,陛下调了礼部倪尚书往南京为吏部尚书,礼部徐侍郎现已为礼部尚书,陛下之后会先召见这位新任的徐部堂……” 萧敬的话,并没让张延龄觉得有多意外。 之前朝廷那些文臣,一定是想把徐琼推到南京去当吏部尚书的,但问题是,徐琼既跟皇后家有姻亲关系,又年老体迈在朝时日无多,也经不起跋山涉水的折腾。 昨日再发生那么一件事之后,打头阵的倪岳还能留任礼部就真奇了怪。 张延龄只觉得,自己最多算顺应了一下历史潮流,让事情更顺利推进,并未改变徐琼当礼部尚书的结果。 …… …… 张延龄与萧敬还没到内阁值房,就见四名内阁大臣已走出来。 原来皇帝已先一步派小太监来通传。 于是乎张延龄加入到四内阁大臣一行中,一起往乾清宫走。 张延龄本以为自己必会被轻视杯葛。 谁知谢迁居然主动过来跟他搭话:“建昌伯的才学可真让人意想不到,听翰苑的新科庶吉士说,你还研究过《退斋记》?” 谢迁问话时,除了李东阳闷头往前走,萧敬、徐溥和刘健都在往张延龄身上打量。 “没事瞎研究,都看不懂上面说的是什么。”张延龄言语粗俗,光靠这么交谈,很难想象他有什么才学。 一如既往。 谢迁闻言一笑道:“看不懂都能将众新科庶吉士才学比下去,建昌伯这可是状元之才!” 张延龄道:“您老才是状元之才,在下才学就是瞎糊弄。” 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出身。 人家是十足十的状元,张延龄所谓的状元之才,不过是被恭维两句。 谢迁笑而不语,一旁的徐溥道:“有才学,可以多进修儒道,无须遮掩。” 虽然徐溥的话还是显得很冷漠,但与之前也有不同。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这意思是,想拉拢我,让我加入你们儒官的阵营? 本来张延龄以为这四位阁臣必对昨日事耿耿于怀,或是他们对徐琼上任礼部尚书有意见。 但看他们神态自若前去面圣的样子,才知道这几位或许没把衍圣公嗣位人的问题看得太重。 大概是觉得。 让孔弘绪和孔弘泰派系来继承,差别不大。 或许他们之前也在两难,现在张延龄替他们做了选择,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已有这么大的学术丑闻,让其继承衍圣公显然难以服众,那就干脆让孔弘泰的儿子来继承,既算是对全天下的读书人有说法,也算对得起平时跟东庄先生孔弘泰的交情。 张延龄心想:“要说高明,还是你们高明。不能不佩服你们这群老谋深算的老东西,翻来覆去总归是你们不吃亏!” 第七十六章 比骚操作? 乾清宫。 四阁老在跟朱祐樘商议孔家继嗣人选问题,果然印证张延龄所想,他们只是在最初稍微提了一下继续让孔闻韶继嗣的想法,随后没有再坚持。 但他们也不去说让孔弘泰的儿子来继承,似乎这有违宗子传承的礼教。 他们在等皇帝自己提出。 “几位卿家,你们就没有更好的建议了吗?” 朱祐樘见四阁老不继续说,皱眉之间还稍有着恼。 徐溥道:“宗子传承,乃道统礼法,但若其声名有损,以今衍圣公之宗子传承也未尝不可。” 张延龄听了心里在皱眉。 好一个未尝不可,这算什么? 两个都行? 你们分明是在等皇帝改变让孔闻韶继承的规矩,这样即便后世觉得本朝在继嗣方面有违礼教,责任就会落到皇帝一意孤行,而你们还可以落得“劝谏直言”的名声。 张延龄心想:“你们的骚操作真快要比得上孔家人,把我逼急了,我现在就进言继续让孔闻韶继嗣,回去就把他收为弟子。” “不就是玩骚操作吗?我张某人就比你们差还是怎么着?” 虽然张延龄有这想法,但又觉得太离谱。 孔闻韶会真心实意拜他为师? 再者,之前孔闻韶的作为,即便不是其自身意愿,但还是把张延龄给得罪,张延龄心头那口恶气还是没消。 “陛下,既然继嗣之事暂且难定,何不等再过两年,东庄先生的嫡子成长之后,再做决断呢?” 张延龄的话,可说是非常合时宜的。 显然朱祐樘也不会自己主动打破宗子继位的传统,皇帝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这群老家伙的意图? 所以朱祐樘现在属于骑虎难下的地步,是他纵容张延龄把孔闻韶的名声给搞臭,现在四阁老又不再坚持让孔闻韶继嗣,等于说改变规矩的压力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一旁的李荣也赶紧道:“陛下,建昌伯所言在理,孔家嫡传长子是已近成年,才会早做定夺,如今他声名有损,况且衍圣公东庄先生的子嗣尚且年幼,定嗣也就不急于一时。” 李荣到底是皇帝的“贴己人”。 他自然是不可能看着皇帝在文庙继承人的礼教问题上被众阁老算计,既然张延龄的建议如此之好,过两年再重提文庙传承之事,为何还要坚持马上就定? 朱祐樘闻言显得很赞同道:“建昌伯此议深合朕意,过几年再定孔庙继嗣之人选,四位先生没意见吧?” 朱祐樘算是客气的。 你们让朕下不来台,朕还称你们为先生,给你们脸别不要脸。 如果你们还坚持非要现在就定,让骂名由朕来担,你们以后也别想在朝会之外再见到朕! 徐溥看了看张延龄,叹口气道:“臣等附议。” “此事便如此定了,四位先生,还有徐尚书,你们都先退下,国舅你先莫要着急走,朕还有事跟你说,李公公你也退下吧。” 朱祐樘在见过四阁老和徐琼之后,外臣单留下张延龄,其实旁边还有个一直不做声的萧敬,好像留二人是有要紧事提。 四阁老自然觉得,皇帝给张延龄单独召对的机会,坏了朝堂规矩。 但眼下张延龄风头正劲,他们还真阻挡不了此事。 …… …… 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正在后院接待两位女宾,正是昨日里陪他一起去观礼孔闻韶讲学的德清公主和李琪。 今天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说话时都觉得底气不足,因丈夫的作为,让她这个做长公主的面子尽失,她甚至想早些把这两位女宾给送走以避免尴尬。 跟她丈夫一样,不自信。 便在此时,一名婢女冒冒失失过来。 “干什么?没看到本宫在接待宾客?规矩都不守了吗?” 朱效茹正有火没地方撒,这婢女算是触了霉头,她马上就要下令惩罚婢女。 婢女急道:“长公主殿下,是宫里来人,萧公公和建昌伯在门外候见。” “什么?” 朱效茹这下更为恼火。 就是你们让我的驸马丢那么大的脸,让我也跟着名声受累,你们居然还好意思登门? “告诉那个姓张的,让他不许踏进我府门一步,进来就敲断他的腿,就算他是国舅又如何?至于萧公公,也给他打发……”朱效茹厉声道。 德清赶紧说和道:“皇姐,何必如此动怒?” 朱效茹稍微冷静了一下,或许是想到萧敬乃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提督东厂,如此得罪萧敬不合适,便起身道:“两位妹妹先做等候,我去见萧公公,这就回来!那斯文败类,还真有脸了……” …… …… 张延龄和萧敬登门,是准备带着崔元一起去查案的。 朱祐樘在将四阁老和李荣他们屏退之后,单独留下说了一番有关满仓儿案子的事,因为事情已经牵连很大,本来事应该由萧敬断定,但此案又涉及到东厂和刑部的矛盾,萧敬已不方便主持。 朱祐樘便让张延龄出面。 以朱祐樘之意,这案子无论孰是孰非,不能再继续扩大影响,要快速了结息事宁人,不能让一个歌女的案子,令朝廷内部的矛盾为人笑话。 “实在不行,杀几个放几个,只要事能平息由你定夺。”朱祐樘看似给了张延龄极大的便宜行事的权力。 但其实,也是把此案压在张延龄肩膀上。 处理不好,责任可就是张延龄的。 朱祐樘还让张延龄在朝中找人做帮手,张延龄当即提出让崔元相助。 首先,崔元老实憨厚还有一定文采和能力;再者,张延龄在这世上也没几个知交,难得历史上还跟崔元交情不错,这不正好可以带崔元多接触朝中案子,让崔元可以在老婆面前有点自信…… 算是朋友之间的一种帮扶。 谁知跟萧敬登门来找崔元,还没等进府门,就被门房告知,只允许萧敬一人入内。 “建昌伯,长公主殿下这是……” 萧敬有点哭笑不得。 萧敬也能看出来,张延龄对崔元算是不错的,查案还想带着崔元,照理说朱效茹应高兴才是,毕竟就算朱效茹自己也管不到朝事上,能让一个花瓶一般的长公主驸马进入朝中办事,办的还是皇差,何等好事? 张延龄一看门房反应,大概猜到,还是因为消息不对称。 张延龄笑道:“既然长公主让萧公公进去,那我就在外面等,无所谓。” 说完转身看着远处,悠哉悠哉,好像真不介意在外面干等。 萧敬这次完全是协助张延龄办案的,就是个副手,现在正职在外面等,他这个副手进去…… 总是觉得别扭。 但他还是听了张延龄的,赶紧进去见朱效茹,对他来说,赶紧把崔元叫出来一起去办差更为着紧。 第七十七章 孤陋寡闻 永康公主府正堂。 朱效茹跟萧敬见面,未等萧敬行礼问候,劈头盖脸数落道:“萧公公位高权重当有分寸,以后有事自行来通传便可,不得再让驸马与张家那对兄弟有来往!” 语气之冲,令萧敬始料未及。 “长公主殿下,两位国舅何处惹到您?他们……未对不起您和驸马吧?” 萧敬脑袋不太灵光。 难道说这就叫好心当做驴肝肺? 张延龄想提携崔元一把,长公主就是想让崔元当花瓶吃软饭,所以不领情? 朱效茹怒道:“还不是因为张延龄那狂妄无知小人?” “原本就无甚才学,皇兄让他跟驸马进翰苑修学问,天大恩赐,竟在文庙当众离场,斯文扫地将我大明皇族脸面丢尽,就这样萧公公你还替那厮说话?” 或许是朱效茹也觉得萧敬不可理喻,直接发了脾气。 萧敬听完后这才知道朱效茹对昨日之事完全不知情。 “长公主殿下,您这可就是真的误会……” “本宫亲眼所见,他还让驸马与他同去,这还能有误会?” “是……建昌伯的确是跟驸马一同自文庙离去,但随事情全因衍圣公世子……剽窃了他的诗,建昌伯随便便入宫找陛下申理……” “啊?” 朱效茹大惊。 萧敬当着朱效茹,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昨日本是衍圣公世子定嗣位人的仪式,阁臣和几位部堂都在奉天殿。” “建昌伯舌战群臣,在所有臣僚都对他有所不信任时,他现场将当日写给祝允明的诗又誊写一遍,字有褚遂良、赵孟頫之风,朝中元老无不惊叹。” “在圣上逼问下,衍圣公世子已亲口承认诗乃剽窃。” “至于建昌伯在文庙离席,实乃因愤而离席,并非有意特立独行。” 朱效茹听完这番话,人整个都愣住。 事情出现如此大的反转,她怎么都不相信这是事实。 朱效茹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强硬,问道:“萧公公,这……不会有什么错吧?” 萧敬道:“老朽岂能言笑?此事京师都传开,昨日为衍圣公世子出头跟建昌伯舌战朝堂的礼部倪尚书,今日朝会已被陛下派到南京为吏部尚书,徐侍郎已为礼部尚书……” “衍圣公世子今晨亲自登门负荆请罪,还要拜建昌伯为师。” “长公主殿下,这么大的事……您不知情?” 朱效茹这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面色有几分憋屈,支吾道:“本宫一介女流,怎会留意外间之事……” 萧敬道:“那殿下可否将驸马请出来?建昌伯还在外面等着他去办案……驸马是否在府上?” 朱效茹改换了笑脸,道:“还好萧公公您来跟本宫言及,不然本宫还不知原来事情有如此曲折,本宫这就去给您叫驸马出来……” …… …… 朱效茹急忙进到东厢,在一处给客人住的厢房内,见到了正拿本书一脸心不在焉的丈夫。 崔元因被禁足,还在懊恼中。 “驸马……” 朱效茹进来,见到丈夫满面的憔悴,不由后悔昨日把话说重。 她昨日早气头上,不让丈夫进她的房,让其在东厢留宿。 崔元见到妻子,脸色马上就怂了,起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昨日您教训是对的,我不该听信建昌伯的……” “没有没有……相公是对的,是妾身不对……” 朱效茹为了让丈夫宽宥,连称呼都改了。 崔元一下就懵了。 “相公,你之前说曾见过建昌伯写字,他的书法如何?”朱效茹还是想从丈夫口中试探,看是否能对得上萧敬的讯息。 崔元不明白妻子为何有如此反差,一脸疑惑道:“他作那首蠹虫诗时,的确见过他的书法,是行书,字迹有赵孟頫之风……总归我是写不出来的。” “这就错不了……” 朱效茹还在为之前萧敬的话感觉不可思议。 “长公主为何要问他书法的事?”崔元问道。 朱效茹笑道:“没事没事,这不他……就是建昌伯,咱之前是误会了他,妾身也误会了相公,那首诗还真是建昌伯写的,他昨日里还找皇兄把事给理清,今天还想带你去查案,就在府外等,你可以去找他了……” “这……” 崔元以为自己听错。 朱效茹凑过去,抓着丈夫的手臂,好像是赔罪一般道:“是妾身不是,昨日误会相公,还误会了建昌伯,原来他不但有学问,还有心要栽培相公能在朝中有建树,乃我府上贵人,以后妾身不再阻碍你们来往便是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但若是要去什么花街柳巷,相公你还是要借故不能去,这是咱早就说好的。” 崔元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底气,认真点头道:“我不会去的。” 朱效茹笑道:“那相公赶紧出门,萧公公和建昌伯都在等着,有案子要好好查,一定不能让皇兄失望……” 先前把张延龄当成豺狼猛兽,现在知道张延龄不但有才学还要栽培她丈夫,朱效茹现在是要把张延龄当家里的贵人。 她亲自送丈夫到前院,目送丈夫跟萧敬出了府门,才往内院而去。 …… …… 朱效茹回到内院。 德清和李琪还在探讨女学方面的事。 “皇姐,你怎的……” 朱效茹脸上那含羞带喜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出去时那一脸暴怒的模样。 德清不由好奇望过来。 朱效茹抿嘴一笑道:“两位妹妹,这里有件大事跟你们说,你们绝对猜不到,用峰回路转都不足以形容……” 就在德清和李琪准备洗耳恭听时,朱效茹突然想到什么,望了李琪一眼,似又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李琪本来是要跟孔闻韶订婚的,这件事在贵族中并不是秘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之间的婚事不就泡汤了? “皇姐,你怎还吊人胃口?何事如此神秘?”德清一脸嗔怪之色道。 朱效茹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昨日讲学时,孔家公子说那首诗是他所作,还有吴中才子祝允明替他作证……” 德清和李琪不由对视一眼。 昨日都亲眼所见的事情,也算奇闻? 她们更不明白朱效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怎么说呢。” “今日才知,原来事情不是那么回事,唉!” “却说是那人……就是孔家的公子,竟是冒得他人名声,那诗根本不是他所作的,你们猜是谁?竟是建昌伯张延龄所作的,若非萧公公亲口所言,我还真不相信张延龄有如此的才学,不过他是在宫里,当着陛下和文武大臣的面,把事情给理直,连孔家公子自己都承认……” 朱效茹说到这里,本以为德清和李琪会惊讶无比,如同她自己刚听说此事时的反应一样。 却见只是李琪对此稍微感兴趣,而德清那边则好像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朱效茹好奇问道:“皇妹你不觉得稀奇?” 德清微微叹口气,低下头道:“皇姐,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昨日里……我也便有如此怀疑,不然他当时为何拂袖离去呢?” “啊?” 这下又轮到朱效茹惊讶了。 德清继续道:“我曾看过母妃所留《女孝经》上面的注解,发现并非常人所能有的才学,外人还道他曾让众翰林折服,我之前便猜想是否就是他自己有才学……不肯显露呢?” 朱效茹这才知道自己是最蠢的那个。 妹妹对张延龄才学方面的事,了解都比自己多。 “让翰林都佩服他才学?这是哪跟哪?”朱效茹本是讲述者,眼下变成问询者。 德清这才道:“也是听外人说的,那个人……曾跟翰林探讨学问,涉及到儒家先贤之作,连本科的翰林都被他考住,比才学也是他胜一筹……” 朱效茹蹙眉道:“皇妹为何不早说?” 她怨责妹妹没提前说,让她跟丈夫之前产生误会,令她更没面子。 德清道:“皇姐昨日那般离愤,如何跟姐姐说明白?而且那本书……的确是被他污损……” 朱效茹瞪着妹妹道:“就觉得你最近态度不寻常,书被人污损,你非但没怪责,反倒书不离身有闲暇便拿出来看……昨日你一句贬疯他的话都不说,但凡提到他,你还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会真的对他……” “皇姐,你在说什么呀?”德清也急了。 这个皇姐,就是仗着年长几岁,没事就拿她来打趣。 两个长公主这边你一言我一语,探讨还挺带劲。 一旁的小萝莉李琪看懵了。 “两位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李琪压根就不在意诗是谁写的,对于婚事什么的也不知情。 如今李东阳已合理回绝了旁人对于联姻的说请,当父亲的为了保持女儿的纯真,更不用让女儿知道那些糟心事。 朱效茹一笑,心情大好:“李家妹妹不必多问,就是外间的一点传闻,与我等本无关,今日时候不早,留在府上吃顿午饭再走不迟,让府上多做几个小菜,好好招待你们……” 第七十八章 不按套路 马车上。 崔元、张延龄和萧敬共乘,赶车的还是太监姜牛。 崔元很高兴,被妻子认可,想到妻子先前那般小鸟依人,一股男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建昌伯,先去刑部还是都察院,再或是大理寺?” 萧敬本以为张延龄会先来个案情总结,却是张延龄迟迟没有要说案子的意思,一路上都在跟崔元扯闲篇,萧敬只能出言提醒。 案子涉及到东厂,萧敬本以为自己查处的方式能为皇帝认可,现在发现皇帝对他并不太信任,宁可让张延龄查。 张延龄笑道:“若是我们就这么去了三法司,他们会如何想?萧公公怕不怕尴尬倒是其次,如何让他们认为本爵是公平公正处理此案?” “这……” 萧敬一时语塞。 这案子本来也没多大,现在闹大,全是因徐珪的那份上奏,牵扯出东厂跟刑部之间的矛盾。 萧敬可是提督东厂太监,张延龄跟他一起去刑部,这不明摆着告诉三法司的人,张延龄就是跟东厂一伙的? 崔元似模似样分析道:“就算不亲自去,最好先派人去将此案卷宗调过来。” “驸马言之有理。”萧敬突然觉得找崔元来,也是有用的,至少崔元不像张延龄那么思维跳跃。 崔元看起来正常多了。 张延龄嘴角咧出个笑容道:“这案子还有什么查的?一个女人被家里卖了,现在家里要把人带回,结果女人不认祖归宗,还要联合外人状告生母和审案官员草菅人命……陛下所在意的是案子本身吗?” “陛下现在介意的,是案子闹大,让朝廷颜面有损,再说浅白一些,现在只需要找出个人来顶罪平息众怒。” “萧公公,你觉得这个背黑锅的,找谁合适呢?” 萧敬本以为张延龄对案子什么的完全不知情,还准备给张延龄好好详细讲述一番,谁知张延龄上来就一针见血把所有问题都陈列出来。 连萧敬都好像恍然大悟。 原来这案子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人出来当替罪羊…… 萧敬想明白这一点,赶紧道:“老朽从何知晓?此案……陛下吩咐由您来主持。” 话说出口,心中也在暗叹。 难怪陛下要让建昌伯过问此案,案子还没等开始,他都已将案子最终定性给落实清楚,他找谁当替罪羊都行,别落到我头上就行。 张延龄又笑看着崔元道:“崔兄,你觉得谁背黑锅最好?” 崔元苦笑道:“在下……不是很懂。” “既然你们都没主意,那不如就听我的,放松心态。”张延龄掀开车帘对外面的姜牛道,“快到东街了吧?往南条里胡同走,家兄还在候着。” 萧敬和崔元对视一眼。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不但找了崔元帮忙,还稍带让张鹤龄也牵扯进此案。 不过想想也是,张延龄如今深得隆宠出来查案,怎会只想着帮扶身为外人的崔元,而不把自己的兄长也稍带提携一下? 只是张鹤龄那秉性…… 萧敬想想都够头疼的。 …… …… 到了南条里胡同,马车停在了一处戏楼之前。 萧敬抬头看了看戏楼的门脸,虽未来过这地方,但一看也是南戏班子唱戏的地方。 萧敬惊讶道:“建昌伯,您是要听戏?就算听戏的话,只管叫了梨园班子到府上,听个堂戏也是好的。” 所谓的堂戏,就是唱堂会,不过明朝时戏曲才刚开始发展,京剧还没有,堂会的说法尚且不存在,但京师中的权贵听戏已经形成一种氛围,连民间富户和商贾也兴起听南戏的风潮,一些地方戏曲也开始发展。 京师中戏园子、戏楼等开始成为社会主流。 “不过是跟家兄相约在此,进去便知。” 张延龄未多做解释,三人一起进内上楼,如后世的剧院一样,包间处在二楼,对着戏台子开着窗户,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将戏台上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戏楼一看就是达官显贵来的地方,背景也雄厚,排场也比之前去过的勾栏强太多。 张鹤龄早就等在里面,见到张延龄带二人进来,上来便发脾气:“老二,又让为兄在这里等,你最近架子可是越来越大。” “见过寿宁侯。”崔元行礼。 萧敬赶紧替张延龄解释:“伯爷这是刚入宫,听陛下吩咐后,接了永康长公主驸马才过来的,在长公主府上还发生一点意外……” 张鹤龄才不管那些,骂道:“迟了就是迟了,哪那么多废话?今天这顿算谁头上?” 萧敬往崔元身上看了看。 突然觉得崔元应该不会是埋单那个,正要苦着脸说算在自己身上时,张延龄走出来笑道:“今天这顿不用我们谁出银子,自会有人结账。” 张鹤龄脸色好转了一些,仍旧冷笑一声骂道:“老二你最近飘得厉害,以为走到哪都能吃白食?今天为兄就要看看,到底谁来结账,再给换一桌上好的干果……” 张延龄这才招呼萧敬和崔元坐下来。 “建昌伯,此乃人多眼杂之所,不是商议案情的好来处,是不是换个僻静之所?”萧敬对于这种戏楼环境不是很适应。 当太监的,走到哪都觉得被人盯着看,能从别人的脸上发现异样的眼神。 所以他们一般都不喜欢到民间人多的地方扎堆。 此时包间虽然还算雅静,但楼下正对便可见一些在一楼戏台桌前听戏的普通人,萧敬便有些局促。 张延龄笑道:“就是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商量事情,才不容易为人猜疑,萧公公还是先听戏吧。” 萧敬叹口气,又不知张延龄搞什么鬼,只能去听戏。 南戏虽是主流,但明显未有京剧的氛围,至于民间的戏本更是粗鄙,净是一些情情爱爱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大概任何时代,民间戏剧主流都是这种感情戏。 崔元则提醒道:“建昌伯,这戏楼听戏,最好要在下午日落时再来,这才刚到晌午,出来唱的也非名伶,不入耳。” 张鹤龄闻言打量过来,笑道:“驸马你可是听戏的行家,这都知道?” 崔元本想说自己平时听得挺多,但又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身为驸马平时闲的没事干,才会时常听戏,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大哥,听戏要紧,咱今天就是出来放松的,不必计较这戏是好是坏……” 张延龄坚持要听戏,旁边几位心情各异,也就没再说什么。 …… …… 一连听了几场戏。 崔元和张鹤龄这边还好说,毕竟就算他们不来听戏,也没事做。 但萧敬这边实在是忍不住,他这算是背负皇命在身,不办案,司礼监的差事也足够让他忙活,岂有那闲工夫陪眼前这几位出来消遣? 趁一场戏唱完后,正在休息准备下个戏班出场之前,萧敬彻底忍不住道:“建昌伯,您还是直说吧,这案子到底该如何办?陛下是要早些平息,可不能拖下去……” 萧敬是这么想的。 户部改革的事,你闹得挺大,算是懂。 文采方面,你也是技惊四座。 但刑部案子方面,要顾虑那方方面面的事,你总不会也在行了吧? 张延龄道:“既然萧公公都不等戏看完,就如此心急,那我就直说。我提前写了个戏本,把满仓儿案的来往过程全都写进去,正准备找个戏班子把戏唱出来。” “啊?” 萧敬彻底无语。 皇帝让你息事宁人,你这是嫌热闹不够大? 张鹤龄笑着问道:“老二,就你那水平还写戏本?能看吗?” “能不能看,回头找个不错的戏班演出来,大哥看过不就知道?这不正在选戏班吗?”张延龄说出了他来看戏的目的。 选戏班…… 萧敬简直要吐血。 这外戚果然是不能太捧着,一捧就容易上天。 让咱家在这里陪你们干等半天,本以为你对案子有什么高深的理解,或是要等什么人来商议案子的,结果你是来选戏班的? 你还能不能再做点更不靠谱的事? 张延龄却好像丝毫未察觉萧敬心中的不满,嘴上还在嘀咕:“先前唱那个阁楼会情郎的班子,似乎不错,虽然只是个压场的戏班,但我觉得有潜质。” 张鹤龄点头道:“那戏班子女伶,模样都很俊俏,老二你眼光不错。” “大哥,你看要不我们就让他们来演这出戏?”张延龄以商量口吻问询张鹤龄。 张鹤龄拍案叫绝道:“自然是好的,回头演完再叫到家里演,有不懂的地方,正好咱兄弟俩好好指导一番……拉进房去好好指导。” “……” “……” 兄弟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崔元在旁边听傻眼。 你们说的听戏跟我印象中的听戏是一回事? 原来听戏还有这么多门道? 把女戏子拉进房“指导”? 你指导就指导,搓什么手?要不你也教教我其中门道? 萧敬心中那叫一个又气又急,差点想不开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他登时感觉到是被人羞辱,就在他准备借故离开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两位爷,戏暂且听了挤出,可还满意?”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张鹤龄指了指问道:“谁?” 张延龄朗声道:“薛掌柜的,进来说话。” 随即门打开,进来一名衣着还算体面,一看就有几分社会地位之人。 此人进来后,赶紧给张家兄弟行礼,但他并不知萧敬和崔元的身份,只对二人拱拱手。 “薛掌柜乃是这戏楼的掌柜,他曾乃礼部徐侍郎的门下……不对,现在该称呼徐尚书。”张延龄笑道。 薛掌柜急忙道:“徐公荣升,全靠两位爷在朝中帮衬,我等乃徐公门人,以后两位爷有闲暇来听戏,有招呼不周之处骂便是了。” “哈哈,薛掌柜的客气,不过还是感谢盛情款待。” 张延龄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一辙,笑着便应承。 萧敬、崔元和张鹤龄这才知道,先前张延龄说有人会请客是怎么回事,感情不但这顿有人请,以后再来也可以白吃白喝。 萧敬本来满肚子的怒火,见到这一幕,突然就觉得张延龄高深莫测。 怒气也平息了很多。 张延龄道:“对了薛掌柜,先前那个唱阁楼会情郎的戏班子,本爵有事跟他们说,麻烦把班主叫上来。” 薛掌柜赶紧再行礼作别道:“爷您稍候,这就给您下去传唤。” 第七十九章 第一佞臣 日落时,乾清宫。 萧敬正在跟朱祐樘汇报自己白天的见闻,讲述得事无巨细:“……而后那戏班子的班主上去,建昌伯拿出一个早就写好的戏本,说是里面乃满仓儿案子的前因后果,都给编排成戏文,要那戏班子排练两日。” “嗯。”朱祐樘听得饶有兴趣。 萧敬的目光却一直在打量桌上用黄布盖好的一个木托,还有一旁屏风后根本挡不住的人影。 是李广。 李广来献丹药,被萧敬打扰,临时躲到屏风之后,其能听清楚萧敬所说的一切。 “……建昌伯之意,要在两天后请所有涉案的人等,包括了刑部、东厂和长宁伯,一起到戏楼里听这出戏,说要在那时由众人推选出一个背黑锅的人……” 萧敬现在不敢随便加自己的臆测,之前吃这种亏太多,他长了记性。 他本以为皇帝知道张延龄将案情编排成戏文,再宣扬出去,龙颜定会不悦,但没想到朱祐樘笑得很开怀:“延龄还会自己编戏文?哈哈。” 萧敬道:“陛下,是要按照建昌伯的方法做吗?” 朱祐樘点头道:“朕把事情交给他,自然会由着他去做,你全力配合便可。” 萧敬本想提及有关事情不宜声张之事,但见皇帝对张延龄如此信任,庆幸之前没多嘴多舌。 “对了克恭,明日将国舅叫到宫里,朕想问问他具体措施,本来只是个案子,被他这么一弄,倒是多了一些趣味。” 朱祐樘在萧敬临告退之前,提出来日要传见张延龄。 “是,陛下。”萧敬没觉得有多意外。 之前张延龄在朝堂上跟倪岳等人舌战,朱祐樘提前不知情,现在朱祐樘已经不甘心等事后看结果,肯定是想问明白张延龄的确切想法。 若是张延龄的想法不符合皇帝意图,皇帝那时也肯定会点醒。 他的所谓提醒就成了多余。 …… …… 萧敬行礼后告退。 在萧敬走之后,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将面前的黄布掀开,里面是摆好的三粒丹药。 “李师,这丹药怎么服?有何功效?”朱祐樘眼下最信任之人,就连张延龄也只能往后靠。 最得圣宠的是李广。 李广在弘治十一年之前的这几年,于大明朝可谓是如鱼得水,乃朱祐樘身边最得力干将。 但李广多涉猎炼丹和符箓祷祀,出宫门但不亲自过问朝事。 他大肆收受朝中官员的贿赂,通过矫旨委命了很多“传奉官”,将亲信安置在东厂、锦衣卫和朝中各衙门,更是经营官盐买卖欺行霸市,在京师中修建越制的大宅,还将玉泉山水引到府宅周围以增加所谓的灵气…… 李广这样算是弘治中期名副其实的“蠹虫”,而且在历史上,他明显要比张家兄弟更聪明和懂得利用皇帝的宠信,在朝中势力也比张家兄弟更大。 可谓是一时小人得志。 李广笑道:“陛下,此乃仙草所炼的仙丹,所用仙草之多,有数十种,即便未带长生不老的地步,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一天服用一颗,未来服用一年便可。” 朱祐樘显然也跟他那些当皇帝的祖宗、前辈一样,所求的是长生不老。 但眼下他有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强身健体。 因为他自知身体太“虚”了。 “快给朕取用。”朱祐樘因为对李广太过于信任,连找人试药的步骤都节省,当即让李广给他取用丹药。 朱祐樘就着茶水服下。 在服下之后,朱祐樘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坐在那陶醉痴迷。 “陛下,此药乃是根据神仙丹的配方所烧制,您服下之后感觉如何?”李广试探问询。 或许意识到自己的丹药或有副作用,所以他提前说明这是根据旁人的丹方所制。 朱祐樘仍旧闭着眼,一脸陶醉道:“果真是神仙丹,朕快活如神仙……身轻如燕……体内还有一股热流在滋生。” 李广笑道:“那这神仙丹便错不了。” 朱祐樘这才睁开眼,面带佩服之色望着李广道:“李师真可谓在世仙人,朕感觉到身体有了力气,这就要往内殿去,你先退下,回头朕自会有赏赐。” 这边朱祐樘身体感觉有了反应,当然是要先进坤宁宫找妻子来试验一下。 现在对朱祐樘来说,服用丹药还有个更为实在的作用,那就是再生个儿子…… 就一个儿子明显后嗣单薄,当皇帝的要把子孙后代发扬光大,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恭送陛下。”李广当然知道朱祐樘是要去作何,起身送朱祐樘离开。 …… …… 李广回到了他所住的地方,在清宁宫西北侧的咸安宫。 清宁宫是周太皇太后所住之地,再旁边就是西三所,也是皇宫被称之为冷宫的地方。 不过如今弘治帝只娶了一位皇后,皇宫內苑很多宫殿其实都被闲置,李广这样内宫掌权的太监,地位相当于贵妃级别,可以在皇宫內苑横行无忌。 在李广回来时,于他的丹炉之旁,有很多身着道袍的小太监,同时还立着一人。 乃是他的亲信,东厂权力仅次于萧敬的御马监太监杨鹏。 “闻听天师仙丹出炉,小人特地前来恭贺,还带了一些薄礼不成敬意。” 杨鹏不但在东厂权势很大,更是李广跟外间传送利益的纽带之一,他所送来的礼物,并不单纯是他自己的,更有朝中官员借机送来的。 李广把礼物上面蒙着的红布掀开,但见是一些金子和珠宝,面色不悦道:“谁让将这些东西送来宫里的?不怕被人看到?拿回去。” 杨鹏笑道:“是是,小的回头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李广这才满意点点头,坐下来,随便喝了杯茶。 “你还有事?”李广见杨鹏送完礼物都没走,不由放下茶杯皱眉道。 杨鹏为难道:“本来有事不该来烦扰天师,但这件事……着实棘手。” “说。”李广冷声道。 杨鹏道:“是这样,刚从萧公公处得到传话,说是让后天去往城中的一处戏楼,说是有涉及到满仓儿案子的事,建昌伯说要找个人出来背黑锅,还要让众人推举个背黑锅的人出来,小的这不是怕被他们算计……” 李广冷笑道:“你是本天师的人,谁敢为难你?张家兄弟吗?” 杨鹏迟疑道:“听闻最近建昌伯风头正劲,连朝官都有不少在他跟前吃瘪的。” 李广一脸高傲之色道:“那是他们不懂得进退有度,更不能随时面见陛下,无法得圣上信任,至于他们兄弟……不足为虑,若他们真要为难你,你只管将本天师的名头报上,他们必会识相。” “何况,张家老大还有把柄在本天师手上。” “他们敢犯着本天师,本天师让他们兄弟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十章 劳模 中午,坤宁宫。 张家兄弟再一次被皇帝叫到宫里来,陪着张皇后和张金氏一起吃午饭,这是张延龄准备上演好戏的前一天。 朱厚照没被叫过来,大概是中午需要学习基础知识,再是最近朱祐樘和张皇后“很忙”,没工夫搭理调皮捣蛋的儿子。 “延龄,听萧公公说,你把歌女的案子写成了戏本,要在京师中上演,等于是把事宣扬出去,你是如何想的?” 吃过午饭,张皇后先送母亲进内殿休息,而朱祐樘则把两兄弟叫到一边,闲话家常一般问话。 张延龄道:“陛下,臣是这么想的,此事已被世人所知,民间对此案议论颇多,哪怕是朝廷最快定案,民间议论也难以平息。” “嗯。”朱祐樘点点头,似是觉得有道理。 “臣便想,堵不如疏,民间舆论如何朝廷无法控制,事已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由主观之想法,编写一出戏本,是非曲折可以在戏文中做出引导,将事情的主要责任推到歌女不认祖归宗,以及有人贪赃枉法,而令世人觉得,朝廷处置公断,尤其是陛下圣明将此案大白于天下……” 张延龄的想法其实是很超前的。 民间对此案议论那么多,同情满仓儿的有,也有觉得满仓儿有违礼教力挺刑部官员的也有,还有人觉得东厂做得对。 张延龄编写戏文的方式,意思是要半真半假,引导民间舆论。 即便以朱祐樘治国的头脑,也要听张延龄仔细讲述,才解其中用意。 朱祐樘听完详细解释后,稍显迟疑道:“延龄,你能确保将事公开之后,此案不会被百姓迁怒到朝廷上?” 张延龄道:“臣自有信心不会有差错。以保万全,臣还请一件事,请陛下明日一同到戏楼观戏。” “呵呵。” 朱祐樘本来神色还很严肃,闻言不由一笑,“这又是为何?” “陛下,臣会在明日让人演戏时,找民间普通百姓前去观看,到时他们的反应便能一清二楚,陛下体察民情亲自过问此案,定会成为一段佳话。”张延龄解释。 朱祐樘有迟疑。 作为皇帝,他并不太想没事跑到民间去。 张延龄继续说项:“臣会在戏楼之中,请所有涉案人等一起看戏,看戏之后再议定出谁来担责。” “若陛下前去,臣会为陛下单独备好房间,就在涉案人等房间之旁,到时陛下既可以看满仓儿这出戏,又可以听听那些官员最真实的反应,等于是同时看两出戏。” 张延龄的话,让朱祐樘眼神中透出一些欣然。 当皇帝的,所见到的都是大臣在朝堂上惺惺作态,要说暗地里去偷看他们的反应,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就好像是要窥探别人秘密,是忠是奸可在暗地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有趣的事,朱祐樘以前还真没经历过。 张延龄这边在对皇帝说项,一旁的张鹤龄瞪大眼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弟弟编戏找人演戏,他已觉得很诧异,现在弟弟居然还想请皇帝去看戏? 你这小子是怎么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点子的? 朱祐樘正在思索要不要去,张皇后从内殿走出来,笑着问道:“陛下,臣妾听闻有一出戏,不知是何戏?” 朱祐樘这两天正在跟张皇后黏糊,看到妻子便有小男人宠爱妻子的态度,起身去把妻子扶过来坐下,笑着解释:“皇后,是这般,延龄把当朝一个案子编写成戏文,想邀请朕一同去看。” “陛下……臣妾也想看……” 张皇后在宫里闷久了,听说有戏看,自然是想一起出宫的。 朱祐樘一时踟躇。 张延龄笑道:“皇后娘娘,其实这出戏才刚开始编排,有很多不足之处,可以等以后编排完善,再把人叫到宫里来演。” 张皇后高兴道:“延龄你可真有心思,陛下,不如就同意他吧。” 朱祐樘本来还对出宫之事有犹豫,见妻子对这出戏很感兴趣,便点头道:“那明日朕便出宫去看看,但说好,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 …… 朱祐樘同意出宫看戏。 张延龄可操作的空间又增大,张延龄已经有了全盘的算计。 什么满仓儿案、东厂、刑部的,这都不是他的目标。 醉翁之意不在酒…… 出宫时,张延龄正在盘算计谋,一旁的张鹤龄道:“老二你编戏就编戏,怎还把姐夫叫上?不怕写得不好,让姐夫笑话你?” 张延龄道:“我觉得自己写得好,经得起检验,才请陛下出宫的。” “切!”张鹤龄对张延龄嗤之以鼻,突然又紧张兮兮道,“还有一件事,听闻李广那阉人已将第一批的丹药炼好,陛下正在服用,你说要是出了事,他把罪赖在为兄头上可如何是好?你赶紧给想想办法,此事可一天都拖不得!” 张延龄侧目打量着兄长,皱眉道:“大哥,你现在不应该巴望他的丹药有神效,这样你就不用担责了?” 张鹤龄道:“话是这么说,但鬼才知道他炼的是什么丹,这种奸邪小人炼出的丹也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能管用就怪。你少废话赶紧给想辙。” 张延龄叹道:“大哥往山东跑,不辞辛劳风尘仆仆数月而归,有了功劳不归你,出了责任你背……大哥你简直是劳模啊,天下之间的人若都有大哥这样的帮手,岂不都乐疯?” “啥是劳模?” 张鹤龄先是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话,转而怒道,“你个臭小子,笑话大哥是吧?再不给想办法,没你这弟弟!” 张延龄还真巴不得跟这个兄长恩断义绝。 做什么事都有个扯后腿的,这谁能受得了? 但兄弟这东西,不是想断就能断的,再说也不是谁帮衬谁,同样都是外戚靠裙带关系起家的,或许将来遇到大麻烦,还真要兄弟俩一起上。 “大哥稍安勿躁,这事不好处理。”张延龄安慰道。 “什么不好处理,你让为兄坐以待毙是吧?”张鹤龄还在恼火中。 张延龄道:“李广炼丹,除非咱能找到比他更神的丹药,还要取得陛下相信我们的丹药,这才有机会让他失宠,但我们能找到吗?” 张鹤龄怒视着弟弟道:“你这不是废话?上哪好丹方去?” “那就是了,既然我们找不到好的丹药,没法从他擅长的方面打压他,那就要从长计议……其实李广虽贪赃但并不枉法,此人做事很小心,想要将他给按下去,从他自身入手还有些难,但若是从他身边人下手的话,可就容易得多。” 张延龄说出他的看法。 对于打击李广这件事,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不管用,反要先从李广身边小喽啰下手。 张鹤龄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他身边人……谁啊?” 张延龄笑着加快脚步,道:“山人自有妙计,大哥就等好消息。” “对了大哥,明日起早一些,到时咱兄弟可要一起陪陛下看戏,莫要将陛下出宫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妙计可就不灵了。” 第八十一章 全员恶人(上) 张延龄在戏楼接待了朱祐樘。 朱祐樘是在参加完朝会,临近中午才出宫,此行非常低调,连司礼监那边都没通知,萧敬都不知朱祐樘出宫的事。 张延龄解释得很明白。 既然要暗中查看官员真实反应,那就丝毫别泄露,原汁原味看他们在利益受损时如何跳脚。 这些人平时或许还老实本分,知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知道什么叫忠孝仁义,但今天这场面…… 他们想不暴露本性都不行。 “延龄,这地方倒是不错,只是下面怎还有那么多百姓?”朱祐樘从窗口往下看了看,也不是很高,下面已经开始有戏迷入座。 除了观戏的戏迷,整个戏楼有诸多便服的锦衣卫在暗中护卫。 张延龄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张鹤龄抢白道:“是这样,昨天这戏已经演了两场,反响非常好,今天很多人想来看戏。” 朱祐樘不满意如此的回答。 再热门的戏,皇帝出来看,非要百姓一起? 张延龄笑道:“陛下,其实臣之前说过,此乃为了让陛下和前来观戏的涉案人等,看到百姓的真实反应。” 朱祐樘这才点头道:“那戏就快些开始,朕没太多时间。” 或许在朱祐樘看来,南戏本来就没多大意思,他又不是戏迷,再加上又是张延龄这样的外行人写的戏,能有多大趣味?好像在暗中观察东厂和朝中官员的反应,更有趣一些。 张延龄对门口笔直立着的金琦道:“金副千户,去茶楼通知一声,让他们入场吧。” “入场?” 朱祐樘听的如此的称谓,又笑了笑。 …… …… 今天涉案的人等,在萧敬和长宁伯周彧的带头下往戏楼走进来。 一行人才刚上楼没等进隔壁房间,就听到他们在掰扯。 “建昌伯也是的,此案跟本爵有何关系?不过是外间所传那女人乃本爵府上,本爵压根都不认识她是谁。”周彧还在这些人面前为自己辩解。 同行的人中,除了萧敬和周彧之外,还有东厂太监杨鹏,以及刑部涉案的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这俩是审案下令用刑打死乐工袁璘的关键人物,除此外还有刚被从锦衣卫诏狱中拎出来的徐珪。 徐珪是将此案事态扩大的关键人物,要不是他看似正义直言的上奏,也不会把事闹到朝野皆知。 这家伙参劾东厂不法,其后就被东厂的人给拿下,几天工夫遍体鳞伤,脸上都挂着彩,但仍是一脸傲骨。 除此之外,连一个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都没来,也没找刑部的高官。 张延龄说要公选出个背黑锅的,还就让他们自己来选,不涉及外人。 “建昌伯人呢?为何不见他?”萧敬进了房间,发现除了负责接待的锦衣卫之外,并没见张延龄,不由好奇问道。 金琦道:“萧公公请稍候,小的这就去给您传报。” 这边的声音,其实可以清楚传到隔壁房间内,张延龄低声道:“陛下,臣这就去招呼他们,之后再来陪您看戏。” 朱祐樘明白今天是来暗访的,点点头,目送张延龄往隔壁去。 …… …… 张延龄出现在隔壁房间门口。 此时两边的门都是打开的,紧邻着房间,只是隔壁房间门口用屏风挡着,不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情况。 隔壁房间说什么,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因为隔壁嘈杂,反而不会留意皇帝这边房间的声音。 “张国舅,就算是陛下让你审案,你大可在公堂上审,到这种鼓噪之所是为何?”上来先对张延龄发难的,是仗着有李广撑腰,也知在此案中自己有越权行为的杨鹏。 杨鹏的嚣张程度,比他的上司萧敬还要高,在他面前,连萧敬都只能平心静气。 没办法,谁让杨鹏的靠山硬? 萧敬这样的老好人,还想在宫里多吃几年饭,知道跟谁斗也别跟李广斗,犯不着。 张延龄进到房间内,笑道:“请诸位来看戏,的确是本人主张,各位不妨把戏看完之后再评论如何?” “哼!” 杨鹏先给张延龄来个下马威,目的达到,也就不多说。 他现在是有恃无恐,在他看来,最后背黑锅的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为东厂太监,还是李广的头马,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谁会冒得罪李广的风险来得罪他呢? 徐珪一脸愤然道:“建昌伯,你这么做有违大明朝廷的规矩,乃为大明法度所不容!” 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这货! 你看起来正直,但要不是你所谓的“正义直言”,也不会把事态进一步扩大,现在谁都知道了东厂跟刑部之间的矛盾。 皇帝不会在朝堂上雷霆大怒,你居然还在这里撒野? 张延龄则只是平和一笑道:“先前跟萧公公提过,今天要看戏,所以请他这两天稍带照顾你这边一下,要是阁下不想听戏……着人先送你回去可好?” 饶是徐珪自诩为铮铮铁骨,但想到刚进诏狱时被人严刑拷问,便后怕。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两天东厂那边对他“手下留情”,原来是张延龄委托提督东厂的萧敬暂且放他一马。 张延龄的话也果然好使,即便他有满肚子牢骚,也不再言语。 另一边的周彧再道:“我说延龄兄弟啊,之前不都说好的要息事宁人?此案本就与我无关,你为何还要叫我来?” 张延龄道:“长宁伯,我现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息事宁人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朝野皆知不说,民间都议论纷纷,陛下更是震怒,要没个出来背黑锅的人,这事能平息?” “那也不该让我来!”周彧很生气。 你找背黑锅的让他们来就是,我可不想来凑热闹。 张延龄笑道:“不着急,先看完戏再说,这不开场了?” “要不这样,诸位先在这边看,本人到后台那边帮忙支应一下,你们看完这出戏,觉得谁应该背黑锅,到时探讨一下便可,诸位没意见吧?” 此时谁都不知道张延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 随着下面的一声锣响,这出戏也正式开始。 而张延龄也走出门口,顺带将房门关上。 往隔壁朱祐樘的房间走。 …… …… “延龄,隔壁倒是挺热闹的。”朱祐樘见到张延龄回来,便指了指隔壁。 张延龄走了,并不影响隔壁房间内的吵闹。 互相指责对方,下面的戏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可不会遵照张延龄的吩咐来看戏。 “咣咣咣!” 锣声继续。 楼下戏台上的戏正式开锣,朱祐樘和张家兄弟从窗口看下去。 但见一名好像丑角的男子走上戏台,有些年岁,走路还带着蹒跚。 南戏从南宋开始发展,到如今也有二三百年,已形成自有体系,在塑造戏剧人物方面也有了定型,这一看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但是能推动情节的。 “吾乃千户吴能,年到五十落罪,无能得很呐!” 以半唱半说的方式,将开场白说出来,为了迎合北方观众,口音也基本是北地口音。 “好!” 这才刚开场,楼下的戏迷已经在叫好。 朱祐樘倒没觉得有意思,只是耐着性子看,而隔壁似乎也暂时安静下来,因为“吴能”这名字他们太熟悉,正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 满仓儿的父亲。 “我乃一身正气骨,要为大明建功业,奈何开罪上司郎,落得丢职又破财。一心求得达官助,却是无钱来通融……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出戏一开始,就塑造出一个官场失意,想通过拉拢达官显贵的无能千户形象。 便在此时,此戏的第二个人物出场,便是聂氏,也就是满仓儿的母亲。 “相公,是因何发愁哇?” “夫人,我得罪上官,如今落得丢官卸职,岳丈可有接济,能让我于京师中走一遭?” 这是夫妻之间在商量如何搞银钱去结交达官显贵。 戏剧到这里,第一个矛盾点已经出来。 但听聂氏道:“娘家无钱出不得,嫁女如同外泼水,今有仓儿初长成,无钱嫁得如意郎,若是将她送与京,王亲贵胄府中留,相公之愁自然解……” 戏文并不是很押韵,但通俗易懂。 即便是再普通没读过书的市井百姓,也能听得懂其中含义。 又是一段好像过场戏的部分,有一些好似武生的人上去表演一下杂活,翻跟头之类的,算是个小压场,让人知道这戏班子内有高手,但其实这种场面根本是多余。 这才是一个小的第一幕,楼下的戏迷已经怒了:“还不赶紧往下走?翻一百个跟头也翻不死个人!” 意思是他们看这种场面活看腻,觉得没劲。 但张延龄观察了一下朱祐樘,朱祐樘似乎对这种翻跟头的项目非常中意,饶有趣味看着。 …… …… 第一幕结束,轮到第二幕。 上来就有个脸上画着花脸,一身华贵戏服的戏子走上来,一看就是达官显贵。 “吾乃京师达官子,上通苍天下通地,官绅常到府中请,家财多到数不尽,府中妾婢年不重……奈何也无趣呀呀呀呀……” 光是一个开场白,就能看出,此人乃一个达官显贵,似乎还是皇亲贵胄的类型,家里的妾婢一天一换一年都不重样,说明他家里的女人太多。 女人多还说无趣。 这可把下面入戏的戏迷给气坏了。 “撑不死你!”有的戏迷直接高声在骂。 这也是听戏的一种氛围。 遇到喜欢的情节就叫好,不喜欢的就叫骂,跟看直播发弹幕差不多。 随即一个好像媒婆的丑女人上台,对此人笑道:“伯爷自有黄金屋,屋中却无颜如玉,妾有小女满仓儿,实乃天姿一国色,若是伯爷有心纳,将入府中为妾名……” “张婆,你所言可乃实情?” “伯爷只管见了人便知。” 随即故事的主人翁登场,也就是满仓儿。 此满仓儿刚登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女戏子所扮演,清纯靓丽的感觉,连楼下那些戏迷都瞪起眼,有的还直接站起身想仔细看清楚。 “妾乃薄命一红颜,年到及笄待嫁时,奈何家父惹官非,将我送到京师里,入得贵府高墙中,从此侯门深似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着一脸娇怯望着面前的“贵人”,那贵人笑道:“如此美人,便留在府上,本爵让她锦衣荣华!” …… …… 第二幕到此就结束。 随着戏子再一次下台,隔壁传来周彧的咒骂声:“这是哪个天杀的编的戏?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满仓儿是进了本爵府上?本爵几时认识她?” 或许是被人踩着尾巴,周彧发飙了。 旁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杨鹏用尖酸刻薄的口吻道:“怪不得外间都说那犯妇是伯府的继女,感情是被长宁伯您给金屋藏娇了!?” “杨鹏,你这是血口喷人!” 周彧朝杨鹏撒气。 萧敬赶紧劝说道:“,不就是出戏?几位先心安,看下去便是,这不又要开场……” 萧敬明显也在捏把汗。 虽然戏文没直言说那达官显贵就是长宁伯周彧,可但凡知道此案的,都会联想到周彧。 这案子算是真被张延龄给彻底闹大。 第八十二章 全员恶人(下) 戏台上的戏仍在继续。 下一幕就是满仓儿在长宁伯府内的遭遇,好像暗无天日,只听戏子唱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天涯各两端,总有新人换旧颜,从此高墙锁不住,一世总为家父累,却道家父已身故,本道爵爷可怜见,奈何再见形陌路……爵爷,你可要为我家做主呀……” 正唱着,之前那个扮演贵家子的戏子又上来,在满仓儿身边路过,满仓儿想要抓他一把,被他直接甩袖挡到一边。 随即改换场景。 贵家子将之前的媒婆叫来,道:“此女我已早厌倦,可是还有美人艳,如此色衰一贱人,不如卖往勾栏里。” 媒婆一脸丑态道:“爵爷只管将人与我,定将其打发。” 说完还给了贵家子一个用黄纸做的金元宝,意思是贵家子把满仓儿又卖给了张婆。 “胡说八道……”周彧在隔壁已经快要开始砸墙。 楼下看到这一幕的戏迷高声道:“不是钱财用不完吗?玩腻了女人居然还要卖?这种无耻奸邪之人也好意思活在世上?” 周彧本来就在愤怒中,觉得自己被人恶意中伤,听到这话直接把窗户全打开,朝楼下破口大骂:“给老子闭上你那张臭嘴!你他娘的知道个鸟!” 楼下的戏迷都回身抬头看着周彧。 一下子周彧成了众矢之的。 “老子骂戏里的人,又不是真的,你跟着起什么劲?又没骂你?”戏迷其实还算是冷静的。 我们在这骂戏里忘恩负义吃完了还把美人卖到勾栏的故事人物,怎么楼上还有个看起来是显贵出身的要跟我们急眼? 这是把自己代入进去,觉得自己无颜面苟活于世? 周彧怒道:“老子就是不允许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再多说一句拿你们见官!” “凭什么?” 戏迷本来还算冷静,这下是彻底不冷静,很多人站起来朝周彧指责。 周彧抓起桌上一个盛放干果的盘子,想都没想直接从窗口丢下去。 “哗!” 干果撒了正当下坐着的人一身,此人转过身来,竟是崔元。 原来张延龄让东厂和刑部的人自己在楼上看戏,看完顺道再推选个出来背黑锅的,而崔元又不是当事人就只能在楼下看,谁知道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好端端在这看戏,竟被周彧洒了一身干果。 崔元一脸憋屈。 眼看下一幕又要开场,萧敬赶紧拉了情绪近乎失控的周彧一把道:“爵爷,说好的看戏,把事闹大可没好处,咱先看完吧。” “萧公公,我看你就是故意跟姓张的联合起来,耍弄本爵是吧?本爵乃皇亲国戚,居然陪你们在这里胡闹,不知所谓!” 说着周彧要走。 …… …… 这边张延龄看对面因周彧的爆发而场面失控,便跟朱祐樘请示道:“陛下,臣再过去调解一下?” “去吧。”朱祐樘神色平静。 脸上带着一股隐藏的兴奋。 对别人来说,这只是看一出戏,可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这可是两出大戏,台上的戏映照的就是隔壁那些真实人物。 看那些平时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大臣如何跳脚,想想就觉得过瘾。 张延龄出门口,走到隔壁门口时,正好周彧往外走,差点撞他个满怀。 “长宁伯,这是作何着急?戏还没看完呢!”张延龄道。 周彧怒道:“张延龄,你是诚心让本爵好看是吧?本爵还有事,走了!” 张延龄一把将其拉住道:“你走了,也改变不了这出戏的结果,而且这出戏很可能要在京师各戏园子、戏楼上演,今天来偷学戏文的戏班子可不少。剩下的戏文里,都已经没有长宁伯你,难道你不想看看后面的内容,以便在事后商讨一下谁背黑锅,顺带改改这场戏?” 周彧满脸通红道:“好你小子,是诚心耍弄老子?这戏可是你编出来的?” 张延龄道:“奉圣谕办案,要是长宁伯不满意,去宫里说说理?” “你……你……”周彧是很生气,但想到这出戏以后要公开演出,自己这么走,那最后的背锅侠没跑一定是他。 说好了公推个背黑锅的,当然谁先走谁吃亏,他周彧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都被人拿出来说,只有留下继续看完,才不至于吃亏被人赖。 张延龄做出请的手势道:“里面说话?” 周彧这才一甩袖子,跟张延龄回到房间。 …… …… 房间内的众人,一个个神态自若。 尤其是刑部那三位,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有三票在手,稳操胜券,就算对面也是三个人,最多只是推选个平局,他们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似乎他们忘了还有个张延龄。 让你们推选,就真的是一人一票? 楼下的戏还在继续中,已经演到了袁璘上场买走满仓儿,正教授满仓儿唱曲,准备到勾栏里卖场。 对于戏迷来说,这正是全戏精华之所在。 但对于房间里的众人来说,他们才不关心这个,他们更想知道张延龄什么时候开始推选背锅侠。 “看完再说。”张延龄一脸神态悠然,他也没打算再回去陪朱祐樘。 此时戏台上正唱到满仓儿以艳名冠盖满京华,众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便在此时,有一名“杨公子”登门来。 满仓儿已回到袁璘家门口,还是被追上门。 “吾乃京执一校尉,杨公乃我亲叔辈,京师我可横着走,不过京师一乐户,安敢挡路?” 不用说,此人扮演的就是杨鹏的侄子杨志。 杨志将“袁璘”一推,径直闯门而入,但见“满仓儿”战战兢兢,进入到杨志强抢民女的环节。 台下的戏迷正等着看好戏,谁知演员退场,这一幕又结束。 “还能这样的?过程不表了吗?” “哈哈哈……” 有的也在笑,觉得详细过程显然是无法体现,就算喊得再厉害,人家也不可能回来给你真刀真枪来一场。 …… 此时房间内,杨鹏的脸色很不好看,侄子仗着他的名号在京师内横行,此等戏份也体现出来,他觉得很着恼。 但眼下不过演到他侄子抢了个民女,不到他发飙的时候。 随即台上的戏,冲突点再一次到来,却是满仓儿的母亲聂氏,要到勾栏里找人,结果满仓儿不认母。 “我本江湖一浮萍,自幼漂泊无所依,夫人若是见怜惜,却是妾身不相识,安与令媛有相似,莫道人间无相知……夫人,误会也!” 女儿再与母亲相遇,己身已在勾栏漂泊多年,或是愤恨母亲当初卖她到周彧府上,竟不与母亲相认,起身便走。 聂氏开始时看似还有慈母迹象,随即旁边一人走出来道:“母亲,此孽女竟不认祖归宗,实乃大逆不道,身为兄长者,吾便将她绑了回!” “我儿去!”聂氏同意。 随即满仓儿的兄长便与聂氏一起,好像擒拿一样,将满仓儿从场上给“掳走”。 在场的戏迷看客登时愤怒心起:“当年卖女儿到皇家贵胄府,不记得祖宗章法,现在把女儿绑回,就记得祖宗章法?” 这话或许是有些大逆不道,把刑部这三位给惹着。 徐珪站起身走到窗口道:“无知白丁,大明礼教是如何学的?” 楼下的不过是就戏文发表一下看法,瞎起哄,谁知楼上的声音又起。 下面的本以为又是先前那趾高气扬好像贵胄子弟的出来闹事,谁知这次立在窗口的居然是个看起来还有几分傲骨的读书人。 “啥礼教?卖女儿的时候不需要礼教,绑女儿回去的时候就有礼教了是吧?” “你们这些无知之徒……” 徐珪也是彻底恼怒。 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他,见不得这些人置儒家礼教于不顾。 就在他还想继续争论时,张延龄走出来拉了他一把,顺带给下面的人道歉:“诸位,我这位仁兄看戏入迷了,见谅见谅!” 说着将徐珪给拉了回去。 楼下的这才骂骂咧咧继续看戏。 …… …… 正戏还在上演。 随即是袁璘出来追聂氏母女,提出以十两银子给满仓儿赎身,被聂氏拒绝。 袁璘回来后,茶饭不思的样子,与妻子诉苦:“我本只买孤苦女,苦心栽培为人知,一朝上得达官席,从此人间遍富贵,如今义女为人掳,却是生母带其回。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呀。” “官人,闹上官府便是。”妻子献计。 袁璘道:“且只如此。” 马上就进入到袁璘告状的环节,进入到公堂审案,但见两名身着官服的高高在上,袁璘上去便诉苦。 “小女如今为人掳,只望青天来做主!” 袁璘求告。 却是高高在上的官员,一脸冷漠道:“如此狂妄乐工,违背大明礼教,实乃大逆不道,出言粗鄙……来人,用刑!” 这说的是袁璘上告无门,被人在公堂上胖揍。 台下的戏迷不干了:“自己的摇钱树被人给掳走,告上官府,怎么告状的反而被打?” “官府不讲理啊!” 下面的人都在起哄。 这下事主丁哲和王爵坐不住,当初就是他们这么审案的,只是因为袁璘有违礼教,便以袁璘出言不逊为由,直接殴打,导致袁璘重伤,回去后几天便死了。 不过他们的忍耐力比徐珪要强,即便脸上有不满,也没起身去跟下面的平头百姓争论。 接下来的剧情,便如真实情况,袁璘回去之后一命呜呼。 下一幕就轮到袁璘妻子烧纸钱。 却是此时,杨鹏的侄子杨志又出现,大概是又要登门强占满仓儿。 “官人以后莫再来,小女已为奸人掳,亡夫前去官府告,却是入得黄泉路。”袁璘的妻子哭诉说着。 这个袁璘妻子扮演者,还是之前的媒婆,难免会让人看了跳戏。 但故事情节上,倒是非常连贯。 杨志道:“夫人切勿痛伤,不若告去东厂,我爷乃东厂杨公,足以为令夫昭雪,若事成之后,将令媛归于我便罢。” 杨志提出帮忙,条件是事成之后满仓儿归他所有。 袁璘妻子磕头道:“全凭官人做主!” …… …… 本来到这里,应该是一个的大停顿,但因为戏迷都不喜欢看那些过场的,直接上正戏。 戏台上的杨志,带着身着官服的人,直接去把刚才审案的两个刑部堂官给拿下,案子又归到东厂,除了袁璘妻子上告,还有贾校尉等人联同关在牢房内的满仓儿等人串供,一起来攻击刑部官员不法,还要将周彧给牵扯出来。 戏台上乱成一锅粥。 刑部的和东厂的在公堂上互相指责,你一言我十语,都快听不清在说什么。 便在此时,一声锣响。 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有一高大的皇差走出来,似乎是替天子出来宣旨的。 “京师歌女满仓儿,本是闺秀良家女,只因其父惹官非,将女卖于达官子。达官无情又无义,转身推之入火坑,如今案子是非断,当以还之良清名。” “达官子!” “在!” “着你与之百贯,令其安身立命。” “着。” “堂官!” “在!” “着尔等与乐工丧金,令其安葬。” “着!” “锦衣!” “在!” “着尔等放归良人,不得再涉堂案!” “着!” 到这里,基本已经算是要结尾。 在场的戏迷显然都还没看过瘾,结尾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结束? 那是不是也太便宜了一些? “自有苍天留圣明,人间沧桑殊途归,此道江山安心月,留得世人与名危。” 唱到这里,一出戏终于算是结束。 …… …… “好!” 在场看戏的人,觉得不过瘾,但好歹一出戏还是很精彩的。 符合时下热点。 所有故事情节之连贯,可比那些什么“阁楼会情郎”有意思得多,在这出戏表演结束之后,全场欢声雷动。 戏班子所有演员登场感谢,同时也开始拿着盘子下去讨赏。 再看房间这边,众人面如死灰。 本来都觉得自己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但看了一圈下来,好像这出戏里就没一个好人。 满仓儿被卖了看起来可怜,但不认生母,又联同杨志状告生母,害死乐工袁璘。 刑部堂官直接把原告给打死,代表正义官员的反而成了杀人凶手。 周彧更不用说,始乱终弃,还将满仓儿卖到勾栏里。 至于吴能和聂氏,为了自己利益把女儿卖给周彧为奴为婢,导致满仓儿后面身世凄苦。 看起来,好像也就东厂正常一点,因为东厂只是过问了案子,没打死人,虽然教唆满仓儿和贾校尉等人串供,但责任看起来是最轻的那个。 这是一出全员恶人的戏。 张延龄道:“诸位,戏也看完,是非曲直相信诸位心里也有了想法,可以推选出承担责任之人,俗称背黑锅的,谁来担当比较合适呢?” 旁人都没说话,杨鹏嚷嚷道:“你们爱推谁推谁,诸位也看到,东厂不过是为死者申冤,何错之有?这要是让东厂担责,天理难容!” 第八十三章 投票环节 终于要到紧张刺激的投票环节。 张延龄先说明了规则:“诸位,既然陛下让我来查此案,我又定下了推举担责之人的规矩,那丑话要说在前面。” “今天无论推选出谁来担责,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陛下怎么说的来着?萧公公?” 张延龄看着萧敬。 萧敬愣了愣,他并不知张延龄问的是哪句。 张延龄提醒道:“陛下说,若是要将此案平息,杀谁放谁,都是由我来定吧?” 萧敬这才意识到张延龄要闹个大的,无奈点头道:“的确有此事。” 张延龄道:“那我可要落实,推举出来担责的,就算最后没死,也要脱层皮,诸位没意见吧?” “建昌伯,你这是吓唬谁呢?你好大的官威啊。”杨鹏朝张延龄恶狠狠道。 萧敬赶紧拉了杨鹏一把。 有个靠山把你得瑟到不行是吧?他都说了有生杀予夺大权,你现在还跟他为难,找死吗? 张延龄道:“官威多大不知道,但为陛下做事的心是有的,现在就开始推举,你们一人算一票,我两票,诸位没意见吧?” 这次连杨鹏也不说话。 张延龄先看着杨鹏道:“众位同意由杨公公出来担责的,举手便是同意,不举手便是不同意,投票吧!” “张国舅,这是诚心的是吧?”杨鹏彻底恼火。 我刚才顶撞你一句,你上来就要拿我开刀? 杨鹏的嚣张,早就被对面三位刑部的人看着不爽,他们没有多少犹豫,都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边周彧一看好家伙,投票这么顺利的吗? 让你杨鹏非要触张延龄的逆鳞,这下你倒霉了吧? 周彧想的是,谁背黑锅都行,只要不是我背,他可没什么原则可讲,一看杨鹏已成为众矢之的,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给高高举起。 周彧笑道:“杨公公,东厂插手此事,才令此案闹大,要不是你插手何至如此?这责任还非由你来背不可,既然事情就这么定下,那我等也可以先走了吧?” “长宁伯,你欺人太甚!”杨鹏的怒火瞬间点燃,这次他发泄的目标是通票同意让他担责的周彧。 张延龄道:“诸位稍安勿躁,这是投票环节,非常严肃的时候。我说长宁伯,你是不是没听懂规矩?你再数数,票数是多少?” “这还用数吗……” 周彧正兴奋等着回家呢,回头一看不对,虽然加上自己还有刑部三人,是四票。 但张延龄、萧敬是没举手的,杨鹏也不可能傻到同意自己出来担责。 而张延龄又提前说明了,他自己的票等于两票。 那就是…… 四比四? 周彧瞪大眼道:“建昌伯,你这是作何?我等公选出让杨公公担责,你最初也是同意的……” 张延龄道:“我几时说过我同意的?” “……” 周彧突然就很无语了。 好家伙,你们玩我是吧? 徐珪气愤道:“建昌伯,如此说来,你这是要跟东厂的人站在一道了?” 张延龄道:“阁下,你这么说,是对本人的诽谤,现在只是推举谁来担责,怎就说到跟谁一道的问题了?我只是觉得,杨公公之前说得对,他说东厂不过是为死者申冤,让东厂出来担责,似乎于理不合。” “你……”徐珪气得面红耳赤。 周彧在一旁琢磨了一下,他似乎看清楚风向了。 张延龄随即道:“杨公公担责不合适,那现在就投票决定一下,由上奏的刑科给事中徐珪来担责,谁同意举手!” 周彧二话没说,又把自己的手举起来。 杨鹏也毫不客气,把自己的手举起,举完之后还恶狠狠瞪了萧敬一眼,萧敬身为杨鹏的上司,居然就被这么一个目光所威胁,缓缓把手举了起来。 “五对三,这次总不该有问题了吧?”周彧当即又在嚷叫。 你不同意让杨鹏担责,说明你跟东厂穿一条裤子,现在要把最没权没势的徐珪推出来送死,你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等周彧喊完之后,才发现,张延龄这次没举手。 周彧彻底恼火道:“张延龄,就算你这次不举手,等于是你站在刑部这边,那刑部就是五对三,那还是由东厂来担责,你少用这种骑墙的方式打马虎眼。” 张延龄笑而不语。 一旁的萧敬急了,解释道:“长宁伯您说错了,现在是要推选谁出来担责,现在加上建昌伯的票,一共是八票,只有推到谁,出到四票以上才算是通过,现在建昌伯没同意让徐御史担责,那徐御史只获得三票啊。” 丁哲和王爵都在点头,而徐珪则对这种投票方式深恶痛绝。 “大明有尔等蛀虫,实乃大明之耻,如此下去真乃国之……” 他或许是觉得这种投票方式太儿戏,把大事用这种儿戏的方式去处理,有违他所坚持的大明法度和体统,愤怒之下差点就要说出对国家和皇帝不敬的话。 张延龄也没想到徐珪会这么激动。 老子现在算计的又不是你,你激动个毛线?你的话可是能清楚落到隔壁皇帝耳中的,这是老子不让你出来背黑锅,你自己主动出来背黑锅是吧? 张延龄趁徐珪没说完之前,手重重压在徐珪肩膀上,徐珪肩膀本来就受刑,被这么一按“啊”喊出声。 张延龄冷笑道:“阁下,我在这里推选担责之人,现在又不是你担责,你在这里嚷嚷什么?再废话直接将你送回诏狱去!” 徐珪痛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也就把这茬给揭过。 张延龄又道:“杨公公和徐御史都没获得五票,还要继续往下推选,下一个……” 他话突然中止,然后目光落到了周彧身上。 所有人也都顺着张延龄的目光看过去。 周彧瞬间感觉到后背发凉。 “你们……要干嘛?这事跟本爵有何关系?本爵又不认识那犯妇!”周彧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 刑部和东厂这边互相对峙,投对方时都无法达到四票以上,可轮到他这边…… 又没人跟他站队,刚才对张延龄那般嚣张,他这是要被公选出来背黑锅啊。 周彧并没服软,朝张延龄嚷嚷道:“张延龄,你可不能乱来。” 杨鹏冷笑道:“长宁伯始乱终弃,把犯妇卖到勾栏,才有这么多事,此事长宁伯不担责,谁担责?” 连丁哲和王爵都在点头。 周彧看到这一幕,已经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心说就不该来,既知道这群都是无耻混蛋,还要来,那不摆明是要背黑锅的? “建昌伯,这次该投票了吧?”杨鹏给张延龄施压。 意思是,这黑锅由周彧来背,没跑了。 张延龄则道:“长宁伯虽然事有责任,但问题是现在他自己又没承认,戏文的事又做不得准,光以这种猜想的事来定罪,还要让他全盘担责,恐怕也不合适吧?” 杨鹏再一次恼火道:“建昌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找一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担责人选,至于长宁伯,就算事是真的,最多是个始乱终弃,那戏文都说了,给个一百贯安置一下犯妇,让她以后有个生计,长宁伯你觉得是否有问题?” 张延龄再打量着周彧。 周彧一怔。 不是要轮到投票定谁背黑锅吗? 怎么突然就说到让我破财的环节了? 周彧道:“延龄,你该知道,这件事我没责任,都是外间瞎传的,此事跟我毫无关系,凭什么让我出钱?” 张延龄叹道:“本来还想让长宁伯你破财免灾,现在看来你也不领情,那这样吧,继续投票,同意长宁伯……” “等等!” 周彧是彻底怂了。 好家伙。 这是玩我啊! 不给钱就要投票被我公选出来? 还有这么玩的? 投我的话,那还不除了我之外七票通过?那就真成了“众望所归”。 张延龄道:“长宁伯同意出钱了?” “出就出,先说好了我这是仁至义尽,并不是承认此犯妇与本爵有任何关系……一百贯是不是太多了?” “那继续……” “一百贯就一百贯!” 周彧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先把这件事如此打发过去。 当然心也在滴血。 一百贯…… 狮子大开口啊! 杨鹏一看周彧这边的投票没继续进行,心有不满,但一想自己已经被排除在担责之人之外了,也就不必计较这个。 “建昌伯,下一个是谁?”杨鹏已经忍不住后面所有人都举手。 最差的结果…… 当然是让萧敬出来担责。 到时必然是刑部三票、他一票加上周彧一票,就算张延龄不投票,五票也通过了。 你萧敬不舍得卖队友,我可舍得卖你。 到时你提督东厂的位子,说不定还就归我了呢。 萧敬又不是傻子,稍微算计一下便觉得后背发凉。 皇帝让我出来协助建昌伯审案,别是最后由我出来担责,黑锅由我来背吧? 他不由在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而此时张延龄心里则在想:“南来色这小子是不想混了是吧?这么久还没来,别因为我的大计坏在这小子手上。” 张延龄所等的事还没发生,他只能先稍微拖延一下时间。 “丁郎中,你是此案的主审,原告袁璘是被你所打死,这责任你恐怕也逃不掉吧?”张延龄瞪着丁哲。 丁哲一时语塞,一旁的杨鹏道:“此案全因他公堂上打死人而起,就他了!” 张延龄道:“但公堂审案,谁也没想去打死人,丁郎中就算无杀人之心,也有误杀之过,由你来赔偿二十贯的帛金,应该没问题吧?” “你!” 丁哲正要跟张延龄理论,突然楼下热闹起来。 “让开让开让开!” 楼上还在探讨谁背黑锅,楼下也不知是谁冲进来,带了一群人,好像是要闹事一样。 房间内几人不由到窗口,但见一名嚣张的年轻人,带着众锦衣卫进到戏楼内。 此人一来直冲到戏台边,把正在端着盘子收赏钱扮演满仓儿的女戏子的手臂抓住,当即要往外扯。 “啊?”楼上本来已觉得事不关己,准备看热闹的杨鹏突然吃惊了一下,因为下面闹事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侄子杨志。 戏迷一看这架势,赶紧申辩道:“诸位官爷,这是要作何?” 杨志可不知道楼上有一群大佬在开会,更不知皇帝还在看着,只觉得这京师就是他一人的地盘,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无所顾忌。 但见他一脸狞笑道:“老子便是她唱戏中所说的杨志,东厂的杨公公乃是老子叔叔,一个满仓儿便是老子的,现在她敢公然演老子的戏,老子也要将她给弄回去,谁敢阻拦?” 楼下的戏迷听说是东厂杨公公的侄子出来闹事,谁还敢吱声? 张延龄则往下探头看了看,笑道:“杨公公,这是令贤侄吧?一表人才啊,不如由他来担责如何?” “休想!” 杨鹏护侄心切,可不会让张延龄乱来。 楼下杨志又过去一把抓住另外一名女戏子的手,一手抓一个,准备把人给掳走,此时传来张延龄的声音:“这位就是杨公子了吧?你叔叔正好也在楼上,要不要上来聊聊?” 杨志正要发怒,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杨鹏也在,登时一脸迷惑。 自己不就是听说这里有人闹事,还有俩女戏子很漂亮,来完成日常的强抢民女? 这怎么还能正好跟深居简出当太监的叔叔遇上的。 杨鹏怒喝道:“建昌伯,你这是欺人太甚,你公然违背大明朝法度,在这里无端生事,还要我等公选背黑锅之人,是乃大逆不道,咱家看来就直接选你得了!” 杨鹏现在是冲昏了头脑。 他可不能让张延龄把侄子抓走,便直接朝张延龄撒野。 张延龄好奇道:“杨公公,你侄子可是在公然掳劫民女!” “呸!什么民女!不过是一群敢公然议论朝事的戏子,咱家的侄儿是由咱家派来的,特地来捉拿这些戏子回去审案,乃东厂之事,你建昌伯管不着!” 杨鹏耍起官威来,连萧敬都要靠边站。 张延龄看着萧敬道:“萧公公,可是真有此案?” “这……”萧敬还能这么说。 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居然还没自己的手下地位高,在这种时候连出来说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张延龄冷笑道:“拿下!” 突然从戏楼各处冲出来众多的锦衣卫,直接将杨志和他的那群手下给拿下。 这一幕发生太突然,杨鹏始料未及。 “建昌伯,你这是要造反吗?”杨鹏怒目圆瞪,有种要把张延龄给撕了的感觉。 张延龄道:“杨公公,本人在此留有兵士,不过是行侍卫之责,我看这是你造反才对。听闻杨公公跟宫里那位李广李公公关系很近,要不你去问问他?” “咱家要告陛下,告你大逆不道!” 他这边还在嚣张大喊,但听门口传来“咳咳”咳嗽声音。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出去,但见一脸严肃的朱祐樘,带着一脸奸笑的张延龄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正在往房间里看。 “陛下……” 在场之人除了张延龄之外,都赶紧下跪。 朱祐樘冷声道:“杨鹏,你可真是好大的火气。” 皇帝只是甩下这么一句,径直往楼下去,这意思是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要回宫。 杨鹏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就在此时,听到张延龄的话:“诸位,投票再一次进行,我推选由杨公公和他侄子出来担责,同意的举手!” 不但是刑部的人和周彧,连萧敬和张延龄这次都举手了。 “好了,七票对一票,此事便如此通过,来人,将杨公公拿下!”张延龄一脸悠然之色道。 第八十四章 说话要讲证据 随张延龄一声令下,锦衣卫冲出来将杨鹏按在地上。 杨鹏这才回过神来,怒吼道:“张国舅,你陷害咱家!” 张延龄一脸好像很震惊的样子,惊叹道:“杨公公你可真是扣得一手好屎盆子,本人不过是遵从众人推举结果,让你们叔侄出来担责,规矩都是提前讲好的,怎的,事到临头心里不爽还想把本人拉下水不成?你们给评说评说,是他所说的道理吗?” 此时刑部三人都是一脸后怕之色。 尤其是徐珪。 之前徐珪逞能,还想发表一些有违皇恩和攻击朝廷的言论,当时张延龄手按在他肩膀上阻止他把话说下去,当时他愤然以为张延龄助纣为虐。 现在想来,张延龄那简直是在救他的命。 若非张延龄阻止,他的结果要么是被杖毙于廷杖,要么在诏狱里被人打死,总归他是保不住小命。 丁哲走出来道:“杨氏叔侄于京师中不法,乃为圣上所见,岂能容他?” 周彧也跟着附和道:“没错,此案全因东厂干涉刑部案所起,理应由杨鹏和他侄子担责,建昌伯,你看这事也了结,鄙人可以先走了吧?” 在场后怕的人可不止刑部那三位,周彧更是怕得要死。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狡赖说事情跟他无关,现在他可连狡辩的心思都抛诸脑后,只想着赶紧回去平复一下心情,赶走心中恐惧。 张延龄道:“长宁伯,你这就想一走了之?之前可说好的,你要拿出一百贯作为对满仓儿安置的费用……” “没问题,回去便遣人送来。”周彧一口答应。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道:“一百贯好像不太够……” 如果说周彧之前还觉得张延龄是狮子大开口,现在就算张延龄真的在狮子大开口,他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好像非常拥护和支持:“那就二百贯?花钱买个太平,值!” 旁边几人都对他报以鄙夷。 说好的原则呢? “二百贯也太多,就一百二十贯吧,除了给犯妇安置的费用,顺带你也出点帛金安慰一下满仓儿的家眷和已死的乐工,这总没问题吧?”张延龄这次好像真的是“手下留情”。 “全都依建昌伯。” 周彧这次心不滴血了,改而差点往外窜脑浆子。 心脏太小,受不了这种负荷。 “那至于刑部……”张延龄又打量着刑部三人。 丁哲作为刑部郎中,出面道:“打死乐工,责在下官,赔偿丧葬金是有必要的。” 张延龄叹道:“这才对嘛,那萧公公……” 萧敬现在还能说什么? 皇帝出宫这件事,他竟然丝毫都不知,这说明皇帝对他的信任又大打折扣,接连发生的事,已让他产生自危的情绪,急忙行礼道:“全凭爵爷做主。” 张延龄这才点头道:“如此说来,案子暂且无争议,以众人商议结果由杨氏叔侄为背黑锅的,今天的戏楼审案,可以暂告一段落。诸位,请回吧。” “对了,徐御史,你也不必回诏狱,暂时先回府去,差事那边暂且先放一放,有事的话本爵会再派人去找你!” 徐珪之前还一脸傲气,现在却恭敬行礼道:“一切听从建昌伯吩咐。” 这表现……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总算识相,没辜负我刚才救你一场! …… …… 案子看起来“皆大欢喜”。 满仓儿的下落也很快被寻到,以杨志交待,人就在他府上。 其实也不难猜测,既然东厂牵扯进来,肯定不会把满仓儿放生,杨志必是把人霸占了。 满仓儿暂时还押到刑部牢房,只等张延龄结案之后,再对她行处置。 锦衣卫诏狱内。 张延龄将杨鹏押来之后,马上“提审”。 杨鹏仍旧带着几分嚣张道:“张国舅,你这是蓄意陷害,咱家可不吃你这套,大不了告到陛下处,让陛下来圣断。” 喊话之间,他已经被锦衣卫绑到了木架子上,旁边都是刑具,除了烙铁、鞭子之外,还有大明朝各种折磨人的刑具,似乎在告诉杨鹏,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张延龄坐下来,先喝了一杯茶,显得很悠闲。 “杨公公,本来你是李广的人,我怎敢得罪李广面前的红人?最初我是保你的,你肯定也看到了。” “可惜啊可惜,谁让你犯在圣上面前,让陛下目睹令侄当众不法,还看到你包庇你侄子……这要是再放过你,就算大明王法不计较,陛下恐怕也不会认为我秉公决断。” 张延龄一脸惋惜的样子,好像这件事全是杨鹏和杨志自己咎由自取。 杨鹏本来还想吓唬张延龄,现在才发现,张延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语气随即便软了:“张国舅,你也说了,咱家乃李天师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不能赶尽杀绝啊。” 张延龄道:“你还真敢提李广?陛下对李广如此信任,却不知他养了你这般奸邪无耻的手下,尽给朝廷和皇宫丢人,也让李广颜面有损,你信不信现在李广知道这件事,非但不会出言救你,还会落井下石?” 杨鹏并不是蠢人,他知道,张延龄所言非虚。 都到这节骨眼,谁不赶紧跟他撇清关系? 以李广那么小心谨慎的性格,会保他? 杨鹏心里那叫一个苦,硬的软的都试过,可眼前这位国舅爷是软硬不吃。 那他也只能拿出本色,咬着牙道:“张国舅,莫以为咱家不知,咱家从子虽有横行不法,但若说今日他能凑巧到戏楼去闹事,必定有人在背后通风挑唆,建昌伯你此乃蓄意谋害!” 张延龄笑道:“杨公公,你说话要讲证据知不知道?你有何凭证说是本爵在暗中谋害你侄子?再说,就算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可是有人能指使他冒犯圣驾,做那欺男霸女之事?此也是旁人能挑唆的?” “……”杨鹏无言以对。 他是东厂干活的,自然知道那些阴谋陷害的手段。 现在他可以确定,杨志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戏楼。 但就算他猜到又如何? 先不说没证据,就说当时惊扰了圣驾,这一条就足够判杨志死罪的。 “本来本爵还想对你有所通融,现在看来你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想拉别人下水,那就别怪本爵了!” “来人,用刑!” 张延龄一声令下,金琦笑着走过来,手上提着蘸过盐水的鞭子,笑嘻嘻往杨鹏身边走过去。 杨鹏一脸惊恐。 他岂会不知这一鞭子下去,会有何结果? “张国舅,咱有话好好说!” “pia……” “啊!” 杀猪惨叫声起。 就在金琦准备打第二鞭子时,被张延龄给叫住。 “金副千户,刚才你没听到他说有话好好说吗?怎么不听他说完……就打了?”张延龄似乎还在埋怨金琦。 金琦一脸认错的神色,笑嘻嘻赔罪道:“是小的没仔细听,下次不会。” 张延龄道:“下次可一定要注意,对那位杨公子下手时,一定要先听听他说什么,否则一个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很多案情那可是要石沉大海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金琦继续赔罪。 张延龄“教训”完金琦,才重新打量杨鹏道:“杨公公,你说有话好好说,你说吧!” 杨鹏身为东厂太监,本来是刀俎,何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为人鱼肉? 身心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眼见张延龄手下留情暂时放过他,却还威胁要对杨志下手,他现在可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爵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您既然是有意要陷害小人叔侄,您必是有事所求的……” 杨鹏也聪明。 既然猜到了张延龄是有意要坑他叔侄,说明是早就计划好的,不可能没目的偏找他叔侄下手。 张延龄不满道:“又在信口开河,看来打得不够。” “没有没有,小的就是嘴贱,小的知道爵爷想了解的事,小的愿意招啊……”杨鹏这次怂到姥姥家去了。 张延龄好奇看着金琦道:“小金子,你听懂他说的话了吗?” 金琦道:“小人没太听懂。” “我也没听懂,我又没让他招供什么,他突然那说要招供,难道此案还另有隐情?要不你先下去,让我先听听他这么说?”张延龄一脸费解,好像真不知道杨鹏的意思。 金琦还能不识相? “小的这就到外面等,若是这厮再无礼,您只管吩咐一声,小的再进来用刑,您老人家无须亲自上刑,免得脏了您的手。”金琦点头哈腰行礼之后,退出了刑房之外。 此时张延龄才走过去看着蔫了的杨鹏,道:“杨公公,你说要招供,是招供什么?” 杨鹏道:“小的知道,您一定是因为李天师……不对,是李广的事才拿小的开刀,其实小的虽为李广之手下,但并不得他信任。” 张延龄皱眉摇头道:“杨公公之言颇令人费解,这跟李广有何关系?” “是没关系,但小的知道,李天师让令兄前去山东寻找仙草,回来后曾在暗地里有言,若是事成也不会将功劳分与侯爷,出了事便说是侯爷以假仙草蒙混……还多番说过,要让张家两位外戚在朝中混不下去,去年里生意场上还曾坑过两位国舅几百贯……” 杨鹏为了活命,也为了能保住他侄儿杨志,彻底招了。 杨鹏的招供还没说完,就从刑房后堂走出来一人,破口骂道:“好他个阉人,老子帮他辛苦找仙草,他果然是准备要坑老子的!” 不是旁人,正是张鹤龄。 如果说之前杨鹏还对张延龄是用计陷害他们叔侄有怀疑,在见到张鹤龄出来时,他算是大彻大悟。 就是故意陷害他! 张延龄见到张鹤龄,皱了皱眉头,埋怨道:“大哥,不是说好让你在后堂听审?咋还出来了?” 张鹤龄一脸歉意道:“老二啊老二,这次多亏你,让大哥彻底明白姓李那阉人的阴谋,大哥听到他如此狠毒,还忍得住吗?鞭子呢?老子抽不死这不开眼的阉狗!” 张鹤龄说着就要去一旁抓鞭子。 就在杨鹏吓得魂不守舍时,还是张延龄把张鹤龄给按住。 “稍安勿躁,李广做的丑事,又不是杨鹏干的,咱听听他说什么,再抽他也不迟!” 第八十五章 纳个投名状 “好了杨鹏,你不是还有话说吗?让我和家兄寿宁侯一起听听,再来定你的罪。” 张延龄说完,请张鹤龄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他自己也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旁。 之前还是张延龄一个主审官,现在一个变俩。 杨鹏已找到方向,急忙道:“两位国舅爷,只要您二位放过小的,小的愿意在陛下面前指证李广,为两位国舅讨个公道!” “啪!” 张鹤龄一拍桌子,冷笑道:“早干嘛去了?就该这样!走!老二,咱拉他去见姐夫,让姐夫知道李广的嘴脸。” 张延龄先是被张鹤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闻言打量过去道:“大哥,他说疯话那是他的事,你可不能跟着犯浑。” “老二,这是你跟大哥说话的态度吗?你现在不但本事渐长,口气也渐长。”张鹤龄怒道,“为兄拉他去面圣,有何过错?” 张延龄无奈道:“也就是兄弟,不然谁提点你?大哥,你也不仔细想想,光凭他一人之言,如何能让陛下相信?” “怎么不信,可以再审问姓李那阉人身边的人……” 张鹤龄真如张延龄所说,是在耍浑。 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朝堂他可以说了算,想审谁就审谁。 张延龄道:“好,就算如兄长所言,最后审问出来,李广真的是说过让你背黑锅的话,请问陛下就真的会治他的罪?” 张鹤龄一怔,瞬间说不出话来。 “李广炼他的丹,管不管用现在陛下也在服用,陛下对之信任无比,你非要去状告李广,非但陛下不会取信,还会认为我们在无的放矢,说好只是在审问满仓儿的案子,怎就牵扯到了李广头上,那不成了假公济私?” 张延龄分析其中利害。 张鹤龄虽然脑子不行,脾气也不小,别人说的话他是听不进去,可弟弟说的话,他还是会仔细思考一下。 有时候还是会“虚心”接受的。 “老二,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有理,就算姓李的阉人说过要让为兄担责,丹药没出事我们不能去找事……” 张鹤龄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重重叹息道,“还好有你,不然为兄真犯浑,老二,以后为兄听你的,就算你骂两句为兄也能虚心接受,这次是为兄的错。” 居然还有模有样给张延龄道歉。 这边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有商有量的,另一边的杨鹏急得直瞪眼。 你们兄弟冰释前嫌的同时,是不是先考虑一下事主的感受? 张延龄转身看着杨鹏道:“杨公公,我们的对话想必你也听到,你所谓的检举,对我们兄弟非但没有帮助,还可能让我们惹祸上身,所以我们不能接受。” “而且你现在知道的秘密太多,在本爵看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样我们既暂时不会跟李广交恶,还斩断他身边左膀右臂,泄一下我们的心头之愤。” 这番话算是说到张鹤龄心坎里。 张鹤龄怒而相向道:“对,宰了他!老子早看姓杨的不顺眼!” “别,别,两位国舅爷,别杀啊,小的不是李广身边的左膀右臂,他不相信小的……只让小的给他敛财……还有让小的做跑腿的事……小的不会多嘴多舌……再者小的也并不知道两位所说的秘密……小的纵容从子作恶但也没做出危害朝廷之事啊……哇哇哇……” 杨鹏这样的阉人典型就是欺软怕硬。 之前仗着是东厂太监,有李广撑腰,在朝官和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在张延龄面前耀武扬威。 现在发现小命攥在张家兄弟手里,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哆嗦,失禁了。 “啧啧啧……杨公公这又是何必?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这样反而会让人看不起。” 张延龄想了想,这大概是阉人的通病。 一旦阉得不够好,就会有失禁的毛病。 杨鹏被绑在架子上不能动,苦苦哀求道:“国舅爷,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为了保命,杨鹏已不知道什么叫原则。 若说以往他对张家兄弟很轻视,现在见过张延龄的手段之后,他知道张延龄心狠手辣,是不可能留他这个知情的“活口”。 张延龄叹道:“杨公公,这么说吧,若是你不能做一个有价值的人,或是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本爵就只能……勉为其难杀了你,再去跟陛下说,你畏罪自杀!” “啊?” 不但要杀他,还要让他“畏罪自杀”? 这手段…… “有价值,有价值。” 杨鹏在生死关头,脑袋也突然好使起来。 如果张延龄只是为了杀他,好像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更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把他提到这里直接一顿鞭刑打死就行。 既然张延龄还有心思跟他废话,那就说明,张延龄必有目的。 “小的可以做两位国舅爷的内应,在李广身边刺探消息,将他的恶行一五一十上告,就算在他饭菜里下毒也是可以的啊……” 杨鹏想明白了。 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跟李广走得很近,经常出入李广身边,甚至进李广炼丹的丹房也不需通报。 张延龄嘴角浮现出个冷笑。 老家伙总算还上道。 不愧是东厂干活的,阴谋手段什么的门清。 越是这样,这种人越不能长久去用,花花肠子太多了。 张延龄叹道:“李广有何恶行,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就算去跟陛下说,他收受贿赂,矫旨委命官员,陛下因为相信他炼丹的本事,还是不会把他怎样,这对我们兄弟并无意义。” 一旁的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突然用很佩服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弟弟。 “老二,你可真是臭皮匠顶得上诸葛亮,这都能被你想到?”张鹤龄由衷赞叹。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兄长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一句好话? 谁是臭皮匠? 张延龄也知道这兄长没什么学问,姑且当兄长在对他恭维。 杨鹏也惊了,我给你们当内应,你们都不收?到底想怎样? “建昌伯,您有事还是明言吧,只要让小的留着这条命,小的以后就为您驱驰。”杨鹏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身心都在饱受煎熬。 张延龄嘴角露出冷笑。 他很清楚在打击李广这件事上,用何种手段最为有效。 只要不能打击李广在道学方面的才能,朱祐樘就不会失去对李广的信任。 历史上李广倒台,是因为弘治十一年他极力劝朱祐樘在万岁山上建了毓秀亭,结果亭子才刚建好,小公主就过世,清宁宫又遭了一场大火,险些烧死周太皇太后。 周太皇太后说一句“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以周太皇太后之意,这一切都是老天对皇帝宠信李广的惩罚。 李广惊恐之下,自杀而死。 甚至到李广死时,朱祐樘都相信李广有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对李广道学和炼丹方面深信不疑,一直到在李广府上搜出大量受贿和跟官员来往私通的证据,朱祐樘才意识到一直都是被李广所骗。 眼下想要扳倒李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于朱祐樘对李广深信不疑。 而张延龄出手的方向,当然也是从李广最擅长的方面入手,但眼下又因为张鹤龄卷入到炼丹寻仙草之事,还不能从李广炼丹品质上做文章,免得把张鹤龄牵连进来。 “杨公公,这么说吧,我们兄弟虽深得陛下信任,但因是外臣,始终跟宫内的执事不能有太多来往。” “若是你能作为内应,帮我们做一些事,只要不涉及内外勾连,也未尝不可!” 张延龄突然说出一番很有深意的话。 杨鹏眼神里都是对生存的渴望,一脸期盼之色道:“建昌伯有驱驰,莫敢不从。” “本爵听闻李广炼丹的丹房,挺靠近清宁宫的,这烟熏火燎的,若是平时看防不及,不会走水吧?”张延龄突然问了一句。 杨鹏一怔。 他马上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张延龄这是要让他放火? 就算明知这么做也是个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一定会看防不及,就算看防的及,小的也能让他不及。” “杨公公这是什么话?莫不是想在宫内蓄意纵火?本爵可并未有要暗示你的意思。但是呢……” 张延龄话锋一转,“你想要加入到我们兄弟这边,光靠你嘴上说是没用的,哪怕我们兄弟这边是贼船,你上船之前不也要纳个投名状?否则如何相信你不会见异思迁?” “啊?” 杨鹏现在听明白了,张延龄所谓的投名状。 就是放火。 “这样吧,我先把你放回去一晚,若是你能把投名状纳回来,此案我暂可给你压住,反正我明日才会跟陛下奏报此案细节。若你纳不回来,你也就别挣扎了,就等着跟你侄子一起被大卸八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第八十六章 对牛弹琴 张延龄还真把杨鹏给放回去。 兄弟二人出诏狱时,张鹤龄还一脸不解道:“你小子,真的相信他?若是他回去后直接找姐夫告状,说我们要在宫里放火,如何是好?” “他不会的。” 张延龄笑了笑,对此事显得很自信。 张鹤龄斜眼瞥过去,道:“你敢肯定?” 张延龄笑道:“这有何不敢肯定的?如同我们去状告李广不会有结果一样,他一个落罪的宦官,跑皇帝面前告我们两位国舅,所告的就是我们闲的没事干要在宫里放火。” “放就放吧,还找他这个刚犯事在我手上的人去放……谁都会想到他这是诚心诬陷,这种鬼话他自知讲出来也没人信。” “可明明就是咱闲的没事让他放火……”张鹤龄嘴里在嘟哝着。 张延龄道:“大哥,这叫信息差,是因为我们提前预判了敌人李广的操作,才会提前有操作,对于外人来说根本不知我们的矛盾根源和信息点,所以并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想问题,另外……” 张鹤龄听了这些话头都大了,一摆手道:“行了行了,为兄知道你脑子好使,你就跟我说,确定那小子不会去找陛下告状,也不会找李广告状对吧?” 张延龄点头道:“陛下那边他告状都无用,就更别说是李广,他的罪行不是李广能保他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生路只有跟我们一条道走到黑。” 听了弟弟的话,张鹤龄比之前更洋洋得意。 “老二,你还真行,以往没觉得你有脑子,现在突然觉得你小子够可以的。”张鹤龄脸上重新换上恭维之色,“你此番是让他把火放大一点,最好是把周围的宫殿全给烧了,最好再烧个什么正殿,死个太后、太妃什么的,把李广置于死地是吧?” 张鹤龄自作聪明把这番话说完。 但发现张延龄看过来的目光不对劲。 像在打量怪物…… “怎么,为兄又说错?”张鹤龄或许是想到能马上把李广弄死,眼神中都充满了激动。 张延龄道:“大哥,咱又不是真的要作奸犯科,犯不着在宫里闹那么大,若真把事闹大,陛下能不彻查吗?到时真查到我们头上……” 张鹤龄急道:“你小子,怎么就不说清楚?不说好了让人以为是李广干的?” 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听明白,现在他又犯迷糊。 张延龄叹道:“大哥,平时夜里李广并不留在宫里,他会回私邸,这是我们能让杨鹏去放火的条件。问题就在于,即便出了事,李广人不在宫中,陛下也只能怪看守丹炉和丹房的那些人,对李广不会形成致命的影响,就在于陛下并不会因为一场火而怀疑到李广炼丹的能力。” “这个……” 张鹤龄听了又觉得有道理,但又不知道理具体在哪。 就好像,你话多你有理一样。 张延龄给他洋洋洒洒分析那么多,肯定不会在瞎说。 “所以这次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让他烧宫殿,只是把李广平时炼丹的草药给烧一些便可。”张延龄道。 张鹤龄惊喜道:“那就是让他把为兄找来的仙草给烧了,死无对证?” 说完后发现弟弟的眼神还是不对。 接二连三没猜到点子上,他自己也有些懊恼。 “你小子,别卖关子,说清楚!”张鹤龄最后大声嚷嚷。 张延龄叹道:“具体的措施,跟大哥说了也不明白,大哥就安心回去睡大觉,总之兄长不用担心被李广诬赖的事就行了!” 跟一个没脑子的大哥解释具体计划,那可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延龄也放弃了对牛弹琴的举动。 好在这头老牛也没什么求知欲,只是撇撇嘴道:“有点脑子就不知怎么得瑟,事交给你,出了问题别让大哥给你擦屁股!” …… …… 一边被人擦屁股,一边还在逞强说重话。 这兄长…… 张延龄跟张鹤龄作别,并未马上回家,而是先去见了萧敬。 萧敬已在戏楼苦苦等了他一个多时辰,见到张延龄后赶紧起身问道:“建昌伯,案子可有查清?” 张延龄则先看了旁边陪萧敬一起等候的崔元一眼,道:“崔兄,我有点要紧事要跟萧公公说,你可否先……” “在下先下去等候。” 对于崔元来说,能一起办这个案子,还在皇帝面前露脸,已是非常自豪的事情,回去后又能跟妻子吹牛逼。 他才不管张延龄要跟萧敬说什么,识相出门。 萧敬见张延龄一脸慎重的样子,紧张道:“建昌伯您直说,可是此案子有何大问题?” 张延龄道:“满仓儿的案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大案,陛下的要求也只是快速平息风波,萧公公不必过分担忧。我要跟萧公公说的,是从外得知的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萧敬心里咯噔一声,压低声音道:“爵爷您但说无妨。” “是另外一个案子,萧公公应该还记得我查办京师药材商贾私通外邦之事,最近从他们口中得悉,说是宫里某位炼丹的贵人,从外面进购了一批药材,口称炼制仙丹的昂贵仙草,却不过是滥竽充数,现在那个炼丹的贵人害怕东窗事发,有可能会一把火将那些草药给烧了……” 张延龄一脸的谨慎之色。 好像此事不应该张扬。 萧敬以前还会对张延龄的话产生怀疑,但在见到张延龄那么多神乎其神的操作,这次连怀疑都没有,惊愕道:“爵爷的意思,是李广……要放火烧草药?” “唉!” 张延龄重重一叹道:“可能是如此吧。” 萧敬紧张道:“那老朽要赶紧入宫禀告陛下。” 说着还真要走。 张延龄一把将他拉住,道:“萧公公,此消息太过离奇,所以我今天遇到陛下都没跟陛下详细说,就在于陛下对李广还是太信任。” “嗯。”萧敬无奈点头。 连萧敬都清楚,皇帝对李广的信任程度之高,连张家兄弟都要靠边站。 张延龄道:“没有确凿证据,这种事去上报,陛下不会相信不说,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国舅您的意思是?”萧敬一脸求助之色望着张延龄。 似乎他此时对张延龄已言听计从。 张延龄想了想,道:“我对萧公公提及此事,只是想让萧公公有个防备,真出了事咱也好共同进退。” 萧敬突然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 你不告诉我还好,回头真出了事我大可说不知情。 但你已经告诉我,这不明摆着要坑我? 张延龄道:“萧公公,有关满仓人的案子,明日朝会后我会亲自跟陛下呈奏,你完全可以不必担心。你回去后记得在宫里小心一下烛火,别闹出太大的事。” 萧敬好像恍然过来,张延龄这是在提醒他,若李广真的放火,要及早应对别出大岔子。 “明白,明白!” 萧敬点头之后,急忙回宫安排。 第八十七章 感激不尽 皇宫。 入夜。 萧敬一脸紧张,他回宫之后想过要去跟朱祐樘呈报此事。 但一来如张延龄所说,这件事没凭没据的告了是自找麻烦,二来到了下午之后作为司礼监太监他很难再见到皇帝,想呈报也无门。 如张延龄的吩咐,他只能先找人做好防备,若宫里未来一段时间真的失火,也不至于仓皇应对火烧连营。 结果当晚,他已经在司礼监的值房内睡着,被一阵喧哗声给吵醒。 “什么事?”萧敬感觉自己最近神经都不正常。 一名小太监冲进来,火急火燎道:“萧公公,大事不好,咸安宫失火了!” 萧敬刚从榻上爬起来,闻言近乎是从床榻上滚下来的。 “这……这……” 他没想到,事情印证这么快,张延龄下午才刚跟他说李广要烧草药,晚上就真起火了。 萧敬身体颤颤巍巍,抓着来扶他的小太监手臂:“火势……大吗?” 小太监一脸庆幸之色道:“好在萧公公您有吩咐,早派人在周围水缸加了水,还有人在候着,出了事马上派人去救火,现在火基本已经控制住,不过丹房内……” 萧敬差点就要对天高呼,心中感慨:“国舅救我也!” 他满心都在感激张延龄提醒他,他非但在起火这件事上没有过错,还因为提前有准备救火得当,而有了功劳。 “快带咱家去看看!” …… …… 当晚宫里的确是很热闹。 咸安宫着火,李广并不在宫里,宫殿内已烧得不成样子,但好在救火得当并没有牵连到隔壁的宫殿,尤其是不远处的清宁宫。 但里面的丹炉勉强保住,但大多数草药被付之一炬。 “萧公公,陛下已醒了,得知此事让您过去呢!”萧敬在咸安宫忙活了半晚上,天蒙蒙亮时,听到此消息后,他又紧张起来。 他火急火燎去见朱祐樘。 乾清宫内。 朱祐樘一脸愤怒,一旁是跪伏在地的李荣、陈宽和韦泰。 萧敬进来时,明显能感觉到龙颜大怒,先前应该是对这几位同僚发了一通脾气。 “克恭,咸安宫为何会失火?”朱祐樘厉声道。 萧敬赶紧跪伏在地,却是连话都不敢说。 朱祐樘摆摆手,让李荣他们先退出去,单独留下萧敬,问道:“听说你昨夜像有先见之明,派人防止宫内走水?若是你不如实招来,朕要了你的狗命!” 萧敬吓得魂不守舍,如实道:“是……是国舅爷说的……” “建昌伯?”朱祐樘皱眉。 “是,是……建昌伯昨日跟老奴说,他从宫外药材商人那里探知消息,宫内有人低价买了草药刘炼丹,怕事情泄露准备在……咸安宫放火,又说此事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对陛下言明,让老奴有所防范,老奴回来后赶紧安排了人手……” 萧敬也是没办法。 只能把他所知的一五一十告知朱祐樘。 即便萧敬一句都没说此人就是李广,但朱祐樘听完之后哪能不明白? “你是说,李广以民间的草药冒充仙草,要蒙混朕?克恭啊,你可知你所状告的人和事,事关重大?所奏不实是要掉脑袋的?” 朱祐樘乍听来,明显是不相信这番说辞的。 但火的确是发生,而萧敬又真的是做了防备,事情凑巧到让人不由得不去怀疑。 萧敬心想,这他娘的是张延龄说的,是我说的吗? 要砍脑袋也不该砍我的啊! “回陛下,都是建昌伯所转告,老奴也不知。”萧敬只能把责任往张延龄身上推。 救火的功劳可以由我来领,但有事不上报,那肯定是张延龄的错。 朱祐樘本来想到损失不大,不想细究,宫里着火这种事容易让人认为是上天警告,皇帝一般都会息事宁人,但现在提到李广不法,朱祐樘不能完全不理。 “将李公公叫来,朕要亲自问他!” 朱祐樘是不好糊弄的,遇到事,他有求真之心。 …… …… 李广清早入宫,也是在见到咸安宫火场内的惨状之后,被临时告知要去面圣。 李广匆忙前往乾清宫,见到朱祐樘。 刚进乾清宫,他见一旁还跪着个萧敬,心里淡定许多。 这说明有背黑锅的。 宫里着火,就算是咸安宫着火,最大的责任人也不该落到他头上…… 李广就是这么自信。 “李师,咸安宫着火这件事,你如何看?”普通的见礼之后,朱祐樘的问话还是很平和的,没有拿出着恼和质问的口吻。 李广赶紧道:“回陛下,昨日臣因为要回去找寻仙草,所以并未在宫中,也是事后才知是因为宫人不慎,导致失火。” “哦?” 朱祐樘本来只是将信将疑,但现在见李广这种甩锅的姿态,怀疑自然会加深。 “李师可有清点过损失?” 李广道:“回陛下,只是损失一些无关紧要的草药,丹炉并未受损,回头仍旧能用,另外人员方面也无死伤。” “嗯。”朱祐樘只是点点头,“那寿宁侯从山东找来的仙草,还在吗?” 李广一想,所谓的仙草他压根就没重视过,他的丹药也不是靠所谓仙草炼出来的,都是一些民间补肾调理的药方,披上了丹药的外衣罢了。 至于张鹤龄找来的草药,是不是在这场火中被烧毁他先前根本就没留意。 但这可是他挟持张家兄弟的法宝之一,怎会说已损毁? “回陛下,仙草仍旧在臣这里,所以并未受损。”李广觉得自己很聪明。 但朱祐樘听了,马上皱眉。 外人说你低价从宫外购买草药炼丹,因为怕事败,你就一把火把咸安宫给烧了,现在朕问你仙草,你却说仙草一点事都没有? 岂非此地无银? 这也是正张延龄的目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要让你失去皇帝的信任,必然是要从小事一点点积累起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就好像现在,皇帝对你所用的草药产生怀疑,回头你李广因为丹药出问题,再说张鹤龄的草药是假的,皇帝还会相信你? 但暂时来说,朱祐樘因为心中对李广炼丹能力的信任,虽有怀疑,但还不至于弃之不用。 朱祐樘一摆手道:“咸安宫需要重新修缮,你炼丹可先换个地方,以后你要随时盯着丹炉,不能再出差错!” 李广心里懊恼,这意味着以后他不能随便出宫,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法外开恩,他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 …… 李广退下。 朱祐樘突然抄起面前的镇纸,重重摔在地上。 “砰!” 本来跪在地上就战战兢兢的萧敬,被突然吓了一大跳。 “陛下息怒!”萧敬惊魂未定,还要赶紧去安抚朱祐樘。 朱祐樘冷声道:“克恭,此番你救火及时功劳不小,但朕也不能公然赏赐于你,你先退下吧。” 萧敬没想到自己会因祸得福,心中那叫一个激动。 突然想到功劳是谁给的,赶紧提醒道:“陛下,建昌伯之后还要来进言有关满仓儿的案子。” 这意思是,他要去宫门口等候张延龄,亲自带张延龄来面圣。 “一个乐女的案子,让他自行处置便是,回头上一份奏疏给朕便可,今天朕没心情,让他不必入宫来!” 朱祐樘心中非常恼怒,连张延龄都不想见。 萧敬这才行礼告退。 …… …… 萧敬没有去参加早朝,当天不是他轮班。 到了东华门时,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怕。 终于在日上三竿时,见到张延龄的车驾过来。 “萧公公,早啊!”张延龄笑着过来打招呼。 萧敬赶紧过去拉着张延龄的手臂,一脸歉意道:“国舅爷,是老朽糊涂,先前一直在失神中,忘了亲自登门告知您今日不用来了。” 张延龄瞬间脸色转得很难看。 “是这样,陛下说那案子,由您自行来决断便可,老朽的错还望国舅爷见谅。”萧敬仍旧在赔礼。 张延龄道:“好说,也不算是白来,就当是晨起锻炼吧。” 萧敬抬头看了看老高的日头。 这都已经临近晌午,还能叫早起? “国舅爷大人有大量……” “萧公公,昨夜宫里没出什么事吧?”张延龄正要走,突然想到什么,笑盈盈问道。 萧敬一脸感激涕零之色道:“国舅爷,老朽真对您感激不尽,要不是您提醒,昨夜宫里真出大事,咸安宫果然着火……咸安宫就是李广炼丹的地方,被人一把火烧了。” “老朽遵照您的吩咐做了防备,只是烧了一些草药,没出人命,隔壁的宫殿也都没事,不然这场火还不定要多大。” 张延龄笑了笑。 萧敬这明显是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钱呢。 “没事就好,萧公公也不必赶紧,这不过是为人臣的本分,这也说明宫里有奸邪之人要随时防微杜渐呐!”张延龄语重心长。 “是,是!”萧敬现在把张延龄当神一样供着,就算张延龄放个屁,他也觉得是香的。 第八十八章 洁身自好 戏楼。 张延龄在包间内,一边看戏,一边跟薛掌柜谈入股的事情。 皇帝亲临戏楼,对薛掌柜震撼不小,再加上他本就是徐琼的门人,现在完全要仰仗于张延龄的庇护求存。 “……爵爷,从昨日里,就有人在学这出戏,就怕京师回头到处都会上演。”薛掌柜的意思,就算张延龄入股,怕也赚不到什么钱。 张延龄呷口茶道:“我最近是没干欺行霸市的事,但若是谁想占我便宜,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你放心,以后城里哪里再上演我所编排的戏,就算顺天府不管,锦衣卫也会亲自上门给他纠理纠理!” 薛掌柜听了之后,瞬间嗅到了权力的香气。 “薛掌柜的也放心,入股的钱呢回头就找人给你送来,二百贯一文不少。”张延龄说要入股,可不打算强占。 这是他发展大明朝文化产业的一个步骤。 薛掌柜赶紧道:“不必不必……” 张延龄道:“入股的钱是必要的,但分红也是必要的,可别欺负我不懂戏楼这行业有所诓骗。除了这出戏,回头还会再给你编排几出。之前唱戏的戏班我也买下来,这出戏演完了让他们的班主过来跟我见一面。” “是,是,鄙人这就去安排。”薛掌柜很上道。 就在薛掌柜开门退出包间时,金琦跑进来,到张延龄耳边说了两句话。 张延龄点点头。 …… …… 不多时,杨鹏一身常服,鬼鬼祟祟进了包间内。 “爵爷,为何还在此等地方见面?人多眼杂……”杨鹏战战兢兢,生怕被人看到他跟张延龄还有来往。 张延龄道:“正因为人多眼杂才不易被人发现,谁会想到你我在此见面呢?杨公公,你做事还算麻溜……” 杨鹏哭丧着脸道:“爵爷,小的可都是听您的吩咐,昨夜那场火……”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杨公公,你不会是知道昨天宫中那场火的一些线索吧?还是说那场火跟你有关?宫内放火,别说是掉脑袋,诛九族就是轻的!” “没有没有,那件事跟小的完全无关。”杨鹏赶紧改口。 张延龄这才一脸释然之色道:“说话可要先过脑子,宫里着火这么大的事,想想都觉得后怕,不知是何等胆大妄为之人所为。” “呵呵。” 杨鹏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张延龄继续看着下面戏台上的戏码,悠然道:“本爵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杨公公会办事,本爵暂且就先放过你,此案,你也要出点血,连长宁伯和刑部的人都出银子去安抚犯妇和死者家属,你这边……” 杨鹏赶紧道:“小的也出…百贯。” “太少了。” “五百贯……不,一千贯,多出来的就当是对爵爷您的孝敬。” 杨鹏似乎更上道。 知道这是对他敲诈,从他出手的大方,说明他以前捞得不少。 张延龄笑道:“行,那就一千贯,至于我怎么分配也不需跟你打招呼。你在东厂的差事,暂时卸了,萧公公暂也不会容得下你,但你在御马监的差事还领着,你侄子收押。” “啊?”杨鹏显然更在意的是他侄子杨志。 张延龄冷笑道:“别意外,就当是留个筹码,本爵对你还不能完全放心,且你侄子嚣张跋扈性子不好,多看押一段时间对他性子是一种磨砺,你应该感激本爵才对。” 杨鹏苦着脸道:“是,是。” 张延龄道:“只要你用心办事,本爵绝对不会为难令贤侄,以后有事要通知你……” “爵爷放心,小的在城内有居所,您有吩咐只管派人去知会一声,不着紧的留下话便可,着紧的可以等小的亲自来拜会您。”杨鹏作为东厂太监,以往是有出宫权力的,在京师内不但有私人宅邸,连耳目和帮忙做事的人手都有。 张延龄跟他商量了接头的方式,这才摆摆手让他回去。 临别还重点提醒了让他把一千贯早点送来。 张延龄本身并不稀罕这点钱,但要给杨鹏做出一种贪财的姿态,让杨鹏觉得可以用钱财安抚住他,方便他对杨鹏的掌控。 放风筝。 线放开还是收紧,权力全在张延龄手上。 …… …… 杨鹏离开。 金琦走进来,笑着道:“表兄,刑部那边派人来知会,说是犯妇……就是那个满仓儿的家眷已处置完毕,准备打发回乡,不知这满仓儿该如何处置?” 看金琦一脸那贱笑的样子,张延龄感觉金琦不怀好意。 “人在何处?”张延龄问道。 金琦凑过来道:“小的自作主张,让他们把人先送到戏楼这边来,就在外面。” 又是一个上道的。 要说,张延龄对满仓儿也很好奇,是如何一个女人,能在京师中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涉及到刑部和东厂之争,并让皇帝关心此案…… 红颜祸水。 “姿色如何?”张延龄笑问。 金琦眼睛都在放光,道:“姿色自然是好的,若是表兄您喜欢的话,随便知会一声说送到何处,小的这就去给安排,要不您先看看?” 以金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满仓儿的案子,是由张延龄办理的,张延龄对满仓儿等于是有“处置”权。 就算张延龄避嫌,不能因私废公把满仓儿收了,但随便“临幸”一下也是可以的。 张延龄道:“一个女人,是有几分姿色,但身世也有些凄苦,先后经历那么多事情,本爵怎还能趁人之危呢?” “啊?” 金琦一脸懵逼。 你建昌伯不趁人之危? 张延龄其实就懒得说,这女人先是被周彧所得,后面还有个长期包养他的杨志,又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恩客无数…… 以老子手上的权力,要何种女人没有?以老子洁身自好,岂能跟这样一个可能浑身是病的女人有关系? “先送回刑部,此案还是要交由陛下来最后决断,我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张延龄一脸正派之色道。 “是,是!” 金琦不问为什么,只知道要按吩咐办事。 …… …… 这边金琦才刚走,薛掌柜便带着戏班的人来了。 戏班的班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姓郝,除了这位郝班主之外,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美女,正是这戏班子的台柱子。 大一点的美女,是之前在戏中扮演满仓儿的。 “给国舅爷请安。” 郝班主说是请安,却是带着两个美女一起给张延龄下跪。 张延龄起身到面前,笑道:“郝班主这是作何?起来起来。” 话是对郝班主所讲,但人却是往两个美女身边而去。 郝班主一看这架势,岂能不解其中意? 就算他真的脑袋瓜不好使不明白,身后的薛掌柜赶紧拉他一把,二人暂时退出包间。 张延龄说是要见戏班的人,根本是要见戏班里的女戏子。 在房间只剩下三人之后,张延龄笑而打量着两个美女,二人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模样都很俊俏,姿色都是上等,也难怪之前张鹤龄也会一眼相中这戏班里的女戏子。 “两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张延龄笑着问道。 “民女名小怜,这是民女的义妹,名小青。”大一些的美女一脸娇羞之色,也带着几分畏怯着道。 张延龄对“小怜”的名字没感觉,对于“小青”的名字,突然勾起遐想。 这一个大美女一个小美女,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如同白蛇青蛇。 简直一出《白蛇传》! 若是编排这么一出戏,岂不是为她们姐妹量身定制? “名字不好听,你们这戏班子我已经买下来,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我给你们赐个名字,姐姐如金翎凤凰就叫凤仙,妹妹婉若明月就叫月仙,以后你们就演我给你们排的戏,如何?” 张延龄突然发现自己给人起名字也有点轻车熟路。 之前是小狐狸,现在再是凤仙、月仙。 至于东南西北那些,并非他的“杰作”。 凤仙赶紧拉着妹妹给张延龄下跪道:“谢国舅爷赐名。” 张延龄笑着去扶,这次已不需要太多回避,手直接接触到二女的手臂,看着面前一对娇怯的小美人,他哪还忍得住? “还称什么国舅爷?以后称老爷,今天后面的戏你们不用演,外面有马车,跟我回府一趟,我要好好给你们讲一出戏。” 张延龄突然想到了那个无良大哥要在房间内好好指导的荤话,这才明白原来此言非虚,甚至乃观戏之至理名言。 “来人备马车,本爵要回府,有着紧事办!” 第八十九章 独食难肥 最是温柔的,是解语花. 尤其是解语花姐妹。 凤仙和月仙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都是戏子,属于乐女的一种,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要么找到靠山将来脱离苦海,要么一直沦落风尘卖笑为生。 即便张延龄以前的声誉并不是很好,奈何张延龄乃皇亲国戚,手上权力之大足以能保证她们姐妹生活安稳无忧,还能脱离贱籍。 与小狐狸一样,她们对张延龄的那种痴缠,就如同浮萍找到了落地生根的土壤,让张延龄所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情。 “妙!” 张延龄本来有很多事可以做。 奈何美人当前,他才不管那么多。 与人勾心斗角,比不上在家里守着两个美妙可人,当天他都没出门,一直到翌日清晨,他才懒洋洋从床榻上起来。 “再这么下去,就怕沦落到君王不早朝的地步,如何完成我锻炼身体振兴大明的宏愿?” 张延龄起来伸个懒腰。 好的习惯需要长年累月去保持,可一旦陷入到坏的习惯中,两天下来就能沉沦。 二仙姐妹起来服侍他穿衣,这本来是小狐狸和苏瑶应该做的事,因为二仙相依为命多年,在姐妹感情上显然比小狐狸和苏瑶这般的半路姐妹强太多,随便逗一逗,从姐妹二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默契,就非普通闺蜜可比。 “很好,一人给你们五十贯,以后在京师中有落脚之所,想买什么买什么去。” 张延龄对于自己的女人向来都很大方。 再说现在他赚了钱,也不知能干点什么。 工业大明这种事,好像穿越众们很热衷,但他作为一介文人,书法字画之类的擅长,让他捣鼓工业革命,比杀了他还难,况且他在众穿越众里算是身家地位非常好的,还有皇帝的隆宠,也不需要靠那个来起家。 玩脑子在行,玩理工欠缺…… 工业大明的事,就只能暂且往后放。 “老爷……” 凤仙瞪大眼,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这才陪国舅不到一天时间,就一人给五十贯? 镶金的吗? 市面上买个娇俏的婢子回来,也用不上十两银子。 张延龄道:“未来你们继续唱戏,我会让官府在戏楼支应一些,不过暂且看来也没人敢去捣乱,至于戏本……呵呵,回头给你们送过去。” 二仙现已是张延龄的“禁脔”,谁敢随便去开罪? 当然也要防备真有不识相的,让锦衣卫去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该的。 至于写戏本,自然是等夜深人静百无聊赖时,大白天的事情多,他可没那心思。 说话之间,他轻轻捏了捏月仙的脸蛋,突然发现这小姑娘的皮肤非常好,只是在房帏之事上过于生涩,这就需要以后他悉心“栽培”。 妙啊。 “老爷,英国公登门拜访!” 南来色在扯着嗓子喊,不过是在朝内院那边,以为张延龄在内院,却不知张延龄整晚都在西厢陪“小白”和“小青”讲戏。 他大嗓门这一喊,破坏了氛围的美感,让张延龄有些倒胃口。 “走吧!” 张延龄带着二仙出了房门,在院子门口就见到了小狐狸。 小狐狸看到张延龄带着新的女眷出来,可一点妒忌的神色都没有,大概她很清楚自身定位,她是没任何资格争什么的,就算是新人换旧人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是她自己的选择。 “叫狐姐,认识一下,以后就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张延龄笑着引介。 双方做了认识,二仙很怕生,或许是因社会地位低下,让她们不敢有留在建昌伯府的妄想。 张延龄暂时也的确没把她们留下。 张延龄道:“安排人,送回戏楼。” 本来张延龄还要先去吃早饭,但既然是英国公张懋亲自来访,张懋作为大明朝武职中最有地位的勋贵,张延龄也就耐着性子去见见。 …… …… 正院里。 张延龄见到了大明朝赫赫有名的英国公张懋。 弘治年间,五军都督府中要说军职最高、最有权势的那个,必然要数他张懋。 这老家伙,年过花甲,看上去英武不凡的样子,笑里藏刀,即便着一身普通的文士服,也能从他身上看到武将的身影,正是那种膀大腰圆不以年龄和地位决定身材的老将领。 “建昌伯,久违。” 张懋见到张延龄,主动上前行礼。 张延龄拱手道:“英国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在下应该主动去迎接才是,怠慢了怠慢了!” “嗯?” 张懋见到张延龄如此“有礼”,颇感意外。 眼神中有些别样的意味,大概是早就听说过张延龄今非昔比,要见一面才知张延龄果真有改变。 他也似乎在琢磨。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大明外戚? 张延龄请张懋到正堂,到主位坐下,让人奉上茶水。 令张懋更加不习惯。 这似乎是进了哪个儒官府邸,连建昌伯府的下人好像都跟传闻中不同,一个个被调理得彬彬有礼。 “英国公亲自登门,可是有要紧的公务?先提前说声歉意,最近忙于陛下所嘱差事并无闲暇往军府,怠慢军务还望英国公见谅!” 张延龄话也显得条理分明。 张懋笑道:“都督府内,暂无大事。” 话还没摊开说,但已知老匹夫乃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是有一点误会,要先跟建昌伯澄清……” 张懋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笑意盈盈,给人的是不知不觉把对手算计到坑里那种老狐狸的印象。 张延龄恍然道:“莫不是因为李家之事?” 张懋没想到张延龄话如此直接。 但他笑而不语。 张延龄道:“早前处理药材商贾通番案,便知商贾的李家跟贵府颇有渊源,但都是坊间传言做不得准,至于在处置之后,李家虽有元气之伤,但应还不至于到伤筋动骨没法做生意吧?” 张懋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你他娘的是没把李家怎么样,但你其后就靠着一些家族垄断了京师的商业,让李家在商场上混不下去,让我也赚不到钱,还敢说没伤筋动骨? “独食难肥……”张懋转而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劝诫道。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 张懋在朝中的地位是很高,历史上声望也还凑合,属于被儒官巴结平时也为儒官做事的那种勋贵武将。 大明门阀势力的典范。 但是呢…… 张懋自身也不是省油的灯。 历史同时也记载他广开田庄,暗中经商与民争利,暗中不法中饱私囊等等。 其本人也算不上是道德典范,他本就为庶长子出身,家里有记录的妻妾就超过十位,外宅数量更是无法统计。 张延龄知道。 他不是在跟一个正直的老臣讲道理,而是在与虎谋皮。 第九十章 不信也没招 张延龄打量张懋神色。 张懋那句“独食难肥”完全发自心底。 但我凭本事吃独食,就算你不服,有本事你也吃独食去,看我闷声发大财就上门来找麻烦,这算何意? “英国公,其实在下呢从来都不是吃独食的人,你也知,以我的能耐也吃不了独食,我这里有个绝密的消息,就算不能赚个几百几千两银子,也能让你府上的门人少花费个几千几百两银子,不知是否可作为让英国公旁观的条件呢?” 张延龄一脸慎重,好像有什么大买卖要跟张懋谈。 张懋老脸上带着横皱,轻咳一声道:“但说无妨。” 张延龄故作神秘道:“是这样,我正在协助陛下和户部改革盐政,这不准备在各盐场改煎盐为晒盐,可大幅提高产量,所以今年各盐场夏盐的出产必定比往常年多很多,到时盐引也会出更多,现在盐引的价格必会走低……” “英国公,你看这是否重大信息?” 张懋听了这话,吹胡子瞪眼差点跟张延龄犯急。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信息”?还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 “建昌伯,由你来协助户部来改革,还要改煎盐之法?你可有想过这么做万一没有成效的后果?”张懋显然对于改革什么的并不赞同。 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人不思求变,总想着以过往之法则横行于世,从未想过改变后的世界会是怎样。 关于张懋的反应,张延龄早就料到。 这世上要行改革何其之难? 之所以他的改革会推进,一来是皇帝对他的信任,还有就是朱祐樘派人做了试验,亲眼看到了成果,再加上朱祐樘对于盐政改革苦无良策,才会“铤而走险”。 但对于这时代的人,想实事求是,让他们以实践出真知,太难了! 张延龄打个哈哈道:“这么机密的消息,我都告知了英国公,若英国公不信也没招!” 张懋气恼道:“药材的生意,你不能再欺行霸市!” “没问题。”张延龄见张懋开了条件,想都没想便答应。 之前靠苏家垄断药材生意,完全是因为当时京师周边的商贾怕被牵连通番之案,都暂且不敢做药材生意,让苏家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通番案子的风头已经过去,张延龄本来想垄断也垄断不了。 再说了,药材那点生意所赚的钱,有点鸡肋。 张延龄是个有大志的人,赚钱同样有大志,现在京师药材生意一年一两万贯的总体利润,已经不放在他眼里。 张懋见张延龄答应如此爽快,反而有些迷惑。 这小子就如此轻易就范的? “英国公还有旁的事?没的话,在下还有要紧的皇差去办,这不陛下还让我将满仓儿案子的奏疏呈送,就没多少时间接待英国公。” 张延龄居然下了逐客令。 张懋迟疑道:“你若反悔当如何?” 张延龄笑道:“在下以后还要仰仗英国公,岂会言而无信?若我真是言而无信之人,将来也无法在诚信为本的生意场上混,英国公可放心而归。” “对了英国公,可别忘了我提醒过你有关盐政的事,别最后亏到血本无归就好!哈哈!” …… …… 张懋还是走了。 他对这次跟张延龄有关药材生意的谈判结果很满意。 只是过程…… 尤其是张延龄临走所提醒他的那番话,还有最后张延龄一脸得意的笑容,让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心里发毛。 回到家,他马上把李家管事的人叫来。 “老夫已去找过建昌伯,他已同意把京师药材的生意放出来,以后你们做药材生意再有阻碍,只管来找老夫,老夫会找人收拾他!” 张懋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次去张延龄府上,名为谈判,其实也是对张延龄下最后通牒。 你要是还继续垄断,那我就动粗的,虽然老夫不像你一样拥有隆宠,但有兵权在手,到时找人去给你捣乱也不用亲自派人去,最后甚至都查不到老夫头上。 大明朝这些手上有权的人,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捞取利益。 没办法。 钱太香了。 既然我有权,为何不以权谋私? 以道德规范约束,还是以法律威吓? 对于普通人来说道德和法律管用,但对于像张懋这样权势通天的人来说,任何的约束都是扯淡。 “对了,有关盐政方面的事,你们知道多少?”张懋对于盐引的事还是不放心。 张懋也知晓,他手下的白手套,此番竞价盐引都买回来不少。 在所有商贾看来,这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家管事的道:“回公爷,从户部那边得知的消息,说是今年夏盐产量连丰年的五成都不到。” 张懋道:“为何老夫听闻,户部正在改革盐政,还说要改煎盐为晒盐?” 李家管事一脸嘲笑之色道:“此消息早就为各地盐商所知,尤其是徽商那边他们一早就得知消息,还知是国舅建昌伯协助户部在改晒盐之法。” “那你们还敢在盐引上大肆高价购买囤积?” 张懋都理解不了这群商贾的心态。 李家管事解释道:“公爷您只管宽心便可,正是因为此番改晒盐的是建昌伯,众盐商才有恃无恐,此人本就没什么大能耐,就算最近出了点风头,那也完全是因陛下的宠信,给他点颜色就敢开染房!” “本来各盐场收成就不好,他还愣要改晒盐,必定耗费人力物力,如此一来今年夏盐产量本可有丰年五成,现在怕是连三成都不到。” “以徽商的精明都有恃无恐,我等更何须担忧?” 正如张延龄所料。 大明朝上下对于改革是持反对态度的,且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排斥。 在他们看来,改革就是一切动乱之源,这也跟大明朝士绅商贾都是小农思想有关,他们可从来不思求变,只想着按部就班墨守成规。 以至于在听说朝廷对晒盐有改革之后,他们便一致认为大明朝要被张延龄折腾一番,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盐产量进一步降低,然后他们又可以闷声发大财…… 张懋听了这话,再以他自己的见识琢磨一番,也点点头表示放心。 张懋叹息道:“虽然张延龄此子最近是出了点风头,但不过是昙花一现不足为虑,你们只管把生意做好,老夫只等晚年享清福!” 第九十一章 宴请 张延龄将满仓儿的案子给结案。 所用的方式,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除了该赔银子的赔银子,再就是将杨鹏的侄子杨志给收押,满仓儿得到周彧的赔偿,将来自便。 京师中有关满仓儿的大戏还在上演,此案的讨论还在继续中,但朝廷内刑部跟东厂的矛盾并没有因事情的公开而激化,反而各自收敛,说明戏剧的公演起到很好的舆论监督作用。 这就是张延龄的目的。 在张延龄把奏疏上报之后,跟他一起署名上奏的崔元笑着邀请道:“建昌伯,舍内想请您吃顿宴,还望您能赏脸。” 张延龄本来还打算去编排一下《白蛇传》,看看二仙姐妹的表演,闻言不由好奇打量崔元。 他记得刚认识崔元时,他跟朱效茹见面,崔元都要极力阻止,生怕老婆被人抢了一样。 现在居然主动邀请他跟朱效茹一起吃饭? “崔兄,你说的吃宴,是跟你吃,还是跟……你们夫妻一起?”张延龄还特地问询。 崔元一点介怀的意思都没有,笑道:“自然是一起。” 张延龄吸口气。 你这个自卑的驸马转性? 还是说我现在提携你,你将我当朋友,甚至都不介意让妻子跟我同席? “舍内还特地说明,怎么都要邀请到建昌伯过去,说有要紧事跟建昌伯讲。”崔元见张延龄没太有兴趣,继续说项。 张延龄撇撇嘴道;“不会又是跟德清公主见面吧?” “没有没有,此番跟德清长公主完全无关,建昌伯还请给鄙人薄面,让鄙人……不负长公主期望才好。”崔元一脸沮丧。 好像张延龄不去赴约,他就在妻子面前丢了脸面。 张延龄勉为其难道:“既如此,那崔兄便带路!” …… …… 张延龄本来是不想跟朱效茹吃饭的。 但好歹,是盛情难却。 跟崔元夫妻吃顿饭也不是不可,只要别再跟他提什么婚事就行。 他本以为崔元邀请他是去家里,谁知马车停下之后,却是在一家冷清的酒肆门前。 就算请客…… 找个好点的酒肆能死啊? 张延龄来到这世界有两个多月时间,他已经总结出经验,但凡是冷清酒肆饭菜一定不好吃,这都已是中午饭点,此酒肆还是门可罗雀,一楼甚至连一桌客人都没有,这样的酒肆能做出美味佳肴就怪了。 食客比任何人都挑食。 “就在里面。”崔元面带笑容。 张延龄道:“公主可真是会选地方。” 这话明显是带着讽刺的,可惜崔元听不出来,还陪着笑脸道:“此乃公主府产业……” 原来如此! 请我吃饭,就请我到你们家自己开的食肆吃饭? 诚意呢? 崔元和朱效茹显然也不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否则何至于开个酒肆连客人都没有? 张延龄跟崔元一起上了二楼,才知是自己猜错。 酒肆还真有客人。 酒肆的二楼是一个个的包间,很清雅,在这时代的酒肆算是不多见,有格调。 只是二人进到一个包间,听到隔壁传来一群人吵闹声,那股格调瞬间消失无踪。 “这首诗写得好!” “不行不行,有欠妥当。” 听声音,隔壁包间的人不少,至少有个六七人到十人之间,声音异常嘈杂。 他们似乎在探讨作诗方面的事,讨论还非常热烈。 “公主请吃饭,人呢?”张延龄打量着傻站在那不知如何接待的崔元。 崔元额头见汗,苦着脸道:“不知。” 夫妻二人请客吃饭,只见丈夫一人,妻子在哪并不知?你们夫妻是要闹哪样? 坐下来苦等。 不多时,张延龄都快被隔壁那群读书人讨论诗词的声音给吵烦。 甚至打算换个地方吃,大不了自己做东。 便在此时,朱效茹含笑上楼来,出现在包间内。 “建昌伯,久违。” 朱效茹一进来,笑着跟张延龄打招呼。 张延龄打量朱效茹,这位少妇长公主雍容华贵是有的,但姿色平庸了一些,上次匆匆一面瞧得不真切,这次他可以仔细打量。 崔元一点介意都没有,笑着走过去与妻子并排,问道:“长公主这是往何处去?” “在后厨,指点做何菜肴招待贵客,这才来晚一些。”朱效茹笑着解释。 朱效茹作为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居然会亲自到酒肆后厨指点做什么饭菜? 张延龄也只当朱效茹为体现出宴请的诚意,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 …… 三人同席。 隔壁的声音还是很嘈杂,崔元有些介意,起身道:“要不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换个房间。” 朱效茹道:“驸马不必麻烦,隔壁不过是一些普通士子,难得酒肆有客人,还是由着他们去吧。” 话是没错,但张延龄总觉得朱效茹一副母狐狸的神色,好像是在算计他。 楼上一共三个包间,隔壁处在当中一间,好像故意要在二楼闹跟他听。 张延龄笑道:“莫非公主对于诗词也有兴趣?” 朱效茹微笑着摇头道:“本宫一介女流,学问浅薄,无法跟建昌伯这般大家之才相比,这不听说隔壁的那些士子学问也都很好,他们正在应京师名儒之约,作诗以赶超建昌伯那首《竹生于石》,争取早日将建昌伯的文名给比下来……” 张延龄本来还只是怀疑,现在便确定。 朱效茹请客,果然没什么好事。 张延龄脸上并无介怀之色,笑道:“在下的才学浅薄得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名都是虚的何须比?他们想要送给他们便是!” 便在此时,隔壁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好,这首诗写得好,一定能把大明第一蠹虫的才学比下去,为士子争回脸面!” “此诗在辞藻方面的确是比那首强,但在立意上,恐仍有不足。” 旁边还有人在唱反调。 张延龄听到“蠹虫”的字眼,不由皱眉。 到现在了,这群士子还是不消停。 朱效茹笑道:“建昌伯本在大明蠹虫排名第三,如今已成为第一,真是今非昔比。” “长公主,这么说……怕是不好吧?”崔元一直觉得妻子太针对张延龄。 说好了请我的朋友回来吃饭,你怎能出言针对? 张延龄叹道:“从第三变第一,我应感到光荣?公主不是要请客吃饭?还不上酒菜?这腹中饥饿难医,就怕接下来做出不好的事,让酒肆的东家为难。” 他的意思好像是在提醒朱效茹。 别以为我胡作非为是浪得虚名,我发起狠来,隔壁那些骂我的通通没有好下场,怎么,想让我砸了你的酒肆给你的酒肆扬名? 朱效茹抿嘴一笑道:“建昌伯名不虚传,素养之高令人惊叹,本宫这就吩咐人上菜!” 张延龄本以为朱效茹会以如何的酒菜来招待自己。 等菜上来,才发现不过是四菜一汤,而且全素无荤腥,一看就让人倒胃口那种。 张延龄早饭都不会吃这么清淡。 “长公主,这……” 崔元看到伙计端上来的四菜一汤,也有些过意不去。 朱效茹望丈夫一眼道:“建昌伯平时所用乃鲍参翅肚,必定早已吃腻,今日设宴俗套菜色不足以款待,不如清淡菜色可口。” 张延龄道:“公主最近吃斋?” “未有,但府上素来节俭!”朱效茹含笑望着张延龄道,“妾身便以茶代酒,敬建昌伯一杯。” 张延龄正要自己倒酒,崔元抢先给张延龄斟酒一杯,张延龄先跟朱效茹对饮,等喝下这酒才发现辛辣无比。 酒是好酒。 难道菜也乃美味佳肴,只是被庸俗的色香掩盖? “建昌伯酒量不行?吃几口菜压一压!”朱效茹笑着道。 张延龄拿起筷子,吃一口菜,马上感觉到不对劲。 旁边几盘各夹一口吃到嘴里…… 菜里根本没放盐?! 第九十二章 爱莫能助 你们夫妻真是太过分了! 以我张某人今时今日的身家地位,以及在朝中日隆的名望,是谁随便就能请过去吃饭的人吗?就连英国公张懋要见我,都要屁颠屁颠亲自登门。 你们倒好。 请我吃饭,在你们的酒肆吃,我能理解,权且当作肥水不流外人田,或者是你们想省钱。 给我吃四菜一汤的全素宴,说这是为了我少吃点荤腥为我身体好,我也认了。 他娘的菜里不放盐是几个意思? 让我给你们带盐? 朱效茹笑问:“建昌伯,这菜的口味如何,可符合您的胃口?” 要死不死的。 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不放盐的素菜合不合胃口? “如此美味,简直是人间少有,妙啊妙啊!”张延龄眼下似乎都词穷,无法形容眼前菜肴的美味。 本来崔元还很担心自己妻子失礼于朋友之前,但见张延龄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好像真的吃得很美味,他心里也就宽心。 看来还是误会了娘子…… 等他自己也拿起筷子,随便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脸上的笑容敛去,也是耐着性子才没把嘴里的菜吐出来。 “长公主,这……”崔元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妻子。 朱效茹道:“建昌伯,你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这菜里没放盐你都能吃得这么香?” 张延龄这才把筷子放下,笑道:“公主不也说过,我平时山珍海味吃惯了,吃点素的全是为了养生,既然是素的自然也要清汤寡水一些,不然怎会有效果呢?” “养生?呵呵。”朱效茹报以不屑。 “你们……” 崔元整个人都是懵的。 明明能听懂朱效茹跟张延龄对话中的每个字,但就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或者说,他听不懂弦外之音。 “公主,铺子里生意不好,以至于连盐都买不起?还是说贵府上的口味一向如此清淡?”张延龄算是把话给敞开。 你不给我吃盐,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带盐”? 要跟我说盐的事,不需要拐弯抹角。 朱效茹叹息道:“府上本来也做着一点小本买卖,奈何世道不景气,如今已入不敷出,若是再不改变,怕是真的连盐都吃不起。” 崔元好像明白到点什么,问道:“长公主,有事为何不跟我说?” 朱效茹伸手打断了丈夫的话。 在她看来,高手对决,是不需要找个不明事理脑子也不太灵光的小奶狗在旁边说三道四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最近听说盐价是上涨了不少,但也没办法,全在盐商囤积居奇,公主请我来,不会是跟我诉苦的吧?” 朱效茹用一双妙眸望过去,脸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道:“建昌伯如今在协助陛下整肃户部,听说连盐政都要改革,想来手上的盐引不少,若是能赠本宫几千大引的盐……引岸还要是北直隶尤其是顺天府的盐引的话,本宫与驸马必定感激不尽!” 既然张延龄直言。 朱效茹也就不藏着掖着。 开口就要讨要盐引。 不但上来狮子大开口要几千大引,还要引地是北直隶或顺天府的盐! 虽然张延龄知道大明朝的皇族勋贵一向喜欢在官盐的“引岸制度”下玩占窝,但你要盐引不应该去找你兄长去要,怎么跟我要? 张延龄拿出两袖清风的口吻道:“长公主殿下,鄙人虽然以往是不学无术一些,做人也没什么底线,喜欢乱来,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甚至还做了很多中饱私囊不法之事……” 崔元:“……” “但是呢,自从最近为朝廷办事,鄙人也学会了什么叫克己复礼,尤其是要谨守原则,不能做出任何危害朝廷的事情,所以中饱私囊之事再也未曾做过,更不曾有朝廷一引盐的盐引!” 朱效茹:“……” “两位,很理解你们想改变府中手头拮据的心情,但在下实在是爱莫能助!”张延龄最后作出总结。 总的来讲……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朱效茹气愤道:“就算你手上没盐引,我这里有湖广和江西等地的盐引,将引地转到京师,这总该没问题了吧?” 这大概就是谈判的技巧。 朱效茹手上果然是有盐引的,只是引岸并不在北直隶和顺天府,油水自然也不多,她想转换引岸。 张延龄叹道:“此事又不归我管,公主不妨去问问户部?” 朱效茹这次是彻底气恼,冷声道:“我们把建昌伯当朋友,建昌伯似乎太过于见外,难道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长公主,其实这……”崔元又急了。 既是朋友,上来就谈利益,还好意思说朋友不讲义气?自己妻子这脑回路实在是让他这个实在人理解不了。 “闭嘴!”朱效茹这次怒从心起,当即朝崔元呼喝。 从这一声,张延龄深切感受到在大明朝娶个公主回家,对男人来说是有多憋屈,也似是理解了崔元之前那股不自信是因何而起。 张延龄用怜悯的目光望了崔元一眼,这才对朱效茹道:“公主想要引地是京师的盐引,也不是没有办法。” 朱效茹蹙眉问道:“说!” 张延龄道:“如今有京师盐引的盐商,都在压盐不出,他们的盐引也积累不少,这才导致了京师周边盐价腾贵。既然长公主觉得官盐有利可图,只管花钱去跟他们买盐引便是了……” 本来朱效茹还以为张延龄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等听到建议,是让她去买盐引。 差点吐血。 “建昌伯,有那银子的话,本宫何须跟你提?”朱效茹怒视着张延龄。 张延龄摊摊手道:“原来公主手上没钱,那就不好办了……不过也还不是完全没办法。” 这次朱效茹连个承接话都懒得说,就等张延龄怎么给她出主意。 “比如说呢,我算准了未来一段时间,盐引的价格会回落,那公主不妨去跟京师的盐商借个几千引的盐引,把盐引变卖之后,等未来盐引价格回落之后,再低价把盐引赎买回来,还给他们就是了!”张延龄一脸轻松淡然之色道。 “砰!” 朱效茹一拍桌子,显得很气愤道:“建昌伯,你耍我们是吧?” 张延龄笑了笑。 我耍的不是你们,而是你! 第九十三章 脑子瓦特了 张延龄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使化身。 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 奈何你们也一样不相信。 他仔细想想,他的建议不过就是在合理市场化之下的一个合理做空行为,你自己说没钱做多,我才给你提做空的建议。 而且在我张某人看来,只要你做成,肯定是一本万利,靠你公主府的信用,就能赚到盆满钵满,你自己不相信你赖谁? 张延龄道:“公主此话令人费解,我一非朝廷户部中人,二非生意人,你上来跟我讨要盐引,还要改变盐引的引地?” 他的意思是,咱谁耍谁还不一定呢。 旁边的崔元脸憋得通红。 本以为是请自己朋友回来吃顿家常便饭,增进一下朋友感情,结果回来之后朋友跟妻子之间针锋相对不说,妻子还不让他说话,当男人从来没憋屈到这种地步。 朱效茹冷声道:“建昌伯是说,未来盐价会回落,盐引价格也会回落?” “嗯。”张延龄点点头,居然拿起筷子继续起吃菜。 “那若是不降呢?”朱效茹一脸狡黠之色问道。 这算什么? 打赌? 张延龄心想,我脑子瓦特了,跟一群大明朝的土著讲做空? “这样吧,要是到八月夏盐出产完毕,盐引价格没有降到两成以上,就当我预言失败。”张延龄道。 不但在跟这时代的人讲做空,还在讲让和受让。 脑子的确是瓦特了…… 朱效茹等的就是张延龄这句话,语气坚定道:“好,若是建昌伯你输了,应当送上一千大引引地为京师的盐引,如何?” 果然是要对赌。 张延龄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但他摇头道:“那公主输了,当如何?” “到时本公主自然也会送上一千引的盐引便是!” 文字陷阱。 张延龄道:“是一千大引引地为京师的盐引……即便如此,我若赢了,盐引的价格都已大幅跌落,你我赌注所要花费的成本不在一个量级,公主觉得此赌约公平公正?” 朱效茹冷笑道:“建昌伯不敢吗?” 激将法? 没用! “是的,赌注不合理,我不接!”张延龄回答很干脆。 我闲得圆球疼,跟你赌这个? 一千大引京师盐引,现在市面的价格已经快接近一万贯,四十万斤盐撑不死你! 朱效茹道:“若是本宫输了,本宫除了给你一千大引引地为京师的盐引之外,还会亲自登门谢罪,到时自会带上食盒与建昌伯把酒言欢!” 张延龄笑了笑。 这算什么? 拿自己当赌注? 你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不是先考虑一下旁边坐着那位的感受? “长公主,您……”崔元果然急了。 我同意夫妻二人一起请朋友吃饭,是因为出自对妻子和朋友的信任,你们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谈什么登门谢罪、密会独处? 朱效茹却好像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崔元,用一脸高傲的神色望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不敢吗?” 张延龄这次很爽快,点头道:“好啊,那立字为凭!” 跟公主对赌,还要防止赖账。 就算一千大引盐到时降价,必然也是不错的收入,这种在张延龄看来不赚白不赚的钱,也没必要袖手,最重要的是能打击朱效茹嚣张的气焰。 到时你拿不出一千大引盐,我去衙门告你!或者找你兄长告你的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现在市面上京师大引盐的价格,乃是贰拾伍文一斤,一大引合十两纹银,若是八月底,价格在八两银子以下,便算是建昌伯赢,八两以上便是本宫赢,八两整的话就当平手……这没问题吧?”朱效茹显得很自信。 张延龄知道,现在盐引的价格已经到十二两左右,朱效茹还在这里跟他玩阴谋。 欺负我不知市场行情? “好吧,既如此,那就定下规矩!” 朱效茹眼看张延龄“上当”,也不犹豫将赌约内容写进去。 甚至连她要登门谢罪一条也写进去。 一式两份,各自签字画押之后,张延龄拿起属于自己那份,对崔元行礼道:“驸马,今日之事回头再对你解释,在下只能先行告辞!” 虽然你老婆算计我,不是出自你本意,但若是得到利益,你们夫妻可是一体的。 就算朋友,交情也只能暂时先放放。 张延龄正说着,隔壁在探讨诗词的声音又起:“好!这首好!” 一群二货! 诗词这种都是老子玩剩下的,下一步老子要占领文坛制高点就该著书立作,到时也别忘了模仿老子! 张延龄废话不多说,转身告辞。 …… …… 张延龄一走,崔元这才憋屈着脸望着一脸得意如同阴谋得逞的朱效茹。 “长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崔元恼了。 朱效茹在人前没给他面子,更让他觉得自己人生观都要走上歧途。 朱效茹笑道:“驸马说的是本宫跟建昌伯对赌之事,还是赌注?” “自然……全都有!”崔元一脸不想再提的神色。 朱效茹道:“建昌伯虽是驸马的朋友,对你也有提携,但更多时候是出自对驸马的利用,否则为何他赚得盆满钵满都没分我们一些?光是为他做事,也没见朝廷对你有何赏赐?” “赌注的话,他输了,让给我们一些好处,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崔元感觉自己满腹经纶,在此时却无法跟妻子争论:“可是……” “若是驸马对于妾身答应与他单独会面,那就更别担心,一来是妾身并不会输。” “即便输了,妾身陪他喝杯酒赔罪又算什么?而且驸马或许不知,最近本宫的那位皇妹,因为建昌伯的诗和他对《女孝经》的注解,已到了对其茶饭不思的地步,其实本宫的目的,是想撮合他们!” 朱效茹给出了自己合理的解释。 居然是要撮合妹妹跟张延龄之间的好事? 崔元听了是觉得不太靠谱,但想了想,好像这么说又能说得通。 “驸马放宽心,若建昌伯真是那种大度之人,他自还会找你做事,若他并无胸怀还小肚鸡肠,这种人我们大不了不跟他来往便是。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朱效茹的辩才无敌。 这样都能让她给圆回来。 关键是…… 崔元还相信了?! 第九十四章 著书立说 张延龄决定要著书立说。 大明朝中叶最有名的学术事件是什么?当然是心学的诞生和崛起。 作为心学的三位主要奠基人,陈献章、湛若水和王守仁,可都活在跟他同一个时代。 陈献章开启,湛若水完善,王守仁集大成。 只是现在的陈献章已经年老,他的学生湛若水还是个举人,跟王守仁一样弘治九年会试不第在用心读书求学,即便湛若水和王阳明有了心学的一些思想,但还没心思去整理成册,更无名望去宣扬。 心学最后为何会发扬光大,首先是心学的理论成熟,修正了理学的很多弊端,开学术的时代先河。 更重要的,是湛若水后来成为南京礼部、吏部、兵部尚书,王守仁平宁王乱受封新建伯、位居高位晚年讲学等天时地利条件,让他们获得极高的社会地位,从而加速心学传播。 无论是陈献章还是湛若水的心学思想,再或是阳明心学理论,都为张延龄所熟知。 我所学的比你们都系统完善,为何还要等你们去把心学发扬光大? 我自己来奠定心学学术,成为大明学术领袖,不香吗? …… …… 这几天张延龄本身也没什么事,便躲在家里著书立说。 要一次整理那么多的宗卷,工作量巨大,很多记不清的,需要琢磨和完善。 好在前世对此有所研究,更有几本著作没事翻看,要把其中主要内容陈列下来,并不太难。 最重要的是。 他还有个姐夫朱祐樘。 朱祐樘明言说过,他有什么好的诗词,会给他扬名。 我也不去扬什么诗词的名,你干脆就以皇帝的身份帮我立下心学学说,如此条件,不比湛若水和王守仁更得天独厚? …… 张延龄在家里闭门几日。 这天张鹤龄突然来访。 兄弟二人见面,张鹤龄劈头盖脸第一句话:“老二,别说了,拿钱来,为兄要发大财了!” 以张延龄对张鹤龄的了解,当张鹤龄说这番话的时候,要么又有打家劫舍的“大买卖”,要么又被谁坑了准备往外撒银子。 不但要自己撒,还要拉着弟弟一起撒…… 坑弟啊! 张延龄也都不用问情由,用安抚的口吻道:“大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到里面仔细说可好?” 张鹤龄急道:“这都火什么时候了?再不赶紧出手机会稍纵即逝!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盐引的价格已经涨到天价,为兄已经把手头上的六千贯全都砸进去,只等发财呢……” 好家伙! 盐引买卖? 果然一时不盯着,这大哥就喜欢闯祸。 “赶紧的,把你家里所有的钱财都给拿出来,为兄一起去买盐引,管保能赚个一倍以上……”张鹤龄迫不及待。 张延龄理解了“买涨不买跌”的真谛。 就是让一群傻子往里面钻,谁最后成接盘侠谁就死在里面,这是个比谁逃生更快的游戏。 但既然知道可能会死在里面,为何还要进场? 贪婪。 都觉得自己眼光卓绝,可以笑着看别人哭。 张延龄作为幕后“大庄家”,岂会看着张鹤龄自投罗网? 张延龄严肃道:“大哥你可知为何这市面上的盐引会涨价?” 张鹤龄道:“你当为兄没做过研究?这次为兄乃是有备而来,为兄调查过,盐引涨价全在于这几年各盐场收成不好,加上改了盐引制度,盐引可以买卖……” 张延龄叹道:“大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一轮的盐引价格暴涨,还在于盐商知道是你弟弟我在帮朝廷做盐政改革,推行新的晒盐法,他们觉得你弟弟我很没用,定会折腾一番让朝廷盐场大为损失,所以都等着看笑话,把盐引价格囤着看涨呢!” 张鹤龄闻言怒道:“岂有此理!” 大哥还是大哥,果然是兄弟连心。 “那大哥赶紧把盐引卖了吧。”张延龄道。 “说什么鬼话?老二啊,就算他们看不起你,你也要心虚啊……这可是赚钱的好买卖,都觉得能涨,他会跌吗?”张鹤龄刚才还是一副力挺弟弟好大哥的形象。 瞬间…… 我心虚你娘个鬼! 张鹤龄见张延龄神色不对,摇摇头道:“让你买自己会完蛋不合适是吧?要不这样吧……银子就当是为兄借你的,赚了钱为兄还你如何?” 张延龄简直想伸手打人,心里也在琢磨,朱厚照的那套生意经不会就是跟这个大哥学的吧? 张延龄厉声道:“大哥,你忘了那日随同户部的周尚书,还有陛下一起去看过如何晒盐?” “啊?还有这事?” 张鹤龄大概平时只顾着吃喝玩乐,正事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他思索了半天才好像记起来,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个院子里都是水坑,旁边还有白花花的……那是盐?” 张延龄道:“就是盐!是陛下和周尚书在亲自验证过晒盐法可行之后,才进行推广的,就算别人不支持我,你这个当大哥的也想犯浑吗?大哥,你可说过未来这段时间都听我的!” 自己搞盐政改革,结果兄长就在背后拆台准备看他好戏。 你这个当大哥的还有没有立场原则? 张鹤龄皱眉道:“你不会是想说姐夫都看好你,反而是外面那么多人是错的?这……不可能吧?” 击鼓传花的游戏,张鹤龄这样随大流的性格不当冤大头,还真没人当。 “大哥,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若是你亏了,大不了回头我赔给你,但你必须要把手头上的盐引都卖出去!”张延龄道,“不但要自己卖,还可以买别人的来卖,准确说来,就是借别人的盐引来卖,回头还给他!” 张鹤龄甩甩手道:“说什么胡话?现在盐引跟金子一样……谁会往外借盐引?” 张延龄想了想。 做空这种事,在没有很好的信誉机构做担保的情况下,的确是难以推行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还是有很多盐商为了规避风险,考虑要出一些盐引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徽商绑在一条船上。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户部往外借。 如今盐、茶的价格已到天价,茶有时候可以不喝,但盐是百姓日常所需,朝廷也必须要拿出一些措施来平抑物价。 张延龄道:“这样吧,明天我就打算去宫里见陛下,到时除了有件私事外,我也会恳请陛下开始增加今年出盐引的数量,到时为了合理把盐引出出去,以豪门大户暂借的方式来从户部拿!” “啊?” 张鹤龄闻言瞬间有了极大的兴趣。 “大哥,先说好了,这也是一次风险投资。” “你所投资的,就是你看好弟弟我一战功成,若是你不看好我的话,你大可不必牵扯进来。” “别以为借了户部的盐引就可以不还,未来可是要以足额的盐引归还的。” “我作为此事的实践之人不能牵扯其中,免得被人说是中饱私囊,但大哥你可以进场,若是你看好我,我管保你赚到盆满钵满!” 第九十五章 做空大明朝 翌日。 皇宫,奉天殿。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朝会,张延龄列席当日朝会,朝会普一开始,他就对朱祐樘上了一份有关增加盐引数量的奏疏。 这份奏疏没有经过通政使司和内阁,等于直接面陈。 在场大臣全都不知其中内容。 但见朱祐樘让李荣把奏疏转接过去,拿在手上,竟就当着在场文臣的面认真审读起来。 “……陛下,转年之后北方各地盐价腾贵,臣请出来年之盐引两万引,以平抑北方盐价!”张延龄在上奏的同时,也朗声将他上奏的意图表明。 在场大臣一时哗然。 工部尚书刘璋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此举乃与大明典制相悖,每年盐引本为定数,若无端增加必定会引起市面之动荡,况且各地盐场也无多余官盐支出!还请陛下驳回此奏,并申明将来无增加盐引之议!” 刘璋的话,得到了在场大多数大臣的赞同。 大明朝的盐引数量本来就不能随便增加,张延龄的奏请明显会改变明朝盐引制度的基础,造成乱象。 朱祐樘在继续看张延龄的奏请,没回话。 张延龄则仔细打量着刘璋。 刘璋也算是成就了“弘治中兴”的名臣。 之前是叶淇和倪岳,这俩家伙一个退休一个滚去南京当吏部尚书。 现在轮到你刘璋跑出来跟我跳脚? 老子没记错,历史上你刘璋可是在弘治九年七月主动乞老归田,连在朝最后几个月都等待不及了? 皇帝没有表示,张延龄笑看着刘璋道:“刘尚书,最近工部各项工程的施展情况如何?可有缺少物料和银钱的情况?” 刘璋冷声道:“工部的事,轮不到建昌来操心,现在说的是无端增加盐引,必引至国乱!” 为了对皇帝表明乱典制的严重性,刘璋拿出“国乱”的字眼。 张延龄点头道:“刘尚书恪尽职守真乃人臣之典范,不过敢问刘尚书一句,你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盐价几何?” “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刘璋答非所问。 显然以他这种地位的人,又不会亲自买盐,更不会去民间实地考察,自然并不知市场行情。 朱祐樘听到张延龄的问题,反而是抬起头,有关盐价的问题他这个当皇帝的以前也不了解,但之前跟张延龄考察过京师售卖官盐之所,恰还得知盐价…… 还遇到他在行的事情…… 好像是二十多文一斤的样子。 张延龄道:“以京师官盐价为例,在年初时不过十三四文一斤,而在闰三月时,便已涨到二十文,四月初已过二十五文,到如今……光是一斤盐盐引的价格就已在三十文,官盐价格一斤价格早就涨到了三十五文开外,甚至已接近四十文。” 如果张延龄只是随便说个数字,可信度并不高。 但他能把一年中多个时间段的盐价如此详细报告,说明他是做过研究的。 刘璋气得满脸通红,之前张延龄跟众大臣在朝堂激辩衍圣公世子窃占文名的事情时,刘璋作为工部尚书并未列席,以至于他这样一个守旧的老臣在事后气得饭都吃不下,眼见张延龄又要在盐引方面“乱来”,他自然是不会再袖手旁观。 刘璋怒道:“即便盐价上涨,那也是因为过去几年盐场产盐减少,建昌伯先是鼓动陛下做什么晒盐改革,现在又提增加盐引,祸国殃民之徒!” 之前说张延龄是胡作非为,后来说如此做会乱国,现在是祸国殃民之徒。 一口锅比一口锅大。 张延龄好奇问道:“刘尚书,我建议陛下改革各地盐场晒盐之事,好像并未在朝堂上提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刘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他根本不在意,怒道:“兹事体大事关国体,岂能容你隐瞒?” 张延龄笑道:“言之有理,好事不怕早知道……” “你!” 刘璋更是气到说不出话来。 …… …… 龙椅上的朱祐樘,冷眼旁观小舅子跟刘璋针锋相对。 以往皇帝最信任的是宦官,但如今宦官隐约有跟文臣穿一条裤子的嫌疑,现在看到一个能办事的国舅跟文臣斗得不可开交,心里不知为何…… 就是那么舒爽惬意。 “行了,两位卿家不必再争论。”朱祐樘也不想让这种矛盾继续激化。 他想做实事。 张延龄和刘璋同时不再言语,回头对朱祐樘躬身行礼。 朱祐樘道:“建昌伯,之前几日朕与你出宫时,所见市面盐价还只是一斤二十几文,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已经快涨到快四十文?” 皇帝的问话显得语气平和轻描淡写。 但在场大臣听了心中却无比惊骇。 皇帝居然跟外戚一起出宫考察过盐价?还知道是一斤二十几文? 在场大臣知道这价格的人也少之又少。 “回陛下,正是如此。”张延龄恭敬回道。 “户部!” 朱祐樘不放心,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周经。 周经走出来道:“陛下,如建昌伯所言,昨日盐价已到三十五文以上……” 朱祐樘在两方验证之后,吸口气,显然盐价的上涨也超出了他这个当皇帝的预期。 一斤二十几文的时候,无知路人就在抱怨吃不起盐早死早超生那种怨天尤人的话,现在继续上涨,那离出乱子就不远了? 这样他也就理解了张延龄提出要平抑盐价的初衷。 徐溥见状不对,赶紧走出来道:“陛下,即便盐价上涨也不宜随便增加盐引,盐引所挂钩的,乃是各地盐场所产之盐,盐场无盐,即便有盐引也无从支取平抑物价。” 朱祐樘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像是赞同徐溥的说法。 张延龄道:“徐中堂所言不错,但徐中堂可知这一轮盐价上涨的原因?” 徐溥充耳不闻,都不去跟张延龄争论,似乎意识到张延龄言语中的陷阱太多,以他的身份的确可以对张延龄不加理会。 “徐中堂不答,那我替你回答,这一轮盐价上涨看似乃因各盐场产盐减少所起,但其实乃市场行为。”张延龄侃侃而谈。 朱祐樘好奇问道:“建昌伯,何为市场行为?” 张延龄道:“回陛下,其实今年各地盐场的产量,已经比去年同期要高,但盐价还是大幅上涨。” “就在于盐商高价购买盐引之后,囤积居奇,没有去兑换盐,以至于各盐场的盐到现在都没有支出去,而以我大明朝盐引制度的存在,没有盐引即便盐场堆积再多的盐,也不能往外销售,市面上的盐少了,自然价格也就高了!” 谢迁走出来道:“建昌伯,你这么说好像不对吧?盐商高价买盐引,为的就是赚钱,他们为何有钱不赚?” 张延龄望着谢迁笑了笑。 就喜欢看你们这群老家伙一个个对市场经济一窍不通,却还喜欢不懂装懂的样子。我虽然以前不是研究市场经济的,但好歹也是个商人,基本的市场规律还是门清的。 张延龄道:“谢阁老的问题真是……呵呵。他们不支盐,一时看来是不赚钱,但他们目的也是为赚更多的钱,在弘治七年之前盐价不过才六七文一斤,如今盐价已经涨到这样,他们手上的盐难道还愁蚀本吗?” “这……”谢迁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市场经济的理解太差。 他只是笑了笑退下,不再多问。 刘璋道:“建昌伯之意,是盐商有盐引压着不去支取,导致市面盐过少,盐价才上涨的?” 老顽固好歹还能听得懂人话。 “正是。” 刘璋冷笑道:“那也不该无端增加盐引数量,朝廷定制不能改!” 张延龄道:“我几时说要增加盐引数量?” “你!” 刘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你自己说的要增开盐引,老夫才跟你急眼,你个小子觉得风向不对一扭脸就不认账是吧? 朱祐樘道:“刘卿家不要怪责建昌伯,建昌伯的奏请的确不是无端增加盐引数量,以建昌伯之意,是要提前支取明年的盐引两万大引,由户部暂借给京师的商贾,让他们可以用这些盐引支取盐来平抑物价。” “至于到十月之后放明年盐引时,各商贾只需购买相应的盐引,归还户部便可。” 皇帝的话说完,在场又是一片哗然。这种新奇的平抑物价方式,他们是闻所未闻。 徐溥赶紧走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不妥也!” 皇帝没说什么,张延龄笑着问道:“徐中堂,如今盐场内有盐,却无盐引支取,此法可解一时之忧,为何不可呢?” 徐溥还是不搭理张延龄,继续对朱祐樘呈奏道:“陛下,即便一切都如建昌伯所言,盐价乃因盐商囤压盐引所起。那即便放出来年盐引也于事无补,他们仍旧不会支取。” 朱祐樘道:“徐阁老这点就担忧过甚,建昌伯的意思,是这些盐引都要规定期限,必须要在三个月内兑换和支取,过期作废!” 又是一个让在场人惊异的提议。 但凡是这群不懂市场经济老顽固能想到的问题,张延龄都会考虑到面面俱到。 徐溥脑子转得很快,他马上又想到问题,继续进言道:“陛下,未来盐价上涨也是趋势,十月归还盐引时,若盐引价格仍旧居高不下,那些商贾用何来归还?” 朱祐樘看了看手上的奏疏,继续替张延龄回答:“建昌伯是让购买盐引的商贾,以身家担保!” “陛下,这怎可以?”徐溥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张延龄笑道:“若是有商贾跟户部借这些盐引,赌的就是未来盐价下降,这样他们未来就可以用低价将盐引买回,赚差价。” 刘健走出来补充了徐溥的疑问,道:“既然盐引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怎会有商贾会出来购买此等只有三个月期限的盐引?难道他们不怕赔到血本无归吗?” 这句话,终于说到点子上。 不是张延龄所提出的盐引方案是否可行。 而在于是否会真的有人出来接受这种制度——买了过期作废的盐引,并在十月时用长期盐引归还户部。 在场众大臣也都得意起来。 你建议说得再天花乱坠,没人买,就是当着君臣百官的面扯淡。 张延龄心想:“本来我还打算不亲自出面,免得被你们说我做空大明朝发大财,现在看来我不出面都不行。” 张延龄走出来,毕恭毕敬对朱祐樘道:“陛下,既然在场诸位臣僚对臣的建议有疑虑,那臣便奏请做天下商贾之表率,自行出面以建昌伯府和寿宁侯府的身家担保,联同京师有担当的商贾,借户部两万引盐引,并在十月初一如数将盐引归还户部!” “啊!?” 在场大臣听到张延龄的话,都惊讶无比。 刘健厉声道:“建昌伯,你没资格购买盐引,更无权担保他人!何况如今这两万引盐引的市价已有二十万贯,到时若是你无从归还,你赔得起吗?” 张延龄道:“我和兄长的身家是不够,但至少我们有为朝廷付出的心思,愿意为朝廷平抑盐价做自己的贡献,即便我们兄弟的身家不够,我也会联同京师中有担当的商贾,以他们的身家来担保,敢问刘阁老,您有此等担当吗?” 刘健用气愤而谨慎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傻子才跟你一起疯! 朱祐樘叹道:“延龄这又是何苦呢?” 连皇帝都为张延龄的诚心所动容。 张延龄道:“回陛下,之前晒盐的提议是由臣所出,如今市面上很多人认为臣不会做出成绩,才哄抬物价,臣一心为大明朝,绝对不容许朝中有任何变乱的隐患,所以就算是牺牲身家性命来为大明朝做哪怕微薄之事,也是义不容辞!” 在场大臣听了这番话都在皱眉。 你他娘的祸国殃民,还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感情你是大明朝的忠臣我们才是大明蠹虫是吧? 徐溥道:“陛下,若盐引价格持续上涨,涨到如今一倍以上,那建昌伯和那些商贾就要拿出二十万贯以上来购买相应盐引归还朝廷,建昌伯和那些商贾是断然赔不起的。” “徐阁老说得对!建昌伯是想中饱私囊!把盐引卖了之后银钱留在自己手上,到时钱财被挥霍一空,就算杀了他也不足以挽回朝廷损失!” 在场有大臣在叫嚣。 他们好像现在又都“懂了”,成为市场经济方面的专家。 张延龄笑了笑,若不是要耐着性子跟皇帝解释,他都懒得搭理这群顽固老臣。 一个个读四书五经当官的,对经济的理解能力还不如大街上一个算账的帐房。 朱祐樘道:“此事诸位卿家不必担忧,以建昌伯奏疏所提,无论借出的盐引,是支取官盐变卖还是将盐引价格售出,所换得的银钱粮食都要暂存于户部,到九月底再行核算。” 本来在场之人都以为张延龄是想借机会中饱私囊。 听了皇帝的话,才知张延龄根本没有要将银钱据为己有的打算。 张延龄道:“回陛下,非但如此,臣还会让借盐引的人自行承担运送和行销方面的成本,另外也回答徐中堂之前的问题,若盐引价格真涨到了如今一倍以上的话,那意味着市面盐价将会提高到一斤八十文以上……到那时造成国乱的恐怕并非我张延龄。” “我想诸位也不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无动于衷无所作为吧?” “你……”这次连徐溥都无言以对。 若大明朝的盐价涨到八十文一斤……那大明朝也快亡了。 那时该死的不是我张延龄。 而是你们这群毫无作为的文臣! 张延龄再道:“若市面上的盐引价格持续上涨,涨到了臣与兄长连身家都不足以承担时,那时便请户部主动要求将臣和借出盐引各商贾之家的家产变卖,即时购买盐引归还户部。如此就不怕盐引价格涨到令户部有亏损的状态!” 张延龄的话,算是打消一些人的疑虑。 我张延龄不但要制定出做空大明朝的计划,还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强制平仓。 你们不懂的市场经济,在未来都会成为现实,为普通人所熟知。 第九十六章 大明柱梁 在场的大臣,虽然多数没听懂张延龄的操作方案。 不过有一点他们听明白了。 那就是若市场上的盐引价格,已经涨到把借出盐引之人的身家都卖了也赔不起的时候,就会触发强制平仓。 结果就是…… 朝廷可以稳赚不赔,风险由张延龄和他口中可能联合的商贾承担,朝廷还能平抑市场上的盐价。 事成了他们可以说,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事不成,他们就会讽刺,你看我们不让你搞,你还是搞砸了吧? 到那时,张延龄倾家荡产还落得一身骚,无论之前做事表现再好,也会因此一蹶不振,他们会趁机打压张延龄让其无法再于朝中出头。 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想明白这一点,连之前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刘璋都退下去,一脸神色淡然就好像之前什么事没发生过。 张延龄看到这群老臣那自负的模样,似乎也明白为何朱祐樘不信任他们。 “陛下,无端增加盐引,不妥也!” 还是有个御史走出来,似乎要据理力争。 在场的人大概都一个想法。 你要反对,是不是也说点新奇的观点?光抱着个结论在这里说,在朝堂上找存在感?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若反对,可是有更好的方法平抑市面官盐价格?” 当然没有。 很多大臣,尤其是那些高层大佬们都看懂,皇帝其实是站在张延龄这边的。 先前当有大臣提出疑问时,朱祐樘居然会主动出来替张延龄解释,好像皇帝早就了解此方案。 是不是说这方案本身就是皇帝找人策划出来的,借张延龄的口于朝堂道出? 当他们有此顾虑,就更不会出来说什么。 朱祐樘没在朝堂上找到比张延龄更好的建议,叹道:“既如此,那事情也就这如此,今日的朝议罢了!周尚书和建昌伯到乾清宫,朕有事与尔等吩咐。” 说着朱祐樘起身要走。 “陛下……”徐溥当然不想让朝会就这么结束。 朝会一共才商讨了一个内容,全都在看张延龄表演,张延龄表演结束朝议也结束? 我们这些阁臣想要在朝议之外见皇帝一面难之又难,你这个外戚倒好,想见皇帝就见,大明朝的体统何在? 朱祐樘抬起手,没给徐溥说下去的机会,随即便往内殿而去。 徐溥就算是生气也没辙。 谁让自己跟皇帝没亲戚关系?皇帝就是相信外戚,文武大臣要改变只能试图去劝谏,最好是趁张延龄办事不力的时候落井下石。 现在没机会! …… …… 乾清宫。 张延龄和周经得到朝议之后的召对。 这次召对其实是张延龄自己提出来的,本来他是想单独跟朱祐樘说说盐引的事,再把自己最近几天苦心写出的心学巨著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临时把周经叫来,大概是对盐引之事不太放心。 皇帝再信任张延龄,也不可能让张延龄一人操持此事,还是要户部来配合。 “延龄啊,朕没想到你有如此担当,也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平抑盐价。” “京师盐价的确是涨到不像话,你放心,就算盐引的价格持续上涨,朕也不会让你吃亏。” 朱祐樘的意思是,朝廷要给张延龄兜底。 在场的周经、李荣、萧敬、陈宽和韦泰听了此话,从心底感觉到一股凉气。 之前张延龄在朝堂上跟众大臣据理力争,最后皇帝一句话,风险由朝廷接盘,感情张延龄既充当了好人获得了发财的机会,还不用担心倾家荡产。 张延龄甚至都被这个姐夫的诚心感动。 这才叫心意相通。 不枉费我替你出谋划策。 张延龄道:“陛下大可不必,只要将这两万引盐引放出去,无论如何市面上的盐引价格都是会回落的,何况再过一段时间,各盐场夏盐就要相继出产。” “本来臣所担心的,是即便各盐场的产盐量大幅提高,但因盐商囤积居奇,他们不会去支盐,仍旧会导致盐价降不下来,到时朝廷必定要想办法出盐引以冲击市面上的盐价。” “如今不过是提前将增加盐引的方案合理化,也免得到时再在朝堂上跟反对增加盐引的人做一番争论。” 张延龄言下之意,随着盐场产盐增加,朝廷出盐引增加也是必然趋势。 到时还是会有大臣出来反对,觉得盐引应该遵照定制不能改变。 现在不过是把事提前。 还把风险交由张延龄来承担,让那些大臣无话可说。 听了张延龄的话,周经心中都会产生一种惭愧。 朱祐樘问道:“周卿家,你觉得建昌伯的建议如何?” 周经恭敬行礼,感慨道:“回陛下,老臣入朝几十年,从未见过建昌伯这般天资卓越之人,以他的能力和担当之心,必定会成为大明朝的柱梁之臣。” “哈哈!” 朱祐樘本来只是想问问周经对这件事的看法。 谁知周经上来就给张延龄戴了一顶大高帽,这跟平时周经那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也不喜欢恭维人的态度大相径庭。 话从周经口中说出来,比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张延龄笑而拱手道:“周老过誉,在下才疏学浅,以后还要跟您老多学习。” 周经对张延龄还礼,二人则显得一老一少很有默契。 朱祐樘点点头,满意道:“这件事就先这样,建昌伯你可有信心能在京师中找到购买盐引的商贾?若没有盐商相助,你在支盐和运送方面,怕是会有麻烦。” 张延龄道:“陛下不必担心,臣早就有预案。” 见张延龄如此笃定,朱祐樘也就彻底放心。 朱祐樘起身走到张延龄和周经面前,语重心长道:“朕很希望你们能通力合作,为大明朝做点事情,朕也不希望大明的百姓连口盐都吃不上,若真是如此,那是做皇帝的失职。” 先不论朱祐樘的能力如何,显然他有悲天悯人的心态,也有当皇帝的责任感。 以往他是被文臣所垄断圣听,根本不解外面具体情况,现在他有了更多的渠道和选择。 “臣必当竭尽全力。”张延龄和周经也赶紧表态。 朱祐樘这才满意点点头,同时伸出两只手拍了拍张延龄和周经的肩膀,意思是让二人好好合作。 “对了延龄,你不是说还有件事跟朕说?一并说了。”正事说完,朱祐樘笑着说道。 张延龄这才把怀里的一本书拿出来,当面呈递给朱祐樘。 朱祐樘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全都是文字,看着就头疼。 他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张延龄认真道:“陛下,此为臣所修撰的一本有关儒学方面的书籍,其中详细论述了修齐治平的理论,还涉及到很多天人的法则……” 张延龄大致给朱祐樘讲述了一下心学的思想。 他话音落,在场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望过去。 这个外戚不但会作诗,居然还想搞学术研究? 连周经都饶有兴致看过来,好像真想跟张延龄探讨一下这方面的内容。 朱祐樘笑道:“朕想起来之前说过,若是你有好的著作,朕会替你扬名,你是想让朕将这本书公之于众是吧?那朕回头就把书送到翰林院去……” 当皇帝的金口玉言,答应替张延龄扬名,就没打算反悔。 张延龄急忙道:“陛下,其实臣这本书中,还有很多理论未经完善,臣的想法是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学术名家来进行注解和修缮,以求能让这本书更加完善。” “啊?” 朱祐樘皱眉。 你写了本书,好像是研究学术的,朕替你扬名便是,还要找人注解完善? 一旁的李荣走过来道:“陛下,周尚书便是个中翘楚。” 朱祐樘摆摆手道:“周尚书并不在翰苑中,平日不研究学问,怎能让他做这种事?建昌伯你的意思是找谁?其实……你可以自己去找。”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臣想找的人因为守制,如今并不在朝为官,但他门生广布,学术方面也有好的见地,臣才想到了他。” 话到这里,朱祐樘想都没想,笑道:“你说的是詹事府程敏政程学士?” “正是。”张延龄想找的当然就是程敏政。 他现在也总结出规律。 但凡挂在他名下的学术内容,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又或者是儒家理论,大明朝的文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挑毛病。 即便有皇帝给他扬名也是徒劳。 架不住别人对他的印象先入为主,到时以刻板印象的偏见优先,对他的学术内容也就有了偏见。 何况他的心学所冲击的还是这时代的儒学经典学术程朱理学。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 先找个代笔。 正好张延龄想在翰苑体系中拉拢程敏政,程敏政现在于家中守制,算是被朝中文臣杯葛,把学术内容交给程敏政研究一番,到时再由程敏政将这学术内容公开,等心学有了基础之后,张延龄就可以收获果实。 当张延龄对自己在朝的身份地位有了清晰定位,连扬个名都要绕个大曲线。 朱祐樘点头道:“难怪你要把这本书先交给朕,回头朕就让人把此书交给程学士。” “臣还有一事相请,还望陛下暂且不要告诉程学士此书的来历。”张延龄怕程敏政提前泄露消息,提前被人知道心学来自于他。 那可能不但他扬名的计划泡汤,心学也会被人提前打进炼狱,以后再无发扬光大的可能。 “好!” 朱祐樘笑着点头。 第九十七章 变色龙 乾清宫的召对结束。 萧敬引路,带周经和张延龄往宫外走。 二人有意走在后面,似有盐引的事要单独商讨。 “……建昌伯可否对此事有全盘计划?以老朽所知,如今京师中的商贾对盐引都看涨,想找到足够多的商贾之家吃下这两万引盐引,恐怕并非易事。”周经表达了他的看法。 或许在他看来,张延龄在皇帝面前所表态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 两万引盐引,以市价来说那可是二十万贯的价值。 即便做空并不是以市价来入市,但其中承担风险的保证金可能就要十万贯起步,很难想象有人会跟张延龄这般有“担当”。 张延龄笑道:“周尚书不必太过于担心,以在下所知,京师中商贾买涨全在于跟风,或者可以说他们没有买跌的渠道。” “这一轮的盐引和官盐价格上涨,很大程度上是徽商所为,他们欺行霸市早就为北方各地商贾所厌,官盐上涨又是跟朝廷的初衷背道而驰,但凡是有见识的商贾都能意识到朝廷不可能会一直坐视盐价上涨而不理。” “所以他们中有很多人在观望,现在我们给了他们跟朝廷心意相通同步买跌的机会,他们岂会不跟进?” 张延龄其实想说。 做空这东西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 就算没人跟进又如何? 老子一个人把这两万引盐引全包了,找什么商贾不过是个幌子。 老子就是要发这笔横财,巴不得没人过来跟老子抢生意呢。 周经叹道:“只望不要出现什么偏差才好。” 他始终还是带着担心的,毕竟张延龄的很多计划,看起来都太过于纸面化,过往没有付诸实施的经验,现在下判断也为时过早。 二人即将到东华门,张延龄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对了周尚书,最近可有徽商送礼?” “这……”周经苦笑了一下,也稍微顿了顿,才解释道,“商贾往户部送礼之事,年年都有,老朽已严令不得有任何人越雷池!” 张延龄点头道:“周老做得很好,不过有件事还是要提醒周老,听说宫中有一人,平时为非作歹,朝中有很多人巴结此人,给他送了不少礼,听说他家里还有个账册,详细记录了谁给了他多少白米、多少黄米,意思就是给了多少银子和金子。” “此人可谓是一时之患,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在宫中爬升,早晚有一天会跌得很惨。” 张延龄虽然没说此人是谁,但周经也能听出来,这说的是李广。 周经面带不解。 你突然跟我说这个作何? 张延龄道:“即便周老没有对其送礼,或许会有人假借周老的名义去送,并会被他记录下来,所以周老还是应该早些与其断了关系,更不适合在朝中有任何关于他的言论!” 周经听到这里,明显身体一震。 历史上李广倒台之后,在他家里搜出一本账册,详细列明了朝中人对他的送礼情况,其中也提到了周经。 当时周经可说是百口莫辩,他的辩解方式便是说,自己从来没为李广做过任何事,跟此人也无任何来往,若是有人查知的话便将他定罪…… 其实这是一种很无奈的辩解方式,即便最后朱祐樘没有怪罪周经,但还是令周经失去了朱祐樘的完全信任,周经在李广事发两年后,也就是弘治十三年就离开了朝堂,一直到正德年间才被重新起用,但此时的周经年已老,不过是在朝中走了个过场,无法再获得中枢权臣的地位。 对周经的仕途生涯来说,跟李广来往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事件。 这让一代名臣黯然退出朝廷。 现在张延龄可算是及早对周经点醒,让他知道应该如何进退。 周经一脸慎重之色道:“建昌伯所言在理,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张延龄看周经的反应,也不知此时的周经是否真的已开始给李广送礼,也不知送礼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还是确有其事。 现在周经对他的态度不像那些老顽固一般的儒臣,二人以后是可以在朝中通力合作的,既然是政治盟友,张延龄觉得有必要提点周经一把。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周经总会去想想,张延龄是否因为跟皇帝走得近而提前嗅到风声,警示作用会更大一些。 …… …… 宫门口作别。 张延龄乘坐马车回到家。 才刚到家门口,就见南来色一脸惊恐之色往院子里眺望,回头差点一头撞进张延龄怀里。 “何事如此惊慌?”张延龄皱眉问道。 南来色哭丧着脸道:“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不是侯爷在里面……砸东西呢。” 砸东西…… 张延龄没想到自己一时没回来,这个兄长就跑来捣乱。 不用说便知道是因为他在朝堂上要做空时把张鹤龄也一起拖下水,肯定是张鹤龄心里不爽跑来闹事。 等张延龄到了自家正堂,发现里面也没多狼藉,只是有几个杯子在地上被砸碎,张鹤龄正坐在主位呼哧呼哧喘着气,瞪着他。 张延龄道:“大哥心情挺好,这么早就跑来到我这小庙锻炼身体?” “狗屁!”张鹤龄骂道,“咱老张家怎么出了你这混账东西?你要早死早投胎也别拉着老子垫背!傻意思?两万引盐引,疯了痴了癫了?就算是把你赔了,你也买不回那么多盐引!那可是十万贯……” 张延龄纠正道:“大哥算错了,以市面价格来说是二十万贯,可能还不止!” “砰!” 张鹤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本来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愤怒。 结果因为用力太大,把自己手拍疼,赶紧把手放在嘴边吹着。 “大哥,咱讲道理,兄弟我这是给你送钱花,你居然还不领情?”张延龄无奈道。 张鹤龄疼得脸都在扭曲,却还不忘骂道:“老子信了你个鬼!” 张延龄道:“陛下之前已经说过,这笔生意若是我们赚了,所有的银子都归我们自己所有,若是赔了……朝廷给兜底,不用我们亏一文钱!” 张延龄知道给这个当大哥的解释任何的市场经济规律都是徒劳,告诉他是如何赚钱的,还不如告诉他有个强大的靠山给兜着。 这样也就免得白费口舌。 果然,张鹤龄闻言马上瞪大眼,走过来一把抓住张延龄的手臂,转眼就换上信任的脸色称赞道:“早说啊,咱兄弟赶紧好好合计合计,如何赚大钱!” 张延龄皱眉打量着张鹤龄。 心想,你他娘的变色龙出身吗?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九十八章 全看心情 张鹤龄听说皇帝给兜底,自己稳赚不赔,心里那叫一个舒爽,拉着张延龄问东问西,好像真的是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道理的人。 但其实他连做空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二,老张家祖坟冒青烟,都觉得为兄已经是咱老张家的光荣,没想到你青出于蓝,快给为兄说说,这次能赚多少?” 张鹤龄也忘了之前对弟弟的那番评价,为了赚钱嘴上可以毫无原则。 张延龄道:“大哥,弄好的话,你那边应该能赚个万八千两的吧。” “才万八千两?”张鹤龄一听,登时皱眉。 数字明显低于他的预期。 张延龄也不可能跟他说太高的数字,张延龄又不是开善堂的,有钱非要往大哥家里送?有钱烧的? 张延龄道:“大哥,你以为这种一本万利的好事,谁都能碰上?这次咱兄弟的主要目的不是为赚钱,而是帮朝廷把市面上的盐价给打下来,这样咱兄弟在陛下眼中就有有能力有担当,以后还可以得到更多赚钱的机会。” “行吧,一万两就一万两……” 张鹤龄最后似乎是妥协。 大概觉得一万两这数字还“凑合”,不赚白不赚的。 张延龄心里在暗骂。 没良心的,也忘了老子来之前只能干点借高利贷放高利贷的蠢逼事,现在有一万两利润的生意还不满足? 张延龄再道:“既然大哥同意合作的话,那回去之后把府上所有的田契房契什么的,还有大哥之前买盐引那六千贯,一并拿来……” “你干嘛?”张鹤龄瞪大眼看着弟弟。 说好了空手套白狼,你居然还想让我把田宅契约和钱财拿出来?不是说好了赚钱是我们的,亏了是皇帝的? 张延龄没好气道:“此番我们不过是替陛下做点事,把这些东西抵押到朝廷那里,让朝中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老臣闭嘴,不然的话陛下自己找人就能做,还要我们兄弟做什么?” 张鹤龄一脸不情愿道:“不行不行不行,为兄那点家当拿不出手的,何况之前六千贯都买了盐引,拿不出来,你另找别人吧!” 说话之间要走的样子,像极了不打算借钱的债主。 这意思是,赚钱要分给他,承担风险就不行。 “大哥的意思,就是这生意你不涉足,赚了钱也不用分给你是吧?” 张延龄也切准了张鹤龄的脉。 眼见张鹤龄要走,他都懒得起身去挽留。 张鹤龄果然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苦哈哈一张脸望着弟弟道:“老二,你诚心坑为兄是吧?这田契和房契可是咱老张家最后的家产……” “还不是陛下赐的?”张延龄悠哉悠哉。 “话是这么说……” “大哥不想参与这笔生意,我大可去找别人,难得陛下说给承担损失,你这一点风险都不想冒,还没有替陛下分忧之心,看来以后有任何发财的机会都轮不到你头上……” 张鹤龄听了这话,用一脸愤恨的目光望过去。 最后他一咬牙道:“行,就听你小子的!” “若是此番被你小子坑,大不了为兄跟你一样流落街头,到时就算陛下不管,咱姐姐和娘也不能坐视不理吧?老张家怎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 …… 张延龄也发现了。 只要让张鹤龄顺心,他张家老二就是老张家的功臣,一旦张鹤龄心里不爽,他就是老张家的罪人。 功过是非不在于他做了什么,全看当大哥的心情如何。 好在还算顺利,把张鹤龄的家当全都给骗过来。 张鹤龄之前嘴上说会听弟弟的,把盐引全都卖了,结果最后那六千贯还是以盐引的方式送到了张延龄府上来,不过也正好,反正要卖盐引,一并卖了便可。 在送走张鹤龄之后,张延龄马上把苏瑶叫来。 当苏瑶听说要从户部借盐引,还要大批往外卖盐引时,双眸全都是精光。 显然以她的商业头脑也能看出来,即便未来盐场的官盐出产量不增加,光是靠张延龄这么一番大肆做空的行为,盐价也必定会大幅回落。 “老爷,奴婢这就回去找家父,让他将苏家所有的家产拿出来,作为抵押送朝廷借盐引。”苏瑶当机立断。 张延龄笑着问道:“瑶瑶,你不担心老爷我是在胡闹,最后会让你们苏家亏到血本无归?” 苏瑶很坚定道:“老爷的智谋,苏家人望在眼里,此番绝对不会有错。” 张延龄不由用欣赏的目光望过去,想到昨夜里房帏之内,那个千娇百媚婉转可人的动人小主,真是加个尾巴就是小狐狸精,穿戴整齐就是商场女强人。 真是上得了厅堂,进得了闺房。 身体原主对别的或许没什么远见卓识,但在对苏瑶的问题上…… 英雄所见略同。 但想了想,好像身体原主所看中的,也仅仅是苏瑶的美貌罢了。 “这样,我跟朝廷的承诺,是要拿出十万贯来作为抵押资金,建昌伯府和寿宁侯府拿出所有的田宅,至少可价值在四万贯,若是加上之前赚到的就有六万贯多,你们那边拿出个三万贯左右,剩下的一万贯,象征性找点京师商贾什么的入入伙,十万贯就凑出来了!” 张延龄早就把详细的数字在心里统计好。 苏瑶道:“老爷,既然是稳赚不赔的,为什么还要让京师的商贾入伙?” “这个嘛……我们总要做出一点京师商贾勇于为朝廷承担的假象,最后也不能所有的利益都归我们所有,做个样子。” “不过这点份额也不形成大碍,现在还不知京师中是否有商贾会愿意入伙,也不要过早去庆幸什么。” 张延龄的意思,别等我以为是把钱财从手指头缝漏出去给人赚钱,结果那些商贾还不领情呢。 苏瑶显得很自信道:“只要有利可图,无论是京师商贾还是北方各地的商贾,都会趋之若鹜,过去几年已有很多的盐商和茶商从边地迁居到京师周边,以他们的眼光岂会看不出未来盐价是要下跌的?老爷只管放心便可。” 张延龄点头。 在叶淇改了开中法之后,本来需要留在边地的盐商和茶商,开始大面积回迁,毕竟以后购买盐引只需要把钱交到户部,留在太仓便可以了。 京师如此繁华之地,安全性比遍地高,住起来也舒服,也不用大老远跑。 这也是为何后来杨一清等名臣想再改回开中法时,困难重重无果而终的原因。 一个制度一旦更改了,再想改回去会难上加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要及时拨乱反正。 张延龄把苏瑶拉过来,大手趁机占了苏瑶的便宜。 一直到苏瑶满面通红时,他才笑着道:“这次的生意,可是一笔价值二十万贯的好买卖,做好了估计赚个十五六万贯都是可以的,但是切忌要稳中求胜,不要为了赚钱坏了规矩,最后把徽商的气焰打压下去,比什么事都重要。” 对张延龄来说。 盐引赚钱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让徽商从此一蹶不振。 最好再把徐夫人等势力收揽过来,到时他就要成为大明朝商贾幕后的教父。 第九十九章 买涨还是买跌 张延龄一出手。 两日后。 京师盐价应声而落。 本来最高已到三十六七文一斤的盐,瞬间掉回到三十文左右。 京师的盐商敏锐度极高,不是每个家族都抱着要跟朝廷死斗到底的心思进场,他们中很多人是跟风进场,眼看朝廷有了动作,赶紧离场。 这令徽商的压力陡增。 徽商本来是抱着跟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周经势不两立的心思,尤其他们看准了未来官盐的出产会减少,盐价一定会继续上涨,再加上他们对张延龄一系列改革的看衰,还有张延龄对徽商的咄咄逼人,更让他们不甘心失败。 况且户部除了尚书周经之外,近乎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更是提前知道很多朝中秘辛。 他们甚至觉得张延龄一系列改革在秘密中进行,都是在掩耳盗铃,甚至在这次朝廷要“借”盐引出来,他们也都提前得悉风声。 可是直到现在盐价大幅回落,他们才开始紧张起来。 徽商商会。 各大家族的人聚拢,正在一起焦急谈论,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慌乱,甚至不知所措。 现在张延龄的出手,打乱了他们之前的计划。 在徐夫人抵达时,有的家族甚至已经准备离场不干了。 “你们是在这里胡闹吗?”徐夫人醍醐灌顶一般的呼喝,让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徐夫人,面带惭愧的有,也有想去跟徐夫人申辩的,各自都没有徐夫人态度这么坚定。 能当徽商商会的领路人,徐夫人在徽商中的地位非普通家族族长可比。 林家家主林隆生走过来道:“徐大家,现在朝廷突然放出两万引盐引,即便这些盐引还没有支取,但现在普通的商旅都能意识到未来盐价是要下跌的,行情对我们很不利!” “徐大家赶紧给出主意!” 有的也很不甘心,但只能是硬撑着去跟徐夫人讲道理。 徐夫人冷笑道:“你们都是被张氏外戚吓破胆了吗?每年光是过我们徽州商人手的盐引数量,就超过二十万引,现在区区两万引盐引,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 “……” 在场都是徽州商人中的佼佼者。 他们中不乏有远见卓识的。 当他们意识到现在是逆着朝廷的风向做事时,本能感觉到恐惧,自古民不与官争,现在倒好,一群下九流的商贾居然敢跟朝廷的大方向对着干,他们不死谁死? 现在朝廷只是在增加盐引来冲击市面上官盐的价格,若是下一步真玩狠的,官府去查封他们的货栈怎么办? 宋家掌柜宋承运道:“大家,朝廷刚出的盐引,都只有三个月期限,也就是说未来三个月市面上至少要多出八百万斤的盐,这些盐还都分布在北方各处,这让我们无法下手……” 徐夫人道:“你们在生意场上,怎么说也算是老江湖,应该清楚,现在户部和张氏外戚已经穷途末路,才想出这么个出借盐引的方法,各地盐场的盐又没增产,他们凭什么增加盐引?” “一时之间朝廷没辙,会听他们的。” “等朝廷和各地的商贾发现盐场已经无盐可支,他们还会如此笃定吗?” 宋承运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谁知今年的盐是否会增加……” 徐夫人怒道:“混账!我们自己定好的规矩,你们是想自行破坏?商贾定好的攻守同盟就要遵守,谁若是不想继续干,两淮各地有大批的盐商会补上你们的位置……你们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在徐夫人的威慑之下。 在场的众家族成员虽然有意见,但还不至于直接退出。 徐夫人先用自己的威信压住这群人,她也意识到这些人能聚拢在一起,全看在利益的基础上。 “你们听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让南边留守的盐商都开始支盐,从现在开始盐引尽可能变成官盐,把官盐囤积不出手也一样,这样会让拿到朝廷新盐引的人支取不到盐,过一段时间盐引和官盐的价格自然会涨起来。” 徐夫人也不愧是商贾中的女诸葛。 她能意识到,这次张延龄计策的关键,是看准了他们手上积压的大批盐引没有去支盐。 所以她的对策,就是把盐支出来之后再行囤积。 林隆生道:“可如此一来,我们在运盐和储存方面,要增加不少的开支。” 徐夫人冷声道:“这点开支的增加对我们还算得上什么吗?本来你们就不需要运盐和储盐了?” 林隆生无言以对,退了下去。 “你们听好,现在外戚根本吃不下这两万引的盐引,必定是要把盐引放出去,他是制定了盐引必须要三个月内兑盐的规矩,那我们就从市面上收户部的盐引,收回来之后就用他们的盐引兑官盐,兑出来之后一律储藏!” 徐夫人又提出个看起来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 那就是以徽商的财力,去跟张延龄斗。 你张延龄手上不是有大批的盐引吗? 三个月就要兑盐出来? 好啊,我们就把你的盐引买回来支取了官盐,然后存放起来不卖,只要我们能保证盐引的价格不回落,你的计划注定都泡汤。 “好!” 有的商贾想都没想便答应。 但还是有人提出反对:“如此做,怕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怕什么?未来官盐必定是要涨价的,户部新上任一个连盐政都不懂的部堂,加上一个喜欢胡作非为的国舅,你们觉得他们能兴起多大的风浪?全靠皇帝信任他们,才让他们为非作歹,但朝中自会有清流将他们摒除。” “官盐的买卖,早就不是当年用粮食换盐引时候,你们若不想着出钱来跟恶人相斗,早晚会被打回原形!” 在徐夫人的威胁之下,在场的商贾也只能商议继续增加开支,大面积进购户部出借的盐引。 当然他们不会直接去借,而是去市面上买。 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买涨不用买跌。 随着徽商的出手,这一轮的官盐大战进入到白热化。 张延龄也发现自己的盐引很好出手,就算是三个月就需要兑官盐,可还是架不住市井商贾的热情。 才几天工夫,两万引盐引就已经销售出去一半,价格平均在十贯左右一引的样子…… 第一百章 青城山下白素贞 戏楼。 二楼包间内。 苏瑶着一身英俊的男装,正在跟张延龄汇报出盐引的情况,而在桌子另一头坐着个无精打采的张鹤龄,张鹤龄似乎昨夜睡得不好,还在接连打着哈欠。 “……徽州的商贾,找人暗中购买我们的盐引,并将盐引送到各盐场支兑,他们自己也开始支取大量的盐,若长此下去,盐场很可能会出现产盐不足支取的情况,加上徽商有意囤积官盐,会导致盐价的进一步上涨……” 苏瑶的商业嗅觉还是很高的,徽商那边一有动作,她这边就能察觉。 本来在她看来非常严重的事,却在张延龄看来无关紧要。 张延龄显得很悠闲道:“他们支盐,早在我的预料之内,早有预案。” 张鹤龄打个哈欠,用幸灾乐祸口吻道:“老二,总吹牛逼是不对的,你承认自己走眼,大哥不笑话你。”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大哥,徽商支盐这算什么稀奇事?我刚从各地盐场督办晒盐改良官员快马回信中得知,山东和两淮的盐场这半月以来已经开始收获成盐,产量比过去高出一倍有余,就放着让徽商去支,他们早晚会气馁。” “人家支回去又不卖,何况人家财大气粗的差这点?”张鹤龄发表着他自己的看法。 苏瑶惊讶道:“老爷的意思,是让徽州商人起内讧?” 张延龄笑道:“说说看。” 苏瑶分析道:“一旦去支取官盐的盐商得知各盐场通过改良晒盐大幅提高产量,不用等到盐场产盐堆积如山,他们就会先人人自危。” “徽商控制囤积盐引容易,可一旦盐引兑成了官盐,徽商就再难去控制,到时那些先得知消息的盐商就会大批出盐,一旦他们的长堤有了口子,相信用不了多时便会溃堤……”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大哥啊,你应该跟我们家苏掌柜好好学学,她的见地可是很高。” “呸!老子是等着赚钱的,不是说好了我在家等着数钱就行?”张鹤龄大概也听出来一点意味,不再去跟张延龄强辩,改而用催促的口吻道,“不是说了今天有什么新戏上映?赶紧让人上台,老子本来还想好好睡个午觉,都被你给搅了……” 今天他们一行到戏楼的目的,是看《白蛇传》新戏上映的。 此时戏楼内早就座无虚席。 主要是之前满仓儿的戏太火爆,加上张延龄的垄断,满仓儿的戏只在这一家戏楼上映,在别处也看不到。 这次听说有“两条母长虫变成人到凡间找恩人”的戏码上映,都跑来凑个热闹,现场除了富户外,还有很多达官显贵家族出身,平时在京师游手好闲之人。 …… …… 随着楼下一声锣响。 新戏上映。 最开始就是凤仙和月仙姐妹上场,她们一个一身白衣一个一身青衣,手里各举着一把伞,与平时那种浓妆艳抹的戏装不同,这次她们换上了小清新的妆容,清馨明动。 光是这出场就足够艳压群芳。 连苏瑶这样平时不看戏的人,都不由往下看一眼。 “吾乃青城山修炼千年之白蛇,今日与舍妹修炼五百年青蛇一同下山,只为寻找当年为小白蛇时,相救农夫之转世,以求报恩。” 这段开场白看似平素,也实属无奈,谁让这时代并没有《白蛇传》? 需要一点内心独白来交待一下故事背景。 就在众人觉得这故事太过于荒诞,不怎么好看时,突然乐曲声起,凤仙便唱了起来,所用的完全不是平时唱戏的曲调。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 “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啊~~啊~~”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啊~~啊~~” “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贞出凡尘……” 多亏张延龄的“悉心指导”,在张延龄的言传身教之下,加上姐妹二人的嗓音都很好,用清脆的嗓音便把此曲调很好唱出来。 很符合原剧人物的形象。 就好像是青春偶像剧,且是不走寻常路的那种,张延龄也没打算用传统南戏去表现这出曲目,干脆就是以唱曲和讲故事舞台剧的方式,把一出玩转缠绵的《白蛇传》展现给这时代的人看。 曲调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噤声。 绕梁三日不足以形容曲调之优美。 再加上二仙姐妹一颦一笑之间所表现出来的灵动和身姿优美,让人已经不知觉代入到这个西湖边发生的美丽爱情故事。 在故事男主人公许仙登场时,在场人不免有些失望。 与白素贞和小青登场时的惊艳不同,戏班子并没有很俊朗的小生形象,他们干脆找了个接近三十岁模样还算清秀的女戏子反串,出演了许仙。 接下来就是断桥相会…… 一出剧目可以在几百年间不断流传,并且成为千古经典,绝对有其精华在里面。 可惜一整出的白蛇传时间太长,张延龄还只是随便表现了一下白蛇报恩,以及许仙和白素贞成婚之后的一点恩爱生活,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至于法海才刚刚出场,就被用一种很狼狈的方式“打”下场,至于什么水漫金山、镇压雷峰塔等等,都来不及演。 即便如此,在场的观众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这跟平时看戏不同,简直是在看话剧,或者像是在看电视剧。 一出戏这一个时辰,完全不枯燥,语言方面已经并非这时代普通戏文可比。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般词句便直接出现在戏文中,让在场有学问的人都不由要多琢磨一下其中的含义。 人物形象非常之鲜活,再加上故事内涵之雄厚,绝对不是这时代随便一出《阁楼会情郎》能相比的,还在琢磨这段戏中的精妙之处,下一个小高潮又开始了。 但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表现到尽善尽美。 能增加的细节还是很多。 张延龄也算想明白。 若是把一出戏很快完整表现出来,那以后就失去了改良和吸引老观众的筹码,一定是过段时间在戏剧中加一些别的,这样观众才有新鲜感,外面对于《白蛇传》的话题也不会落幕。 …… …… 《白蛇传》第一次的公演结束。 在场的人甚至都忘了叫好。 他们似乎还在等着戏子还有下一台的戏要上映,直到被戏楼的人告知今天的戏已经演完,在场传来的也不是叫好声,而是各种咒骂声。 “这就完了?坑老子呢?” “出来出来,再演一遍!” 大概他们也知道戏剧这东西不是想有下文就能往下演的,一出戏从编排到公演需要时间,戏子只是个表现者。 但即便如此,再叫戏子出来演一遍也是符合他们预期的。 没办法。 在场每个人都意犹未尽。 “真没有了,诸位请回吧,要是不想走的,晚上还有一场。”薛掌柜没办法,只能亲自登上戏台去劝说那些老戏迷。 此时楼上的张鹤龄和苏瑶也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苏瑶跟张延龄对视一眼之后,马上将头低下。 姑娘家第一次看到这种“青春偶像剧”,能不臆想菲菲的?再看到张延龄在旁,自然会产生一种娇怯的心态,都不敢正眼去瞧。 张鹤龄则用很不可思议的眼神望过来,道:“我靠,老二,这真是你写的戏?这他娘的……贼好啊!” 第一百零一章 配套产业 张鹤龄本来就没什么文化。 以张延龄的理解,所谓的“贼好”,就是好到头的意思,张鹤龄嘴笨,也就勉强蹦出这么个看起来很蹩脚但能听懂意思的形容词。 “大哥喜欢看就好,以后我还会多编排出几出戏,不定还能多赚点钱回来。”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 但要是想从大明朝的文化产业分一杯羹,光靠编排戏曲明显还是过于小众。 能赚的钱也太少,最多是丰富一下大明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就成了燃烧自己点亮他人,张延龄自问没有这种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精神。 赚钱还是第一目的。 在楼下重新开始上演别的戏码,很多观众还在扯皮时,戏楼的薛掌柜到了包间内,给张延龄行礼,也算是恭贺新戏第一场演出的圆满成功。 张延龄笑着问道:“薛掌柜,不知最近可有什么人到此处捣乱?” 薛掌柜一脸佩服之色道:“此处有伯爷您给罩着,谁还敢来捣生事?” “嗯嗯。”张鹤龄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意思是说话的时候注意看看旁边是不是还有别人。 薛掌柜赶紧补充道:“侯爷的庇护也是很重要的,天天都会有锦衣卫来盘查,那些闹事的也都不敢来。” “切!” 张鹤龄听到后面又在提锦衣卫,显然锦衣卫的庇护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去争。 张延龄笑道:“这出《白蛇传》你觉得如何?可有大卖的倾向?” “大卖?”薛掌柜琢磨了一下这个字眼,才急忙行礼道,“以后京师中的票友,必定趋之若鹜,赚钱是一定的。” 张延龄点点头道:“光赚戏迷的一点钱还不足够,我的想法呢是要跟进一些配套的产业,比如说刻印说本,还有找人去什么茶楼、酒肆等处讲戏,把产业链给搞出来,后面再搞一些连环画之类的……” 张延龄说的,在他自己看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配套产业。 但旁边几位听得都是一愣一愣,连苏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什么刻印书籍、讲评书、连环画什么的,想都想不到,更不解其中之意。 张延龄道:“现在要找一些人来刻印书籍,需要多长时间?” 大明朝的活字印刷怎么说也是成熟产业,不过因为大明朝到弘治年间,民间的说本还太少,典型的四大名著要么还没诞生要么还处在民间流传的阶段,根本没人去搞文化产业。 而本身印刷这行业,对于背景实力不是很雄厚的人来说,是危险产业,容易惹官非。 张延龄作为皇亲国戚,自然就没这方面的顾虑。 再说印刷《白蛇传》相关的故事书籍,也不犯朝廷任何的忌讳,就算有人想借机来攻击张延龄,也要从中能找出影射朝廷的地方…… 扯淡。 “这……”薛掌柜都不知怎么去回答。 显然他没接触过这些行业。 张鹤龄凑过头问道:“老二,你是被雷劈了还是怎的?印书?你认识的字很多吗?你是想吓死大哥是吧?这还是咱老张家的老二吗?” 张延龄不搭理他,继续对薛掌柜道:“薛掌柜,你是监生出身,相信在这方面的人脉应该很广泛,不如由你找人去问问,未来要刻印这些书籍什么的,也还是咱合作,你觉得如何?” 薛掌柜虽然不懂,但看张延龄的架势,大有在文化产业一撸到底的决心,他跟着受鼓舞。 有赚钱的买卖为何不干? 他赶紧应承下来,并答应自行去找刻印书籍的人商议此事。 …… …… 薛掌柜离开。 张鹤龄一脸奸笑道:“老二,赚钱的事有大哥一份是吧?大哥觉得这印书的事大有可为。” 张延龄道:“大哥之前不还说印书的事把你吓死?现在改成自己吓自己?” “呸!老二你这张臭嘴有毒,这些鬼话都是跟谁学的?什么刻书的,当老子稀罕?走了!”张鹤龄显得不耐烦。 大概也知道文化产业有收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张鹤龄也不着急跟弟弟算小账,起身正要走,传来门口南来色的声音:“爷,马家二公子求见。” 张鹤龄本来已经站起身,闻声一屁股又坐下来。 张延龄道:“让他进来。” 随之门打开,马玠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一脸恭维堆笑的样子。 张鹤龄最先开口道:“马家大官人真是好心情,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不会是缺钱花,找我们兄弟来要债吧?” 张延龄瞪了这个大哥一眼。 之前的债务都已经一笔勾销,这大哥是非要让人知道兄弟俩还曾欠过马玠钱没还是怎么着? 傻缺吗? 马玠点头哈腰道:“侯爷、伯爷,您二位也在这里看戏呢?这不我也是来看戏的,听说您二位也在这里,特地过来拜会一下,主要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跟两位爷好好谈谈。” 之前马玠就表现出想跟张延龄合作做生意的意向,当时张延龄把欠条拿回来之后,都没打算再跟马玠见面。 谁曾想出来看个“首映”,居然还能遇到这不学无术的京师大少。 真的是……晦气中的晦气。 张鹤龄笑道:“马大官人是要跟我们一起放债?” “不不不,是盐引的事,听说建昌伯借了朝廷几万引的盐引,正准备往外放,在下不才也想接触一下此行当,只是手头拮据一下拿不出太多的钱,最好是能跟建昌伯一样,一次借户部几千引盐引回来,赚个小钱。” 马玠一脸坏笑的样子。 似乎在他口中,几千引盐引只是小生意。 张鹤龄骂道:“猪油蒙了心了你!几千引?你怎么不直接包几万引?一共才两万引,别人都行,就你不行!” 张延龄打量着兄长,难得兄弟俩能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 看来兄弟俩还是有共通点的。 “除非你给老子几千两银子的好处,否则不用谈!”张鹤龄接下来的话就让张延龄意识到,这个大哥不过是转个弯犯浑罢了。 大哥还是那个大哥…… 马玠用腼腆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望了张鹤龄一眼,随即都不想去理会张鹤龄,转而看着张延龄。 连他都知道,这件事主导之人可是张延龄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延龄笑道:“借朝廷的盐引可以,但需要有抵押,你想借一千引盐引就需要用五千贯价值的田宅契约或是现银来做抵押,且所卖出去的钱全都要暂存在户部,一旦一引盐引价格涨超过五贯,即时抵押物没收离场。” “马公子若是有抵押物和现银的话,可以考虑把部分盐引转给你……马公子你有吗?” “啊?” 马玠一脸惊讶。 从这神色,张延龄便知道。 又是一个想空手套白狼、自以为精明,却连市场规律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第一百零二章 两只老虎 张鹤龄笑道:“马大官说要吃下盐引时,好像还挺自信的,怎么听说要抵押家产就怂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让本侯的弟弟好好跟你解释解释。” 马玠一脸尴尬。 本以为这两个冤大头又要被他宰,谁知冤大头现在精明得很。 不但是弟弟,连大哥都学聪明了。 近朱者赤? 张延龄道:“还是那句话,马公子在做生意之前,最好先问问令尊的意见。” “以本爵所知,令尊对于户部出借盐引之事持反对意见,若是你公然去借盐引,便等于是跟令尊作对,我们兄弟二人都已将家产抵押进去,你若是想做这生意也不是不可,拿出足够的抵押之物,前提是……马家的资产你有权处置!” 马文升在朝中属于跟张延龄对着干的老臣。 现在马文升的儿子却好像要跟他张延龄合作,怎么看起来都觉得荒唐。 但马文升只顾朝堂,却疏于家教。 若马玠真能把马文升的家当老底都抵押进来借盐引,张延龄是不介意分利润给马玠的,只怕到时马文升在所谓清流的文官体系中混不下去。 你们老马家要往我这个“火坑”里跳,我还会拦着你们不成? 张鹤龄最喜欢看到眼前马玠这般吃瘪的神色,他的屁股都快翘到天上去,一脸得意道:“没本事接这笔生意就赶紧滚!总想占我们便宜,也不看看马王爷几只眼!” 马玠苦笑了一下,行礼道:“两位,这次在下可能还要回去跟家人商议一番,不能马上做决定,以后再有好的生意,希望两位能给个机会……”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礼告退。 马玠走了,张鹤龄神色转而忧虑。 “老二,不是为兄要泼你的冷水,你看要跟咱合作的都是一群什么人?连马家的老二都觉得这笔生意能赚钱,以他那稀烂的眼光……跟他一道能赚钱吗?” 张鹤龄这是把马玠当成缞神“明灯”。 张延龄道:“现在咱跟他可不是一道,是他想攀上我们这棵大树,我们跟陛下和朝廷才是一道的,我们不赚钱谁赚钱?” 张鹤龄撇撇嘴道:“给你几分颜色还真开染房,咱俩过去这几年做的买卖最后哪个赚钱了?做啥啥不行,现在把你能耐坏了!天天吹牛逼……” 或许是兄弟二人对话的方式太过于奇怪,苏瑶在旁边听了之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伸手掩口。 张鹤龄本来还想继续抨击弟弟一顿,听到这一声笑转而怒瞪着苏瑶道:“老二,你新找来的掌柜怎这般没规矩?怎么调理的?” 就在苏瑶准备起身表达歉意时,张鹤龄那张板着的脸裂开个笑容,“这位苏掌柜一看就非比寻常,本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呵呵,你别往心里去!这样老二,为兄还有事就不陪你,天好像不错……” 张鹤龄居然也有虚心受教的时候,大概是看出来,苏瑶在张延龄的商业体系中地位不低。 至少他不明白的事苏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让他觉得得罪苏瑶就是得罪大财神,居然会反过头给苏瑶道歉。 张延龄却知道,这大哥一反常态,全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张鹤龄自顾自离开。 苏瑶愣在那,半天没回过神。 张延龄一笑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口硬心软,再者我们兄弟无论谈什么都不过是自家事,你听了也别往心里去。” “瑶瑶你去帮我找几个戏班子,最好是有名角的,光靠一个戏班子唱戏,很难形成口碑效应,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能考虑多买几个戏班子回来,做长久计!” …… …… 入夜。 建昌伯府。 张延龄正在听取苏瑶有关京师南戏班子的概况总结。 苏瑶做事稳准狠,才半天不到的工夫,就把京师中大大小小南戏班子的情况摸清楚。 “……现在京师中有南戏的戏班,有二百多个,主要分布在城东和城南,还有别的草台班子也不在少数,有名望的可以给达官显贵家里做堂会献艺,但大多数还只能在戏楼和外面搭戏台唱戏……有姿色不错的伶人,多为权贵所沾染……” 苏瑶可能是觉得,张延龄要多买戏班子,多半是看中了戏班子里的女戏子。 就好像二仙姐妹那样的,所以才会特别留意这一点。 张延龄点头道:“先给我去谈几个,先不用买,只是授权他们可以演白蛇传和满仓儿的戏,若是他们表现得好,再考虑买断问题。” 张延龄可不会凭白当冤大头。 之前买戏班子,全在于要找人演满仓儿的戏,现在不一样,戏班子那么多且地位不高,完全由他这个买方市场来决定,买之前定是要精挑细选的。 再想从百花丛中找到二仙姐妹这样国色天香身上有灵气,还不曾被红尘沾染的美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以薛掌柜之意,二仙的戏班子本来就是作为未来笼络权贵所用,谁知正好被张延龄给碰上,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徐琼承蒙了他的帮助,又不能在明面上表达,这也算是徐琼暗地里示好的一种方式。 “老爷,轿子已经在外。”南来色的声音传来。 张延龄笑道:“白素贞和小青来了。” 苏瑶突然想到什么,脸一红,马上起身道:“奴婢告退。” “退什么,你不是想近距离看看她们?正好你跟她们可以沟通一下……嗯,只是言语上的沟通,别误会。”张延龄特别强调了一下。 以苏瑶这样才刚解风情的女孩,在老司机面前,除了脸红也做不了别的。 眼下二仙姐妹,俨然要成为大明朝京师的女明星,众星捧月的那种。 苏瑶才看了她们一场戏,就有“追星”的打算。 凤仙和月仙二姐妹演完了晚上那一场之后,到了建昌伯府给她们安排的厢房之后,见到张延龄,浅笑嫣然走过来给张延龄行礼。 之前她们还只是在攀附权贵,为了能在京师安身身不由己。 但从她们开始演满仓儿的戏,到今天《白蛇传》首演的大获成功,让她们感觉到名利双收的成就感,之前还只是不入流的小戏班子,现在却成为京师中所有戏班子的头牌名伶,一夜成名,令她们自己也始料未及。 “小白小青,过来见一下你们的瑶瑶姐姐。”张延龄笑着引介。 二仙姐妹赶紧给苏瑶行礼。 其实从年岁说,凤仙还比苏瑶大几个月,但论资排辈这种事还是要讲求进门次序。 苏瑶没想到之前还在戏台上风光无限的二姐妹会给自己行礼,赶紧过去扶。 却是张延龄走过去,凑到她耳边道:“今晚留下来吧。” “啊?” 苏瑶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更加羞红,半晌后还是轻轻“嗯”一声。 姐妹三人坐下来,本是初识,要成为闺蜜之前的一番闲聊,却是因为有张延龄在场,她们也都抹不开面子。 苏瑶问道:“老爷,今日戏台上那首曲子极好,不知是何词牌?为何之前未曾听过?” “词牌?呵呵。”张延龄笑了笑道,“那可是我编的,一字一句教给凤仙和月仙的,不信问她们。” 二仙姐妹羞红着脸点点头。 所谓的“一字一句”,可不是简单字面上的意思,其中情由只有她们自己能理解。 “瑶瑶你若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再编一首,好好教你。” 张延龄脸上带着坏笑。 即便苏瑶意识张延龄的话有歧义,但她还是忍不住道:“老爷,奴婢现在就想学……” 轮到张延龄吸口气。 本以为带苏瑶去看一场首映,不过是让她放松和调剂一下心情,谁知她现在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月仙也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眸望着张延龄道:“爵爷,奴婢跟姐姐也想学……” 二仙姐妹显然是有“求知欲”的。 对于她们来说,多学一首就多了一份生存的本钱,即便从建昌伯府离开也或许会因今日的“好学”而多讨口饭吃。 但对于苏瑶来说,纯粹是心中向往,她又不打算靠卖唱为生。 美人邀歌,张延龄自然要好好表现一下。 流行歌曲是不行的,随便唱一首也当是增加几分房帏情调。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唱完一首,张延龄突然想到了前世今生,如同一首歌来回顾过往,祭奠那少不更事的青春。 但对于二仙姐妹和苏瑶来说,听到这首好似诗词的曲调之后,已沉迷在那淡且忧伤的意境中,每个人眼中都带着一股迷离。 苏瑶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小迷妹的神态望着张延龄道:“老爷,这是何曲调,为何这般优美?” 张延龄稍加琢磨,唱曲子不过是房帏之乐,苏瑶似乎已经上头了。 “瞎编的。”张延龄要赶紧给苏瑶压压火。 苏瑶抓着张延龄手臂问道:“还有吗?” 这是……彻底中毒了。 后世连刚咿呀学语的孩童都知道这种歌好听,即便是在古代乐曲不发达的时候,正是二八年华青春少艾未来也有无限未来的少女,也是识货的。 她们的鉴赏能力总不会比一个一两岁的孩童更差吧? 孩童? 张延龄笑道:“当然还有,我这里还有一首更好的你听不听?” 别说是苏瑶,就连二仙姐妹也赶紧凑上前,准备再多学一首压箱底的曲子。 “听好了,嗯嗯,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张延龄要把苏瑶的热情压下去,唱一般的曲子是不行的。 果然唱到“没有耳朵”和“没有尾巴”时,苏瑶先是一怔,随即瞪大眼羞红了面颊,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再随后,张延龄已经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瑶瑶,你说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为何会如此奇怪呢?” 苏瑶听了这种话,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去欣赏音乐? 脸上泛滥的红润之色,说明她此时心中除了春情再无其它。 第一百零三章 饯行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张延龄发现来到古代,真的很容易沉迷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身边有娇羞美人相伴,还真是能忘却人世间之烦恼,就算是日上三竿都不想去沾染红尘事。 不过还是有不速之客的到来,破坏了美好而宁静的早晨。 当张延龄到自家正院,只见萧敬正指挥人手把大箱小箱的东西抬进院子。 “建昌伯,您起来可真早。”萧敬走过来行礼后笑而所言的话,在张延龄听来却有一种带着讽刺的意味。 张延龄道:“萧公公大清早来给我送礼?” “不不不,都是陛下给您的赏赐。”萧敬申明来意。 张延龄轻轻一叹道:“我生意还没做成呢,为何又有御赐的东西?无功不受禄……” 萧敬又急忙道:“您为朝廷效命劳苦功高,都是您应得的。” 萧敬近乎每句话里都带着恭维。 张延龄不由笑了笑。 正要请萧敬到正堂坐坐,萧敬赶紧道:“今日还有要紧事,要跟建昌伯一同前往。” 张延龄疑惑道:“莫不是又有哪个贪官污吏的府邸,需要我跟萧公公一起去查封?” 萧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想的是上次跟张延龄一起去抄家时所见所闻……历历在目。 “非也,乃是奉皇命陪同建昌伯与人饯行……乃是衍圣公一行。”萧敬很怕张延龄继续误会,干脆把最直接的目的说出来。 张延龄闻言不由在想,之前在朝堂上跟孔家人算是决裂,送行孔弘泰还用我去?这个姐夫是嫌事不够热闹,非要让我再去加一把火? “建昌伯,衍圣公一早就要走,若不着紧就怕赶不及,您看?” 萧敬很怕张延龄再来个吃早饭,一吃就半个时辰以上那种,说此话的目的就是催促张延龄赶紧走。 张延龄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不吃豆腐,也该换一身衣服再走,这么去不是有失体统?萧公公先等等吧……” 萧敬只能苦着脸望着张延龄往内院走,心里却在叫苦:“又是一群人等他一个!” …… …… 文庙。 张延龄和萧敬的马车停下,眼见文庙外聚拢了太多的人,看装扮都是士子。 “不会是来闹事的吧?”张延龄皱着眉头,大有不合心意就要对这群人大打出手的倾向。 萧敬急忙解释道:“应该都是听说衍圣公将走前来送行的,别耽误时候,礼部的徐部堂还在里面。” 徐琼也来了。 张延龄与萧敬一起进内,果然见到徐琼和孔弘泰正在交谈,还不时往门口这边看。 见到张延龄来,孔弘泰一如既往摆出很低的姿态行礼道:“学生有礼。” 张延龄笑道:“东庄先生乃是天下士子典范,岂能每次都让你先来给我行礼?恐怕我连给东庄先生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 “建昌伯您高抬,学生才疏学浅,岂能与您相提并论?”孔弘泰诚惶诚恐道。 徐琼笑着道:“世侄,其实东庄并非外人,有事可以直言,不必拘泥于礼数。” 现在的徐琼可谓是春风得意。 历史上徐琼当礼部尚书争议颇大,朝中人都觉得他是靠姻亲关系才上位,但有了张延龄的出现一切情况不同,倪岳被调南京在外人看来很大程度上其咎由自取,朝中对徐琼的非议也就少了很多。 在场之人互相见礼之后,萧敬提议道:“不如进去好好谈谈?” 孔弘泰为难道:“车驾都已经备好,时候也不早,该早些上路。” 听这意思,大有去赴死的意思。 张延龄问道:“怎不见那位孔公子?” 在场之人面色都有几分尴尬,或许也都觉得孔闻韶跟张延龄之间闹出的过节太大,影响到两家人的关系,难得张延龄现在还有心思问孔闻韶。 孔弘泰道:“是这样,此番乃是由学生单独回山东,小侄要留在京师周边游学,暂且不归。” 听到“游学”的字眼,张延龄不由皱眉。 在张延龄当着皇帝面揭穿孔闻韶学术不端事件之后,孔闻韶还亲自登门谢罪,更是要拜他为师,被他狠狠拒绝之后再没脸登门,现在居然跑出去游学? 这是准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充实了头脑之后准备卷土重来一雪前耻?还是说未来打算继续政治作秀?话说你不是来给你爹求药的吗?药求到了不赶紧回去给你爹治病还得瑟什么? 孔弘泰又记起什么来,补充道:“这边的书信已经传回到山东,家兄得知消息,来信说来日病愈之后,定会亲自到京师登贵府门谢罪。” 张延龄心想好家伙。 这病是说来就来说好就好。 你还要亲自来京师登门?别人进我家门那是怕辱没了别人,你登我家门别脏了我家的地。 张延龄一脸嫌弃之色道:“回去跟令兄说,谢罪什么的就不必,让他好好养病别到处走,免得身体又遭不住,坏了令贤侄一片拳拳孝心。” 或许是这话带着几分讽刺。 就在孔弘泰也觉得尴尬时,旁边的徐琼笑着岔开话题道:“东庄你几时再回京师?” “此事呢……” 孔弘泰一脸为难。 从他的神色中便可以看出,即便现在孔弘泰为衍圣公,但其实在孔家宗族体系中,他的话语权并不高。 这次他回去,很可能是要为这次孔闻韶来京师政治作秀失败跟宗族之人谢罪,他自己都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回到京城。 张延龄笑着问道:“令公子是否也要同回山东?” 孔弘泰苦笑了一下道:“犬子年纪尚幼,况且课业着紧山长水远,便不回去。” 果然。 自己回山东谢罪,儿子都不敢带,免得令儿子遭逢不测。 谁都能看出来,现在孔闻韶的世子之名没有定下来,孔弘泰是要背黑锅的,孔家人为防止乱了长子嫡孙继位的法统,很可能会对孔弘泰的儿子下手。 张延龄道:“说起来,我与令公子还未曾见过,正好最近我正在研究学问,不知可否让令公子到我府上住几天,我们一起探讨一下学问之事?” 当张延龄提出此建议时,在场之人都在打量着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延龄其实是在保孔弘泰这一系。 “这……”孔弘泰显然不太想答应。 都知道现在孔家人跟张延龄势成水火,若是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张延龄那边,不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跟张延龄可能暗地里有勾连? 徐琼则道:“东庄其实可以考虑延龄的意见,他的学问你也见过,的确是不错的,你不在京师这段日子,光靠你身边人来行照顾明显还是不足……” 徐琼其实也是在提醒孔弘泰。 你身边的人也都是孔家人或是跟孔家有联系的,你自己不在京师,能确保你儿子的安全? 若是把你儿子留在张延龄府上就不同,孔家人再大胆,也不敢到国舅府上行凶,而且让你儿子跟张延龄走得近,甚至是拜张延龄为师,对你儿子未来继承衍圣公世子之位可是有莫大帮助。 在徐琼的推崇之下,孔弘泰这才勉强点头,把一旁的家仆叫过来,耳边嘱咐几句。 张延龄觉很奇怪,让你儿子出来,直接吩咐一声就行,怎么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过了很久之后,才在家仆引路之下走出来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看样子很俊秀,只是头上戴了一顶略显宽大的帽子,给人很不搭配的感觉。 人小戴高帽…… “闻若,见过张先生。”孔弘泰板起脸道。 无论孔弘泰在外人面前摆出多低的姿态,在儿子面前还是要保持当父亲的威仪。 男孩走过来,恭敬给张延龄行礼道:“见过张先生。” 张延龄对这个小正太很欣赏,观此子有成为一代衍圣公的潜质。 “令公子有东庄先生之风,一表人才。”张延龄笑着夸赞。 孔弘泰恭敬应承几句,这才对儿子道:“闻若,未来这段时间为父不在京师,你就住在张先生府上认真读书,我会遣两名书童随你左右,不得外出嬉戏,要听张先生的话好好做学问,知道了吗?” 孔闻若赶紧对父亲施礼道:“学生谨记。” 声音清脆,却让张延龄不解的是,居然带着几分女孩的温婉。 张延龄皱皱眉。 大概是一种错觉。 第一百零四章 谁应付不是应付 孔弘泰离开了京师。 徐琼作为礼部尚书,会送他出城外,而张延龄只是到文庙门口就没再送下去,另一边萧敬也要回宫去复命。 回去时,便跟刚认识的小正太一起乘坐马车。 张延龄打量着对面这个对自己非常警惕的少年。 心里也在琢磨,这大概算是自己来到这世界之后所收的,或者说是身边唯一一个类似于学生的人,只是这小正太怎么越看越像个小萝莉呢?难道是因思想又不纯洁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张延龄笑着问道。 “你是坏人。”孔闻若回答很干脆。 张延龄一本正经点头道:“如此评价真可谓是一针见血,但我的问题是,我是谁?” 孔闻若抬头打量张延龄,眼神带着奇怪。 好像在说,你是谁问你娘去你问我? 他道:“你是国舅外戚。”意思是,他对张延龄的身份有所了解。 张延龄琢磨了一番。 孔弘泰敢在自己没儿子的情况下谎称自己有儿子吗?不敢! 那孔弘泰敢骗他张延龄,找个人回来假冒他儿子吗?好像没什么不敢的。 想明白这一点,张延龄的思路瞬间理清。 怪不得孔弘泰会这么痛快答应让儿子到他府上暂住,连随行的书童都要等回头再送到府上来,感情是真没把这个“儿子”当回事。 张延龄打开车帘对南来色道:“先别回府,我还有点事,改道!” 听到张延龄的话,孔闻若显得很紧张道:“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张延龄笑道:“我受令尊之托,暂时照顾你几天,又不能把你卖了,你也知我乃是国舅,乃朝廷重臣,顺带去办点公事不是很合理吗?” 孔闻若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但一个国舅有必要跟自己这样的小屁孩解释这么多? 本来就因为张延龄的名声不好很害怕,现在他更害怕了。 …… …… 张延龄不是有意要吓唬这个小正太,他是先去锦衣卫的诏狱找金琦。 金琦见到张延龄,显得精神抖擞,道:“爵爷您吩咐,又要抄哪家的宅子?管保给他砸得一面墙都不剩!” 看到金琦这神色,张延龄突然就想到了萧敬听到自己说这番话时的反应。 是…… 自己不过是当着萧敬的面打趣两句,而金琦是真准备去大干一场。 关键是,萧敬大概也觉得他是要真的去大干,才会有那种表情吧? “我是让你去帮我查一件事,做得好我重重有赏……”张延龄只说了赏赐的事,没提办不好的惩罚,但金琦却明白,张延龄的事一旦做不好惩罚就是失去信任。 金琦挺直腰杆道:“表兄尽管吩咐。” “好,你替我去查查衍圣公,就是那个东庄先生孔弘泰的背景,尤其是他的妻妾和儿女的情况,以我所知他的小儿子是在京师所诞生,但之前几年都很低调,外界对其并不熟知,你要查的话就从近十年前接生的稳婆开始查,最好把他前面几个孩子的情况也给我查清楚。” 张延龄把话说完,发现金琦正用惊奇的目光望着他。 “怎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大材小用?”张延龄不用想就知道,金琦肯定是想干“大事”,而调查别人背景这种小事,金琦是不屑于去干的。 金琦苦着脸道:“既是爵爷您的吩咐,小的哪还能不尽心竭力?就是这衍圣公……查了有何用?” 张延龄冷笑道:“朝廷的大事,通常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觉得我闲的没事会去查衍圣公?你猜是谁让我查的?” 金琦吸口气,突然觉得这应该是皇命吩咐下来的差事,重视程度瞬间就不一样。 他赶紧道:“小的这就去查,明天……不对,今天一定就给查出结果,爵爷您如此赏识小的,小的也不能让您失望,您就请好吧。” 张延龄本想说不用那么着急,但见金琦已经忙碌起来,他也就懒得去打击金琦的积极性。 查孔弘泰? 自己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是没心思去查的,但皇帝就有那闲工夫去查孔弘泰? 也就金琦这种没脑子的会相信这种鬼话。 出了锦衣卫诏狱时,张延龄也琢磨了一下,给自己办事的最好也别太有脑子,都像金琦这样好糊弄,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 张延龄带着姑且算是他半个弟子的孔闻若回到了建昌伯府。 还没等进府门,就见门口有大批的侍卫,连张鹤龄的车驾也停在门口,一看这架势便知府内又再整幺蛾子。 “可能有事,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跑。”张延龄在进自家门之前,特地先对孔闻若吩咐一番。 不过孔闻若看起来比想象中更精明。 还没等张延龄提醒,他已经躲到门后往里面探头看。 刚进府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朱厚照尖锐的嗓音:“你们以前赌得不是很开心吗?怎么跟孤赌,一个个跟死了娘一样,看不起孤吗?” 张延龄皱眉。 果然没好事。 还没等他琢磨朱厚照在干嘛,就见张鹤龄脚步匆匆往外跑,兄弟俩差点撞个满怀。 “大哥?”张延龄难得还能在自己府上见到张鹤龄,好奇打量过去,不用说眼前的事应该是这个兄长干的。 张鹤龄看到弟弟,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拉着弟弟的双臂道:“老二,你可算回来了,你也不知咱大外甥有多可怕,一早跑到为兄府上就说要跟为兄赌钱,这不荒唐吗?为兄没办法,只好把人给你送来,你花花肠子多赶紧应付一下!” 朱厚照出宫并不是直奔他府上,而是先去了张鹤龄府上。 至于人……是被张鹤龄送来的?! 张延龄怒道:“大哥都没办法招架,所以把人送到我府上,意思是把麻烦转送给我是吗?” 张鹤龄先前还是哭丧着脸,闻言摆起大哥的派头道:“兄弟之间要算得那么清楚吗?谁应付不是应付?” 或许是意识到这么说只会激怒弟弟而于事无补,他改而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府上的兔崽子在赌钱被那小子给碰上,这才有后面的事,麻烦可都是你惹出来的,你不收拾这烂摊子谁收拾?” 张延龄心里恼火。 谁这么嘴贱把事告诉张鹤龄的? 总不会是朱厚照自己缺心眼说的吧?再或者是东南西北四大护法不想活敢往外抖? 正琢磨泄密的是谁,就见到一个三十多岁样子脸上很光洁的太监走过来,毕恭毕敬对张家兄弟行礼道:“二位国舅爷,太子殿下得知建昌伯回来,请二位到正堂说话。” 张延龄打量着此太监。 这太监看起来很普通,但身上总觉得带着一股邪气,不像高凤那样一看就像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阁下哪位?”张延龄一边继续打量,一边问道。 太监道:“小人姓刘。” “刘公公?刘瑾?”张延龄瞬间就想到了在朱厚照身边还真有个姓刘的太监。 太监赶紧行礼道:“正是小人,给两位国舅爷问安。”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能为两位大人物所知,还很光荣。他现在只是戴罪于东宫侍奉太子,连个正式的品阶都没有,刘瑾活得也很自卑。 张延龄抬起手,立马有种想把祸患给捏死、扼杀于无形的冲动。 但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 如今跟历史已有不同,他张延龄出现了,蝴蝶效应之下刘瑾未来是否能兴风作浪还两说。 就算能…… 我张延龄是滥杀无辜之人吗?我张延龄喜欢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就算真要弄死你也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干的。 第一百零五章 送根硬的给他们啃啃 朱厚照正在建昌伯府内撒野,逼着府上的下人跟他赌钱,他准备在赌桌上大杀四方,赚个盆满钵满再回宫去。 再就是想赢张延龄的。 但见张延龄快步走进正堂,朱厚照兴奋不已,冲上去道:“二舅你……” 他的话刚开口,突然被张延龄一把抓住手臂,人被往外拖,这一下不但把朱厚照整迷糊,连跟随张延龄一起进来的张鹤龄和刘瑾也都看傻了。 “二舅,你干嘛?”要不是朱厚照惦记着赢张延龄的钱,早就对张延龄发火。 孤乃太子,你敢对孤无礼? 张延龄语气急切道:“太子,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 朱厚照一脸傻愣愣的样子。 刘瑾冲过来,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却不敢真的上去动手,只能撕心裂肺一般喊道:“爵爷,您不能这样啊,快放开太子殿下。” 朱厚照厉声道:“二舅,你放开孤,不然孤要治你大不敬之罪,你要带孤去干嘛?” 张延龄道:“太子可知臣现在正在做一笔几万两银子的盐引生意,正需要有合伙人,本来臣就打算跟太子合伙做此生意,难道太子不想与臣一起赚大钱?” “赚……赚钱?”朱厚照一听眼睛都亮了。 虽然以他平时所学,还不知几万两是多大的数字,但感觉很多很多的样子。 “老二,你这是要作何?”张鹤龄也急了。 “太子要是再不赶紧走,钱就飞了,还请太子与臣一道,先把银子赚到再说。” 张延龄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把朱厚照往外拖。 朱厚照道:“你轻点,孤跟你去便是了,说好了要让孤赚大钱,赚不到钱孤去父皇那告你的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 张延龄把孔闻若留在了府里。 只带着朱厚照和张鹤龄乘坐马车,由南来色赶车。 至于刘瑾和朱厚照出宫所带的便衣的侍卫,全都跟在马车之后。 一行也算是浩浩荡荡。 “二舅,刚才说得不清不楚的,现在可以说明白了吧?你到底要带孤去哪?”马车起行之后,朱厚照搓着手,似乎真的准备要赚大钱。 张延龄道:“太子可了解盐引的生意?” 朱厚照皱眉,他这年岁哪懂什么盐引?但他还是那种不服软喜欢耍小聪明的,冷笑道:“孤岂能不知盐引?你就说吧,到底要孤作何?” 张延龄叹道:“臣既然叫太子出来,自然是不会食言的,接下来要带太子去一个地方,太子要先行进去买盐。” “买盐?” 朱厚照完全没摸清楚张延龄的套路。 连张鹤龄都在扯弟弟的衣服,意思是提醒张延龄别乱来。 张延龄道:“市面上的盐商欺行霸市,一斤盐能卖到三十文以上,让普通百姓吃不上盐,太子难道不觉得气愤吗?” 朱厚照撇撇嘴道:“这跟孤有何关系?” 小家伙,一点他老爹悲天悯人的心态都没有。 “当然有关系,百姓吃不上盐就会闹事,会危害到大明朝廷,但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让我们赚不到钱。”张延龄循序善诱道,“臣准备让太子进去到一处地方买盐,二十文一斤,买一百斤出来,若是太子能买出来的话,我们再把这些盐卖到别处,不就赚到钱了?” 朱厚照发现自己小脑袋不够用。 什么低买高卖的,他连钱是什么东西才刚搞清楚,一个五岁的娃娃,哪懂这些? 张鹤龄道:“二弟,你在撒什么欢?” 朱厚照也好像琢磨过来一点道理,道:“二舅你可别诓孤,他们平时卖三十文一斤,怎会二十文一斤卖给孤?” 张延龄一脸严肃之色道:“太子你想啊,他们要是不卖,太子可以强迫令他们卖啊!” “啊?”张鹤龄差点惊掉下巴。 “太子平时登你我府门时,是何等威严,难道太子只会对自家舅舅耍横,对欺行霸市的盐商反而心慈手软?若太子真的是如此怂包,以后也别到我们两个舅舅的府宅来,那时我们也恕不接待!”张延龄的话明显就是在用激将法。 你不是每次见到两个舅舅都能耐吗? 对自家人能耐,现在让你对外人,你就没能耐了? 朱厚照面色青红一片,怒道:“谁说孤不敢?” 此时马车也停下来,正好就在一家盐行的门口,此盐行非常之大,可说是徽商在京师的主要盐行之一,负责的是对外批发官盐。 不过此时盐行门庭冷清,因为这里的盐价比普通盐铺高很多,属于盐价倒挂,自然不会有人来做什么批发生意。 而且盐行之外站着不少的打手,都拿着棍棒,一看就很威武的样子。 张延龄掀开车帘指了指道:“太子也看到,他们欺行霸市无恶不作,这些护院哪个是善茬?太子去买他们的盐,不过是要替天行道,太子去吧!” 朱厚照看到对面人还挺多,也有气势,登时还真有些怂。 他一脸迷糊道:“这……真的行?” 张延龄道:“太子别忘了你可是带着宫廷侍卫出来的,谁敢把你怎么着?” 朱厚照一想也对,自己是带着人来的,自己还是太子。 一群刁民还能把孤给害了还是怎么着? “那孤这就去了,二十文一斤买一百斤是吧?还是让刘瑾跟孤一起进去,孤怕跟这群草民说不清楚……” …… …… 朱厚照果真下了马车,带着刘瑾就进了徽商的盐行。 朱厚照一下马车,张鹤龄登时怒喝道:“老二,你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敢挑唆太子跟人生事?” 张延龄继续掀开车帘看热闹,显得漫不经心道:“太子不对他们耍横,就要对咱兄弟耍横,要不把人叫回来给你送到府上去?” 张鹤龄想到之前朱厚照那不讲理的样子,身体不由打个寒颤。 他们兄弟俩平时算不讲理的,但在朱厚照面前…… 小巫见大巫。 “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让他来这种地方,这是啥鬼地方?”张鹤龄的气势没之前那么强。 张延龄冷笑道:“这是徽商的盐行,京师大批量的盐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现在他们高价垄断着京师最大行货的官盐,这里是水都泼不进的地方。” “你……你真的是疯了!太子这么进去,还不被人给打出来?”张鹤龄吓得急忙要下马车把朱厚照叫住。 但为时已晚,朱厚照已经跟刘瑾和两名便衣侍卫进到盐行之内,谈“生意”去了。 张延龄道:“大哥别急,最近京师中的事不少,咱的盐引卖出情况还是不错,但京师这些盐商也联合起来,打压那些买我们盐引去支取官盐的小盐商,对于低价卖盐的一律用打手去铺子滋事,令其生意做不下去。” 张鹤龄惊讶道:“什么?还有人敢对我们出手?你自己找人打回去便是,不就是一群下九流的商贾?” 张延龄叹道:“若真是一群下九流的商贾,反而好办了,现在盐引和官盐生意所涉及到的,可是满朝文武大臣还有跟我们一样的勋贵的利益,朝中连英国公张懋那老匹夫都在做这生意,他们可是在买涨!” “你觉得要是我用官府或是锦衣卫来制止的话,不会被他们扣一顶欺行霸市的帽子,逼迫陛下把我们的盐引买卖给叫停?” 张鹤龄一直都在家里等着赚大钱数钱,殊不知自己用身家担保所做的生意能遇到什么麻烦。 “怎……怎会这样?”张鹤龄一脸迷茫。 张延龄继续从车帘看着盐行的门口,用幸灾乐祸的口吻道:“没办法,我进言陛下让户部出借盐引打压官盐价格,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跟我作对。” “他们以前靠着户部和勋贵的支持,把京师其他商贾当软柿子捏,我现在用这些商贾他们就把我也当软骨头,他们不是喜欢啃软骨头吗?这次我送根硬的给他们啃啃!” 张鹤龄发现自己脑子也不够用了,支吾道:“你……你……你……你……你这样不合适啊!” 说是不合适,又说不出来到底哪不合适。 张延龄替他总结道:“你是觉得我利用太子不合适?还是那句话,太子不对他们耍横就对我们耍横,既然太子身上的余力用不完,那就好好利用一下他,何乐而不为?” “开始了开始了!” 张延龄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好像是在解说一场精彩纷呈的比赛。 盐行门口。 朱厚照和刘瑾等人被盐行里的人给推搡出门。 人家的官盐批发价都三十多文一斤,朱厚照非要以二十文一斤进去买,对方只是把他们给推搡出来已经算客气的。 但朱厚照几时吃过这种亏? “小爷跟你们做生意,那是看得起你们,还敢动粗的?来人,把这里给孤砸了!” 朱厚照果然不是吃亏的主。 盐商现在就是要欺行霸市死咬着盐价不放,遇到捣乱的,还是个小屁孩,岂会给好脸色? 朱厚照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遇到这种时候,马上发挥出了他不讲理耍横的特性。 众侍卫本来都在一脸懵逼看热闹,但见太子被人给推搡着出了盐行门口,太子还吩咐让他们砸铺子,这种时候谁会退缩? “弟兄们,抄家伙!砸!” 一群宫廷侍卫就好像一群小混混,从手中藏佩剑佩刀的扁担、粗布中抽出佩剑,朝着盐行就冲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在坑孤 一场大规模的械斗在盐行进行。 场面之火爆令人目不暇接。 本来盐行请来的护院打手算是勇猛的,手持棍棒不说,还有带着坚硬的铁质器械的,他们的人数并不落下风,本就是为防备有人来生事砸场子,他们也可谓是训练有素。 但在斗殴开始之后,他们发现对面简直是一群土匪,手上所拿的全都是刀剑这些能直接了当弄死人的兵器,场面优势瞬间逆转。 “山贼进城了!山贼进城了!” “噗通!” “报官去……” “让你娘的报官!” 朱厚照身边跟着的侍卫虽然并非精兵,但平时训练并不辍,手上的工夫也有,再加上这次他们是要打一群市井商贾的乌合之众,没有一个退缩的,一个个表面勇猛无比。 这下盐行内外可是热闹非凡。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早就把盐行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至于不远处马车上正在旁观这场械斗的张家兄弟,则是心态各异。 “这一招打得好,应该上去补一棍子!那边也不错!” 张延龄点评之言话音未落,但见从盐行内又飞出来一名盐行伙计,直挺挺趴在地上挣扎了一会之后,居然硬生生又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重新加入战场。 张延龄当即准备跳下马车过去补刀。 张鹤龄大惊道:“老二,你干嘛?” “大哥,这种时候岂能没有咱兄弟?当然是下去给他来一闷棍,让他失去战斗力啊!”张延龄面带坏笑。 张鹤龄死死抓着张延龄的衣服,急道:“老二你在疯什么?本以为你小子转性,咱老张家要出个人才,现在才知道你这是禀性难移!带太子出来殴斗你是不想活了吧?就算姐夫再保你,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张延龄摊摊手道:“大哥你说错了……不是我,是我们。” 张鹤龄怒从心起,抡起拳头就要往张延龄身上砸,却被张延龄轻松把他的手抓住。 张延龄来到这世界之后,虽然也享受温存,但还不至于像他这个兄长这般纵情声色犬马,早睡早起每天锻炼,现在身体素质大有提高。 一个酒囊饭袋的大哥想用拳头伤他?妄想。 “老二你放开……呀呀呀,疼疼疼。”张延龄把手一拧,张鹤龄便开始呲牙咧嘴。 张延龄先把张鹤龄的手臂拧了个圈,才放开道:“大哥,又不是小时候打架,你咋还动粗?” 张鹤龄拧了拧手臂,一脸不解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块头渐长。” 张延龄笑道:“那是,就算是为了以后跟人斗殴的时候不吃亏,当兄弟的也要好好练练……” 张鹤龄瞪大眼。 弟弟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心态,居然知道锻炼身体?锻炼身体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以后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吃亏? “你这小子,感情从开始就打算以后继续跟人殴斗?你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张鹤龄大叫失策。 “彼此彼此。”张延龄此时还显得很谦虚。 但见人群内一阵喧哗。 “官府来人啦!” “快来惩治凶徒!” 顺着声音,果然有十几二十名官差从人群里挤出来,等看到这群人身上所穿的衣服,张延龄不免有些失望,居然是大兴县县衙的官差。 连顺天府的官差都不是,你们还敢跟锦衣卫动粗?活拧崴了吧? 大兴县的衙差听说是有贼匪进城,还正好奇谁这么大胆大白天敢抢盐行,等来了发现斗殴的那群人手上的兵器,瞬间心凉了半截。 “诸位官爷,你们快上啊!”盐行的掌柜好不容易跑出来找官差求救。 话刚说完,身后突然被人飞起一脚,人也被打翻在地。 一名宫廷侍卫喊道:“锦衣卫办差,谁敢阻拦?” 大兴县的官差果然一个敢上的都没有,居然罚站一般在旁边列成一排看热闹去了,大概就等着殴斗结束整理一下战场。 “都督府来人了!” 殴斗又继续了很久之后,人群中的喊话,让这场殴斗看上去终于有了要消停的迹象。 涉及到“山贼进城”,连都督府都派出了官兵前来查看情况。 大概盐行这边跟都督府也是有秘密合作的。 张延龄看场面闹得差不多,这次直接跳下马车到了朱厚照身边,此时朱厚照还拿着根棍子在往一个倒在地上没战斗力的盐行伙计身上招呼。 “太子,走了!” 当张延龄跟朱厚照对视时,发现这小子眼睛所冒出的是灿烂的红光。 如同被人打开了一扇黑暗之门…… 对朱厚照来说,在今天的殴斗发生之后,瞬间发现自己以前那五年算是白活,这才是自己所追求的人生嘛。 “二舅你干嘛?孤还没打够呢!那还有一个……” 朱厚照正要往前冲,被张延龄一把抓住,随即被张延龄好像逮小鸡一样丢到马车上。 “放开孤!放开孤!” 张延龄随即也跳上马车,不理会斗殴还在继续中的两方人,朝南来色喊道:“走了!” 南来色看准机会,赶紧赶车往街道尽头疾驰。 一路扬起尘沙! …… …… 斗殴的事,由张延龄策划,朱厚照带人实施。 至于扫尾,就跟他们没有关系。 张延龄的任务,就是及早把朱厚照带离“战场”。 朱厚照在马车上仍旧是一脸兴奋,显然刚才那场斗殴激发了他心中的小宇宙,让他感觉自己发现新大陆。 “二舅,你干嘛拉孤走?孤还没打够呢。”朱厚照也没太埋怨张延龄,只是觉得这个二舅提前坏了自己的好事。 张延龄没说什么,张鹤龄赶紧解释道:“太子,先前你就没听有人喊,都督府来人了?” 朱厚照打量着张鹤龄道:“大舅,听说你以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打个架把你怕成这样?” 张鹤龄简直想找地缝往里面钻。 自己纵横京师斗殴界多年,还是第一次在打完后产生畏惧的,以前从来都是天王老子都不怕。 这一切都源自于…… 张鹤龄怒视着弟弟。 张延龄笑道:“看来之前太子的盐买得不是很顺利?” 朱厚照也突然想起来自己进盐行是干嘛的,冷笑道:“孤说要二十文一斤买他一千斤,他们居然跟孤吹胡子瞪眼,还让人把孤赶出来?对了,刘瑾呢?” 张延龄笑了笑,都这会了谁还顾得上刘瑾死哪去了? 张鹤龄不解道:“不是让太子买一百斤?” 朱厚照撇撇嘴道:“反正是二舅出钱,当然是买越多越好……” 张鹤龄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跟张延龄才是一丘之貉,眼前这个连毛都还没开始长的大外甥,居然还懂得活学活用想宰他兄弟俩? “不对啊二舅,孤好像懂了,你是在坑孤啊!”朱厚照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拍脑门,瞪着张延龄道。 张延龄笑道:“太子此话怎讲?” 朱厚照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道:“孤总算知道你为何让孤去低价买盐,感情你是故意让孤跟他们打起来,这样孤惹了祸以后父皇就不会让孤出宫,会被父皇禁足?!二舅,你可真是好狠,为了不让孤出宫打扰你,居然这么损的招数都用得出来?” 当朱厚照把话说完,张延龄只是笑了笑。 一旁的张鹤龄则是紧张不已抓着弟弟的手臂,那小幽怨的眼神好像在说,坏了坏了他明白过来了,二弟啊二弟这下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七章 自信 张延龄被朱厚照怒视了半晌,才悠然道:“我本以为太子乃敢作敢当之人,没想到出了一点事就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赖,如此胆小怕事真是让人失望。” 朱厚照一听差点蹦起来头从车厢顶上钻出去,怒目相向道:“二舅,你这是欺人太甚,孤跟你拼了!” 还没等他出手,张鹤龄赶紧上去一把将大外甥给按住。 “老二,你不想对策,居然还有脸在这里煽风点火?你是非要把事闹到天上去才满意是吧?” 张鹤龄也快被折磨到精神失常。 眼下带太子出来斗殴,不用多时就要朝野震惊,到时皇帝非他把兄弟俩给活剥了不可。 张延龄居然到这会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还有心思在这里煽风点火看朱厚照的笑话? 张延龄道:“太子,要不我们打个赌,我赌陛下对你今天的事不会有任何追究,说不定还会赞许你做得好。” 朱厚照被张鹤龄按住肩膀,本来在那蹬腿,准备用他纤细的小短腿把张延龄给踹死以泄心头之恨,听到张延龄的话他突然愣住。 朱厚照眨眨眼道:“二舅的意思,是有办法瞒住此事,不让父皇知道?” 张鹤龄在那忙活了半天,此时终于松口气,近乎是对张延龄怒吼道:“有什么办法遮掩,赶紧说!” 只见张延龄摊摊手道:“这件事已经闹到官府、兵马司和都督府的人都知道,盐商财可通天还有朝官为他们出头撑腰,想瞒住?呵呵,没门!” 张鹤龄闻言差点要加入到跟朱厚照一起上来揍张延龄的行列,。 “老二,我看你这不是在消遣太子啊,你是连为兄也一起耍是吧?大不了闹到姐夫那,我就说这件事自始至终全都是你在挑唆太子,跟我无关,要死要活那也是你一个人的事!” 朱厚照此时反而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张鹤龄。 孤是受害者,受害者都还没激动,你激动成这德行算什么意思?跟孤感同身受? 张延龄道:“我的意思是说,即便陛下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追究,太子敢跟我赌吗?” 朱厚照一听有得赌,还真没之前那么激动,似乎火气都被他大舅替他撒了。 他坐下来显得很淡然道:“二舅你一定是不知父皇的脾气,平时孤在宫里闹点事,父皇都要大惊小怪,今天的事父皇要是知道岂会轻饶……赌什么?” 张延龄道:“若是太子回宫之后陛下不追究,那就算是我赢,太后以后再出宫登门来,一切都必须听我的,可别像上次那样我给了太子好东西,回头太子就不认账,再跑来闹。” 朱厚照小眼睛一眯,眼神又在放光。 “那要是孤赢了呢?” “若陛下惩罚太子,对太子禁足,或是有别的惩罚,那就算是我输,下次再见到太子便跟太子赌骰子,还亲手给太子二百两银子作为赌本。”张延龄道。 朱厚照一听自己没损失,当即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张鹤龄余怒未消,怒视着弟弟道:“老二,谁给你的自信?你是觉得姐夫好糊弄还是怎么着?” 张延龄心想,盐商的嘴脸朱祐樘又不是没见过,当时朱祐樘没出手打人已经算是客气的,现在突然发生太子跟人互殴之事,朱祐樘以先入为主的心态会觉得是儿子的错? 儿子闲的没事干,跑出宫跟人群殴,还不偏不倚是去跟盐商殴,以朱祐樘的精明能不仔细问问情由? “反正我就是这么自信,你们爱信不信,要不大哥也跟我赌?” 张延龄一脸很得意笑容故意激张鹤龄。 张鹤龄怒骂道:“老子才跟不跟你疯!今天的事跟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谁,停车!老子要下车!” 南来色赶紧把车停下来。 朱厚照道:“喂!大舅,孤还在旁边呢,你老子老子的,当是谁的老子?能不能有点为人臣的样子?” 张鹤龄本来都快被弟弟逼疯,现在连个五岁熊孩子都在教训他,他怒从心起感觉浑身的火气没地方撒。 正要破口大骂,在跟朱厚照对视一眼后,才想起来大外甥不是普通的熊孩子而是太子,他只能把那口气忍着。 “哼!” 张鹤龄憋着心头一口恶气,当即从马车上跳下去,拂袖离开。 …… …… 张延龄把朱厚照送到东华门,让侍卫护送朱厚照入宫。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才回府去。 回到家,却是张鹤龄先一步到他家里等着了。 “老二,解释吧,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 或许是张鹤龄在下车之后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之后觉得自己不能跟弟弟分道扬镳,毕竟自己的家产还抵押在弟弟经手的生意里。 就这么分道扬镳那就不是下车,而是跳车。 很容易摔残。 张延龄一脸不解道:“大哥为何突然变得跟怨妇一样,你要我解释什么?” 眼下的张鹤龄跟个来找丈夫算小三账的怨妇别无二致,叉起腰说话就更像了。 张鹤龄顺手抓起个茶杯就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延龄皱眉:“大哥,你可说好了以后有事听我的。” 张鹤龄扯着嗓门道:“你胡作非为,我也要听你的吗?” “大哥说话还是严谨一点为好。在让太子办事之前,我可详细跟你解释过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找根硬骨头给那些盐商啃啃,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事后我跟太子打赌,就是让他消停点早点让他回宫。” “这就是大哥想要的解释?” 张延龄知道解释道理是没用的,只好随口敷衍。 张鹤龄惊讶道:“也就是说,你根本没自信能让姐夫不追究?跟大外甥打赌,就是为了让他息事宁人滚回宫里,再被姐夫给禁足未来出不了宫门?” 张延龄不屑道:“要不我去把太子接回来,送到你府上住着可好?”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若是以后被朱厚照给缠着,天天上门要跟他赌钱,还要让他陪着胡作非为,那现在好像还真是釜底抽薪一次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但这方法…… “老二,你到底要干嘛?你跟大哥说,就算有苦衷大哥也能理解你,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你有事跟大哥说啊……别把大哥折磨疯了行不行?”张鹤龄的话简直是在哀求。 以他脑袋瓜的笨拙,的确觉得这是非人的折磨。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你这哀怨口真是随叫随有,可是你被驴踢了吧? 咱兄弟俩在朝中什么身份和定位?以往都是你带着弟弟我出去为非作歹丧尽天良,怎么,现在弟弟我不过是干点咱兄弟俩应该干的事,你还要劝我从良还是怎么着?” 第一百零八章 一条道走到黑 张鹤龄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再一次拂袖而去。 他在回去的路上,就想好了各种开脱的理由。 甚至已经在心中预演面圣时如何解释。 “老二得了失心疯,我可不能跟他一起疯,大不了在姐夫面前将他的丑事全抖露出来,可不能被他连累吃亏!” 张鹤龄心中有了一些自信。 但想到了自己的家产,突然又觉得一阵心痛:“我的房子!我的地!我的金银珠宝!我的牲口……” …… …… 徽商商会。 众商贾正聚拢在一起,焦急等待盐行那边的消息。 等了半天之后,一名年轻掌柜从外进来,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江当家的,事态如何?”一群人都围拢上来。 这个江当家的,正是徐夫人的得力干将,之前徐夫人安排要买歌舞姬送给张延龄,所用的便是他。 此人一脸精明,属于那种会办事也会来事的,且年轻英俊,在徽商年轻人中属于绝对的佼佼者。 江当家的叹道:“宋掌柜的他们已经被抬回来,打得很严重,宋掌柜被打掉了三颗牙,胳膊上还挨了一刀,不过好在没有生命之虞。” 在场极大徽商当家人听闻之后,怒从心起。 宋承运怒道:“张氏外戚真是丧心病狂,敢用兵器!?此乃皇城禁地天子脚下,无法无天了他们……” 在场有不少人表示赞同的。 只有徐夫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宋承运一眼。 若说以往都是张延龄挑事,这次可是他们挑事在先,打砸同行盐商欺行霸市是他们徽商干出来的。 张延龄怎么看也像是被迫还击。 “赶紧告知官府,再让几位勋贵给他施压,就不信他们兄弟还敢乱来!”人群中有人提议。 现在徽商比之前更硬气,或许是觉得之前被张延龄牵着鼻子走太被动,现在跟他们利益相关的还有张懋等贵胄,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觉得那些勋贵收了他们的好处,此时会与他们休戚与共。 江当家摇头道:“今天的事,并非是建昌伯所为,或者说……他没有亲自出手。” “江当家的你这是何意?” 在场的人都觉得不解。 现在跟他们徽商有过节的,似乎只有张延龄,谁还会这么痛恨他们,还有能力调动官府的力量砸他们的盐行? 徐夫人走过来道:“说清楚,何人所为。” 江当家道:“以宋掌柜所言,乃一名不过五六岁的稚子,口气很大上来就要以二十文买一千斤盐,不卖给他还口出狂言要打砸,宋掌柜只当是哪家的疯孩子,找人轰出门口。” “谁知他带来的人直接便动手……后来以五城兵马司的人说,行凶的乃是宫廷侍卫……而那稚子称孤道寡,或为……当朝太子。” 若说之前在场之人还在义愤填膺准备让张延龄好看,此时他们一个个全都面无血色。 跟太子互殴,不管事因何而起,他们的罪行就足够诛九族的。 刚才还在叫嚣要让张延龄好看的宋承运,直接头脑一昏往后倾倒,好在被人给扶住。 “宋掌柜,宋掌柜……”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去扶。 那盐行名义上是徽商的,但其实就是宋家开的,连掌柜和打手都是他们宋家的人,现在出了事肯定由宋家首当其冲。 徐夫人怒道:“怕什么!?” 众人本来都已经心慌意乱,听到徐夫人的话,一个个都苦着脸望着徐夫人。 徐夫人冷笑道:“太子足不出宫,定然是张家兄弟在背后煽风点火,好他个张延龄,知道明着跟我们作对定被人参劾没他好果子吃,居然连太子他都想利用,不过他这也是自寻死路!” 林隆生走过来道:“徐大家,现在他是否自寻死路与我等无关……是我们……” “哼哼!朝中跟盐引生意有牵扯的权贵有多少?张家兄弟动人钱财便如杀人父母,之前正好没有把柄对他们兄弟出手,现在他这是自己挖坑往里面跳!” “你们一个个自诩精明,却连个初出茅庐的国舅都对付不了,人家稍一出手你们就怕成这样?” “我这就让人跟朝中人透露风声,管保把这件事闹到满城风雨,之前你们还不是担心张延龄手段毒辣胜负难料吗?现在可以明说,他张延龄完了!” 徐夫人振奋军心的话果然管用。 在场的人琢磨了一下,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张延龄挑唆太子在民间跟商贾互殴,危及到太子安全,皇帝再护短岂会轻饶?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作为出手跟太子互殴的,恐怕下场也不比张延龄好到哪去。 之前还是稳操胜券,怎么现在就成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呢? “马上找人,去跟朝中有关系的言官通气,就不信朝中这么多人参劾,他们兄弟还能抽身事外!大不了玉石俱焚!”徐夫人也发了狠。 是张延龄把他们给逼的。 现在他们退无可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 …… 皇宫。 内阁值房。 四阁老本来以为当天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却是在下午有新奏疏送来,在他们将奏疏传阅之后,眉宇之色非常严肃。 张延龄挑唆太子于市井跟商贾互殴!! 不止一份参劾的奏疏,有十几份之多,从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到吏科、户科、刑科,差不多张延龄已经把整个京师的言官都给得罪。 “消停没两天,果然还是原形毕露。” 刘健说出如此评价时,言语之间隐约有欣慰之色。 旁边的谢迁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之前跟张延龄宿怨最深的李东阳也选择了沉默,徐溥则只是点点头也没发表多余看法。 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若这种参劾的节奏,换做是半年前,他们根本不用考虑其中的因由,只等上报上去,让朱祐樘知道两个小舅子有多胡作非为,再等皇帝去护短就行了。 但现在…… 明明心中已经确定张延龄是在劫难逃,但总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宾之,你觉得该怎么做?”刘健见在场之人都没表示,不由望着李东阳。 李东阳一脸严肃道:“当奏报陛下。” 刘健点头。 现在能惩罚张延龄的,或许只有朱祐樘。 以往是没机会,或者说皇帝护短,但现在张延龄挑唆太子去跟人打架,危害到太子的性命,皇帝也能置之不理? 那皇帝的心是有多大? …… …… 在四阁臣商议之后,一起从内阁值房出来。 他们准备去乾清宫请求面圣。 当然他们也想明白,只将奏疏呈递给,不发表太多意见,免得被皇帝以为是他们在针对张延龄。 却是他们尚未走过乾清门,就被闻讯而来的萧敬挡住去路。 “几位阁老,这是要作何?”萧敬先是恭敬行礼,才笑着问道。 徐溥道:“乃有一件重要之事,请求面圣。” 萧敬苦笑道:“诸位阁老也不是不清楚,非朝会时要入见,非要有陛下的旨意不可,是何等大事要让诸位如此着急非要今天就说,而不等明日朝会呢?” “乃是……” 刘健当即便要把张延龄挑唆太子跟人打架的事说出来。 却是萧敬又抢先一步打断刘健的话道:“刘阁老,您要说的事呢,其实陛下未必不知。” “嗯?” 不但是刘健,连旁边几位都用不解的目光望着萧敬。 萧敬叹道:“几位是想说太子在宫外发生的事情吧?其实陛下早就知晓,还知晓此事跟建昌伯有关!” 知道你还阻拦? 刘健有些生气。 在他印象中,萧敬可是跟朝中儒官走在一道的,为何现在有意在设槛找麻烦? “但诸位可知其中的前因后果?比如说,太子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盐行,跟卖盐的打起来?还有,为何区区盐商都能把都督府的人给惊动?就算是建昌伯闲的没事做,要捅这么大的篓子,诸位认为他有何必要?” 萧敬连串的问题,还真把眼前这几位给问住。 他们现在只知道一个结果就要跑去上奏给皇帝施压,但其实他们连前因后果都不了解。 这大概就是文臣的通病,或者说到他们今时今日地位所形成的思维惯性,只在意结果而不在意过程。 “几位阁老若是不清不楚,咱家便奉劝一句请回,几位还是回去搞清楚,即便觉得是谁做得不对,也先把奏疏给整理好,明日朝会上将事提出来不迟!若诸位真要进去的话,可真就是让咱家为难了!” 萧敬的话看起来是在为张延龄开脱,但所言句句在理。 这几位阁臣都挑不出毛病。 刘健有些冲动,正要继续据理力争,被老成持重的刘健抢先一步道:“如萧公公所言,我等回去之后详加细查,明日朝会再说。” 徐溥作为首辅,发现这件事有蹊跷,他马上叫停。 这也是为了防止用力过猛,再跟以往那样适得其反。 …… …… 乾清宫。 萧敬目送四阁臣远去之后,回来跟朱祐樘通禀。 在朱祐樘面前,还跪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刘瑾。 陪同太子出宫,结果太子几时走的他都不知道,回来后直接被侍卫给拎到了乾清宫来问话,刘瑾怕得浑身都在发颤。 “他们走了?”朱祐樘冷声问了一句。 萧敬小心翼翼回道:“是的,几位阁老都走了。” 朱祐樘道:“这些人可真是的,刚得知一点对国舅不利的消息,连细查都不查,便随大流跑来找朕说理,难道朕有那么昏聩每次都需要借助他们的上奏才知宫外事?” 萧敬听出皇帝言语中对文臣的不满,他不敢随便接茬。 “你这奴才,太子到底为何要去生事,还不说吗?”朱祐樘厉声喝问。 刘瑾虽然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有一股傻劲。 明明知道自己很可能被乱棍打死,但还是死咬着牙硬撑,愣说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太子遇到危险。 “是奴婢该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看管好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刘瑾到现在还不松口。 朱祐樘很生气,但他还真没去发作,皱眉道:“那你说,太子为何要去卖官盐的地方?” “太子殿下一直跟两位国舅爷共乘,至于他们半路说了什么……奴婢一无所知,后来马车就停在盐铺门口,太子殿下招呼奴婢进去……说是要买盐。”刘瑾终于还是把过程说出来。 “买盐?” 朱祐樘皱眉。 刘瑾战战兢兢道:“正是买盐,太子问过盐价,掌柜说是三十文一斤,可太子非要以二十文一斤买,还说要买一千斤,掌柜当即便骂太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闹事,还让人把奴婢和太子轰出来,奴婢可一直都护在太子殿下身前的……” “砰!” 朱祐樘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把旁边侍立的萧敬和李荣等人吓了一跳。 他们心里都在琢磨,盐价三十文一斤,你非要二十文一斤去买,这不是明摆着闹事?人家盐行的掌柜也没说错呀。 就在众人以为朱祐樘是在气愤张延龄令太子犯险时,但听朱祐樘怒道:“果然又是这群人,欺辱朕的百姓还不止,现在还欺辱到太子头上来!” 第一百零九章 恐怖如斯 皇帝的话,令在场的太监都面带费解。 太子被张延龄坑,拉去盐行当买手结果起了冲突差点危害到生命,皇帝居然只怪责那些盐商而不怪责作为始作俑者的张延龄? 只有萧敬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他回想起当日张延龄带他和朱祐樘、周经等人一起去盐行时的场景,也念及朱祐樘对盐商欺辱百姓的不忿。 萧敬心中无比惊骇:“难道说建昌伯从那时起就已在设计今日之事,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若他能运筹帷幄到如此地步,满朝上下谁人能与他相敌?” 朱祐樘站起身道:“今日之事不得对外宣扬,明日早朝时尽量避免有人多言,你们先留在这里处理奏疏,克恭,还有你这个奴才,跟朕去一趟文华殿!” 皇帝要移驾文华殿,那是朱厚照平时在宫里读书和玩耍的地方。 历史上弘治九年三月,朱厚照行冠礼于文华殿,并于润三月开始“御文华殿”,意思是文华殿以后是东宫太子的专属领地。 …… …… 文华殿内。 朱厚照正在来回踱步,人小鬼大的他正在恼恨于自己的失策,一边走一边在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至于东宫的太监都小心翼翼立在一旁看着太子好像发疯一样在走着。 “真是被二舅给骗了,他故意要跟孤打赌,把孤骗回皇宫。” “什么父皇不追究!什么赌二百两银子!孤被禁足在宫里,一年半载见不到他,他连一两银子都不用掏。” “这么卑鄙无耻,孤当时居然还就信了他的鬼话?” 几个太监听着熊孩子在那分析得头头是道,都面面相觑。 他们还不知道朱厚照在宫外做了什么,只知道朱厚照回来后情绪很不安,至于陪同朱厚照出宫的刘瑾到现在都没瞧见人。 便在此时,有小太监从门口进来仓皇通禀:“太子殿下,陛下正往文华殿而来。” 听到这消息,朱厚照更是惶恐不安,嘴上嘟哝道:“完了完了!父皇果然知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你们这群狗东西,赶紧给孤想办法啊!” 众东宫常侍太监一脸懵逼。 我们只知道你出宫,至于你在宫外所作所为还有是怎么回来的,我们一无所知。 让我们出主意,至少让我们知道发生什么事啊! 便在此时,萧敬的身影先进来,随后是朱祐樘露面,皇帝一行行色匆匆的样子。 朱厚照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行礼,如同一个懂礼数的乖孩子:“儿臣给父皇请安。” “嗯。” 朱祐樘脸色阴沉,只是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来之后坐在了椅子上。 众东宫太监见皇帝脸色不佳,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很识相,知道自己做错事,赶紧拿出自己天真无邪的笑容,跑到父亲身边好像撒娇一般道:“父皇怎么有心思到文华殿来?儿臣最近一直都在专注学业呢……” “是吗?” 朱祐樘冷眼打量。 朱厚照心里已经骂起来:“那个二舅就是个无耻之徒,应该听大舅的,以后再别被他蒙骗!可怜我就这么上当,以后再想出宫就难了……” 朱厚照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忽闪着小眼睛望着父亲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专注于学业。” 朱祐樘冷笑道:“还在这里撒谎,朕问你,你今天做什么了?” 朱厚照先是瞪了一眼跪在殿门口的刘瑾,才一脸愤然道:“儿臣出宫了,还有刘公公和一些侍卫是一起的,父皇本来就应允的,难道现在父皇要反悔吗?” 心里不爽,现在居然都敢质问起他老爹。 朱祐樘并没有生气,继续问道:“那你出宫作何去了?” 朱厚照一脸自暴自弃的神色道:“既然父皇都知道,还问儿臣做什么?” “朕问你,你就老实答,你是不是跟国舅去买盐了?”朱祐樘看起来是在厉声质问,但其实言语并没有那么严厉。 在二儿子死之后,这可是他唯一的心肝宝贝,就算朱厚照真捅了大篓子,他也舍不得重罚。 朱厚照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说话都有气无力道:“父皇说得没错,儿臣是去买盐了,那盐商实在是可恶,非要价三十文,儿臣就说二十文一斤买一千斤,他不卖也就算了,还找人来轰儿臣,儿臣出来之后一时气不过就……” 朱祐樘没让儿子继续说下去,继续问道:“你买盐做何?” 朱厚照虽然年岁小,但也不是傻子。 本来还想为自己强辩的。 但见父亲的脸色好像真的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语气还变得柔和,他就琢磨不透了。 啥情况? 父皇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他突然想起来张延龄在跟他临别之前所交待的话,他试着道:“儿臣知道民间盐价很高,想买盐……送给百姓。” 这种鬼话,朱厚照说出口,自己都不信。 朱祐樘闻言皱眉,好像生气了。 朱厚照心想:“我居然又信了二舅的鬼话!这能管用?” 就在朱厚照懊恼不已时,但听朱祐樘道:“你要买盐为何不跟朕说?你年纪轻轻连钱是什么都未必清楚,人家要三十文一斤,怎可能二十文一斤卖给你?” 萧敬赶紧劝说道:“陛下,您消消气,太子也是出自一片苦心。” “咳咳。” 朱祐樘在咳嗽,好像是在生气,却不知是被谁气的,“朕能不知道太子是出自善意吗?但国舅也是的,明知太子去买盐可能会犯险,怎么还能让太子进盐行?那群盐商眼中只有利益,唐突太子,谁承担责任?” 朱厚照一听老爹对他二舅有意见,马上落井下石:“对啊父皇,都是二舅让儿臣去买盐的,父皇要怪罪就怪罪他吧……” 朱祐樘本来还挺赞许儿子有担当的。 但突然之间…… 朱祐樘皱眉道:“其实你二舅让你去盐行,是为让你及早了解民情,他也是有苦心的,听说在事后他还及早把你带回来,没有让你留在那犯险,可有此事?” “啊?” 朱厚照发现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又迷糊了。 我都已经认命,等着挨罚呢,这怎么一个个问题问的…… 难道父皇是不打算罚我? 萧敬见太子怔怔出神,急忙道:“回陛下,侍卫回报,建昌伯的确是早早将太子带走,免得起更大的冲突危害太子。” “嗯。” 朱祐樘点头道,“今天众侍卫保护太子也算尽心尽力,这样吧,每个人加俸一等!” 萧敬应道:“老奴回去后就安排。” “哎呀!” 朱厚照听到老爹的话,差点是惊呼出声的。 之前他还有些迷糊,现在他算是彻底看懂,他咧嘴笑道:“父皇,您是不是不会惩罚儿臣?” 朱祐樘脸色转冷,皱眉道:“朕这次姑且就先放过你!以后做事要过脑子,怎能随便出宫与人相斗?那是你应该做的事吗?还有你那个二舅,都不知所谓!要让你了解民情,他自己不能调拨一些盐给你让你去放吗?为什么让你去买?” “咳咳,这件事也教训你,以后切莫自作主张,连买卖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去压价!出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朱祐樘先是板着脸训斥一番,但随便一个明眼人都听出来他并不生谁的气。 “这样吧,回头跟户部说,支几百斤盐,到城内各处放出去,就以太子的名义,让百姓知道太子宽仁之心。太子今年也行冠礼,以后该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也该为国事有所分担。” 萧敬也听出来,朱祐樘明着是在骂,但言语之间全都是对儿子的殷切期盼。 至于始作俑者张延龄…… 朱祐樘言下之意,张延龄非但没有怂恿太子与人殴斗的过错,还有引导太子体察民情以及忠心护主的功劳! 换了以往,萧敬或会认为这是皇帝对自家人的偏袒。 但在他亲眼陪同朱祐樘去过盐行,也看到过朱祐樘对盐商的态度,知道这都是张延龄的操作之后,他现在只觉得…… 张延龄恐怖如斯。 萧敬一脸恭维之色道:“太子宽厚仁义体察民心,乃圣主之典范,大明有如此圣明储君真是可喜可贺!” 这马屁拍得太酸,朱厚照听了都不由打个寒颤。 但朱祐樘则面带笑容,似乎此话对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非常受用。 第一百一十章 二舅能掐会算 朱祐樘正准备多加提点一下儿子,教儿子一些为人处世道理。 一名中年太监走进文华殿。 是张永。 张永恭敬道:“陛下,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 朱祐樘笑了笑。 他心知是妻子得知一些事,害怕他这个当父亲的找儿子算账,母亲关心儿子心切,才特地让张永来传话。 朱祐樘别的不行,听老婆召唤从来都很着紧卖力,笑道:“行了,回去跟皇后说,朕这就过去。” 他说着起身来,转而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道:“太子,最近一定要多学习宫廷礼数,别没事总往外瞎跑,还有出宫时多跟你二舅学习一些治国的学问,这次是你母后让朕去,下次朕过来可要考校你最近所学,若有偏差朕定会罚你。” 朱厚照无精打采道:“知道啦,父皇。” 随即朱祐樘带着萧敬和张永离开。 …… …… 朱祐樘离开。 朱厚照立在那琢磨了一下父亲临走时的警告,心里在觉得奇怪。 “高公公,父皇刚才没罚孤吧?”朱厚照自己都有些迷糊。 朱祐樘那一张一紧的说法风格,本来是对付文臣的,以朱厚照这小脑袋瓜哪懂那些? 高凤赶紧凑过来道:“回殿下,陛下并未说要惩罚。” 朱厚照又琢磨了一下,问道:“那父皇也没对孤禁足是吧?那意思是……孤以后还可以出宫?” 高凤笑道:“正是。” 朱厚照到此时才完全确定下来,他是被朱祐樘骂中带褒的说话风格给唬住。 “嘿,还真被孤那二舅说中?父皇得知这件事,果然没罚孤,以后连出入宫门都不禁,二舅神机妙算啊。” 旁边众东宫常侍太监大眼瞪小眼的。 他们都没听明白,这也跟张延龄有关? 高凤道:“陛下似乎还提过,以后殿下您出宫要多去建昌伯那边走走,多跟他讨教。” 朱厚照一脸贼笑道:“是该跟他好好讨教讨教,他是能掐会算还是怎么着?居然连父皇不罚孤都能算到,孤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朱厚照正在那感慨张延龄神机妙算。 此时文华殿门口进来一人。 是刚跟朱祐樘离开,又折返的萧敬。 萧敬是奉了朱祐樘的命令,回来嘱咐东宫常侍好好督导太子学习的,刚回到文华殿门口就听到朱厚照在里面发表“二舅能掐会算”的言论。 萧敬心中又着实一惊:“果不其然,都是建昌伯算计的结果,他能精准预料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还让太子对他心悦诚服,这般城府和智谋,幸好当初及时悬崖勒马,若再跟那些文臣走在一起跟他作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萧敬心惊肉跳之余,赶紧对朱厚照施礼。 朱厚照看到萧敬心里就不爽。 毕竟萧敬不是他的人,在他看来,非东宫的太监就可能去告状,小小年岁就已经懂得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门道。 不过想到告状的事,他又瞪了一眼到现在还在那跪着的刘瑾。 朱厚照一脸傲慢之色道:“克恭,你什么事?” 萧敬一怔。 平时皇帝直接称呼他的表字,算是对他的恩宠,但现在太子都直接这么称呼他,令他听了觉得很别扭,他还是赶紧恭敬道:“是陛下让东宫众人多提点太子做学问,老奴不过是来知会一声,这就走,不打扰太子做旁的事……” 朱厚照往摆着沙盘的桌前走过去,不屑道:“都说了不打扰,还不赶紧走?孤要读书,若是你还留下,孤就跟父皇说你有意来打搅孤读书。” 萧敬一脸苦笑。 这熊孩子别的没学会,威胁人这一套算是熟练掌握。 “老奴这就告退。”萧敬只能赶紧行礼告辞。 他才刚出门,就听到朱厚照在里面扯着嗓子喊,大概又准备胡闹,他只能无奈摇摇头,赶紧往乾清宫那边去。 …… …… 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发脾气。 在朱祐樘到来时,她甚至在耍小性子,都不起身迎接。 “皇后,你这是怎么了?”朱祐樘看到妻子不悦,赶紧上前去哄。 张皇后怒视着丈夫,很不甘心道:“陛下,你是不是去找皇儿了?若是臣妾不派人去的话,你是不是要罚皇儿?甚至连臣妾的弟弟也要罚?” 朱祐樘一脸冤枉之色,环顾在场之人,除了张永就只有几名宫女,这些人早就知道他在妻子面前是什么德行。 “皇后误会了,朕几时说过要惩罚太子的?至于鹤龄和延龄,今天他们陪太子去体察民情,朕还觉得他们做得很好。” 朱祐樘这番话完全是发自肺腑。 但张皇后听了,却觉得丈夫是在敷衍自己。 张皇后把头一拧,还是不准备搭理丈夫。 此时张永赶紧摆摆手,招呼在场的宫女离开,等坤宁宫后殿内只剩下朱祐樘和张皇后之后,朱祐樘再没什么顾虑,直接过去把妻子抱住软语温存。 “皇后你要相信朕,这种事有何需要隐瞒的?听朕把细节给你讲……” 朱祐樘在外人面前是很有威严,但在妻子面前则显得很谦逊。 等朱祐樘把大概的情况说过之后,张皇后才一脸不解道:“陛下是说,其实皇儿跟人打架,是情有可原,全都怪那些商贾?” 朱祐樘气愤道:“可不是!朕之前也曾随鹤龄和延龄去体察过民意,那些卖盐的商贾简直是胆大妄为,囤积居奇欺行霸市,还对买盐的百姓口出狂言,引起不小的民怨。” “那陛下还不找人去惩戒他们?”张皇后感同身受。 感情我担心了半天的事,都是子虚乌有? 丈夫没打算怪我儿子和弟弟胡作非为? 朱祐樘道:“这不朕已经让延龄去教训他们,卖盐引就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让延龄去好好查查他们的背景,如延龄所描绘,朕既要让百姓都能吃上盐,还要让大明朝的府库充盈……至于那些盐商,最好一个都不留!” 张皇后听到这里,终于破涕为笑。 朱祐樘心怀宽慰道:“皇后你不怪朕?” 张皇后换上小鸟依人的神色道:“陛下,有事您先跟臣妾说,别让臣妾在这里担心。就算要罚皇儿,最好陛下也让臣妾一起,教导儿子的事,臣妾也有份。” 每到这种时候,朱祐樘都会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那是比在朝堂上治国都有成就感。他抱着妻子一脸得意之色道:“皇后你放心,以后有事朕一定先告诉你,夫妻同心才能把皇儿教导好……对了,咱也该再有个孩子……” “陛下~” 夫妻尽释前嫌。 又到了夫妻之间你侬我侬之时。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好这口 建昌伯府。 张延龄正在见一位特殊的客人,是苏瑶的兄长,也是苏家未来的接班人苏芒。 苏芒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在张延龄面前显得很谦卑,就算妹妹在旁他也无丝毫做兄长的架子。 他此番是给张延龄送来一份名单。 “……跟徽商有关的朝中官员,基本都列在了上面,还有很多查无实证的,或是暗中有来往,但都曾替徽州商人出头。” 张延龄想一次知道徽商背后的靠山和推手都有谁。 只有敌人才会对徽商的情况更为了解,平时有谁照顾徽商生意打压同行,苏家这样的商贾之家比谁都有发言权,再加上现在苏家笼络了很多本来在京师不得志的商贾家族,形成一个体系跟徽商竞争,他们更善于去调查敌人的背景。 苏瑶见张延龄正在认真看这份名单,不由问道:“老爷,可是要一次将他们根除?” 张延龄笑道:“根除是不可能的,有些人动不得,在陛下看来朝廷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这两位……先放一边。” 张延龄提起笔,先把户部两位侍郎给划了。 不是说这两位不是徽商的靠山,而是时局不允许去动这两位,要动那也是朱祐樘的事,张延龄不能越俎代庖。 苏瑶有些气愤道:“其实他们才是始作俑者,他们如此作恶就应该断子绝孙!” 张延龄见苏瑶在咬牙诅咒,便知之前这些人对苏家人的伤害到了何种地步,要不是有他张延龄,苏家和一些商贾家族一样都要化作历史尘埃。 张延龄道:“所谓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善恶对错之分,他们是徽商的靠山,就好像我为你们撑腰一样,不需要用简单的是非观看待此事……” “商场如战场,总归他们输了,承担恶果的就是他们。” 说到这里,张延龄也不由想到历史上自己的下场。 也是成王败寇的结果。 历史上他张延龄输在哪? 不是输给他自己。 而是输给了他姐夫和大外甥两个人子嗣单薄,尤其是朱厚照,连个瓜蛋子都没有。 但凡朱厚照学他爹生俩崽子,也不至于让我张延龄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好了,这件事就先这样,我会马上上奏朝廷。”张延龄道。 苏芒问道:“爵爷真的不打算把始作俑者惩治?” 张延龄看苏芒的神色,大概猜想到背后那些京师的商贾很希望“斩草除根”。 张延龄笑道:“这次我要参劾一些人,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把猴子杀了可敬不了鸡,道理粗俗一些回去慢慢领会。” “是,是,小人明白。” 名义上张延龄是苏芒的妹夫,但实际上二人的地位相差不是一点半点,甚至张延龄都没打算去强调和纠正这种关系。 就算强调了,也改变不了地位的差距和从属关系。 也就没必要白费口舌。 …… …… 送走苏芒,张延龄也要为接下来上奏的事费点心思。 当天他就准备把奏疏送到宫里去。 来日朝会时要来个“先声夺人”。 “等你们参劾我?我肯定还是恶人先告状。”张延龄心里门清,自己带太子出宫与人殴斗这件事,即便朱祐樘不追究,朝中那些言官还是会说三道四,让他们闭嘴的最好方法莫过于此等杀鸡儆猴的方式。 苏瑶走过来道:“老爷。” 张延龄笑着问道:“我要写奏本,瑶瑶你还有事?” 苏瑶显得有几分迟疑道:“是这样,之前跟您作对的一些经商之人,现在都已经破了家财,甚至有很多已经被官府查抄的。” 张延龄点头道:“经商的谁不在外面借点外债?资不抵债的时候是会如此的,你们苏家先前不也一样?” 苏瑶一怔。 二人说的看起来是同一件事,但切入点完全不同。 “哦,瑶瑶,你想说啥?”张延龄这才想到,苏瑶应该不会是来跟他探讨市场经济问题的。 苏瑶撅起嘴,似乎对自己在知识上的匮乏而感觉到沮丧,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之前家兄说,那些家族中也有女眷被抄没充公,其中也有田家的,女眷的姿色很多都是上乘,是否要给老爷买回来,送到府上?” “嗯?” 张延龄被问愣。 这算什么提议?把敌人打败,再把敌人的老婆孩子买回来为奴为婢……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但是不是太邪恶了? 在这时代,这又好像是基本操作。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成王败寇,若是他落罪,他的家眷也会有如此下场,实在没必要为敌人的遭遇而感觉到同情。 张延龄笑着将苏瑶揽到怀中,道:“瑶瑶啊,虽然你老爷我是个好色之徒,但做人还是有底线的,你看我从来不会去强抢民女,也不会强人所难,连你当初……都是自愿的嘛。” 苏瑶听了这话,一脸窘态。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张延龄这么不要脸的,说得义正言辞,却是一点女儿家的立场隐私都不顾。 “老爷,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即便您不买,也会被送到别人府上,或是流落教坊司,老爷实在没必要去怜惜。”苏瑶强调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就是,这也是“市场规律”。 张延龄显得漫不经心道:“算了吧,让他们自生自灭,我已经从一个层面把他们打败,不需要每个层面都打败他们,我也不想再听到有关那些手下败将的任何消息。” 苏瑶似乎是看出来张延龄的确不好这口,这才行礼告退,没有继续说下去。 …… …… 当天傍晚时候。 张延龄见到了匆忙过来的金琦。 金琦是奉张延龄的命令去调查孔弘泰背景的,他说一天有结果,连一天时间都没用上,至少在张延龄看来,这小金子开始发光了。 “爵爷,已经查出来,衍圣公果然还有别的孩子……”金琦眼睛里都在冒光,似乎觉得自己查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张延龄神色淡然道:“说。” 金琦道:“是这样,衍圣公从成化年间就一直住在京师,很少回山东,他的一个妾侍在九年前诞下现在的儿子,不过据接生的稳婆说,当时生下来的是龙凤双胎,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但后来就只听说有个儿子,那姐姐不知去了何处,或是死了也或是留在别处。” “至于那个妾侍,后来也下落无寻。” 张延龄闻言点头。 基本如他之前所观察到的。 这个孔闻若并不像个小正太,倒像个小萝莉,很可能就是孔弘泰的女儿。 姐弟俩是龙凤胎,所以模样很像,男孩少年时候喉结还没长,说话什么的稍加训练就可以做到近乎一致。 这样就算是需要家族验证,可由弟弟出面让孔家人闭嘴。 换做平时就把弟弟藏起来,让姐姐抛头露面,这样就算是有人要加害,也只害了姐姐而弟弟安然无恙。 或是孔弘泰意识到家族传承问题的麻烦,才会出此下策。 乍一看来,此计无懈可击。 但随着年岁成长,女孩先进入青春期,总会露出一些破绽,就好像这次,就被张延龄发觉端倪。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大概就是出自孔闻若对他这样一个名声不好异性的那种敌意。 总结起来。 就是女孩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声夺人 翌日。 早朝之前的奉天殿外,众文臣正在等候朝见。 在场很多御史言官都憋着一口气,心中盘算着激烈的言辞,准备在接下来的朝会上一举将恶人参劾到体无完肤。 每个人胸中都有抱负:“此番定让他万劫不复!” 就在他们胸有成竹时,却是他们心心念念要参劾的那个人,腆着一张大脸也出现在他们的行列之中,来就来了,居然还有脸挨个去打招呼。 “诸位今天起得早啊,最近身体可好?” “公务方面不忙吧?” “要多爱惜身体,身体乃是立身处世本钱。” “哎呀,这不是徐尚书吗?周尚书也在,真巧。” “几位阁老中堂,又见面了,不知最近可有人又对盐政的事说三道四?跟在下说说,在下心理也有个准备……” 来的正是张延龄。 张延龄跟在场之人打了一圈的招呼,其实他认识的也没几个,但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 本来那些御史言官还铆足了劲,但看到张延龄亲自出面,心中总有一种不安。 没办法,之前几次在朝堂上争论,他们没有一次占便宜的,最后都被张延龄“巧言令色”给“糊弄”过去。 张延龄的出现也意味着他们此番上奏时的言辞必须要更加犀利,才可能有建树。 …… “建昌伯今日也来入见?”徐溥和刘健是不屑于跟张延龄打招呼的。 李东阳是一如既往选择沉默。 只有尤侃侃的谢迁笑着跟张延龄说了一句。 张延龄不由对谢迁多了几分“欣赏”,我好心好意跟你们打屁,你们一个个爱搭不理的,还好有这位谢老哥打个招呼撑了撑场面。 张延龄笑道:“陛下传见也没办法,谁让最近做的事开罪了太多人?现在朝野上下的人都盯着,难呐。” “呵呵。” 谢迁只是礼数上笑了笑,没再去接茬。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此时张延龄回头看了看在场的御史言官,也有不少在远处对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看起来今天他非要成为众矢之的不可。 张延龄似是无意嘟哝一句:“萧公公这是哪去了?早晨还见了一面,现在人都没影,莫不是办事还没回来?” 徐溥和刘健本来也在砌词,准备对张延龄来个一击致命,但听了此话连他两个不想搭理张延龄的都不由看过来,眉头深锁。 这分明是张延龄在出言暗示…… 萧敬大清早跟张延龄见面?还有……萧敬去办事,办的什么事?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只当是无关紧要去传见的太监,但现在说的是萧敬,那可是东昌提督,恰恰萧敬最近对张延龄态度的改观令他们这些文臣觉得很危险。 张延龄却好像只是失言,此时他正抬着头在研究天气:“今天的天不是很好,别是出宫的时候要下雨,最好是朝野无事能及早抽身,否则非给淋个落汤鸡,染了病可就呜呼哀哉……” …… …… 朝会开始。 朱祐樘出现。 皇帝的精神状态似乎不错,并没有要来跟谁责难的意思。 好像昨天张延龄带太子出宫跟人互殴这件事,朱祐樘还没开始追究,也不打算追究。 令徐溥有些意外的是,张延龄口中“办事没回”的萧敬,居然出现在朱祐樘的身侧,是司礼监中唯一一个陪同皇帝出来的太监。 在萧敬另外一边的,居然是之前在满仓儿案中身处风口浪尖的御马监太监杨鹏。 在场有心之人难免会去想。 这算什么意思? 难道皇帝要对满仓儿案做个回顾总结? 无论如何,在场文官要参劾张延龄的心没有变。 怂恿大明储君当街与人殴斗,置储君于危险境地,今上有且只有此一子嗣,张延龄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词是编好了,就等朝会一开始,来个先声夺人。 绝对不能让张延龄抢占先机。 很多人也明白过来,一旦被张延龄“恶人先告状”,那黑的就可能被说成是白的,指鹿为马的事他们之前也见过,偏偏皇帝就那么偏信这个国舅。 不定张延龄能说出什么荒唐的理由,比如说是带太子去练拳?让太子早点感受到战场杀敌浴血奋战的感觉? “诸位卿家,今天的朝会开始吧,你们有什么要奏的吗?” 朱祐樘亲自做了开场白。 很随和。 大明朝君臣的氛围一改成化年间的僵持,要知成化帝当了二十三年皇帝可是有十六年不上朝的,君臣关系降到冰点。 反观朱祐樘基本从不辍朝,对文臣的礼遇也达到了大明历史的巅峰。 皇帝话音刚落,在场有诸多言官就准备出动。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一定要抢先一步…… “陛下……” 他们中反应快、弹跳力好的已经蹦出臣班,嘴快的还没出列就准备开始上奏。 再看张延龄,此时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居然立在那一动不动,没有要出来先声夺人的打算。 都说是恶人先告状。 这小子转性了? 眼看先声夺人的事要完成,朱祐樘突然伸手打断了在场大臣的上奏。 奉天殿外,随之传来一阵喧哗声。 众大臣一时间面带不解。 如今是朝会时,是何等人居然敢在奉天殿外喧哗?这是不想活了? 关键是这些人的喧哗,还打断了他们参劾张延龄的进呈,事情发生未免太过于凑巧…… “殿外何事?”朱祐樘的问题,说得好像当皇帝的提前也不知情。 萧敬恭敬回道:“陛下,乃是今晨刚抄没宅邸的一些罪臣,他们人已带到殿外。” 在场的人听了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抄家? 今晨? 他们本能感觉到,这件事应该是跟张延龄有关。 而张延龄还是一脸淡然立在那。 张延龄脸上甚至还稍有不屑。 你们真当我是棒槌还是什么?既然我近水楼台,恶人先告状还能等跟你们在同一个殿堂拼弹跳拼嗓门? 虽然是同一场比赛,但咱的起点不同好吧? 今天我来可不是跟你们排定次序谁先谁后的,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热闹,你们要是觉得今天还有机会跟我争,那你们是太天真了。 张延龄正在感慨这群文臣的思想单纯,一早就被东厂拿下的十二名户部及都察院中文官,就已经被拎到了朝堂上。 他们身上的朝服都已经卸了,只着一身白单衣,而旁边的东厂番子一个个全都拿着棍棒。 这架势分明是已经告诉在场大臣,这群倒霉蛋要遭殃了。 …… 廷杖时间到。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要点碧脸 廷杖要开始了。 大明朝的廷杖,在华夏历史上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然弘治朝时还不是非常流行,可在场的大臣可都对此心有忌惮。 廷杖开始之前,还是有个小的“暖场活动”。 其实就是表明这群犯官的罪行,由萧敬将昨夜今晨在这些人府上突击搜查的结果公之于众,以证明这群人被拿下法办,以及在朝堂上被廷杖,都不冤枉。 “……此十二名罪臣府中,最多搜到银钱及有价之物七万贯之多,少的也有一万贯有余,合计三十万贯左右……” 十二个人才搜出来价值三十万贯的财物,合一个人连三万贯都不到,张延龄听了这数字都有些失望。 萧敬把数字汇报完整之后,恭敬把统计结果的奏疏呈递给朱祐樘。 朱祐樘一把抓过来丢在地上。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你们说说,朕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在场的文臣虽然大多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但问题是他们中也有很多人借朝廷的职权在发私财,当官的要发财并不止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其中很多门道,若是把在场大臣的家给抄了,怕是抄出来的价值更大。 所以在场文臣都没有贸然去煽风点火,是为防止有一天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也有人落井下石。 张延龄走出来道:“陛下,以他们的官职地位,年俸不过一二百两,却能捞得如此多的银钱,不用说就是贪赃枉法所得,应该对他们狠狠治罪以儆效尤!” 他不说话还好。 说了反而引起一些人的敌对情绪。 之前就看张延龄很不顺眼的工部尚书刘璋走出来,厉声道:“建昌伯你这是何意?就算他们年俸一二百两,可他们还有职田,或还有祖上的产业,光凭从他们府上搜出个万八千贯有价的东西,就判断他们有罪,连三司的公堂都不过,是否太过武断?” 刘璋虽然是气愤之下说出的这番话,但其实还是能引起在场不少朝臣共鸣的。 没办法,能混到参加朝会地步的这些文官,哪个是在家吃土的所谓清流? 就算是满身清名的马文升,不也一样养着个不学无术的二儿子马玠?马玠不也一样有银子去买地投资? 他们自己不贪,也会有人想着法往他们家里送钱。 所以在他们看来,只要没有实际贪赃枉法的罪证,是不足以定罪的,就算要定罪,那也应该是三司定谳,而不是抄个家在朝堂上问责一番就能定的。 “好,说得真好。” 在场朝臣本以为张延龄会如何跳脚,未料张延龄居然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鼓起掌,还出言赞美。 刘璋却连丝毫受宠若惊之心都欠奉,反而憋红了脸道:“建昌伯,此乃大明殿堂,非你胡作非为之地,你连基本朝堂礼数都不懂还敢在这里造次?” 张延龄笑道:“我夸赞刘尚书说得好,刘尚书怎么还跟我急眼?刘尚书你也太令人不可捉摸。” “对了刘尚书,你是这些犯官家里的帐房?还是说他们曾把家产抵押给你?你居然连他们家里有多少钱,祖上有多少资产都如此一清二楚。” 刘璋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徐溥马上听出不对的苗头,赶紧道:“建昌伯,你有事说事。” 张延龄回头打量徐溥道:“徐阁老此话令人费解,我怎么就不是有事说事?这些犯官连他们自己都不知祖上有多少资产,更无法说明家财万贯如何得来,哪怕他们说跟我张某人当年少不更事时一样是从市井抢回来的,也算有个合理解释。” “现在倒好,你刘尚书来一句太过武断就想息事宁人?就算想为他们开脱,至少也拿本账出来,让我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家产累积起来的。” “连我这样一个不懂礼数的外戚都明白的道理,诸位饱学之士难道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延龄的话说完,在场的人面如死灰。 显然这时代还没有什么“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他们只想着去查犯官贪赃枉法的证据,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很多以权谋私的罪行是不会留下证据的。 朱祐樘眼看张延龄又让那么多博学的儒臣哑口无言,打消他心中最后顾虑。 皇帝也担心师出无名。 “诸位卿家先不不必争吵,可还有人对此案有意见?” 此时十二名犯官都被按在长凳上,一边站着两个魁梧的东厂番子,皇帝的意思是你们没意见的话就要开打。 在场没人出来说话。 “动手吧!” 朱祐樘一声令下,众东厂番子抡起长棍。 “一。” “砰!” “二!” “砰!” …… ……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这句话用在现场这些文官身上,再合适不过。 现场就没一个大臣敢确保自己身家跟职位和俸禄能完全匹配,只是这十二个人先栽了,换了他们任何一个趴在那受刑,都不冤枉。 张延龄看了这行刑过程,难免失望。 不在于别的,在于他所知晓的大明廷杖,刑具至少木包铁,这样打起来才够劲,看上去更血呲呼啦,更具备震慑力。 这棍棍打下去,还不是衣衫除尽,能打死个人吗? 不过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太残忍:“以打死人为目的,好像动机不纯,还是以杀鸡儆猴为目的,谁让我这个姐夫太仁慈?” …… 廷杖打的过程中,在场众大臣大多数都是眉宇有深沉之色。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在警示谁。 就算没表现出深沉脸色的,也都面无表情。 只有张延龄在那笑。 笑得还很开心。 报数的报到二十,十二根廷杖的棍子近乎是同时挥下去之后,朱祐樘突然伸手。 好像是叫停了。 “陛下?” 萧敬赶紧做出恭敬领命的姿态,准备听皇帝下一步的吩咐。 朱祐樘没理会萧敬,反而打量张延龄道:“建昌伯,朕在朝堂上用刑,惩戒过错以儆效尤,感情事情与你无关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皇帝不说,在场的大臣都还没留意,原来旁边还站着个幸灾乐祸的? 张延龄赶紧正色道:“回陛下,臣心中颇有感触,乃对既往所犯之错深深自省。” 朱祐樘皱眉道:“你既在自省,为何笑得出来?” 皇帝居然较真了? 还是跟张延龄较真? 张延龄道:“陛下,臣在自省的同时,也深深感觉到这群人贪赃枉法罪不容赦,深深感觉到陛下之英明神武,陛下能有如此决心改革吏治,臣又感同身受,故而才会有此欣慰笑容。” 等他把拍马屁的话说完,在场的人心中无不愤恨。 你张延龄幸灾乐祸就幸灾乐祸,不需要藏着掖着,居然还敢腆着那张碧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刘璋又走出来道:“建昌伯,以老夫所看,这朝中贪赃枉法之人,以你为首吧?” 这话算是切中在场之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真的是…… 一言中的。 都说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个跑了一千步的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笑话跑五十步的?要点碧脸行不? 张延龄惊讶道:“刘尚书,怎么又是你?我跟你算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了吧?你怎么总针对我?就算你真的要加以针对,说话要讲证据好不好?” 刘璋早就知道张延龄不会说什么好话,即便生气,他也懒得去搭理张延龄。 有关张延龄贪赃枉法的事,留给世人去评说,他只开个头…… “就算本人真的有少不更事时,但至少我从未身居高位,既无职权,贪赃枉法从何说起?”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若刘尚书说的是近日户部出借盐引的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事出有因,想必诸位比谁都清楚。” “当时因盐价飞速上涨,民不聊生,本人也问过诸位有何良策,诸位没辙才最后出此下策,本人和兄长的身家现在都还抵押在户部,户部周尚书可以作证。” 说到这里,众人看着周经。 周经在苦笑。 “就算是回头盐引价格回落,本人赚了钱,也只能说是本人眼光卓绝冒了你们没有冒的风险,到时你们不能给我扣上一顶贪赃枉法的帽子吧?” “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张延龄居然反过头去找朱祐樘陈述冤情。 朱祐樘皱眉。 你小子戏精上身啊? 朕给你开个头,你都要跳到奉天殿房梁上撒野? “建昌伯,你可真是……”朱祐樘本还想批评张延龄两句,却发现自己都被小舅子的无耻给打败。 但不知为何,皇帝心里还是很惬意的。 张延龄跟文臣之间的矛盾,正是他想看到的。 “唉!” 朱祐樘又重重叹口气,看着一旁的萧敬,“刚才打多少了?” 萧敬道:“回陛下,刚到二十。” 朱祐樘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道:“那继续打吧!”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感情刚才停下来问几句废话,就是个中场休息,廷杖还要分上下半场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唱双簧 廷杖继续。 奉天殿内哀嚎声不断,打到三十多棍时,有的已经昏死过去,但皇帝没叫停,东厂番子仍在继续行刑。 到四十下结束,朱祐樘仍未叫停。 或是朱祐樘胸中压抑许久,非要在朝堂上打死这群人。 “陛下,臣启奏!” 张延龄突然走出来。 朱祐樘抬手,意思是执行廷杖的人先等等,报数的太监见状没有继续喊“四十一”,而众执行廷杖刑罚的东厂番子都只是将棍子举在高空没有落下。 朱祐樘冷目相向道:“建昌伯,你有事吗?” 张延龄道:“臣奏请,今日的刑罚已点到,请陛下暂停执行。” 在场文臣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种时候,连他们都没出来求情,居然是张延龄出来求情? 连朱祐樘都皱眉道:“建昌伯,可是你向朕检举他们的罪行,现在你居然还要求朕暂且放过他们?你居心何在?” 虽然在场的人都已经猜到是张延龄在背后搞鬼,但现在由皇帝亲口说出来,等于加以验证。 他们对张延龄的愤恨就更深了。 张延龄心想。 你这个当皇帝的,当面揭穿我,应该问你居心何在才对。 我跟文臣势成水火你高兴是吧? 张延龄道:“臣认为,他们的罪行不应该只执行一次杖责,应当用他们的后半生来赎罪。” “哼哼。” 朱祐樘喉咙里发出两声轻蔑的哼声。 张延龄似乎没看出皇帝的不耐烦,继续说情:“臣还希望朝廷能继续追查此案,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臣的意见是将他们的同犯找出来一并问罪,而将他们杖毙会令许多案情石沉大海。” 把人打死,是威慑了在场的朝臣,暂时可能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但人死了谁最高兴? 当然是背后给这些人行贿的盐商还有他们的同伙,比如说他们的上级。 所以要惩治这些人可以,不如把他们关起来,让他们不死不活的留在牢房里,这样既用坐牢的方式让他们赎罪,还能让他们背后的人惶恐不安,这才能得到最大化的以儆效尤的目的。 “而且臣认为,他们中有的年老体迈怕是承担不住杖责,不如等他们伤养好了,回头再补上今日未竟之杖责,到时或还能逼问出他们背后到底有何人。” 在场之人听了此话有的想吐血,把人打到半死不活,再把伤养好了,回头接着打? 廷杖一时爽,一直廷杖一直爽。 这狠毒程度…… 还不如打死他们一次给个痛快。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奏议说出来,就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朱祐樘道:“朕准建昌伯所奏。” 徐溥无奈,只能叹口气又退了下去。 …… …… 廷杖打了四十下,正式停止。 以张延龄的意思,这件事还没完,把人拖下去养好伤,还有下一轮的折磨在等着他们。 在东厂番子把人拖下去之后,奉天殿内的氛围有些压抑。 之前还想出来参奏张延龄的,现在也都缩回去,此时谁都不想出来触霉头。 朱祐樘道:“朕一直以为,大明朝廷清如水明如镜,未曾想会有如此多蛀虫危害朝堂,朕心甚痛……户部!” 周经走出来,直接跪在地上,头伏在地:“臣在。” 朱祐樘面带惋惜之色道:“先前被杖责的罪臣,多数出自户部中人,他们中饱私囊置大明法度于不顾,你作为户部尚书恐难辞其咎。” “臣罪该万死!”周经战战兢兢在认罪。 即便在场有很多人看不惯周经的,此时也都觉得周经很可怜。 明摆着先前那群人都是叶淇的嫡系,那群人平时就对周经非常排挤,周经上任才几天?他在户部中的具体职权都被下面那群人所占据,周经更像个傀儡。 现在出了问题,却是让周经首当其冲。 朱祐樘似乎也心知这一点,他叹道:“不过始终你入户部时候不长,朕便对你罚奉三月。” “臣谢主隆恩。”周经一脸感激涕零。 罚奉三月…… 看似不痛不痒,但那是对于家底殷实的人来说,对普通的大臣,这可是很重的惩罚。 在周经谢恩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朱祐樘又感慨道:“大明朝堂的重要职位,应当为有才能之人所得,而不应为蠹虫所窃据。吏部!”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臣在。” 朱祐樘道:“此番有诸多犯官,乃吏部及都察院失察所致,你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 “老臣知罪。”屠滽也识相,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种屎盆子也能往吏部和都察院头上扣的? 朱祐樘冷声道:“一样,你也罚奉三月!” 屠滽简直想骂娘,但他还是老实领旨:“臣谢恩。” 朱祐樘再道:“此番朝廷各部出缺,吏部对此有何设想?” 有犯官落罪被查,空下来的职位肯定还是需要有人顶上的,大明朝到弘治年间冗官冗员的情况已非常严重,现在有出缺简直是对候缺之人的一种恩赐。 朱祐樘要特别在朝堂上提到这件事,意思就是吏部不能再随便乱来,但屠滽似乎并不解其中之意:“各部出缺当由其部下官增补,至于下官之空缺,由观政进士择优而用。” 朱祐樘不满道:“户部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回头还要细查,现在让他们自补其缺,回头岂不是让他们自己查自己?” “这样吧,从刑部或礼部调一些人,补上空缺,至于观政进士增补方面……吏部将所有增补之人详尽方案以奏疏上呈,由朕批准后方可推行。” 朱祐樘意思是要趁机过问中下层官员推选和任命。 以往这种事虽然最后也是由皇帝批准,但基本上吏部根据三年小考和九年大考两项考评做结论,皇帝是不会多过问的。 “吏部遵旨。” 屠滽登时感觉到皇帝对吏部的不信任,但他还是不敢多说,恭敬领命。 …… …… 朱祐樘接连对户部和吏部做了指示。 他还是显得气愤难消道:“朕希望诸位臣工可以真正做到清正廉明,不像一些人……哼。” 说到这里,朱祐樘冷冷打量工部尚书刘璋,道:“之前有奏疏呈报,说是过去几年河工有人暗中克扣钱粮物资,朕也要严查。” 刘璋听到这里,身体明显一紧。 随即他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大概觉得这是张延龄在报复他之前在推行盐引之事上唱反调。 只有张延龄心里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这姐夫也挺会加戏的,我上奏中对工部的事只字未提,你若有证据的话会只是这么轻描淡写提一句而不是马上派具体人员细查?都是诡诈!” 张延龄已经看出来,所谓的河工克扣钱粮之事,就是朱祐樘在这里警示工部的。 “诸位卿家,还有何事要奏吗?”朱祐樘突然问道。 在场众大臣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毕竟大明朝重开廷杖先河,对他们的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认为今日之事已经奏报完毕,今日的天色还不是很好,若是迟一些出宫,就怕遇到风雨交加天气,在场臣僚中多年老体迈,如此天气容易得风寒。所以臣请就此结束朝议。” 众大臣听了心里都觉得很别扭。 你表演完了,就请求散场是吧? 但问题也回来了,就算张延龄不叫散朝,他们现在也不会出来奏事,大概都想着回去好好再参详一番,做个从长计议日后再拿此事参奏张延龄。 朱祐樘冷笑道:“建昌伯,这朝堂上好人坏人翻来覆去都是你是吧?朕且问你,你昨日里带太子出宫,令他与人殴斗置身险地,你可知罪?!” 本来众大臣都以为今天的朝议已经结束,谁知最后居然是皇帝自己主动把这件事给揭了出来,事情发生之突然,令在场之人始料不及。 张延龄走出来,低头拱手道:“臣知罪,但臣有苦衷。” 朱祐樘站起身来,怒喝道:“让太子置身于危险境地,居然有脸说有苦衷?” “请陛下听臣细说。” 张延龄无奈道,“昨日里太子殿下突然造访臣的府宅,要臣带他体察民情,臣所想近日京师中民意影响最大之事莫过于盐政,便想带太子到各处查看盐价。” “谁知太子在得知京师百姓连一口盐都吃不起时,突发奇想要买两千斤盐分发于贫苦百姓,臣一时感怀,便同意与太子同往买盐。” “竟不知那盐商从中渔利,不肯卖盐不说,还纠结人等围困臣与太子、侍卫等,臣与众侍卫拼死护太子周全。” “臣令太子置身险地,万死难辞其咎,但请陛下在对臣治罪之前,将那些不法的盐商一并究罪,臣死而无憾!” 当张延龄摆出一副赴法场赴劫难的悲凉架势。 但有心人其实也听明白。 什么治罪? 又是唱双簧。 要治张延龄将太子置身险地的罪是假,真实的目的很可能是要打击那些盐商,理由也很简单,盐商置太子于险地。 很多人其实也想不明白,当时只要太子表明身份,那些盐商熊心豹子胆敢出手? 别是背后被什么人利用…… 利用完现在还倒打一耙。 朱祐樘脸色仍旧很冷峻,环视在场大臣后冷声道:“朕未料其中居然还有波折,好在太子没有受伤。徐阁老,你认为该如何惩治建昌伯的罪行?” 徐溥瞬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徐溥感觉到头皮发麻,他也清楚现在自己就是被拉出来当枪使的,他沉吟片刻之后才一脸庄重之色道:“回陛下,臣认为即便建昌伯有罪,但其忠心护主勇气可嘉,至于商贾之举……实为豢养打手欺行霸市,当严惩!” 当徐溥把此话说出来,在场很多人的第一感觉是…… 徐老头变节了。 只有徐溥很清楚,自己说出这番违心之言是何等无奈。 作为大明朝真正的柱梁,他能不懂得察言观色? 他这根本就不算是见风使舵,只是情势如此。 太子置身险地,张延龄的过错有那些盐商大吗?之后是不是张延龄把太子带回来的?张延龄说那些盐商欺行霸市是假的吗?朝中人尤其是户部和勋贵包庇盐商也是子虚乌有吗? 以往文臣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抨击别人,现在就算明知道一切都是被张延龄所算计和利用,但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祐樘冷笑打量着张延龄道:“既然徐阁老都为你求情,朕就暂且放过你。若以后太子出宫,你再令他置身险地,朕定当不饶。” 不但不惩罚张延龄,还让太子以后继续可以出宫。 你这个皇帝简直是…… “今日朝议就先到此了,诸位臣僚先回去,免得真的淋雨得风寒,为朕所不忍,建昌伯和户部周卿家暂且不用回,与朕往乾清宫,朕还有事与你们说!退朝吧!” 朱祐樘把事全都说完,不再于奉天殿有一刻多余的停留,趁着下雨之前,先行一步离开。 而在场的大臣则都面露苦涩。 今天对他们来说,又上了一堂生动的社会课。 第一百一十五章 越简单越好 朱祐樘先往乾清宫去。 张延龄和周经也要前去,在临行之前,张延龄居然还有心思跟朝堂上的臣僚作别。 “诸位,今天的事不好意思,没提前跟诸位打招呼,眼下正巧陛下还有要务召见,涉及到勋贵包庇盐商,身为臣子的也不能不尽职,就先告辞。不用送不用送,请回请回。” 张延龄笑着离开。 在场的大臣已经愤怒到极点,要不是看在这是奉天殿,他们甚至有的会用拳脚工夫跟张延龄较量较量。 但最终,他们还是选择用口舌工夫做背后英雄。 “此等贼子祸乱朝纲,真乃大明之耻、儒臣之耻……” “吾等与恶贼势不两立!” 一个个痛骂国贼时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多么忠直的大臣。 但还是有明眼人选择不发表观点。 若说以往张延龄在市井跟人斗殴,甚至做出强抢民田的事,你们骂他也就得了。 现在张延龄做的,真的是“国贼”所为吗? 你们又没因为贪赃枉法被拉到朝堂上廷杖,为什么对张延龄恨之入骨?张延龄举报的是作奸犯科的官员,连犯官自己都默认了自己的罪行,你们要替犯官申冤?要说张延龄令太子置于危险中,可人家太子他老爹都没计较,你们替别人的爹担心孩子岂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确定不是要打着诛灭国贼的旗号行党同伐异那一套? 内阁四名大臣此时脸色都很凝重。 他们没有加入到声讨国贼的行列中,眼下对他们来说,先回到内阁值房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是徐溥。 先前他做了在文臣看来属于“变节”之事,居然在朝堂上替张延龄开脱,这会让老成持重的徐溥在文臣面前很没面子,他也不想做解释。 该懂的自然会懂,不懂解释了也白搭。 …… …… 四阁臣回到了内阁值房。 刘健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道:“陛下对于外戚的偏袒,令外戚到无无法天的地步,怕是用不了几时,会到朝臣不知有部堂而只知有外戚的地步!” 言论是很激进,但没切中要害。 李东阳还是选择沉默不言。 他在之前承蒙了张延龄的“恩德”后,是最先在张延龄问题上选择中立的那个。 谢迁本来四阁臣地位最低没多少发言权,刘健算是内阁跟张延龄相斗的急先锋。 徐溥叹道:“外戚冒尖,如今看来势不可挡。” 刘健皱眉道:“徐老您也这么说?” 徐溥道:“无论他如今在户部做了什么,都要尽量避免他染指朝中其它衙门和事务,方为防备外戚乱政之重。” 其实徐溥也算是把朝局看得很透彻的。 想再去防备张延龄在朝中崛起,看起来已经不可能,通过张延龄近来做的事,除非张延龄自己犯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然在皇帝眼中张延龄已可以独当一面。 现在要防备的,是张延龄牵扯到户部事务以外的地方。 李东阳终于开口道:“张氏急功近利,染指户部也在情理之中,要防备他进一步擅权僭越似乎也并不难。” “嗯。” 不但徐溥点头,连刘健也跟着点头。 在他们看来,张延龄之所以对户部的事如此上心,在于户部的事务有油水可以捞,而事实证明张延龄也的确是为发财而去管户部事的。 以如此观点的驱使,他们也自然会认为张延龄对朝廷事务的干涉会到此为止,大概只要让张延龄在这次盐引的事务上赚足了钱,就不会再整别的幺蛾子。 谢迁提醒道:“就算他急功近利,但要让他激流勇退,怕也非要有一些手段不可。” 又是务实的观点。 这就涉及到如何让张延龄“见好就收”。 让你赚了钱,你也该放权。 若是不放,我们该怎么办的问题。 徐溥以往在对付外戚上其实用策都很简单,不断利用其犯错参劾,令皇帝不断偏袒但心中也知其无能力涉及朝事。 但现在…… 连徐溥都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去对付张延龄。 张延龄做事有皇帝偏袒,还可以不择手段不顾文臣的意见,甚至铁了心要跟文臣作对到底,丝毫不顾及自己在文臣中的名声如何。 大概张延龄已在清议、名声方面放弃挣扎。 同样一场比赛,他们这些文臣只能用走的,而张延龄不但可以用跑的,连飞的都能用。 这要赢,有那么容易吗? “唉!”徐溥想到最后,重重叹口气,神色满是无奈。 …… …… 乾清宫。 朱祐樘详细问询了张延龄下一步的计划。 张延龄先详述一番,最后做了总结:“之前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连东风都有了,再无任何阻碍。” 朱祐樘开怀一笑道:“延龄啊,朕以前为何没见过你有如此自信之时?” 张延龄笑道:“回陛下,这也算是因势利导,以前臣把心思都用在别的方面,其实臣在做别的事情时也是很自信的。” “哈哈哈……” 朱祐樘已经连续不断笑起来。 他听出张延龄的意思。 现在你看到了我在朝事上的努力,所以觉得我自信。 其实我以前出去坑蒙拐骗行奸淫掳掠之事时,同样也是很自信的,你没法看到罢了。 旁边周经和萧敬等人看着皇帝跟张延龄你一句我一句毫无芥蒂的模样,很难想象之前皇帝还在朝堂上严词质问了张延龄令太子犯险的事,这也深刻说明…… 人家是亲戚。 这关系不是普通君臣关系可比的。 朱祐樘笑够了,这才缓口气道:“延龄,朕就把盐引的事交给你,你也赶紧把盐价给朕压下来,朕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让百姓吃到平价的官盐,想到百姓因为吃不到盐少年白头,朕便于心不忍。” 刚才还在聊天打屁笑得很欢实,突然仁义之君模式就上线了。 周经明白,皇帝做样子是给他看的。 明白这一点,他的马屁话随即跟上:“陛下一心为民,乃千古明君。” 朱祐樘点点头,这话也很受用,他道:“对了延龄,以后太子再出宫,到你府上去,你也尽可能不要让他去人多的地方,不是朕不相信你,实在是怕他太过于顽皮,出了事情就不好。” 旁边站着的人终于确定,皇帝果然没打算惩治张延龄。 还让太子以后继续去张延龄府上,大概是觉得张延龄在教导太子有方。 张延龄赶紧道:“回陛下,之前朕让太子前往盐行,其实也是有给太子长教训之意,那些盐行的伙计看起来凶恶,但也只懂拳脚功夫,只要太子长了记性自然就会远离危险。” 明明是让太子去犯险,愣是被张延龄说成是要给太子教训,为让太子避险。 以朱厚照的性格,当知道打架是多么有意思之后,以后有打架的事情还会避开? 但此话朱祐樘却信了。 也不是说皇帝就是傻。 太子身边暗中保护的侍卫多不胜数,在不出京城的情况下,想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你说出合理的理由,让朕信服你是为太子好,那朕也愿意相信你的诚意。 如果皇帝真不放心太子的话,干脆就堵着不让太子出宫就行,哪还那么多破事? 朱祐樘点头道:“一群卖盐的商贾,竟就敢在京师之地当街行凶,真该查查他们背后有哪些人在庇护,朕不想以后再有此等事发生,你尽快把事情调查清楚,严办之后奏给朕。” 张延龄知道,现在他可以奉旨去查抄那些盐行。 你们打了太子,啃了硬骨头,骨头卡着喉咙了吧? 他的第一步是赶走始作俑者叶淇,第二步是改革晒盐之法和盐政,第三步出借盐引获得政治上的便利,第四步解决盐商最后的靠山也就是当朝勋贵。 这四步都完成,第五步就是要收尾。 在张延龄看来,那就是收获胜利果实。 “臣遵旨。”张延龄自然很喜欢这差事,恭敬领命接受。 …… …… 张延龄和周经在萧敬的引路下往宫外走。 路上二人还在谈有关盐引方面的事。 张延龄叹道:“周部堂被罚奉三月,全因在下而起,实在过意不去,要不这样,未来盐引价格肯定是要降的,不如周部堂就借个几百引盐回去,做一下补偿?” 要拉拢一个人,自然是要威逼利诱的。 张延龄跟周经之间的合作,还没涉及到钱财层面。 以张延龄的意思,这是要给周经送钱。 如果说换了半个月之前,盐引价格升降还是未知之数,到现在还觉得盐引价格会涨的,那才叫真的蠢。 周经自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但似乎他并不想接受。 周经很礼貌回道:“盐引出借,本就是户部中事,在下不能因私废公,建昌伯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以周经的意思,他不能以权谋私知法犯法。 张延龄叹道:“周部堂为人臣表率,真是……呵呵,这样吧,以后再有好的生意,一定记得周部堂一份,我们也好多做点生意,扩充一下府宅也是好的。” 周经面有为难,欲言又止。 张延龄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大概周经是想提醒他,不能为了钱财的事而忘了身为臣子的本份,做事追求的结果不应该是赚钱而是为朝廷效命。 但或许是周经觉得跟一个外戚讲这些大道理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最后话到嘴边也没说。 张延龄笑了笑,其实这正是他追究的结果。 就是要让人觉得他只注重利益。 若是让人知道他有远大抱负,那时还不人人防着他?到那时怕是连皇帝都容不下他! 在这世道混,做人越简单越好,急功近利就是再单纯不过的简单。 …… …… 张延龄回到了府宅。 金琦早就等在府内。 跟金琦同时在等的,还有张鹤龄。 “老二,你这一早死哪去了?不会是在窑子里彻夜不归吧?”张鹤龄见到张延龄,语气很生硬。 张延龄好奇问道:“大哥再次登门造访,可是回去想了一晚上,想通了?” 张鹤龄骂道:“我想通了你娘!问你话呢!” 张延龄道:“刚入宫一趟,办了点事。” “老二你行啊,现在动不动就入宫……”张鹤龄本来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妒忌,觉得弟弟能入宫而自己不能入,心中不忿,但他随即想到什么脸色都改变,“姐夫果然追究你太子的事了吧?为兄昨天百般劝说,做不得做不得,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姐夫怎么罚你的?” 张延龄伸个懒腰道:“没罚。” “没罚?没罚你叫你进宫干嘛?你不会是想说,姐夫还给了你赏赐吧?”张鹤龄冷笑着。 张延龄笑道:“还真被大哥给说中,陛下有赏赐,这不就让我去把昨天那盐行给查抄,大哥要不要一起去?” 张鹤龄听说要查抄盐行,瞬间来劲,都懒得去问情由,脚步迈起人已跨步上前,回头瞅一眼:“走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笼中鸟 三日后。 城中一处别院,徐夫人坐在书房内,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怔怔出神,面前站着的是正在跟她汇报情况的江掌柜江玥年。 “……过去这两日,张氏外戚带人将宋家的盐行和货栈查封,京师中的盐价陡降,两淮盐商如一盘散沙不知所措,有的已准备举家离开京师回两淮,即便现在还没有淮地同行更多的消息,但也知两淮盐市惨淡无比。” “各盐场相继传来的消息,盐场今年的产量预计比往常年提高五成有余,加上户部出借的盐引,再难维持市面上官盐的价格。” “连曾经跟我们站在一道的朝中勋贵,现在都不敢正面与张氏外戚为敌。” “夫人,今年我们的生意完了!您还是早做筹谋为好。” 江玥年满脸无奈做出总结性话语。 徐夫人手里拿着账本,却有些恍然失神。 徐夫人悠悠道:“这才几天,事情就到如此结果,就因为张延龄把太子骗了盐行?” 江玥年道:“夫人,其实并不然,各地盐场增产的消息,之前就已陆续传到京师,只是被各方把消息给压下来,现在市面上对盐价一片看跌,连咱徽州商贾都已经泄气,这些不好的消息才会如潮水一般涌来。” “若说太子去盐行之事,不过是个火药的引线……” 徐夫人脸上满是苦笑,叹道:“难怪他如此自信,就算给他送钱去,他也不收,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一切。” 此时此刻,徐夫人终于感觉到张延龄所给她描绘的那种“徽商走投无路”的境地。 她不由也想起来张延龄之前的警告,下一次再见面时,让她自己置身于金屋中,等待张延龄前去……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画面?可似乎一切都在逼近现实。 江玥年道:“夫人,现在徽商上下都在等您的调度,看下一步应该做何抉择,如今看来想继续死守盐价已不现实,就算我们不出盐引,朝廷还可以继续增借盐引来冲击市面盐价,况且两淮盐商手头盐引众多,有的还借着不少外债,再加上现在上下已经失去信心,从大局上来说已经无法控制他们是否出盐引。” “而且从各地盐场传回来的消息,朝廷有意压制我两淮盐商盐引支兑盐引,但凡是两淮盐商兑盐,都被通知要押后兑现……” 徐夫人叹口气道:“早就料到的事,他已经得手,能不赶尽杀绝吗?” “那夫人……” 江玥年还想说什么时,被徐夫人伸手给打断。 徐夫人起身道:“由着他们去吧,徽州商会在京师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徽商的时代已经过去,可惜啊可惜。” “你先回去吧,你们江家不也有很多盐引,去筹谋你们自己的生意,我这边会自行决断。” 在关键时候,徐夫人想把江玥年打发走。 至于她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也不想透露给江玥年知晓,显然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扬帆远航时,船上的每个人都可以同舟共济。 但发生船难需要跳船时,就各凭本事了。 “是,夫人。” 江玥年行礼后准备告退,但在他眼睛里却冒出精芒,只是现在的徐夫人背对着他根本不可能察觉。 显然江家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江玥年走之后,徐夫人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对其上一只雀鸟看得入神,叹道:“难道我真要变成笼中鸟,才能继续求存?可悲可叹。” …… …… 京师中的商界形势,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短短三日,盐价从之前的三十文左右一斤,掉到不到十五文,折价一半左右,且还在下挫。 京师中谁手头上有盐引和官盐的,都心急火燎,想要出盐引和官盐,但根本找不到人收,在这种行情之下即便有官盐和盐引需要的盐商也都在观望,而此时京师中最大的盐商,莫过于苏家为首的新派系。 这群人在张延龄的指导之下,怎会于此时跑步入场? 当然是要等抄底的…… 何时抄底,那要看张延龄几时罢手,市场已由大庄家张延龄掌控。 现在一场比赛,从球员、裁判、媒体、对手、主管部门等但凡可用的资源,都是自己掌控,那这场比赛怎么玩,还不是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此时的张延龄和张鹤龄兄弟,并没有在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而是去拜会了他们的母亲张金氏,并给张金氏送去了不少的礼物。 “娘,您看这都是我跟老二的一片心意,这些布料和金银首饰,都是我们的一片孝心,还有不少好东西……”张鹤龄正笑着给张金氏介绍礼物。 张金氏的目光全然不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上,而在那一对对的金镯子,有十对之多。 拿起来爱不释手。 “你们兄弟怎还这么破费?”张金氏的意思其实是说,这金子也太值钱啦。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因为这些金器和银器都是张延龄送的,而他所出手的最多是两匹布料,还不是最好的那种,张延龄送的布料都是云锦。 现在他非要把礼物说成是兄弟俩一起送的,其实就是搞个平均,除了礼物平均,连孝心也平均了。 张延龄笑了笑,没有去戳穿这些礼物的具体来历,笑道:“母亲大人,我跟兄长一起做生意,赚了些钱,当然想着跟您送来,聊表心意。” 张金氏虽然还不清楚礼物具体来自于谁,但知子莫若母,她眯起眼笑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听你姐姐说,你最近帮朝廷做了不少事,看来咱张家真要出人才。” “皇后过誉。”张延龄显得很谦虚。 张鹤龄闻言不满道:“娘,你怎么也向着老二?感情你大儿子就不算人才是吧?这次的事可是我们兄弟一起做的。” 张金氏笑道:“好好好,你们兄弟都有本事,当娘的就算下了黄泉见了你们父亲,也能直起腰说话。” 张鹤龄这才露出笑容,拉着母亲和弟弟过来坐下吃饭。 “鹤龄啊,不是说你,别在外面胡闹,赶紧多生几个孩子,你姐姐说了,她要多几个侄子以后安排到朝中做事也方便。”张金氏苦口婆心道,“至于延龄,你也早些再考虑一下续弦的事,前些日子还听说你那个舅子曾拜见,你可有见过?” 张延龄亡妻有个弟弟,他来到之后是听说的,但因为人不在京师,张延龄也没见其人并不了解。 张延龄道:“应该是去年的事,没见到人。” 张金氏道:“之前你姐姐还说和,让你娶德清长公主,人家长公主乃皇家女,人品端庄贵重听说还是个大孝女,娶回来不辱没你,咱老张家再攀个皇亲也挺好。” 张鹤龄一听来了劲,拍着大腿大为鼓励道:“老二,我觉得娘说得对啊,你娶公主,那是好事!以后咱家就有两个跟皇室带姻亲的,岂不美哉。” 滚你大爷的。 尚公主你怎么不去尚? 我弄个公主回来,让你享受政治联姻的便利? 张延龄心里在骂,脸上却带着和善笑容道:“母亲大人明鉴,我自由散漫惯了,不希望找个枷锁回来,其实最近我已经纳了几房美妾,有的已经在官府落籍,也生在努力生个子嗣什么的……” 张金氏听到二儿子已经在努力造人,这才满意点点头道:“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本来还说你姐姐要给你赐几个宫女呢……” 娶宫女? 宫女在皇宫那样的大染缸生活多年,估计精神早就失常,娶回来还不如娶个公主。 就算被赐过来的有姿色,那也绝对是引起他那个姐姐不满的,这其中就有别的意味。 “回头啊,让你屋头的女人都过来请安奉个茶什么的,为娘的也帮你指导指导,让她们早些为你开枝散叶。”张金氏好像对此很在行的样子。 张延龄心想,既然你在行,怎么不多指点一下你女儿?何至于因为子嗣单薄问题让咱老张家未来遭逢大难? 指导女人房帏之事方面,张延龄可谓是个中高手,他可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指点。 张延龄笑道:“母亲有心,孩儿自己处理家务事便可。以后让她们来给母亲奉茶。” 之前张延龄说要带苏瑶来见张金氏,最后还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没有成行,现在看来当母亲的也想见见他身边的女人,可到底带谁来好呢? 总不能一起带来吧? …… …… 从昌国公府出来。 张家兄弟准备各自乘坐马车回去。 张鹤龄还在发牢骚:“老二,为兄知道你现在本事,但咱老张家长幼有序,在娘面前你别总想着出风头,也别抢为兄的话。” “大哥说得对。” “还有啊,有好事一定要记着大哥,在赚钱方面大哥还是很服你的,你可别想吃独食。” “是是是。” “还有你大嫂也想见见你,你看是不是也带点像样的礼物去?就算不像今天给母亲的,你出手也不能太寒酸。” “下次一定。” ……不管张鹤龄说什么,张延龄在都随口敷衍。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大哥在外人眼中那简直就是无耻混蛋的代名词,但在他这个“一丘之貉”的弟弟面前,就是个神经病一样的话痨。 对付话痨最好的办法,就是任凭他说,左耳进右耳出随便应付两声就行。 二人作别,张延龄便先回府去。 到府门口,见苏瑶也才刚下马车,一身男装的她正准备往府门内走。 “瑶瑶,这是回府去了?”张延龄笑着问道。 苏瑶此时望着张延龄的眼睛里都带着迷醉,那是一种类似于情窦初开女孩对偶像的崇拜。 …… “老爷,一引盐引价格又降了一贯,按现在的价格把盐引买回来还给户部,咱就已经净赚八万贯。”苏瑶一脸憧憬道。 张延龄对此数字似乎不太满意,笑道:“才八万贯,少了点。” “这还少?” 换了以前,苏瑶一定以为张延龄贪心不足,现在看到张延龄自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就是那么踏实。 又能多赚一些了…… 便在此时,东来酒跑到张延龄面前道:“老爷,这里有一份拜帖,是徽商找人送来的,说是要单独交给您。” 张延龄拿过来一看,是徐夫人请他单独见面的请柬。 “果然,她忍不住了。”张延龄脸上带着坏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秘的谈判 张延龄当即带着南来色等一众家仆,让金琦多叫上几个锦衣卫,往相约别院而去。 这架势,不像是去赴约,而是去打架的。 到了地方,张延龄一副很欣然的样子抬头看着门楣,一旁的金琦笑道:“爵爷,这是您买的宅邸?今天叫我等来,可是有收尾的麻烦事需要清理?” 张延龄打量金琦一眼。 这小子一定以为自己是抢了个宅子回来,准备带人来赶原住户的。 “别人送的宅子,还没正式到手。”张延龄没好气白他一眼道。 金琦琢磨了一下,嘀咕道:“没区别呀。” 张延龄都懒得理会金琦那不纯正的思想,带人浩浩荡荡进院子,却是只有一名婢女用惊恐的目光立在堂前打量众人。 “这位姑娘,我是来赴约的。”张延龄把请柬拿出来。 那丫鬟吓得不轻,目光还在打量一脸凶神恶煞的金琦和南来色等人,似乎在说,你赴约就赴约,带这么多人干嘛? 张延龄歉意一笑。 张大爵爷也有腼腆之时。 说不定这个俏丽的小丫鬟在徐夫人委身后,就当了通房丫头……啧啧…… 丫鬟验证了请柬之后,这才行礼道:“徐大家在后院等候,请爵爷随奴婢来。” 张延龄点头,回头对金琦等人道:“你们去把这院子围起来,若里面有动静,赶紧冲进来办事知道没?” 金琦好奇道:“爵爷,咱直接先把他院子给抄了不更好?那么费事干嘛?” “让你干活就遵照命令干,哪来那么多问题?” 张延龄怒道一句,这才与丫鬟往后院走去。 …… …… 院子果然没别人。 或许徐夫人也担心被人知道她暗地里跟张延龄来往,所以这次的会面显得很隐秘。 花厅内,徐夫人一身休闲的襦裙,本在那端坐着,等丫鬟进去通报之后,才主动迎到门口,迎张延龄进厅。 徐夫人上来便道:“建昌伯好大的派头,来赴约,还声势浩荡。” 张延龄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环顾四周,叹道:“没办法,我动了太多人的饭碗,现在不定被多少人所憎,走到哪多带点人总归没错,夫人请原谅我的谨慎。” 徐夫人苦笑了一下。 这话听起来也没毛病。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找人把张延龄给弄死,但那是下下之策。 “夫人终于想清楚了是吧?那现在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做点正事?”张延龄搓着手,好像就是来得到什么的。 当张延龄缓缓走到徐夫人面前时,徐夫人还是不由自主往后退两步。 徐夫人一脸慎重之色道:“建昌伯请自重。” 张延龄听了这话,脸色稍微一僵,瞪了徐夫人好半天之后才道:“你玩我?” 徐夫人仔细琢磨了一下“你玩我”这个词,大概明白跟“你耍我”差不多,这才道:“妾身并无他意,只是爵爷并未兑现任何承诺,便先要索取,是否不合适?” 张延龄到一旁的梯子坐下来,语气显得很冰冷:“夫人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徐夫人没有坐下,仍旧立在那。 “应该说是建昌伯您手段高明,一场看起来无解的棋局,能让建昌伯下到如此的境地,天下之人都可为您所利用,连皇室中人都只是您的棋子,妾身不过是一介市井女流,又岂有能力跟建昌伯您相斗?” 徐夫人的话显得她内心情绪很重。 显然作为对弈的一方,她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会觉得张延龄“胜之不武”,才会有此论调。 张延龄笑道:“成王败寇,用什么手段不是用呢?” “不过话说回来,以夫人的身家,就算是此番生意有偏差,损失个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当买个教训,应该还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何至于要走最后一步委身给本爵呢?就算你在京师混不下去,也可以回归淮地,以你的人脉和在商界中地位,未来也定可以有大作为。” 张延龄的话,好像是在给徐夫人出主意。 这次失败了,你靠自己的身家回淮地仍旧能东山再起。 徐夫人则很生气道:“建昌伯可真是会嘲弄人,妾身的身家都在盐引上,而这些盐引在各盐场都支兑不出盐,就算妾身有意退出,又如何退出?” 张延龄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脑子,夫人别误会,我之前没记起来还有这一茬,至于兑盐引延后的事情呢,其实是因为现在的盐价下降,各地的盐商都在挤兑,之前户部出借了两万引盐引,而这些盐引只有三个月的有效期,为了保证盐政的正常运转,只能先让这批盐引先兑。” “这也怪今年各盐场的官盐产量还没跟上来,怕是要等夏盐出库结束之后,才能把产量跟上。” “所以呢……呵呵,那些不太着紧的盐引,就只能放到后面去兑,并不是本爵有意为难你们徽商。” 乍一听,又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徐夫人岂会相信这种鬼话? 你分明就是有意在针对我们徽商,让我们徽商的盐引兑不出盐,看着我们焦头烂额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徐夫人神色平静道:“建昌伯,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您有权决定谁的盐引先兑,那妾身就请求,让妾身的盐引可以兑到官盐,到那时,妾身必当扫榻以待。” 张延龄站起身,环顾了一下。 就在徐夫人奇怪张延龄在找什么时,但听张延龄道:“扫榻,是我理解的清扫床榻陪本爵睡觉是吧?这榻在哪呢?” 饶是徐夫人尽量保持自己的心平气和,听到这种话心里气也不打一处来。 “夫人连个榻都没准备,居然说要扫榻以待?夫人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我让你把官盐都兑走,然后你带着官盐和银子远走高飞,从此之后你我天涯陌路人,我岂不是亏大了?” 徐夫人道:“建昌伯您承认是在针对妾身?” “这种事还用我承认?天下之间你去问问,谁不知道我在针对你……不对,应该说是在针对你们徽商?又有谁不知道你们在针对我?力是相互的,你们不跟我作对,我针对你们干嘛?”张延龄居然还有心思在跟徐夫人解释相互力的问题。 二人的谈判,一时间似乎陷入僵局。 张延龄叹道:“这盐引价格还在下降,要不夫人再等个一年半载,应该就能兑出盐,到时夫人也不必来跟我说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张延龄说着,起身便要走。 “爵爷请留步!” 徐夫人终于急了。 本来她还想掌握一下主动权,现在才发现,主动权现在完全被张延龄所控制。 以张延龄的精明老道,会被她威胁? 再说她凭什么威胁张延龄? 靠张延龄对她的占有欲?还是说想得到她背后的行盐渠道?张延龄真的缺女人和生意渠道吗? 张延龄回头笑看着徐夫人道:“夫人你一转眼就又想开了?要不要我们马上做一个深入交流?” 徐夫人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冷漠,改而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爵爷,您既然想得到妾身,还有妾身背后的一切,总该让妾身看到对未来的一点希望吧?” 张延龄脸上那嬉笑的神色淡去。 “爵爷若是什么都不赠与,便得到妾身的一切,不觉得是强求吗?妾身也不自己提条件,就请您拿出一点诚意,可好?” 徐夫人瞬间又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上。 这就是谈判技巧。 开始时还想保持强势,发现张延龄不吃她那套。 然后又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上,但其实还是在谈条件,只是换了一种口吻和方式。 张延龄仰头看着房梁,感慨道:“怪不得夫人可以在徽商中呼风唤雨,以巾帼不让须眉之身统领徽商,原来还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是不是在夫人心中,所有的东西都要以金钱和利益来衡量呢?” 徐夫人道:“妾身不懂别的,只会做生意,还请爵爷见谅。” 张延龄道:“那好吧,既然夫人要诚意,那本爵也就给你一点诚意看看,徽商仍旧由你来统领,不过你们要代表盐商商请朝廷充开粮开中之法,你的盐引照兑不误,但以后你的人还有你所有的生意,我都要占七成的份额。” 如果说之前来回的拉锯是在谈判,现在就已经谈到了正点上。 张延龄把自己的条件开出来。 徐夫人咬了咬牙道:“爵爷是否言而有信?” 张延龄道:“我有必要骗你吗?要看你彻底家破人亡,只要将你牵扯进某些案子,何至于在这里跟你废话?” 徐夫人想了一下,终于还是叹口气,等于是默认接受了张延龄所开的条件。 “我也拿出诚意了,夫人的诚意在何处呢?”张延龄此时脸上再不是那嬉笑的脸色,更好像是个做大事的阴谋家。 徐夫人道:“请给妾身三天的时间准备,三日之后,便在此处,妾身便将所能交出的一切,拱手送给建昌伯。” 张延龄点点头道:“还是跟聪明人谈生意比较好,夫人既都说到这份上,那我还能强人所难吗?” “那我们就……三日后见!” …… 首订到不了250,还能说什么呢。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 英国公府。 张懋老脸上正带着一脸的愁容,听取李家管事的汇报。 “……公爷,现在京师的盐价比最高时降了六成以上。” “快,快,你们还不赶紧把盐引和官盐都卖出去……” “回公爷的话,不是我们不想卖,实在是卖不出去啊,我们的盐引大多是从淮商手里买回来的,他们的盐引想支兑盐引并不容易,排队都要到半年以后……” “我x他娘的张延龄!” 张懋终于知道生意不好做。 药材的生意是争取回来,但盐引的买卖是彻底赔了。 关键是他的身家也都压在盐引上,后半生的幸福也全靠盐引能多卖点钱,这要是亏了,自己就只能靠朝廷所发的那点俸禄过日子,以后还有奔头? 要不是大明朝的勋贵天天惦记着盐引,开中法也不会崩坏,叶淇当年也不会顶着压力搞折色法。 说到底,大明盐政之弊,就是起始于勋贵对盐引的垄断。 李家管事的一脸苦逼道:“以后京师的盐引价格还要降,公爷赶紧想办法给弄出去。” 张懋脸上青筋暴起道:“老夫不想早点卖出去?你也说了,盐引兑不出盐来,卖给谁去?” “不对啊,赶紧去把姓张那竖子给老夫叫来,老夫要当面质问他!” 现在张懋想明白了。 让自己的盐引能变卖,就要让其变成有效盐引。 要么去找户部说情。 现在户部被皇帝和满朝文武盯着,肯定不能给他搞特殊,而且他身为武将给文臣施压那是僭越。 但若是给张延龄施压,让张延龄通融,那就好办了。 “算了,现在是有求于人,老夫亲自见他便是!” 就在张懋换上衣服准备去找张延龄时,未到正院,就听到正院那边传来个声音:“就说英国公府上跟别人的不一样,看看这气派,院子都能练兵了吧?” “伯爷您言笑。” “还等什么?快把英国公给本爵请出来啊。” 张延龄居然不请自来? 张懋来不及去想张延龄这是哪根筋不对,反正人来了也不用再特地跑一趟。 连英国公府的下人也都识相,知道是张延龄来,都没先通报就把人迎到正院。 “嗯嗯!” 张懋清了清嗓子,一脸高姿态进到正院内。 张延龄笑着拱手道:“张老多日不见,身体可好?” “延龄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老夫前几日才见过你!” 张懋想用冰冷的语气去杀杀张延龄的威风,又怕把人得罪让其通融改盐引的事没着落,于是乎他的话也就不冷不热。 心更是不上不下。 张懋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在一个晚辈后生面前如此局促捉急。 张延龄道:“不过是跟张老客气客气,张老不是不知道我没读几天书,说不出更好的问候词,张老就别较真了。” “那你来找老夫作何?” 张懋黑着一张老脸,本来应该拉下脸去求张延龄的,却还是抹不开面子。 张延龄一脸诚恳之色道:“我这不是听说张老这里有不少的盐引,是从徽商手里买回来的,心想这些盐引要卖出去不容易,所以我想以市价把盐引都买过来……” 本来张懋还打算保留自己威严的。 听了这话,他的那股傲气瞬间荡然无存。 “延龄,你不是跟老夫言笑吧?” “张老这是说哪里话?千真万确,我都让人把银子给运来了,就在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盐引,实在不行的话你先出去查看一下银子的成色,或是把银子抬进来称量也是可以的……” 张延龄的话,让张懋悲从中来。 他不顾自己的身份,上去一把抓住张延龄的双手,老怀安慰道:“延龄,老夫之前怎就没发现你这么懂得雪中送炭?” 承蒙别人的恩惠,张懋也放下尊严,赶紧把张延龄请到正堂,让人以好茶招待。 二人寒暄半晌,说的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客套话。 张延龄道:“张老,虽说咱交情不浅,但生意归生意,还是要说清楚的,如今市面上盐引的价格,一引不到四贯,我也爽快一点,一引给你五两银子,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你看怎样?” “好,没问题。”张懋想都不想便应允。 盐引都快烂在手里,现在有人出比市价更高的价格,这他能拒绝的? “那英国公府上有多少?”张延龄问道。 张懋有所迟疑,马上把李家管事的叫来,避开张延龄单独问了一下,才回来道:“大概有三千引。” 这数字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真不好说。 张延龄知道,张懋肯定多报一些,到时替别的盐商卖一些盐引,赚差价。 张延龄笑道:“这数字有点多,需要一万五千两……张老应该知道,我现在没那么多银子。” 张懋马上改口道:“少一些也是可以的……” “张老既然都开口,怎能随便说少呢?我这里只有一万两银子,收你两千引是可以的,剩下那一千引,不如我用户部出借的盐引给你换,一引换一引,引地也不变,张老您看如何?” 张延龄给出解决方案。 张懋喜出望外,但还不能表露太明显,脸色迟疑道:“这样……也行吧。” 张延龄笑道:“我这里还有两千引的户部出借盐引,张老要不要考虑一下借回去变卖,等十月再归还户部?” 如果说之前张懋要把张延龄当恩人,现在简直要把张延龄当圣人。 明摆着市面上的盐价要降,你还给我两千引的户部盐引,那不等于是白送钱给我? “延龄啊,老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之前对你还多有误解,这两千引老夫便收下,以后你在都督府或是朝中有任何困难,只管跟老夫说,老夫责无旁贷!”张懋拍着胸膛似乎是把张延龄当忘年交了。 张延龄心想。 这老头真好糊弄。 盐引的买卖我已经让他赔了一半身家,现在居然还对我如此感激涕零的? 这就叫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只记得甜枣的甜,记吃不记打! 张延龄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张老赶紧把盐引拿出来,我也好让人往里面抬银箱,另外再把户部的盐引给你,你也立下字据,按照规矩张老还需要一点抵押……” 张懋道:“没问题,就拿这部分的盐做抵押,借两千引应该用一半的价值抵押是吧?那不用说了,五千两你抬走!” …… …… 张懋跟张延龄把生意上的事,具体落实下来。 张懋老怀安慰。 虽然在之前的盐引降价中,他损失惨重,但好歹是割肉止血了,下一步只要盐价继续下跌,他就可以从盐引的事情上大赚一笔。 “公爷,建昌伯的人已经走了,咱为何不让他给咱一万两,而让他抬走五千两,留下三千引的盐引呢?” 李家管事的很好奇。 之前有三千盐引,现在还是三千盐引。 不过从徽商兑不出盐的盐引变成了户部出借的盐引。 那是质变。 不但如此,还多了五千两银子。 但也欠了户部两千引盐引,换来在户部抵押了五千两银子。 张懋笑道:“你懂什么?这些盐引要让别人来卖,必定是市价卖,但老夫可以让其卖的价更高,淮商为了保证他们的铺子能运作下去,正在四处购买户部出借的来年盐引,老夫正好卖给他们!从中还能多赚一些。” 李家管事惊讶道:“公爷,还跟徽商做生意,会不会有危险?” “不怕,你就等看好吧!” …… …… 张懋说到做到。 他当天下午就找了跟徽商沟通的中间人来,以一千引五千五百两的价格,把三千引盐都卖了。 “张老公爷,您真是高明。”李家管事对此也是佩服不已。 张懋生意做成,此时正在喝着茶悠哉悠哉盘算晚年幸福生活,一脸志得意满笑容道:“你懂什么,老夫虽然这次在官盐生意上有亏损,但老夫过去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年的官盐买卖,连基本的行情都不了解吗?” “现在银子到手,只等盐引价格降到二三两时,老夫再用个四五千两购买两千引回来,还给户部就行了。” 李家管事一脸羡慕。 这种赚钱的好事,是轮不到他的。 可他在心里奇怪。 既然把户部出借的盐引卖给徽商这么赚钱,为什么张延龄不卖,要过张懋一道手,让张懋把钱赚走呢? 难道说张延龄就是变着法给张懋送钱,行贿赂之事? 想到这里,李家管事感觉肉疼,他们李家在这次的盐引买卖中,亏了一半的身家都不止。 “老李啊,你还有事吗?”张懋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李家管事不由想起来上午来见张懋时,张懋那如丧考妣的脸,现在张懋简直是春风得意。 李家管事道:“小人告退!” “走吧,以后做生意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每次都指望老夫给你救场,也要多了解市面行情!”张懋现在也有心思去提点旁人。 李家管事不再停留,急忙离开。 …… …… 建昌伯府。 苏瑶查阅了账目,发现了张延龄跟张懋做生意的事。 她很不理解道:“老爷,您是要拉拢英国公吗?明明未来盐引价格会降,为何还要出借给他?那不是给他送钱吗?” 在苏瑶看来,英国公在朝中地位不在张延龄之下。 去拉拢张懋就跟把银子往水里扔差不多,根本没意义。 张延龄好奇道:“谁说盐引价格会继续下降的?” 苏瑶:“……” “我说瑶瑶啊,现在盐引生意已经完全掌控在我们手上,甚至我们手上有大批的徽商盐引,让盐引降价那是要砸自家饭碗吗?我明天就让盐引价格回升……” 张延龄说出了他的计划。 苏瑶的下巴都快惊掉,还能这么玩的? 张延龄拨弄了几下算盘,道:“吃亏的事我可不干,盐引涨价之前,当然要先把户部那些时限短买空的盐引转手出去,防止盐价涨了卖不出去砸在手里。” “我把买空的户部盐引转手张老头,马上把盐引价格拉升,他回头肯定想宰了我。” “吩咐下去,以后再知道张老头在哪,一律给我绕道走,他再登门就说我出远门,总归老子最近不想见他,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正在对府上的帐房大发雷霆。 她发火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的盐引生意损失惨重,更主要的是跟张延龄还有赌约,现在眼看赌输已成定局。 作为长公主驸马的崔元只能木讷一般立在一旁看着。 “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在官盐落价的第一天就卖出去?” “现在价格已经落成这样子,又能把盐引卖到哪去?” 跟张懋想着把盐引卖出去止损不同,朱效茹现在并没有马上把她手头上剩余的盐引出手。 不是她不想卖,而主要因她手头上盐引的引地多不在北方,作为长公主的她就算是拿盐引也拿不到好的,现在连引地为顺天府的盐引都不好出手,更何况是她手里那些。 崔元安慰道:“长公主消消气,此事也不能怪铺子的掌柜和帐房,他们也不会想到盐引价格一降再降,听说从十贯一引掉到五贯,前后也就两三天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反应。” 本来崔元是想替下面的人说句话。 谁知这彻底点燃了朱效茹的火药桶。 朱效茹怒视着崔元道:“你还有脸替他们说话?” “我?” 崔元一怔,他没想到妻子居然会当着府中下人的面,会对自己如此失礼。 朱效茹却全然不管不顾,继续发着她心头的火气:“还不都怪你那个朋友?他自己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明知盐引价格会落,提前都不通知,眼看着我们往火坑里跳!看你都结交了一群什么朋友!” 崔元心中那叫一个冤枉。 最初张延龄可是愿意带着他出去办差的,对他也多番提点,甚至还有将他举荐到皇帝那以后让他入朝为官的计划。 谁知自己妻子不知是抽什么风,要宴请张延龄,本以为是好事,谁知在宴请时就跟张延龄打赌,把两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张兄他其实早就说过盐引价格会降的……” 崔元小声嘟哝了一声。 他其实还想说,当时满京师做盐引生意的,都被盐引和官盐价格上涨给冲昏头脑,张延龄说什么你们都不信,若是张延龄不坚信盐引价格会涨的话,人家干嘛要跟你打赌? 这还不算是提醒? 朱效茹并没有完全听清丈夫说什么,但她还是怒气冲冲道:“你还有脸杵在这无所作为?身为本宫的驸马,现在不过去做点什么?” 崔元一脸迷茫。 朱效茹厉声道:“本宫现在就让你重新去见那个狐朋狗友,你就问问他,我们的盐引到底该怎么办!?他不是把你当知己吗?” 崔元一听,登时心中憋屈到要命。 当初是你坚持要跟张延龄为敌,我当时是反对的,现在倒好,出了事让我去找张延龄说和? 关键是人家还跟我们打赌呢。 他知道我去见,还会赐见的? “要是这次盐引的事解决不了,你也别回来了!” 朱效茹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直接就把崔元给轰出家门。 崔元出了门,整个人都快崩溃。 突然觉得妻子很不可理喻,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张延龄府上,做一番求见。 …… …… 英国公府。 张懋终于睡一了一晚的好觉,昨夜老夫聊发少年狂,头晌日上三竿才起床。 在他看来,盐引生意终于告一段落,即便这次的生意最后还是亏了,但小输当赢。 从之前探知京师那些王公贵胄的情况看,每家的损失都不小,自己已经算好的。 “张延龄这小子开罪这么多人,他以后还用在朝中混?都说是初生牛不不怕虎,就算是他真有几分智计,在朝中也不长久,连老夫都替他可怜……” “这种人以前是不学无术愚蠢要命,本以为他长脑子了,现在看来脑子都被狗吃了!” 张懋也忘了昨天是如何承蒙张延龄的恩情,眼下他只等看着张延龄如何去倒霉。 心头那口气总归是要出的。 结果当天刚过中午,他吃完午饭正准备去都督府转一圈看看是否有公务。 谁知昨天来访的李家管事之人又心急火燎跑了来。 张懋接到通报之后,干脆就在院子门口把人见了,毕竟自己也要出门,也没必要让其登堂入室。 “作何如此惊惶?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张懋又拿出说教的口吻。 李家管事之人急道:“公爷,大事不好了,市面上盐引价格涨了。” 张懋的反应并不是很大,只是老脸多了几条横皱,道:“涨了?唉!涨就涨了吧,涨一点也不当回事……” “可是公爷,涨了三成呢……” 张懋一听,瞬间就不淡定了。 “你再说一遍,涨了多少?”张懋直接伸手抓住李家管事的衣领。 李家管事哭丧着脸道:“本来才四贯多一引的样子,结果一夜工夫,就涨到六贯了,今天还在继续涨……” 张懋松开抓着李家管事衣领的手,把手捂回自己心口位置,口中道:“这市面也太不平静,要是老夫再坚持一天,今天再卖盐引的话,就不至于损失那么多。” 李家管事提醒道:“公爷,损失多少是一回事,可您忘了,昨日还跟建昌伯借了两千引的盐引。” 张懋震惊道:“是啊,老夫岂不是双重损失?这要加多少钱才能把窟窿补上?” 李家管事继续提醒:“窟窿不窟窿的另当别论,咱按照约定,涨到五成的话,您抵押在户部的那五千两可就没了,还要立即把两千引的盐引给还上,您现在上哪去弄两千引盐引?” “噗……” 之前张懋只是感觉到心口疼,有心肌梗塞的征兆。 在李家管事提醒下,他眼下人都快站不稳,身体直挺挺要往前倒。 要不是有李家管事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他人估计已经当即栽了。 “我x他张延龄的十八辈祖宗!” “把老夫当猴耍呢?看老夫不弄死他!” 张懋现在也不管不顾,要真如李家家主所说,盐引涨价五成,他英国公府就要彻底破产,要知道昨天他卖的盐引可不全都是自己的,之前还有一些外债什么的,所卖得的钱根本不足以填补损失。 “吩咐下去,点二百兵来,老夫要去他府上算账!” 张懋也学聪明了,再去见张延龄,肯定会被百般推搪见不到张延龄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粗的。 只有把事闹大,或才有一线生机。 继续任由事态发展,那他张懋不定回头也要流落街头居无定所。 李家管事道:“公爷,这样会不会闹大?” 张懋怒道:“老夫都要倾家荡产,还管他闹不闹大?就算是把那小子的房子给拆了,也在所不惜,给老夫换甲胄来,还有老夫的长枪……” 张懋现在是气急败坏。 老脸什么的都不要了。 亲自点了家兵,亲率二百壮士朝张延龄府上便杀奔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一起上贼船 建昌伯府。 张延龄正在跟萧敬、崔元见面。 崔元突然登门造访,张延龄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但也没给他好脸色。 张延龄正在跟萧敬商议事情。 便在此时,得知张懋带家兵在府门前列阵的事。 “啊?这……这……” 张延龄还没怎样,把萧敬吓得不轻。 这架势是要闹出大乱子,萧敬作为皇帝的特使人在建昌伯府,即便本来事情跟他没关系,事后可能也要担责。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估计张老头见到萧敬,脸都要绿了!” 果不其然。 张懋一身甲胄立在张延龄府门口,手上提着长枪,他也算是比较有分寸,身边的家兵没有一个着军服或是拿武器,但在他见到萧敬跟张延龄一起出来之后,老脸瞬间失去血色。 还没等张延龄说什么,萧敬便跑过去急道:“张老公爷,您这是要作何呀?快住手快住手啊!” 张懋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兵都好端端立在那。 住什么手? 说得好像已经打起来了一样。 张延龄没有往前走,笑着老远拱拱手招呼:“张老今天心情不错啊,带人出来遛弯?” 张懋见到张延龄的嘴脸,暴怒道:“你这竖子,让老夫替你爹教训你……” 说着要提长枪过来找张延龄算账。 但他还没走到张延龄面前,就被萧敬和崔元合力给阻拦。 张延龄心里在幸灾乐祸:“估计张老头带人来目的不是为打架,以他的老成持重怎会不知这有如何的恶果?不过是找人来给我施压,让我为了息事宁人而选择妥协。” “但你怎么都不会想到司礼监的萧敬在这里吧?这下你的劣迹怎么都会传到皇帝耳中去。” 张延龄道:“张老公爷这是作何动怒?有事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你娘!老夫辛苦半生,终于积攒了一点家业,都被你这竖子给老夫败了!”张懋被萧敬拦住,也不能把萧敬怎样,仍旧指着张延龄在骂。 萧敬好奇道:“张老公爷的话让人费解啊,建昌伯又不是您的……什么人,他怎会败您的家?” 张懋怒道:“你问他!都是他干的好事!老夫昨日里才听了他的挑唆借了户部的盐引,今天他就把盐引价格给提上去,这不摆明算计老夫?萧公公,到了陛下那里你也要替老夫说话!” “啊?” 萧敬一脸迷惑不解,这怎么还有我的事? 我在皇帝面前给你说话? 我是嫌脑袋太沉,想把脑袋挪个地方减轻一下负重? 张延龄故作惊讶之色道:“张老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我身为户部借盐引的主力,所借的户部盐引过万,我让市面上的盐引涨价?莫不是我是疯了,想倾家荡产?” 张懋最初就是一股脑愤怒,觉得这一切都是张延龄的阴谋,所以才会这么冲动来找张延龄算账。 但张延龄只解释几句,他瞬间就愣在那。 以他对市场经济的了解,显然也迷茫了。 是啊。 这样做对这小子有何好处? 我亏? 他亏的不比我多? 萧敬赶紧道:“张老公爷,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建昌伯也对市面上盐引和官盐价格上涨费神呢,正跟咱家商议对策,您怎么会说这是他所为?” “这……” 张懋简直无言以对。 张延龄再道:“张老,昨天我把盐引给你,就算涨价,你大不了趁今天价格高时把盐引卖了,或是把盐引还回到户部就当没借,或者你干脆给我也行。你何至于来找我的麻烦?” 张懋黑着脸道:“昨天你给老夫的盐引,都被老夫给卖了。” “啊?”张延龄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那可是足足三千引的户部盐引,张老这么快就卖了?那岂不是……” 张懋明明满肚子的怒火,突然找不到发泄点了。 若真如张延龄所说的那样,一切好像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盐价不可能是张延龄拉升的,因为张延龄这么做没好处……张延龄给他盐引完全是出自好意,只是没料到盐引涨价了……他自己手欠,为了早赚钱及时出手,结果错过了市场上涨的行情…… 崔元也在替张延龄说话:“英国公您作何要那么着急把盐引卖了?若是今天再卖的话……” 张懋怒视着崔元道:“现在市面上的盐引一天比一天下降,老夫拿到盐引不赶紧卖,还留在手上生虫还是怎么着?” 崔元一想,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的确是至理名言,在下行的市场行情里,谁不想早点把手里的货脱手? 就好像自家那位,不也在为此发愁? 不过崔元马上想到:“既然盐引价格上涨,是不是长公主就不会生我的气?我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回家了?” …… 张懋还在气头上。 关键是现在张懋快要赔到倾家荡产,他是不会罢休的。 张延龄却有种阴谋得逞的快乐。 那是张懋、崔元和萧敬理解不了的。 张延龄一脸惋惜之色道:“张老一定是气昏头没细想。其实张老不妨设想,若此番盐引价格真是我撺掇上涨的,为何我要把盐引交给张老您?我等上涨之后自己卖出去赚钱,何至于让买张老盐引的人白白占了便宜?” “肯定是买张老盐引的人背地里有阴谋,俗话说,谁得益谁便是主使。” 如果说之前张懋还对张延龄是否有阴谋将信将疑。 听了张延龄的话,他这次是彻底挑不出毛病。 也是啊。 张延龄明知道盐引会涨价,昨天还会把盐引以低价抵押给他? 就算后面那两千引是他借户部的,可前面那一千引,可就当是张延龄以五千两银子的价格抵押卖给他的。 而现在整件事中最大的得益之人,岂不是昨天通过中介买他盐引的那些徽商? 若真如此的话…… 那肯定就是徽商才是盐引价格上涨的元凶! “你……你这竖子,害老夫赔了那么多银子,这笔帐怎么算?” 张懋还是不肯罢休。 这话说出口,连萧敬和崔元心中都对他充满了鄙夷。 纷纷在想:“你眼光不行,现在赔了,还要让别人给你兜底不成?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事?” 张延龄一脸感慨道:“既然是我让张老有损失,也不能让张老白吃这个亏。” “以我的见地,此番盐引涨价,定是徽商和淮地的商贾在暗中使坏,也就他们手上的盐引多能干出这种事来,我正有意要与萧公公前去徽商商会找他们算账,张老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张延龄提出建议,萧敬和崔元瞬间都觉得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鲜花般灿烂 张延龄一行在往徽商商会走。 张延龄、崔元和萧敬同乘马车,而张懋则带人尾随在后,除此之外还有金琦带着锦衣卫陪同。 一副要去抄徽商商会的架势。 马车上,张延龄正在闭目养神。 崔元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嘀咕道:“若说这涨价乃是徽商所为,但他们的盐引连盐都兑不出来,更无求购之人,他们是怎么把盐引价格给推高的?” 萧敬怔怔望着崔元,微微皱眉似也在思索,但因为这次的盐引买卖他并没有涉及,一些细节他并不清楚,所以一时没想明白。 而崔元最近是帮朱效茹管理家里的买卖,所以对此是知道一二的。 张延龄睁开眼,狠狠瞪了崔元一眼。 你个花瓶一样的驸马,都被你老婆赶出门,居然现在还在这里拆我台? 我说是徽商干的,那就是徽商干的! 不容反驳。 要是被外面那位知道,我家房子还要不要了? 张延龄沉吟道:“徽商暗地里跟盐场的人有勾连,岂是随便限制得了的?马上就到徽商商会,到时质问他们便是!” 萧敬一听,点点头。 他琢磨不透的事也就不去细想,现在他只听张延龄的,也闭上眼学着张延龄去闭目养神。 …… …… 城中一处私宅。 正是徐夫人在京师的宅邸。 宅邸从外面看很低调,但其实内有乾坤,尤其是徐夫人所住的后院,极尽奢华,因为徐夫人对北方的宅院住不习惯,特地做了改造,让这里更接近江南园林的布局,亭台楼阁池塘水榭都有。 房间内的徐夫人,把自己宅院的房契拿出来,看了很久。 最终叹口气,将房契也放进了一个木匣,此时木匣内已经摆满了田契和房契。 “大家,您为何要收拾东西?是要搬家了吗?” 在徐夫人的身后,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这时代二十岁已经算不上是青春少艾。 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正是开始解风情时,已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 此女子正是徐夫人培养起来,做自己接班人的,既作为徒弟,又好像是妹妹,或是闺蜜,更好像是自己的伙计和掌柜。 徐夫人神色平静道:“这些东西,都要交给别人,从此之后不属于我。” 女子非常惊讶道:“大家,您?” 徐夫人笑了笑,用怜爱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甚至用手轻触了她的面颊,叹道:“你从十四岁跟我,如今已经过去七年,我的本事你该学的也都学会,让你自己去飞也是可以的,但其实以后我还会继续做生意……你就当我要嫁人了吧。” 徐夫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女子震惊道:“大家要嫁人?” 徐夫人没有去细说,神色仍旧平静道:“你可以自己选择,是留在我身边,还是自己去飞,若你要走,我会把你这几年应得的那份给你,足够你支起来一个不错的摊子,在徽州商人中有一席之地。” 女子当即跪下来,对徐夫人磕头道:“我的命是大家给的,一切都是大家的,大家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嗯。” 徐夫人只是点点头,望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又有些不舍道,“嫁人这条路,不好走,我知你并无心去侍奉男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女子不去回答,仍旧在磕头。 徐夫人一时正踟躇之间,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夫人,刚得知的消息,说是徽州商会的当家正在聚集。” 徐夫人走过去,打开门,看着婢女道:“你是说他们没有我的吩咐,就擅自聚集?” “是!” 婢女回答很肯定。 徐夫人面色非常冷漠,冷笑道:“他们果然想踢开我,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到此时他们还不幡然悔悟吗?走,与我前去商会!” 徐夫人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正在被人动摇,她不会容许自己打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便急忙带人往徽商商会的驻地而去。 …… …… 在徐夫人抵达商会时,商会的会议已经开了很长时间,似乎已经商议出一个结果。 徐夫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做最后的决定。 “你们要做什么?有事为何不通知我?”徐夫人进到商会会馆。 发现几大徽商家族中,除了宋家不在之外,其余的家族都在,还有一些徽商中资质比较靠前的家族,有十几个之多,这算是一次比较大的集体会议。 明显。 她的权力被架空了。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人,却是之前徐夫人的得力干将江玥年。 江玥年对徐夫人行礼道:“徐大家,我等都知道您的态度,涉及到重大之事,我等还是希望您能心平气和多休整,便不去打扰您。” 此时林家家主林隆生道:“江当家的还跟她废话做什么?直接就告诉她,从此之后徽商商会与她无关了!让我们蒙受天大的损失,各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我们还能容她的?” “对!” 在场的徽商难得重新态度一致,而且是非常坚决的那种。 他们似乎已经决议要把徐夫人赶出徽商商会。 徐夫人一脸愠色道:“你们是要忘恩负义吗?也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们聚拢在一起,又是谁去商请户部做盐引改革,最初又是谁为你们垄断了大江南北的盐引生意?” “要不是我,你们还守在苦寒的边地等着放盐引,现在不过是一时的挫折,你们自己认输便罢,居然要背信弃义?” 江玥年无奈道:“徐大家,您消消气,其实我们想过办法的。” 徐夫人余怒未消道:“你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没有我,就是死路一条。” 旁边林隆生走出来,一脸得意道:“你真以为我们离开你就会群龙无首死无葬身之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这位江当家的,便乃是人中龙凤,现在他为我们找到新的渠道和靠山,有了他,我们的盐引能支盐,以后的生意也不会有影响!” “难道我们不选择跟他一道,还要让我们继续被你为害,跟你一起沉船吗?” 徐夫人本来就已经很生气,当她知道是江玥年带头背叛自己的时候,那种愤怒更是瞬间将她的情绪淹没。 “是你?!”徐夫人怒视着江玥年。 江玥年行礼道:“徐大家见谅,并非在下背叛于您,只是认为您之前所做之事太过于偏激。” “跟朝廷作对,便是跟银子作对,想朝廷怎会一直对盐价上升坐视不理?况且如今朝廷改革户部盐政态度如此坚决,所以才跟几位掌柜的商议,暗中再去联络朝中权贵,希望他们能提供庇护。” “哈哈哈……” 徐夫人在笑。 笑得很悲凉。 从江玥年的话语中,她感觉到应该这群人早在之前就已经背着她在暗地里搞阴谋夺权那一套。 只是她一直还被蒙在鼓里。 “你们找靠山?找谁?谁还会庇护你们?你们真以为还有人能撑起我们徽商这烂摊子?”徐夫人觉得这群人天真可笑。 到现在居然还有妄想,觉得自己能逃出生天? 连自己都被迫要接受张延龄的条件,委身于张延龄,正是因为她看清楚了局势,知道已经无力回天。 江玥年道:“夫人,您若真这么说的话,那就太让人失望,本来还说,只要您能继续带领我们跟朝廷步调一致,我们还是愿意奉您为首的。” “哼哼!” 徐夫人冷笑。 便在此时,有一名扈从进来通禀道:“诸位当家的,贵客已到。” 江玥年急忙道:“快请!” 在场众徽商也都激动起来,好像能挽回他们颓势的机会来了,他们终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们如此刚愎自用,是自取灭亡!” 徐夫人怒喝一声,当即要走。 但她更想知道,这群天真的人找了什么权贵来做他们的靠山。 …… …… 等徐夫人见到江玥年和几位家主恭敬迎进来的人时。 徐夫人傻了。 进来的人有几位,但当首几个她都认识。 张延龄、萧敬、崔元,身后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副千户金琦等人,更可甚的是,之前徐夫人去拉拢结交希望其与张延龄作对的张懋,居然也站在张延龄那边,看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穿一条裤子…… “哈哈,诸位都在这里,身体可好?诸位见谅,本爵学识浅薄,问候就是这么简单直白,祝各位身体康隆未来行大运发大财!” 张延龄一马当先走进来,还在跟众围拢他的徽商当家人打招呼。 说的话在徐夫人听来…… 不堪入耳。 徐夫人欲哭无泪。 那是一种被双重背叛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这群徽商所找的靠山,居然就是张延龄。 而之前张延龄可是答应她,说是在三天后……也就是来日,接受她的投诚,她甚至连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收拾好,准备以身侍狼…… 但再一想,似乎可能是自己的一再拖延和敷衍,让张延龄不厌其烦,才会另找别家。 林隆生换上恭维的脸色,对张延龄行礼道:“建昌伯您才是真的福星高照,我等以后还需仰望您,希望您能赐口饭吃。” 张延龄道:“这位当家的客气了,不过你的话有歧义。怎能是为了吃饭?当然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能吃一口平价盐,也为了大明朝边防能在盐政的推动下能更加坚实稳固,让外夷望而生畏!诸位说是否这么个道理?” “是是是。” “建昌伯心系家国,真乃仁臣。” “爵爷忠君报国,我等要向您学习。”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把目光转过来,他发现徐夫人立在一边。 他走过来好奇问道:“你们徽商居然还有女当家?这位夫人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徐夫人脸上的肌肉都稍微抽动,但她连话都没说。 金琦凑过来提醒:“爵爷,这位是原来徽商商会的当家,徐夫人啊。” 张延龄瞪了金琦一眼。 我用你告诉? 金琦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把头缩回去,连带身体也缩到张延龄身后,安静当他的跟班随从去了。 “原来是徐当家的,久仰大名,之前跟徐当家交手多次,不得不佩服这位徐当家手段高明,可称得上是女诸葛了吧?”张延龄脸上的笑容如鲜花般灿烂。 如果狗尾巴花算得上是鲜花的话…… 徐夫人缓缓吸口气,气愤把头别向一边,不再跟张延龄对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明风月 厉家家主厉一京道:“伯爷您言笑,我等都乃是升斗小民,岂敢与您交手?之前的一些全都是误会,我等已决议由江当家来执掌商会,以后再不敢对您有任何冒犯。” “是是是。” “我们以前都是受了蒙蔽。” “还望爵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一群人又在点头附和。 七嘴八舌的话,说得好像以前所为都是被逼无奈,并非他们发自本心。 张延龄却一直在笑着观察徐夫人的反应。 徐夫人此时看似面无表情。 但张延龄知道她现在心中有多痛恨。 没有任何的交流,徐夫人要往外走。 张延龄道:“徐夫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徐夫人回身,行个万福礼道:“妾身一介女流,从不懂经商置业,如今已被商会扫地出门,还有何脸面留在此?” 张延龄惊讶道:“就算徐夫人你卸任,是不是先观礼江当家的升职典礼?你看看这位江当家,可谓是青年才俊,既会做人也会做事,想来在做生意方面更有眼界一些……” 徐夫人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径直离开了商会。 出门的时候,还在听张延龄在那说着什么:“……你们徽商以后就应该精忠报国,此番拿出盐引捐做军粮,就很好。要是没点实际表示,本爵如何替你们请托?以后只要你们诚心办事,朝廷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 …… 徐夫人好像是理解了为何张延龄会将她踢出局。 因为江玥年更会“来事”。 说是给朝廷捐军粮,暗地里送给张延龄的还不知有多少。 “本以为他能为朝廷有点作为,看来也不过是贪财之人。”徐夫人回到宅邸之后,坐下来连杯茶都不想喝,心头全都是恼火。 之前觉得张延龄“贪财好色”,现在看来好像好色这一条要取消了。 但她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美色方面。 谁知江玥年有没有送给张延龄更好的?或者说更能迎合张延龄的嗜好? 徐夫人望着面前木匣里的东西,怔怔出神半晌。 “大家,是出何事了吗?商会的麻烦可有解决?” 之前与她交谈的女子又回来。 徐夫人没有回答。 本来还说要嫁人,现在看来一切都免了。 只是自己手头上那么多盐引,要如何变现?外面还有拖欠的债务……看起来只能卖房子卖地,连同她在淮地的资产也一并要变卖。 “日后再难再涉足官盐营生。”徐夫人知道,自己被踢出局,无论是张延龄还是徽商都不会容得下她,她以后别说是做盐引生意,连普通生意怕都难再做好。 便在此时,门口又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夫人,有人来传信,说是请夫人赴宴。” “不去!”徐夫人厉声道。 她现在心情不佳,根本没任何心思去赴什么宴。 但随即她想到一个问题,还是打开门走出来,从丫鬟手上把请柬拿在手上。 女子问道:“大家,是何人邀请?” 徐夫人没有回答,把请柬放到怀里,道:“去吩咐,将所有在京师的生意都停了,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开张做买卖,手头的货尽量往城外货栈运,有捣乱的不加理会,即便有小的损失也不得声张!” 说完,徐夫人离门而去。 …… …… 教坊司。 张延龄终于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大明风月,这比之前跟张鹤龄一起去的那个私娼馆,不知好了多少。 这里高大气派,里面的宾客虽然不多,但环境就要好太多,最重要的是可以直起腰坐在椅子上,客厅之宽大,进来个几十人都没问题。 以前是想做而没有那条件。 现在手头如此宽裕,即便真叫几十个进来,那也就为追求一个范儿。 喝酒时找姑娘把包间塞满,不是正常操作? “老二,你可以啊,一看就知道是发财了,这次请为兄来这么好的地方?”张鹤龄后一步来,进到相约的厅堂内,还没坐下已经开始感慨。 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下“请为兄来”。 意思是张延龄请客。 张延龄笑道:“我让大哥赚钱,不应该是由大哥你做东吗?” 张鹤龄的脸瞬间耷拉下去,差点是从椅子上蹦起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少跟我贫,为兄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家产都还抵押在户部呢,卖盐引的钱都还没过手,为兄现在穷得都快吃不起饭,哪有闲钱请你来这种销金窟快活?” 抠门。 一如既往。 张延龄似有所思道:“之前不是还给你送去两千贯的铜钱和一千多两银子?” 张鹤龄急道:“都被你嫂子给扣住!想都别想。” 堂堂的大明朝寿宁侯,一个以为非作歹著称的外戚,几时成妻管严了?感情你妻管严的身份也是随叫随有是吧? 张延龄无奈道:“我让大哥赚那么多钱,大哥就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怎么都说不过去,这样当弟弟的以后还怎么带大哥你发财?” “唉!”张鹤龄叹口气,重新坐下来道,“这样吧,下次你到为兄府上去,为兄请你吃顿家常便饭,普通四菜一汤对付对付得了!” 张延龄心想,这抠门抠出水平。 张延龄道:“大哥,要不这样吧,你就看在当弟弟的帮你赚钱一场的份上,今天的酒菜你来负责,至于叫姑娘的钱,各付各的,如何?” 张鹤龄的脸色瞬间就很难看。 有种被人割肉的痛苦感觉,最后还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架势道:“也罢,便如此。” “那个谁,给爷上一桌好的酒菜,要全荤无素的!” 张延龄想起来张鹤龄在窑子坑周彧那一顿,照葫芦画瓢对外面喊着。 张鹤龄又用愤恨的目光瞪了弟弟一眼,道:“可跟你说,为兄今日出来没带太多银子,若是不够的话你先垫上……” “再加几盘鲍参翅肚……” “行行行,别加了,为兄付账还不行吗?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没品,吃那么多撑不死你!” 张鹤龄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就在张鹤龄准备对来人发火时,发现进来的是金琦。 “侯爷,伯爷,小的来跟您二位请安了。”金琦已经把公服换下,换上一身便装,但还是刀不离身,进来便给张家兄弟行礼。 张鹤龄见到金琦马上不乐意了:“怎么还有他的?你要请他,怎不提前吱一声?” 这意思是,请客加了一个人,请客的标准就要另当别论。 张延龄笑道:“忘了跟大哥说,之前小金子说要请我们二位的,但看在大哥你盛情难却的份上,今天就让大哥破费。” “去你大爷的……” 张鹤龄正要骂,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把头往张延龄这边凑了凑,道:“他叫姑娘的钱,不用老子管吧?” 他的声音小,但金琦听得很清楚。 金琦心想,您们吃饭叫小姐的钱别让我付,就烧高香,还指望你们替我花钱? 张延龄哈哈笑道:“大哥你放心,对小金子来说不花钱就算他赚,怎可能蹭你吃喝的同时,再蹭你姑娘的陪酒钱?” 张鹤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许:“若只是加双筷子,为兄勉强接受吧。” “两位爷真是太客气,本来小的是要好好款待二位的,只是没想到来这种地方,以小的那点俸禄实在是……承担不起,下次去相熟的窑子,小的一定盛情款待二位。”金琦也不敢充大款直接说这顿包了,只能说下次。 说完场面话,金琦才凑到张延龄耳边道:“爷,人来了。” 张鹤龄问道:“咋了?来喝花酒,你还有事?” 张延龄叹道:“还真有点事,其实今天在这里面还有一桌,弟弟我要先去见个客商,是徽商商会的当家,姓江的掌柜,那可是个年轻才俊。要不先让小金子先陪大哥你喝两杯?” “就你小子屁事多……快去快回。”张鹤龄已经撸起袖子,大概的意思是,自己请客,一定要趁着弟弟回来之前吃个够本。 张延龄这才笑着起身来,往门口而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利益当前 教坊司的天井之旁各有三层小楼。 张延龄到了天井东侧的二楼,一个靠近角落直对着向外的楼梯,相对隐秘一些的房间。 他来见的,也并不是江玥年,而是徐夫人。 在张延龄进门时,徐夫人一身男装已在里面等了一段时间。 “夫人久等了,先前正在跟家兄一起喝酒,未曾想夫人居然比约定时早来。见谅见谅。”张延龄刚进门便笑着跟徐夫人打招呼,还是那么谦谦有礼,堆着满脸的笑意眼前一亮,“夫人风姿绰约,换上一身男装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一面就让本爵心猿意马……” 张延龄说着就拿出要对徐夫人毛手毛脚的架势。 如果说之前徐夫人已经认命了,现在她对命运可说是要抗争到底的。 徐夫人当即用厉声喝止了张延龄的行为:“建昌伯你欺人太甚。” 张延龄才不过伸出手,还没等怎么着,徐夫人便这么气急败坏,他不由笑了笑把手放下,这都是他早就料到的。 之前还是让他自重,现在就已经在喝斥他欺人太甚。 “夫人这是要作何呢?这般见外让人不适应啊。”张延龄笑着坐下来,做出请的手势道,“夫人请坐。” 徐夫人冷笑道:“建昌伯为何出尔反尔?” 张延龄惊讶道:“我出尔反尔?夫人你莫不是在言笑?今天我不过是去徽商商会跟人谈点生意,从未想过要与夫人谋面,夫人贸然出现在商会会馆倒让我很意外。” “如果夫人是在指责本爵在商会内对夫人所说的话,那也太斤斤计较,在那种情形之下,你我见面,总不能把话都挑明了说吧?昨天还是死对头,今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盟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夫人你有……一腿?” 饶是徐夫人早就知道张延龄的“卑鄙无耻”,但在亲自领教之后,她更觉得卑鄙无耻这样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张延龄的险恶。 那是一种让人抓狂捉急的恶。 张延龄打量着徐夫人,此时徐夫人的神色,真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最近看他是这般眼神的人还挺多的,比如说张懋,再比如说…… 没办法。 让人都活不下去了,人家能对他好脸色? “夫人下一句不会就是想问我,为何要跟那些徽商的人合作?” “其实这问题也没什么可问的,你们徽商之前团结一致跟我作对,那是为利益而驱使,现在你们友谊的小船翻了,都已经落水,莫不是夫人觉得只有你会找我私下里谈合作,而别的人就在那坐以待毙吧?”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满京师上下,他们能用财色打点,让他们转危为安的人,舍我张某人之外还有他人?不妨告诉你,就连英国公和其他的勋贵想从泥潭里脱身,都只能找我,何况你们几个商贾?”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我能放下大把的银子,有为朝廷募集军粮物资的机会而不顾?我得罪那么多人,不但是想发财,还想在朝中落个好名声,至少也是为国分忧的那种。” “我是下令不得支兑你们徽商的盐引,但本来徽商手上的盐引就是从朝廷买的,合乎体统,直接就不给兑现,那以后谁还从朝廷买盐引?朝廷的盐政不就废了?” “我当然是见好就收,能名利兼收,我为何要拒绝呢?” “哈哈!” 张延龄的话可说是把道理说的是事无巨细。 徐夫人闻言都不由一怔。 很明显。 在徽商这条船翻了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去帮扶任何人一把,连她自己想的都是如何去逃生。 在这种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各家族联合起来跟张延龄合作,跟她的目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都是为了求存而已。 “那你为何要用江玥年来当徽商商会的当家?”徐夫人没有去指责张延龄跟徽商合作的事,她最生气的,是让江玥年当商会会长。 “哈哈哈……” 张延龄笑得很开心。 徐夫人生气道:“那也就是说,你以后还想用江玥年,将我便弃如敝履?” “等等。”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夫人要搞清楚一件事,夫人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敝履,你这双履我都还没穿过,合不合脚都不知,谁知你是新是旧?当然是要先穿几天试试脚。” 徐夫人:“……” “再者,就算我把你这双履穿了,那也不影响我穿别的履呀,难道以我张某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全家上下就一双履不成?而且你这双履还有可能是旧履,全家就只一双旧履……你说我是不是很吃亏?” “你!” 张延龄的一番比喻,已经让徐夫人怒不可遏,她突然将头上早就备好的尖锐发钗抽出来,死死握在手上。 张延龄一拍桌子喝道:“你要作何?” 却是徐夫人并没有冲过来跟张延龄拼命,而只是用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 这一下也让张延龄愣了。 这算什么? 贞洁圣女吗? 跟我玩自残威胁这一套? 徐夫人一脸凄厉笑容道:“建昌伯,你可是说过,让我继续统领徽商商会的。” 张延龄并没有因为徐夫人以命相胁而松口,他仍旧是一脸冷漠之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回去之后本爵仔细想过,徽商早就成为体系,就算现在为形势所迫一时为我所用,也不可能对我忠心耿耿,况且我要的并不是徽商商会,而是一两个有才能的人帮我便可。” “即便夫人要为我所用,也要夫人与徽商商会从此断绝联系为前提。” “更直白一点来说,我要的是夫人这样的职业经理人,来给我赚钱的,至于夫人以前的来往和交际,最好还是断了为好。” 虽然夫人不知道“职业经理人”是什么,但张延龄所提出的设想,显然是徐夫人所不能接受的。 徐夫人怒道:“那你就是言而无信。” 说着还真闭上眼,大有在张延龄面前自杀的架势。 张延龄可不会让她胡来,若是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死了,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他杀的,加上二人之前是有嫌隙的,更解释不清楚。 再者说来,他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死人。 一具尸体对他有何价值? 张延龄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一把抓住徐夫人握着发钗的手臂,就在徐夫人有做傻事冲动时,张延龄顺势用右手抓住发钗,生生将她手上的发钗给拔了出来。 “你!” 徐夫人从没想过,自己跟张延龄第一次的接触,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以这样一种方式。 “砰!” 因为动作太大,桌上一个茶杯落在地上打碎。 门口马上传来南来色的声音:“爷,您没事吧?” 张延龄听了来气。 听到里面有动静,不赶紧往里面冲,还问有没有事? 但再想到平时禁制南来色靠近他三尺范围,也就能解释南来色的谨慎,这是怕一个不慎又挨一顿拳打脚踢。 “没事!” “哦,爵爷,您请的客人来了。”南来色又通报一声。 张延龄仍旧没把抓着徐夫人的手放开,而徐夫人仍旧是一脸愤恨,望着张延龄的目光也充满敌意。 张延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不行?还是你觉得,自己的牺牲很大,没有得到应得的?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在利益面前什么原则都是白搭!” “给我到屏风后面去,没有我的吩咐一点声音都别发出来,否则我让你留在教坊司从此以卖笑为生!” 徐夫人本来是并不忌惮张延龄的。 连死都不怕的女人,怕张延龄? 但此时她看到张延龄那凶恶的目光,她反而有些胆怯。 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恶人,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就怕这个恶人不但恶,而且智计恐怖,甚至碾压自己,那就让人绝望。 把她留在教坊司卖笑…… “进去!” 张延龄拖拽徐夫人的手臂到了里间的屏风之后,这才走出来,重新坐在桌前。 一抬手,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血,右手夺发钗时不小心被划破。 于是他又回到了里间,一把抓起徐夫人的衣服,在徐夫人要惊叫时,发现张延龄只是扯碎了她衣服的一角,撕了一条布条下来。 张延龄道:“看什么看?是你让老子受伤的,老子身为伯爵,总不能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伤口吧?你不满?” 徐夫人简直是无语。 但她还是忍了。 毕竟张延龄撕的只是她袖口的布料。 等张延龄再一次回到椅子上坐下之后,这才朗声道:“让客人进来吧。” “是。” 南来色应了一声,把门打开。 随即进来二人。 当前一人,不但张延龄认识,连徐夫人也认识,正是才刚升任了徽商商会会长的江玥年。 而在江玥年身后的还有一人,虽是一身男装,但却用很高的领子遮住半边脸进来,走近了看居然是一名女子。 徐夫人从里屋昏暗屏风后,稍稍探头看到这一幕,心中便好像恍然。 之前便怀疑江玥年要拉拢张延龄不可能只送钱,可能还要送美色,她知道张延龄并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她之前也试过,根本不好使。 现在也算是验证。 但徐夫人也不明白。 以张延龄如今的地位,还有什么女人是可以打动他的? 送一堆女人都不行,送一个就可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终于有比我更无耻的 “见过建昌伯。” 江玥年进来之后便给张延龄行礼。 他抬头乍然见张延龄还在用布缠着右手上的伤口,惊讶道:“伯爷,您这是?” 张延龄这才抬起头,并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淡漠一笑道:“哦,刚才本爵不小心打翻一个茶杯,割伤了手,随便包扎两下。江当家的,这位是?” 江玥年赶紧把身后女扮男装的女子推出来引介:“这位是贱内。” 听到这称呼,张延龄没觉得意外,好像早就知晓。 里面的徐夫人分外惊讶。 江玥年为了达成目的,居然连妻子都可以送给张延龄? 若说自己的损失已经够大的,但也最多算是委身于狼,但江玥年这种连面子都不要,更可谓是无耻至极,在封建礼教如此严明的大明朝,这种事简直是禽兽不如。 但隐约之间,徐夫人又好像明白了为何一个女人能顶一堆的道理。 两个无耻之徒…… 张延龄惊讶道:“江当家的,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让本爵落得通奸罪名不成?” “啊?”江玥年一听就慌了。 张延龄脸上随即换上道:“这位是令妹吧?” 江玥年随即反应过来,若自己真把妻子送给张延龄,就算是出自事主本意,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张延龄也会落得与他人之妻私通罪名。 虽然以张延龄的地位,就算私通,也屁事没有,但传出去名声显然不好。 张延龄的意思其实是想说,就算你要送,你也别说出来。 我不知。 那就是不知者无罪。 徐夫人听到这里,想了想:“还是这个更无耻!占他人之妻女,恬不知耻还义正言辞!?” 江玥年心里在苦笑,但还是笑着重新引介:“伯爷说得是,此乃家妹,对爵爷早就心生仰慕。” 张延龄冷笑着往里屋望一眼,虽然里面很暗,张延龄看不到徐夫人,但徐夫人是能清楚看到他的。 张延龄也好像是在提醒徐夫人,别以为你自己的牺牲很大,就应该得到什么。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 尤其是徽商的商贾,在家族生死存亡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你凭自己的牺牲就能得到什么,却不知别人的牺牲可能比你还大,付出的条件对我而言更加优渥。 “请坐。” 张延龄再将头回过去时,目光便一直在女人身上打量,好像目光都挪不开。 …… …… 张延龄和江玥年近乎是对桌而坐。 女子则立在那显得很踟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姑娘为何不就座?”张延龄问道。 江玥年道:“让你坐就坐。” “是。” 女子这才走到桌前,准备在丈夫那一边坐下,却被江玥年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到张延龄那边落座。 女子并没有多娇美,但有股小家碧玉的气质在里面,从外表看就是那种温婉贤淑的,在面对这种事时,她心中似乎有很大的抵触,最后还是走过来坐在张延龄旁边。 绝对不是发自本心主动而来。 张延龄打量女子半晌,拍拍手笑道:“江姑娘可真是貌美如花,让人心生涟漪。” 江玥年闻言马上会意,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伯爷跟舍妹私下交谈,在下先告退,迟些时候再来。” 张延龄哈哈笑道:“迟些时候,那岂不是要等到明天?还是先把事谈完了吧。” 江玥年一怔。 随即他明白到张延龄的意思,张延龄言下之意只要开始就不是一两个时辰能解决问题的,肯定要春宵一度到天明,那事情还怎么谈? “是,是。”江玥年又重新坐了下来,突然又想到什么,望着娇妻道,“还不快给伯爷敬酒?” 女子这才重新站起身来,拿起酒壶,便给张延龄倒酒。 张延龄笑道:“江姑娘生得一副皓腕……” 说着居然想用手去抓女子的手臂,女子正在倒酒,一惊之下下意识缩手,却是将酒都洒溅到桌上。 “啊?”女子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 江玥年厉声喝斥道:“连一点小事都不会做吗?” 女子赶紧把酒壶放下,欠身行礼道:“妾身该死。” 张延龄却狠狠横了江玥年一眼道:“江当家的,你可把令妹给吓坏了,本爵都还没说什么,你大呼小叫干嘛?不就是一点酒吗?洒出一点寓意吉祥,乃是好兆头。姑娘不用听令兄的,坐下来说话便可。” 女子惶恐不安,身体都有些颤抖重新坐下来。 江玥年赶紧走过来,亲自给张延龄斟酒一杯道:“舍妹没见过什么场面,有侍奉不周的地方,还望伯爷您见谅,今晚让她好好赔罪。” 张延龄闻言不由笑道:“这说得哪里话?江当家的,有事你还是直说吧,早说完早办事。” 江玥年这才回去坐下来,道:“是这样,徽州商会内已经统计过,如今有盐引十万引以上,引岸分布在江北和江南各处,几个盐场如今的产量还没有跟上来,若是一次全兑的话,怕是不容易。” 张延龄突然问道:“十万引?是把那个徐夫人的盐引也加进去?” 江玥年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一点倒是让张延龄很是意外。 你江玥年之前已经算是跟徐夫人势成水火,居然在统计盐引时还记着让徐夫人跟着一起脱困,你小子这算是有情有义? 若你真有情义,何至于将发妻送到我这里来? 装什么装? “江当家的,本爵没记错的话,今天你跟徐夫人关系闹到很僵,她连杀你的心都有,你居然还替她着想?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张延龄笑道。 江玥年低下头,似有所思道:“即便徐大家曾做出对伯爷您不利之事,但已成过往,若是您心怀芥蒂不想给她通融,在下将她的几万引刨除在外便是。” 张延龄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道:“别啊,看你江当家的如此重情重义,本爵怎能让你失望?让你帮他一把,或还可以成就你的名声,让你执掌商会更能以德服人,岂不是更好?” “伯爷您真是虚怀若谷,您乃……在下的在世父母。”江玥年显得很激动,拿起酒杯直接一饮而下,“在下敬您。在下一直想要一位德才兼备的义父,若是有幸的话,希望……能拜到伯爷您名下。” 这是要拜干爹? 不但是张延龄心中对江玥年多了几分鄙夷。 连里间的徐夫人听了都在皱眉。 这种无耻之人,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 到这里比对了一下,还是江玥年更无耻几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贯行径 张延龄笑道:“本爵虚长不了你几岁,怎可能收你为义子?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是我义子,只要你会办事,本爵照样会力挺你。” “话说回来,即便你是我义子,做事拖沓不趁本爵心意,本爵也会让逐出宗籍。” 这番话算是恩威并施。 江玥年急忙行礼道:“伯爷您放心,在下一定尽心为您办事。” 张延龄稍稍点头:“好了,本爵也不能让你白做事,既然谈定是十万引盐引,那明日你就先到户部去,由户部给你开票,支配好各盐场支盐的情况,第一批只能支兑三万引,具体由谁来支取,既要看你们手上的盐票引地何处,也要看户部的调配。没问题吧?” 张延龄眼下算是跟江玥年谈办事的具体细节。 江玥年急忙道:“如此甚好,那在下这就告退。” 得到张延龄的许可,意味着来日就可以有三万引的盐引从死引变成活引,他自然是想赶紧回去安排。 亲疏有别,谁跟他的关系近,他先安排谁去支盐。 张延龄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的女子,招呼江玥年一声道:“江当家别着急走,本爵的话还没说完呢。” “伯爷您说。”本来江玥年已经起身,此时也没有坐下,只是做出恭敬领命的姿态。 张延龄道:“把令妹一并也带走吧。” “啊?” 江玥年瞬间愣在当场。 连里屋的徐夫人都颇为不解。 江玥年把自己妻子送来给张延龄当礼物,以张延龄的卑鄙无耻有不收的道理? 他需要惺惺作态? 张延龄笑道:“不用惊讶,本爵为人的习惯,从来是先礼后兵,得人好处也定是要等给人办完事之后,等你们徽商盐引支兑完毕时,好处想不给也不行。” “这……那伯爷,之前答应给您的银子……” 张延龄皱眉道:“你还真是懂得斤斤计较,你银子不给本爵,本爵如何在朝中给你活动?总不能让本爵先给你垫付吧?” 江玥年这才知道自己是得陇望蜀,赶紧赔罪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在下回去后就把银子送到府上去。” “你错了,不是送到本爵府上,是送到户部,连同之前你答应的那十万石军粮,今晚你就要开始调运,第一批的五万石今夜务必要送到太仓,以太仓的凭证明日再去支取票引,没有凭证本爵之前的承诺权当作废……” “啊?” 江玥年这才发现,想糊弄张延龄是自取其辱。 本来他还想把这件事拖延,敷衍了事。 现在才知道,张延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张延龄又把手上缠着的布条重新缠了一遍,冷笑道:“今天不收你的女人,不过是因为此乃教坊司,令妹虽有几分姿色,但比之头牌花魁的姿色还差了些许,顾此总要失彼,你就先把人给本爵留着,办完事送来不迟!” 本来江玥年还在怀疑张延龄为何在美色方面转性。 一听张延龄的话,瞬间恍然。 想到这是教坊司,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而自己妻子即便是小家碧玉有几分姿色,也没法跟教坊司经过调理的乐女相比…… 他瞬间恍悟,张延龄并不会因为一朵鲜花而误了整片花丛。 他赶紧行礼道:“在下明白。” “好了,你可以先走,记得今晚把粮食给调运完毕,还是那句话,本爵不喜欢做事拖沓不讲诚信的人!”张延龄神色非常淡然。 “在下告退。” 江玥年赶紧招呼了妻子,二人一起离开了房间,随即连门也关好。 …… …… 房间恢复了平静。 也只剩下了张延龄跟徐夫人二人。 “出来吧。” 徐夫人从里间走出来,眼神复杂。 张延龄道:“想必夫人也看到,要巴结我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崇文门,给我的条件也足以迎我之所好,让我无法拒绝。” 徐夫人咬牙道:“想巴结你的,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 张延龄摊摊手一笑。 随你怎么说。 “你为何要把那女人送走?那不正是你所好吗?” “我说我更喜欢夫人,你信吗?” 徐夫人不答。 张延龄续道:“若论年轻,她的确是年轻,但若论貌美……呵呵,怎么说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请原谅本爵的学问浅薄。” “建昌伯也能称得上是学问浅薄?京师中那么多士子的学问都被你比下去,若你学问浅薄,恐怕大明朝就没一个敢自称儒者。” 徐夫人显然对张延龄在文化界的事情也有耳闻。 张延龄笑了笑道:“夫人过誉,就是一两首诗,赚了个本不属于我的虚名,不足挂齿。” “夫人要知道选择的重要性。让我在你跟那个江玥年当中做选择,我当然还是选择夫人这般容易驾驭的,那个江玥年虽然看似对我毕恭毕敬,但他连至亲之人都可以牺牲,将来有利益驱使时,怕是会毫不犹豫把我给卖了!” “请原谅本爵学问不高,说话就是这么直白,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我不喜欢。” 张延龄不断在自谦。 其实就跟说笑差不多。 但徐夫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她自己想想也是,以刚才她所见到的那个江玥年,卑鄙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会对张延龄忠诚? 张延龄道:“对了夫人,你猜他把你的盐引算在那十万引里,是想帮你呢,还是别有目的?” 徐夫人一脸恨意道:“她定是想以此来要挟,让我屈从于他!” “你看看,还是夫人了解我们这些卑鄙无耻之人的一贯行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我都懒得问他如此的目的。那再敢问夫人一句,若是你不投靠于我,是否就要选择委身于他了呢?你是否还有第三种选择?” 徐夫人瞬间又无言以对。 张延龄站起身,走到徐夫人面前,一把将她的手抓起来,这次徐夫人没有丝毫的抵抗,任由张延龄胡来。 张延龄却只是抓了抓她的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所以说嘛夫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现状,夫人现在还要死要活甚至需要我来跟你解释什么吗?”张延龄笑着问道。 徐夫人没说什么。 来之前,她心头被愤怒的情绪占据。 现在她反而变得很理智。 明摆着的,在名利场面前,没有什么原则可讲,正如张延龄所说,必须要认清楚现状。 说是有张延龄和江玥年两个选择,但其实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因为江玥年那个选择就是张延龄所制造的一个假象,江玥年手上的资源,不就是张延龄一句话的事? 她不从张延龄,张延龄还会让江玥年阴谋得逞不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王权术 “建昌伯为了让我放弃用十多年建立的徽商体系,可谓是煞费苦心,但就算你真的要我把商会当家的位置交出去,为何要交给江玥年这样一个无耻混蛋?建昌伯觉得,用我的一个叛徒,来接替我的位置,合适吗?” 徐夫人此时居然跟张延龄计较起自己接班人的问题。 张延龄摊摊手:“他能为我筹措十万石军粮,那可价值两万多两银子,还能给户部现银一万两,这能让我赚得多大的政治利益?我不用他,是跟名利有仇还是怎么着?” “三万多两银子,就足以把建昌伯给打发?” 徐夫人不依不饶。 张延龄道:“我张某人可以不顾钱财,但要让我拿到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夫人这般能人。” “我跟叶淇不一样,叶淇既不注重钱财,也不注重美色,他一心都是要改变户部的盐政,说白了,他注重名声。” “或许他背地里也会贪赃枉法聚敛钱财,但无论怎样,文官会记住他,会给他青史留名。” “我张某人就不同,我跟儒官势成水火,无论我做什么都注定在大明历史上被铭记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外戚,那为何还要去勉强自己,非要做好人好事?” “所以,夫人的人我想要,徽商我也需要,直到我认为不需要的时候,我会把徽商一脚踢开,只要夫人你一个便可!” 张延龄终于不再限于要抓抓手,甚至抬起手,手背直接轻触到徐夫人的脸上。 徐夫人脸色平静,并未有任何的表示。 张延龄一脸满意的笑容道:“想来夫人已做出正确抉择,今晚我也不勉强夫人,按照之前的约定,明日夫人把手头上的事稍作处理,晚上我会找轿子去接你……这藏娇的金屋,还是不要由夫人你来准备,由我准备最好不过。” …… …… 徐夫人的确是别无选择。 现在的她,只有跟张延龄一途。 之前她还对此事有别的看法,现在看起来,张延龄的手段远超她的预想。 从张延龄最初虚报一个不存在的药材商通番的案子开始,徐夫人就没想过这会是她的劲敌,谁知张延龄先是把叶淇赶下台,然后是盐政改革,连跟徽商站在一道的勋贵现在都被张延龄给治了。 地位本就低下的徽商即便还有地方官府撑腰,在张延龄这样的权贵面前又能做什么? 徐夫人本是为了保全徽商利益而做牺牲。 现在张延龄直接让她放弃徽商体系,单独成为张延龄的白手套。 徐夫人从挣扎,到现在默然接受,也不过是旁听了张延龄给她上了一堂课,一堂让她见识了徽商内部各种无耻之人嘴脸的课。 “姓江的,我要你好看!” 徐夫人在回去的路上就在想。 要对付张延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但要对付江玥年,对她来说是难事吗? 不用张延龄出手,徐夫人便打算让江玥年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 …… 张延龄回到了张鹤龄的房间。 此时张鹤龄正抱着两个姑娘,在跟金琦聊天打屁,二人看样子都喝得醉醺醺的。 “大哥,你也是的,怎不给小金子找个姑娘来陪酒?”张延龄回来,也不等张鹤龄问他做了什么,直接笑着问道。 张鹤龄骂道:“你小子就是没溜儿,为兄等你这半天才回来,罚酒!” 金琦赶紧道:“是小人没有让侯爷找姑娘,侯爷本来说要找的。” 张延龄心想,这个侯爷之前还说嫖资各付呢,你心知他就算帮你找了姑娘也是你自己付钱,所以才拒绝的吧? 也没拆穿。 三人坐下来喝了几杯。 即便是换了个地方,不再是私娼馆,节目也没多少改变,不过是找人来唱曲斟酒,再是手头上占点便宜,过夜自然是要另外付钱的。 “老二,今晚咱弟兄俩好好聚聚。”张鹤龄喝大了,或许是躁得慌,把衣服往旁边一扯,开始耍浑。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找了姑娘,晚上也要跟张延龄同处一室。 张延龄听了不由一阵恶寒。 张延龄道:“大哥你这是喝醉了吧?这样怎么进房办事?别花冤枉钱,小南子,扶你大老爷回府去!” 张延龄进包间没多久,居然是要把张鹤龄送走。 张鹤龄将前来相扶的南来色推搡开,指着张延龄道:“老二,我看出来,你是瞧不起我,为兄说不给你找女人,你喝顿酒就走是吧?今天谁都别拦我,给找十个姑娘,谁怂了谁是狗……” 张延龄本来还觉得这大哥酒品还凑合。 现在……原形毕露。 “送走送走!小金子,你也赶紧回去,今晚太仓那边有事,耽误不得。” 张延龄要嘱咐金琦去照看太仓收粮的事。 金琦明显已经喝多了,闻言精神突然一震。 这都喝成这样,晚上居然还有公务? “赶紧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弟兄们叫着,监督一下户部的人清点好粮食便可,到那边你可以先睡一觉。走了走了!” 张延龄本来还说让张鹤龄请客呢,结果张鹤龄喝到断片。 这意思是…… 要借醉逃单?! 醉得可真是时候。 张延龄本来就只是来见识见识大明风月,顺带跟江玥年和徐夫人见个面的,至于在这里睡女人…… 家里还有四个女人等着他。 回去搞个大被同眠,不香吗? 花那冤枉钱干嘛? 再说,用不了两日,就要跟徐夫人成好事,干嘛不养精蓄锐来个通宵达旦呢? …… …… 张延龄先送张鹤龄回了家,这才让南来色赶车送他回府。 大明朝的各坊间过二更天是关坊门的。 只有张延龄这样的勋贵可以在夜晚于京师各处畅行无阻。 到了家门口,却是还有一人在焦急等待。 “建昌伯,您可算回来了。” 来人很着急迎出门口,是萧敬。 一旁帮萧敬打灯笼的是东来酒。 张延龄好奇道:“萧公公这是有要紧事?为何不进去等?” 萧敬叹道:“老朽是来传旨的,陛下让建昌伯明日入早朝,现在时候都晚了,岂能耽搁呢?您这是……” 萧敬见张延龄一身的酒气,不由好奇。 张延龄笑了笑道:“没事,跟兄长去喝了顿酒,回头请萧公公喝一顿。” “不必了不必了,提前跟建昌伯您知会一声,明天……好像是因为朝中对您参劾的奏疏,摞起来有三尺多厚……”萧敬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泄露了一个大秘密。 张延龄一听,心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朝堂是你家开的? 翌日清早。 张延龄的马车停在了东华门。 他打着哈欠下了马车,正要入宫,却见张鹤龄的马车也停下来。 “老二,早啊。” 张鹤龄看上去精神奕奕的样子,好像并未因宿醉影响今天的状态。 张延龄好奇问道:“大哥这是?” 张鹤龄一脸得瑟的笑容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飘了?就允许你入宫,不允许大哥我进宫是吧?为兄也是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才听下人说,昨天萧敬那阉人去过府上,通知今天要入宫。” 竟然也是萧敬去传的话。 大概萧敬是在那边留了话,便跑去建昌伯府等。 重视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那走吧。” 张延龄大概琢磨了一下。 要敲打一下他还不止,把兄弟俩一起叫进去敲打? 皇帝是这意思吧? “二弟啊,最近咱兄弟俩挺出风头的,这次姐夫是要奖励咱俩了吧?先说好,有功劳要一起分,就算姐夫要赏你一人,你也要记得大哥那一份。” 谈到要分功劳,连称呼都改了。 张延龄笑了笑道:“若是有过错被惩罚,也要分大哥你一份吗?” 张鹤龄面色先是有回避,随即眼珠子咕噜一转道:“你当大哥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吗?当然是功过一起承担,这样才叫兄弟嘛。” “大哥真是为人兄长的典范。” 张延龄随口道了一句。 都懒得跟张鹤龄一般计较。 …… …… 到了奉天殿外。 众大臣还在候见。 张延龄和张鹤龄立在那,连个过来打招呼的都没有,也不见之前那般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全然把兄弟俩当透明。 “都是妒忌!”张鹤龄往四下环顾了一圈,语气带着不屑。 终于要入朝,兄弟二人进到殿内,当日朝会人比较多,算是一次大朝,武班也有,二人作为都督府之人,自然是要列于武班的。 张懋立在最前面。 朱祐樘到来,神色平静,众大臣行礼之后,朝会正式开始。 “诸位卿家,有事吗?” 朱祐樘一如既往那么平易近人。 跟之前拼弹跳不同,这次众大臣一个个都非常安静,大概是之前的廷杖杀鸡儆猴作用显现,一个个都知道,跟张延龄在朝堂上争论,很容易被张延龄巧舌如簧给带偏。 这是…… 改战略了。 都知道你牙尖嘴利,我们自然是要扬长避短。 我们长于何处? 当然是长在谋略,说难听点就是腹黑,我们便把你的罪过好好编排一下,联名参奏你,一份两份不管用,参奏你的奏疏多了,皇帝能置之不理吗? 皇帝是靠你治国还是靠我们?难道文臣不需要安抚的吗? 而且这次怎么说也是我们先入为主。 张延龄昨夜听了萧敬说,参劾他的奏疏有三尺多厚,其实心里就有数,今天在朝堂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来跟他做口舌之争。 “嘿!” 张鹤龄还在那偷笑。 大概是想到马上就要领赏,心里在乐呵呢。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最近朝中收到参劾的奏疏较多,都已转呈司礼监……” “是吗?”朱祐樘似也明白今天的套路,对一边的李荣和萧敬道,“司礼监最近可有什么奏疏?” 李荣先看了看萧敬,这才道:“回陛下,有参劾建昌伯和寿宁侯的奏疏,数量不等。” 张鹤龄本来还在偷着乐,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啥情况? 不是说好了是来领赏的,怎么上来就提参劾我们的奏疏? 数量不等? 说清楚,怎么个不等法? 朱祐樘问道:“是参劾建昌伯的奏疏更多一些吧?” 李荣回道:“正是。” 朱祐樘点点头,一时未置可否。 张鹤龄听了又不乐意,心想为何参劾弟弟的奏疏多,而到自己这边就少了?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着? 但再仔细一想,被参劾的多岂不是说明罪过更大? 那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想的这里,他突然也就淡定下来,用满是信任和怜悯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就算是天塌了,是不是也是弟弟你这个被参劾多的人先顶着? 当大哥的就先矮下身子在底下猫一会儿。 张延龄侧目打量了这个兄长一眼,看这兄长脸色阴晴不定的,大概便知这兄长那点花花肠子。 …… 朱祐樘沉默了好半晌。 本以为有大臣会出来补充一下,比如说来个现场参奏什么的,别人不说,至少作为首辅的徐溥应该做一下总结,谁让刚才是你开的头? 再换个角度,就算徐溥不说,之前跟张延龄过节比较深的吏部尚书屠滽或是工部尚书刘璋,也该出来表现一下吧? 结果等了半天,一个出来说的都没有。 战略贯彻得非常彻底…… 朱祐樘只能自己打破了僵局:“那这些奏疏,都是参劾他们什么的?欺行霸市?胡作非为?有没有抢占民田的?或是与人殴斗祸乱京师的?” 这话说出口,在场那些大臣心里都很别扭。 我们什么都还没说,皇帝怎么就已经替我们总结起来? 但关键是…… 皇帝口中所说的那些罪过,的确是以前张家兄弟最喜欢干的,但现在没有啊。 他们俩现在好像已经不屑于小打小闹,在街上打几个人似乎已经不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他们现在喜欢闹点更大的,准备要祸乱大明朝堂。 李荣道:“回陛下,并没有相关参劾。”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没这些吗?那是什么?要不要让他们自己出来说?” 到这里,朱祐樘好像不打算问李荣,准备让张家兄弟自己出来总结一下最近做的恶事。这是要自我总结罪行,再来个自我忏悔赎罪? 皇帝都看过来,张鹤龄直接往弟弟身后躲了。 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出头。 连众大臣都不由看过来,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似乎他们知道今天皇帝是不可能袖手不管,皇帝用完了你们兄弟俩,也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 不打击你们一下,怎体现出皇帝用人的高明? 张延龄闲庭信步一般走出来,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最近做的事不少,得罪的人更多,可能做的而恶事也不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如找人来给臣起个头,看臣是否能想起来。” 此话一出。 在场的人心里纷纷在骂。 好你个张延龄。 碧脸还是不要啊,你这是多厚的脸皮能说出这种话?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以为还是皇帝用你办事的时候,会力挺你?现在不赶紧跪下来自招罪行,争取个宽大处理,还在这里耍嘴皮子,真当大明朝堂是你家开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贤侄真乃贤侄 朱祐樘听了张延龄的话,不由苦笑。 他悠然道:“延……建昌伯啊,朕现在越来越发现,你是把以前那股胡作非为的劲头都用到朝堂上来了,这朝堂上是你不讲规矩乱来的地方吗?” 看似在指责。 但听了这话,更让人觉得是在打趣。 张延龄拱手道:“陛下教训得是,臣就是不太懂规矩,或者说不如在场诸位臣僚那么恪守规矩,这才做了很多错事,其实臣也想听听他们对于臣行为规范的意见,对臣日后为臣处事是一种提醒和激励。” “诸位同僚,今日在下虚心受教,就不要客气了。请吧。” 在场的大臣对张延龄是冷眼旁观。 让我们出来批评你? 门都没有。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直接沟通? 朱祐樘无奈摇摇头道:“那诸位臣工,谁出来给他开个头,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在何处。” 连皇帝都让大臣出来打个样。 你们之前不是喜欢抨击他吗? 现在机会来了。 好好把握。 今天让你们抨击个够。 奉天殿内非常安静,居然是半天没一个人走出来,或许是他们已经提前商量好,今天一定要共同进退,制定的战略就是坚决不能冒头。 所以现在都在冷眼旁观。 朱祐樘则微微皱眉。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你们这群人啊,给你们机会都不知道把握,既然你们也知道皇帝找我办完事,有要事后敲打我的意思,还非要表现出团结一致的架势,你们让皇帝心里怎么想?文臣都结成一派,朕孤掌难鸣,所以朕还是收敛一下,别伤害了小舅子的积极性?” 在场的大臣并不是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一点。 尤其是内阁和几位部堂,他们的政治觉悟是比较高的。 李东阳最先察觉端倪:“张氏外戚为何要如此嚣张跋扈在朝堂上以言语激群臣?看来他并不是不懂规矩,而是看准了皇帝现在需要他来跟文臣制衡,所以故意用言语挤兑,不让文臣出来说话!如此说来,最初就不该让众人在朝堂上不说话。” 虽然李东阳看明白,但此时让内阁的人跳出来参劾张延龄,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心里也在惊叹。 光凭一个以往不学无术的外戚,能把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还是说,这只是凑巧? 朱祐樘脸色果然有变。 “众位卿家,朕这里收到参劾建昌伯的奏疏多不胜数,难道不是出自你们之手?为何让你们出来当面说,却又都不说了?是怕当面对质吗?” 朱祐樘明显有些不高兴。 还是没人说话。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让司礼监来说吧。司礼监……” “老奴在。”李荣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还是走出来道,“回陛下,参劾建昌伯跟寿宁侯的奏疏,主要集中在三点,其中参劾内容最多的,是两位国舅之前带太子往市井,令太子与人殴斗,将太子置身险地。” 既然没人出来单独说,李荣只能做总结。 要说最近张延龄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带朱厚照去打架。 这种事放在任何朝代,都是耸人听闻的。 外戚带太子出去打架…… 这么大的丑闻岂是一笔就能带过的? 朱祐樘道:“这怎么还老生常谈呢?前几天也是在朝堂上,朕没有追究过他这件事的责任吗?当时好像是徐阁老替他求情的,非要把旧事拿出来说吗?” 李荣看了看下面整齐立着的大臣,最后苦着脸道:“或许是众位大臣觉得此事重大,应该盘问清楚。” 朱祐樘不耐烦道:“建昌伯,这件事你怎么说?” 张延龄还立在场中没回去,就等着盘问呢,闻言只是拱拱手道:“回陛下,此事臣已经调查清楚,打人的乃是京师中经营官盐的徽商宋家之人,他们豢养了打手欺行霸市,碰巧被太子遇上,太子乃是心中不忿便出手教训,实在是大快人心。民间百姓多有称颂。” 众大臣听了都在皱眉。 还是不要脸。 朱祐樘转而看着萧敬道:“是这样的吗?” 萧敬一怔,随即走出来道:“回陛下,坊间之言,的确如此。” 朱祐樘这才满意点点头道:“诸位卿家对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大臣就差出来跳脚,张延龄再一次指鹿为马,把自己所做的坏事说成是善事,还间接恭维了太子一把,这种无耻行径简直应该天诛地灭。 但无论他们心中有多少腹诽,就是没人出来说。 战略战术问题。 张延龄看了这架势也在想:“你们这群人还真忍得住,要说我喜欢呈口舌之快,你们才是口嗨王者,今天装哑巴不累吗?不觉得憋屈得慌吗?” …… 朱祐樘见没人出来争论,继续道:“说是三件,下一件是什么?” 李荣咽口唾沫。 文臣不说的事,让他出来说,当着皇帝的面帮文臣参劾国舅,以他之前在乾清宫见到皇帝对国舅的态度,这是有好果子吃的事? 李荣硬着头皮道:“第二件,乃是英国公与建昌伯当街殴斗……英国公还有擅自调兵之嫌。” “哇!” 此言一出,满朝堂哗然。 要说这件事,在场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或许是知道张延龄喜欢把黑的说成白的,再加上这次是连张懋一块参劾,怕张懋跟文臣来往过从甚密会提前得知风声,所以才把事给藏着掖着,以至于众大臣近乎是跟两个事主一起知晓的。 朱祐樘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说话之间他就看着张懋。 张懋人也懵了,心想,好家伙,就说今天不是大朝非要让武勋也来,准没好事,感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 张懋赶紧走出来认罪。 跟别的人上来就要争论辩解不同,张懋也是那种先不问情由,先给自己扣一顶有罪帽子的人,这其实就是官场经验。 大明朝文臣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但凡文臣被参劾,无论是谁,无论朝堂或是事后是否定罪,此大臣一定会在事后上乞老归田的奏疏,有时候一份不止还要多上几份。 其实就是考虑到皇帝有很多时候不能明面上惩治谁,主动请辞,不让皇帝为难。 皇帝准不准是一回事。 等皇帝让你辞职,那就不是简单离任那么简单。 比如说之前的叶淇,也不是皇帝给辞退的,而是叶淇主动“乞休”。 换到张懋这里,道理也是一般无二。 朱祐樘道:“英国公,你先别着急认罪,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是在京师中擅自调兵?” 张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 张延龄走出来道:“回陛下的话,当日的情况其实是,臣请求英国公调动一些可调动的家兵,与臣前去办一个案子,因为臣手头上没有兵权,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明鉴。” 说是家兵,其实就是武勋的护卫,由都督府调拨,平时行保护之责。 “臣怎么会跟英国公当街殴斗呢?有人如此参劾,他也要找个人证出来,到底是谁看到我们殴斗,又是怎么斗的?” 张懋本来就觉得当面撒谎不合适,那有违自己以前所塑造的忠直老臣形象。 现在张延龄替他撒谎,他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是自己的错,由张延龄替他承担。 贤侄真乃贤侄。 朱祐樘望着李荣道:“那上奏中,可有陈述殴斗细节?” “这……” 李荣登时傻眼了。 上奏中只是不清不楚提了一句说二人当街殴斗,还说张懋提着武器就去了,差点就要变成械斗,但后来怎样,还真是一句都没提。 “东厂对此事也不知情吗?” 朱祐樘恼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是一问三不知? 萧敬当时还在场的,他突然也对张延龄心怀感激,要不是张延龄先出来奠定一个找张懋办事的基调,以他的身份还真不好去辩解什么。 萧敬道:“回陛下,当时老奴也在场,张老公爷的确是带了人到建昌伯府的,但并没有发生所谓的殴斗,后来张老公爷便带人与建昌伯一同前去徽州商贾之驻地办差……”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陛下,此事颇为蹊跷,应当细查。” 张延龄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忍不住出来口嗨。 这还不正合他的心意? “屠尚书话就让人费解,这有何蹊跷?以你……不是,是那些参劾此事的人说,我跟英国公有极大的仇怨,英国公不惜冒着擅自调兵的风险带人去跟我械斗,结果我们没斗起来不说,事后还一起前去办差?” “整件事听起来不觉得荒唐吗?” 张延龄的话说完,就算是那些对张延龄恨之入骨的人,也都觉得这件事太过于离奇扯淡。 这就好像,两群人打群架,公器私用不说瓶瓶罐罐都准备好了,结果架势都摆开,架没打成不说,还一起跑去喝酒? 这算什么操作? 屠滽黑着脸道:“谁说当时事情便是如此?” 张延龄道:“这件事当时可并不止我、英国公二人,还有司礼监萧公公和永康长公主驸马等人,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说谎?” 屠滽瞬间就无语。 若说张延龄和张懋两个事主很可能会事后不承认殴斗,但萧敬和崔元是不会说谎的。 现在是萧敬说了二张当时没打起来,之后是一起办差的,这件事好像就可以定谳,还查什么? 朱祐樘似乎更加不耐烦,摆摆手道:“行了,说第三件吧。” 皇帝到现在似乎也有些失望了。 想要敲打张延龄,你们也要拿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舌如簧 李荣如芒在背。 对于在场大臣来说,眼下也到了关键时候。 若是参劾张延龄的第三件事,再不能让皇帝起决心惩戒张延龄,真要令张延龄飞上天。 “陛下,第三件事是,朝中有人参劾建昌伯破坏大明盐政。”李荣先做了个小总结。 “哦?怎讲?” 朱祐樘看似提前对此并不知情。 李荣回道:“在奏疏中陈述,建昌伯破坏大明盐法,从朝廷借出盐引想伺机垄断盐务……” 朱祐樘想了想,道:“这不是朕同意的吗?当时在朝堂上也是商议过的,是朕记错了吗?” “……并非只是如此,奏疏中还提到,建昌伯拿到盐引之后,垄断盐引从盐场的支兑权力,不允许其他商贾以票引支兑官盐,以令盐商手上的盐引既支兑不出盐,又卖不出去,囤在手中……” 李荣捏了把冷汗。 朱祐樘点头道:“若果真如此,那建昌伯的确该死,为了一己之私竟连别家的盐引都不允许支兑,盐务岂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户部!可有其事?” 户部尚书周经从人群中走出来。 现在周经好像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按照以往几次朝堂上跟张延龄争论的套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周经出来为张延龄辩解,说并没有此事,然后吧啦吧啦说一堆,又是别人诬陷张延龄。 他们也都在用目光向周经施压,好像在说,你周经别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周经脸色的确为难,但他还是如实道:“陛下,确有其事,建昌伯的确是跟户部打过招呼,要让户部出借的两万引盐先行支取,而其它的盐引则要延后,具体支兑官盐情况要等他的通知。” “啊!?”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并不是出自于惊讶,而在于那种终于如愿以偿如释重负的感慨声。 建昌伯啊建昌伯。 我们终于用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来跟你正面相博,也终于找到了你的命门,你果然还是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朱祐樘一脸冷峻之色道:“建昌伯,你可知罪?” 换了别人,一定会跪下来认自己有天大的罪过,罪该万死那些话随即该说出来。 张延龄神色平静:“臣没罪。” 跟文臣武将套路不同。 死鸭子嘴硬。 “哼哼!”朱祐樘冷笑两声,就在别人以为皇帝终于要借此机会对张延龄进行敲打时,朱祐樘突然改换了脸色,似在思索着什么,口中道,“朕今日早晨似乎隐约记得听谁提及过有关官盐支兑之事,是谁跟朕说的?”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萧敬走出来,行礼道:“回陛下,是老奴跟您奏报的。” 朱祐樘道:“复述你当时所说的话。” “回陛下,老奴是跟您奏报,昨夜里,太仓接收了淮地盐商所上贡的一万三千两白银,六千贯制钱,还有十万石的粮食,将会分批运到太仓内,如今第一批已入库,详细的数字比对完毕,这些都是作为军粮物资,将会在户部核对之后调运九边……” 萧敬的话,让在场的人觉得很意外。 节外生枝。 连内阁四大臣也很意外,他们提前并未得知相关的消息。 也没办法,昨夜发生的事,他们要么在宫里内阁值房内值守,要么在家里睡大觉,谁会知道太仓发生什么事? 朱祐樘问道:“户部,可有此事?” 周经战战兢兢道:“老臣今早并未回衙署,入库方面……要问太仓的属官……” 朱祐樘皱眉,对周经的回答很不满意。 太仓有这么大的事,你一个户部尚书居然不知情? 张延龄道:“回陛下,此事臣是知晓的,确有其事,乃是徽州的商贾心系国家社稷,愿意捐出这些钱粮物资作为军需所用,臣感念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便替朝廷做了接纳。” 张延龄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面色都非常古怪。 之前周经的话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事,对他们可算说是当头一棒。 朱祐樘道:“具体怎生回事?” 徐溥本想走出来阻止皇帝问下去,但一看这架势,劝无好劝,也就叹口气没走出来。 张延龄显得很感慨道:“回陛下的话,臣之前为了令大明朝各地的盐价下降,可说煞费苦心……” “说重点!” 朱祐樘对张延龄这种不说事,上来就为自己表功的行为很是不齿。 就算你会办事,也不能在朕面前不要脸。 张延龄却不急不忙道:“陛下既然如此说,那臣就直言。臣先要提一件事,是太子参与到与盐商的殴斗之事……” “哼哼!”朱祐樘看样子已经快发作。 让你挑重点说,你还要给朕讲故事还是怎么着? “却说这些盐商为何有胆量跟太子殴斗?要知道太子身边的可都是大明的宫廷侍卫,仅仅因为太子进去买盐不得,就要打起来吗?世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和事吗?” 张延龄却好像丝毫不知,自己说的都是废话一样。 萧敬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提醒道:“建昌伯,赶紧说重点啊。” 张延龄道:“萧公公别急,正说到了,却说这些盐商纠结了打手,其实就是为了欺行霸市所用的,之前臣从户部出借了两万引盐引,卖给城中的中小盐商让他们支兑官盐,以平抑盐价。诸位想必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此举虽然利国利民,但伤害了徽商利益,他们就等着囤积居奇逆市发财,他们便找人暗中生事捣乱,砸毁那些中小的盐行的商铺和摊子,令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所以当太子前去买盐时,他们竟会以为太子是中小盐商的同党……请原谅臣的学问浅薄,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之后的殴斗!” 张延龄说了半天,终于好像是把一件事大致说明白。 朱祐樘冷笑道:“建昌伯,你不是想说,他们无耻,你就可以垄断大明盐务?还有这跟他们捐赠军粮物资有何关系?” “陛下……” 就在张延龄准备继续说下去时,刘璋走出来打断了张延龄的话。 刘璋道:“建昌伯,当着圣上的面你还满口胡言?以盐商的地位,敢在京师聚众欺行霸市?还是跟你建昌伯相斗?滑天下之大稽。” 到了关键时候,第三项参劾已经是最后一项。 若是不能坐实,就让张延龄逃出生天。 刘璋也不顾之前制定朝堂噤声的战略,总归是要出来殊死一搏。 不然谁知道张延龄会不会又给巧舌如簧搪塞过去? 张延龄惊讶道:“刘尚书,我手上是可以调动几队锦衣卫,但那都是陛下派给我当差用的,我将盐引卖给中小盐商,他们被人欺辱,这案子应该归顺天府或五城兵马司管,若是我出手的话岂不是正中那些盐商的圈套,被他们告一个公器私用之罪?” “你……咳咳咳……” 刘璋急得直咳嗽。 朱祐樘皱眉道:“刘卿家你先缓口气,朕来替你问他,这种荒唐事……盐商欺辱你堂堂建昌伯?呵呵,继续说吧。” 似乎连皇帝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那些盐商跟你都,那是活拧了吧? 张延龄心想。 事实就是那些盐商活拧了,谁让他们当时有以张懋等跟他们利益相通的勋贵撑腰呢? “臣苦无良策,之前发生太子与盐商殴斗之事后,臣也只能惩治贼凶,而对于盐商欺行霸市之举毫无对策,只能暂时先通知户部,让他们暂时不得支兑徽商的盐引,算是对他们的一个教训……” 张延龄说到这里,终于让在场的文官找到着力点。 刘璋也终于平顺了气息,又出来据理力争:“如此祸乱朝纲之行为,竟找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你就是承认自己破坏大明盐政?祸国殃民?” 张延龄道:“刘尚书是不是太着急?我话还有几句就说完了,不能等我说完再评价?” “还用说什么?陛下,请您对他降罪!” 刘璋赶紧向朱祐樘请示。 朱祐樘之前还好像不耐烦,现在只是淡然道:“说到重点了吗?” 张延龄回道:“陛下要问的盐商捐赠军粮之事,臣还没说呢。其实臣此举,不过是出自无奈,他们可以欺行霸市,臣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臣在用了此计之后,盐商果然急了。” “他们暗中联系让臣去跟他们商议此事,臣又怕去了回不来,又不敢随便公器私用,所以只好请求英国公,请他为臣做个护法,让臣可以安然去跟他们谈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刘璋急得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你乃大明建昌伯,谁敢对你不利?” 张延龄道:“想对我不利的人可就多了,在场就有不少,我损害了那些盐商的利益,他们把我活剥了都不意外。就算他们真不敢,我有自危意识难道也是错?设身处地,刘尚书换做是我,就敢一个人跑去跟他们谈判?” 刘璋这样耿直的老臣,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感觉一头撞死,都不足以泄愤。 世上还有这么巧舌如簧的无耻混蛋?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英国公是受你所请,只作为旁观者护你周全的?” “是的陛下,臣还要感谢英国公的仗义相助,臣与他相交莫逆,在事发前一日还一起谈生意,怎可能会有殴斗之事?都是有奸佞恶意中伤。”张延龄笑着回答。 此时张懋的老脸上全都是黑色的皱纹。 他在庆幸好在没跟张延龄起冲突,不然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就算自己身为王公贵胄又如何?还不是被受皇帝器重的张延龄牵着鼻子走? 朱祐樘点点头道:“结果呢?” 张延龄道:“结果就谈成了,他们愿意拿出军粮物资,作为对之前欺行霸市的补偿,臣也同意让他们继续支兑盐引,双方和气收场,昨夜他们将第一批的钱粮物资调到太仓后,今天已经到户部以旧的票引兑换新的票引,继续支盐。” “臣虽然是擅作主张,但并未伤害到朝廷的利益,也未破坏大明法度,全因贼人有不法之举而事急从权,如今已拨乱反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唱黑一个唱白 张延龄总算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 在场的人早就听得不耐烦。 基本情由他们还是整理出思路脉络,总结来说,就是张延龄以恶制恶,以破坏朝廷典制的恶,对付了囤积居奇欺行霸市商贾的恶。 “诸位卿家,他说完了,你们如何看?” 朱祐樘没着急下定论。 他似乎也看清楚局势。 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在偏袒张延龄。 这次不是你们想敲打他吗? 来。 给敲打意见吧。 从脑袋敲还是从腿敲,总要有人先动棍子吧?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是刘健走出来道:“陛下,以破坏大明盐政来惩戒盐商,看似合理,但以坏朝廷章法为前提,必要严惩。” “对。” 在场马上有人附和。 让他们出来说,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说都不敢出来触张延龄霉头。 但出个声当个随大流的,他们还是很在行。 张延龄笑道:“刘阁老所言极是,那不知换做是刘阁老,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 刘健懒得搭理张延龄,退回到臣班之中。 这意思是。 我只负责提出你的错误,不负责解决问题。 “刘阁老如此深沉,不提出办法,那在场诸位可有好的解决方案?”张延龄又环视在场大臣。 刘璋冷笑道:“你不过是敲诈了商贾,谈何解决?” “对!”又有人在随大流。 “啧啧,那么敢问诸位臣僚一句,之前盐价涨到快四十文一斤时,诸位做过什么?” “那诸位现在可知京师的官盐市价几何?” 张延龄心里其实挺同情朱祐樘,或者是同情大明历代皇帝,守着这么一群只会以道德文章抨击政敌,升迁只讲求论资排辈亲疏远近的古板守旧之臣。 真遇到事情,谁真正能出来办事? 尸位素餐。 说的就是这群人。 大明朝走向衰落,或者说封建王朝走向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祐樘见没人出来回答问题,打破场面的安静:“户部!” 周经再一次走出来。 “陛下,如今市面上官盐价格虽有回升,但也不过十五六文一斤,最低时曾到十文以下……” 周经的话,还是让在场之人稍稍惊讶了一下,尤其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他们要打击张延龄,纯粹是看在政治立场上,并不考虑实际情况。 眼下张延龄能把官盐价格给打下来。 货真价实。 张延龄的确是把事给办了。 “陛下,还有一件事……” 周经补充,“从各盐场所得回的消息,今年夏盐因建昌伯提出的改善晒盐之法,已能提高产量到三成以上,有的地区甚至产量提高五成以上,今夏盐场产盐……会比往常年多,所以各盐场请求户部增加盐引数量,以对应盐场的实际产量……” 落井下石。 在场文官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 朱祐樘叹道:“诸位卿家,朕也觉得建昌伯违背祖制改变盐引兑换方式,不足取!但所取得的效果还是好的。若要对他行惩罚,恐难以服众,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大臣心里都在想。 你惩罚他,怎会不服众?至少我们就很服。 张懋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作为都督府中人,本不该牵扯六部部堂事,但既然他有如此能力,就应该奖赏。” 连张懋都变节。 没办法。 谁让你们这群人拿我老张头当炮灰的?现在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现在皇帝需要有人提议来奖赏我那贤侄,才能把奖赏的事落实,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开口吧。 朱祐樘点头道:“英国公的话也颇具几分道理。首先英国公协助建昌伯做事,也有功劳,赐玉带!” “啊?” 在场的大臣都非常惊讶。 张延龄还没受赏呢,上来就给张懋来一条玉带?就因为张懋出来说了张延龄的好话,提出要赏赐张延龄? 朱祐樘起身道:“此番盐政之事,牵扯重大前后历经两月有余,暂时先告一段落吧。朕会再举行廷议,看是否有恢复开中之必要,至于建昌伯……盐务事你暂先放下,既然你有违背祖制的地方,就当功过相抵吧!” 朱祐樘没对张延龄直接行赏赐。 其实张延龄也不需要。 那两万引做空官盐的盐引,就让他发了大财,不受赏正好可以让那些嫉贤妒能的文官闭嘴。 张老头拿到好处,以后还不对他感恩? 张老头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拉下水。 “今天朝议,到此结束吧。”朱祐樘将走,突然想到什么事,指着张延龄道,“建昌伯、寿宁侯,你二人出宫门时莫急,朕另有事让你们去做,当跑腿吧。” “恭送陛下!” 众大臣终于结束了一场备受煎熬的朝会,行礼送朱祐樘离开。 …… …… 又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朝会。 跟以往一样,张延龄又被群起攻之,但结果又让张延龄巧舌如簧搪塞过去。 对在场大臣来说,经历多了也就麻痹了,就算心有不忿,也不会在朝堂上说,都要回去之后从长计议算计得失。 张家兄弟一起往东华门走。 “二弟,你可真行,你在大殿说的那些话,听得为兄一愣一愣的,那么多文官都让你说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哪学来的门道?教教大哥呗?” 张鹤龄也算是真正见识了张延龄舌战群儒的能力,出了奉天殿第一件事就是向弟弟请教。 张延龄道:“要诀就一点。” “说说说!” 张鹤龄做出聆听的架势。 “这一点,就是不要脸。” “你戏弄为兄呢?为兄自认为比你还不要脸……我呸,鬼话!什么要脸不要脸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窍门?” 张鹤龄恼了。 我跟你认真探讨事情,你耍我呢? 张延龄笑了笑,是你自己说自认为比我还不要脸,怎么这还能怪到我头上? “大哥,我所说的不要脸,是做一切事情的前提,你看我在朝堂上跟那些文官相斗,你觉得他们能给我好脸色吗?我就是要本着不要脸的原则,才能气定神闲,但最后就是被陛下给利用,文官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大哥你真想学这本事?” 张鹤龄撇撇嘴道:“若学来只是替人背黑锅,为兄不学也罢,为兄也知你小子最近学问见长,可能让为兄像你这么说话也说不来,要不要脸你自己知道!” 还学会反击。 “呵呵,大哥明智!” 张延龄笑着。 对面已见东华门。 而此时正有一人等在那,并不是萧敬,而是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太监韦泰,之前陪张延龄去文庙观礼孔闻韶讲学的就是这位。 “见过两位国舅爷!” 韦泰应该是早就等在这里,说明皇帝在朝会之前,就做了安排。 张鹤龄冷声道:“韦公公?有事?” 张延龄埋怨道:“大哥,咱说话还是客气一点,陛下不说了让咱跟韦公公去办点事?韦公公别介意,我大哥说话就是这腔调。” 韦泰苦笑。 以前这俩兄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混蛋。 现在反而变成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反转之大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韦泰赶紧施礼道:“鄙人怎敢介意?乃是奉命在这里等两位国舅爷,一同前去见菊潭郡主仪宾,商讨为宁王求药之事,可能还要去拜访一下李天师的府宅……” 张鹤龄闻言皱眉道:“谁是菊潭郡主仪宾?哪个是宁王?怎么还有李广那阉狗什么事?” 张延龄打量兄长一眼。 当着一个太监的面叫另外一个太监“阉狗”,如此蠢事估计只有张鹤龄能做出来。 张延龄道:“宁王乃是大明朝的一位藩王,估计是生病,让他女儿菊潭郡主的丈夫找李广求药,让我们从中帮助一下,韦公公,是这意思吧?” 又是一个唱黑,一个唱白。 韦泰苦着脸道:“正是正是。” “那行啊,我们就去见见吧,劳烦韦公公带路?”张延龄笑说着。 韦泰这才赶紧引路带二人出宫,外面各自的马车也在,并不需要韦泰去赶车,三辆马车一同去见菊潭郡主的仪宾,也就是传说中的“郡马”李廷用。 …… …… 张延龄对于宁王还算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这一代的宁王朱觐钧不出名,在一年后,也就是弘治十年就挂了,但他的庶长子继承宁王之位的朱宸濠可是非常出名,正德十四年造反被王守仁三两下给灭了的那个。 也正是为了平宁王叛乱,张延龄的大外甥朱厚照南下亲征,回来的路上落水染肺病,最后一命呜呼,导致了张家一门后来悲惨的境遇。 若是历史上没这档子事,或许朱厚照还能多活两年。 就算不生个儿子,至少在后事的安排上不会那么草率,张家两兄弟还能多混一朝的荣华富贵。 大概也只能多混一朝…… 姐姐几时死,兄弟俩几时倒霉。 既然朱觐钧将会在一年后死亡,现在估计已经得了病,由女儿菊潭郡主和丈夫来京求药,似也是合乎情理。 但找谁求药不好,偏偏找李广求。 这意思大概是人世间的药已经不起作用,只有仙药才能救命。 到了听天由命的时候。 张延龄去的路上也在想:“求个药而已,直接让人带去找李广便罢,让我兄弟去是干嘛?难道皇帝对宁王派系有什么计划不成?”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没错,就是嫌弃 张家两兄弟在韦泰的陪同下,于鸿胪寺一处接待藩王的官所内见到了菊潭郡主的丈夫李廷用。 等见到人,张延龄不由皱眉。 来之前他知这李廷用不过才十八岁,但看样子……说他二十八也不为过。 且是那种一看就面无血色,身体干瘦一点精神都没有的病秧子。 “这是……”张鹤龄都有些惊愕。 一个郡主眼光再不好,会找这么个病秧子当丈夫? 李廷用在侍从相扶之下才起身,“咳咳咳”剧烈咳嗽几声,往张家兄弟这边迎过来,拱手道:“学生李廷用,见过两位国舅。” 按照道理来说,李廷用是郡主的丈夫,大明朝郡马也就是仪宾,文爵是中奉大夫,从二品,地位也不低。 但谁都知道张家兄弟在朝中是何等地位,自称都成学生。 在张延龄看来,李廷用的话翻译过来大概是说,我李某人乃是读书人。 张鹤龄本想走上前,被张延龄一把拉住。 张延龄问道:“仪宾,你的病……不会是肺痨吧?”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道:“二弟,说话不能这么损吧?或许他就是得了个风寒?” 李廷用面色非常尴尬,再行礼道:“学生的肺病日久,的确是已成痨,让两位国舅见笑。” 见笑? 这次不用张延龄提醒,张鹤龄直接蹿到弟弟身后,用一脸厌恶的目光望着韦泰。 “韦公公,这算什么意思?让我们来接待个肺痨鬼?安的什么心?”张鹤龄也忘了之前评价弟弟说话不能太损。 他这番话说出来,让宁王府的随从都非常尴尬。 就算你真的嫌弃肺痨病人,但好歹人家也是藩王的使节,何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呢? 韦泰则一脸冤枉之色道:“侯爷,这是圣上交托的差事,可不是鄙人决定的啊。” “你们谁爱接待他谁接待他,本侯出去等着了!” 不但脸上和嘴上嫌弃,更是身体力行表现出心理上的嫌弃,人直接就往外走去。 也难怪。 这年头…… 肺痨既是传染病,又近乎无药可医,得了就是个等死的命,好的能多活几年或许就能自愈,但大部分的人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死得很凄惨。 长年的煎熬,也会让人虚弱不堪,到最后生不如死,况且这种病还容易传染别人。 真是一人得病,全家遭殃。 “这大哥真是的……” 张延龄批评了张鹤龄一句,他从来没觉得这大哥有这么识时务的时候,自己都想跟着出去。 跟广大穿越众见病治病不同,张延龄作为现代人很清楚肺结核的危害,知道这病是传染力强根本没法靠传统方法去根治,发明个青霉素、红霉素,或是跟穿越众一样提炼点鱼腥草素之类的,就跑去治肺结核?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延龄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现在既然是奉圣谕前来接待,那张延龄也只能有多远隔多远。 回去就该制造个口罩什么的,可惜自己没有做到防患于未然。 失策啊。 鬼能想到今天入朝要去舌战群儒,还顺带要带个口罩? 能挨着边吗? 好在李廷用那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意思靠近张延龄和韦泰,直接在最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张延龄没有就坐,问道:“请问宁王的病,也是……这个?” 李廷用无奈道:“是的。” 听了这话,张延龄从心底产生了几分怜悯,这位别是被他老丈人朱觐钧给传染的。 以宁康王邝志所记载,说宁王朱觐钧一子二女,明朝藩王的嫡庶子女数量都是记录在邝志中的,菊潭郡主本是朱觐钧庶八女,可见朱觐钧的子女留存情况非常不理想。 不会都是以这个病死的吧? 而且历史上菊潭郡主的邝志中记录,菊潭郡主跟李廷用成婚之后就守寡。 意思是,眼前这位也没几天活头。 “不知郡主现在何处?”张延龄又问了一句。 李廷用道:“郡主与学生一同到京师,暂居与旁处,之后或会拜访建昌伯。” 张延龄听了不由暗忖:“菊潭郡主拜访我干嘛?皇帝让我们协助你找李广求药,也没说让我见郡主,难道说你们还有别的目的?” “韦公公,你看让菊潭郡主仪宾前去见李广这件事……”张延龄转而看着韦泰。 韦泰这边也在叫苦。 你们兄弟俩不想接待这肺痨鬼,就想打发给我?难道我就不怕被传染? “全凭建昌伯您做主。”韦泰干脆也当甩手掌柜。 张延龄心想,连郡主自己都不跟丈夫同时出现,说明宁王府的人都知道这病有传染性,我对你们表现出嫌弃,不会显得太突兀吧? 张延龄道:“那这样吧,回头给菊潭郡主驸马引介一下,让李广亲自来见,你们看如何?” 李廷用一怔,往四下随从身上看了看。 那些随从也都不明就里。 “那就这么说定,回头我就请示陛下,让陛下派李广来……既然是跟李广求药,为什么让我们来?真是……” 张延龄起身也要走。 李廷用赶紧起身道:“建昌伯,我等没说是要跟李天师求药的,是来京师问药的……” “什么?” 张延龄先是回头打量一眼李廷用,再看着韦泰。 韦泰苦笑着,显然也不明就里。 大概皇帝领会了宁王的意思是要求仙药,所以皇帝觉得仙药只有李广能给出? 张延龄不想跟宁王府产生太多的纠葛,不耐烦道:“你们宁王府难道就没别的人了吗?要求个药,来个奏疏或是派个使节来便是,找个肺痨鬼过来算几个意思?我给你们找李广,你们还不满足,难道说我要把所有的太医和京师中最好的大夫都给你们请来,你们才满意?” 张延龄算是釜底抽薪。 让你们知道我对你们的嫌弃,趁早别打我的主意,宁王谋逆到底策划几时,张延龄是不知道的,就算这一代的宁王也有不臣之心,至少也别跟我扯上任何的关系。 既然张鹤龄都给开了个“好头”,我为什么就不能紧跟一下兄长的脚步? 兄弟俩在别的问题上会有争议,但在这件事上绝对会步调一致。 李廷用和宁王府的人没想到皇帝派来的人居然会如此怠慢,心有不忿但也没办法,谁让对方地位高架子大? “好了韦公公,接待的事交给你,至于带他们去见李广或是通过别的方式求药,也交给你,他们是来朝中求药,又不是跟我们张家人求药,这次功劳全给你,我们绝对不跟你抢!” “走了走了!” 张延龄说完,不等韦泰或是李廷用有任何表示,也径直出门。 到院子里,兄弟俩对视一眼,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瞎蒙的 兄弟二人一起离开官所。 到门口,张鹤龄还在那抱怨:“姐夫也是的,我们兄弟是做大事的,接待个宁王女婿算几个意思?这种病痨鬼还用我们见?他早死早超生。” “大哥息怒,人家又没得罪你。” 张延龄神色淡然。 张鹤龄把头凑过来道:“你小子脑袋灵光,你说姐夫到底何意?” 张延龄耸耸肩道:“我上哪知道去。” “你小子不是最近很能耐吗?既然是姐夫让我们来的,你会不知道?”张鹤龄显然不相信,觉得自己是被蒙在鼓里那个。 张延龄声音提高了八度,道:“我能耐我就该知道?都说了之前做的事都是姐夫安排,谁知姐夫是不是又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切!” 张鹤龄语气不屑。 都懒得跟弟弟告别,上马车便打算离开。 已经上了马车,才回过头看张延龄一眼道:“去澡堂子去去晦气再回府,你去不?这次大哥我做东。” 北方澡堂子文化源远流长,有文字记录的从北宋时就开始。 到大明朝时,已成为社会主流文化之一。 但张延龄对此并不太接受,以如今自己的身价地位,还需要到外面去泡澡堂子?再说里面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泡的? “不必了,大哥走好。” “呸,别以为大哥听不出来你在咒我死!不去拉倒!” 张鹤龄乘坐马车扬长离开。 张延龄无奈摇摇头。 就算这个兄长用心不算良正,对自己也有心眼,但至少还不至于反手加害。 “拖后腿的,以后能少带一个是一个。这个……就先带着吧。” …… …… 回到家。 张延龄满脑子都是徐夫人。 想到今晚就能跟徐夫人成就好事,他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苏瑶过来跟张延龄汇报徽商兑换新盐引的事。 “……他们的部分盐引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对于降低盐引价格有好处,回头我们正好可以买他们的盐引还户部的那两万引,你们苏家的流动资金还够吧?” 张延龄在整顿京师商贸方面已经非常得心应手。 这也归功于苏瑶和背后苏家的配合。 苏瑶道:“还有几万两,再加上旁的家族支持,也足够。” “嗯,若是资金足够的话,就不用太早去还盐引,可以再等等。” 张延龄和他背后的很多势力,资金其实大部分都抵押在户部。 不过现在市面上行情看好,张延龄也不用担心资金不足的问题。 苏瑶显得很遗憾道:“不能让徽商就此一蹶不振,还是太便宜他们。” “哈哈!” “谁说他们以后就可以振了?” “现在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回头还有更犀利的疾风骤雨等着他们,盐引不过是我小试牛刀罢了。” 张延龄的话,有吹牛逼的嫌疑。 但在苏瑶听来,就丝毫不觉得是言过其实,她甚至还觉得是张延龄自谦。 苏瑶道:“对了老爷,北直隶以及周边几个省份的商贾,还有很多希望能得您庇护的,都愿意来跟您见面,商谈合作生意事宜。” 元朝以行省分国,到明朝时,省也是民间对各布政使司的称呼。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盐政的事已暂时告一段落,今日朝堂上陛下已着令让我放下手头之事。跟他们说,他们想找靠山也找错人,以后我就做点小生意,至于什么户部、盐引、税政等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爱跟谁合作我管不着,别来麻烦我就行,你们苏家也尽可能低调点,树大容易招风!” 如果说之前张延龄是想拿苏家当白手套。 现在因为盐引的事,苏家为他所用的事再不是什么秘密,这就需要他祭出第二个杀手锏,那就是徐夫人。 让徐夫人当苏家背后的影子,再把建昌伯府的生意捡起来,这样又能暗地里发财。 一环套一环。 …… …… 到下午时,张延龄已迫不及待想到晚上,跟徐夫人来个巫山云雨。 来到大明朝,做了大明朝的恶人,只要追求本心,想做什么做什么,别遮掩心中想法,要自在为之。 正想着。 萧敬没事跑上门来,居然是传皇帝口谕召张延龄进宫的。 共乘马车往皇宫去的路上,萧敬也表达了为难:“此番陛下找国舅爷到底是作何的,老朽并不知晓。” “没事。若什么事萧公公都知晓,那才麻烦!” 张延龄笑着宽慰萧敬一句。 大概的意思是,你当奴才的就别去揣测上意,久而久之容易掉坑里。 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到了皇宫,张延龄在乾清宫见到了朱祐樘,却见朱祐樘还在拿着一些丹药在研究,并不似是李广炼出来的。 “臣请躬体圣安。”张延龄行礼。 朱祐樘连头都没回,只是笑了笑道:“延龄啊,你真是愈发有模有样,坐吧。” “这……” 张延龄感觉到为难。 皇帝都还在站着,他一个当臣子的岂能随便落座? 但萧敬还是给他搬来了椅子,皇帝让坐不坐也不好,干脆一屁股坐下,眼见萧敬退下,如此便是朱祐樘跟他的单独会面。 朱祐樘这才把桌上的丹药放下,笑看着张延龄问道:“今天朕让你去见菊潭郡主的仪宾,你见了?” “是!”张延龄当即要起身。 朱祐樘压了压手,意思是张延龄坐着回话便可。 张延龄也就没站起。 朱祐樘自己也坐下:“作何感想?” 张延龄道:“臣和兄长都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哦。” 朱祐樘点了点头。 没太当回事。 好像也不觉得张延龄能看出什么来。 “对了延龄,今天上午在朝堂上,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你一些面子,你不会恨朕吧?”朱祐樘马上岔开话题。 “岂敢。”张延龄赶紧道。 朱祐樘笑道:“敢也没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更何况……亲兄弟还明算帐,彼此之间有嫌隙,只要话说清楚便可。” “是是是。” 张延龄笑着回应。 朱祐樘好像兴趣挺高的,却不知兴趣在何处。 张延龄突然道:“陛下,臣有一事。” “说!” “是先前陛下问臣对去见宁王女婿李廷用的事,臣当时并没觉得怎样,不过是因为宁王生病,需要求药,但因为李廷用的一句话,臣分外费解,不吐不快!” “呵呵!”朱祐樘饶有兴致:“你都觉得不吐不快,还不赶紧说?” 张延龄笑了笑道:“当时李廷用跟臣说,菊潭郡主是跟他一起到京师的,当时并未露面,他却说回头菊潭郡主会单独来访,臣便觉得事有蹊跷。” 朱祐樘皱眉道:“哦?” 张延龄道:“臣跟宁王素无来往,跟菊潭郡主也从无瓜葛,她一介郡主,既是来为父王求药,为何要单独跟臣相见?所以臣觉得她应是另有目的。” 朱祐樘笑道:“你想得挺多,人家郡主要见你,是对你的一种赏识,或是觉得你有本事,想单独拜访呢?” 张延龄正色回道:“正因为如此,臣才更加担心。以臣所知,宁王先祖曾协助太宗皇帝靖难有功,而后却因不法之事被裁撤护卫,宁藩过去几代都曾想恢复,他们会不会是得知臣最近为陛下做了几件事情,觉得臣跟陛下能说的上话,而动了让臣为此说项的主意呢?” 朱祐樘本来还在笑。 听到这里,眉宇之间突然就严肃下来。 张延龄看到皇帝的反应,心想,果然被说中。 张延龄很熟悉历史。 宁王叛乱根本不是朱宸濠的个人行为,而是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宁王朱权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天纵奇才,跟朱棣一样受封北疆,带甲兵十万,风头甚至超过朱棣。 靖难发生之后,朱棣拉拢兄弟朱权一起谋反,曾做过得天下后跟朱权分而治之的许诺,结果后来朱棣真当了皇帝,必然是不会兑现此事,还把朱权的封地换到江西,并以事将朱权的护卫给裁撤,用意不言自明。 好在朱权懂得明哲保身,后半生便在研究道学和儒学等,终生再不问政务,以不争才换得后面几代的太平。 有这种基础背景,几代宁王肯定都是心怀恨意,觉得天下应该有自己一半。 一直到正德初年,由新一任的宁王朱宸濠通过先后贿赂刘瑾,以及后来得势的江彬、钱宁等人重新获得宁王府护卫,谋事多年,在正德十四年发生叛乱。 这次菊潭郡主跟丈夫到京。 说是求药。 但更大的目的,怕是要趁父亲尚能处理政务时,游说京师权贵替他们说话,帮忙恢复宁王护卫。 朱祐樘把桌上的一份奏疏拿起来,交给张延龄道:“你小子,觉悟愈发高起来,朕其实也是昨日才收到这份奏疏,乃宁王亲笔所写,提请要恢复护卫等,因是密奏,臣都未跟朝中大臣商议,今天其实是想让你去探探虚实,又不能说太明显。” “这都能被你猜到,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张延龄挠挠头笑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瞎蒙蒙中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会给人找事做的姐夫 以前张延龄这么说,朱祐樘或还会相信,现在朱祐樘也只是笑了笑,指了指奏疏让张延龄自己去看。 张延龄低下头。 在他手上的奏疏,是天下之间除了写奏疏的跟皇帝之外,第三个看到的。 上面宁王朱觐钧情真意切,表明自己年老体迈疾病缠身,总被地方官员欺辱,并表明对朝廷的忠诚等等,最后婉转表达了希望皇帝赐回护卫之事,也不说多要,大概只要几百人,让他能招募点家兵的意思。 “延龄,怎么看?” 朱祐樘见张延龄看完抬起头,不由问一句。 张延龄想都没想道:“当然是不能答应他。” “为何?” “陛下,这还用说吗?他一个藩王,说自己被地方官和卫所欺辱,说出去谁信?以他的身份,要护卫的权限,那不以后他就可以擅自募兵?即便一时三刻对朝廷没有威胁,长久对朝廷来说也是隐患,必然是不能应允的。” 张延龄说此话,完全是站在朝廷和君王的立场上。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奈何支持他的人也不少,朕也不能让驻守地方的皇亲贵胄失去对朝廷的信任,觉得朝廷处处在防备他们。” 张延龄自告奋勇道:“若陛下觉得事有棘手的话,那不妨让臣来处理,臣出来偶尔不识时务一下,给他们捣捣乱也是可以的。” 朱祐樘闻言不由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小舅子。 让小舅子办事,其实朱祐樘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此番盐政的事则完全是被张延龄推动,朱祐樘也不是非要让张延龄办事不可。 但现在不同。 小舅子的意思,是要替他背黑锅。 正应了张延龄对张鹤龄说的,是要替皇帝分忧,皇帝不能亲自出手的,就交给他便可。 “延龄,你确定能处理好这些事吗?”朱祐樘似乎也不太敢把皇亲国戚的事交给张延龄。 张延龄道:“臣只能说尽力为之。” 朱祐樘点头道:“那好,朕就把接待宁王使节的事,全都交给你,另外各地藩主使者到京师朝贡也有不少人,也由你来应对,回头朕会让礼部和鸿胪寺的人配合你。” “既然你也知朕的意思,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这次轮到张延龄无语。 我只说要替你把宁王请求恢复护卫的事给打发,你上来就要把接待各地藩主的事都交给我? 这一来二请的,各家藩主的利益不同,厚此薄彼或是哪边怠慢,最后肯定都把锅甩到我头上,这能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朝廷摆明不给会各地的藩主好处,最后全当我是坏人! 这黑锅还真是背定了。 张延龄道:“陛下,接待那么多的藩主使者,臣怕不能胜任。” “你可以的。”朱祐樘面带赞许之色,笑着道。 张延龄无奈,他知道这件事是推搪不得,马上想到一件事道:“陛下,各地藩主使节到京师朝贡,必定是各怀目的的,若是他们给臣送礼的话,臣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又拿起一枚丹药在看,闻言轻描淡写道:“他们送,你就收着。” 张延龄:“……” “你之前处置盐政有功,朕没给你奖赏,此番就当给你的赏赐,他们给你多少也不必上报朝廷,朕就全当不知,但你要知道朕的意思,可不能忘记朕让你去接待的初衷。” 朱祐樘这也算是恩威并施。 礼你可以收,但事你不能给他们办。 张延龄心想:“既然我都不能给他们办事,那收他们的礼算怎么说?回头事办不成,各家再跑去朝廷告我索贿?” 张延龄无奈领命:“臣遵旨。” 朱祐樘道:“时候也不早,马上要天黑,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 “这几天延龄你有时间的话,也去工部一趟,之前各地河工结束,有审核勘验之事需要处置,朕知你对此并不擅长,但你去监督一下也是可以的,朕怕他们在工部遇到什么麻烦。” “……” 张延龄发现,现在什么糟心事都能落到自己头上。 皇帝还真看得起。 去工部监督事后核算的人……行监督的监督之责,张延龄总觉得有些怪异。 但想到刘璋,张延龄突然又提起几分精神,既然自己是去监督的,那就等于是上差去工部办事,刘璋之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次还不好好去下下刘璋那老匹夫的威风? “臣知道了。” “行,早些走吧,回头朕再让你们兄弟一起入宫来用膳,你最近也挺忙,好好休息。” 朱祐樘大概是想好好研究丹药,要把张延龄打发走。 张延龄心说,刚办完了一件事,你又给我来几件,这是要让我好好休息的意思? 还真是会给人找事做的姐夫。 …… …… 张延龄出宫时,天都已经黑了。 自己乘坐马车离开。 他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往自己在城内的别院而去,那别院曾是给祝允明居住的,暂且先收拾了一下,让徐夫人落脚。 到了地方,才看到徐夫人的小轿早就已经停在外面,走过去问过,才知徐夫人已带贴身人和物进到里面。 张延龄收拾了一下心情,跨步进入别院内。 绕过正院,到了后院的暖阁内,却是徐夫人正指点着两个丫鬟在收拾她自己的东西。 “夫人你来了?” 张延龄走过去。 徐夫人过来给张延龄行个万福。 当着丫鬟的面,张延龄并未对徐夫人有什么动作,在丫鬟简单收拾之后,徐夫人便将她们打发出去。 徐夫人走过来,给张延龄倒了茶水,居然还是热茶,看来徐夫人走到哪,身边的团队配套工作做得都很完善。 “爵爷今日可真是忙,本以为爵爷早就等在这里。”徐夫人倒茶之后,又把茶水端起来,随即在张延龄面前跪下。 她低下头,将茶水高高奉过头顶。 作为妾礼,徐夫人便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以后要奉张延龄为主。 张延龄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随即放下茶碗,双手将徐夫人扶起来。 “夫人这是在消遣我……” 一顺手,就让徐夫人坐到自己腿上,手也环住了徐夫人的纤腰。 这手感真是…… 温香满怀,谁试谁知道。 张延龄微笑道:“刚入宫了一趟,出来晚了,让夫人久等实在是该死,不过这春宵苦短,何必急于一时呢?” 徐夫人好奇问道:“爵爷入宫?为何妾身听闻,爵爷已被圣上下了户部事?” “夫人消息果然灵通,不愧是曾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来也 到了偏厅内。 摆着大箱小箱的东西,都是徐夫人带来的,连浴桶也是徐夫人派人运来。 张延龄心中不由在琢磨:“家大业大的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走到哪都好像行军打仗,家伙事也倒全。” 丫鬟正在倒热水。 张延龄顺手把桌上的一本书拿起来看了看,居然是一本道经。 “夫人还喜欢道家的东西?” “妾身平时会研究一些养生的学问,清静无为。” “夫人作为商贾,若平时以清静无为为本,只怕会输到倾家荡产。” “……” 很快水已经兑了。 徐夫人走过来到张延龄面前道:“妾身服侍爵爷宽衣。” 张延龄顺手把道经丢回到桌上,笑看着徐夫人道:“都是一家人,怎还称呼爵爷呢?” “那称呼为公子?” “还是见外。” “妾身听凭吩咐。” “那就称呼相公,或者老公也行。” “……” 话说不了两句,都会戛然而止。 张延龄也发现了徐夫人脸上的局促,本来是想通过这种聊天可以舒缓一下氛围,让彼此之间没那么紧张,但现在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反而让二人的隔阂更深。 尬聊? 张延龄笑了笑,若自己一点猪哥样都没有,那还是他吗?这叫揣摩人物性格,做到本真。 他笑道:“要是夫人觉得不太适应这种夫妻生活,可以再给夫人几天时间准备准备。” 徐夫人没有年轻女子那么多拘束,反而是主动过来要帮张延龄宽衣。 张延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爵爷?”徐夫人不明所以。 张延龄道:“若说我是一身的晦气,对于夫人来说,未来可能全都是晦气,还是夫人你先洗比较好。” 徐夫人蹙蹙眉头。 她听出来,张延龄这是把自己比作晦气,好像她跟了张延龄就是天天要接触晦气一般。 就在她想说什么时,张延龄的大手已经伸过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条衣带已经落在张延龄手上。 “夫人既已做好准备,还需在我面前扭捏吗?那是小姑娘才会做的事,我欣赏夫人之处,便是夫人的成熟妩媚。” 徐夫人的确没那么多扭捏,反而把这种事看得很淡,自顾自宽衣。 最后,当她毫无遮掩出现在张延龄面前时。 张延龄稍稍吸口气。 妙。 徐夫人侧身对着张延龄,没有跟张延龄对视,或许也觉得如此太过尴尬,及早迈步进到浴桶之内。 张延龄则坐在桌面,好像观赏的观众一般,安静看着。 房间内很安静。 只有哗哗的水声。 二人许久也没对话,无声胜有声。 徐夫人的动作倒是很舒缓,没有赘余的动作,她大概也是想早点沐浴结束。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声音:“大家。”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还算是清脆,但不带少女嗓音的青稚,听上去应该在二十岁许间。 张延龄打量过去。 门上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也算婀娜。 徐夫人朗声道:“这里不需要你,做完事情先去休息吧。” “是,大家。” 外面的女子说完,很轻微的脚步声走远。 张延龄问道:“谁?” 徐夫人道:“是妾身的所栽培出来的掌柜,平时会帮妾身做一点杂事。” 女掌柜? 栽培出来的? 张延龄想到徐夫人年已三十还小姑独处,会不会是…… 有猫腻。 张延龄笑着说道:“夫人都来了这里,居然还带她在身边?我怎么感觉,这地方像是夫人自己的,莫不是我被夫人金屋藏汗?” “……” “是妾身没有拿捏好分寸。” 张延龄道:“那我回头再给你安排个更为妥当的地方,夫人以后也少跟故人见面,这样才能防止那些故人知道你跟了何人去了何处。” “若你相信她的话,可以暂时把你手头上的生意交给她。” 徐夫人当然能听出来,张延龄是让她做白手套,或是影子,最好是跟过去完全断绝联系的那种,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徒劳。 “妾身明白了。” 张延龄再问道:“那夫人你今日让她去做什么了?” 本来以为徐夫人会遮掩,但徐夫人没有任何回避,直接道:“妾身让她去给姓江的叛徒一个教训。” “哈哈。” 张延龄没想到徐夫人会这么锱铢必较。 但想到当日江玥年所说的话,对徐夫人伤害之大,徐夫人又怎会让算计自己的叛徒有好日子过? “夫人给了他什么教训?” “妾身让人把他的妻子带走。” “嘶……” 张延龄吸口气。 这种报复的方法,听起来很特别。 张延龄想了想道:“你这算是拐带他人妻女吗?” 徐夫人道:“并未有,妾身会让人在淮地的官府,帮他们完成和离,这样他们就再无瓜葛,他再没机会祸害此女。” “高!” 张延龄想到江玥年要把妻子当作礼物送给自己,最后发现妻子跑了,那种感觉应该会很恼火。 徐夫人一边沐浴一边道:“若是爵爷喜欢那女人,妾身便让人送来,不再以他的名义,便当是妾身送给您的礼物。” 张延龄心想,以你的名义把人送来,人就不是江玥年的妻子? “不必了,我更喜欢夫人。” 张延龄笑道。 徐夫人没再说什么,此时她也潦草沐浴完毕,站起身。 等她拿过厚重的干布,当着张延龄的面擦拭。 就在徐夫人准备换上宽大的儒袍时,被张延龄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 “爵爷?” “称呼老爷。” “是,老爷。” “如此妙曼之人,我真应该早遇到几年,这样就不必有隔阂。” 张延龄把头靠在徐夫人肩膀上。 淡雅兰香。 徐夫人微微笑道:“即便早几年,妾身年轻时,老爷也方年少。” 张延龄说的,当然不是这个,他的意思是自己早穿越来几年,但若也是穿越到张延龄身上,跟徐夫人所说的情况也无不同。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好在没有迟。” 张延龄再没什么犹豫,将徐夫人转过身来,当二人对视时,徐夫人感觉到那股压力。 张延龄把头凑过去。 徐夫人没有回避,只是闭上眼。 很久之后…… 张延龄再一次将徐夫人横抱起,当张延龄将她抱回到主屋,将她放在床榻上,并将帘帐也一并拉下时,张延龄所感觉到的那股悸动,甚至比接纳小狐狸她们时更为强烈。 他心中也好像是明白到什么:“这女人还是要攻略,越难得到,得偿所愿时那股心情越是不同。” “老爷?” 徐夫人发现自己被人当作物件一般打量,始终不太习惯。 张延龄笑着将头凑过去。 这次他不单纯只是为让徐夫人噤声,而是要让房间的温度升高,让热情升高。 对于那青春少艾的少年来说,这是很难的。 但张延龄是谁。 作为情场老手,若在这种时候不懂得把握机会,那自己两世为人学来的经验,不是白学了? “夫人,我来也!”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手的立场 李东阳府。 李东阳接待了几名白日前来造访的宾客,为首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同时前来的还有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工部左侍郎徐贯以及户部左侍郎佀钟。 这些人前来目的,是为了问询内阁在张延龄事上的“偏袒”,或是说内阁对参奏张延龄出力不足,尤其徐溥在朝堂上替张延龄说话等等。 说白了,他们认为内阁当挑起杜绝外戚乱政的重担,而不是遇事搅浑水当骑墙派。 “……宾之,朝中近来多有非议,多是认为外戚乱政迹象已显现,外戚干涉六部事不胜枚举,先有户部盐政,后有工部勘审,皆都用了外戚张氏一人。” “陛下对外戚眷顾日隆,外戚中饱私囊而不知检点,若内阁诸位阁臣不出面阻止,只怕将来将成大明朝廷之大患……” 闵珪把事态说得很严重。 李东阳听了心里却有些着恼。 要打击张氏外戚,你们打击好了,什么方法没用过?现在发现所用的方略没有成效,就怪我们内阁没有出来行统领之责? 关键是你们觉得能驳倒张延龄,倒是在朝堂上多出手啊! 为何只有一个刘璋出头,每每跟张延龄针锋相对? 李东阳道:“外戚乱政,内阁对此的确早有防备。” 元守直问道:“那为何内阁一直迟迟没有动向?” “诸位,前日在朝堂上的情况,想必都看得很清楚,内阁也并未站在支持外戚的立场上。为何不能令陛下降罪外戚,要归咎于内阁?” 李东阳也实在是不耐烦,说了一句重话。 在场几人感觉到自己可能是有点过分,对李东阳施压太明显,引起反噬。 李东阳环视几人,皱眉道:“说他中饱私囊,当初户部盐政行变革时,他在朝中据理力争要让朝廷出借两万引盐,甚至将他自己身家押在其中,虽是坏了规矩,但总归他是在为朝廷做事。” “当时各地盐价腾贵,未有任何人为陛下出谋划策,陛下甚至还亲自于民间探访,诸位扪心自问,当初你们可有为此事思虑过?” 闵珪急忙道:“宾之消消气,不过是在商议对策。” 李东阳或也是觉得自己口气太重,怎么说内阁也是大明朝朝堂的中流砥柱,出了事情,也不能把事都推给别人。 这群人前来,更大的目的是要问策。 “唉!” 李东阳重重叹口气。 “事后内阁也曾总结过,只能说外戚张氏一人做事滴水不漏。” “这……” 显然在场之人并不赞同所谓张延龄做事滴水不漏的说法。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 李东阳续道:“就以当日在朝堂劾他三事为例,第一件是他带太子到民间与人殴斗,令太子置身险地。” “诸位站在人臣的立场上,的确认为他罪大恶极。” “但诸位可有站在陛下立场上思虑此事?对陛下来说,太子生性顽劣,太子出宫都乃陛下所默许,若臣子能对太子行向善规劝和引导,哪怕其力微小,陛下都不会责怪,更何况张氏所做之事,乃带太子到民间私访了解百姓疾苦,太子主动与人殴斗,也出自宽仁待百姓之心。” “如此一来,陛下如何能怪责于张氏?” 闵珪几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到这里,还说起张延龄有功劳?内阁商议了半天,就是这么个结果? 元守直道:“宾之,当日太子出宫与人殴斗,多半为张某暗中挑唆,太子出宫本就为错……” 李东阳语气冰冷道:“说诸位没有设身处地去思考问题,诸位还真是,现在不是张氏有无过错,而在于陛下认为他有对错与否。” “这……岂能以天子好恶,区分对错?”元守直还就是认死理。 李东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张延龄每次都能“得逞”。 眼前就是一群犟驴。 出了问题从来不思考自己的思维模式是否有问题,只会觉得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认死理。 关键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张延龄有错,只要皇帝觉得张延龄没错,那张延龄就是屁事都没有,因为全天下可以惩治张延龄的也只有皇帝一人。 你们连这道理都不明白,跑来跟我讲什么理? 李东阳暗说:“张延龄看事,比谁都门清。” 张延龄做事从不管对错,只管符不符合皇帝的意愿,这也是张延龄能做那么多在文官看来穷凶极恶的错事,而不被追责的原因。 “再说第二件。” “是参劾张氏跟英国公殴斗之事,以我所知,英国公带人的确是有与建昌伯殴斗的迹象,但也多出于施压。”李东阳都懒得去解释第一件,直接说第二件。 元守直不解道:“既有此等状况,为何不上报?” 李东阳皱眉道:“上报?如何上报?诸位可知张氏跟英国公的过节起自何处?最后又因何冰释前嫌?只因司礼监萧某出面调停?” 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无法回答他此问题。 “诸位连前因后果都不知晓,却指望以此事来扳倒张氏,是否太过想当然?” “这……” 在场几人都有些挂不住面子。 你李东阳真是好大的脾气,我们来找你问策,你上来就是一顿抨击。 说得好像我们都是错的,只有你能看清楚局势一样。 李东阳道:“张氏以利与英国公交恶,以至不得不用太子出面以恶制恶,再以利收拢英国公,自始至终他都把分寸拿捏得很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事后全身而退。” “……” “诸位想必也知道,要行盐政之改革有多难,但张氏竟找到晒盐之法对盐场积弊进行情理,并以此提高产量,无论他改变此事冒多大之风险,朝廷是否有冒险之必要,但至少陛下对他信任有加,事成之后他也便是陛下心目中的功臣。” “若以此来参劾他扰乱盐政,必定无法成功,此为第三件劾他之事所不成之因。” 李东阳一连把三条参劾张延龄的罪状,都找到了合理的说法,证明了皇帝为何不会拿这三件事惩治张延龄。 站在他的立场上,分析了对手张延龄用计得失。 元守直急了,道:“可他改盐引支兑之法,便是乱大明盐政之本。” 李东阳长长叹口气道:“还是那句话,诸位在参劾他的同时,可有想过,若是现在陛下的立场上,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或是谁能比张氏在盐务上更有见地?” “以结果论,事情是否解决?他能在事后果断收拢两淮盐商,将长芦、两淮等盐引快速以旧换新,朝廷拿到了捐银,盐商的盐也得支兑,上下已无矛盾,盐价下降……” “如此下来,谁还会计较他用了什么方法?” 元守直直接站起来,厉声质问道:“那就可以为做事不择手段?连大明的规章典制都可不顾?宾之,你这可是在助纣为虐。” 闵珪赶紧劝说道:“良弼你息怒,都知你性格秉直,但气大伤身。” 元守直人在通政使司多年,一直就是个火药桶的脾气,连同僚好友都被他得罪了不少,熟悉他的也都知道他这脾气。 李东阳耐着性子道:“典章制度制定出来的目的,便是为解决问题,若说要照章办事,那乃是我等儒臣所为,他一介外戚出身之臣,往常文不过点墨,武不能上马定邦,指望他恪守规矩,诸位或许觉得他理应如此,但敢问陛下又如何想?” 说了半天。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只要皇帝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若说张延龄变成一个恪守规矩,靠朝廷典章制度把事办成的人,皇帝为什么要用张延龄而不用别的大臣? 皇帝最近之所以这么宠信张延龄,不就是因为张延龄能靠那些非常规的手段,完成非常人所能完成的事情? 换了你们自己是皇帝,难道就要恪守规矩出了问题就怨天尤人,最后看着事态继续恶化? 闵珪到底是听明白了李东阳的话,无奈道:“宾之也是为我等着想,怎就落得如此境地?” 李东阳道:“自弘治伊始,圣上对我等文臣礼遇有加,做事全都仰仗于我等,以至于开创大明中兴之世,但文臣不常眷于皇恩,臣班自弘治初更迭数次,如今外戚以非常之手段窃占皇恩,我等当更思社稷报恩方为令陛下转念之策。若只以外戚为敌,长此以往只会令大明陷入党争之局,非人臣之所为。” 李东阳话中的意思。 现在出了个不守规矩但能办事的张延龄,你们也别想着怎么对付张延龄,应该想出了问题怎么合理解决,让皇帝不用走投无路非要用张延龄不可。 只有皇帝觉得张延龄可有可无,或者说皇帝觉得我们能做张延龄做不了的事,才能逐渐让皇帝把对外戚的恩宠再转移回我们身上。 否则,只想怎么去打压张延龄,只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 只会令亲者恨仇者快,那些等看大明朝笑话的外夷、内贼才会暗地里高兴。 闵珪问道:“那就这么放过他?” 李东阳道:“劾必要以其过错,其无错,或于圣上眼中无错,我等奈若何?不妨平心静气安心等候,一个外戚,短短两三月的风光,岂会长久?”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们不行,我来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张延龄心情很不错。 乘坐马车往工部去之时,还在唱着,唱的是《苏三起解》。 最近他发现什么舞台剧,好像并不是什么主流,即便能引起京师戏迷的一时兴趣,但始终这表演形式还是太超前,非要有一种更扎实稳妥群众基础更大的戏剧出来挑大梁不可,所以他也在潜心研究把京剧搬上舞台。 他所熟悉的京剧并不多,无非是《苏三起解》、《霸王别姬》这些。 他这边刚唱了一嗓子,在赶车的南来色把脑袋探进来,腆着一张大脸望着张延龄。 “干嘛?” “爷,您不是说让小人听您言吗?您言吧!” “靠!你小子挺会给自己找事,你算哪门子的君子?老实赶车!” 张延龄挺生气的。 这小子一边赶车还一边交头接耳,这是想让老子在大明朝发生“车祸”不成? 南来色这才知道张延龄不是要吩咐他办事,耷拉着脑袋重新回去赶车,心里还在琢磨自家老爷为何刚才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一转眼又阴晴不定。 …… …… 棋盘街。 工部门前。 崔元已早一步在等候,张延龄的马车停下来之后,崔元迎上前来。 “崔兄,又要麻烦你一起做事。” 张延龄还不忘要提携崔元一把,即便自己跟崔元家里那位有芥蒂,但并不影响他跟崔元之间的交情,毕竟崔元在家里什么待遇他最清楚。 崔元行礼道:“能与建昌伯一同做事,乃在下荣幸。” “走,进去说话。” 张延龄招呼着,再摆摆手让南来色和后面跟着的一众小弟往四周列开,别被人以为他是来工部找人打架的。 现在的张延龄走到哪都要讲求一个排场,不为别的,就因为仇家太多,防止被人滋事。 京师中除了那些商贾和勋贵,读书人也跟他有仇,当官的看他不顺眼,百姓也极容易被读书人挑唆,总之他就是恶人的代表,别人打了他或许还能成为英雄人物,自己可不会给别人创造扬名立万的机会。 “萧公公呢?不是说一起吗?” “萧公公进去看过,有别的事忙,就留下杨公公在里面等着。” “杨公公?” 张延龄到了工部衙署之内,才知是老熟人杨鹏。 杨鹏在之前奉命连夜抄家之后,不但维持了御马监的差事,连东厂的差事也恢复。 皇帝对东厂的偏袒从来就没变过。 张延龄从皇帝对自家兄弟的偏袒便早就明白到这一点,当初不过吓唬杨鹏,真要杀杨鹏平息众怒,皇帝肯定也不答应。 等于说杨鹏之前纵容侄子出去招惹是非的过错已被一笔带过,加上他现在暂时在暗地里帮张延龄做事,张延龄暂且也不会去动他,只是他侄子还在张延龄手上。 “建昌伯,为何来得这么迟?” 杨鹏仍旧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跟张延龄有仇,谁都知道他之前因满仓儿案跟张延龄的过节。 但他这种姿态明显也是装出来的。 底气不足。 别说张延龄还拿着他侄子,就说张延龄现在得到皇帝的宠信,以及张延龄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他就不敢再得罪。 当太监的,最懂得见风使舵,之前他是仗着有李广撑腰而肆无忌惮,现在他暗地里放火坑李广,也知李广现在的圣宠大打折扣,还不赶紧往新贵这边靠拢? “哈哈,杨公公?” “多日不见,身上的伤好些了吧?”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损。 现在外人也都知道,杨鹏被张延龄拿下之后,被打了鞭子,听说养了好长时间才逐渐好转。 光是如此,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俩是一伙的。 工部的人走出来迎接,为首的正是工部左侍郎徐贯。 见礼之后,张延龄问道:“怎不见刘尚书?” 徐贯和旁边一众的工部属官面色都有些尴尬。 你俩在朝堂上闹到势成水火,现在明知你是来工部找麻烦的,刘尚书能跑来见你?你当人家不知道你会耍浑? “刘尚书还有旁的公务。”徐贯道。 张延龄笑道:“不是他不敢出来见我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皇命办差罢了,公是公私是私,我还能把他吃了还是怎的?刘尚书未免太小气。” 徐贯叹口气。 他突然想到了李东阳的话,心想:“不过是小人得志,风光不了几天。” 张延龄越是嚣张跋扈,对于他们这些反张延龄的人来说,反而心里越是踏实。 到了工部的一处仓房内,但见里面正有几十人在整理宗卷。 大箱小箱的账本,原稿和誊稿都有,这架势一看就没有一点秩序。 “徐侍郎,这算怎么说的?不是说在核算过去几年河工的用度账目?乱成这样?” 张延龄指了指,问一边的徐贯。 徐贯道:“过去几年的河工,不但在山东、河南等处,以及北方各地其实都有涉及,各地呈报上来的账册明目类别有所不同,记录方式也有差异,归总难度很大,数量巨大,光是誊录便花了一些时间。” 张延龄不解道:“以我所知,账目整理从年初就开始,到现在还只是处在誊录阶段?你们工部办事效率倒是够可以。” 徐贯对张延龄的“毒舌”见识多了,见怪不怪。 “本来工部人手不够,陛下增派了人手,这不也让建昌伯前来协助。”徐贯道。 张延龄一脸讽刺之色道:“徐侍郎说错了,我可不是来协助的,我是来监督的,我这里也没有帮忙核算的人手,你就说还需要几天能核算清楚!” 徐贯想了想,道:“按照现在的进度,应该再需要一个月便可以!” 张延龄听了不由皱眉。 工部的水挺深呐。 算个账都需要一个月,这还是在我介入之后。 要是我不介入,是不是你们打算就把河工的账目变成糊涂账? “建昌伯应该理解,过去几年河工牵扯到的工程量太大,调拨的银钱从南北直隶到地方布政使司,再到地方自行筹措,其中牵扯广泛,并不是朝夕可以把账目理顺的……”徐贯还好心做了一下解释。 不是我们不干活,实在是核算工程量太大。 再说工程都已经完成,朝廷调拨的款项该有剩余也都拿回来,为什么要细账、小账呢?报个大致的数不行吗? 张延龄道:“以徐侍郎之意,是不是地方河工若是有人贪个几万几千贯钱的,也都可以不计较了?” 徐贯闻言色变。 “建昌伯,提醒您还是要慎言,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徐贯自己就是朝廷派去监督河工的,若是下面出现比较大的贪污腐败行为,他逃脱不了干系。 历史上徐贯也正是因为自己在河工上的突出表现,后来被拔擢为工部尚书。 “行,既然你们核算不清楚,那就由我来接手,我来替你们算。”张延龄主动把这活承揽下来。 徐贯惊讶道:“建昌伯,你来算?” “怎么?不行吗?不过本爵这边没什么人手,需要你们调集几个人手来,就眼前这些吧。” 张延龄指了指库房内正在搬账册的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年轻,就算上点年岁的,脸上也好像写着对政治的一窍不通。 若真在工部中有个地位,哪怕是个主事,何至于被人呼来喝去跑来搬账册? 一看都是政治新手。 徐贯道:“他们都乃观政进士,并不懂得核算工部账目。” 张延龄笑道:“观政进士好啊,不懂你们工部的是是非非,只要会算账就行。诸位先停停手上的活,本爵乃是建昌伯,奉命前来核算工部账目,你们加减乘除什么的会不会?会的举手。” 眼看这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张延龄再问道,“谁会用算盘?” 在场的人都是会的。 纷纷举手。 大明朝的科举,虽然主修四书五经,但在县、府、院三试考生员时,算数也是基本的考核项目,只是没人当回事,最后基本也不算在总分的那种。 即便如此,作为大明朝的读书人,要让他们扒拉一下算盘做一点简单的算术,也不是很难。 “都是本科的进士是吧?恰好我还认识几个,朱希周你们认识吧?在翰林院那个,跟他一起吃过酒,交情还不错,对了还有个叫王九思的……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被我压下去,你们这几天帮我好好办事,回头我跟陛下表你们的功劳!” 张延龄不等徐贯同意,已经过去跟这些观政进士唠上。 徐贯走过来道:“建昌伯,您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张延龄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陛下让我监督核算账目,我当然要赶紧办事,你不是想让我把这么个简单的事拖上十天半个月的吧?不对,是个把月的吧?” “劳烦诸位动起来,把所有的账册装箱,都给我运到马车上去,马车就在外面。” “另外最近你们也要做好加班加点干活的准备,若是有人懈怠,我可不付你们工钱!” 在张延龄的吩咐下,一共六名观政进士都在搬运账册和箱子,俨然是干体力活的,但对他们来说,这其实是好事。 谁不知道观政进士三年待选,到时还不定被指派什么闹心的差事,或许就被打发出京官的行列跑去地方当知县。 现在能跟张延龄这个大红人办事,办好了直接就有获得委派的机会,不比在朝中衙门里混日子强? “这……唉!” 徐贯也真是没辙。 他心里又在想:“外戚果然是不守规矩的典型,这种人怎能出来办事?看来李公所言非虚,只有我等把事做好了,陛下才不会信任这等胡作非为的奸佞之臣。”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笔糊涂账 张延龄让崔元出去叫来人手。 八大箱的账册誊本抬出了工部衙门,准备装车。 此时陪同一起搬抬的一名观政进士走过来道:“建昌伯,不知这些宗卷要搬到何处?” 张延龄笑道:“当然是搬到我府上,诸位未来几天可能也要先到我府上帮忙核算。” 几名观政进士面面相觑。 说了半天,居然是让我们到你家办公? “建昌伯,此举……怕是于法度不合。”此进士一脸认真态度跟张延龄强调。 张延龄皱眉打量此人,心想:“小子,你才刚进官场,受官场规矩那套荼毒很深呐。” 张延龄问道:“阁下是?” “在下张潜,字用昭,见过建昌伯。”此人才算是正式跟张延龄打了招呼。 “哦,张潜?那内阁的李中堂是?”张延龄隐约记得这个人。 张潜面有稍微得意之色道:“乃恩师。” 张延龄差点想吐血。 好家伙,李东阳的弟子,跑到工部当观政进士?怪不得你受荼毒这么深。 一旁的观政进士提醒道:“用昭的父亲,乃前兵部侍郎也。” 这有个在吹牛逼的,旁边还有个帮忙吹牛逼的。 张延龄本来还想好好拉拢一下这群观政进士,这才想到,其实能考中进士还留在六部中观政的,必然还是有点背景的,岂是那么容易归顺他这个名声不好的外戚? 张延龄道:“令尊就是前兵部左侍郎张锦?” “是。”张潜听张延龄提到父亲,赶紧行礼回复。 “名门之后,可造之才。”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心想也难怪你能拜李东阳为师。 这家伙回头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没做到他爹那样的一部侍郎,但至少比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学子强太多,便也能感觉到有个好爹的重要性。 嗯。 我张某人拼别的不行,拼爹从不输阵。 张延龄道:“既是陛下吩咐本爵办事,本爵就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这些都不过是账册的誊本,不带回去怎么核算?若是诸位不想与本爵回府,那也可以留下,本爵自己算也行。” “这……” 张潜看了看周围几名一起观政的进士。 此时他们发现,之前还跟张延龄有说有笑的徐贯都没跟出来,大概的意思已经是把他们调给张延龄派遣。 都已经间接得罪工部这群大佬,再把张延龄给得罪,真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我等愿为朝廷办事,在哪里做都一样。”张潜代表另外五人表态。 张延龄道:“那就别停下来,赶紧各自找马车,与我一同到府上,正好你们也去盯着别让这些账册出问题。” 张延龄可没准备那么多马车,本来要运这八大箱的账册,就要动用崔元的车驾,这群人刚入工部观政,显然也没到配备私人马车的地步,除非家里的确是有权有势的。 “诸位乘坐在下的吧,挤一挤,另外再找一辆……” 张潜一看就在同行人之中家境算好的,来工部坐班还有马车可乘,于是招呼着众人各自找方法往张延龄府上而去。 …… …… 张延龄让人把盛放账册的箱子运回自己家。 徐贯当时是没提出反对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或者说,他要把这件事跟众人商讨之后才能做决定。 结果在第二天一清早的朝会上,事就又捅到朱祐樘处。 当天张家兄弟并没有来参加朝会,等于说现在没有对手跟他们争论,他们想怎么说也不怕有人跳出来“巧言令色”。 上报此事的居然还不是工部,而是户部。 朱祐樘听了之后不由皱眉:“将宗卷和账目等带回自家府宅进行清算,的确是不合规矩。” 连皇帝都觉得张延龄这么做不合适。 李荣赶紧提醒道:“陛下,户部参奏的,是建昌伯没有权力进行核算。” 朱祐樘瞪了李荣一眼,似乎在怪责李荣多嘴多舌。 朕要张延龄做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工部河工账目的清点和算总,本不该由外臣插手,但若是建昌伯真有此心为朝廷办事,臣等也当体谅他为国之心。” “啊?” 在场之人又都很惊讶。 说你们内阁一直偏向张延龄,还屡教不改是吧? 偏袒上瘾了? 朱祐樘笑道:“徐阁老,你也这么认为?” 徐溥道:“但是老臣只是担心,最后因建昌伯的插手,非但没将总账目理清,反而耽误核算时间,那就不妥。” 果然是有下文的。 你可以为朝廷办事,但若是办不好,总要有个说法。 朱祐樘皱眉道:“建昌伯拿走的只是工部账册的誊本吧?难道说他把誊本拿走,工部就不能算账了?” 皇帝到底不是傻子。 朕让小舅子去监督工部算账,他把一份誊本拿走,你们工部的意思就是连账都不能继续算,当朕好糊弄啊? 工部尚书刘璋走出来道:“工部是可以继续算,但要重新誊录,所费时间。” 朱祐樘道:“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多增派人手连夜重新誊录,再进行核算,工部需要多少时间?” “这……” 本来刘璋都跟下面的人说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算总账,现在张延龄突然插一杠子,若是还说一个月,万一张延龄提前就把账目算好,一个外行人都能比你们快,在皇帝眼里你们工部是不是可以换人来执掌? 徐溥替刘璋回答:“需要月余。” 朱祐樘心想:“难怪延龄要把账目拿走,怎不说到年底?” 但朱祐樘也不能发作。 他毕竟也不知道河工的账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以下面所奏报账目非常之乱,所用的石料、木料价格不等,有自己人工开采的,也有从外地调运的……各地的人工所用,有的是招募民夫,有的则是雇请帮工,工匠方面的开销也各不相同,有修建时遇到重新决口的重新修缮所耗费比原来更多…… 以及还有地方上以粮食和物资抵扣费用,回头又用帑币清偿,以及还有举债和还债等等…… 总之乍一听,河工的确是一笔糊涂账。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就等月余之后,把账目核算清楚,再进行比对,若无出入的话此事也就罢了。退朝吧!” 朱祐樘可能心情也不太好,对于朝事不太想多过问,不听是否继续有进言的,直接把朝会给解散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知 朝会一结束,众人刚出奉天殿,一群人就往内阁四阁臣这边围拢过来。 这意思很明显。 你们内阁怎么回事?又替张延龄说话? 徐溥作为朝堂上替张延龄说话之人,此时却选择先行离开,刘健和谢迁也跟随他往内阁值房的方向走,由李东阳去跟那些文臣解释。 “宾之,这到底怎生回事?”刘璋这次终于忍不住打了头阵。 李东阳面对一直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刘璋,也不好意思发火,别人是想做而不敢做,刘璋可是身体力行的那位。 李东阳也不能打击刘璋积极性,只是神色冷漠解释道:“诸位,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元守直扒拉开人就冲到最前面,冷声道:“这算什么好结果?让外戚干涉工部事?” “对啊,朝廷要出乱子!” “内阁不阻拦也就罢,怎还跟陛下进言让他为朝廷效命?此等奸邪之人,为朝廷效什么命?”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李东阳淡然道:“诸位可未曾想过,让他涉足朝中事,乃是陛下的意思。况且说来,若是不让他涉足朝中事,如何让他再犯错呢?” 其实这些话,李东阳是不想当众说的。 但现在这群人逼得太紧。 他又不想多说,免得话传到皇帝或是张延龄耳中。 “工部核算河工账目,及早出结果,相信他的监督之责也无从实施。”李东阳的意思是,你们快点算,算出结果来张延龄那边又没结果,他监督个鸟? 刘璋显得很恼火,但此时出来说话的却是徐贯,徐贯道:“若是外戚动用商贾的话……” 李东阳瞪过去道:“若是一群市井商贾,都能把工部河工账目清算比你们更快,看来工部的差事是谁都能当!” 一群人面面相觑。 又一次把李东阳惹毛。 刘璋很懂得场面事,不让后面的人再说下去,怎么说这件事也是他工部内部的事。 “宾之,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刘璋问道。 李东阳皱眉道:“工部核算,本就该完成,现在不过是有人出面把一些账册拿走,你们只要比他算得快,算得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这点上,你们总不会还有顾虑,或是让我们有所顾虑吧?” 刘璋点头道:“宾之提醒极是,马上派人回工部传话,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月之内算出结果。” 李东阳道:“不是一个月,要更快,最好逼他跟你们抢,这样他忙中就会出错。” “明白了。” 刘璋再愚钝,也能听明白内阁的建议。 比张延龄快,比张延龄算得准,最好再通过工部的一系列施压,让张延龄忙中出错,那就达到目的。 “诸位,散了散了,陛下吩咐的差事要赶紧做。” “工部的事,也劳烦诸位挂心。” 刘璋把周围的人赶紧解散,也防止被人说他纠结大臣在奉天殿外开小会,那皇帝可就要多想了。 …… …… 这群人聚拢了没一会儿,就解散了。 他们以为事不会有多大,应该没人知道,但这一切都落在萧敬眼中。 随后萧敬就去乾清宫汇报了。 “……他们果然是在朝会后乱了阵脚,看来朕起用国舅,这步棋是走对了!” 朱祐樘还在摆弄丹药,脸上还有少许阴谋得逞的神色。 萧敬试探问道:“陛下这是想激励诸位臣僚,能尽心为朝廷办事?” 朱祐樘笑道:“正是。” 萧敬吸口气。 当皇帝的想法果然跟普通人不同,此时还在用鲶鱼效应,这是要把张延龄当成棋子摆弄? 朱祐樘笑着站起身道:“这些人也是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国舅对于算数什么的不行吗?以前连点基本的账目都能算错,家里都能入不敷出……工部大账?哈哈!” 朱祐樘大概是想到张家兄弟在数目计算方面的愚蠢,不由开怀大笑。 萧敬却觉得很奇怪。 若说张鹤龄脑子不好使,也不会算账,他能理解。 但张延龄…… 若张延龄脑子也不好的话,能在户部盐引的事情上赚到盆满钵满吗? “陛下,其实建昌伯在算术方面,或有造诣。”萧敬提醒道。 朱祐樘走过来,拍了拍萧敬肩膀道:“有造诣更好,比工部算得快,朕难道不希望看到吗?” 萧敬又是一怔。 皇帝还是更希望张延龄有建树的。 “行了,这件事放到一边吧,河工该结束也都结束,不过是事后的一点算总的事务,给他们上点紧。去把李天师给朕叫来,朕还有丹药方面的事要求教于他……” “是!” 萧敬领命退下的同时,也在担忧。 皇帝最近对李广的信任又重新回来了。 之前因为宫中着火的事,皇帝对李广冷落,但随着皇帝对起火事情的淡忘,以及皇帝对丹药的痴迷,难保以后不会再把李广当成最宠信之人。 萧敬心想:“非要有对策不可!” …… …… 上午。 建昌伯府内。 张延龄准备开始算账。 昨夜他就已经看过账目,甚至拉来苏瑶一起看,所得出的结论是…… 乱。 张延龄看到满是字的账册,就感觉到头大。 他现在想要的结果,是赶紧把阿拉伯数字什么的给用上,找人把其中的字给换成数字。 清早时分,昨夜跟他一起搬箱子过来的工部几位观政进士来了,昨天还是六位,今天就来了五位。 张潜还在。 他是本科进士二甲第十二名。 昨天还有个替他吹牛逼的,是二甲第三十六名的张绍龄。 至于剩下三位,一个名左唐,二甲第八。 此人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考中进士的犹太人,在历史上也留下一笔,但张延龄从他身上看不出不同于华夏人的神貌,据说他先祖宋朝时就已到华夏定居。 至于最后两个,一个叫汪璧,二甲六十七名。 还有一个童品,三甲第二百名。 这一科的三甲进士,一共也就二百个人,等于说童品是最后一名,但他能挂进工部当观政进士,张延龄也问过,根本找不出此人有什么背景。 大概排最后的都有优势,朝廷为了体现各甲进士都有好的前程,会把最后一名单独给提拔一下,留在京师中观政。 “诸位,你们都乃是大明朝的精英,以后大明朝的事务都要交给你们。” “今天诸位就先帮我做点小事,把里面所有的账目给我核算清楚,时间不会太急促,五天算清楚不过分吧?” 张延龄的话音落,这五个观政进士全都傻眼。 五天? 工部那边已经准备了几十名经验丰富的算师,加上许多帮手,也只是觉得一个月内算清楚就不错了。 张延龄倒好,直接说五天算完? 无知者无畏啊! 但由谁出来挑破张延龄的无知?谁出来说都是得罪人,这是个问题。 “建昌伯放心,我等五天给您算清楚。”就在众人迟疑时,张绍龄走出来笑着说道。 众人又都看着他,连张延龄都在打量他。 明知不可为,还要在这里信誓旦旦作保,是何居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世之作?你有我也有 张延龄闻言在笑。 我不过是跟你们客气两句,你小子还想把我当棒槌? “好,我就喜欢像张进士这样有才学和能力之人,你跟我名字只差一个字,就说咱老张家总会出人才。” 张延龄一副我就是蠢货、对核算之事一窍不通的架势,竟还一边赞扬张绍龄,一边过去拍拍肩膀加以鼓励。 旁边几位脸色古怪。 工部大账让我们五天算完?让我们干活的是个疯子!跟我们一起干活的也有个疯子! 但现在张延龄心气那么高,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都只能等张延龄离开时再问询。 “几位既然如此有信心,跟本爵进来吧。” 张延龄带这几人到了自家的东厢院子,这里已经腾出一个房间给他们进行算账,在张延龄带人进来时,恰好有两个小脑袋也在往外探望,正是之前就住在东厢的孔闻若和她带来的一个扎羊角辫的俊俏小书童。 孔闻若见到有人进了院子,还担心张延龄是要对自己不利,正要回避。 另一边张潜也发现了她。 “建昌伯,这位是……” 张潜等人不敢随便往内走,怕唐突了张延龄府上的内眷。 众所周知,张延龄没有子嗣,但也可能会有“私生子”。 张延龄笑道:“这位是当今衍圣公的公子,孔闻若,在衍圣公回山东时暂时寄居在府上。” “啊?” 五名新科进士这一惊不老小。 虽说孔弘泰这个衍圣公像是个有名无实的,但在孔闻韶继承世子之位出了问题之后,外界都在传言孔弘泰的儿子有可能会袭爵。 现在孔弘泰的儿子居然会出现在张延龄府上,好像更印证了外界的传言,外面就有人说张延龄揭露孔闻韶学术不端的事,是为孔弘泰支脉继承衍圣公铺路。 “诸位,即便是这位小公子住在我府上,也不影响诸位办公。” “闻若,这几位都是新科进士,虽非大儒,但在人品才学方面都是极好的,可算是为人师表,未来这段时间你有学问方面不懂的,可以跟他们求教。” 张延龄一副跟孔闻若很熟的模样。 但其实自从孔闻若住进来之后,二人见面一共加起来不过三次,话更说没说几句。 孔弘泰是让她跟张延龄学习,但架不住张延龄不想教,她也不想跟着学。 以张延龄的口吻,好像真是她的先生一样。 “知道了。”孔闻若只是耐着性子应了一声。 再看那五个傻不愣登的进士时,突然也觉得这几个人没那么可恶,至少没张延龄那么可恶。 …… …… 张延龄把五个观政进士请到了房间内。 张延龄做开场白道:“诸位,未来五天时间里,你们就在这里办公,本爵时不时会过来监督一下。” “早晨一早就过来,下午日落后再走,中午在这里管饭,五天后还会给你们一定的津贴,绝对让你们不虚此行。” 张潜望着满屋子八大箱子的账册,一个脑袋两个大。他问道:“建昌伯平时不留在这里一起核算?” 张延龄笑了笑道:“张大进士你的话本爵有点听不明白,本爵是奉上谕监督你们干活的,不是要亲自干活的,再说这工部核算之事本爵哪里懂?你们好好干,配套工作会做好,外面就有人听候差遣,平时有什么需要跟他们说。” “北来气!” 一个小子屁颠屁颠进来。 张延龄道:“小北子,你听好,未来这段时间给我好好照顾这几位进士,他们可是未来朝中大员,有怠慢拿你是问!” “是,爵爷!”北来气一脸憋屈。 别人都是跟着张延龄出去风光,而自己则受命照顾这么几个货,心里能平衡? 张延龄笑道:“那你们好好干,本爵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再来检查你们的进度,可别让本爵失望!” …… …… 张延龄离开了房间。 张延龄一走,几人马上把张绍龄给围了起来。 “寿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放我们做,别说五天,就是五个月都未必能算清楚,你居然敢应承他?”张潜最先质问。 张绍龄笑道:“几位,难道我还会害你们吗?” “嗯?” “其实是徐侍郎让我们来的,暗地里也吩咐,建昌伯怎么吩咐我们办事,我们就如何照办便是了,你跟他说五天完不成的话,他会给我们好脸色看?” 张绍龄把话说完,这群人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工部的人当皮球踢给张延龄。 这是让他们当二五仔。 张潜对张延龄是有意见,毕竟他平时跟王九思、康海那些人关系不错。 但现在涉及到朝事,他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妥:“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就算是建昌伯,他的目的也一样,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好?” 张绍龄一副自己很聪明,什么事都有把握的脸色,笑道:“总归他会知难而退的,他自己又不找人算,就算他觉得我们不行,那还不是五天之后的事?混一天算一天!” 这群人感觉到被利用。 但还是坐下来继续做公事。 对他们这样刚入朝堂的新科进士来说,政治斗争这潭水很深,至少他们觉得自己还无法适应。 …… …… 张延龄出门而去。 他不知道里面几个货五天完不成? 开玩笑。 给你们点颜色,就在里面开染房吧。 张延龄这次出门,让南来色赶车,带了几个人,先去永康公主府上接了崔元。 崔元出来时显得焦头烂额,一看就是在家里又受了气。 崔元在上马车之后,一脸为难道:“建昌伯,之前您跟长公主殿下打赌之事……” 张延龄一抬手道:“还没到时间,先不要去说这种令人不悦的事,办正事要紧。” 崔元道:“这是要往工部去?” “非也。”张延龄脸上挂着笑容。 “那我们这是去……” 崔元有些迷糊。 张延龄是以找他出来办公事为由,将他叫出来的。 否则朱效茹也不会放他出来。 最近永康公主府上官盐生意做得不好,每天都在亏钱,朱效茹压了很多本钱进去,心情能好就怪了,女人一旦事情办不顺,自然会怪男人没本事,崔元就成了受气包。 “今天我要带你去拜访一人,到地方你就知道。” 张延龄故意先不说破。 …… …… 到了地方,崔元果然知道了。 居然是程敏政的府上。 “这……这不是太常卿程学士的府上?他……他似乎在家里守制吧?我们岂能随便来打扰?” 崔元作为读书人,对于京师中这些名儒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张延龄带他来拜访的,就是之前拿了他心学著作的程敏政,因为最近张延龄听说程敏政因心学招揽了不少学生,大有将心学发扬光大的迹象,他当然要来拜访一下,名义上是增补之前所书著作中漏记的东西,再是跟程敏政说说这心学到底是出自谁之手。 张延龄之前已吃过被人窃占文名的事,这次能不长个心眼?心学著作看似完善,但其实有不少错漏和前后矛盾之处。 但就算是张延龄和崔元两个皇亲国戚亲自来拜访,还是被门子给拦下。 “驸马爷、国舅爷,您二位想拜见我家老爷的话,可有请柬?” 知客一看就很势利眼,脸上挂着的笑容带着几分奸诈,让人看了很不爽那种。 尤其是称呼上的体现。 门子在称呼时有意把崔元放在前面,是严格恪守大明朝驸马地位在伯爵之上的原则,但却不顾弘治朝一百个驸马地位也比不上国舅的现实。 崔元道:“在下与建昌伯乃是前来拜访程学士,探讨学问方面之事,并未有请柬。” 知客一看马上改换脸色道:“那两位先说声歉意,我家老爷尚未服阕,不能随便见客。” 张延龄道:“本爵前来也不行吗?” “国舅爷,您不能强人所难啊。”知客拿出一种很委屈的神色。 张延龄冷笑道:“本爵什么脾气你没听说?强人所难正是我的风格,今天不让进去还不行!” 说着有要硬闯的迹象。 这可把那知客吓得不轻,他赶紧道:“我家老爷正要准备讲学,没时间接待二位,二位若不回去的话,便要告上朝廷……” 之前还说自家老爷不能随便见客,现在就说程敏政要讲学。 张延龄正是听说最近程敏政很得瑟,才来拜访的,谁知居然被个门子挡住,真是让他心里很不爽。 “建昌伯,您消消气,不如先投递了拜帖等回头再来见也未尝不可!”崔元也一脸苦恼。 本来跑来求见程敏政,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一个正在守制的顶级大儒,是你一个才学名声不佳的国舅想见就见的?人家跟文官是穿一条裤子的,能待见你? 张延龄忍住脾气,没继续说什么,还是把自己的拜帖扔了过去。 那门子接过之后,一脸堆笑做出恭送的姿态。 张延龄暗忖:“三年后收徐经赠金,把程敏政害死的那个门子,不会就是你小子吧?看这张嘴脸就像!” 本来张延龄也可以试试贿赂门子这一招,但他心里气不过,也没太在意,毕竟他的目的是拉拢程敏政,不是跟程敏政结怨。 拜访不得,我就没招见你还是怎么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 …… 二人刚走不远,还没等上马车,就见有人匆忙到了程府门口。 此人手里怀揣着一个长条的木匣,走过去后跟门子说了两句,居然也没什么自家老爷尚未服阕的借口,直接把人迎进去。 “嘿,我这暴脾气!”张延龄突然想杀回去。 崔元赶紧道:“想来是去投递画作的,这位程学士平时最好丹青书卷,京师中有人有什么名画,自会来求见,咱也勉强不得。” 崔元不提醒,张延龄一时还没想起来。 历史上的程敏政正是书画爱好者,在不少的画作上留下题跋。 有这爱好不早说? 老子手里是没有画作,但要伪造一两幅那还不是小事?来到大明之后,这项个人技能还从没施展呢。 崔元又无意中提到:“听说最近他得了一幅前朝名作,说是描绘盛唐之景的,只是不知为哪一幅,有不少人想求见画作而不得,若是能进去亲眼一观死而无憾。” 张延龄打量着崔元。 崔元在历史上也是书画爱好者,藏书藏画众多。 但他的这个爱好,主要还是在嘉靖之 第一百四十章 作赝者 中午。 工部衙门内,张绍龄私自从建昌伯府跑出来,到这里来跟徐贯通风报信,在徐贯之旁坐着的是工部尚书刘璋。 “……从昨日到现在,建昌伯只让我们几个人算账,配备个家仆当帮手,平时只给端茶递水什么的,从不过问账目之事……” 张绍龄就是剩余五个观政进士中的二五仔。 徐贯看了刘璋一眼,有征求刘璋意见的意思,但见刘璋眉宇之间心事重重的样子,徐贯这才道:“那建昌伯就没说回头找人帮你们算?” “没说,就说让我们五天算完。” “五天?” 刘璋终于开口,皱眉摇了摇头,觉得很荒诞。 张绍龄笑道:“说是五天,怎可能呢?他好像对算总等事根本不了解。” “嗯。”刘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徐贯道:“那行了,你早点回去,以后每天都把情况汇报,别引起建昌伯府的人怀疑。” “是,是,卑职这就先走。”张绍龄觉得自己傍上强有力的靠山,正兴奋之间,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为难道,“两位上官,却说除了卑职之外,剩余几人似乎……还很卖力在做事,若真是被他们……” 徐贯一听就知道张绍龄除了要表自己的功劳,还要打压同僚。 徐贯道:“在建昌伯府,做事还是尽力一些,不引人怀疑为主。” “是,是!” 张绍龄讨了个老大没趣,赶紧退下。 …… 在张绍龄走之后,徐贯问道:“怎看?” 刘璋道:“若以那小子之前所为事之精明,看不出这次他会如此麻痹大意。” 徐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见识过张延龄一系列高明的手段之后,他们并不觉得张延龄会蠢到用五个观政进士五天去把工部的大账给算完。 徐贯道:“或许他对于朝廷历年的账目清算问题,并不是很了解,不必太过于担忧,之前听人说及,他府上连个账房都没有,每年开销并无定数……” 听了徐贯的话,刘璋才稍微宽心,原来张延龄在别的事情上有本事,但在管理账目方面就是个门外汉。 “还是派人盯紧一点,别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再是工部这边也要加紧算,不能出任何错漏和偏差,交给你了!”刘璋起身,似有别的事要做,把算账的事交给徐贯。 …… …… 张延龄在从程敏政府上出来之后,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办别的事。 什么迎接藩主使节,他根本就没挂在心上。 他带着崔元到市井的酒肆去吃了一顿酒。 自从崔元知道张延龄对书画也很了解,甚至家里可能还有藏画时,对张延龄的态度瞬间又升华几分,那毕恭毕敬的样子与学生见到师长并无差别。 吃饭时,他不断给张延龄敬酒。 “……这山水的笔法,讲求的是点到为止,山川丘壑讲求的是一气呵成,中间任何的停顿都会导致气运不足,还会令胸中之浩然之气断绝……崔兄你可明白?” 张延龄就在那瞎扯。 但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崔元这样的行家听了却觉得是至理名言,崔元连忙点头道:“明白明白,怪不得在下的山水一直都画不好。” 张延龄心想:“你山水画不好,是你天赋或者经验不行,不是你所谓的笔法不行,听我胡说八道几句你就能画好?真是被你的天真无邪打败。” “有时间再教给崔兄一些具体的笔法之类的,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到古玩市去走走如何?”张延龄大概觉得瞎说有点误人子弟的意思,随即岔开话题做出邀请。 大明朝京师也是有古玩市的,虽然不是像后世琉璃厂那么大的规模,但也为文人墨客常常驻留,人员众多,据说也偶尔有捡漏的好事。 崔元不解道:“建昌伯不用去做公事?” 张延龄道:“什么公事不公事的,陛下刚把我在户部的差事下了,不用我配合户部搞什么盐政盐引的,我正好可以松快几天。” “这……” 崔元大概是觉得,既然我不能陪你做正经事,就该回家找娘子报到。 但想到能跟张延龄一起去古玩市,又带着期待,不想回家。 “不说了,吃完午饭咱就去,回头再带你到我府上去欣赏几幅画作。”张延龄又提了一句听似邀请的话。 崔元眼前一亮,捧着酒壶又要过来斟酒,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不知几时?” 张延龄道:“过两天吧,把家里的书画收拾收拾。” 言外之意,我不作赝,哪来的画给你看?难道随手来个小鸡吃米图让你见识? “极好极好,那不知贵府有哪些名家之作?” “这个嘛,像什么皮日休、赵孟頫、任仁发等等……那都是没有的。” “啊?” “有什么自然要等我回去看看,现在怎么跟崔兄你说得清楚?顺带我也要看看市场行情如何……” 根据市场需求作赝,这也是张延龄的原则。 我作一幅唐寅的出来,就算时代对得上,那能值钱吗? 不同人物的画作,在不同时代因为需求的人不同,比如说有当朝阁老欣赏,那价值就非同一般。 当然也有像《五王醉归图》这种任何时代都值钱的,但问题是这种画在某时代的收藏者一般都有名有姓,不太容易作赝。 现在就要知道,这时代有哪些名画,是被人秘密收藏而不露于世人的。 那作赝者的机会就来了。 崔元见张延龄把一杯酒喝完,赶紧又斟酒一杯道:“那希望您早点把画作整理好,让在下可以开开眼界。” 张延龄笑道:“那是自然,咱俩关系如此好,有好事我能不便宜你?走了走了,伙计结账。” “鄙人来,鄙人来。” “算了吧,崔兄还是留点钱傍身,以后出来酒钱还是我付,怎么说也是我请你。” …… …… 张延龄准备拉崔元下水。 正好找个懂书画的帮他掌眼,让他了解一些这时代鉴定画作的技巧,顺带可以针锋相对做一些防伪,大概就跟拉了个行家一起回来作赝差不多。 只是崔元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现在还屁颠屁颠等着跟张延龄开眼呢。 此时在京师李东阳府上。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正在家里练习书法,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出门的衣服。 “兄长,你这是要出门吗?”李琪走进来,发现兄长与平时的不同。 李兆先是在弘治十年得李东阳申请,才获得国子监生的资格,到现在他主要还在家里读书。 至于妹妹李琪,则没事会过来跟他一起探讨学问。 李兆先身体一直都不好,此时煞白的脸上却突然涌现出几分血色道:“篁墩先生要开讲学,我早已与谢弟商议好,一同前去听讲学,妹妹你莫要跟父亲说。” 李兆先口中的“谢弟”,是同为大学士谢迁府上的二公子谢丕,如今才十四岁,便已是少年英才,后来在弘治十四年顺天府应乡试为解元,弘治十八年殿试为探花,可说是秉承了他父亲的状元之才,乃京师中名门子弟中的佼佼者。 李东阳跟谢迁在翰林院时便是好友,他们家里人的走动也是比较多的。 比如说这次。 程敏政要开讲学会,哥俩就先商议好,要跑去听讲。 李琪道:“那兄长,我能去吗?” 李兆先摇头道:“不可,你一个女孩子,岂能到处乱跑?时候也不早,我这就出门去,若是有人问及你就说我在里面读书便可……” 说完,李兆先简单收拾之后便匆忙出门,连随从都没带,便径直往与谢丕相约之处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送他一份大礼 程敏政开坛讲学,所在京师徽园内。 来听讲学的多为年轻士子,尤其像李兆先和谢丕这般的世家公子哥。程敏政在年轻士子中算是最有名望的大儒,他此番讲学也不是讲心学的,而是他自己之前所总结的前人古籍经卷等注解。 他对宋朝真德秀所修撰《心经》注解,为时人所称道。 程敏政弟子众多,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李讯,此番李讯也是作为旁听讲学者,负责维持了徽园内的秩序。 程敏政讲《心经》,在场的年轻士子并不太喜欢听。 作为年轻人,他们更喜欢一些“离经叛道”的学术见解,他们来听讲学,自然还是为听心学的,朝中那些老顽固在极力维持理学的权威性,但其实带来的结果就是年轻人对于心学的向往,当程敏政以他的名望将心学现世,年轻人自然也成为第一批的拥趸。 讲学到中段,自然也就涉及到心学内容。 在场的年轻人中马上有人出来发问:“程先生,您所说的‘随处体认天理’到底是何意?是否‘致良知’也涵盖在内?还有‘格物致知’对于朱子学说来说,是否跟您的见解有所不同?” 程敏政本来对于推广什么心学就不是很在行,毕竟这学说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是皇帝硬塞给他的。 他要行推广,根本是无可奈何为之。 现在又有一群狂热的年轻心学粉,居然当着他讲学时,发问有关心学的内容,更令他焦头烂额。 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事,如何跟这群人讲解? 但在场之人不管不顾,狂热之下简直要往讲坛上冲,非要当面问清楚不可。 你程敏政搞学术研究,我们见识到了心学的一角,自然会觉得心学乃是由你所出,有问题不问你问谁? “诸位,今天程子老先生身体不适,诸位先回去吧,有何不明白的可以自行探讨。”李讯眼看场面有些失控,赶紧出来帮忙说和。 可眼前这群年轻人,难得见到程敏政一次,不赶紧找机会找偶像问明白心中疑惑,听你李讯废话? 眼见程敏政要退场,大多数人都从地席上起身,径直就扑过去。 “程先生别走啊。” “程学士,我们还有别的问题要问您。” …… 程敏政近乎是狼狈逃窜到徽园后院的。 进来时,脑门全是汗。 过了很久之后,弟子李讯才进来行礼道:“先生,人都已散,不过他们对于您的学问如此推崇,是好事,为何不多跟他们讲解?” “你当我不愿吗?实在是……唉!” 程敏政也分外无奈。 自己平时在家里守制,清心寡欲的本来挺好,是皇帝非要塞给他一本巨著,自己回去研究后是有心得,承皇恩自然也要推广一下,谁知道一推广马上出事。 “都走了是吧?那我也该回去,这里先交给你了。”程敏政当即要走。 李讯问道:“那先生,下一次开坛讲学是何时?” 程敏政没好气道:“下次讲学?哼,先等我把自己的学说搞明白再说吧!” “这?” 李讯人都懵逼了。 你自己的学说,还用搞明白?你是神人啊,学说自己都不明白就能写出来?老天借你的口传播天理? 程敏政则灰头土脸乘坐马车回家而去。 …… …… 程敏政本来就已经很头疼的。 回到家,门子赶紧过来通报:“老爷,今天又有人来送画,画已经放到您书房去,至于名帖也在里面,说是明天再来拿。” 程敏政听到有关书画的事,心情才稍有好转。 难得在欣赏书画时能找到内心的清静。 “行,你做得好,今天没什么人来访吧?”程敏政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准备往井边打盆水出来洗洗手,再往书房去欣赏画作。 门子想到什么,道:“永康长公主驸马和建昌伯曾来访过。” “哦。”程敏政怔了怔,大惊,“谁?” “是永康长公主驸马崔元,还有张延龄……”门子直呼其名。 程敏政吸口凉气道:“那没好好招待?人还在里面吧?” 门子一脸坏笑道:“人被小的给赶走了!” “什么?”程敏政鼻子都快气歪了,我在家里守制,回了朝廷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你个门子就敢把朝中两位权贵给打发了? 你打发了崔元也就算了,张延龄是何等身份,是你一个门子能随便拒之门外的? 门子还显得很得意道:“把人赶走时,他们什么都没说,还把拜帖留下,老爷,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名声不好,您还是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程敏政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老爷我见谁不见谁,还用你来指点是吗?拜帖呢?给老爷拿进来!” 本来程敏政的心情已经好转,听到门子的话,瞬间脾气又起来。 拿到拜帖之后,发现上面也没写什么事,他也在琢磨要不要再派人去把崔元和张延龄请回来。 “还让不让人清静过几天日子?人不在朝,事也会这么多的?”程敏政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书房内还有不少书画,似乎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 …… 晚上。 新安置徐夫人的别院。 张延龄跟徐夫人恩爱缠绵一番,随即张延龄整理衣服到桌前,喝了口茶,拿起一本书在看着。 是有关当世画作的书籍。 历史上其实有很多的名画,在流传中就已佚失,张延龄既然来到大明,自然也想知道这些画作是否有缘能见到。 而且张延龄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是该给朱祐樘培养一个兴趣爱好了,别没事天天在宫里研究丹药,都快走火入魔了。 “老爷在看什么?” 徐夫人也套上一身的宽袍,走到桌前坐下,神色平和问道。 张延龄笑道:“我在研究作画。” 徐夫人道:“听问老爷的书法举世无双,想来画功上也是了得。” 张延龄笑了笑,他可不会去吹嘘什么。 让他去作画,显然不行,他自己没有形成具体的风格,他所擅长的还是模仿他人画作。 作赝。 张延龄问道:“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卿程敏政你知道吗?” “嗯。”徐夫人点头,“老爷为何要问及他?” 张延龄把书放下,神色平和道:“他祖籍徽州,你们徽州的商贾在京师,怎会不认识他?不过他出生自河间府,如今暂居在京师,你们徽商往年是否有给他送礼?” 徐夫人道:“程学士是最近几年才回朝当差,况且乃是翰苑之臣,平时与我等无纠葛,最初时也曾在三节两寿时试图拜会,但都未得见,此人颇为清高孤傲,莫不是他开罪了老爷?” 张延龄显得有几分生气道:“他没得罪我,他门子得罪我了,我跟永康驸马去见,居然被他一个门子拒之门外。”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老爷并非翰苑之臣,一个守制的儒官,怎会轻易相见?老爷见他可有目的?” “当然有目的,我要送他一件东西。” “老爷要给他送礼?” “送礼?呵呵。老爷我要送他一个教训,一个天大的教训,让他知道收心养性的重要,能救他一条命!这份绝对是一份大礼,就看他是否承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听说你是画痴? 三日后。 张延龄再一次拜访程敏政。 这次张延龄是单独拜访,而且张延龄在来之前,就先探听到程敏政在府上。 张延龄此番拜访,是带了画作前来的,一幅画作盛放在木匣之中,以求鉴定画作的名义而来,但还是不出意外的,在门口遇到了之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门子。 “建昌伯,您怎能强人所难呢?我家老爷不见外客。”门子还挺坚持。 张延龄冷笑道:“看到本爵身后的人没?你不同意,本爵硬闯进去,罪过你来担!” “啊?” 门子瞬间就惊了。 上门来求鉴定画作的人他见了那么多,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的。 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应对时,却是程敏政自己走出来。 “不识好歹!我的吩咐都忘在脑后?”程敏政劈头盖脸就朝门子怒骂。 但骂归骂,门子仍旧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立在那还一脸不服的样子,好像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张延龄更坚定了这门子是未来害死程敏政元凶的想法。 张延龄第一次见到了程敏政,很中正的一个人,五十知天命的年岁,看上去还挺青壮的,跟这时代五十岁之人老态龙钟的姿态有所不同,方正脸,笑起来整张脸就好像写了一个大大的“囧”,越看越觉得像。 “这位就是程学士了吧?久仰大名,今日在下前来,乃是为求教一幅画作的真伪。”张延龄很客气跟程敏政打了招呼。 “建昌伯,您里面请。” 程敏政对张延龄还算客气。 二人一起到了程家的正堂,茶水奉上。 稍微寒暄两句,张延龄道:“本不想前来打扰程学士的清静,只因最近得一幅李龙眠的话,找人辨不出真伪,听闻程学士乃鉴定画作的大家,特地前来求教。” “李龙眠的画作?哪一幅?”程敏政慎而重之。 李龙眠,也就是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字伯时,号龙眠居士,其跟王安石、米芾、黄庭坚、苏轼都是至交好友,而他则非常擅长作画,画风有吴道子遗风,被后世尊为“百代宗师”。 这样的人流传在世的画作,哪一幅都可说是非常有名的,也难怪程敏政这样的画痴听说有李龙眠的话会如此重视。 张延龄笑道:“是一幅《寒江钓雪图》。” “啊?” 程敏政瞬间脸色非常难看。 什么《寒江钓雪图》,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要说李公麟有什么名画作,他能不知道? 本来他就觉得奇怪,李公麟的话为当世名家所收藏,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怎会轻易拿出来示人,更如何会落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国舅手上?现在他好像明白,是有人拿一幅所谓的李公麟的画,糊弄不懂装懂的外戚张延龄。 傻子遇到骗子。 程敏政还是显得很礼貌,道:“以老朽所知,李龙眠并未有这么一幅画。” 张延龄笑道:“是啊,在下本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找人鉴定过,画风和笔力都有李龙眠的气韵风采,况且还有几位藏家的题跋、印信,说起来不由得让人不信啊。” “哦?” 程敏政皱眉,但他还是不相信的。 张延龄道:“要不程学士掌掌眼?” 程敏政迟疑了一下,就在他未置可否时,张延龄已将画作从木匣中拿出来,展开画轴之后,程敏政只是看了一眼就愣住。 “这……这……果然像李龙眠的手笔……” 程敏政人也糊涂了。 眼前这幅画作,乍一看的确就是李公麟的作品,他研究过古籍,也亲眼见过两幅李公麟的画作,是可以有这种自信来断定的,连画纸的情况都吻合,更由不得他不信。 但问题是他从来就没在任何的典籍上听说过李公麟画过什么《寒江钓雪图》。 张延龄道:“你看这里,还有曹明仲的题跋和印章,曹明仲一代收藏名家,总不会走眼吧?但也不定是后人为了作赝,有意伪造这些有名收藏家的印鉴,因为这幅画价值很高,不得不找像程学士这般的名家来鉴定一番。” 程敏政看到这幅画之后,眼都挪不开了。 对一个画痴来说,最令其着迷的,莫过于鉴定一幅画的真伪,尤其是名家手笔的真伪,断定真假对其来说可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甚至可因此铭记史册成为千古佳话的。 若是一幅从未现世的名人作品最后被鉴定为真迹,那其中的成就感更不足为外人道。 张延龄正是把握住画痴的这个特点,才拿来这么一幅画。 自然而然的,这幅画……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是他模仿李公麟的风格,以李公麟画山水及人物的笔锋,伪造出来的。 张延龄也不全是为了吊程敏政的胃口,更主要是因为名家名画的当世收藏者很多有名有姓,或许程敏政暗地里还曾做过鉴定,张延龄随便拿出一幅来,即便画得再真,或许人家程敏政不用看都可以断定为假。 想引起程敏政的注意,自然是要用程敏政绝对没见过的画作。 “程学士,你看我带画作来,你让我在这里给你看画作……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换个地方看?”张延龄在程家的正堂就把画作展开,那是为吸引程敏政的注意。 张延龄真正目的,当然是要进程敏政的书房。 程敏政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是老朽怠慢了贵客,这样,请您到老朽的书房去,老朽可以仔细勘验真伪。” “正合我意,有劳程学士带路!” 张延龄说完,把画轴一合,那边程敏政还没看过瘾,瞬间脸色就很失落。 这神色也是告诉张延龄。 鱼上钩了。 …… …… 张延龄跟程敏政一起到了程府的书房。 在专门用来鉴赏画作的宽桌上,张延龄把画轴再一次打开,这次让程敏政去看,程敏政差点就要把头贴在画作上,一寸一寸去鉴定。 “李龙眠的笔法讲求行云流水形态飞动,他山水花鸟仕女无所不精,此乃一全才也,这幅画怎看来,都像是他的真迹,但……老朽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断定。”程敏政看了很久之后才给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张延龄心想:“你鉴定不出来就对了,让你都鉴定出来,那未来鉴定古画的高科技仪器都是白搭的?” 张延龄道:“程学士,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还是或不是呢?” 程敏政一脸羞惭之色道:“老朽平时见过的画作太多,光是这一幅……难以断定,就说曹明仲的字和印章,绝对是没错的,就算是作赝之画,其手段之高明……也乃老朽生平仅见。” “哦。” 张延龄只是随便应一句。 曹昭是元末明初的著名收藏家,收藏的画作不少,要伪造他的笔迹在这时代或有些难,但对一个信息爆炸时代出来的作赝名家来说,那还叫事吗? “对了程学士,听闻您最近得了一幅前朝的画作,不知可否让在下欣赏欣赏?”张延龄看程敏政书房内是挂了几幅画,但都不是什么名家名品,便提出请求。 “这……” 程敏政一时是不愿的。 张延龄笑道:“程学士看你的,我看我的,让我一饱眼福,以后也可以出去吹嘘一番……若是程学士满足在下这愿望的话,在下可以先把这幅有可能是李龙眠的画作留在你府上三天,让程学士好好鉴定一番。” 程敏政听了果然动心。 张延龄肯定不像别的来求鉴定的人一样,程敏政鉴定不出来,张延龄自然是会把画马上带走的。 若是能多留几天在府上,程敏政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 “说来惭愧,这幅画乃是一位故交送来,与老朽一览,他不许随便示与外人,若是建昌伯只在书房内看的话,老朽便勉为其难。”程敏政还是他的珍藏拿出来。 等打开画作,果然印证张延龄的猜想。 是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 张延龄惊讶道:“竟是任月山的名作?这……这乃何人所藏?” 《五王醉归图》在明末清初之后,藏家递藏顺序很明确,但在明朝前中期的藏家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程敏政肯定是见过这幅画的,毕竟他曾作诗描绘其中场景。 程敏政笑而不语,似是不想把这幅画的来历说出来,给画主带来麻烦。 是怕被小人惦记。 张延龄道:“听闻程学士乃与当世书画名家沈白石相熟,莫非这幅画是他的?” 程敏政一怔。 从这表情,张延龄就知道自己猜对。 沈白石,也就是沈周,明朝一代书画大家,明四家之一,跟程敏政是故交,而且沈周也是一位书画藏家,之前就有传闻说《五王醉归图》曾过沈周之手。 “算了不提不提,只能欣赏一下,便让人死而无憾。”张延龄突然想到了崔元之前的感慨,自己不过是照搬过来。 程敏政笑了笑,庆幸张延龄没追问,他也就不用出卖朋友。 二人各自研究各自的画作,程敏政也不时看过来,发现张延龄看得并不仔细,一看张延龄对书画就不是很了解。 装模作样的那种人。 过了很久之后,外面传来程府下人的通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程敏政先是一怔。 自己在家欣赏书画,怎会突然宫里来人? “谁人?”程敏政问道。 “是司礼监的萧公公。”程府下人道。 程敏政本来是不想见的,但听说是萧敬登门,瞬间感觉到事态重大,他用歉意的目光望张延龄一眼,意思是要跟张延龄一起离开书房。 张延龄则笑道:“程学士若是有事的话,自行先去便可,我在这里随便看看。” “这……” 程敏政显然不想单独把张延龄留在自己的书房。 张延龄道:“萧公公平时不会随便外出,想来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飞得高跌得惨 张延龄自然是来偷梁换柱,将程敏政的《五王醉归图》给换走的。 萧敬也是应他约而来。 在程敏政离开书房之后,张延龄便从手上的木匣夹层中,取出一幅画来,正是他伪造出来的假的《五王醉归图》。 要偷梁换柱,直接把画换走是不行的,画主也为了防止自己借出去的画被人调包,每幅画都会在装裱和画轴等位置有特殊的标记,很可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暗记,非事主根本无法察觉,这些暗记也不会做在画上,而是会留在画轴、裱褙等位置,这就需要在换画时,把画轴等物给留下,只把原画带走。 张延龄可谓是作赝的高手,熟知技巧,在程敏政跟萧敬见完面回来时,张延龄已经把拆下来的原画放回到木匣中,而桌面上的《五王醉归图》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公公前来跟程学士说什么?” 张延龄一副没事人的姿态,问道。 程敏政跟萧敬见面时,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画,回来大致看过发现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松口气。 他也不觉得张延龄能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搞出什么名堂来。 程敏政当然不能说萧敬来的目的,其实萧敬来,就是提醒他有关御赐心学著作的推广问题,程敏政觉得这是皇命在身,不能把事随便告诉外人,也就随便敷衍两句,没跟张延龄细说。 二人之后仍旧在研究画作。 程敏政的注意力仍旧在《寒江钓雪图》上。 张延龄则借口有事。 他随后也就把带来的所谓的李公麟的《寒江钓雪图》留下,他则带着藏有画作的木匣离开了程敏政府上。 …… …… 张延龄走出街口。 萧敬还在焦急等待。 “建昌伯,您可算出来,您这到底是要闹哪出?”萧敬有些犯糊涂。 这次他进程敏政府上,完全是被张延龄调遣,本来他出宫的目的,不过是陪同张延龄去监督工部大账的核算。 张延龄笑着从木匣的夹层里把偷梁换柱得来的画作拿出来,萧敬惊讶道:“这是?” “这是程敏政的藏画《五王醉归图》。”张延龄没有回避,直说道。 萧敬眼睛都瞪圆了,虽然他不是很懂画,但也知道《五王醉归图》的大名,他紧张不已道:“您……您这是要作何?他没发现的?” 张延龄笑道:“我用一幅假画给他换上,一时半刻他应该发现不了,萧公公觉得这幅画怎样?” 萧敬哭丧着脸,本以为跟张延龄出来有什么好事,现在他倒成了跟张延龄一起偷画的窃贼,心说真是飞来横祸。 “建昌伯,您要拿他的画,您就拿,没必要出来后还告诉老朽,老朽这是哪招惹您?”萧敬也搞不清楚了,张延龄为什么要拉自己下水。 张延龄把画作收起来,问道:“萧公公,你见过程学士,跟他说过什么?” 萧敬道:“自然是提醒他要潜心研究建昌伯您给送去的那本书籍,再是不能贪恋文名……嗯?” 说到这里,萧敬脑袋灵光一闪。 张延龄笑道:“文名这东西,是个人就喜欢,可以用别人的成果获得自己的名声,跟窃画之贼有何区别?” “就算如此,那跟您拿画有何关系?” 张延龄道:“我拿他一幅画,并不是想占为己有,只是让他提前知道被人窃夺名利是如何的心情,这算是提醒他,要小心做人,不要为外表的名利蒙蔽双眼,此事萧公公回去之后可以跟陛下说,但请不要跟外人言道。” 萧敬恍然。 张延龄都不介意把此事告诉他这样一个宫里的执事,其实也等于是说,张延龄并没有把画占为己有的打算。 若朱祐樘相问他今天出来做什么,难道他萧敬敢对皇帝隐瞒此事? “建昌伯,您拿他人的画,都能拿得这么光明磊落,真是让老朽……”萧敬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张延龄笑道:“什么拿,偷就是偷,我这是先偷他一样东西,防止他回头偷我的东西,孔家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啊。若他真贪恋文名不想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交还,除了我会让陛下帮我争取,我还会让他失去这幅画作,算是提前送他的教训。” 萧敬知道张延龄并无歹心之后,释然一笑道:“建昌伯,您可真是高深莫测。” “那萧公公,我们一起欣赏欣赏这幅传世名作?” “荣幸之至。” …… …… 张延龄跟萧敬在马车上一边欣赏画作,顺带一起去了工部。 说是要监督工部核算大账,除了要看看工部这边进展到何处,其实张延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把家里的账目跟工部的原账进行比对。 在徐贯到来时,张延龄已经跟萧敬在库房内观看原账册超过一个时辰。 “怎么不阻止他?”徐贯很恼火。 刚出去办点事,就被人钻了空子。 便在此时,听到张延龄笑着说话的声音:“徐侍郎这是在动肝火?本爵不过是奉命前来监督,看看原账目,奉命而为之,没问题吧?” 张延龄和萧敬就这么走出来。 后面还有几位工部的属官,刚才属官一直都在盯着张延龄,半刻都不敢懈怠,生怕张延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徐贯走过去道:“建昌伯不是已将誊录的账册都带回去?” “是啊,家里还在算呢,几位观政进士说五天就能算好,算算时间应该明天就全都完成,还打算跟陛下奏报呢。”张延龄笑着说道。 徐贯心里在暗笑,看来张延龄套路中得很深。 但也总觉得哪里不妥,张延龄真有这么愚蠢的话,前几次就不会都让张延龄逃出生天。 “萧公公,麻烦你去跟陛下呈报,就说明天我要趁朝议时前往奉天殿,跟陛下奏报工部大账的核算结果。”张延龄对一旁的萧敬道。 萧敬闻言瞬间就懵了。 好家伙。 你来工部说是要监督,结果把工部的原账册随便翻弄了一遍,居然就说明天要出结果? 徐贯道:“建昌伯,做事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张延龄惊讶道:“难道我算清楚,还要等你们工部算完再报?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萧公公,就劳烦你回去通禀一声!走!” 张延龄就这么告辞,带着萧敬离去。 …… …… 徐贯尽管觉得张延龄的话很荒唐,他还是赶紧去找了刘璋,把此事相告。 刘璋老脸横皱道:“这不是胡闹吗?” 徐贯道:“若明日真被他上报到陛下处……” “元一,那不学无术的外戚胡闹,你也能跟着胡闹吗?他此举无非是为了恶心我工部,倒要看他明日在朝堂上如何信口雌黄!”刘璋一副要看张延龄笑话的姿态。 徐贯迟疑道:“那要不要把张绍龄他们叫来仔细问问?” 刘璋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道:“要问你去问,别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最好是不管不问,让他明日朝堂上自说自话去!” “这种外戚,自以为能耐了得,办了几件事,就要飞上天!倒要看他跌得有多惨!”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事分三件 刘璋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张延龄必然功败垂成。 连徐贯都理解不了,刘璋为何在见识了张延龄那么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之后,还会这么自信。 但徐贯又不能问。 翌日早朝时,天刚蒙蒙亮,众大臣已在奉天殿外等候朝见,众大臣都已经提前知悉张延龄今日要奏工部河工大账核算之事,都在议论纷纷。 刘璋作为当事人,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立在那闭目养神。 徐溥走过去道:“廷圭,听闻张氏外戚昨日在工部放言今日要将河工算总之事上奏,可有其事?” “嗯。”刘璋睁开眼,只是淡然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此时李东阳、刘健和谢迁三人也走过来,其实他们都想知道,刘璋这是太过于麻痹大意还是怎么,居然会对这件事如此不在意? “那你是觉得,张氏外戚一定无法将工部过去数年的河工账目算清楚?”徐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猜测。 刘璋道:“徐阁老,有些事没法在这里说清楚,还是等他上报之后,看他的上奏结果来定吧。” 刘璋居然学会打哑谜。 徐溥在想,他这是因为我之前几次在朝堂上间接替张氏外戚说话,对我有了隔阂,竟然事前都不把计划相告? 正想苦口婆心多问几句,此时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张延龄带着他的兄长张鹤龄一边跟周围的朝官打招呼,一边走过来。 “诸位早晨好早晨好,今天天气不错,诸位心情可好乎?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得什么恭维逢迎的话,诸位听了若是觉得寒碜,就当没听到在下说话便是……” 徐溥等人都在皱眉。 张延龄走到哪都是那种“欠扁”的神色,说话口吻更让人忍不住上去糊一巴掌。 张延龄此时也走到刘璋和徐贯这边,张延龄笑道:“哎呦,这不是刘尚书吗?工部河工的账目可都算好了吧?今天我可是来跟陛下上奏此事的,若是工部没提前算好的话,那多失礼?” “哼!” 刘璋轻哼一声,转身往另一边而去。 张鹤龄面带不忿道:“没本事就没本事,甩脸色??谁惯的毛病?” 他的话让旁观皱眉者不在少数。 张延龄都笑了笑,这个大哥总算是能分清楚亲疏远近,之前跟他一起入朝,看到了刘璋对张家一门的敌意,张鹤龄这是主动反击体现出外戚的威严,算是在为他这个弟弟出头。 张延龄随即又笑看着徐溥道:“徐中堂,别来无恙啊?” 徐溥笑了笑道:“身体还好!” 简单说了四个字,也转身而去,算是比刘璋有点礼貌,但也没显得对张延龄有多待见。 这次张鹤龄就没说什么。 因为张鹤龄知道徐溥在朝中的地位,他除了会替弟弟出头跟政敌对呛之外,也懂得见风使舵,至少徐溥之前几次还替张延龄说过话,张鹤龄明白徐溥身乃首辅不能得罪。 徐溥带着李东阳和刘健先往朝班最前走去,只留下个谢迁。 谢迁明显是过来试探虚实的。 “寿宁侯、建昌伯,你们两位已经把工部河工的账目都算清楚?”谢迁果然笑着问询。 张延龄心想,都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说话时从来都是面带笑容,还真不容易跟他犯急。 张延龄道:“在下昨天就跟工部的人说清楚,怎么,诸位还不知道吗?” 谢迁问道:“那是如何算清楚的?” 张延龄一脸不解道:“谢阁老,这算账之事,要么用算盘,要么用……算了,这么说吧,是用笔算清楚的,此回答可满意?” 谢迁:“……” “其实在下也觉得奇怪,我找人五天就算清楚的账目,工部怎么说也应该比我快吧?今天来的路上,已有不下五个人觉得我不可能算出来,言语之间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这大明朝的风气已经到了嫉贤妒能、如此僵化的地步?” 张延龄居然反过头问谢迁问题,而且出发点非常尖锐刻薄,让谢迁听了更无语。 谢迁礼貌一笑道:“大明朝有两位这般能人,真乃大明之幸也……” 即便是谢迁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了张延龄的毒舌,行礼后转身往徐溥那边去。 …… …… “老二,为兄看出来,这次你又要为咱家争光了。” 张鹤龄信心百倍,觉得这次跟弟弟来,又能为脸上增光添彩。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我都没这自信,谁给你的自信?” 张鹤龄一脸奸笑道:“你当大哥看不出来?但凡你那张嘴不饶人的时候,就一定是胸有成竹时,还在这里给为兄装。” 张延龄叹道:“算了,还是不装了,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非大哥莫属,没错,今天我是要为张家争光,大哥你一定要跟我站在一道。” 张鹤龄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当兄弟的不挺你,谁挺你?有事尽管差遣。” “大哥果真是大哥,那弟弟我今天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海涵海涵!”张延龄先是对张鹤龄行礼。 张鹤龄瞬间就有点犯迷糊。 咋回事? 上来还给我先道上歉了? 我不是要被坑吧? 就在此时,司礼监的韦泰已经出来,传话让众大臣入朝觐见。 张鹤龄赶紧问道:“有事可别瞒大哥呀。”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张延龄也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与众人一起往奉天殿大门走去。 …… …… 奉天殿内。 朱祐樘到来,简单的礼数之后,朝会正式开始。 在朱祐樘身边,立着的司礼监中人除了韦泰之外,就只有萧敬,并不见掌印太监李荣。 朝会一开始,朱祐樘便道:“听说工部河工过去几年的账目,建昌伯五天就给算完?建昌伯,账目之事可由不得懈怠,你说话之前先想清楚!账目你算完了吗?” 张延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行礼道:“正是。” 若说之前都还在怀疑张延龄说自己算清楚账目,不过是在给工部施压,或是有别的阴谋。 现在当着皇帝的面他都说自己算清楚。 那至少在张延龄这边,他应该是觉得自己算得没问题,否则他不敢明目张胆去欺君。 至于真正算没算清楚…… 鬼知道。 “那你为何不提前上报?”朱祐樘不满意。 算清楚了不赶紧上奏,还非要等朝会时再上报? 张延龄道:“臣在上报之前,要把今日前来参加朝议的事项说清楚。” 朱祐樘继续皱眉道:“什么意思?” 张延龄正色道:“臣今日前来朝议,乃为三件正事而来,任何一件都怠慢不得,还请陛下准允臣将三件事上奏。” 看到张延龄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朱祐樘是又好气又好笑。 弄得跟个文臣一样。 徐溥道:“建昌伯,有事说事。” 张延龄惊讶道:“徐中堂,我说的不是正事吗?” 徐溥有点无语。 你上来不立刻上报工部河工核算的事,非要整个什么“三件事”,闹得好像跟上次朝堂上的人要参奏你要罪分三件一样,你说是两件事或是四件事能死? 张延龄则一脸傲慢。 好像在说。 只允许你们参奏我的时候事分三件,我就不能把事分三个部分娓娓道来? 今天就算我有一百件事我也给你整理成三件来说。 不服咬我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疯狗”乱咬人 朱祐樘听了也大为皱眉。 从这表情看,他提前都不知道张延龄要上奏什么,是没有预案的。 朱祐樘道:“建昌伯,如徐阁老所言,你有事说事,为何要提前说明奏事三件,难道不能一次说完吗?” 张延龄叹道:“回陛下……不能!因为三件事彼此之间看起来有关系,但其实互相之间又分开,不得不依次递奏,所以……” “奏!”朱祐樘听不下去,不耐烦打断张延龄的废话。 “是,陛下!” 张延龄这才拿出奏事的态度,道:“臣要上奏的第一件事,乃是要参劾工部誊录大账时故意誊错,以至于数字跟实际无法相比对,导致核算之事难以为续,更衍生出诸多的问题,导致账目混乱无法厘清……” 张延龄才刚把第一件事说出来,朝堂上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刘璋身上。 不是他们不相信,而是他们太相信了。 他们脑海中纷纷想的是。 难怪这位工部尚书今天如此气定神闲,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感情是从一开始,你给张延龄的就是假账?! 这样就算张延龄有通天之能,还能从八大箱子的假账算出真实的数字? 老刘,你够狠啊。 刘璋闻言果然没了之前那股镇定自若的气势,怒视着张延龄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账目乃是你带走的,现在核算不出,就要把罪过赖在工部头上?” 徐贯走出来道:“建昌伯,你拿走工部账目,以至于工部河工算总之事延期,你现在反倒要把罪责往工部身上推卸,是否不够仁义?” 张延龄惊讶道:“徐侍郎何出此言?难道说我拿着一堆错漏百出的账目,做着那毫无意义的核算之事,当傻子一样被工部戏弄,那就是仁义所为?现在好像是你们要把我当猴耍!” “你……”徐贯发现无力辩驳。 什么誊录账目错误这种事,他从开始就是不知情的。 若真有其事,那自己出来说什么岂不是自取其辱? 想到刘璋之前的表现,或许还真有这方面的可能。 短短一会,连工部自己的人都开始怀疑刘璋,刘璋鼻子都快气歪了,到此时张延龄这才重新望着刘璋道:“刘尚书如此气急败坏,莫不是这一切主使之人乃是你?” “你这外戚好生……” “刘尚书谨言慎行!人身攻击的话暂先免,像徐阁老所说的,有事说事行不行?”张延龄打断刘璋的话,他可不能让刘璋在这里泼妇骂街。 大明朝的朝堂一向就是这么奇葩,大臣互骂甚至是互殴在历朝都不新鲜,在张延龄看来,这朝堂上是说理的地方。 张延龄道:“刘尚书莫不是以为在下能在殿堂走事,就无凭无据?在下上奏几时是空口说白话的?” “陛下,臣这里有详细汇总有关工部账目的错漏之处,已做了整理,大错共有六十多处,小错有三百余处不等,已详细陈列在上奏中,还请陛下御览! 说完张延龄拿出一份奏疏,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还是不走通政司和内阁,就专门在朝堂上面陈,让朝臣提前毫无防备。 朱祐樘脸色很阴沉,还是对韦泰示意了一下,韦泰随即才走下来,把上奏接过去,等朱祐樘拿在手上才发现,这份上奏是厚厚的一份上奏,打开来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官僚主义气息扑鼻,不忍直视。 皇帝当着朝臣的面看工部大账的错漏? 你当皇帝是神仙? 皇帝有那闲工夫? 朱祐樘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把奏疏给合上,瞪着小舅子道:“建昌伯,你说工部的账目在你手上,有三百多处错漏……” “回陛下,大错加小错其实超过四百处!”张延龄纠正。 朱祐樘差点抄起奏疏直接丢张延龄脸上。 还在这里跟朕搞文字游戏是吧? 朱祐樘本来还想继续问,此时他都懒得问,这件事上他还是相信小舅子的,马上要进行的应该就是账目的比对来验证此事。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既然是有错,你是如何发觉的?莫不是你拿工部的原账目做了比对?” 张延龄道:“徐阁老的问题问得好,若是原账目没错,而只是誊录出了错,那我还不至于会参劾工部,最多是要参劾工部内负责誊录的庸官……其实在下昨日亲自前去了一趟工部,这件事司礼监的萧公公可以作证,我详细看过工部河工大账的原件,发现其中也是错漏百出,不过错误上显然是要比给我的那些少很多的……” 在场众大臣听了张延龄的话,更加确定了张延龄不是在无的放矢。 若张延龄只是随便说说,或还有乱咬人的倾向,现在张延龄都理据充分上奏了四百多个错误,加上张延龄还详细比对过工部的账目,那就不会有错。 有据可查的事。 张延龄现在没愚蠢到那地步。 刘璋本来是胜券在握,但面对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张延龄,他想出来跟张延龄争论,都不知从何说起。 张延龄回头看着在场大臣道:“诸位臣僚一定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的,其实各地上报的账目,都会留有底本。更何况其中所记录的很多数字,根本就经不起推敲,比如说在誊录的账册中有一段说用了石料二百多方,何其之笼统,但在工部的原账目中记录是用了一千三百六十二方,又在地方上报的奏疏中提到是九百一十五方……” “诸位,要说是有人誊录错误的话,就敢问一句,这错还错到有零有整的地步,誊录的人是故意要耍弄工部的诸位通红僚,还是说要戏耍我大明朝廷?” 又是让人觉得无可辩驳的证据。 一个小的例证,说明账目是何其之混乱。 朱祐樘本来都不想搭理张延龄,听了此话,马上翻开账目,在萧敬的帮忙指点之下,果然找到了张延龄上奏中提到的这一部分。 再仔细看了看,发现相关牛头不对马嘴的记录错误更是比比皆是。 徐贯厉声道:“建昌伯,此乃你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张延龄笑了笑道:“徐侍郎,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作为工部侍郎监督河工之人,回京师应该没几天吧?这河工的账目要说别人不清楚,你能说自己不知情的?” “眼下这三份账目分别存于工部、户部和我府上,那就请陛下派人去把三份账目找来,详细比对之后,就知誊录上是否有错,光在这里对我横加指责有什么意思?” 有理有据。 在场的大臣也都在想。 也是啊。 你若是不服气,人家都是能经得起推敲的,可以把三份账目拿回来做比对,看是否真如张延龄所说不就完了? 徐贯看了看刘璋,连他自己都放弃了。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 我尽力了。 张延龄奏请道:“陛下,还请您在臣奏完三件事之后,将所有账目带回,一并找人审验,便知臣是否无的放矢,为了大明朝廷的威严,此事不能有差。望您恩准。” 朱祐樘脸色很难看。 本来很严肃的工部大账核算,还没等详细报数字,就整出个几方数字对不上的问题,会让皇帝觉得大明朝廷有点儿戏。 突然对找张延龄出来监督核算工部河工账目,觉得很庆幸。 一件事就出这么多问题,那以往自己被糊弄的地方不是更多?当皇帝的一次两次难得糊涂还行,糊涂多了,那就是愚蠢。 朱祐樘道:“为何要等你奏完三件事?也……你继续奏吧!” 皇帝大概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既然都已经把纱布揭开,就不介意把疮疤也揭开,让张延龄出来做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敲打那些文臣? 现在张延龄能做出成绩来,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但朱祐樘此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 张延龄把第一件事奏完,马上要奏第二件。 现在场面上气定神闲的那个,已不再是刘璋,而变成张延龄。 在场的大臣本来还是力挺刘璋的,现在他们突然觉得应该离张延龄的对手远一点,否则指不定这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甚至都在替刘璋可怜。 好端端的…… 招惹这条疯狗做什么? 从最近的经验来看,跟他对咬的结果,谁落着好了? 张延龄道:“臣要上奏的第二件事,也乃是上奏参劾,臣要参劾户部尚书周经等十六名朝臣,状告其贪赃枉法、无视朝廷法度,中饱私囊以至于民怨沸腾……” “哇!” 若说之前张延龄上奏的事,只能说是张延龄跟刘璋个人矛盾的延伸。 现在张延龄连周经也参劾进去,瞬间让人觉得…… 果真是条疯狗啊! 见谁咬谁。 忘了之前是谁配合你整顿户部和盐政? 现在你的盐引好像还没出完呢,现在就要倒打一耙,连之前对你俯首帖耳的周经也成坏人? 朱祐樘也是吃惊了一下。 朱祐樘看着张延龄已从怀中又拿出一份新的参劾奏疏,咳嗽两声道:“建昌伯,朕劝你适可而止,你可别把满朝文武都得罪,没你的好。” 皇帝的意思。 以后朕还想用你办事呢,既然要用你办事,你必然不能在朝中成为孤家寡人,就算是秦桧也要有三个好朋友。 你现在是见人就咬,那以后谁还会帮你做事? 你是彻底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是吧? 张延龄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道:“臣为朝廷做事,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就算是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但只要能为朝廷办事,臣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种片汤话…… 换了以往,朱祐樘或是文臣只会鄙夷一下,左耳进右耳出,这种自我表态的鬼话有人信才怪。 但现在看到张延龄的所作所为之后,不但大臣无语,皇帝更觉得无语。 你还真把“赴汤蹈火”表现到淋漓尽致,把所有人都得罪…… 你是装蠢,还是真的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倒是撞啊 朱祐樘望着小舅子的眼神很复杂。 本以为小舅子挺识相,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脑袋就这么硬?简直是铁头疙瘩一块。 你不知道头铁的后果吗? 当韦泰再一次把张延龄的奏疏呈递到自己面前,朱祐樘甚至在心里产生一种把小舅子害了的负罪感。 他心想:“朕是让你做点事,也没说让你不顾后果,你的脑袋是被金刚钻打的吗?” 张延龄见朱祐樘已将奏疏拿在手,还在张开他咬人的利齿,道:“陛下,臣所参奏的都是有理有据,尤其是徽商最近这些日子,不断给户部中人送礼,收礼的名单都在其列……” 徐溥问道:“建昌伯,徽商给朝廷纳军粮,不是你给牵线的?” 张延龄一脸淡然之色道:“给朝廷纳军粮是纳军粮,那是为朝廷办事,可我也没让他们给朝臣送礼啊,我作为事件的推动之人,也没收一文钱的礼,公是公私是私……” 张延龄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架势,令在场的人听了都想抓狂。 徽商给朝廷送了价值几万两的军粮物资,才换得一个旧引换新引的资格,他们能没给你送礼? “顺带,臣还要参劾家兄,他收了徽商价值超过两千两银子的礼物,实乃祸国殃民行径!”张延龄当即就来了个“大义灭亲”。 举大殿哗然。 张鹤龄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本来张鹤龄还在看热闹,觉得弟弟跟一群朝臣斗,把那些朝臣斗得哑口无言,又是什么三件事,一件一件递奏的,朝堂争锋舌战群儒……看得他激情澎湃心中大呼过瘾,却还没等澎湃一会,瞬间这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来。 内心澎湃不下去了。 “我靠,什么情况?” 张鹤龄他眼睛眨了眨,一时间脑袋还有点不开窍,没摸清楚状况。 朱祐樘本来还在看收礼的名单,果然看到参劾的名单之中,赫然列着张鹤龄?! 这似乎已经不是头铁不铁的问题,简直是要疯啊! “陛下,臣冤枉啊,臣没收别人送来的礼。”就在众人还在奇怪张延龄这是要闹哪出时,张鹤龄已经忍不住冲出来,噗通跪在地上就开始用申冤的口吻对朱祐樘陈述冤情。 朱祐樘抬起头,看着两个小舅子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心情七上八下。 张延龄道:“大哥,先说声对不起了先,虽然咱兄弟情深,但涉及到家国利益的时候,当弟弟的也不能罔顾国法,只好把你的丑事也一并上报!” 张鹤龄当即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难怪半路上说会有得罪我的地方,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陛下,都是这小子挑唆的,臣没收什么礼,都是那些徽商自己送来的……” 全场大臣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什么臣没收礼,礼都是徽商自己送的……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分别? 蠢货! 兄弟俩一样的蠢。 以前不觉得,现在更觉得是如此。 要说张延龄想以权谋私,但他自己没收礼就算,还把他帮他做事的周经举报出来是几个意思?举报周经或许可以理解为张延龄过河拆桥,现在把他大哥张鹤龄举报出来又算几个意思? 不会是因为那些徽商只给你大哥和户部的人送礼,没给你送,你心里气愤不过,才怒而将其举报的吧? 若说张延龄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合情合理。 难道让他们这些人心里相信,张延龄就是这么一个大公无私,可以为朝廷利益做到大义灭亲的人?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连大哥你都坑?为兄哪里得罪过你?”张鹤龄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朝张延龄撒了过去。 张延龄都不正眼去瞧张鹤龄,撇撇嘴道:“礼是大哥你收的,错是大哥你自己铸成的,是当弟弟的逼着你中饱私囊了吗?现在当弟弟的不过是就事论事,大哥你气不过你去跟陛下解释,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你……” 张鹤龄怒从心起,当即冲到大殿的柱子之前,一副要以命力证自己清白的架势。 “陛下,臣冤枉啊,若是您不给臣申冤,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 这骚操作。 兄弟俩一个模子。 有的大臣已在看好戏,心想:“你倒是撞啊!” “够了!”就在张鹤龄准备以身殉节时,朱祐樘怒喝的一声,令朝堂重新肃静下来。 连张延龄都拱手行礼,作出要聆听的姿态。 张鹤龄琢磨了一会,“砰”一声先用脑袋往木柱上轻轻撞了一下,似是要先试试这柱子的硬度和脑袋撞上去的适应程度,这才转过身重新跪在地上。 这是要为下一步直接撞柱做准备?! 朱祐樘冷声道:“建昌伯,你到底要干什么?朝堂不是你兴风作浪的地方!” 换了平时,当皇帝对臣子说出这种话,应该算是很严厉的那种了吧?听到的大臣还不赶紧跪下来口称“罪该万死”? 但张延龄只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流利对答道:“臣只是要申诉不法之行径,并无他意。” 朱祐樘道:“那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陛下,其中户部的周尚书虽为直接收受贿赂,但他的家人却暗地里收下徽商所送的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听说还有相赠的私宅和美妾,至于周尚书用没用过就不知道了……”张延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周经赶紧跪下来道:“陛下,老臣并不知家中竟有如此之事。” 朱祐樘一脸失望之色,近乎是咬牙切齿道:“周卿家,朕本来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信任?”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周经显然是很熟悉朝堂套路的人。 他跟张延龄是两路人。 张延龄把眼睛瞄向奉天殿的房梁,道:“周尚书,若是你对家人受贿之事不知情的话,也不必死,但你对户部治理不严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还在落井下石! 损呐。 朱祐樘脸色非常阴沉。 之前还以为盐政的问题解决,瞬间就出来一个徽商行贿朝臣的事。 朱祐樘把奏疏丢给一旁的萧敬道:“将此事严查到底!” “是,陛下。”萧敬人也在发蒙。 以他对张延龄的了解,张延龄断然没到这么愚蠢的地步,怎么今天张延龄真的好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连周经和张鹤龄都不放过的? 一定是有什么高明的用意,只是咱家还没想明白! 对,就是这样。 萧敬却好像是满朝上下第一个“懂”张延龄的人。 “周经,你督导户部不力,即便你家人受贿之事你不知情,但你也有责,责令你将所得之物归还,另罚你俸禄半年!”朱祐樘稍微思索之后,觉得事情不能拖延,当即还是对“罪首”的周经做出惩戒。 周经听说只是罚奉半年,便如蒙大赦,不断磕头道:“臣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在场的众大臣之前还有对周经“助纣为虐”表示不满的,此时都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让你协助外戚作恶,遭报应了吧?之前是三个月俸禄,这还没几天呢,再加码半年,你再跟他做几件事,估计你下半辈子就不用领俸禄了! 不过估计你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想领俸禄也没戏,下一步就该是上疏乞老归田,你户部尚书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吧? …… …… 若论落井下石,张延龄自问水平很高,在场的文臣表示不服。 他们觉得。 既然周经已经得罪了朝中正统文臣,现在连皇帝眼中的红人张延龄也开罪,下一步周经就可以不用在朝,可以混蛋回家种田去了。 很多御史言官已经做好了参奏周经的准备,真正来个事后诸葛亮,把周经的罪行一五一十上报,让皇帝早点把周经赶回老家。 朱祐樘道:“为了一个盐政的事,朕甚痛心!商贾居然如此见利忘义,竟还想腐蚀朝中重臣。建昌伯,此事交给你,一并查清楚!” 张延龄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在场的人一看这架势,盐政的事本来已经跟张延龄无关,现在突然皇帝又把盐政交给张延龄了,那张延龄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徽商这是又要遭殃? 难怪之前张延龄会让徽商获得逃出生天的机会,感情在这等着呢! 别人都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见好就收就行了。 你倒好,打完一棍子给个甜枣,又打一棍子,下一步是不是又打算再给个甜枣,为下一棍子做准备? 众大臣纷纷在想:“这徽商跟张延龄争利,真是倒了十八辈祖宗的霉!” …… 皇帝此时神色严肃,似要开始下一个议题。 但在场大臣心中愤然不平。 惩罚了周经,也说要详查那些受贿的户部官员,可还有一个皇帝你给忘了啊! 这不那位还跪在红漆柱子前当石像呢,赶紧把他的罪行给理清一下,实在不行可以逼着他不甘受辱一头撞死也行啊! 果然,还是有人走出来,是吏部尚书屠滽,屠滽道:“陛下,还有……涉及寿宁侯受贿之事!” “退了!有多少退多少!”朱祐樘做出裁决。 众大臣好像吃了黄莲。 文臣受贿,要死要活的,抽筋剥皮不在话下。 怎么外戚受贿…… 把礼退了就行? 皇帝你好歹也罚他半年的俸禄,跟周经持个平总可以吧?人家周经好歹是家人受贿自己不知情,这个寿宁侯可是蓄意为之。 朱祐樘或许也是意识到只让小舅子把收的礼退了有点难以服众,便一叹解释道:“他并不在户部中,未涉及盐政实权,谈不上以权谋私,最多是……胡作非为。” 朱祐樘又看了张延龄一眼。 大概好像在说,徽商给这朕的这个小舅子送礼,无非是想拉拢朕的另外一个小舅子。 现在另一个小舅子大义灭亲,朕还怎么追究? 虽然这道理很扯淡,但大臣们想想,好像也是。 张鹤龄就算收了礼又能给那些徽商做什么?最多是帮忙在弟弟张延龄面前游说一番,但张鹤龄是那种收了钱会替人办事的人? 别是张延龄发现大哥收了钱又没平分给他这个当弟弟的,才怒而举报之吧? 这些大臣,总是会把张家兄弟往恶了去想。 这么想还似乎合情合理。 朱祐樘长长叹口气,好像觉得自己没精神再听那些破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是有三件吗?建昌伯你赶紧把事说完,今天的朝会就可以结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弟阋墙 张延龄将他的第三份奏疏拿出。 一份奏疏折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沓。 众大臣纷纷在想,要是这第三份奏疏也是参劾人的,这要参劾多少人的罪行才能整理出这如此厚的一份? 不会是满朝文武都被他参劾了吧? 换了以往,他们绝对不相信朝堂上还有这种与全天下作对的愣头青,但现在他们见识过张延龄“大义灭亲”的举动之后,已没之前那种确定,放在张延龄身上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陛下,臣所奏的第三件事,乃是过去数年工部河工大账的核算,现已做整理,还请陛下御览。” 张延龄原来是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本该也是张延龄所报的唯一一件事,放在了最后。 众大臣也纷纷在想:“早该想到的。” 最初皇帝就问过张延龄,工部账目是否整理清楚,张延龄回答就说是,那今天张延龄不管奏几件事,总会把河工账目上报,否则张延龄不成了在朝堂上信口开河? 韦泰正要过来接这份奏疏,却被徐溥上前一步拦下。 张延龄打量徐溥道:“徐阁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溥没理会张延龄,对朱祐樘奏报道:“陛下,建昌伯本是派去监督河工账目之人,现在他成了核算者,当有监督之人将他所列的账目进行监督后,方能上奏,此乃朝廷典制,或由工部重新进行审勘,再行上奏不迟。” 朱祐樘皱眉。 张延龄则笑道:“徐阁老,你的意思是,我把工部的账目核算完毕,可能涉及到工部内的一些弊政,然后再把这份账目交给工部重新审阅,让他们把错误改回来,这样上报陛下之时就可以万事大吉,什么弊政都可以消弭于无形?” 尽管徐溥不想理会张延龄,听到这种类似于攻击他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道:“建昌伯,一切都乃是典制所定,你是监督之人,非核算之人,现在你越俎代庖,那就该有人对你的账目勘定,这是规矩。” 轮到张延龄不理会徐溥。 张延龄道:“陛下,工部账目凌乱,连誊录方面都能错漏百出,还对臣说什么需要一个月以上才能完成算总,臣实在气不过,才提出要自行算总,现在臣五天算出来,却有人想阻挠臣上报,岂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之人这工部账目中问题重重?” “臣请上奏,一刻都不能拖延!” “陛下……” 就在徐溥还要据理力争,强调规矩重要性时。 朱祐樘突然一抬手打断了徐溥的话,厉喝道:“准奏请!” 徐溥被驳回去,脸色瞬间很不好看。 当他退回到臣班时,望向张延龄的眼神复杂异常。 在场的人好像突然明白到为何张延龄上来不奏大账,而要去挑那些鸡毛蒜皮的毛病,此时张延龄上奏的第一件事就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延龄先去参劾工部账目的誊录问题,工部连一个区区的记录和整理账目上,都能错漏百出,皇帝还有什么理由相信工部在别的问题上不会出错? 刘健仍旧走出来争论道:“陛下,此例不可开。” 在刘健说话时,韦泰已将张延龄的奏疏呈递到朱祐樘面前,朱祐樘冷声道:“要对建昌伯的算总重新监督和审验,也不妨碍朕今天先行查看。难道等他先上奏结束,就不能再行一并审验了吗?” 刘健突然发现皇帝也学会了张延龄呛人那一套,瞬间哑口无言。 想想也是,现在你们提出张延龄的数据必须要经过重新的监督审查,但皇帝要提前查阅,影响你们审查还是怎么着? 除非是你们心里有鬼。 朱祐樘将奏疏拿在手上,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再解释道:“如建昌伯所言,三件事之后会对工部账目封存查验,若建昌伯所奏有误,朕第一个不饶他!但若谁还要继续阻拦朕对此事的勘察,便与罪者同罪!” 刘健闻言,只能退回臣班。 再坚持,那就要跟犯事的官员同罪,他可不会触如此的霉头。 …… …… “哗啦……” 朱祐樘亲自把张延龄的奏疏打开来。 然后…… 全场都傻眼了。 一份奏疏是用书折写就,朱祐樘双手撑开,居然这份奏疏还没到头,需要韦泰帮忙,拉出去有三米多长,才算是把张延龄的奏疏展现于众人。 皇帝脸色瞬间就很难看。 在场的大臣都在暗笑:“让你这个皇帝之前对国舅百般回护,现在出丑了吧?这么长的奏疏,他不会是把所有的数字都整理在上面,然后让皇帝你重新给他算一遍吧?” 连刘璋等人看了这一幕都稍稍松口气,心里在想:“就说此子五天不可能把算总完成,总数再大,也没到需要写三米卷轴的地步吧?” 就在众人以为朱祐樘要马上发怒,怪罪张延龄戏弄之罪时,却见朱祐樘竟然还潜心看了起来,居然还是从头看的。 众大臣又在想:“就算皇帝现在已经没台阶可下,到了非看不可的地步,可要是等皇帝看完,怕是定要到中午以后吧?这怕不是又要改回到午朝?我们早饭都没吃呢。” 而此时,皇帝最初那很难看的脸色,也在缓解。 眉宇之间又有一股沉思的神色在蔓延,这说明即便张延龄整理出来的奏疏很长,但皇帝还是看进去了。 张延龄此时走出来,笑道:“诸位臣僚,你们不会认为是我给陛下上奏了一份说本,给陛下讲故事听呢吧?” 朱祐樘本来还在认真看奏疏上的内容,闻言不由抬头皱眉道:“建昌伯,好好说话!” “是,陛下!” 张延龄做恭敬领命之状,随即道,“臣自从查阅工部河工账目之后,所知工部账目涉及从成化末年到今时今日……” 谢迁笑着提醒道:“建昌伯,你说错了,河工是从弘治二年五月黄河于开封及荆隆口决堤,到去年也就是弘治八年四月,就已基本完工!” 张延龄道:“谢阁老有所不知,黄河年年都在治理,成化末时黄河就多番决口,弘治二年和六年的决口只是改道原因,并非河工之始。”“再者,去年里河工是完工,但事后修缮、维护的事不是还在进行中?每年不需要朝廷和地方调拨钱粮和人工?还有因改河道而产生的诸多民生问题,涉及到土地、屋舍等安民之事,到今时今日就结束了吗?” 谢迁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突然觉得张延龄对河工的理解绝对不是算了个总账那个简单,本还想下下张延龄的威风,这才知是自己对河工了解不足。 谢迁也只能重新笑笑,退回臣班。 张延龄道:“有些人真是的,非要打断我上奏陛下!” 谢迁瞬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脸色很尴尬。 在场的大臣也在想,像谢迁这样的尤侃侃的笑面虎,都能被此子呛到无言以对脸上笑容都没有,此子的嘴是何等之毒辣? 这可是经验教训,跟他逞口舌之争真是必败无疑,我们以后可别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张延龄继续道:“陛下,因为河工跨度超过十年,从朝廷到地方,光是督造和主持之人就换了几批,河工修造和改道等方案更是前后改变多次,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后才制定下如今的方案,而后又用几年去执行方案……” “其中牵扯到朝廷调拨、地方征调、民间募集等诸多的筹措钱粮物资方法,涉及到数百万百姓的迁徙,最后要算出一笔总账,近乎是不可能之事。” 众大臣听到这里。 所想的都是。 原来你小子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们,你没算出总账? 那你废话什么? 但没一个人出来跟张延龄争,哪怕是工部的人也没出来,因为张延龄所说的也是一个事实,那就是想总结出来,这超过十年的黄河河工到底花费多少银子,是根本算不出一个准确无误的总账。 就算能算出朝廷调拨和地方筹措,但有很多人工、百姓安置、土地冲毁重新开辟等等…… 这有方法能算吗? 却在此时,张鹤龄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弟弟骂道:“好你个小子,说是把账算出来,其实就是一笔糊涂账,诚心在这里耍弄陛下和满朝文武大臣是吧?你这是欺君!” 众大臣都用怪异的目光望着张鹤龄。 连工部都不敢出来跟张延龄当面指责,你张鹤龄居然跳出来指责你弟弟?你弟弟刚大义灭亲把你给灭了,你反过头也要把你弟弟给灭了是吧? 兄弟俩对着灭? 寿宁侯,你几时跟我们穿一条裤子? 朱祐樘用恨其不争的脸色打量张鹤龄一眼,厉声道:“寿宁侯,这里有你什么事?继续跪着!” “陛下,我……” 张鹤龄人也蒙圈,我不过是“仗义执言”,这怎么姐夫还怪责我的?但看皇帝那严厉的眼神,张鹤龄还是识相重新跪下来。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继续。” 张延龄这才气定神闲续道:“既然河工已是一笔糊涂账,无法算出这跨度超过十年的河工到底花费多少,那臣所算的重点,就在于自弘治六年,黄河张秋决堤之后,朝廷调拨的帑币以及地方所折的钱粮物资到底有多少,是否用到实处。” “也请恕臣无法再往前算,之前的账目因年代久远,或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或多已佚失,只能从弘治六年春,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奉命治河后有记录的账目开始算总。” “臣将其列分成四大项,分别是材料、人工、行政和安民,做了汇总。” “再在每个大项中,又分出数小项,加起来一共有六十多项费用支出,综合地方所上报的数字,加上历年户部做出的账目总结,再行整理和编册,重新做整理和汇总,得到以上这份数字,请陛下御览!” 众大臣听到这里,才知道一个问题。 那就是。 张延龄的账,压根就不是从工部账目中整理出来的,那所谓的八大箱账目还有在建昌伯府算账的五个观政进士都是幌子。 张延龄算的是地方上报的账目,还有整理户部的账目,有诸多是负责治河的刘大夏整理出来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刘璋。 刘璋的身体似乎都在颤抖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建昌伯,你是说,这些账目并非由你从工部给你的籍册中算出的?” 朱祐樘听出一些端倪,神色非常严肃问道。 张延龄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依陛下所见,工部在誊录账目上便错漏百出,除了誊录错误五花八门之外,他们还选择性记录,即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进项与支出,都没有记录在册,而其中又参杂了很多在弘治六年以前查无可查的烂账,这样的账目让臣如何去厘清?” 张延龄的话说出来,算是印证了之前朝臣的猜想。 皇帝让张延龄去监督查账,结果张延龄自己亲自下场查账,从裁判变成球员不说,更是另辟蹊径从别的角度整理账目。 张延龄又抬头看着萧敬道:“这一切还要得益于东厂相助,萧公公相助臣做事可谓是居功至伟。” 呃…… 萧敬瞬间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 他心里在吃惊:“这还有咱家的事?之前他只是让咱家找人到户部帮搬运点东西,咱家怎知那都是账目?再说了要帮他也是户部管理宗卷账册的人,不感谢他们,感谢咱家作何?” 朱祐樘用和颜悦色望着萧敬道:“克恭,都是你帮他做的?” 萧敬那叫一个有口难言,朝臣看过来的一双双的眼睛,如同利刃戳心,刀刀见红的那种。 但现在皇帝相问,他也只能恭敬回道:“陛下,其实这都是建昌伯的功劳,老奴不过是相助他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搬运之事……” 大实话。 萧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真诚,有功劳居然还往外推的。 但不推不行啊。 萧敬瞬间明白,为何之前张延龄要疯狗一样,把相助的周经也给咬了:“这次周经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还反咬一口,感情是知道周经帮他的事必会令其在文官中混不下去,所以他先给参劾周经,让人觉得他过河拆桥,却是为了周经能在朝中继续立身?” 想到这里,萧敬差点瘫坐地上。 他用一脸委屈的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神好似在问:“你把周经怼到体无完肤,为啥不顺带把咱家也怼进去?还口头提出感谢?建昌伯,你好歹也参劾咱家一把啊!” 到现在。 他求的不是表扬,而是求参劾,求攻击,求怼。 作为事件当事人,萧敬算是用血泪教训理解了张延龄的用意……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萧敬短短一会儿工夫,心情便潮起潮落,此时见他神色怪异,都还以为他是因帮张延龄做事而倍感荣幸。 这老匹夫,居然跟张延龄是一道的!? 亏我们以前还那么信任你! 朱祐樘也不明就里,提出表扬:“难得朝臣中还有像你们这般尽心尽职的,没有因为朝堂的局限,而令真相掩藏。建昌伯,继续说你算总的事。” 张延龄则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继续道:“回陛下,臣通过对户部及地方历年的账目进行核算,发现从弘治六年春天黄河决口之后,从安民到今年新建成堤坝的维护,一共调拨帑币、钱粮物资等,折白银六百七十万两,地方自行筹措及折价白银一百七十万两……请恕臣没法给出具体的数字,因为地方上报和户部的整理也有不尽不详的地方。” 朱祐樘并没有怪责,点头道:“既是地方和户部没有整理清楚,你所报不详,也与你无关。” 在场的人也还是没有一人出来指责,主要他们也知道,连地方都没上奏的账目,张延龄上哪知道去? 只能是地方上报多少,张延龄整理多少。 合情合理! “臣发现,这加起来有八百四十万两的用度,本该用于修堤所用的石料、土料、役夫及车马骡子、安民等用度上,结果臣发现,其中地方所上报账目总数中,杂项开支占比达四成左右,有的地方更是在杂项用度……也就是臣所整理的‘行政’用度上,超过五成。” 张延龄说到这里。 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朱祐樘皱眉道:“你所说的杂项,体现在何处?” 张延龄道:“回陛下,诸如河工的衙门房顶漏了,需要修缮;或是监督的官员马车坏了,需要更换;再或是京师派去监督的官员需要车马费用等等……” “够了!” 朱祐樘厉声道,“你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开支,居然占到朝廷调拨钱粮的四五成?” 张延龄回道:“陛下,正是如此,臣已在‘行政’这一项中,详细罗列涉及地方州府县、各布政使司以及河工衙门的日常调度所用,连他们自行奏报的骡马饲料和日常用度都算在其列,请陛下御览!” 皇帝很生气。 后果严不严重暂时不知。 看情况事不能太小。 朱祐樘平时就是被文官蒙蔽太深,以为朝中什么事都有能臣帮他给解决,却做不到高屋建瓴,反而坐井观天。 等朱祐樘在萧敬和韦泰的指点下,找到张延龄在长卷上记录的相关部分后,脸色在逐渐发红,说明他心中的怒火也在上升。 此时必须要有人出来给皇帝的怒气降温。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地方官衙所用,本就是河工一项重要用度,况且地方需要安置灾民,,需要用到太多帑币。” 朱祐樘不为所动,仍旧在看张延龄的整理。 众人也终于知道张延龄的算总上报,为何会这么长了。 这种事你都给记录下来,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地方在修河堤之外的靡费有多大,故意整皇帝和地方官的吧? 你张延龄够可以,把京官都给得罪,在盐政问题上勋贵你也得罪,现在连地方官都不放过,头铁到此等地步,也算是大明第一人。 张延龄道:“徐阁老所言不错,但有关安民的费用我已经单独罗列,并不在‘行政’一项中,徐阁老给他们开脱并无必要。我在上奏时便说,地方行政开销本就不可避免,难道官衙破了能不修?官老爷的轿子旧了能不换?” “够了!” 朱祐樘制止了张延龄跟徐溥的争论。 此时朱祐樘也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的怒气也到了发作的边缘:“继续说旁的!” 张延龄仍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淡然神色,道:“回陛下,地方行政用度巨大,但好歹大多数的地方敢于上报,他们就算是把换轿子的钱也详细整理上报。” “但有的地方……账目上就显得不清不楚,诸如随便就来上一两句,余赘用以安置灾民。” “所谓的安置灾民怎么安置,安置了多少,用度几何,完全没有记录,这种才是真正的庸官赃官,臣都怀疑这部分是被挪作私用,所谓的安民不过是借口罢了!” 皇帝的怒气进一步升温。 这次连徐溥也不出来说什么。 徐溥虽然没亲眼见过大账,但他也知道地方所报的开销用度有多离奇扯淡,朝廷之前的原则是,只要预算跟开销对得上,收支能平衡,管你怎么用呢。 现在不同,出了个算大账时连小账都不放过的锱铢必较的张延龄,徐溥明知道这潭水深,还出来凑什么热闹? 明知水深还要往里面跳? “陛下,在行政用度上,有地方上奏不尽不详之处,臣并不想参劾及追究任何人的罪过,臣的建议是,无论这些人是否如今还在朝,是乞老归田又或是人死身灭,臣只想将他们曾经所耗费的用度做详细的整理。” “有账目缺漏的,就把账目的缺漏给补全,若是有帑币和钱粮缺漏的,就自掏腰包把这部分补回,挪作他用就在他用的项目中扣除补上。” “臣不希望朝廷本应用在河工、安民上的用度,最后是以不清不楚账目所结尾,请陛下恩准此事。” 张延龄的建议可说是非常直接。 地方上有上奏不详的地方,也不问你们的罪,现在只需你们事后再来一份总结陈报,哪有问题找哪里。 缺什么补什么。 账目你漏记,现在给你重新记的机会,若是真有被你们挪作他用的,那就补回来,总之朝廷不能吃亏,你们也别想打马虎眼。 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皇帝和在场的朝臣谁不知此事会牵连甚大,甚至会影响到很多人的仕途,也会引起地方行政的乱象? “此事容后再议,你继续说。”朱祐樘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张延龄叙说下去。 张延龄道:“臣要说的,其实都在奏疏中体现,臣能做的,就是将已知的账目做整理,臣不是为算总,只是为了朝廷的调拨用度落在实处,若因此而令朝中诸位同僚心生芥蒂,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陛下和臣僚觉得臣太过于吹毛求疵,那就当臣今日从未做上奏,此事便就此揭过!” 张延龄的话说完,连同皇帝在内,都面如土色。 你们说要查账,结果现在张延龄真查出问题,你们怕事态影响太大而不敢去揭疮疤,那还让张延龄出来算总作何? 干脆让工部自己整理一份上奏,表面上收支平衡。 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朱祐樘沉默了半晌,最后他站起身道:“朕既然用了你,便用人不疑,你已查出河工大账的问题,朕若就此罢休,诸位臣工不会答应,天下黎民百姓更不会答应,朕愿将此事交给你,一查到底!” 皇帝又做了“一查到底”的表态。 之前说的是有人贪污受贿,这次是要彻查河工用度。 皇帝这种表态,在之前数年的朝议中尚属首次,或者说之前皇帝让查的,最多也都不了了之,现在若真把事交给张延龄去查,能不把朝廷整个给掀翻? 光是一个河工,牵扯到北方诸多地区,前后历时数年,官员有很多都已经升迁、调任,现在还要回去跟他们算陈年旧账,恐怕有不少人要因此落罪,畏罪自杀的恐怕也不会在少数。 皇帝决心之大,让在场朝臣无话可说。 朝堂终归是朱家的朝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说要查谁都拦不住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朝廷外小朝廷 就算拦不住,还是会有大臣拼命去拦。 徐溥作为首辅,知道再不阻挠,朝堂就真要成为张延龄的个人舞台,他不能让大明朝堂陷入混乱,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出来据理力争:“陛下,以外臣核算河工账目,本就已越制,若再以外臣对河工账目彻查,则大明纲常典制不存,切不可!望陛下三思!” 众大臣也赶紧走出来附和:“望陛下三思。” 朝堂上,一群文臣联合起来跟皇帝施压,避免陷入“外戚乱政”的局面。 朱祐樘则根本不为所动,他道:“朕明白,你们是不想让事态扩大,造成朝中人人自危。但以朕想来,若替朝廷做事,连监督和查证都不敢,怎配做大明臣子?” “朕许诺,只允许建昌伯追查,不许他私自逮刑审讯,所查之人若能将过往账目厘清,朕一概不予追究。即便要问罪,也会因河工之功罪减一等。” “若诸位再说项,那朕只能认为你们是要包庇罪臣,是朕要劝诸位卿家好自为之!” 全场鸦雀无声。 大明朝弘治皇帝跟臣子的关系,从未降到如此生分冷漠的地步。 朱祐樘等于是在此事上跟朝臣约法三章,一是不许张延龄将此案牵连擅自扩大,二是不允许张延龄动用刑狱、诏狱等用刑问罪,三则是在合理问罪的基础上给涉案之人降罪一等。 皇帝也算是做出退让,若在场文臣还要坚持,就应了皇帝的话,你们不好自为之,那朕就不会让外戚手下留情。 “至于户部和工部。”朱祐樘续道,“在此事上要全力配合建昌伯,只要他不动用谳狱查案,那一切都要配合他的调度,否则仍以包庇罪论处……建昌伯,你需要何人相助?” 皇帝不允许张延龄动用审讯那一套,等于是要让张延龄自行去查,不准碰涉案人等。 但不代表不允许张延龄碰账目。 张延龄道:“臣请三人相助,一者为工部侍郎徐贯,二者为户部侍郎佀钟,三者负责监督河工的刘大夏,此三人分别为户部、工部及地方监督修造河工之人,相信能对臣理清河工弊政有所助益!” 朱祐樘想都不想,直接道:“准奏。” “陛下……” 徐溥似是要做最后的抗争,但是他自己都感觉说不下去。 皇帝决心之大,是他以往未曾见过的。 之前总觉得皇帝疏于政务而劝谏皇帝多过问朝事,但现在皇帝真要过问,他们这些文臣反而接受不了,感觉到自己的权威性受到挑战。 更在于这次皇帝所用的是外戚,而不是他们这些自认为皇帝左膀右臂的文臣。 皇帝这是要在大朝廷之外,由张延龄去开一个小朝廷,人都找好,徐贯、佀钟、刘大夏,若再加上平时跟张延龄亲近的萧敬、崔元、张鹤龄等人,真与小朝廷无异。 张延龄并未获得任何文官文职,却要把朝廷闹到天翻地覆。 作为首辅大臣的徐溥,除了痛心,竟别无他法。 劝说也是徒劳。 …… 朱祐樘道:“从弘治二年,黄河决堤时,朕便思索过河工之事,朕不求所修造之河堤能保沿河几百年的康定,甚至也不求保五十年,哪怕只有未来二十年海晏河清,朕也便心满意足。” “朕煞费苦心,近数年调拨大明近半的库银去完成此事,若到头来连最基本的账目都无从厘清,你们让朕如何心安?” 众大臣听到皇帝如此发自肺腑之言,突然理解为何朱祐樘会如此执着,非要一查到底。 皇帝也有苦衷。 大明朝弘治中兴最突出的代表事件,其实就是治理黄河的河工成绩。 弘治帝上任之后,近乎把整个大明朝的人力物力都调到黄河河工上,若最后黄河河工变成了一笔烂账糊涂账,上下其手中饱私囊,那跟把皇帝当猴耍有何区别? 现在皇帝看出来,想靠朝廷的文臣武将去把河工之事查明白,已是不可能的,这才想到让张延龄去。 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皇帝如此做,也等于是否认朝中文臣的能力,无论皇帝出自于如何动机,这都会导致弘治朝皇帝跟文臣的关系一落千丈,而事件最直接的当事人,就是工部尚书刘璋,等于完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刘尚书,你愿意帮朕完成心愿吗?”朱祐樘突然望着刘璋问道。 刘璋此时面色早就已经漆黑,双手颤颤巍巍举起笏板,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道:“回陛下,老臣无颜再留于朝堂,也无面目再面对君上!” 说完刘璋跪在地上,直接跪伏在地。 一动不动。 皇帝否定了工部,也等于是否定了刘璋,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为何刘璋会如此激动,但刘璋自己很清楚,自己在朝堂内的时日无多,最后能全身而退就不错,更不指望未来皇帝还会信任他再对他委以重任。 有关皇帝问询他,也不过是给他个面子,告诉他你回去后可以写乞老归田的奏疏了。 张延龄道:“刘尚书在朝时兢兢业业,为大明屡立功劳,臣认为不当以一件事而否定其过往之功,刘尚书也不必妄自菲薄,何况我所奏之事都尚未经过监督和勘验,之前不是说要等三件事都奏完之后,一并勘验吗?” 刘璋明摆是在请辞。 张延龄的话,看似是在替刘璋求情,但更像风凉话。 你工部账目出问题,现在说无颜面对皇帝,岂不是以退为进?你现在逼皇帝收回成命还有个屁用?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走,是皇帝逼你走,你不得不走! 朱祐樘仍旧立在那,语气很坚定道:“此事便如此定下,在河工之事查清之前,朕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上奏,若谁人违背则一律由锦衣卫查处!” 皇帝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他态度的坚决。 在张延龄查清楚之前,谁上奏提此事,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再或是找客观理由表明张延龄不适合追查的,一律都拿去诏狱问责。 谁提谁倒霉! 这也是为避免未来朝臣对张延龄所为指指点点,更以此对皇帝施压,逼朝廷叫停,干脆提前来个釜底抽薪。 皇帝此举也可说是非常之决绝。 朱祐樘再看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听好,既然河工的问题是你找出来的,最后也必须要由你来给朕一个合理的说法,若你不能自圆其说,朕先问你的罪过,你也好自为之!” 看起来是警告。 更好像是一种殷切期待。 皇帝跟外戚明显绑在一条船上。 “陛下,臣也请您准允家兄协助臣调查此事。”张延龄突然提请。 张鹤龄本来跪在那一头雾水,为何这个没良心的弟弟就能被皇帝报以如此大的期待?突然之间弟弟又提到自己,他还没反应过来,正要争论两句,但又觉得这次弟弟不是在坑自己,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脑子笨,关键时候短路了。 朱祐樘点头道:“你要用谁,不必问朕,朕也不能长久等下去,最多三月……” 三个月? 对比张延龄五天查清楚河工账目,这期限余地很大。 说到这里,朱祐樘已经没有耐性再把朝会继续下去,连赘述的话都没有,径直往奉天殿正殿门口走去。 众大臣只能赶紧行礼恭送。 …… …… 就在皇帝出殿门,众大臣愁容满面时,突然听到一个人“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分外刺耳。 竟是先前跪了许久,终于可以站起身的张鹤龄。 有的人瞄他一眼,露出憎恶的目光。 无论张延龄最初是如何“大义灭亲”,后来兄弟俩又是如何对着灭,最后的结果,张延龄还是提请让他大哥一起参与此案,打虎不离亲兄弟,人家两个还是又凑到一块,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外戚兄弟阋墙出转折了。 再看现在张鹤龄那一脸得意的笑容,不正是在告诉他们,张家兄弟是一体的?现在张延龄得势,张鹤龄也跟着沾光? “诸位同僚,未来这段时间,可能要得罪,但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这浑水了呢?” 张延龄以往还会跟大臣客气两句。 显得他好像很守礼数,很懂得官场应酬那一套,虽然别人总不会待见他,他还会厚着脸皮去跟别人打招呼。 但现在张延龄则好像是在耀武扬威。 这也说明,张延龄是要跟文臣彻底决裂。 就在有人想出来痛骂张延龄,指责他这种外戚乱国行为时,从殿门口匆忙进来一人,正是先前陪皇帝出去的萧敬。 想说话的,瞬间哑口。 “建昌伯,陛下让您往乾清宫去一趟,或是有涉及河工事跟您交待……” 萧敬看到满殿的大臣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真不知该如何说。 但现在张延龄已经强行把他绑到一条船上,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跟着张延龄混,他知道文臣那边自己是不可能再受待见。 张延龄点头,正要走。 张鹤龄过来一把抓住张鹤龄的衣袖道:“我呢?” 萧敬怔了怔道:“寿宁侯也可一起过去,回头再由老朽送您二位出宫。” 就这样,两兄弟一同离开了奉天殿。 …… 出了奉天殿,正在往乾清宫走。 萧敬一脸苦逼之色道:“建昌伯,您为何之前非要说老朽帮过您,老朽哪帮过您?您就不能也学着参劾寿宁侯和周尚书那样,也参劾老朽吗?” 张鹤龄一听瞬间来劲,皱眉道:“这怎么还有让别人参劾自己的?疯了吧?” 张延龄则笑了笑道:“周尚书家人受贿,我参劾他不过据实以陈,萧公公又未曾贪赃枉法,参劾之事从何说起?” 萧敬苦着脸道:“没有贪赃枉法,您也可以赖老朽贪赃枉法,只要是您参劾,哪怕是子虚乌有,老朽也是会承认的。” 张鹤龄:“%¥@*…?)+滚你娘的!” 第一百五十章 用人不疑 张鹤龄是理解不了萧敬这种“大无畏”求参劾精神的。 他只会觉得萧敬在出言戏弄,本来心中就憋着一口气,骂娘时都不知在嘟哝些什么。 张延龄没有去跟萧敬详细计较“得失”,朝堂的事过去都过去,大不了下次参劾的时候把萧敬也加进去,就怕到时萧敬还不乐意,这就属于无病呻吟的类型。 我不感谢你,你就会被那些文臣待见? 一行三人到了乾清门,还没等进去,见韦泰急疾步而出。 “萧公公。”韦泰挡住萧敬的去路。 萧敬道:“是陛下传见建昌伯,寿宁侯可在此等候。” 萧敬以为韦泰出来阻拦,是他顺带把没经传召的张鹤龄带来。 韦泰一脸为难道:“陛下刚吩咐,说是让建昌伯回去,今日……先不见,再由鄙人送建昌伯……以及寿宁侯出宫。” 萧敬怔了怔,一时没明白过来。 是皇帝在朝议后临时说要见,最后又不见的,这么反复无常的吗? 只有张延龄察觉到朱祐樘心情的复杂。 一个皇帝,自幼就被灌输一种思想理念,那就是要治国安邦非要倚重正直文臣,而那些文臣正是保他成长最后登上皇位之人,甚至在成化帝将死之前,万贞儿跟太监梁芳等人谋废立兴王,还是他的这些恩师先生们帮他渡过难关。 现在皇帝却要用小舅子去跟那些被他器重的股肱之臣为敌,哪怕皇帝之前态度再坚决,认为此有多么必要,在事后冷静下来也会于心难安。 先是出了奉天殿后改变主意,传召张延龄去乾清宫说事,半路又反悔让韦泰再出来传话说不见……可见朱祐樘内心是多么的迷茫和彷徨。 “姐夫怎回事?说见又不见的,当儿戏?”张鹤龄当即就恼火。 说得好像皇帝是要传见他,却忘了自己是死赖着不走那个,本来也没机会入见。 韦泰脸色苦恼,神色好像在说,你说的话我全没听到。 张延龄道:“陛下吩咐了差事,若什么事都要陛下千叮咛万嘱咐,那臣子岂不是做得很失职?兄长还是与我出宫去,将陛下交托的差事办好为先。” “切!” 张鹤龄对弟弟这种官方的正式语言很是不屑。 但还是随张延龄,在韦泰的引路之下一路从东华门出宫…… …… …… 如张延龄所料。 朱祐樘在经历了朝堂的一时义愤之后,回到乾清宫便显得很彷徨。 如同人生失去方向。 还是张皇后听说丈夫情绪不正常,赶紧从坤宁宫过来找他,以做安慰。 “陛下……” 当张皇后出现时,朱祐樘先一怔,往四下周遭环顾,发现除了侍立的小太监之外并无旁人,这才摆摆手让小太监都退下。 “皇后,你怎么来了?”朱祐樘起身过去迎妻子。 虽然朱祐樘和张皇后夫妻之间恩爱异常,把皇宫当成民间家宅内外宫殿来去自如,但平时张皇后还是很少涉足到乾清宫,就在于这里是皇帝办公的地方,张皇后在公私问题上其实分得还算清楚。 张皇后道:“听那些奴才说,陛下从朝堂下来茫然失神,臣妾关心您呐。” 朱祐樘听了心中感动,却是骂道:“不开眼的奴才,随便乱传……” “陛下……” 张皇后嗔怪一句。 朱祐樘这才一叹道:“其实朕也不知有没有做错,朕要用延龄做一件事,可能会动摇朝堂之本,朕当时一时冲动便决定,现在想想还是有值得审思的地方,朕可能是太过于草率鲁莽了。” 张皇后道:“用就用了,宫里的奴才是奴才,朝堂上的大臣就不是奴才?” “啊?” 朱祐樘一怔。 他可从来没这么想过,至少弘治帝对朝臣还是非常尊重的。 但妻子的话,却说得好像朝臣也不过是为皇室所驱使的奴才,跟太监无异。 张皇后或许也觉得失言,赶紧补充道:“既为大明之臣,早就该想到圣宠不常在,若他们可以恃宠而骄,什么事都要依着他们,那朝廷是归皇家的,还是归他们?” 言语间对朝臣还是不太尊重。 但这次朱祐樘点了点头。 “皇后你说得是,之前朕就是太相信他们,现在朕倒觉得,正是因为之前朕的纵容,让他们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这次朕好像被人戏弄。” 之前朱祐樘感性占据上风,觉得自己的做法薄待了文臣。 但经过妻子的鼓励,他马上“振作”起来,理性瞬间占据主导。 朕亏待你们? 好像是你们先对不起朕的吧? 要不是你们先把朕当猴耍,朕能让建昌伯去薅你们的胡须? 那都是你们自找的。 张皇后见到丈夫脸色宽慰,这才松口气,笑着问道:“陛下您还没说,延龄又在朝堂上做了什么,为何您突然又要让他做事?这次做的事很大吗?” 朱祐樘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今日之事牵扯重大,涉及到过去数年北方各地的河工账目等,若真要查到底,不知要有多少朝臣被革职问罪,希望他能把握好尺度,别让朕太为难。” 张皇后眼珠子咕噜一转。 虽然朱祐樘说得不清不楚,但她听出一些苗头。 既然丈夫想让她弟弟把握好尺度,若是张延龄真把握不好的话,事情就不完美,那干脆由她想办法去提醒,这样既能把丈夫对自家弟弟的信任传达过去,也能让张延龄把握分寸进退有度。 既然身为皇后的深知丈夫秉性,又岂会让弟弟在为朝廷做事时吃亏? 张皇后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 …… 张家兄弟一起离开宫门。 一路无话。 兄弟二人的隔阂似乎还未消弭,至少张鹤龄还在生弟弟的气。 “老二,都已经出来,该对为兄解释一下了吧?说吧,这次让为兄怎么罚你?”张鹤龄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却是狠话都说不利索。 理不直,气不壮。 张鹤龄也知道自己在朝中很卑微,没法做到跟弟弟那样呼风唤雨,面对弟弟这样老谋深算的大能人,连自己都能发现自己跟个蠢货一样。 兴师问罪? 问得着吗? 张延龄道:“大哥,你现在是倒打一耙呀,我还没问你,为何要收徽商的礼?” “狗屁,大哥收礼你就要去参劾大哥?你不会以为大哥蠢到跟那姓萧的阉人一样,求着被你参劾吧?你他娘的属于忘恩负义……”张鹤龄破口大骂。 张延龄冷笑道:“大哥你知道我做点事朝中多少人盯着我?要是我不举报你,这件事被别人举报,你觉得今天我在朝堂上还可以理直气壮去跟那些大臣相争?还有脸让陛下给我事情做?” “大哥,你怎么不动动脑子,徽商明摆着是被我坑的,你拿他们好处,回头他们能不想办法举报你,让咱兄弟一起没好果子吃?” 张鹤龄怒视着弟弟。 本想跟弟弟据理力争,但发现自己根本没文臣那头脑,想争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瞬间想到。 即便自己有像文臣一样的头脑,最后还不是被弟弟辩到哑口无言? “嗯……”张鹤龄喘着粗气,好像一条疯狗随时会咬人,也似乎在用这种怪腔怪调把弟弟给吓回去。 “大哥,有下次的话,可别怪弟弟我亲自扭送你去有司衙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张延龄进一步威胁。 “我这脾气,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张鹤龄终于要咬人,已经开始撸袖子。 这意思是,吵不过,总打得过吧? 张延龄神色淡然望着前路道:“盐引生意赚的钱,下午让人送三千贯过去,当是你抵押在户部家产的盈利所得……” “没问题,早点送,大哥最近手头紧!” 张鹤龄听说有钱拿,瞬间忘记了还有原则这回事,弟弟也不再是自己的仇人,还是那个情深意重的弟弟,拳头松开,走路姿势都端正了许多。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接下来要敲徽商的竹杠,他们给你那点微末小利就把你给打发?大哥的追求是真的低。” 张鹤龄一脸憋屈之色道:“下次有计划早说,为兄哪知道你还有后手?心想着能敲一笔是一笔。三千贯是吧?过了晌午,为兄哪都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派人送钱,你要是不送看为兄怎么收拾你!” “那个谁,赶紧把马车赶过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给你家二伯爷磕头,这以后可是咱张家的大财神!” “老二,为兄先回家候你音讯,回头再请你喝酒……” 张延龄看着张鹤龄蹿上马车疾驰而去的模样,大概是猜想到这兄长怕他反悔,准备回家等他送钱去。 见利忘义。 但瞬间又觉得这兄长其实很好糊弄,甜枣及时给上,闷多少棍子都不在话下。 属狗的。 记吃不记打的类型。 …… …… 张延龄先回了自家府上。 那五个倒霉蛋的观政进士现在已经知道被耍,当天二五仔张绍龄就先一步跑了。 另外四个都还在。 在张延龄回来时,四人正整齐列队等他,看样子每个人都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 “诸位这是要往何处去?”张延龄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张潜走过来,代表另外三人道:“建昌伯,您可真是好手段,整个大明朝廷的人都被您给蒙在鼓里,我等更是被您作为棋子戏弄。” 张延龄笑道:“这是哪里话?各做各的事,有何区别?诸位其实是可以留下继续为我做事,但我知道,想留下你们太难……” 四人不由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由张潜表态道:“我等知建昌伯一心是为朝廷,我等也希望能为朝廷略尽绵力,还望建昌伯不要嫌弃我等初涉官场不懂规矩。” “嗯?” 四个人居然主动选择留下来帮他? 我不过是客气客气,你们还当真了? 这倒是让张延龄很意外。 不过再稍微一想便明白,他们并不是想继续留下来当二五仔,是因为…… 他们之前被张延龄当蠢货耍,让工部遭受灭顶之灾,他们就是工部的罪人,对他们而言工部是回不去,别的衙门更别想,若不留下来碰碰运气,或许就只能等着外调地方,或者连仕途生涯都到此结束。 这进士观政,犯在张延龄手里,也是真的苦逼。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丈夫能伸能缩 对张延龄来说,吸引几个帮手到身边,哪怕只是普通的观政进士,也是有必要的。 至少面子上好看一点,看看,朝臣也不全都是半身入土的老古董,还是有开明人士的,年轻人才是大明朝的希望嘛,以后多一点年轻人帮忙做事,岂不是未来朝堂就是我张某人的? 张延龄收编张潜、左唐、汪璧和童品四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他们大张旗鼓到工部去。 他要查封工部所有的原始账目。 可当张延龄带金琦等锦衣卫抵达工部衙门时,发现工部衙门大门紧闭,即便是锦衣卫上去叫门,都没人应。 工部这如临大敌的架势…… 啧啧。 要打仗? “我不就是来查个账?又不是第一次来,何至于如此呢?”张延龄还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工部门口感慨。 金琦把脑袋凑过来,一脸堆笑道:“工部的人就是妒忌您的才能,再是妒忌您被陛下赏识。” 张延龄点头道:“还是小金子你看事准确。” 就在张延龄准备有进一步动向时,萧敬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在萧敬身后还跟着多辆马车和一群的东厂番子。 看这架势,是他听说张延龄带人到工部,以为是要打群架,赶紧来劝架。 “建昌伯息怒啊……” 萧敬近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踉跄几个跟头,顾不上弹去身上尘土,连滚带爬跑到张延龄面前。 张延龄好奇打量他:“萧公公,这是干嘛?” 萧敬看张延龄这边的锦衣卫一个个都是悠哉悠哉的样子,没有要硬闯工部的意思,才稍微松口气,他还是气喘吁吁道:“您要做事,只管跟老朽打一声招呼,何必亲自来?您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您这么来容易让人误会。” 张延龄笑道:“这能有什么误会?不会以为我是到工部来打砸殴人的吧?” 萧敬苦着脸望着张延龄。 好像在说,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至少我想的都被你说了。 以你的秉性,在朝堂上把刘璋等人完全按在盆里摩擦,皇帝都对你那么包容,把事都交给你,你事后能消停的? 你说和气生财,架不住没人信,人家工部也不会像上次那般和颜悦色接待你。 张延龄叹道:“看来我张某人的名声就是这么差,谁都以为我会乱来,这不……大白天的工部衙门都大门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夷杀进城呢。” 萧敬大惊道:“建昌伯,话可不能乱说,谨言慎行啊。” “慎行个屁,既然都没觉得我张某人是个斯文人,那我还斯文跟谁看?萧公公,你来得正好,之前陛下吩咐让我追查河工账目,还说朝中所有衙门任我支配,任何衙门都要配合我,你也是听到。” “现在工部不遵皇命在先。” “那就不是我要来生事,我把门撞开,理亏的应该不是我吧?” 萧敬:“……” 张延龄一副盛势凌人的样子。 能理直气壮说要把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衙门大门撞开的,全大明朝大概就这一个二愣子了吧?但萧敬再想想,张延龄如此深谋远虑的,会是个二愣子? 有头脑的二愣子?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没意见的话,那我让人动手了。” “别……别……” 萧敬突然有点后悔跑到工部衙门来,之前还是张延龄一人行凶,现在他变成同伙。 他深刻理解到什么老好人的不能做,遇到事还是做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比较实在,现在他属于骑虎难下,赶紧道:“建昌伯,您先别急着撞!您要撞……也先等老朽过去问询一番,或许他们会卖面子给老朽把门打开呢?” 张延龄点头道:“萧公公言之有理,来人,给本爵搬把椅子来,本爵等萧公公上去教训教训他们,本爵先喝盏茶,喝完就开工……” 椅子是没有的,但马凳有。 金琦亲自给张延龄搬来了马凳,用锦衣卫公服的袖子来回擦了很多遍之后,才扶张延龄坐下来。 至于萧敬,则一步三回头往工部大门走过去。 …… …… 工部内外都很乱。 外面是大队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其实工部大门之后,很多人也在紧张从门缝往外看着。 “来了来了……” “谁来了?是要砸门吗?” “他真的敢砸门?” “换了别人肯定不敢,但这位……难说。” “这么鲁莽不择手段的人,当今圣上居然也会用?真是什么世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 此时传来敲门声,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开门,咱家乃是宫内执事,有事要找刘尚书。”萧敬都不知该怎么说。 里面人扯着嗓子问道:“宫里哪位执事?可有皇命在身?” 萧敬耐着性子道:“咱家乃司礼监萧某。” 门这才吱嘎一声打开一条门缝,里面的人往外探头看了看,却见张延龄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马凳上喝茶,此时萧敬好像一点尊严都没有一样。 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居然跑来当叫门的? “萧公公,您有事直说,请恕我们不能给您开门,刘部堂有吩咐,今天工部概不接客。” “刘尚书这是要作何?难道不看是什么时候吗?再不开门,外面那位可要硬闯了!” “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萧敬毫无尊严跑来当叫门的也就算了,居然还叫不开?!萧敬登时感觉自己一辈子颜面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张延龄的声音:“萧公公若是不能让他们开门就算了,他们或许就希望看到我硬闯,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跑到陛下处告状,说我不懂规矩。切!我不懂规矩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件,劳烦您费心了。” 萧敬苦笑。 张延龄还真熟悉这群人的套路。 工部的这群人不正是这么想的? 就在此时,门突然敞开。 也把萧敬吓了一跳。 却是工部左侍郎徐贯带人走出来,是徐贯让人把工部大门敞开的。 “萧公公。”徐贯对萧敬行礼。 萧敬看到徐贯,差点泪流满面,他从来没觉得徐贯有这么体贴人意,要不是徐贯让人把门打开,他今天怕是连台阶都没得下,工部的人不给他面子,张延龄砸工部门他是同伙,关键是自己落得一身骚却是一点好处都么得…… 现在徐贯把门打开,好像问题就没那么严重。 张延龄手上拿着茶碗,看到门打开,他脸上都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 “哎呦,还是萧公公面子大,门就开了?” 张延龄带人走过来。 徐贯这边带着工部的人,两边的人杀气腾腾,在工部门口碰头。 双方剑拔弩张,看样子有动手的迹象,工部的人除了几个守门的衙差之外,根本就没人有兵器,而张延龄这边则全都是彪悍的锦衣卫。 看似这场架打不起来,或者说打起来张延龄是必胜的。 但问题是。 工部这边大部分都是朝中文官,锦衣卫胆儿再肥,只凭张延龄一声令下,他们就敢殴打朝廷命官? 这可不是士子,每个人都是有品阶的,关键是他们可没落罪。 萧敬本来以为开门,就可以松口气,见到这架势又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赶紧又跳出来当说客:“诸位冷静,建昌伯今日是奉命前来办差,工部的诸位也请消消气,朝堂之事还是在朝堂上解决为好。” 张延龄笑道:“看看,还是萧公公识大体,所言切中要害,朝堂问题要在朝堂上解决,我今日前来不过是奉朝堂皇命,诸位先是不开门,打开门之后还摆出这么一副阻拦的架势,那就是于皇命不顾,出了问题不单纯是我生事,萧公公都可以作为见证!” 萧敬急忙道:“您两边自行商谈,老朽就是路过的。” 他话是这么说,但显然工部的人不这么认为。 张延龄在朝堂上感谢你相助查出河工账目,皇帝还特地表扬过你,现在你跟张延龄一起跑来工部,你敢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真打起来,你萧敬必然先跑到皇帝那煽风点火吧? 所有人都看着徐贯。 似乎工部那边的人也都把心一横,只要徐贯说不让张延龄进,今天就算是拼死也要挡住工部的大门,大不了就跟乱国的外戚拼个你死我活,也能全个忠臣直臣的名声,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谁让这史书是咱读书人自己写的呢? 打架我们落后你一头,编史书的时候还不是由着我们的笔杆子来?把你写成无耻混蛋,你也没处说理去。 徐贯冷声道:“刘部堂有令,今日外戚张延龄前来工部,工部上下不得阻拦。” “徐侍郎,您这是作何?”旁边的人都大惊失色。 我们都做好了要全忠臣节义之事,死都不怕,你却告诉我们高层妥协了? 你徐贯代表不了我们工部的属官。 徐贯道:“此乃皇命,难道你们是想让外戚有借口乱来吗?” 虽然徐贯表示不抵抗,但他言语之间称呼张延龄为“外戚”,还直呼其名,可见他心中对张延龄很是不屑。 众工部之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让开一条路。 张延龄一脸得意之色,又带着耀武扬威的口吻道:“到底怎么说是刘尚书识大体,为什么别人不是工部尚书,他是呢?坐到他这位置上,进能朝堂与我雄辩滔滔,退也能当缩头乌龟,这才是大丈夫能伸能缩……不对,是能屈能伸!” “混账!” “岂有此理!” “今日让此子进去,天理难容!” 众工部之人听张延龄在骂刘璋,如被人骂了自己祖宗十八代,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嘴上说得是要为国尽忠。 但在张延龄往里面走的时候,却没一个冲出来阻拦的。 似乎他们都想自己动嘴,让别人动手。 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一个道理。 自己这边都是一群老弱病残的文官,而张延龄那边则都是锦衣卫和精壮的家奴…… 打不过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逼数吗 张延龄进工部,未再遇到阻拦。 径直进入工部大堂。 此时工部尚书刘璋立在里面,盯着门口,见到张延龄进来也未上前问候,在刘璋身旁还有几名属官,当首的是工部右侍郎曾鉴。 “诸位,早晨好,今天心情都不错啊?不对,这都已过晌午,晌午饭吃得如何?请恕我才学浅薄没有更好的问候之词,要不下次请诸位好好吃一顿,聊表心意如何?” 张延龄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进来之后就跟工部的官员打招呼。 以往张延龄这么说,别人只当他在胡扯,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装文化人,说什么都没人理会。 但他们多番见识过张延龄的手段之后,听到这番话却有一种不由自主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似乎意味着,张延龄又要出手,就是不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刘尚书,别来无恙?哈,也还不到两个时辰,看刘尚书的气色就知道很不错,朝堂一点小的误会,别介意啊……”张延龄最后竟然主动走过去,跟刘璋打招呼。 工部衙门内的火药味瞬间暴增,每个人都提着心,生怕张延龄跟刘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刘璋打量着张延龄,眯了眯眼,什么都没说。 不悲不喜,不言不笑。 装木头人? 张延龄叹道:“本还想跟刘尚书好好熟络一番,谁知刘尚书气量太小,那还是下次再跟你聚聚,来人,去把工部的账目全都找出来,要原账目,一本不留的!全给搬到这里来。” 工部右侍郎曾鉴走出来道:“建昌伯,这里是工部,您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收敛? 张延龄打量着曾鉴,笑了笑。 看来曾鉴不是很熟悉他的风格,他连在朝堂上都不知收敛,你一个工部难道比奉天殿的朝堂还要庄严? “这位是曾侍郎?久仰久仰,一直无缘得见,不知最近去做什么事?”张延龄知道,工部的侍郎很可能会被外调监督什么工程,比如说河工等。 徐贯去年里就曾河工任上刚回来。 至于曾鉴。 这位也是未来的工部尚书,在弘治十三年接替徐贯执掌工部,从这点上来说,工部的内卷化也很严重。 本来张延龄想在工部中拉拢一下徐贯,现在看来徐贯对他并不待见,再想拉拢一下曾鉴,如今看来曾鉴对他的敌意也很大。 曾鉴道:“若是建昌伯需要工部河工账目,工部会在整理之后于这两日送到贵府,阁下不必亲自来一趟,更不需要带这么多人来。” 张延龄惊讶道:“我受命皇差,如何做事,难道还用曾侍郎提醒?” 曾鉴瞬间被呛到哑口无言。 平时跟文官接触多了,同僚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平时跟勋贵沟通,也没见过张延龄这样言辞犀利上来就不让人接下文的那种断句式交谈。 徐贯则已熟知张延龄的风格,接过曾鉴的话头,提醒道:“所有工部河工账目,都在隔壁的屋舍内,建昌伯让人抬走便是!工部还有要紧的公务,你最好不要在此多加打扰!” 张延龄笑道:“原来工部早就准备好?那我……更不能就这么走了!” “嗯?” 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你属驴的吧?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我们把账目给你准备好,你带上就可以滚蛋,居然还想赖在工部不走? 张延龄撇撇嘴道:“工部的账目那么多,以你们的办事水平,实在是……啧啧,不敢恭维,连账目誊录都能有误,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在整理河工账目时,是否会有疏漏?诸如把别的账册不小心塞进来,又把重要的账目给遗漏没算进去……” “够了!” 徐贯实在听不下去,厉声打断张延龄的话道,“若是建昌伯不放心,自行去整理就是!” 张延龄马上改换上笑容满面之色道:“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来人听令,给本爵把工部所有的账目找出来,本爵今日要在工部内好好把账目挑选筛分一下,记住任何可能藏账目的地方都不要放过,什么夹墙、空心的木凳……” 萧敬一听不对劲。 这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脑海中瞬间浮现起跟随张延龄去抄户部员外郎隋奇家的场景…… “建昌伯,这里是工部,账册这东西不会藏在夹墙内……”萧敬赶紧提醒。 张延龄惊讶道:“难道说工部有重要不想示人的账目,不会藏在夹墙内吗?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萧敬道:“若是他们有不想示人的账目,不记录就行了,何必记下来还要藏起来多此一举?” 本来萧敬只是好心提醒一下,说完才发现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好家伙。 你们不会真把咱家当成是建昌伯一伙的吧? 咱家只是好心提醒他,别扰乱了你们工部的日常秩序,尤其是提醒他不要砸工部的墙,难道你们以为咱家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建昌伯,你欺人太甚!” 火药桶脾气的刘璋尽管一再隐忍,甚至他都不打算跟张延龄说什么,但到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发作了。 张延龄望着刘璋,心中有种迟来让我等得心急的感觉。 你脾气不好,就不要忍着,不然我怎么让你下不来台,怎么气得你直跺脚?怎么让人觉得我跟你们工部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呢? 不把你刘璋彻底整垮,我张延龄以后在朝中还怎么混? …… …… 刘璋终于发作。 暴怒之下,他人上前几步,跟张延龄正面相对。 张延龄笑了笑,和颜悦色道:“刘尚书,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要把账目封存检查,主要也是为跟地方上的账目作比对,您老作为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也该听到陛下的旨意,您不会是……对我所做之事有什么意见吧?” “狼子野心,此等奸贼在朝,实乃大明国殇,自此朝廷纲常败坏正道不存……” 刘璋上来劈头盖脸,吐沫星子飞剑。 他气急败坏之下,骂的话非常难听。 周围的人很多觉得感同身受的,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像张延龄这么无耻的。 你都已经在朝堂上胜利,还跑到工部耀武扬威,把我们刘老部堂气成这样,你能心安吗? 张延龄听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往后退两步,免得吐沫星子飞溅到自己身上来,他道:“刘尚书,您消消气,咱有事说事,别只顾着扣帽子!再说您都这么大年岁,气坏身子不会把责任赖在我头上吧?” 徐贯一边劝慰刘璋,一边指着张延龄道:“张延龄,你实在是不可理喻,既要办事何须在这里撒野?工部秩序岂容你一人败坏?” 看看。 文臣就是文臣。 连指责人都这么文绉绉的。 要骂也要像刘璋这样,把我骂到狗血喷头才是标配嘛。 张延龄笑道:“徐侍郎说得真是义正言辞,可问题是……我来查扣涉及河工的卷宗案牍,我做我的,你们办你们的朝事,咱井水不犯河水的,我没让你们在这里围观吧?” “现在说我坏了你们工部的秩序,这嘴长在你们身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萧敬一看这两边已经开始逞口舌之争,离动手不远了,赶紧走出来劝说道:“诸位都消消气,同是为朝廷办事,何须分彼此?建昌伯,你也赶紧把账目带上,走人吧。” 张延龄道:“萧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我还没把账目厘清,工部河工账目有没有缺漏都不知,怎么就能说走?那岂不是有违我办事严谨的风格?” “你……” 萧敬一时语塞,他心里在恼恨,你张延龄今天真是属狗的见谁咬谁是吧?可问题是……你在朝堂上不咬咱家,跑到这里咬咱家? 你咬人是不是也先分场合? 咱家好心提醒你别把事情闹大,要见好就收,是要害你吗? 张延龄先是呛了萧敬一句,随即又转过头望着刘璋,本来他好像还不想计较,此时还真把他心头那股火给激发出来。 “再回答一下刘尚书的问题,你要认为我是奸贼,那诸位听好了,我张延龄就在这里宣布,我就是大明朝最奸佞的奸贼,是祸国殃民首犯之徒!你们满意了吗?” 张延龄突然把声音拔高,让在场之人都能听到他所说的话,这操作,别说是工部的人没看懂,连张延龄这边的人也看懵了。 这是要干嘛? 还有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 但张延龄随即又大声朝刘璋喝道:“我是奸贼,你们是什么?” “你!” 刘璋这才知道张延龄还有下文。 张延龄一脸厉笑之色道:“我张某人身为奸贼,但也没拖着河工的账目一年都未开始厘算。” “我张某人受命监督河工账目,被你们告知要一个月以上才能算清,我自行查账五天就把账目算清楚上报。我是奸贼,那到现在都还没算出子丑寅卯的你们算什么?” “我张某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改变晒盐之法,将身家性命压在户部,出谋划策只为令官盐市价降低,盐场产量提高三成以上,官盐价格如今已降到二十年来最低。我是奸贼,那你们这些隔岸观火屁事不做只等着参劾我的又算是什么?” “我张某人把工部过去数年的河工账厘清,奏请陛下让犯官将账目补全,将缺漏的帑币补上……我是奸贼?你们一群阻挠我查办此案的人又算是什么?” “我张某人今日在朝堂上参劾奸佞贪赃枉法,而你们包庇同僚不管不问,我是奸贼,你们又算是什么?” “我张某人知道了,原来我是奸贼,你们是大明的忠臣,我一个大明奸贼面对你们这样的大明忠臣,真是自愧不如!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张延龄的话刚说完,刘璋突然“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刘部堂!” 众工部属官赶紧过去搀扶住摇摇晃晃的刘璋。 一群人再顾不上跟张延龄争论,只顾着刘璋。 张延龄则只是在心中淡然一笑,脸上露出不屑:“气性不好还非要跟我争,关键是你们除了一个不守规矩之外,还能攻击我什么?” “我一个为大明朝做实事的人,三个月做的事比你们三年三十年都多,做事不被表扬就算了,你们除了身为文臣的天生优越感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关键是……我圣宠也比你们多啊,你们跟皇帝的关系,就没个逼数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斤斤计较的女人 张延龄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并在工部把刘璋气到吐血。 此事很快便传到满京城皆知。 作为“正义”的一方,刘璋自然得到了京师舆论的普遍支持,京师舆论普遍认为是奸佞于朝中为非作歹,还故意跑去激怒刘老尚书,以至于耿直不堪受辱的刘尚书在正义感的支持之下,愤然吐血,表达出对朝廷的忠心和对皇帝宠信奸佞的失望…… 这个版本为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跟以前舆论是单方压制不同,这次最多算是一边倒,至少舆论中还是有支持张延龄的地方。 “这个外戚不简单,能把朝堂上那么多大臣给辩倒,没点真本事能行吗?若他都是胡说八道的话,光靠皇帝的信任能行吗?还有他要惩治河工的蠹虫贪官,也有错吗?” 在这么几个似是而非的问题驱使之下,此番居然在文人中,也有了为张延龄说话的声音。 张延龄得知此事时,都觉得很惊讶。 张延龄到永康公主府上,找崔元时,崔元便提到此事,张延龄一脸感慨道:“没想到京师士子里还是有慧眼如炬的俊杰。” 崔元不由在苦笑。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建昌伯,刘尚书到底怎么回事?传说他被气到吐血,这……不太可能吧?” 崔元觉得刘璋被气吐血,事太过于荒诞。 气吐血通常都是夸张的形容词,没想到这次变成了名词、动词,崔元会觉得外界传闻中有以讹传讹的地方。 张延龄笑了笑道:“鬼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他急着跟我争辩,不小心牙咬到舌头了呢?” 崔元惊讶道:“那就是说……刘尚书真的吐血?” 这件事张延龄也觉得不可思议,只能理解为刘璋身体不好,气性更大,才导致了人前吐血的状况,从那之后,刘璋已经有三天没入朝,也没听说刘璋病危什么的,大概就是一般的想不开,需要在家里多静养几天。 估计再回朝,就要上疏请辞…… “崔兄,先不说这个,最近我在查工部账目的事,所以没时间理会那些徽商,可能需要你去走动一下。” 张延龄不想跟崔元继续探讨刘璋吐血的问题,他赶紧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也不是非要让崔元做,就是给崔元找点事做。 崔元道:“能为朝廷做事,在下义不容辞。” 张延龄摆摆手道:“大义凛然的话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办实事,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些徽商有什么手段,但给你送礼请托,包括威逼利诱那一套都可能会用到,你一定要坚定信念,可不能被他们所趁。” 崔元想了想,自己虽然日子过得憋屈,但好像自己也不是缺钱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有信仰,怎可能会为了钱财迷失本性? “建昌伯放心便可。”崔元拍着胸脯保证。 张延龄点头道:“我会让锦衣卫的人帮你,徽商那边行贿官员的事,我准备好好追究一下,拿几个人下狱,也不用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咱毕竟是讲道理的人,结果就是……让他们再捐点军粮物资什么的,这份功劳我就记在你身上……” 张延龄一边说,一边跟崔元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恰好见到朱效茹的马车停下来。 随后从马车上,朱效茹莲步款款走下来。 张延龄一看这架势,心想不愧是公主,虽然模样不是出类拔萃,但人靠衣服马靠鞍,这么一身锦衣华服怎么都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感觉在里面,还真跟那些普通的民间女子有所不同。 “建昌伯……” 朱效茹老远就要跟张延龄打招呼。 张延龄却记得这女人没事喜欢坑自己,这种皇室中人,张延龄尽可能不去理会。 “崔兄,告辞了!” 张延龄没跟朱效茹接触,上马车而去。 …… …… 朱效茹朝丈夫这边走过来,目光还在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 “他来做什么?”朱效茹的语气变得很生硬。 崔元道:“他来找我做事的。” “找你做事?”朱效茹蹙眉,“那他作何走得如此着急?没留他吃饭吗?” 崔元想到请张延龄吃饭,心中也有些赌气,道:“长公主应该还记得跟他打赌的事情吧?现在赌约还没到时间,或许他是想避嫌。长公主想好了若是打赌输了,怎么兑现?” 朱效茹脸色瞬间不高兴。 她自认为很精明,却是在张延龄的问题上接连吃瘪,这次赌约本想趁机敲张延龄一笔,目的是为了让张延龄把户部的盐引多调拨一些给她,谁知最后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以往皇亲国戚能拿到盐引,发大财。 被张延龄这一整,勋贵连盐引的边都摸不到了。 朱效茹道:“听驸马你的意思,很希望我输吗?别忘了谁跟你是一家人,输了我的,就不是输你的?你眼里只有朋友,连夫妻情分都没有?哼!” 朱效茹本来心情还不错,觉得张延龄既然看得起崔元,以后拿盐引还有机会。 见到丈夫对自己有意见,便先甩了脸色。 随即她径直往府内而去,冰冷甩下句话:“跟你的朋友办你的公事去,希望你这朋友管你吃喝,以后这府门你爱进不进!” …… …… 朱效茹很生气。 她不是气丈夫,也不是气张延龄。 她是气自己眼光不行,虽然现在赌约时间还没到,但现在她知道自己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到时只怕除了要给张延龄一千引的盐引之外,还要亲自上门去赔罪…… 这就让她很尴尬。 到了后院,朱效茹跟德清见面。 德清其实是早一步到她府上,她急着回来就是为了跟妹妹商讨帮妹妹选驸马的事。 “皇姐,你为何看起来不高兴?”德清见姐姐来,起身迎接。 朱效茹道:“有这么明显吗?” 德清想说,你脸都快耷拉到地上,很难看不出你心情糟糕。 姐妹二人坐下之后,朱效茹生气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姐夫?有什么事都偏帮外人,这次居然向着那个外戚,在数落我。” “姐夫应该不是那种人吧?”德清本是好心开解,但话刚说一句,突然发现姐姐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敌意,随即螓首微颔道,“或许姐夫有别的想法。” 朱效茹埋怨道:“看你这样子,你跟他才像一家人,要不我把你姐夫让给你,也免得你选驸马?” 这种打趣的话,就是已婚妇人才能厚着脸皮说出来,对于德清这样尚未成婚的闺中女子来说,可受不了这种玩笑话。 德清面红耳赤道:“皇姐,你在说什么呀?” 朱效茹这才想到自己妹妹的脸皮薄,长长叹口气道:“你也是的,这么大个人,还没嫁出去,皇兄也不赶紧跟你寻摸,礼部那边都不着紧吗?皇室的姑娘,快都二十还没出嫁,于百姓教化何益?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你这会怕是都已经生了好几个……当我没说。” 德清道:“皇姐不是也没子嗣吗?” 朱效茹一怔,居然被自己的妹妹反呛,自己本来还挺不好意思,听到妹妹的话,突然间觉得妹妹学坏了。 朱效茹也不着恼,笑道:“皇妹啊,你这嘴几时也学得这般刁钻?我没生,那是因为一些事……算了,等你成婚后再跟你探讨这些,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 姐妹二人又闲谈一会。 自然而然就说到有关张延龄气刘璋的事。 “……那个外戚,现在都插上翅膀,怕是整个大明朝都容不下他,对了皇妹,你也快成婚的人了,就没跟皇兄提过,让他给你赐个宅院什么的?”朱效茹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德清本来对有关张延龄的消息还挺感兴趣的,听到朱效茹的话,她反而有些意外。 “皇姐,你怎么提到这个?” “这不是你要嫁人?关心你一下?” 朱效茹显然是有别的目的的,但她又不好意思明说。 德清不明就里道:“皇兄没提过,我也未问过,想来若是成婚之后,皇兄会赐予吧。” 朱效茹笑道:“光赐宅院什么的还不够,最好再多要一点嫁妆,诸如金银首饰,田宅屋舍什么的,盐引最好也让皇兄赐一些。” “盐引?” 德清显然不懂盐引。 但架不住朱效茹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妹妹说及盐引之事。 朱效茹道:“这盐引,能兑换官盐,那可是好东西,市面上能卖出不错的价格,你要是有了盐引不知怎么出手,皇姐我帮你,有了这东西可是一本万利,可惜现在被姓张的恶人一闹,皇亲再难拿到盐引,不过想来你马上要成婚,皇兄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对你吝啬吧?” “我们这些人以前都拿了不少,轮到你这里,突然就一点都不给了,也不合适……” 朱效茹言外之意,我现在再想拿盐引已经不太可能,但皇妹你还有机会。 谁让你以前没吃到盐引的红利呢? 由你去跟皇兄说,皇兄心想要一碗水端平,或许就会给你一些盐引,你肯定没有渠道出这些盐引,当姐姐的就可以帮你…… 在朱效茹看来,这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但德清则对此毫无兴趣,以她淡薄的性格,显然没想过要从盐引上赚钱,或者说她连自己成家开府都没细想过。 钱财对她来说,是很生分遥远的东西。 “回头再说吧。”德清只是随口敷衍。 朱效茹道:“姓张的坏人在搞盐政,听说皇兄又把盐政的事还给他,你若是不着紧办,以后再想拿盐引就会跟皇姐一样,都没机会,这件事拖不得。” 德清见朱效茹对盐引如此热衷,这才勉为其难点头道:“那我有机会见到皇兄,会跟他说的……” 朱效茹叹道:“皇妹啊,若没见到你,还真不相信世上有连钱财都不喜欢的人,你这样以后自己成家立业,会吃亏的,当姐姐的可不是要害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特别的相亲 眼看已到五月中。 天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张延龄府上也比往常更为热闹,来他府上送礼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历史上的张延龄有礼收会拒绝吗? 不会。 那张延龄也就没必要装清高,礼物照收不误,只要不是商贾的礼物便可,至于收了礼也要陈列下来,随时准备被人参劾之后一并送到国库去。 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把我张某人给收买? 门都没有。 我张某人缺这点小钱不成? 收个礼,不过是表明我是贪官的态度,但总是要防备别人对我收礼的事说三道四。 但跟以往他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朝廷都有人跳脚参劾不同,这次就算张延龄府上已门庭若市,但就是没一份参劾他的奏本,这倒是让张延龄自己都觉得很意外,好像一夜之间朝廷的那些清流言官都变聋哑人。 居然对此不管不问?! 一定是在憋大招,别以为我张某人不了解你们这群人的心思。 这天张延龄应姑父通政使司参议沈禄之邀,前往京师林府做客。 这个林府,乃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林元甫在京师的宅邸,把张延龄叫来的目的,是为了“相亲”。 林元甫是福建莆田人,曾在弘治五年谏止重新启用汪直、王越。 但王越作为名将,在历史上弘治十年还是重新被启用,总制三边军务,并在弘治十一年取得对鞑靼的贺兰山大捷,连同汪直也在弘治十一年被召还。 林元甫如今为任山东,并不在京师,其子林通是国子监监生,林家在京师置宅邸,而这次要跟张延龄相亲的,正是林通的长女,也是林元甫的长孙女林氏小女。 叫什么,暂且不知。 在这时代,女儿家的闺名那是秘密,就算张延龄是来相亲的,在事有眉目之前人家也没打算告诉他。 沈禄算是林通的半个老师,师生一同接待张延龄,往院内走。 到了一处阁楼之下,坐下来说了一些最近京师内的事情,基本都是扯闲篇,虽从年岁上来说,张延龄比林通还要小十多岁,但架不住张延龄地位高,就连沈禄对张延龄都要毕恭毕敬,更别说是把沈禄当先生的林通。 “延龄啊,你去楼上,看看隔壁院子的林家小女,是否中意,若是你觉得还好的话,那就开始过礼数。” 沈禄语重心长,“这也是令堂的意思,希望你能早点成家,林府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你娶了林家小女也是极好的,以后走动起来方便许多。” 沈禄好像个媒人一样。 他是受张延龄母亲张金氏所托。 如今张延龄在朝中日隆,地位显著提高,张家最大的遗憾成了张延龄到现在都还没子嗣,甚至连个续弦的妻子都没有,之前给安排让张延龄跟德清长公主相亲,这件事后来没了下文,皇室那边也不是很推崇把长公主嫁给张延龄。 虽说从辈分上来说,张延龄跟德清是平辈,门当户对,但张延龄都已是外戚,何须再通过娶长公主来获得皇亲的身份? 男无意,女无情,这件事自然也就戛然而止。 沈禄怎么说也是张延龄的姑父,加上沈禄人在京师做京官,人脉相对广泛,更重要的一点是沈禄不像人家徐琼一样位居高位,沈禄很多时候还需要靠张家的荫蔽,才会帮忙给说和亲事,换了徐琼,大概也没那闲工夫。 这才有了今日引介相亲之举。 “林家小女?靠谱吗?”张延龄问了一句。 他说话的方式,不为沈禄这般的文人所接受。 沈禄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才笑道:“林家小女年方及笄,尚未婚配,关键是貌美如花,否则人家也不敢让你来见,你只是隔着亭台院子,远远看一眼,莫要坏了人家的清誉,就算被人说及也只当是造访林府时凑巧一瞥……” 沈禄说此话时,林通已经去隔壁的院子吩咐。 林通会让自家小女到院子里来玩,以便能给张延龄创造个凑巧相见的机会。 张延龄叹道:“母亲真是为我的婚事操碎心,其实我身边又不缺女人,这位林小姐都尚未婚配,给我当续弦,岂不委屈了她?” 沈禄白张延龄一眼道:“让你去就去,不然我没法跟令堂交待!” 虽然二人差辈,但说话更好像是忘年交的老友,沈禄也没什么架子,他本身为举人出身,这种本身带着皇亲裙带关系的官员,并没有像朝中儒官那么古板,反而容易为张延龄所接纳。 张延龄还是依言上楼去。 …… …… 阁楼的二楼。 张延龄望着隔壁院子,果然有几名女子在嬉戏。 张延龄大致一观,口中嘟哝:“都不知是哪个。” 几个女子打眼一看,其实都差不多的年岁,十五六,甚至连十三四的都有。 但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在衣着上,其中一名身着的明显要更为华贵,在阳光下跟婢女踢毽子,看上去玩得很高兴,都没留意隔壁的院子是否有人盯着自己。 张延龄则从窗口看过去,好像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 那边是真的在玩,并不是演给他看的。 也果然如沈禄所言,林家小女有姿色,而且活泼灵动并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会板着脸装淑女装深沉,也或许是在自家丫鬟面前她没什么需要避讳遮掩的,玩起来也更真性情一些。 不知觉,张延龄就看着人家小姐跟四个丫鬟踢毽子有小半个时辰,直到楼下传来越来越响的咳嗽声之后,张延龄知道该下楼了。 望着林家小女额头上的汗珠,还有那清馨明动的灿烂笑容,天真无邪的美貌,张延龄会感觉自己也年轻了很多,这才想到其实自己也没年长几岁,只是两世为人心态苍老了些许。 稍微叹口气走下楼,却见沈禄和林通已经等候多时。 “建昌伯,不知您……” 林通笑望着张延龄。 婚事虽然是由沈禄跟林通说和的,但其实更多是来自于沈禄跟林元甫的关系,林通这个要嫁女儿的只是个中间人。 林通就算未来能当老丈人,地位也不会太高。 这属于女方高攀。 张延龄坐下来,笑道:“楼上小憩时,偶见隔壁几女游戏,见贵府小女,仪容得体温婉大方。” 张延龄其实不需要说太多,只需要稍微称赞几句对方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沈禄和林通在楼下,也就是为了等张延龄的回复,若是张延龄觉得还好,婚事就可以继续往下谈。 果不其然,沈禄和林通听到张延龄对林家小女语出赞美之后,马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沈禄道:“延龄啊,若是你觉得还好的话,那我就要去跟令堂说,你可别到时候又说是我自作主张。” “姑父您说哪里话?一切都承蒙您的照顾。” 张延龄难得也觉得人家林家小女不错,更重要的是,反正自己也没成婚,娶个大家闺秀,一个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的长孙女回来,谁也没亏待了谁。 反倒让自己觉得捡了个大便宜,这怎么说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娶回去是要当续弦的,跟苏瑶等女进门的身份是不同的。 他答应下来,更大的原因是免得以后再被人说亲。 再加上张延龄一看,还就觉得喜欢了。 但怎么看…… 都觉得好像是自己“老牛吃嫩草”,哪怕知道这时代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方其实没什么发言权的,但就这么连女方意见也不问,直接说要迎娶回来,会不会太不尊重女人的想法? 张延龄觉得自己好歹也是穿越者,至少在男女感情方面,还是很尊重女人意思的。 “京平啊,那回头我就去跟老夫人说……”沈禄却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已经在跟林通谈及下一步。 林通本就是被父亲说着要跟张延龄联姻,再加上他只是个监生,于朝中也没什么地位,现在能跟张延龄攀上亲戚,没什么不好,就算张延龄名声差,但架不住如今张皇后的地位隆宠,再加上太子马上要出阁读书,这张家以后地位能差了? 林通笑道:“一切听凭先生吩咐。” 张延龄突然道:“林世伯……” “不敢当,不敢当。”林通赶紧对张延龄行礼。 连沈禄都笑道:“或许马上就成为一家人,有何不敢当的?” 张延龄道:“我跟令千金之间,不过是惊鸿一瞥,我不过远远看她一眼,她都没见过我,便如此谈定婚事,是否……太着急了呢?” “这……”林通不太明白,不由望着沈禄,想知道张延龄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试探道:“需不需要再安排一个巧遇什么的,让令媛也见见我,若是她不满意的话,这事也不必再说。” 林通不由苦笑。 这个潜在的未来女婿还真客气,自己满意还不算,要让自己女儿也满意?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说他对自家女儿有什么意见,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 张延龄道:“我这人没什么文化,名声也不太好,就怕配不上令千金……” 越说还越像。 沈禄道:“延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其实你在才学上的造诣,老夫早就听人说及。你又能为朝廷做事,以后你娶了林家侄女后,多提携一下林家人便可,至于……你跟林家侄女相见……京平,你有何意见?” “听先生的。”林通实在不知该怎样。 沈禄道:“还是听延龄的吧,怎么说也是年轻人的事,若真有必要的话,可以安排他们单独见见,只要不对外传便是。” 或许是想到,这次的相见要是最后婚事不成,因此而坏了林家小女的名声,也就不好。 所以即便要见,也要秘密进行。 张延龄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准备准备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是小红帽,我是…… 有美女收,对于普通人来说还不赶紧纳进门? 张延龄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次他是娶妻,不是纳妾,不能光看人家林氏小女有姿色就娶回来,至少也要沟通一下,近距离查看言谈举止,做一下基本的交流。 在这时代,不可能让他先去谈个恋爱交个女朋友认识个一年半载再谈婚论嫁,对于他来说能在缔结婚约之前做一下简单的沟通,已是林家人的让步,还全都看在他是建昌伯的份上,换了别人估计提出这种请求,就能被林家人扫地出门。 张延龄先在阁楼二楼等候,过了许久之后,林氏小女的脚步声传来,却是这个可爱的小萝莉上到楼上来。 光是这么近距离一看,张延龄其实就有些担心。 年岁还是太小。 家里的女人,小狐狸和苏瑶年岁虽大不了多少,但小狐狸和苏瑶可是社会打磨出来的,何等精明的女人,这么一个小萝莉般的姑娘回去当正妻,镇得住伯爵府的家宅? 但是从气度来说,这绝对是个纯真可爱的小美女,容易让张延龄找到少年初恋,跟他接触别的女人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青春阳光,一尘不染。 林家对于林氏小女保护得很好。 “你是谁?”林氏小女见到张延龄,马上就要转身往楼下走。 张延龄笑道:“小姐切莫惊慌,我乃受令尊之命,前来做小姐先生的。” “先生?” 林氏小女微微蹙眉,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有擦去,眼睛里所闪烁出来那天真迷茫的光芒,忽闪着一双闪亮的眸子…… 张延龄暗叹,真是诱人犯罪啊。 张延龄想想,我是你爹让我给你做“先生”的,我又没说谎,只是你理解的跟我所说的肯定不一样。 林氏小女这才上楼来。 这是林家宅院,下面就有她的丫鬟,还是父亲吩咐让她来的,她也就没那么强的戒心。 “见过先生。”林氏小女给张延龄行礼。 张延龄笑道:“小姐客气,小姐请坐。” 林氏小女对张延龄还是很警惕,走到窗口的位置往远处看了看,这才发现正对着自己游戏的院子,心里大概也想到之前自己在跟丫鬟玩,都被这个人看在眼里。 “先生,你来教我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林氏小女问了一句,嗓音非常清脆,好像黄鹂鸟。 张延龄先是回味了一下这嗓音,他觉得自己是来当评委的,评审标准就是看一切是否符合建昌伯府女主人的标准,方方面面都要顾虑。 张延龄笑道:“小姐喜欢什么,我就能教什么。” “吹牛,哪有人什么都会的?” 林氏小女还是孩子心性。 “那小姐喜欢什么?诗词,我擅长。” “不喜欢。” “那文章呢?我文笔还可以。” “不喜欢。” “那弹琴?古琴还是琵琶?二胡也行。” “什么是二胡?” “这个……就是一种乐器。” “乐器都是家里教的,我也不喜欢。” “那书画呢?” 最后林氏小女仍在摇头。 张延龄问到这里,发现全都是尬聊。 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你一样喜欢的都没有,小姑娘,你对老师的戒备很深啊,感情你就是不想学习,所以都说不喜欢是吧? 这可不是好学生。 呃…… 不爱学习。 这点就跟小狐狸和苏瑶有所不同,更比不上凤仙和月仙。 有些东西,你不学,我怎么教呢? 扣分! “那小姐到底喜欢什么,或者说,想学什么呢?”虽然是尬聊,但张延龄却很喜欢跟这个小姑娘交谈。 有种大灰狼遇到小红帽的感觉,坏叔叔遇到小萌妹,还能被打击了积极性不成? 想到这个小红帽马上要回去给大灰狼当压寨夫人…… 小红帽,你很危险啊。 林氏小女面对张延龄的问题,还是在摇头。 …… …… 话题进行不下去。 刚沟通两句,张延龄发现林氏小女对自己的防备太深。 坏叔叔岂能一点手段都没有? “我会讲故事,很多好听的故事,听不听?” “不喜欢。” “那我会下棋,围棋、象棋、跳棋、军棋、五子棋……” “……不喜欢下棋。” “那你喜欢玩是吧?就说踢毽子这回事,我也有很多的玩法。” “你知道我踢毽子?” “这个嘛……” 一句不慎,林氏小女突然对张延龄的防备就更深。 好家伙。 小姑娘,你身上套的壳能不能别这么厚? 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需要对我这个防备至深? 我这哪是大灰狼? 简直是舔狗啊。 关键是怎么舔,人家还不乐意,这就让人很无语。 但为什么这种对我拒之千里之外的千金小姐,我就这么稀罕呢? 张延龄感觉自己是陷进去。 之前没遇到过,架不住新鲜感作祟。 “小姑娘……林小姐,要不这样,我给你作画如何?我最擅长的是作画,我可以把任何能看到的东西画在纸面上,惟妙惟肖。” 张延龄只能拿出绝招。 自己什么最擅长。 当然是绘画功底。 当舔狗,也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吹牛。” “你不信,你等着,我可以把对面的风景画下来。” 张延龄说着,把阁楼一角的笔墨纸砚拿出来。 正要研墨,突然想到什么,望着一脸好奇的林氏小女道:“林小姐,不知可否由你来为我红袖添香?” 林氏小女眨眨眼,似乎对“红袖添香”的赐挺有兴致。 说是不喜欢诗词文章,但这年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潜在的文艺女青年?她们怎会对诗词文章绘画没有半点兴趣? “不好。” 最后林氏小女还是拒绝了。 张延龄也没办法。 只能亲自上。 风景画,跟这时代的山水画显然有大不不同,若是作一幅山水,没个几十年功底怕也欣赏不来。 为了吸引小红帽的注意,自然是要画写实画比较好。 用毛笔来作写实画,其实更考验功底一些。 但窗外的初夏风景,还是在张延龄的勾勒之下,跃然于纸上。 连小红帽看了几眼之后,也为之吸引。 “你……你真的很会作画,这……好像啊。” “那当然,可惜没有炭笔,不然能更像,其实我作人物画也很好,要不林小姐给我当模特如何?” “模特?” “就是小姐坐在那,我把你画下来。” “好啊。” 小红帽果然上当了,走过去在窗口坐下来。 张延龄又拿起笔来,随便勾勒了几笔,发现并不得要领。 小红帽见张延龄停下来,站起身凑过来看一眼道:“怎么还不开始?” “这个……我可能需要炭笔。” “什么是炭笔?” “就是用木炭做的笔,现在没有,我也有别的办法!” 又到了张延龄发挥特长的时候。 他拿出火折子,在小红帽不解的目光中,把一堆纸给点燃。 “啊?你……” “小姐莫慌,在火盆中点燃,不会有问题的。” 等纸烧没了之后,剩下黑灰。 张延龄也不用笔,直接用手指,以指甲为笔锋,以手指作为笔挥,竟这般在纸上作起炭笔画来。 这可比用毛笔画更难。 …… …… 二楼房间内很安静。 小红帽安静当她的模特。 终于过了很久之后,张延龄笑道:“好了!” 女孩凑过来,当看到纸上的自己之后,眼睛瞬间就瞪大。 虽然以她的年岁,家里也会给她画一些人物画,但跟张延龄的比……没有任何可比性。 张延龄用纸灰画出来的,完全是铅笔写实画的风格,讲求的是光影写实,除了是黑白的之外,简直就是女孩映在纸上的感觉。 对于这时代一个潜在的文艺女青年来说,看到这样的画,能不被吸引就怪了。 “还好吧?小姐可喜欢?” “能……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 女孩把画纸拿起来,爱不释手的样子,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对张延龄的戒备再不像之前那么深。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您该回去,老爷催了。” 林通见女儿跟张延龄上楼时间很长,虽然没听到什么动静,但素知张延龄名声不好,万一张延龄在楼上乱来…… 那林家的面子可就要丢到姥姥家,关键是就算自家姑娘吃了亏,也没处申理。 不能催张延龄,就只能催自家女儿。 “父亲让我早些回去,先生,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张。” “张先生,以后能教我吗?” “非常荣幸。” “那说好了。” 小红帽把刚才张延龄画的毛笔风景画也拿在手上,一路小跑,快速下楼而去。 等人走了之后,张延龄还在回味刚才见面的场景。 不知为何,感觉就是那么好。 有种初恋勾搭邻家小妹妹的感觉。 妙。 …… …… 张延龄下楼来,却是沈禄和林通都已进来。 “延龄,你这是……”沈禄其实也怕出状况,要真出问题,他的脸也没地方搁。 张延龄笑道:“跟林小姐交谈一番,感触良多。” “那此婚事?”沈禄继续问道。 张延龄道:“全听家母做主,却不知林小姐那边……” 如此说来,张延龄就是同意了这婚事,这对沈禄来说终于是松口气,他笑道:“林家这边,就不用你操心,京平,我们先把他送出去,回头再细聊如何?” “好!” 沈禄和林通一起把张延龄往林府门口送。 半路上,沈禄有意靠近过来,低声道:“延龄啊,听说最近你给陛下做了很多事,却不知是否有听闻过有关老夫的事?” “姑父的什么事?”张延龄不解问道。 沈禄叹道:“老夫在通政使司多年,其实一直想能调到礼部……” 原来不单纯是要帮张延龄做媒,还想让张延龄帮他升迁调动。 以张延龄所知,沈禄作为中宫皇后的姑父,一个举人出身的官员,本身没什么大作为,但最后是在礼部右侍郎任上退休的,死后追赠礼部尚书,举人当官算是登上顶峰,全靠的是张家人的姻亲关系。 张延龄心想:“徐琼何等身份和名望,也才刚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走出去,你想进礼部,不会想直接当侍郎吧?” “那我回头替姑父你问问。” “好,好!” 沈禄脸上老怀安慰。 二人一起出门,张延龄跟林通也做了告辞,这才心情愉悦上了马车。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爷,您心情挺好啊。” 这次南来色不会凑过来等吩咐,居然还知道张延龄心情好。 张延龄笑道:“那是,今天当舔……咳咳,当得很舒服,回头或许给你娶个奶奶回来,建昌伯府或许要有女主人了!” “啊?” 南来色脸上大惊失色。 一个祖宗都受不了,再来一个?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寄望他良心发现 张延龄要迎娶林家小女之事,很快就传开。 三书六礼全都过一遍,其实还是很麻烦的,不过事不用张延龄操心,张金氏对此似乎比他更在意,急着要给他把婚事张罗好,连皇宫那边都在过问,光是礼部最近这几天就派了几波人过来问询进展。 这天上午,张延龄要入宫去。 他不是为参加什么朝议,而是为去见姐姐张皇后,似乎张皇后也有相关于弟弟的婚事要面授机宜。 结果张延龄人还没出门,就有不速之客登门造访。 是程敏政跟萧敬二人。 “萧公公,程学士?大驾光临,一次来两位,让在下都不知该如何接待。”张延龄一看程敏政手上拿着两幅卷轴,其实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说程敏政当时能没察觉他把画给替换,只能说程敏政麻痹大意,或是说张延龄作赝的手段高明。 假画放给那些未曾见过真画的人,或许就能瞒天过海。 但程敏政是谁? 先不说程敏政鉴定画作的本事,就说那幅真迹的《五王醉归图》在他手里研究时间就不短,回头再仔细检查时,画作中有小的痕迹,诸如墨点、虫蛀以及画纸的一些小的细碎痕迹,张延龄作不了伪的,程敏政能看不出来? 真画与否程敏政不敢确定,但被人调包程敏政肯定会发现,再一想谁有可能换他的画,似乎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程敏政也没单独来登门,而是先去找了萧敬,大概他也猜出这件事跟萧敬有关,所以先去问问萧敬,自己是否有得罪的地方,或是探听一下口风,然后二人就一起跑来见张延龄。 “建昌伯,您之前要老朽鉴定的画作,老朽实在是才疏学浅无从辨别,只好给您先送回来。” 程敏政脸上带着为难。 张延龄把那幅所谓的李公麟的画作送到他府上去之后,说好存放三天,之后多日都不管不问,其实不等于是告诉程敏政,这幅画是假的? 这正是张延龄的目的,要是你不能从李公麟的画作中,知道我有能调换你画作的能力,那我干嘛还要搞这么一出偷天换日的大戏给你看?怎么起到警示你不要贪恋他人名声的目的? 张延龄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脑子,居然把此事都给忘了,只能说最近太忙,画作送到程学士府上也有些时日,居然都忘了去取……萧公公,你这次来目的是作何?” 萧敬一怔。 他似乎意识到,可能张延龄怀疑他泄露消息。 “没事,咱家就是陪同程学士一同还画。”萧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直接对张延龄说,我没把你调换程敏政画作的事说出去? “请进吧!” …… …… 建昌伯府的正堂内。 张延龄请萧敬和程敏政坐下来,程敏政恭恭敬敬把《寒江钓雪图》归还。 张延龄都懒得看,明知是假的,还担心程敏政给调包不成? 张延龄望着程敏政怀中另外一个画轴,笑着说道:“让程学士单独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其实找人送来便可,或是通知一声,在下自会亲自到府上取。” “岂敢劳烦建昌伯您。”程敏政言语之间非常恭敬,没了当日所见时那股清高傲慢。 也是没辙。 他自知画作被张延龄调包,但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难道说跑来质问张延龄,或是找衙门去状告? 你告你也要有理由啊。 说张延龄惦记你家的画作,可问题是你在鉴定《五王醉归图》的事都未对外宣扬,张延龄就算见过你的画作,还用计把你支开,但问题是当时你没发现,现在事后你却说自己的画作被张延龄调包? 荒唐可笑。 换了别人,或许衙门还会受理。 现在涉及到张延龄,无论衙门是否相信你的鬼话,这官司一定是进不了公堂的,更别说找人给你撑腰。 自己麻痹大意被人换了画作,算你倒霉! 程敏政现在完全是自乱阵脚,有求于人,终于知道这心爱之物被人盗走时的痛苦,说话连重话都不敢说,更不敢有质问的语气。 张延龄道:“在下之后要入宫去见皇后,萧公公不妨与我同行?程学士把画也送还回来,我看就这样……” “不急,不急。” 程敏政难得见到事主,岂会轻易离开? 张延龄好奇问道:“程学士还有旁的事?” 程敏政一脸苦涩道:“事自然是有的,这不……老朽之前给建昌伯所欣赏的那幅《五王醉归图》,老朽也给您送来,要不先寄放在您这里几天……” 听到这里,张延龄想笑,还要忍着。 程敏政这是在耍小聪明。 知道自己的画作被人换了,也心知基本就是张延龄干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把假画给张延龄送来,说是寄放几天,回头再来拿的时候,就说画被张延龄调包…… 之前没证据,这下就有证据。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 程敏政啊程敏政,你是不是傻? 你明知道你的画是被我调包,你觉得我会蠢到授以你把柄的地步?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如此传世之作,岂能放在我这里?若是出了什么偏差,我可承担不起……难道程学士不怕我找人把你的画作给替换?” “这……” 程敏政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又不能直接说你把我的画作还回来,或许他送画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张延龄“良心发现”,在他把画作拿回去时,能换回原来的真迹。 但他有所不知…… 如今张延龄已经掌握了真迹的纸张、墨色、痕迹的状况,现在再伪造出来一幅,怕就算是他程敏政再难看出真伪,要张延龄真有心将画据为己有,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能拿回原来那一幅。 这点自信张延龄还是有的,高科技仪器都能瞒得住,要瞒你不是跟玩一样? “程学士,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跟在下直说,在下或许能略尽绵力呢?” 张延龄故意表现出对程敏政很关切的目光。 萧敬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这……老朽……不知如何开口……” “程学士不知如何开口,那不妨由在下开口,听闻程学士最近得了一份书卷,正在研究其中的学问?请恕在下才疏学浅,也是听外人提及,好像最近程学士在年轻士子中声望颇隆……” 程敏政突然好像明白到自己的画为什么会被调包。 “是有这回事,乃是御赐的一份书卷,为《心学》者,老朽本以为陛下是知老朽曾研读过《心经》,才会将书卷交给老朽参详,谁知本意并不相同……萧公公对此是知情的……”程敏政还想把责任往萧敬身上推。 萧敬赶紧道:“咱家不过是奉命办事。” 张延龄道:“可我为何从外面听闻,是程学士自己撰写的这份典籍,并且以此来开始讲学呢?” “这……这纯粹是无中生有,陛下吩咐的旨意,是要在研读学问的同时,尽可能将其发扬,外界对此有所误解岂能怪责于老朽?萧公公,您赶紧跟陛下说,此事老朽实在是力不能及,朝中有那么多的学士能潜心研究,何必给老朽这般服阕未满之人……” 程敏政很着急。 对他来说,这是天降横祸。 皇帝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让他去传播心学,本来心学他就不是很懂,被那些来求教的人搞得焦头烂额。 一转眼,好友寄放在自己这里的名画丢了!? 他心想,朋友是出自信任把画放在自己这里,难道把假画还回去,朋友也会看走眼认不出那幅画是真是假? 张延龄道:“既然名声本就不属于程学士,那程学士暂且就先不要去贪恋虚名,话说在下前段日子就遭逢这么一件事,要不是陛下主持公道,再有一些忠义之士相助申辩,或许本该属于我的名声,就被别人拿走!” 程敏政大惊失色。 其实张延龄已经暗示到这么明显,他自然能听出一些苗头。 他心想:“御赐的心学典籍,不会就是这厮呈给陛下的吧?” “建昌伯所说的,可是孔家人窃占文名之事?”程敏政虽然在家里守制,但还不至于孤陋寡闻。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此事。” 程敏政赶紧表态道:“建昌伯放心,若是事情放在老朽身上,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老朽绝对不是为虚名而不管不顾之人,何况此乃御赐的学术典籍,老朽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岂敢据为己有?” “萧公公,您也可以为老朽作证,老朽一切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 萧敬赶紧摆摆手道:“您二位的事,别跟咱家扯上关系。” 张延龄看到萧敬的模样,便知道萧敬心里是多想抽身事外,但问题是当日他也被张延龄利用,参与到了偷梁换柱的事情中,现在算是被程敏政给赖上。 张延龄笑道:“程学士光明磊落,在下佩服。要不这样吧,程学士先回府去,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在下还会亲自登门造访,到时再一同欣赏您所藏的画作,您看如何?” 程敏政本来是不情愿的。 自己的画被人换了,还要等十天半月…… 这十天半个月的岂不是一直要活在寝食难安的煎熬中? 但张延龄的意思,其实是表明会把画还给他,但也需要他拿出一点实际的动作,告诉旁人他无意窃占文名。 跟聪明人说话,就算是再拐弯抹角,互相之间也能听得懂。 “老朽明白,老朽便先回府等候……建昌伯再一次大驾光临!”程敏政没办法。 自始至终都不好意思提画作被换的事,他似乎也知道,或许说了,这画作就拿不回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只能寄希望于张延龄良心发现,下次他肯定会给张延龄创造机会,让张延龄再来一次偷梁换柱,不过那时希望自己再展开画卷时,已重新变成真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礼尚往来 送走程敏政,张延龄与萧敬一起乘坐马车往皇宫去。 萧敬赶紧表态:“老朽可从未将有关建昌伯您调换他画的事,告知于他,他只是央老朽与他同来拜访罢了……” 话是这么说。 张延龄不是没脑子,要是你跟程敏政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以程敏政现在身为守制文官的身份,能随便见到你这个提督东厂的司礼监大红人? “萧公公言笑,我怎会怀疑你?”张延龄笑道,“再者就算把事告诉他又如何?告知与否,在他看来还有什么两样吗?” 萧敬一怔,再一想,其实还真如张延龄所言,说与不说改变不了程敏政的想法。 说不说,程敏政都知道是张延龄干的。 二人这才聊了一些别的。 萧敬一直在往张延龄提着的一个小木匣上看,最后忍不住问道:“建昌伯,这是何物?” 张延龄道:“带了一点小礼物,送给皇后的,萧公公要检查?” “不必不必。”萧敬感慨道,“还是建昌伯手段不一样,都等着皇宫恩赐,还有您这般往皇宫里送的?” “萧公公,你也知道这次我从户部借盐引赚了不少,陛下和皇后多有照顾,赚了钱不给皇宫送些去就于心难安,当臣子的不能不识相……” 萧敬琢磨了一下张延龄话中的意思,大概这位国舅要贿赂皇帝和皇后,细水长流为以后赚钱做准备。 他心中暗忖:“天下之间除了他们兄弟之外,谁还有往宫里送礼的渠道?光是这层关系,旁人就比不了!” …… …… 到了皇宫,张延龄自行往坤宁宫去。 在乾清宫时,张延龄跟萧敬便已经作别,萧敬作为司礼监中人,并不负责内宫的日常事,未有大事、未得传召也不能随便进入皇宫內苑。 张延龄到坤宁宫之前,张永已经早就等在那。 在张永引路之下,张延龄进到坤宁宫内。 还是没马上见到张皇后,又见到自己的小外甥女朱秀荣,此时的朱秀荣已完全忘记了上次被张延龄捉弄,见到有陌生人来还很好奇走过来,瞪着大眼睛过来。 很可爱的小公主,张延龄也是越看越喜欢。 张延龄打开木匣,从里面摸出个琉璃球。 “给我,给我!” 朱秀荣马上就要过来跟张延龄抢。 张延龄蹲下来,跟朱秀荣一起玩了一会,朱秀荣兴高采烈,正要去抓琉璃球,张延龄重新打开木匣把琉璃球丢了进去。 “哇……” 小丫头当即大哭起来。 此时张皇后也进来,又看到弟弟在欺负女儿。 这次还没等把太监和宫女屏退,便直接过来埋怨道:“延龄,你这是怎么回事?非要跟个孩子置气?” 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道:“我是送给皇后的礼物,却被小公主看上,实非得已?” “拿来!”张皇后护女心切,还是把琉璃球讨了过去,随即张皇后打量手上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好玩的东西,给姐姐送来,姐姐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这时代玻璃制品还是有的。 但能做到像张延龄手上玻璃球这样的纯度,是不可能的。 张延龄最近也在研究一些工业制品,首先要完善一下平板玻璃的工艺,回头研究出个玻璃镜什么的,赚不赚钱不重要,可以作为礼物送给张皇后,也是不错的。 “娘,给我给我……” 小丫头又朝张皇后央求。 张皇后还是把琉璃球给了女儿,这才让宫女和太监把小公主带下去。 张皇后坐下来,伸手示意让张延龄也去坐,口中数落道:“你姐夫还总说你有进步,怎么看都跟个孩子一样,一点都没变……” “姐,别总是这一句啊,我只是在你面前没变,在别人面前我可厉害着呢。”张延龄装出一脸得意的样子。 “行行行,你本事。” 正说着,张延龄也把带来的礼物送到张皇后面前,打开盖子,里面都是金银珠宝。 张皇后皱眉道:“延龄,你还真能耐,现在改而往皇宫里送东西?以往每次入宫,都是央着姐姐给你赐东西。” 这话说出来,跟萧敬的口吻都很像,大概宫里人之前都觉得,张家兄弟就是俩蛀虫,没事就跑到皇宫啃两口连吃带拿的那种。 现在突然转性谁都觉得惊奇。 “姐,你也别笑话我,看看喜不喜欢。”张延龄笑着说道。 虽然里面是金银珠宝,小小一方木匣里的东西,价值就在一千贯以上,但张皇后并看不上眼。 “姐姐不缺这些东西,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张皇后道。 “姐,弟弟我知道你在皇宫里什么都有,或者说什么都不缺,但总要有些东西傍身,比如说赐给下面的人一点好处,让他们帮你做事……” “不用赐他们也会做事!” 张皇后白了张延龄一眼,好像在说,宫里连个跟我争宠的人都没有,怕什么? 我一个皇后,让人做事,还用给他们好处? “姐姐地位高,让人办事没人敢不从,但若是多赐一些好处的话,那他们办事的心情就不一样。” “他们会对姐姐感恩戴德,以后有什么赴汤蹈火的事,肯定也会冲在前。” 现在苦口婆心的那个,变成了张延龄。 张皇后蹙眉道:“行啊延龄,几天不见,说话都跟以前不同,这套跟谁学的?” 或许在张皇后眼中,弟弟也是不学无术的典型,没想过弟弟还有什么御人之道。 张延龄腼腆一笑道:“在外面做事多了,自然体会就更深,姐姐还是收下吧,就当是弟弟的心意。” 张皇后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张皇后作为正常人,能不知道这些是好东西? 本来是想让弟弟省省,谁知弟弟坚持,平时丈夫节俭,有点东西打赏下面的人,或是让人拿去补贴一下用度,也都是好的。 当皇后的不能太寒碜,让人办事也不能总不给其好处。 …… …… 姐弟二人继续闲聊家常。 “昨日里母亲入宫一趟,说及你的婚事,听说你要娶一个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孙女当续弦?”张皇后问道。 “是。” “什么左参政,跟你门不当户不对的,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 张延龄听了姐姐的话,突然觉得这姐姐心气太高,娶个左参政的孙女回来,都觉得亏得慌?你当你弟弟是什么好东西? 不对。 应该说,你当我接替你弟弟身体之前,你弟弟是个好东西? “姐,咱老张家也不是什么太高的出身,父亲当年不就是监生……” “嗯嗯!” 张皇后清了清嗓子,意思是你会说话再说,不会说就闭嘴。 张延龄笑着挠挠头道:“我觉得娶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挺好的,地位太高的,人家看不起不说,还容易招惹是非,在朝中也不会有任何偏向。只有地位不太高的,以后或许我还可以多跟他们有来往。” 张皇后道:“你的婚事本是母亲做主,当姐姐的不该多问,但既然母亲跟我说了,我也不能一点都不管。” “大不了以后,让你姐夫帮他们把官位提升一下,没入朝当官的当个官,没在要害衙门的安排到要害衙门,让他们记着你的恩德,以后也算是在朝中有个支应。” 当皇后的就是当皇后的。 简直是把朝廷当成自家的后花园。 想提拔谁提拔谁。 任人唯亲这就是。 不过传奉官这套,弘治朝已少了很多,传奉官盛行还是成化时,现在皇帝只是提拔几个外戚家族的人入朝,其实朝中人的意见已经没那么大。 “那就先谢姐姐帮扶。”张延龄笑道。 随即张皇后把木匣往下翻了翻,发现下面还有一层的金子,登时觉得弟弟出手挺阔绰。 张延龄道:“姐姐先看看喜不喜欢,回头再多给姐姐送一些来,我还准备发明一种镜子,比铜镜好很多,能把脸照清楚的那种……” 张皇后白了他一眼道:“有那工夫多想想怎么替你姐夫办事,你姐夫可是对你寄望很深,为了用你,你姐夫得罪多少人,你要是不能把事办好,姐姐第一个就饶不过你!” “是,是。” 张延龄此时也只有应承的份。 …… …… 张延龄在皇宫里也没停留太久,中午之前,就被张皇后“赶”了出来,张皇后的意思,是让弟弟赶紧去办事,为皇族和张家争光。 临走之前也把朱祐樘当时的一些家常话告诉了弟弟,让弟弟心里有准备。 张延龄入宫一趟,也没觉得怎样,以往入宫都是为了去占点便宜出来的,现在入宫最多是跟姐姐见见面,说说家常话,张皇后再把皇帝的一些私下交谈之言转告。 对他是一种警醒。 出了宫门,刚回到家,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外面。 “老爷,是姑丈老爷在里面……” “谁?” 在东来酒的解释之下,张延龄才知道是沈禄来了。 进了正堂,见到沈禄。 本以为是来说婚事的事情,结果沈禄上来便一脸着急道:“延龄,大事不好,你岳丈家……不对,是林家出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张延龄听了沈禄的话,第一反应是。 搞什么鬼? “姑父,你不是想说林家那边婚事反悔,想取消婚约?”张延龄问道。 沈禄惊讶道:“延龄你怎会这么想?婚事都在谈中……跟婚事无关,是林家的秉仁兄,他在山东任上犯事了。” 张延龄觉得很意外。 林元甫怎么说也是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早不犯事晚不犯事,偏偏跟他要议定孙女婚约时,就犯事了?事有这么凑巧的? 沈禄急道:“是有关山东过去几年赈旱灾,还有黄河改道的钱粮调度,听说是出了亏空,地方上已先行下令拿人,公文昨日送到京师,由都察院着刑部拿人,你本来的……老泰山林京平,昨夜已经被拿下刑部狱……” 张延龄皱眉道:“姑父,从开始你给我商量这婚事,不会是为了坑我吧?” 皇帝让我查河工,不偏不倚这时候你跑来跟我说媒,结果要跟我联姻的林家马上就折在河工亏空上,摆明是针对我来的嘛。 沈禄稍微琢磨之后,才明白张延龄的意思。 他一拍大腿显得很着急道:“延龄啊,你当老夫是何种人?老夫岂会在此等事情上提前有所欺瞒?此婚事源自于年初大计时,秉仁往京师来述职,与我私下就曾商议,后来我与他通信又提到此事,这才与你安排,怎会是提前去为难你或是算计你?” 沈禄觉得很冤枉。 说得好像是林元甫自知会涉进河工亏空案,故意要在京师游说沈禄,以婚约拉拢张延龄。 张延龄仍旧将信将疑。 即便林元甫不是提前有算计,事情发生也太过于凑巧。 昨夜他的“未来老丈人”林通就已经被拿下刑部大牢,今天他还不知情跑去皇宫里跟姐姐说跟林家的婚事,想想都觉得荒唐。 沈禄继续解释:“是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他在听说朝廷要查过去几年的河工账目,马上动手自查,结果就查出亏空,秉仁他在山东左参政位子上有些年头,以至于出了事他先出来顶罪,并非是提前有何算计……” “延龄啊,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你跟林家不可能再有联姻,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是不是想办法把此案……给平了?” 张延龄闻言很恼火,道:“姑父的意思,是让我以权谋私吗?” “不是,老夫绝无此意,只是看看……能不能帮忙……”沈禄一脸为难。 张延龄眉宇之色非常严肃。 朱祐樘在朝堂上明言,牵扯到过去几年河工的案子,不能扩大影响,甚至在刑狱方面,也要先查漏补缺,当非要追究罪过时也要酌情减免。 结果命令刚下,朝廷政令未下,地方上以为朝廷是要追究到底,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就先跳出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在地方上大搞谳狱。 这个李士实,来头也不简单。 张延龄记得此人是江西人,当官时最多是跟朝中清流走得近一些,没大作为,正德八年致仕后,却在正德十四年宁王乱中,被宁王朱宸濠委命为左丞相,事败伏诛的人物。 这种人天生就是投机主义者。 印证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 张延龄冷声道:“陛下是让我查河工案,但说明不允许我过问谳狱,是为避免招惹闲话,可恨地方上对皇命阳奉阴违,陛下明令不得乱开谳狱,他们还敢顶风办事!走,跟我去一趟都察院,路上跟我说说此案。” 张延龄觉得这案子,自己不能不管不问。 现在只是一个山东。 回头别是地方上都仿效,大兴问罪,把案情闹大出乱子令朝廷不稳,最先要担责的肯定是张延龄。 皇帝可是点明要把事尽可能放低调,既要查,还不能乱朝廷典制,不能让地方上人人自危。 一切都是针对他而来。 …… …… 半路上,张延龄详细问询了沈禄有关案情的经过。 沈禄对此知情也不多。 只是一早听说刑部拿人,把林元甫的长子林通下狱,而地方上所报过来的也不是贪赃枉法,涉及到亏空,大概的意思是要把林元甫和林通等人关押,让家里出银子捞人。 “延龄,其实此事……你也可以不理。”沈禄想明白之后,突然也后悔来找张延龄。 现在摆明是有人针对张延龄。 就算林元甫不是始作俑者,别人也很可能是听说林家正在跟张延龄谈亲事,故意把林元甫涉进案中。 张延龄道:“事已发生多说无益,此案由我经理,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但婚事……哼哼!” 无论最后林元甫是否脱罪,张延龄跟林家的婚事都不会再有下文,但张延龄想到林氏小女那国色天香的动人模样,还是有点小可惜。 再一想。 若真能帮林家脱难,林家有心自然还是会把林家小女送来以表示感谢,只是那时应该不再是娶妻,怕成了纳妾。 我张延龄是那种无偿帮人做事之人? 想到这里,张延龄心里突然就好受一些。 就算不是为未来老丈人家做事,也是为未来姻亲家做事,没区别。 …… …… 张延龄没有去刑部。 虽是刑部拿人,但真正主管此案的是都察院。 张延龄带着金琦、沈禄等人直奔都察院衙门。 如之前工部对他如临大敌般的防备不同,都察院这边则对他的到来完全没什么防备,甚至还有人迎他进门。 “我是来见左都御史闵珪的。”张延龄直呼闵珪其名。 都察院的人也算客气,把张延龄请进去之后,不多时,还真把闵珪请出来。 闵珪打量张延龄,再看看张延龄身后的沈禄,皱眉道:“建昌伯,你来此处作何?” 张延龄笑道:“闵总宪,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想让都察院高抬贵手,出个条子,让我去刑部,把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林元甫的长公子林通给拿出来……” 闵珪脸色迷茫,他或许都不知林通跟张延龄有什么关系,或者此案他还没直接过问。 等左右之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才大概知道前因后果。 “建昌伯,这涉案的官眷,就算你要接,你自行去刑部便是,来宪台衙门作何?”闵珪显得莫名其妙。 你要人,不去抓人的刑部要,跑来都察院要,还点名要见我,真把自己当盘菜。 张延龄冷声道:“没有都察院的公函,我去刑部要人名不正言不顺。如同刑部没有都察院的吩咐也不敢拿犯官家眷一样,劳烦闵总宪行个方便,这么一点小事不至于要闹到朝堂上去吧?” 闵珪闻言皱眉。 他自然知道张延龄最近风头正劲。 他也不想因一点小事跟张延龄交恶,若事真闹到朝堂上,不定下一个要被找麻烦的就变成都察院。 闵珪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给他开!”闵珪都懒得再跟张延龄废话,这种事本也犯不着由他左都御史亲自来过问。 不过有了闵珪的嘱咐,事也就很容易办成。 …… …… 都察院这边给开了条子,其实是个证明。 张延龄和沈禄带着去了刑部,直接把人给提出来,中途未有任何麻烦。 在刑部天牢门口,张延龄见到了林通,还不到一天一夜,林通看上去就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人还不到四十就有点一夜苍老的感觉。 “沈先生……” 林通望见沈禄,绝处逢生一脸感激之色,走过来便抓着沈禄的手。 沈禄道:“京平啊,此番多亏延龄相助,令尊到底是牵扯到什么案子?现在不清不楚,以我对令尊为人的了解,他如此清正怎会涉案?” 林通一脸懊恼之色道: “家父在山东任上也有四年,过去几年山东旱灾严重,朝廷多番调拨钱粮赈灾,但赈灾钱粮能用到实处的不多,且都是烂账没法深究的,再有涉及到黄河河工账目,也多过家父之手,现在是山东左布政使要拿家父来担责……说家父跟山东右参政徐杰要对亏空的三万六千多两银子负责……” “可是我们林家哪有那么多银子?家父一向清正廉明,府上最多在老家有几亩薄田,就算是把京师和家乡的老宅都卖了也还不上亏空,他们就拿了家父,昨日到府上去……连我也给拿了……无妄之灾……” 沈禄气愤道:“早就听说李若虚骄横跋扈,没想到还能这么诬陷忠良的!出了问题,不该由他这个左布政使顶着?” 张延龄一脸嘲弄之色道:“关键是也没人要谁出来顶,案子都还没开始,下面就先自查,犯得着吗?” 沈禄赶紧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啊,你才是陛下钦命吩咐查办此案之人,你赶紧跟下面说说才是,只要你一句话,山东地方上应该马上就消停了吧?” “是啊建昌伯,求您帮家父一把,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林通也来求助张延龄。 本来似乎是想说,看在联姻一场的份上,但也知发生这种事,联姻的事基本不会再往下进展。 难得因此事认识了朝中权贵张延龄。 要是张延龄不帮忙,那林家可就真的完了。 张延龄长叹口气道:“若此案没开始,我还可以过问,现如今地方上都已经自查,牵扯到谳狱,我再插手就会被人参劾,因为陛下吩咐过不许我涉及缉拿问罪之事。” “啊?那……那该如何是好?”林通马上乱了阵脚。 他现在人是没事,但父亲还被看押在山东,亏空补不上林家还是要出事。 张延龄一声令下:“来人!” 跟随张延龄一起到都察院的金琦赶紧凑过来:“爷,您有吩咐?” “去一趟户部,把山东整理出来的账目全都搬来。” “账目?”林通和沈禄都不解。 “陛下是不让我涉及逮人问罪,但逮谁不逮谁还不都以账目作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有人想犯我,我让他祖坟都不安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兵行险着 张延龄安排了人手,从户部把山东过去几年的账目详细整理。 不再需要汇总的账目,任何小账都要细算。 山东自查的账目还没送到京城,张延龄知道只要下手够早,在他们把账目送到京师来之前就能做好一切的防备预案,这群人想通过把亏空案牵连扩大,将火往他身上烧,是注定不会成功的。 “我张某人没扒了你们的祖坟,还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让你们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把账目带回府时,沈禄和林通都在陪同。 直到张延龄要进自家门,这才跟沈禄和林通告辞:“两位,我回去之后还要上奏陛下,把此事详细列明,就不送二位。” 张延龄的语气有些冷漠。 本来敌人想往张延龄身上泼脏水没那么容易,要不是沈禄非要给他介绍个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孙女当续弦,事也就没那么容易起。 张鹤龄是张延龄的软肋? 笑话。 你们这些文官参劾一下张鹤龄试试,虽然张鹤龄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想拿张鹤龄贪赃枉法的事加以要挟,你们怕不是被狗吃了脑子,被猪油蒙了心。 从这点上来说,对手下手的方向很准确。 …… …… 张延龄说要回去整理账目,还要上奏皇帝。 沈禄和林通不能打扰。 “京平,你府上都被查了吧?住在何处?”沈禄对于自己的学生还是很关心的。 林通无奈道:“只能暂找别的去处,到此时都未回府去,还不知家中是何情况,先生,您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禄道:“京平啊,不是老夫非要让你难堪,你看事情都已经到这份上,你跟建昌伯联姻是不太可能的,你也该做别的准备……” “先生的意思是?”林通一脸不解。 “为师的意思,其实是说,若是你们不联姻,建昌伯有何道理要帮你们林家?这次完全是山东左布政使李若虚乱来,你可别认为此事因联姻而起……” “学生怎会如此认为?” “那就行了,回去后赶紧把令媛收拾收拾,一顶小轿送到建昌伯府,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若是不愿意,就当为师什么都没说过!” 沈禄给出了建议。 林通听完之后大为吃惊,本来好端端要跟张延龄联姻的女儿,现在突然要以送人的方式送给张延龄? 本来林通打死都不会考虑这种建议。 但沈禄话说得很明白,张延龄现在也就是表现出个关心此案的样子,山东的自查本身跟张延龄没直接关系。 张延龄跟林家只是有联姻意向,现在事发后也不用再联姻,张延龄避嫌的最好方式,其实就是不管不问,为何要帮林家蹚浑水? 沈禄的意思是,现在难得张延龄看上你家的小闺女,只能牺牲你小闺女一人,保林家全家,难道为师是害你们? “学生明白了。”林通无奈点头。 沈禄道:“行了,你先回去,安顿好之后打个招呼过来,老夫让人给你们安排一下,总归不能亏待了家里人,令尊不在,我也没道理让你们这些小辈跟着受苦。” 以沈禄的意思,林元甫现在于山东任上落罪,暂时还不会被押送到京师来。 作为长辈的,还是要照顾朋友的子嗣后代,以体现出沈禄的朋友之义,即便他鼓动让林通把女儿送给张延龄,也是出自为林家好的目的…… “先生,那学生先回去安排,多谢您相助走动,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林通并非违心之言。 要不是沈禄找张延龄,他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蹲着,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家被抄了,儿女也要跟着落为贱籍来偿还林元甫在任上的亏空。 现在他能从牢里走出来,能活动的方式其实也更多一些,事情也才有转机。 …… …… 张延龄回来之后,就开始研究山东的账目。 算总账还好说。 现在要一次把小账全都理清,对张延龄来说工程量也不小。 “老爷,这么多账目,一两天怎整理得完?是不是再把上次那些人找回来?”苏瑶晚上就陪着张延龄一起在看账目,她自己也很头疼。 张延龄道:“这个可以放到明天去做,主要看那些钱粮是过左参政林元甫之手的,有他签字画押的那些为准,明天你找人直接把所有的字变成我说的阿拉伯数字,回头我还会再做整理。” 张延龄不是神仙。 之前能五天把账目整理好,也不是说手下有多少能人。 他的方式,就是找人把记录的汉字变成阿拉伯数字,这个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只要教会了阿拉伯计数的方法,让他们把数字誊录下来,能有多难? 再找人多检查几遍。 等把数字列下来之后,张延龄自己一个人就能把算总的事情搞定。 张延龄别的或许不行,但算个加减法简直小儿科,再者还有苏瑶等人相助。 账册看起来很庞大,一下八大箱,但其实整理出来总的数字之后,连一册都不到,所以张延龄能很快把所有汇总之事整理出来。 现在则不是汇总。 需要把所有细枝末叶的账目分门别类做清算,只涉及到山东一地,却好像比之前工程量都要大。 “头疼啊!”到半夜时,张延龄自己都觉得很为难。 …… 他把账目都看过。 总结起来。 山东地方上有亏空,林元甫想抽身事外太难。 林元甫是在弘治五年任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之后河工、旱灾的账目,全都过林元甫的手,林元甫即便不是贪赃枉法之人,但他要说这些账目他不知情,也是不可能的。 李士实就是看准了这一点,牺牲了左参政林元甫和右参政徐杰,要保山东官场体系的人。 意思是,亏空是他们的,要补也是他们补,跟我们无关。 这是牺牲二人保整个山东体系的文官,山东地方上必然已做好了准备,所有官员必定众口一词把责任都往二人身上赖。 人证物证都有,二人百口莫辩。 而查出来第一批的亏空,以地方上上报就有接近四万两银子,说是还在查,意思是后面再查出亏空,还能再往二人身上赖,现在只是报了一个大致的数字过来,连详细的账目都还没送到京师,至于两个犯事的官员也暂时被山东地方收押,不会送到京城来。 张延龄知道。 若是强行上奏,让皇帝下旨把林元甫和徐杰押送京师的话,估计半路上二人必定会遭遇“意外”。 既然山东地方做好了牺牲二人保全局的准备,怎可能把活口送到京师,让朝廷有机会查清楚?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的。 “最后就算案子能厘清,怕是人也救不回来,京师我可以为所欲为,那是因为朝廷这些文官都讲规矩,不会搞栽赃诬陷和杀人灭口那一套。” “但牵扯到地方事务,那些地头蛇手段可就多了,有力使不出!” …… …… 张延龄一夜没睡。 到翌日上午,张延龄只是把奏疏让人送到宫里去,他稍微补了个觉,让人把账目以阿拉伯数字整理后,下午起来接着查看。 结果还没到中午,沈禄就来拜访他。 “姑父,我话也挑明了吧,昨夜我看了山东账目,林元甫说他对山东账目不知情是不可能的,地方上真要以他来当替罪羊,就算是朝廷出面,事也难有转机!” “除非是……也罢!” 张延龄说到这里,没往下说。 沈禄急道:“延龄,其实我回去后也想过,就算朝廷下旨把人送到京城也没那么容易,你还是有主意的是吧?” 沈禄也不是蠢人,再者林家也会琢磨此案。 张延龄要帮,能怎么帮? 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林元甫和徐杰传到京师来,但山东地方上既然摆明是栽赃,怎可能会让二人到京师?有朝廷旨意,架不住人家会用杀人灭口这套,若人真死了,那案情真没法查清出了。 现在林元甫和徐杰之所以还没有“畏罪自杀”,在于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是要把山东后续的亏空也往二人身上赖。 若张延龄强行搞事,那李士实就不可能坐以待毙,李士实和徐杰近乎必死无疑。 张延龄道:“办法也是有,在于二。” “但说无妨!”沈禄急着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一者在于马上派人到山东,最快时间厘清账目,把行栽赃之人拿下……此举颇为凶险。” 沈禄懊恼道:“此计不然不成!山东怎会毫无防备?” “那第二者,就是想办法把他们的亏空给补上……” “啊?” 沈禄听了张延龄的第二条建议,先是一怔,但随即就想明白,这简直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山东地方上不是诬赖林元甫和徐杰亏空吗? 那就让他们把亏空补上,让他们承认罪行,这样朝廷就有理由把人押到京师来,反正地方亏空已被填补,山东官场上的人就不用担心事后被朝廷追究。 “那……三万多两……从哪补?” “姑父你说错了,三万多两只是他们先报上来试探的数字,我相信最终数字,可能是五倍十倍不止……” “延龄,你莫言笑了!” 沈禄在苦笑。 你也知道山东地方上的亏空肯定不止三万两,不然也不用闹这么大,你还说把账目补上,这不是开玩笑? 张延龄道:“也未必是真需要全都补上,此举不过是要麻痹山东地方,为后续做事争取时间,只要户部上报再由陛下下旨,说是补上了,那真的补上与否还有那么重要吗?” 沈禄完全愣在那。 换了别人,绝对不会提 第一百六十章 还说你对人家没想法 “延龄啊,你想怎么做,其实不用跟老夫商议,老夫不懂朝事,尤其涉及到河工,那是钦命让你办理的事,你跟老夫商议算怎么说的?老夫来就是想告诉你,林家很感激你相助之恩,这不林家眼看落难,若事继续恶化,朝廷必会将林家上下的女眷抄没,就商议着先把林家小侄女给你送过来……” 沈禄就算再愚钝,也明白最好别牵扯到张延龄所做的事。 他在文官体系中已经快混不下去,再跟张延龄一起搞那些非法的手段,就怕自己连官都不用当了。 张延龄道:“姑父这是说哪里话?我若真收了林家小姐,岂不成了落井下石?” 沈禄摆摆手道:“人家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只要别薄待林家侄女便好,老夫把话带到,下午人送过来时你接一下,林家案子可就要全仰仗于你……” 沈禄马上要走。 他好像一刻都不愿多停留。 张延龄尽管再三推辞,奈何沈禄跟林通已经把事说好,事好像也推辞不掉,说得好像是让张延龄暂时保护林氏小女几天,免得林氏小女被罚没到教坊司。 张延龄想到那个被保护在温室中的小花朵要被自己染指…… 怎么有种小红帽进狼窝的感觉? …… …… 到下午,人果然给张延龄送来。 一顶小轿,里面只有林氏小女一人,她来之前似就已知自己的命运,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轿子直接送到了建昌伯府的后门。 小妾进门,是不能走正门的。 张延龄迎出来时,林氏小女只提着个包袱,里面是她的细软,家里都被查抄,能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林家连丫鬟都被直接充公。 “伯爷,小的们先退了。” 抬轿子来的人是林家雇请的,钱还是沈禄花的,或许是林家也觉得对不起自家小女,多见徒惹伤悲,自身难保之下,连个来送的亲眷都没有。 张延龄对一旁的南来色道:“给打赏一下。” 南来色赶紧拿了铜钱递上去,四个轿夫千恩万谢便走了。 等张延龄再看着林氏小女时,她还梨花带雨看着张延龄,她对张延龄出现在面前觉得很惊讶:“张先生,为什么是你啊?” 张延龄道:“有些事不太好解释,但你就这么进门也说不过去,你们林家出事我也要负责,这样吧,我让府上的人暂时把你送到城内一处别院,你先去住几天,如何?” “呃?” 林氏小女生平未经风霜,哪见过这种阵仗? 前一刻她还是林家小姐,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林家送给张延龄的礼物,而后又要被张延龄安置在别处,说是先住几天。 这意味着她以前平静的生活到此结束。 “小南子,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准备轿子,把这位少奶奶送到我说的地方去,再安排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去照顾她的生活……林小姐一定不适应新人照顾,这样吧,我回头去刑部,问问他们把你的侍婢充到何处,给你买回来便是!” 林家涉及到了亏空案,跟林家签了卖身契的人首先倒霉。 他们作为林家的财产,都是要被充公的。 当然那些也不是林家的夫人、小姐,没人真的会对其感兴趣,最多是从一家换到别家去干活,但刑部是作何安排的,张延龄尚且不知,只能先找人去问过,把人给赎买回来。 …… …… 又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忙碌。 终于在天黑时,由张延龄带着刚赎回的四个丫鬟,到了安置林氏小女的小院。 林氏小女进来之后,一直坐在桌前,除了哭也不知能做点什么,她对未来完全是迷茫的状态,生活遭逢变故,人生观似乎都被颠覆。 张延龄再看到林氏小女那憔悴虚弱的模样,除了心疼之外,也感觉到这么培养大户千金的坏处。 虽从这时代大户培养千金的角度来说,从一个闺门送到另一个闺门是基本流程,大户女子甚至一辈子都很少有离开二门的机会,但若真遇到一点变故,这样的女人又如何维持活下去的信念? 难怪动不动就有烈女要投河自尽上吊自杀的…… 张延龄带着四个丫鬟进来,林氏小女见到之后非常激动,抱着四个丫鬟便在抹泪。 看着人家主仆在那主仆情深的,张延龄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好先出了院子,正好碰到了过来帮忙安置的苏瑶。 “老爷。”苏瑶先往传来哭声的房间里看了看,这才对张延龄行礼。 张延龄点点头,欲言又止。 苏瑶道:“老爷今夜是要留在此处?” 张延龄横她一眼道:“瑶瑶,你是我枕边人,老爷我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苏瑶想了想,自己好像就是这么被张延龄占有的,如今林氏小女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是因为家族落难,以己身换取张延龄相助,只不过人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而自己只是个商贾之家的小姐,地位有区别罢了。 “那老爷准备如何安顿她?” 苏瑶大概也明白,张延龄还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如同当初张延龄也给了她机会做选择,是她自己选择以身侍“狼”。 这位林家的千金小姐,显然没她那么高的“觉悟”,再加上林氏小女懵懂未知的,自家老爷大概也不好意思出手欺负吧。 张延龄道:“先把她安顿在这里,让她先过一阵平静生活。让你去问山东客商,可有消息?” 苏瑶道:“山东自查府库亏空,事起突然,之前并无征兆,加上那些官商并没有牵扯进去,所以他们对此并不太知情,不过听闻也跟山东盐政的亏空有关,但具体是如何,恐怕只有老爷去查户部账目才能知晓。” 张延龄面色凝重道:“最近这几年,各省的开销都不小,若说没有亏空鬼才信,看来朝中儒臣不想追查河工账目也是有道理的。” “他们怕把整个大明朝的柱梁给查出问题,所以宁可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让人以为大明朝还是盛世之景,但这种假象继续发展下去,最终只会让大明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明朝走向衰落也就难免了!” 苏瑶对于张延龄的话觉得非常惊讶。 这应该是一个外戚所说的话?简直是忧国忧民的朝臣典范。 可问题是…… 张延龄真的就只是个外戚,甚至连文官都算不上,更不是读道德文章通过科举入朝为仕的,张延龄对于天下的抱负为何会比那些文臣更高? “行,我先进去跟她说几句话,之后你安慰她,你就当个姐姐,这时候她需要有人做依靠,瑶瑶,可别有什么别的心思。” 张延龄有意提醒了苏瑶。 张延龄跟林氏小女的关系并不是秘密,林氏小女本来要作为建昌伯府女主人进府,只是因为林家遭难,林氏小女才没机会成为夫人,但以后大概也要进府跟苏瑶做“姐妹”,张延龄这是提醒她,不要有因为争风吃醋而有暗中使坏的想法。 苏瑶正色道:“老爷放心,林小姐如此遭逢境遇,若不好好照顾,有违老爷宽厚待人的性情。” 张延龄骂道:“哪学来一套一套的,我是想提醒你别吃醋。” “老爷……” 苏瑶面色大窘。 枕边人相视一笑,事也就先揭过去了。 …… …… 张延龄带着苏瑶进了房间。 林氏小女已跟丫鬟抱头痛哭结束,此时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之前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现在至少是常伴自己的丫鬟过来,最多是换了个院子生活。 张延龄道:“这位是苏小姐,林小姐你可以当她为姐姐,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她,她会给你安排。” 林氏小女起身,恭敬给张延龄行礼道:“谢谢张先生照顾。” “我跟令尊是故交,你们林家有事,我出手相助是责无旁贷,令尊把你送来更多是不想你被家族事所牵累,等事情平息后你便能名正言顺回府,你就先在此安心住几天……” 张延龄话说得漂亮。 是因为你们林家怕案子继续发展,最后女眷都要遭难,才提前把你送出来,让你跟林家划清关系,并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苏瑶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就算自家老爷真的是“好人”,但好像也从来不会做吃亏的事情吧? 张延龄真舍得在事后,把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妮子送回林家?不据为己有的? 那还是外间所传的雁过拔毛的建昌伯? “瑶瑶,你跟林小姐认识一下。”说到这里,张延龄凑到苏瑶耳边道,“回头把闺名帮问出来,我一直想知道。” 苏瑶:“……” 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没意思的话问人家闺名做什么?这不是为据为己有做准备? “见过苏姐姐。”林氏小女现在属于没有依靠的,见到苏瑶姿容秀美还落落大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防备。 她显然还不知,若她真进了建昌伯府,这可是跟她竞争的“情敌”。 苏瑶赶紧施礼道:“见过林妹妹。” “林妹妹?” 张延龄听到苏瑶的称呼,突然觉得这称呼很好。 “老爷觉得此称呼不合适吗?”苏瑶好奇问道。 张延龄笑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自然是好的,你们说你们的我先离开,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会再踏足此处,免得坏了林小姐的清誉。” “林妹妹,妙不可言也!” 张延龄在林氏小女和诸多丫鬟不解的目光中,悠哉悠哉出门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好说话 翌日。 奉天殿外。 张延龄哈欠连连。 周围的大臣都在往这边看。 所有人看到张延龄来的第一反应是:“为何这厮又双叒叕来了?” 马上有人接着去想:“这疯狗今天来,是准备咬谁的?” 因张延龄的突然入宫,以至于朝中各衙门对他到来都无预案,很多衙门自行也开始商讨起来对策,防止张延龄又在朝堂上整“幺蛾子”。 而作为当事人的张延龄,却无精打采打着哈欠,如同昨夜一夜没休息,他更是对于旁边众人的指指点点无动于衷。 张延龄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既然别人都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再去说那些“身体好、天气好”的客套话,本来说那些就是惹人烦给敌人制造压力的。 现在他不说也是秉承风格。 不说,就是告诉你们今天我不是来挑事的,就是来安静参加个朝会,所以不用针对我。 …… …… 朝会开始。 朱祐樘对于张延龄的到来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凡张延龄来参加朝议,除大朝外,都需朱祐樘准许。 “诸位卿家,有何事赶紧说吧。” 朱祐樘一如既往有些不耐烦。 或许是当皇帝的那股瘾已经过去,现在觉得当天下之主不是什么好事,因不想落得个不问朝事的昏君名声才硬着头皮天天举行朝议,其实他内心早就厌烦。 尤其当他看到张延龄,想到自己小舅子又要在朝堂上“大发神威”,当皇帝的也没多少心情。 满朝堂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祐樘看了看礼赞官,又看了看徐溥,最后把目光落在张延龄身上,这才发现张延龄居然在奉天殿的大殿上打哈欠?! 如此不检点……就不能先忍忍? “嗯嗯,建昌伯,今天你来可是有事?” 朱祐樘眼看众大臣都不说话,只好主动发问,先问张延龄。 别的大臣常在而张延龄不常在。 当皇帝的也有心理预期。 估计众大臣见到这货来都没心情报鸡毛蒜皮的事,都知道这是个瘟神,还不先琢磨怎么应付?还有心情讨论别的? 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好奇问道:“陛下,臣今日要说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诸位臣僚若是有家国大事还先先奏,臣不着急。”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把目光往他身上瞥。 还在这装! 你参加朝议能不闹出点事,那还是你? 当我们不熟悉你的套路?你肯定又私下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这么有恃无恐,谁出来跟你争谁倒霉的意思呗? “嗯……” 朱祐樘气息很粗重,似乎是对文官这种等张延龄先发制人的性格不太满意,他心想:“你们这群文官不会都怕了这小子吧?怎么问个事,还都盯着这小子看?你们以前好像也没人忌惮他!” 张延龄突然又道:“怎没见刘老尚书?这朝堂上没他在,感觉也没以前热闹了!” “好好说话!”朱祐樘已忍不住训斥。 “臣遵旨。”张延龄还是那张不饶人的嘴,别人也算是看出来,不管张延龄是否真的有事,总之别跟他争就对了。 谁争谁吃亏。 不然为什么一向忠直的刘璋,都能被气吐血?不是牙尖嘴利的,出来跟张延龄争,绝对没好结果,刘璋就是榜样。 朱祐樘等了等,还是没人说话,只能耐着性子道:“建昌伯,先说你的吧。” “回陛下,臣的确是小事……” “说!” “臣遵旨。” 大概朱祐樘也看出来,张延龄不发话,别人就是要装哑巴。 只能先从小舅子身上入手。 虽然每次小舅子上奏的事都让自己很不爽,但架不住小舅子是能做事的,他还能用得上。 张延龄道:“其实臣要上奏的,已提前告知了工部,本以为刘老尚书人在,直接给我说了,他不在……真是……啧啧。” “这么说吧,就是臣一个亲戚,人在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的位置上,卷进一个亏空的案子,山东报上来的亏空数字是三万八千多两,人被山东按察使司给拿了。” 朱祐樘皱眉道:“你说的是山东左参政林元甫,还有右参政徐杰?” 张延龄道:“正是他二人……其实只有林元甫一人,徐杰跟臣可没关系。” 在场众大臣见皇帝跟张延龄这一唱一和,心说,来了来了,让你们装,还是忍不住吧? 果然今日朝堂上有文章可作! “臣本来要跟林元甫的孙女联姻,相信在场还是有很多人知晓的,怪就怪他人没眼力劲,跟谁联姻不好非要跟我张家联姻,这不就出事?” “好好说话!” “是,陛下,其实臣就是说了个简单的道理,朝中官员还是跟我张某人走远一点,这样才能避免招惹灾祸,陛下您看臣正在查工部的账目,就有地方官员先臣一步自行去查,还不等朝廷有任何旨意就先把人拿了,办事之效率令人慨叹!” 张延龄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众大臣听得还不是很明白,这是要对山东地方官员行参劾之事? 首辅大臣徐溥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建昌伯,你是想参劾山东地方官员不遵上谕自行查账吗?据下面所报,山东地方自查开始于一个月之前,早于工部河工账目清查,所以……建昌伯不要把什么事都把自己身上揽,就算林元甫真的牵扯进亏空案,也与跟你联姻之事无关。” 张延龄朝着徐溥行礼道:“徐阁老所言极是,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山东真没有针对我的意思,要不怎么说朝廷能人就是多呢?山东地方自查都已经一个多月,居然朝廷都还不知情,我这个奉命清查的人也不知情,你看看这是……” 徐溥听出来问题不太对,山东地方上说是自查一个月,但也是最近才上报朝廷。 说不是听了朝廷要查河工的风声才开始自查,谁信? 徐溥老成持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就退下去,不再说什么。 朱祐樘道:“建昌伯,徐阁老都说了,山东自查跟你查河工并无直接关联。说你自己的目的,你是想为犯官开脱?还是想叫停他们的自查?” 连朱祐樘自己都不太明白。 显然张延龄的上奏,他也不是每份都认真去看的。 或者说不会及时去看,张延龄虽是他现在的心腹爱将,但问题是张延龄也给他惹了不少的“祸”,属于被人盯着那种,当皇帝的用这种人还是很有压力的。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并没有要参劾任何人的意思。” 屠滽忍不住道:“那你说这些作何?”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我本来就说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的那种,是你们不上报,陛下觉得可能是我在这里你们都不好意思先于我上奏,才让我出来说事,怎么现在我奏了事情也要被你们指责的?” 众大臣:“……” 到此时,他们才真正见识到张延龄胡搅蛮缠的能力。 好像朝堂上有了张延龄,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听着张延龄所说的都是废话,但有人敢跳出来跟张延龄争吗?争能有好下场的?之前的教训还不够血淋淋吗? 朱祐樘长叹口气道:“你所说的,地方上都会上报,不用你再于朝堂说一遍,说你的上奏。” “是,陛下。” 张延龄又礼节性去应付朱祐樘,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臣看过山东过去几年的河工和赈灾等账目,看过他们的预算和支出,果然有亏空。” “臣的亲戚,不对,是本来要联姻的亲家,林元甫以及徐杰都在山东任上时候不短,这些账目也都经由他们的手,所以在臣看来,山东地方上有亏空,此二人必然难逃干系!” 在场很多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惊。 张延龄不是要给林元甫和徐杰说情的? 也不是要参劾主持自查的李士实的? 这算什么? 但有心人马上掌握到张延龄话中的“关节”—— 张延龄这是怕惹一身骚上身,准备对林元甫和徐杰落井下石,状告此二人不法行为,以证明他跟什么林元甫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一层,很多人心里也都在偷着乐。 你张延龄果然也有怕被牵连的时候。 徐溥道:“建昌伯,就算林家跟你并未实际联姻,你这么过河拆桥,是不是有些……嗯?” 张延龄皱眉道:“徐阁老说得这是什么意思?请恕我学问不高,有点难理解……” 坏了坏了,又是什么自谦学问不高的时候。 对于在场大臣来说,这句话并不陌生,当张延龄说完这番话,意味着张延龄要咬人。 张延龄道:“我跟林家都没同过一座桥,他林元甫人在山东任上,我连人都没见过,过河拆桥又从何说起?而且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看人倒霉的人,遇到别人家有什么困难,我一定想着给他来个雪中送炭什么的……” 徐溥听了不由皱眉。 在场众大臣听了都不是滋味。 你张延龄自诩是给人雪中送炭之人? 真是不要脸不要皮。 朱祐樘也提起手指了指张延龄,一脸无奈道:“建昌伯啊建昌伯,你这张嘴真是让朕怎么说……” “陛下您消消气,臣自知这张嘴是有点碎,说不好听点可能跟市井的泼妇一般,说不定臣平时还喜欢跟泼妇吵吵架练练嘴劲!” “有事说事!” 张延龄这才道:“是,陛下。臣所说的雪中送炭,是想说,既然林元甫跟臣联姻一场,虽未成,但好歹也算颇有渊源,臣愿意将他在山东任上的三万八千多两亏空给补上,以换得他官复原职,还请陛下恩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很难跟你沟通 即便在场的大臣都知道张延龄是什么货色。 他们听了张延龄的话,也吸口凉气。 好家伙。 给别人补亏空,这么亏本的事都干,居然还一补就是三万八千多两? 你小子挺有钱啊。 每个人都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家产,跟这位显然是没法比的,甚至连个零头都没有,兢兢业业干一辈子,能攒个几百两在京师里置个三进院的宅子都不容易,这位一出手就是接近四万两?! 比不了!比不了! 徐溥打量张延龄,皱眉道:“建昌伯,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莫不是忘了,在下之前借了户部盐引两万引,不曾想这市面盐价一落再落,到现在浮盈有那么个几万贯,心想着助人危难的同时还能把朝廷的亏空补上,让朝廷不再蒙受损失,所以就想着拿出来……” 居然既要助人为乐,还要补朝廷府库亏空成就大义? 这绝对不是张延龄的风格! 有阴谋! 徐溥道:“若是记得没差,你的家产和卖盐引所得的银子,都抵押在户部,你从何拿接近四万两出来?更何况,如今尚未到约定的九月底,你是盈是亏尚且是未知之数,你这么早就想从朝廷拿银子来补做私用?” 当徐溥说出这番话来,在场的人都是恍然大悟。 虽然我们羡慕这小子有眼光有手段发大财,但问题是现在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的钱都还在户部押着呢,也就是说这小子还没看到现钱。 众人的心理瞬间感觉平衡了。 回头亏死你! 张延龄在笑。 显然这群人是不知道他赚钱的手段,控制盐引之后,所赚的钱真的只有账面上那点? 大头都是他控制市场所得,只不过这些钱没经他的手,是从苏家等大商贾赚了去,当然这些大商贾会把他的份额老老实实给他送过来。 不然他也没钱投资文化产业,没钱开什么戏楼、印刷行,更没钱送给张鹤龄堵上那张臭嘴,更别说是拿钱出来补亏空。 张延龄道:“徐阁老,你身为朝廷首辅,其心如此不正,实在让人失望。” 徐溥道:“建昌伯,你有道理说道理,无端做人身攻击可非君子所为,这也是你之前自己提出的道理。现在老夫不让你从朝中拿银子挪作私用,你就这么恶意中伤老夫?” 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我几时说过要从朝廷或是户部拿银子的?” “啊!?” 当张延龄此言一出,别说是在场的大臣。 就连一直看戏看热闹的朱祐樘也很惊讶。 这小舅子可以啊,在户部的浮盈就有五六万贯的样子,居然还在别处赚了不少钱?这小子之前可是把所有身家都抵押在户部,等于说抵押后已身无分文。 这都能让他赚出钱来? “我说徐阁老其心不正,是因为如今市面上的盐价,已经降到七八文一斤,可说是创造了二三十年来最低水平,诸位要知道,这可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前盐价可是接近四十文的……” “未来是怎样还说不定!” 徐溥脸色自然是很不好看的。 控制市面官盐价格,这的确是张延龄的功劳,文臣都没法去否认的。 “所以我在想,难道徐阁老不希望大明朝百姓能吃一口低价的盐,还指望将来盐价能涨回到三十文一斤以上不成?” 徐溥皱眉道:“老夫几时说过有此等想法?” 张延龄好奇道:“怎么不是呢?你刚才还说,我是赚是亏还说不定,其实想让我亏必然要等市面的盐价涨到三十文……怕是要涨到四十文以后。徐阁老刚把话撂下,不会这么快就不认账了吧?” “你!” 饶是徐溥这样老成持重的顶级文臣,见惯了大风大浪,自以为心理上能承受一切波澜而无喜怒哀乐变化之人…… 一时间都有种哑口无言、有力气使不出的感觉。 这世上还有如此胡搅蛮缠之人? 竟出现在大明朝神圣庄严的朝堂上?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刘老他从未说出有关要让盐价上涨的言论,一切都只是建昌伯揣测,现在只照章办事,在十月之前不能把户部的钱财调拨给他。” 朱祐樘有些不耐烦。 朱祐樘皱眉道:“刘阁老,你是不是没仔细听建昌伯说话?他先前已表明过,不会用户部抵押或是卖盐引所得,难道是朕听差了?” 刘健突然被皇帝呛了一句。 他先是一怔。 面子有点挂不住,皇帝分明在说他长着耳朵没仔细听别人说话。 随即想到。 也是啊。 这小子刚才明明是说过,没准备用户部的存银,只是因为后来张延龄跟徐溥探讨有关盐引价格涨落的问题,他们的思维被张延龄带跑偏了。 还是皇帝“英明”,因为现在皇帝最关心的,或者说是皇帝心中也纳闷想得到释疑的,是张延龄是从何处再搞到接近四万两银子?! 徐溥也淡然道:“建昌伯,陛下问你话,你从何处能再弄来四万两,作为填补山东府库亏空之用。” 张延龄好奇问道:“陛下问了吗?” 徐溥很无语。 刚才皇帝是打断了刘健的话,但好像还真没发问。 张延龄道:“我从何处弄来接近四万两银子,那好像是我的私事,不用跟诸位臣僚解释吧?” 越不想解释的事,越是有猫腻!! 在场的大臣都抱着这种想法。 他们也是嫉妒心作祟,谁让很多人连家产四百两都没有,而这位上来就说要拿出接近四万两去“雪中送炭”? “陛下,建昌伯如此包庇罪臣,必定是跟罪臣有联系,或许罪臣贪赃枉法所得并不止这三万多两,他这是想用银子来息事宁人!” “请陛下严查!” “臣等附议!” 这下御史言官跳出来,终于到了他们表现的时候。 朱祐樘黑着脸道:“建昌伯,虽然朕知道你拿出四万两银子来填补山东府库亏空,也是出自好意,但既然都怀疑你跟亏空案有关,你还是把银钱所得的方式当众说说,打消他们的疑虑!” 皇帝这么说,已算是很委婉的。 小舅子说了,他不想把自己搞钱的方式说出来,皇帝既然是站在支持小舅子立场上的,追问下去就不太合适,摆明是让小舅子下不来台。 但问题是。 当皇帝的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小子从哪里搞来四万两银子? 还是说你小子家里是开银矿的,想有多少银子有多少银子的? 张延龄叹道:“既然陛下都如此问了,臣也就如实回答,臣把家产都抵押在户部,后来卖盐引所得的银钱也都在户部等着十月初时核算,臣一时的确是拿不出那些银子……” 突然之间,朝堂上潮流涌动。 一群文官又做好了拼弹跳的准备,你小子自己都承认了拿不出这么多钱,摆明是要在朝堂上虚张声势,怕不是你背地里有什么阴谋吧? 就算不是阴谋,你这种行为也是欺君,感情我们这些大臣就是被你耍的? 你现在再说拿不出四万两银子,我们跟你没完! 但听张延龄语气平淡道,“臣是没有这么多银子,但可以借呀。” “噗……” 很多人憋着一口气,听了差点吐血。 不是来自于被敌人打压之后的泄气,而是有种哭笑不得被人戏耍的愤怒,一个个都觉得幸好是自己的心够大,不然真可能会跟刘璋一样,当众气到吐血不可。 连朱祐樘的眉头都深深皱起。 这么扯淡的理由,你还不如说不说呢。 徐溥道:“建昌伯,你说自己要借三万八千多两银子出来填补山东的亏空?先不说你此举用意是为何,就说你从何处而借?你不会是想让朝廷借给你吧?” 张延龄一脸不屑之色道:“徐阁老,以你对市场经济的理解,我很难跟你沟通,你在朝堂上处理公务拟个票拟什么的,本事是比我强,但若论你我做生意的本事,你拍马不及……” “你!”徐溥突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都快被这小子折腾疯了。 在场的人好像突然就理解刘璋是怎么吐血的,跟这么个玩意辩论,拼的不是言辞的刁钻理据的充分,而是拼谁的心够大。 就说他这种跟人争论的方式,当着皇帝的面,别人敢这么说话吗? “好好说话!”朱祐樘厉声道。 对。 皇帝也仅仅是厉声提醒一句。 “是陛下。臣说的借,不是从朝廷借,也不是从各位这里借……就算我想借,你们会借给我吗?我说的借,自然是从民间商贾那里借。”张延龄终于说出他的方法。 但其实也就是糊弄这群人。 以他现在的身家,拿出个几万两银子还用借?开玩笑。 徐夫人那就多少银子给他用? 徐溥脸色发青,道:“商贾为什么要借银子给你?” 张延龄道:“就说徐阁老对市场不是很了解。” “在你徐阁老看来,张某人是赚是亏还在未知之数,但那些商贾可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我张某人要在盐引生意上赚个十万八万两的不在话下。” “若他们听说我借银子,还给丰厚的利息,他们巴不得把银子往我家里送。” “这就是商人趋利的本质,若是让徐阁老去做生意,像我这样摆明有十万两以上押在户部的人去你那里借银子,还要给你高利息,你不借吗?” 徐溥本来觉得张延龄就是在胡搅蛮缠,所说的也必定没有任何道理。 可当张延龄把话说完之后,别说是徐溥,就连在场的大臣也都是鸦雀无声。 将心比心,都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嘶…… 也是啊。 像张延龄这样在盐引生意上浮盈几万两的大财主,要借钱,只要利息高,别说是上门求借,我肯定往他家运银子抢着给他借。 有钱赚,干嘛不借?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装了 之前所有人都都张延龄钱财的来源感兴趣。 现在张延龄终于把三万八千多两银子的来源方式说清楚,就是借钱。 连皇帝都释然,原来小舅子不是在外面又赚了钱,只是想通过借债的方式来还府库的亏空。 看来小舅子一心为朝廷,为朝廷填补亏空手头没银子不惜借外债。 用心如此以诚…… 顿时朱祐樘对张延龄的信任又增加几分。 “建昌伯,你糊弄谁呢?就算有商贾肯借你三万八千多两银子,让你来补山东的亏空,可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敢说自己跟山东亏空的案子没有联系?” 元守直作为朝中火爆脾气的代表,在刘璋不在时,充当了炮灰的角色。 他是实在忍不住张延龄的“嚣张气焰”,走出来质问。 张延龄也是无语。 先前是对他用以补亏空钱财的合法性质疑,现在又开始质疑他的动机。 张延龄悠哉悠哉道:“说我跟山东亏空案有关,有证据吗?” “你……”元守直上来就被张延龄给顶了回去。 太简单的事,谁主张谁举证。 你怀疑我动机,觉得我不是好人,觉得我背后跟案子有牵连,那拜托你把证据拿出来,光在这里怀疑有个屁用? 徐溥看元守直面红耳赤的样子,生怕元守直也步刘璋的后尘当众吐血,走出来道:“建昌伯,现在众人只是觉得你此举不合常理,提出一些合理怀疑,你说要替别人填补亏空,难道不该把其中缘由说清楚?” 不但元守直出来怀疑动机,连徐溥也在怀疑。 朱祐樘道:“建昌伯,朕虽然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但朕觉得也有必要提醒你,这三万八千多两银子你填补了亏空,可是拿不回去的,你真的下定决心为没有跟你联姻的林家出这笔银子?” 皇帝并不是在怀疑他动机,纯粹是提醒他。 你做好人好事也别过火,你的钱也是皇家赐给你的,被你这么铺张浪费拿来给别人补窟窿也没必要。 张延龄回道:“既然陛下也有提醒,那臣也就直说了吧,臣的确是有一些私心的。却说是昨日里,林家求助于我,已将林家小女送到我府上,说是让臣照顾几天,但其实就是把人送给我当妾侍,以换得我的相助,臣……之前的确是看中林家小女,否则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思来想去觉得既是一场缘分,答应也无妨。” “哇!” 在场众大臣发出一声恍然状的惊叹声。 怪不得你小子要拿出接近四万两出来给别人填补窟窿,原来是拿了“好处”的,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官宦人家小姐,就这么送给你作为交换条件? 你这般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还能被你腆着脸说得如此义正言辞? 亏你还读圣贤书……不对,亏你还自称是雪中送炭之人! 元守直冷笑道:“这般趁人之危的小人,好意思在朝堂上自诩清正,简直侮辱公义之名。” 张延龄不屑道:“我不想提缘由,你们非说我是跟此案有关用心不良,现在我把缘由说出,你们却说我是小人之举,感情你们一个个都是公义之士?那诸位明知林元甫和徐杰不过是山东官场众多罪者的替罪羊,你们倒是出来说话呀!” “哼!” 元守直才不跟张延龄争,冷哼一声之后退回朝班中。 “陛下,您可要给臣做主,臣不过是想让林家有希望,可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张延龄此时居然好像很在意自己名声一样,居然向皇帝表达他的委屈。 朱祐樘苦笑道:“银子是你借的,想怎么用是你的事,至于林家女那也是林家的,他们想送给谁便送给谁……” “多谢陛下为臣撑腰,臣就是这么想的!” 朱祐樘瞬间无语。 朕不过是说你们想怎么干怎么干,几时说要给你撑腰? 你这小子愈发不可理喻,连朕的词你都敢抢? 还想摆朕一道? 朱祐樘正要指责两句,却发现张延龄此时正怒视着元守直,好像拿到他的撑腰要跟元守直耀武扬威,那神色就跟个斗气的少年一样。 朱祐樘本还想骂,突然又觉得不忍心去骂。 原来小舅子也是要自尊心的人。 那你说朕是给你撑腰,就是了吧。 “诸位卿家,建昌伯说要给山东补亏空,用他自己的银子,诸位有何意见吗?”朱祐樘抬头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 在朱祐樘看来,既然事是好事,钱也来路正,就可以拍板定案。 在场大臣即便看张延龄不顺眼的,知道张延龄要破财,谁不等着看热闹? 最好他借钱帮别人补亏空,最后再还不上,到时在朝堂上哭求皇帝免他的债务,众人再落井下石…… 理想总是那么丰满的。 “既没人反对,那这件事……”朱祐樘当即就要决定。 却在此时,张延龄走出来道:“陛下,既然诸位臣僚没有意见,臣想提出几点意见。” 朱祐樘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心情有点不太好。 但看在是小舅子说话的面上,也就先把怒火给忍了。 “说!”朱祐樘声音还是很冰冷的。 张延龄道:“臣请陛下,山东自查亏空之事,在臣拿出这三万八千多两银子之后,就要到此为止,不能再往下牵扯。” “嗯?” 朱祐樘闻言不由皱眉。 你小子甘心拿出银子来补别人的亏空,不是为了回头查清楚亏空所在,再把银子讨回来? 居然让朕把此事到此为止? “你……”朱祐樘正要说什么。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张延龄道:“徐阁老,你这算什么意思?” 徐溥立时道:“山东府库自查已开始,岂能因为有人补了亏空,便就此罢休?” 张延龄道:“徐阁老你的意思是没完没了了?今天山东府库亏空了三万八千多两银子,我给补上,山东布政使司一看这方法好,明天就说从山东又查了三万两亏空,还赖在林元甫头上,又让我还。后天又有十万两亏空……总之是个无底洞,什么都让他们说了算?徐阁老是这意思吧?” 徐溥道:“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老夫几时说过有此意?” 张延龄声音提高八度:“既无此意,为何不能叫停?地方自查几时是通过陛下准许的?他们自行自查说是查出亏空,我现在没奏请陛下治他们不遵皇命的罪已经是好的,连叫停他们都不行?” 二人针锋相对,对话衔接和语速都很快。 朱祐樘本还想说点什么,发现根本插不上话。 “住口!”朱祐樘最后只能出绝招。 正在争论的二人闻言都只能停下口舌交锋,回头恭敬对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面色不满道:“建昌伯,你说要叫停山东地方上的账目核查,到底是何意?” 张延龄造:“回陛下,臣就是不想当冤大头!臣不但要叫停山东地方上自查账目,同时也会敦促朝中停止对山东账目的核查,无论山东地方上是否还有别的亏空,都要到此为止,全在于臣不想今天出三万八千两银子,明天再有人跑来跟臣要银子……” 徐贯走出来道:“建昌伯,你这就是乱来,你叫停山东自查可以理解,为何朝廷也要停止查?” 张延龄显得很高傲道:“陛下是让我查河工账目,我说要停,你们拦得住吗?” 徐贯怒目相向。 这么嚣张的人,平时或许有,但在朝堂上,谁都没见过。 “建昌伯,说人话!” 朱祐樘也忍不住,站起身用喝斥口吻道。 张延龄道:“陛下,臣无权做主,只是请将山东账目自查之事叫停,还请陛下恩准!” 朱祐樘瞬间脸色很难看。 当初让朕查的是你,朕为了查河工,得罪了多少人? 现在你居然又跑了叫朕停止查? 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贯道:“陛下,若是贸然叫停山东账目核查,或许各地都会仿效推出替罪羊,到时朝廷不得不叫停河工账目核查,那陛下的旨意将会成为一纸空文!” 元守直也终于再一次走出来道:“徐侍郎所言极是,若任由发展下去,各地账目将无法再行查验,建昌伯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朱祐樘叹口气。 看起来,他也很赞同众大臣的提议。 三人成虎。 皇帝的辨别力在此时也受到了影响。 …… 张延龄此时突然笑了起来。 “此乃神圣之地,作何发笑?”元守直厉声喝问。 张延龄笑道:“我是想笑,之前不让查账目的是你们,说我查是祸国殃民;现在不让我叫停的又是你们,说不查也是祸国殃民……你们活得不累吗?” 元守直厉声道:“既然事已开始,就不能随意叫停!” 张延龄继续笑道:“是啊,嘴长在你们身上,正反都随你们说。” “山东地方自查本身就违背圣意,你们不怪责,现在却说各地会仿效,肆无忌惮将案子扩大牵连……你们不指责他们违抗圣旨,竟然觉得……责任全在我?” 在场大臣突然就哑火。 “那诸位还不如直接说,但凡是文臣做的都是对的,但凡我张延龄所为都是错的。这就是判断对错的唯一标准。” 徐溥作为首辅,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建昌伯,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从来就没人针对你,对事不对人,此番之事乃是全因你反复无常而起,说查的也是你,说不查的也是你……” “徐老你不累吗?”张延龄突然问道。 徐溥回头看了朱祐樘一眼,发现皇帝都没有出来指责张延龄的意思,他更不想去回答张延龄这般无稽的问题。 张延龄摆摆手道:“我本来还想说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让你们觉得我叫停山东查账是有别的原因。算了,我也不装了,直说了吧,我之所以叫停山东账目查证,不过是为了保林元甫一条命!” “荒唐!”徐溥冷笑。 在场的大臣面色凝重,朱祐樘脸色则还正常一些。 听起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件事。 张延龄道:“陛下,臣在得知山东自查,还把跟臣有联姻意向的林元甫拿下问罪时,就已明白,山东地方上准备拿臣开刀,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让林元甫当替罪羊,为了防止他事后泄露情由,臣料定地方不会留他活口。” “臣思来想去,才想出替他填补亏空的方法,并想叫停山东自查,以让山东地方上觉得朝廷已无意彻查山东官场,如此才能保证林元甫不会被人强行畏罪自杀,或是死于意外。” “但是臣还是太年轻了,对于朝堂诸位同僚的心思,以及党争之复杂揣摩不透。现在想想也是啊,这么大的事,是山东一地能做主的吗?朝中必然有人撑腰啊。” “就算我没钱,不惜从外面借几万两回来填补山东亏空,也顺着他们之前的意思把查河工的事叫停,但他们能放过把我牵连进案子的机会吗?” 徐溥怒道:“张延龄,你这是在戏弄朝堂,你所说的全都是你无端揣测,拿出证据来!” 张延龄微笑摇头道:“徐阁老消消气,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好争的?我以前从来不跟你们争,不就是知道争不过你们吗?” “既然我把什么话都说出来,正说明我已看清现实,或者说已心灰意冷,林元甫又不是我亲眷师长,他死不死的跟我没半点关系。” “山东亏空的黑锅谁爱背谁背,你们要是觉得我牵扯进山东的案子你们就继续查,只要你们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到时不用诸位动手,我张延龄会自行投案自首!” “工部和河工的账目水太浑,鄙人自问没能力查清楚,也没能力跟诸位这般文臣一般见识。” “什么借钱填补亏空这种蠢事,我也不做了。我把家产都搭进去,只为救陌生人一条命,为的是全朝廷的忠臣节义公理,最后还被人说成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我是疯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非要往里面钻?” “我张某人的脑袋没那么硬,陛下交托查工部账目的事,我退职让贤,你们谁觉得自己有本事自己来,或者干脆让地方上自己去查,想怎么查怎么查再没人拦着,我出局了你们目的达到,就此叫停也正是时候。” “这么说吧……” “我,张延龄,不干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向变了 张延龄此言一出,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是如释重负。 这王八蛋滚蛋了,以后朝堂终于可以恢复往日平静秩序,终于再不用拼弹跳、拼发言,不用绞尽脑汁与人争辩,以后朝堂还是我们文臣的朝堂,大明还是我们文臣的天下。 但他们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张延龄说不干了,皇帝会放他走吗?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去瞄皇帝一眼,但见皇帝神色凝重,眉宇所蕴藏的愤怒都快迸射出来。 他们心中一惊。 皇帝不会认为是我们把张延龄给挤兑走了?是靠党争赢了吧? 陛下,可不能冤枉我们,虽然我们平时是联合起来跟他作对,但这绝对不是结党;虽然我们出言跟他辩论,但绝对不是党同伐异;虽然最后他滚蛋,但那是他的个人行为,绝对不是我们挤兑的结果…… 对,我们是为了大明长治久安,不让外戚乱政,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皇帝会相信我们吗? …… 现场很安静。 一些人意识到不对头。 坏了。 这小子不会是以退为进吧? 所有人都在等朱祐樘表态,只要朱祐樘准允,那张延龄就正式退出朝堂,毕竟张延龄在朝中连个文职都没有,皇帝让他做事也都是临时性质的。 朱祐樘沉默半晌,似乎才将心中火气压下去,用听似平和的语气道:“延龄,你在说什么?” 连称呼都变了。 在场的文臣心中咯噔一声。 皇帝分明是有意要平复张延龄的怒火,这是不放张延龄走的意思。 张延龄道:“陛下,臣虽说要退出,但并不是要撂挑子,若是河工账目有问题,陛下可随时派人问询,臣也会让人再把账目整理,整理出的账目可以先送到工部和户部,由他们校对之后再上报……” “够了!” 朱祐樘打断了张延龄的话,语气坚定道,“朕既然用了你来查河工账目,就不打算再用旁人,河工的账目一切都由你负责。”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 朱祐樘道:“连徐阁老都认为可以让国舅就此离开朝堂吗?” 徐溥瞬间就有点无言以对。 皇帝这不明摆着在告诉他,要一起挽留张延龄? 但作为文臣的代表,好不容易让张延龄“知难而退”,再把他叫回来,岂不是给自己头上套枷锁? “陛下,哪怕工部河工账目核算方面,建昌伯的确是有天赋能力,但也不能纵容他这般要挟,他是想以退为进,并不是真心要退出朝堂。”徐溥干脆就把话挑明。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张延龄那点小心思,你根本不是想走,说那些话就是让皇帝下不来台,最后让皇帝继续用你。 我们不吃你这套,也要劝说皇帝别吃你这套。 你要走是吧? 走好不送。 张延龄笑道:“哈哈,徐阁老果然不愧是文臣典范,之前是我查或不查都有罪,现在是我走或不走也都不行是吧?继续留朝堂是祸国殃民,自请退出就是以退为进,是不是我现在一头撞死你们也会指着我的尸体说我是在拿死相要挟?” “果然这张嘴长在你们脸上,怎么说都由你们,史书也是由你们撰写的,我一头撞死你们也会在史书上留一笔,说我张延龄祸乱朝纲,最后于朝堂理亏词穷,在你们文臣光辉的照耀下一头撞死以赎前罪。徐阁老,你看我的悼词这么写行不行?” “你……” 徐溥再一次被气到。 或者说是被辩到说不出话来。 自大明开国,就没见过可以在朝堂上这么说话的人,口吻要死不活,偏偏让你无从反驳,而且皇帝对此子的信任又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这才是让文臣最无力的。 明摆着的问题。 就算你真觉得他是以退为进,但在如此的场合、如此的语境之下,你也不能直说啊! 你现在不明摆着趁了张延龄的心思,让皇帝见识到你们的百般针对? 朱祐樘见还有人要出来跟张延龄争论,伸手打断了这群人,道:“延龄,你先别着急说要退出,朕先问你一件事,你说你之前举动都是为了救林元甫一条命,此话怎解?” 终于问到正题。 张延龄道:“陛下,臣其实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赶紧把山东的账目理清。” 他的话,解释了他为何到朝堂后还是哈欠连连。 皇帝心里也会稍微思索,原来小舅子最近几天都在废寝忘食查账,才会出现精神萎顿。 “臣还拿山东上报的亏空账目,跟户部所存山东过去几年报上来的账目做了对比,发现所谓的亏空基本都出现在过去两年,账目不清不楚的,很显然再往前倒几年的账目,地位做了保留。” “所以臣才料想,若是不叫停地方自查,那地方必然会变本加厉,把更多的亏空赖在林元甫和徐杰二人身上,想他二人不过是左参政和右参政,虽账目过手,但要真是他们贪赃枉法,那脏银去处总该有个说法吧?” “现在只是让他们出来担罪,不明摆着是要找替罪羊,以换得山东官场的安稳?” “且深查下去,山东地方为了保此案天衣无缝,必会杀人灭口,只有死了的人才会保守秘密,这样有多少罪过都可以往死人身上赖。” 当张延龄说到这里,朱祐樘不由点头。 之前朱祐樘也沉不下心去听张延龄的道理,但在张延龄说要退出,还对大明朝廷表现出极端失望,当皇帝的自然也会想想,小舅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么心灰意冷。 徐溥道:“陛下,此并无实证,全乃揣测。” 徐溥也尽可能把话音放低,不让皇帝觉得他是在针对张延龄。 张延龄叹道:“徐阁老所言极是,我的确没有任何实证,只是根据如今发生的情况做出揣测。” “若以实证来论,那林元甫和徐杰贪赃枉法的实证又从何而来?山东把事做到如此,却是拿不出他们的罪证,山东一地的亏空不由左右布政使来担责,却让左右参政来担责,谁觉得这不是找替罪羊……呵呵,请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脑袋被驴踢了吧?” 朱祐樘仍旧立在那。 听到这里,他也不言语了。 本来他只是觉得地方自查违背皇命,却没想到地方自查会有这么多的猫腻。 再往下查,会让替罪羊被杀人灭口。 所以张延龄才会叫停。 那从开始张延龄到现在的反常举动,都得到了合理解释。 “陛下,臣是退出,但臣请陛下感念林元甫和徐杰为国尽忠,救他二人一命,此二人虽是账目经手人,但若以他二人担责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若是还有人认为臣是跟此案有关,那也请陛下想想,臣要掩盖罪行,不应该希望他二人死了这样就死无对证?臣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张延龄情真意切。 连朱祐樘也为之动容。 朱祐樘道:“延龄你不必说,那些怀疑你的人只是不了解你的为人,朕相信你。” 在场的文臣听了,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好家伙,我们不知道他的为人?我们真是清楚得很! 但再仔细想想,张延龄的为人以往我们确定是很清楚,现在是真的清楚吗? “而且。”朱祐樘补充道,“你不能走,朕不会让你退出,此案非要由你一查到底不可!” “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臣真的是主动退出,并不是如徐阁老所言要什么以退为进。”张延龄道。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任何想出来进言的人,态度坚决道:“朕之前觉得,用你或许是用错了,你做事有时候私心太重。但现在朕明白了,朕对你没有用错,反而是朕之前误解了你,你非但没有私心,且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朝廷。” “一个能为地方官员出头的忠臣义士,换作是历朝历代,君王也没有薄待之礼,无论是你外戚或是文臣又或是武将,哪怕你只是市井草民,只要能为大明朝廷做事,朕有什么道理不让你去做呢?” 当皇帝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在场文臣一个出来反驳的都没有。 之前他们反对张延龄,更多是因为张延龄身为外戚的身份,是张延龄做事那不拘常规的手段,而不是张延龄做事的能力。 从结果论,张延龄之前做的几件事,已经没得挑。 朱祐樘道:“延龄,此案你想怎么查,由着你,至于缉捕、谳狱之事,朕也一并交给你,你想处理谁可先斩后奏,回头再跟朕回禀也可。” 张延龄听到这里,拿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身行礼道:“臣何德何能。” “延龄,你是大明之臣,多余的礼数并不需要,你就说,你想怎么做?”朱祐樘好像已经完全把事情放手交给张延龄。 张延龄道:“臣就请,让山东地方保住林元甫和徐杰二人的性命,若二人有任何不测,地方官上下一并担责,包括山东左右布政使一并革职问罪。臣愿意亲自前往山东彻查此案。” “好,朕答应你。”朱祐樘为了让小舅子回心转意,连想都没想便应允。 而且他觉得张延龄说得有道理。 若张延龄不是为了彻查,怎会死保两个涉案人的性命? “陛下,不可!”徐溥道,“此举并无先例,二人落罪已是事实,若以罪臣生死断主官罪责,乃乱了典制。” 朱祐樘摇头叹息道:“典制典制,又是典制,典制就说罪臣落罪入狱不能保他们一条命吗?若二人真出了意外,朕就以他们没有看管好为由治他们的罪,有问题吗?” 徐溥瞬间哑火。 他突然发现,皇帝居然跟张延龄一样,朝堂召对言辞变得犀利起来。 以前从来都是他们说什么,皇帝随便附和几声,把事都丢给他们处理。 现在则…… 大明朝堂的风向变了。 “延龄,你去山东此行凶险,朕调拨五百在京团营助你,再以东厂协助、锦衣卫相随,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朱祐樘思虑到张延龄此行龙潭虎穴或会折戟沉沙,主动考虑护张延龄周全。 张延龄道:“多谢陛下恩典,这些人对臣来说足够了,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早去早回。” 朱祐樘点头道:“好,早去早回,朕等着给你庆功。”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兵马未动,斥候先行 没有任何悬念。 朱祐樘并不同意让张延龄就此退出。 好不容易栽培出个外戚,用还没用几天,就这么把人给赶走,朝堂岂不是又跟以往一样成了文官一家独大? 无论皇帝之前对文官有多信任,现在皇帝想平衡朝堂上的关系。 就算以后到某个时间段真的把张延龄给按下去,至少如今留着也是对文官的警示。 朕不是只有倚靠你们才能办事的。 …… 乾清宫内。 张延龄又得到了皇帝的内廷召对,这是其他文官所不拥有的待遇。 “延龄啊,朕知道你此去山东凶险非常,既然你说他们可能会将林元甫和徐杰杀人灭口,朕觉得他们也会对你不利,这样吧,克恭,你陪延龄去一趟山东,路上要保护好他的周全。” 皇帝不放心。 明知道小舅子此行山东,是给山东官员找麻烦的,虽说派了几百团营士兵加上锦衣卫陪同,但还是要增派人手。 不为监督,只为在关键时候让小舅子能撂挑子把事交给旁人,自己走人。 “陛下,老奴……” 萧敬可算是急坏了。 怎么什么事都有我的? 我一个太监,经常出宫办事已经招惹非议,现在还让我跑去山东?那种地方去了是容易回来的吗? 再说皇帝派我去,真是让我保护周全的? 我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恐怕就是去背黑锅的吧? 张延龄则笑道:“陛下,臣不必萧公公陪同,他留在京师还可以帮陛下多做一些事,跟在臣身边帮不上忙。” 听起来像是张延龄并不认可萧敬的能力。 有贬低萧敬的意思。 但萧敬听了却觉得心里很温暖,这个国舅几时这么体贴人意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可朕还是不放心。” 张延龄道:“要不这样,就让东厂的杨鹏杨公公陪臣走一趟。” “杨鹏?” 朱祐樘皱眉。 显然朱祐樘对杨鹏保护张延龄这件事,不太赞同。 众所周知,杨鹏跟张延龄因满仓儿案有矛盾,张延龄还暗地里用刑鞭笞了杨鹏,到现在杨鹏的侄子杨志都被关押没出牢门,杨鹏陪同的话能好好保护张延龄的周全? 张延龄道:“杨公公虽然之前跟臣有所误会,但总归他是能办事之人,而萧公公毕竟也年老体迈不适合远途。” 朱祐樘想了想,可能是张延龄不舍得关键时候让萧敬背黑锅。 让杨鹏背黑锅,好像更符合张延龄的利益,他也就点头道:“那朕就依你吧。” …… …… 张延龄从乾清宫出来,在萧敬的引路下往东华门走。 萧敬道:“多谢建昌伯替老朽说话,老朽并非不想帮您做事,实在是半身入土,力不能及。” 说得都是漂亮话。 张延龄心想,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犯险? 张延龄笑道:“其实去山东一趟,得功劳是很容易的,萧公公不去实在可惜。” “啊?” 萧敬看张延龄那笃定的样子,突然想到张延龄在朝堂上的表现,先是跟大臣争论,后又以退为进,把所有的战略都用得非常得当,最后三万八千两银子都没出,直接请命去山东办案,皇帝还把缉捕和刑狱的事都交给张延龄…… 这样的人说他有自信能平安回来,想来是去之前就盘算好了对策。 自己不跟着去,大概率是要损失不小的。 “所以说老朽也觉得遗憾,只是要提醒建昌伯一句,这个杨鹏……是李天师的人,他平时在皇宫内外就嚣张跋扈的,有涉及到您安危之事,您可不能全信任于他,凡事要留一手!” 萧敬这是不忘提醒张延龄,有功劳也别给杨鹏,就算杨鹏得了功劳,此子狼子野心肯定不会想着报答。 我自己不去,拿不到功劳。 也不能让别人跟着张延龄建功立业,尤其还是我手下杨鹏。 张延龄看到萧敬那认真的神色,不由笑了笑,瞬间明白了宫廷老好人的定义。 腹黑。 手段见不得光…… 张延龄道:“带杨鹏去,更多是麻痹山东地方的,萧公公过虑,这都到东华门,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便好,有劳萧公公。” “恭送建昌伯。”萧敬也停下脚步,跟张延龄作别。 …… …… 张延龄要奔赴山东,当天就要出发。 要赶在山东地方上有动作之前,先下手为强。 刚到家,张鹤龄便着急过来,他因听说弟弟要往山东去的消息而来。 “老二,怎么这么着急要去山东?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就算姐夫要用你办事,你就不能跟姐夫说派另外的人去?”张鹤龄之前就去山东找仙草,显然对山东地方上的官员接待等方面的事有所忌惮。 看他神色,似乎对于张延龄的山东之行并不看好。 若张鹤龄在地方上被照顾得周到,也不用最后用假仙草蒙混过关,而他人则狼狈回京。 张延龄道:“此事非要由我去不可,涉及到我亲家祖父的安危。” 张鹤龄瞪大眼道:“呵,你小子几时成了重情重义之人?还你亲家祖父?不就是林元甫?听说他犯了案,为兄还听说你要借四万两银子给林家补亏空?你魔障了是不是?就算你真喜欢林家姑娘,等林家落罪后,从教坊司把人买出来不更好?到时别说四万两,连四百两都用不上……” 张鹤龄还是很熟悉套路的。 这时代,但凡是看上落罪官眷,还是用点直接的比较好。 那就是从教坊司买。 张延龄没好气道:“大哥,还是那句话,若是我自己有选择,也不至于自寻烦恼,要不大哥你跟我一起?正好大哥之前有奔赴山东的经验……” “别介,你去就你去,为兄最多帮你入宫说说,你非要扯大哥下水的话那就没劲了!” 张鹤龄果然打退堂鼓。 张延龄笑着拍拍兄长的肩膀,道:“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弟弟我,但弟弟我这次纯粹是为了大明朝廷,等回来后再跟你喝酒。” “切!能回来再说吧。” 张鹤龄显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 …… 兄弟二人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张鹤龄是没品,但对张延龄的关心也不全都是装的,至少这趟过来,还跟张延龄讲了讲之前自己在山东的遭遇。 “……山东地方上的人,一个个都眼高于顶的,随便一个知府都给我甩脸色,我几次登门拜访都不得,要去泰山时,更是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你去了可别指望他们能帮你……” 张鹤龄心有余悸。 自己身为外戚的,在京师被人推崇,但到了地方,连个巴结他的人都没有。 张延龄心想,我这次去是要挖这些人祖坟的,我连水和干粮都要自带,这些还用你来提醒? 不过表面上,张延龄还是感激了兄长的“经验传授”。 兄弟二人话也没说太多,张延龄便要以收拾准备为由,把张鹤龄往门口送。 在出门口时,苏瑶也闻听消息急忙过来。 …… …… 回到府内,苏瑶对张延龄要去山东的事也很震惊。 “老爷,怎突然说要去山东?莫非计划有变?”苏瑶不解道。 张延龄道:“计划变不变不重要,这算是釜底抽薪吧,我在朝堂上的作为已最大程度保了林元甫和徐杰,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要亲自去让地方上的人知道得罪我张延龄的下场!” 张延龄相信,这次的事必定跟他有关。 哪怕把让林元甫当替罪羊不是针对他,但违背朝廷命令,赶在他之前自查,也是摆他一道。 现在他已经把京师这群文官折腾到不轻,而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头蛇对他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这次去更多是要立威的。 拿案子来立威。 是张延龄此行目的。 “瑶瑶,接下来你们暗地里派出一些人手,分成六组,一组最少要有三个人,去何处我会给你安排好,你照做便行。” 张延龄提出了新的计划,让苏瑶去施行。 “老爷,这是作何?” 苏瑶不解。 张延龄道:“都说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是兵马未动斥候先行,山东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我想要掌控局势必须要做到耳聪目明,瑶瑶你派过去的这些人就是我的一只耳朵。” “老爷还准备派别人?”苏瑶听出关键。 “对。”张延龄对苏瑶没什么隐瞒,“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身边也会带一些人,南来色和北来气加上他们手底下的一些人,算是在明面上的,我让他们去打探消息,山东地方上以为我只派了这些人,就会对你派去的人疏于防备。” 苏瑶点头道:“老爷做事果然周密,一组三个人还是不够,不如多派一些去。” “好,由着你。” 张延龄觉得,正好借这次试探一下苏瑶在情报获取方面的能力,为以后是否栽培苏瑶往这方面发展做准备。 商贾本来消息渠道就比别人广泛,若张延龄以后还想在朝中立稳脚跟,也必然需要负责给他搞情报的。 等张延龄把事都跟苏瑶交待好,让苏瑶知道派出这些人是去探听什么的之后,苏瑶也赶紧回去办理。 …… 张延龄让人收拾了家当。 此时金琦已经带人到了建昌伯府之外,随时准备陪同张延龄往山东。 锦衣卫这次也调拨了二百人,由副千户金琦亲率。 东厂那边也调拨了个不到百人的样子。 加上团营的二百精兵,以及建昌伯府的手下,张延龄自行会带超过五百人。 有点要去打仗的意思。 张延龄并没有着急走。 他还要去见一个人,是徐夫人。 暗地里派一波哨探斥候去,显然还不够,张延龄要增派人手,自然就想到了比苏家更为神通广大的前徽商商会当家人徐夫人,这算是张延龄收编徐夫人之后,第一次正式用到徐夫人的情报网络。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女的心思 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刚把崔元给送走,随即回来到内院,凉亭内德清正在刺绣,旁边的宫婢都远远立着,免得打扰到德清的清静。 “皇姐这是作何去了?” 德清见到朱效茹回来后脸上还带着些许难以捉摸的神色,不由好奇问道。 朱效茹道:“我把你姐夫送到山东去了。” “啊?” 德清惊了。 姐姐这是什么操作?这是要和离? 朱效茹笑道:“是张家老二派人来通知,说是要去山东处理一件案子,问问你姐夫是否同行,你姐夫很犹豫不知是否该去,我就鼓励了他一下,让他赶紧出门。” 德清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姐姐提到了张延龄,她停下手上的绣工,似有所思道:“皇姐你还真放得下心。” 朱效茹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据说张家那厮拉了几百人的队伍去山东,是要处理个什么大案,身为皇亲国戚的总该有为朝廷做事的觉悟,连咱自己人都不做,靠谁来做?皇妹啊,以后你也该这样,让你的驸马多去办事,这样咱姐妹也有更多的时间聚在一起说话。” 德清心想,怕是你抽出空暇,也不是为了跟我叙话吧? “却说张家老二,最近可真是风光无限,把工部的刘老尚书都给气吐血,听说他屡屡在朝堂上发疯,那些文臣一个个都想捏死他而不得,全靠皇兄对他的信任,这样的人在朝中也走不长久……” 朱效茹因为跟张延龄打赌输了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还没到兑现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去兑现,一千引的盐引就足够让她喝一壶的。 德清道:“他能为朝廷做事,手段如何其实也不重要吧,至于刘老尚书吐血,或许是太想不开了……” 朱效茹听到妹妹的话,人都愣了。 “皇妹啊,你一向是以孝义礼法作为立身标准的,在这件事上你不该支持朝中那些儒官老大臣吗?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要为张家老二辩解?”朱效茹早就发现妹妹对张延龄的态度有所改观,之前旁敲侧击多次,妹妹也早就有了防备,让她“无从下手”。 现在突然提到张延龄在朝堂上的作为,听到德清有意无意为张延龄说话,更印证朱效茹之前的想法。 妹妹有古怪! “我……我哪有?我不过是随便评述一番……皇兄对他不是很信任吗?” “是吗?”朱效茹的眼神中充满了狡黠。 德清道:“皇姐你不是也信任他吗?否则你干嘛要让姐夫跟他一起去山东?” 朱效茹被问得一怔,妹妹几时也学会这么针锋相对跟人犟嘴? “我把你姐夫送去山东,是因为……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总之他不在家里,我还能清静几天,这女人要是成婚之后,一天天的还是怀念当初小姑独处的时候,所以当姐姐的有时候也羡慕你。” “那姐姐还让我嫁人?” “该嫁还是要嫁的,老姑娘家家的让人看了笑话,总之有些事我跟你解释不清楚,等你真正成婚有了自己的府院之后,或许咱俩再说,就不必还需要解释什么了吧。” “哦。” “别岔开话题,你对张家老二到底怎么想的?皇妹你不是还想跟他联姻?” 朱效茹开始咄咄逼人去追问德清的感情意向问题。 德清赶紧否认:“没有的事,他都要跟林家女成婚,听说这次他也是为林家的事去山东……” 朱效茹笑道:“呵,还说你不关心张家老二的事?他的事我也才刚知道,你好像比我知道的更多。” “皇姐……” “林家女本来是要跟他成婚的,但现在听说人都被送到他府上做妾,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这次他去山东目的到底是为何还真说不准,不过皇妹要是嫁给他的话,也不是不可……” 朱效茹说了一些前后颠倒的事。 就好像精神分裂一样,一边劝说妹妹不要跟张延龄联姻,一边又觉得妹妹跟张延龄联姻也是可以的。 反对是站在姐妹情的份上,但最终她的“理性”告诉她,舍得妹妹一身剐,等张延龄成了自己的妹夫,一千盐引不用还不说,还可能会从张延龄那捞更多的好处,自己就能跟着“妹夫”沾光。 从这点上来说,朱效茹也是自私的。 德清一脸黯然之色道:“皇姐别消遣我了,最近我一直在研读道经,从中感悟颇多,我听说唐朝时的皇女,多出家为道女梳发不嫁,或许那才是皇家女应该有的归宿……” “啊?皇妹,你可别乱想。” “我没有乱想,只是有所感悟罢了,女人嫁与不嫁真有那么重要吗?” “……” “我更想追求一些平静的生活,总之多谢皇姐你关心了,就算我真的不嫁,以后我们还是姐妹感情不会有变化,到时可能我会游历四海……” 朱效茹听着妹妹的那番憧憬,说明妹妹好像已经思虑这件事很久。 唐朝时女子遁入道门,更多是避嫁,连皇室女也不例外,但要说唐朝的士风之开放,再跟现在那三从四德的现状相比……那能比吗?就算你是长公主,你想当道女就当道女的?皇室怎么给天下百姓做表率? “皇妹啊,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皇兄必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再者说来这世上的好男人那么多,你也没必要这么早就看破红尘吧?算了,当姐姐的不说了,免得回头再被人以为,是我挑唆你这么做的,我对你的想法可完全不知情……” …… …… 京师,崇文门外。 张延龄见到了一脸狼狈之色的崔元。 崔元此行只带了两名随从过来,本来张延龄都以为不用等崔元,因为这么辛苦的差事朱效茹应该不会放人,他自己都没亲自登门去请,只是派个人去通知了一声,谁知崔元还是来了。 更主要的是。 好像崔元都没看懂妻子的操作。 他是莫名其妙被人推着上了马车,连细软都没怎么好好收拾。 “崔兄?”张延龄过去迎接崔元时,发现崔元还在怔神中。 崔元这才留意到张延龄,眼神中突然也就有了光彩,好像张延龄才是那个能给他踏实感的人。 “建昌伯,您……还好吧?” 崔元下了马车之后,讷讷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挺精神的一个人,也是年轻士子中的典范,本来不尚公主的话,或许还能在科举上大有作为,结果…… 活生生被朱效茹折磨成一个书呆子。 张延龄也从崔元身上感受到了,找妻子一定不能找强势的,否则就会被逼成崔元这副模样。 “崔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有些事,咱马车上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遇事不决摆个阵 张延龄带着人离开崇文门。 走了还没多远,金琦便到马车这边道:“爷,前方来报,据说十里亭有王府的人在等给您饯行,见还是不见?” 张延龄笑了笑。 自己远行这么大张旗鼓,还有藩镇的人敢来?难道各藩镇不都是闷声发财? “什么人?” “让小的去给您探探。” 金琦话竟只说了一半,知道有王府的人在等,却不说是哪家,居然还要自己去探? 越活越回去。 张延龄回过头,暂时同车的崔元好奇问道:“不知是哪家王府?” 张延龄轻哼一声道:“怕是除了宁藩之外,没别家。” 崔元略显惊讶,张延龄为何如此笃定会是宁王府的人? …… …… 到了十里亭。 见到来人,来人是宁王府此番到京师朝贡的代表,也是之前张延龄见过李廷用的妻子,菊潭郡主。 这郡主叫什么名,张延龄并不知道,平时都是仪宾李廷用在外面走动,此女到京师之后算是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 “建昌伯,久仰大名。” 菊潭郡主从十里亭走出来时,竟还带着面纱,既是故作神秘,又好像生病见不得风。 这架势,很容易让张延龄想到宁王派系的肺痨传染病。 张延龄冷笑道:“你哪位?” 金琦道:“爷,此为宁王府的菊潭郡主,她是特地到京师来朝见的,听说您要去山东,特地来此等候,还准备给您送点礼……” 本来金琦觉得,宁王送礼,张延龄应该不会对他甩脸色,谁知张延龄瞪他一眼时的目光还是很冷漠,这就让金琦很尴尬。 以他的脑袋瓜,感觉很难琢磨张延龄的想法,到底引介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郡主?我们认识吗?” 张延龄还是一脸生分。 菊潭郡主倒是没想到张延龄会如此见外,旁边的人凑过来,好像是要提醒她什么,她伸手把人屏退,对张延龄道:“建昌伯如今乃是朝中能人,家父对您也是欣然向往,本还说有机会的话请建昌伯往江西,宁王府必定尽地主之谊……” “有事说事!” 张延龄拿出朱祐樘在朝堂上喝斥他的口吻。 菊潭郡主还是要忍着火气,这才道:“建昌伯,之前本宫的仪宾曾见过您。” “你是说那个肺痨鬼李廷用?你们不是来京师求药的吗?到现在还没走?” “……” 一连几句话,二人根本不在一个步调上。 菊潭郡主身边的那些随从一个个脸上都有愤怒之色。 之前张家兄弟当众羞辱李廷用,现在张延龄又在羞辱菊潭郡主和宁王府。 张延龄心想:“好家伙,这是反相毕露啊,你们看不惯朝廷有我这般的外戚是吧?想咬我?来呀!” 菊潭郡主抬起手,将自己的面纱揭开,露出了自己的容颜。 算不上有姿色,很平庸,让张延龄看了没胃口那种。 张延龄心说:“本来以为那个永康公主已算是平凡女人的长相,再跟这位一比,永康简直可说是美人。” “建昌伯,这么说吧,您要去山东查案,而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藩台,乃是江西人,跟家父有交情,他会相助于您,所以……” 菊潭郡主说到这里,简直就是在提醒张延龄,李士实是我们的人,你别想动他。 张延龄笑着打断菊潭郡主的话,道:“我祝他好运。” 说完张延龄转身往十里亭外而去。 “建昌伯……”菊潭郡主还想追过去继续说。 这次金琦等人的眼力劲是跟上,赶紧把人给挡住,金琦也看清楚形势,张延龄对什么宁王的女儿并不待见,他用冷漠口吻道:“郡主见谅,伯爷并不想跟您多交谈。”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菊潭郡主突然就发飙,朝金琦怒喝。 这一声喝,倒是把金琦给吓着了。 金琦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本是仗着张延龄当靠山,要在菊潭郡主面前表现一下忠心护主之心,谁知人家是郡主,或许对方心中已把自己当公主,自然见不得一个跑腿打杂的出来挡路。 张延龄闻言只是笑着往回看一眼,此时杨鹏过来,有意要征询意思。 张延龄摆摆手意思是不做停留。 一行人往车队方向靠近,免得被更多人围观,直接上马车扬长而去。 …… …… “郡主,您看?” 在张延龄一行走之后,菊潭郡主身边的随从,紧忙过来征询她的意思。 菊潭郡主的脸色非常差。 身为郡主,纡尊降贵来见张延龄,已经算是很给面子,张延龄居然还敢给她甩脸色? 她是不知道,就算她真的变成公主,也不会在张延龄这里讨得半点便宜,张延龄现在就是要表现出一副见人就咬的架势,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张延龄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从来没乱过。 “此等人一朝得志都不知怎么得瑟!”一旁走过来一名老者。 之前老者一直都在凉亭内看着,未曾说过话,但看样子他并不是普通随从,应该是宁王派来相助女儿的幕僚。 菊潭郡主蹙眉,眼神不解道:“连军师都觉得他是没有脑子的狂妄之辈?若真如此,朝中文武大臣何至于在他手上接连吃亏?恐怕他这是向我们表明,他会在山东掀起一场风浪,他此行目的为救林元甫和徐杰,那此二人不能留。” 老者道:“郡主不会是想让李公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菊潭郡主抬手给打断。 “有事回去再商议,马上去信山东,让李公知道京师的情况,山东可是我们在江赣之外唯一能控制的地方,无论如何不能让此人在山东兴风作浪!” 菊潭郡主虽然对张延龄很生气,但她似乎对局势看得还算明白,知道张延龄只忠心于皇帝,眼下拉拢不成,就只能让李士实做防备。 …… …… 山东。 济南府。 李士实一连两日都闭门不出,谁都不知他在搞什么。 他作为左布政使,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 自从朝廷派张延龄来山东的消息传来,地方人人自危,都觉得张延龄不好应付,有很多消息灵通的都觉得应该赶紧“弃暗投明”。 李士实看起来已无法掌控局势。 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闭门不出,更让人无法理解,简直是把所有主动权都拱手相让。 此时山东右布政使名叫刘聪,本来跟李士实之间就不对付,但在自查亏空这件事上,刘聪却跟李士实连成一线,现在出了事,刘聪却也有意回避李士实,免得最后要翻船时被李士实所连累。 这天一清早。 府衙还是没见到李士实的人,左参议杜整急忙到李士实府上来见。 到后院,等了一个多时辰后,才见到李士实懒懒散散出来。 “李公,您怎如此淡定?连郡主在京的消息都传来,说是张延龄要对咱不利。郡主的意思,是赶紧把牢里的那两位给解决,就说他们畏罪自杀,哪怕朝廷真要追究,也不会把事牵连更大……” 菊潭郡主那边已传来消息,因为张延龄临走时出言威胁,让菊潭郡主意识到张延龄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会建议李士实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李士实没让杜整说下去,一抬手,让杜整跟他进到房间,到一张桌前。 却见桌上全都是占卜所用的龟壳、铜钱等扶乩之用。 李士实很擅长风水,在历史上他就是个风水名家,他对晚唐风水名家杨筠松所著《疑龙经》、《撼龙经》等书研究甚深,他也曾著《一线天》,对杨筠松理论进一步延伸,对“纵览形势”、“寻龙捉脉”的峦头风水学可说是已臻至大成。 所谓的峦头风水学,讲求的是山脉地势,讲改命行运等等,跟“理气派”风水学相对。 他自诩为诸葛孔明在世,后来朱宸濠作乱也很大程度上是听了他在命格方面的挑唆。 说白了,他以一个当代风水名家的身份,说朱宸濠是真龙天子,还给朱宸濠摆了风水大阵相助,然后朱宸濠就真以为自己能当皇帝,再然后…… “李公,原来这几日您都在测算天机?不知有何结果?”杜整作为李士实的嫡系手下,无论他对风水学信不信,都要对李士实的风水学能力表现出推崇。 当手下的要有当手下的觉悟。 李士实笑道:“我不但在测算,还是在摆阵,就算姓张的外戚手上有实力,甚至有高人相助,但只要他进了济南府的龙眼,就算是神龙也会变成潜龙,最后为我所用。” 即便杜整很相信李士实的能力,但是听了这种话,也觉得很扯淡。 不靠手段解决张延龄,靠摆阵?摆阵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让张延龄为之所用?怎么用?以后让张延龄对李士实唯命是从?再或是让张延龄成为宁王府的人? “可是……就怕背地里有人捣乱,听说刘藩台那边已准备投奔张延龄,可能是被张延龄在京师闹出的动静给整怕了。”杜整很担心道。 “所以说刘聪就是个不堪大用的人,幸好没去收拢,这种蠢人拉回来只会坏事!但看我再给他摆个阵,是为天阵,让他受困于八卦五行,估计他会大病一场,甚至连姓张外戚的面都见不到!” 李士实把话说完。 杜整人都听傻了。 真是闻所未闻,遇事不决摆个阵?这能管用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计之一二 张延龄从京师出发很早,但路上并不快。 还没出北直隶,地方上给他送礼的人就排了长队,送来的礼物用十辆马车都运不完,张延龄是来者不拒,把礼物都收下来,不是往京师运,而是往山东运。 这天晚上在驿馆驻扎之后,又有大批的人来送礼,张延龄亲自接见了几名官员,等送走这些人之后,看着后院都快堆成山的礼物,不由想到了之前出来办差铩羽而归的张鹤龄。 “官员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挺强,老大是侯,走到哪不受待见,我不过是在京师做出点成绩,一个个都跑来给我送礼,这大明朝官场腐败的气息真是一言难尽。” 张延龄让人清点了一下,礼看起来多,但总价值不是很高。 所有加起来可能也值不到一千贯。 对外人来说挺多,对张延龄来说不值一提。 想到之前张鹤龄出来,屁玩意没收到,一来是张鹤龄是秘密出京办事,不能太张扬,更重要的一点是张鹤龄在朝中就是个屁用没有的外戚,人家送礼给你自然是想捞到好处,你不能帮到人家升迁、调度,人家干嘛还要巴结你? 现在张延龄就不一样。 当晚。 崔元很着急过来,给张延龄带来个听来很不好的消息。 “建昌伯,出了件大事,听说山东那边把你给抓起来了!”崔元上来就用一惊一乍的语气。 张延龄本来都已经准备安寝,闻言笑道:“我人在这里好好的,怎么人就被逮了?难道是在我缺席的情况下,已审判了我的罪行?” 崔元道:“那倒没有,就算山东地方上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上差如何,但据说是抓了个冒充你的人,此人自称建昌伯在地方行骗,还要对官员索贿等等,就被拿下,听说由藩台、臬台二人亲自审问,公堂上把那冒充的人打到皮开肉绽!” “好,打得好!”张延龄笑着拍手。 崔元惊讶道:“建昌伯,山东明摆着是要警告地方不能跟您私下里有来往,什么冒充之人多半是他们自己找的,这您还说打得好?” 崔元也不完全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李士实的用计。 为了防止张延龄从山东地方小官入手,先拉拢小官后对付他李士实,李士实先来个杀鸡儆猴,让手下那群官员知道跟张延龄私下来往的下场,至于什么有人冒充这种事近乎于无稽之谈,谁会闲的没事冒充一个外戚,有何好冒充的? 张延龄道:“这个李若虚自称是姜子牙、诸葛亮在世,据说是精通天文地理人文,简直是当世半仙,这种人的手段也果然是天马行空让人捉摸不透,都快跟我有一拼!” 崔元先思索了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建昌伯,在下也听闻山东的这个李藩台在阴阳术数上很有一套,咱还是尽可能避着他,别跟他正面冲突……”崔元脸色有忌惮。 张延龄好奇道:“崔兄你不知道这次我就是去拿他问罪的吗?” “啊?这……这……” 崔元没想到张延龄能把话说这么直接,支吾半晌后道,“有没有罪,还另说吧?” 张延龄笑道:“就算是背黑锅,这个人选也一定是他!崔兄,咱的态度可要坚定,或是崔兄你担心他在阴阳术数上的手段?比如说给你下蛊,弄个小稻草人,扎几针把你给害了?” 崔元道:“这……建昌伯言笑,巫蛊之术在下是不信的,不过他在阴阳术数上的书籍,在下有幸拜读,他的确是很有研究的,他曾经预言过很多事,都应验,民间称颂他是刘诚意在世,他平时也自称能匡扶大计,或许他给自己测命以后能位极人臣吧……” 一个地方官敢自诩能“匡扶大计”,乍听来,都以为他是想以后位列部堂,成大明股肱。 但张延龄知道,此人是想给宁王造势,好死不死的这一代的宁王朱觐钧马上要挂了,他位极人臣的梦想要泡汤,但将来他还真跑去匡扶朱宸濠造反。 “崔兄怎么不认为他是要造反呢?”张延龄问道。 “建昌伯,您可别言笑。”崔元明显被吓着了。 张延龄道:“他跟宁王走得近,临走时菊潭郡主亲自来送不就说明问题?宁藩从立国开始,一直有不臣之心,他这话其实也想说,将来他能辅佐一个人造反,最后他再位列上公成为刘伯温、姚广孝一般的人物,你以为他真有机会在当朝位极人臣吗?” 张延龄的观点很新奇。 崔元思索了一下,隐约又觉得张延龄说得有道理。 张延龄笑道:“怪就怪,这年头任何一个想造反的,都觉得自己身边必须要有个姜太公一般的玄幻人物,方能成大事,连大明朝的太祖、太宗皇帝身边都有这般能人。” “有需要,这种人就会有市场,或许就有人想自诩为这般的能人,让人在造反的时候拉他一把。哈哈!” 以张延龄的看法,大明朝朱元璋和朱棣成事,都用了精通堪舆玄空之术的人物,在皇家看来,这就是有上天相助。 李士实这样自诩为姜子牙、诸葛亮的人物就有了自己的市场,后来李士实也的确是作为国师一类的人物加入到宁王叛乱一边。宁王叛乱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朱厚照胡闹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朱宸濠手握重兵似乎当皇帝是一蹴而就,就是生不逢时遇到个王守仁,王守仁可不单纯只是个喜欢做文章、纸上谈兵的腐儒,那可真是有能耐的。 “建昌伯,既然山东都已对您有如此的防备,咱去了……是否会有麻烦?”崔元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安危。 张延龄笑着安慰道:“没事,山东都指挥使司隶属于左军都督府,逢年过节还会往我府上送礼,算是自己人。” 崔元道:“我说建昌伯,您就别安慰在下,在下其实知道,山东如今两位指挥佥事中,一人可是邬祐,此人可是上一位衍圣公的长女婿,也就是……之前您抨击那位的姐夫,你这么到了人家的地头,人家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崔元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他所说的邬祐,是著名武将世家邬家的人,年轻颇有功劳,如今是两个山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之一。 更关键的是,这个邬祐的正妻乃是孔弘绪的长女,他是孔闻韶的姐夫,之前张延龄让孔闻韶在京城闹出那么大的丑闻,邬祐作为跟孔家姻亲,能不趁机暗中使绊? 张延龄笑道:“这一代的衍圣公可没嫁女儿,就算邬将军真的看我不顺眼,但如今的掌印都指挥佥事又不是他,怕什么?” 山东都指挥使司,名义是都指挥使管事,但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多不常设,如今掌印都指挥佥事是王瑾,此人年老持重,之前对张家兄弟也多番送礼,为的就是能更进一步,能到指挥同知的位子上。 大部分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同知都是勋贵挂职,想爬上去除非是有极大的战功,封侯封伯才有机会,就算有战功,也必须在朝中有很强硬的后台。 崔元看张延龄如此自信,才稍稍松口气。 “建昌伯,您看现在我们用如何的计策能成事?要是跟李藩台为敌的话,就怕到地方上,您带来的人不够看……” 崔元不担心山东都指挥使司使坏,但又开始担心张延龄带的人太少。 张延龄笑道:“计将有二。” “哦?但说无妨。”崔元提起极大的兴趣。 原来张延龄早就计划好了。 “计之一,乃是我轻骑而出,带个三五人,直奔济南府,先将左布政使李士实拿下,当即问罪甚至问斩,然后你们再跟上,到时木已成舟案子自然水到渠成!”张延龄一副诸葛孔明在世,老谋深算的口吻道。 崔元张了张嘴,好像吃了黄莲。 “计二呢?” “我说崔兄,你是觉得我第一个计策不好,为何直接问我第二个?” “不是不是,你这个太过于冒险,还是安稳一点的好。” “言之有理,那计之二,在于找个人,带着公文案牍,轻骑而出,只带三五人,直奔济南府,将李士实拿下问罪甚至是问斩……” 听到这里,崔元已彻底崩溃。 张延龄还在那饶有兴致描述这计策有多么的妙不可言,崔元不由打断道:“就没有计之三了吗?” 张延龄想了想,笑着摇摇头。 崔元道:“那我们安稳进济南府,步步为营,不是更好吗?” 张延龄叹道:“步步为营的结果,就是举棋不定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以我想来要么是我亲自去,要么是找人去,要不崔兄你看你代我去一趟山东可好?” “建昌伯,时候不早,在下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 崔元听说张延龄要让他去当炮灰,赶紧告辞而去,意思是这事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张延龄看着崔元夺门而去的仓皇模样,不由一笑,这模样跟他大哥张鹤龄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一旦要真去做事时却都推诿回避。 这能算是聪明人?最多算是个不作为的嘴炮强者。 “老爷,您为何要把崔驸马给吓跑?”在崔元离开之后,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人走出来,笑着问了一句。 正是一身男装的徐夫人,“妾身倒觉得,他还是挺有见地,应该能帮到老爷的。” 张延龄此行山东,徐夫人一直跟在队伍中,路途中为了方便,一直都是男装随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只是建昌伯府的一个打下手的小厮。 张延龄笑道:“我办事,最怕被人问东问西的,把他吓跑下次他就不敢再来问。走吧,旅途劳顿,陪我沐浴更衣,再帮我按按,松快松快。” 第一百六十九章 搅屎棍 张延龄带着队伍浩浩荡荡进入到山东布政使司境内。 沿着官路行走,舟车换乘,当马车过河时最为繁琐,这时代的河流基本都没有桥,需要用船只载着马车过河。 一行在六月初三抵达禹城,眼看第二日就要到山东布政使司的首府济南府。 当晚于禹城驻扎时,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孔闻韶的老爹孔弘绪。 “晚生见过建昌伯。” “您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晚生能得见于您真是三生有幸,晚生多希望能常伴您左右,聆听您的教诲,想来听君一席话必定是一生受用无穷……” 孔弘绪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伟岸一看就是个美男子。 要不知道他龌龊事的,真难以把这种一脸正气的人跟杀人淫辱妇女的罪犯联系在一起。 张延龄上下打量孔弘绪。 尽管已经天黑,但他还是想把这个人看更清楚一点。 杨鹏见张延龄半天都没回答,提醒道:“建昌伯,孔先生正在跟您说话呢。” 孔弘绪是被杨鹏带进来的,显然孔弘绪打点了杨鹏的关系,外人都知道张延龄跟杨鹏之间有矛盾。 孔弘绪通过打点杨鹏来接近他,张延龄是没想到的。 “孔弘绪是吧?就是你儿子,在京师里,窃取本爵文名,要本爵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才拿回来的?”张延龄马上拿出生人勿近的脸色。 孔弘绪赶紧行礼道:“是晚生教子无方,犬子回来之后,已令他闭门思过,定会在未来时候押他登门谢罪,晚生先替犬子给您道歉,至于赔偿……早就让人备好,在建昌伯回京师时,一并带上便可。” 张延龄心说,还真是服务周到。 果真是进了山东地头,孔家人是避不开的。 但问题是,他是从北边来的。 曲阜在济南府的南边,孔弘绪是怎么准确找到他的? 张延龄耐着性子,在驿馆一楼大堂的一张餐桌前跟孔弘绪坐下来,孔弘绪上来就要给张延龄斟茶,却被张延龄用手给按住茶碗。 “晚生……” “我说阁下,你乃是前任衍圣公,就算现在什么都不是,那也是宣圣传人,不用在本爵这里摆低姿态。” “要的要的。” 孔弘绪满脸堆笑。 孔家前后两个衍圣公,一个在张延龄面前自称晚生,一个自称学生,这家人表面对人表现出谦卑,做的却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张延龄对孔家人也无语。 我们有矛盾,你还这么厚着脸皮上来求见,显得有多卑微,何至如此? 你应该嚣张起来,我继续摩擦你们才有成就感。 你这是想让我伸手不打笑脸人? “晚生是在六天之前得知您要来山东的,知道您南下走官道必定要过禹城,便马不停蹄往这边赶来,终于跟您会面,也算是有缘……”孔弘绪显得非常洒脱,人属于健谈的那种。 有缘? 张延龄笑了笑。 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谁他娘的跟你有缘? 虽然咱俩以前做的事没有本质区别,但问题是我现在已经弃恶从善,而且我没杀人。 张延龄见孔弘绪在侃侃而谈,不由伸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就称呼你南溪,南溪你来此到底是要作何的?” 孔弘绪先怔了怔。 他自号南溪先生,孔弘泰号东庄先生。 张延龄称呼孔弘泰时会加尊称“先生”,对孔弘绪就没那么客气,毕竟孔弘绪只是个庶人,没道理得到当朝外戚的礼遇。 “这……晚生知道您来处理府库亏空的案子,还要救林元甫回京师,又怕您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人算计,特地来相助的,哪怕是平时在您身边端茶递水的,偶尔您有需要,也可以让晚生帮您去做,门路方面都能打点好……” 好家伙。 知道我来山东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你作为东道主来相助? 这是想让我投桃报李,把案子处理完,回头再把你儿子抬上去继续当衍圣公宗子? 算盘打得不错。 但问题是,找你这么个人在身边,别是适得其反,关键时候你反水当了二五仔,给李士实那些地头蛇通风报信去了。 张延龄道:“南溪,你说的真让人不解,本爵到山东办案,有什么需要孔家人相助?这又不是去兖州,难道说你们孔家在济南府也有人脉?” “有的,有的。” 孔弘绪自然知道张延龄心高气傲不想让自己相助,还是耐着性子在回应。 “哎呀,看来你们孔家果然是势力庞大,山东没有你们罩不住的地方是吧?本爵没有消遣你的意思,既然你都这么诚心前来,我还能说什么?南溪你明日就跟我们一起进城,有事的话你给支应一下,对了,东庄哪去了?” “他……他最近身体不适……正在养病。” 张延龄听了不由皱眉。 孔弘泰离京时那万般无奈的样子,他至今记得。 身为衍圣公,连自己的子嗣都保不住,看起来孔家人对于正统什么看得很重。 这次孔弘泰连同行都没同行,说是养病,别是回了曲阜就被人给软禁,来了个“被生病”。 张延龄也要琢磨一下,从山东走的时候,是否也要把孔弘泰一起带上,免得回头就要来个“因病离世”。 孔闻韶合理合法重回衍圣公宗子的路被张延龄堵上,孔家人必定会铤而走险,只要孔弘泰死了,他儿子方年少,非要由孔闻韶来嗣位…… 以前张延龄觉得孔家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对名义上的家长孔弘泰做什么,现在看起来,家长哪是孔弘泰? 根本是眼前这个笑面虎。 外人都敢杀,这种人对自己人能手下留情的? …… …… 翌日上午,孔弘泰果然带人与张延龄同行。 到了济南府。 并没有见到李士实和刘聪这两个“藩台”,也没见“臬台”赵鹤龄。 反而是右参政谢文、左参议杜整和按察使司副使郝志义,带济南府知府方进等人前来迎接,都指挥使司那边并没有派人来,官员身后的随从多是一些衙差和巡检司的人,一群虾兵蟹将,看起来地方上没打算跟张延龄来个硬碰硬。 “给建昌伯您介绍一下,这位乃是右参政谢文,他乃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金州人士。” 杜整作为左参议,也作为引介之人,什么话都由他来说,好像他的地位要比身为右参政的谢文更高。 张延龄好奇道:“山东布政使司的右参政不是徐杰吗?朝廷几时委命了新的右参政?” “啊?”杜整先是一怔,似乎对于身为外戚的张延龄连山东布政使司的人员架构都不明白,感觉到惊奇,他解释道,“山东本就有两位右参政……” “哦。” 张延龄点点头,“那为何一个进去了,一个还在这里站着?” 杜整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是有意刁难,他还是笑着回道:“徐参政……应该是罪臣徐杰,乃是督册道,而谢参政乃是分守道,账目并不过谢参政之手。” 孔弘绪立在一旁,听到这里,凑过来低声道:“建昌伯,您有不解之处,不妨让晚生给您解释一番?” 张延龄笑着抬起手来,拿出一副我不懂,但我还不虚心向学的姿态。 他又趾高气扬道:“管你们什么督册道、分守道的,别跟本爵整这些,李士实和刘聪呢?本爵来督办案子的,他们连基本出城迎接都不会吗?” 杜整为难道:“建昌伯您稍安勿躁,两位藩台都抱恙在身,怕是没法出来见您。” “那按察使赵鹤龄呢?靠……居然犯本爵兄长的名讳,真是要死不死的……”张延龄当众就骂起来。 杜整并不着恼,仍旧细心解释道:“赵臬台正在外查府库的卷宗,本是想早早回来跟您述职,谁知还是迟了,只怪山东最近阴雨不断,各处的河工又开始忙碌……” 张延龄冷笑道:“河工忙碌,臬台去监督河工?我去他娘的都在耍老子是吧?本爵要见的,一个都见不到?那本爵进城探病行不行?” “不可不可,两位藩台的病都有传染性,府上都给隔开免得染了外人……” “那本爵直接查案子,把林元甫和徐杰给提审出来,再把案宗给本爵送来总可以吧?” “也不可也不可,非要有两位藩台,同时还要有赵臬台的手令,三者缺一不可……” 杜整一副很耐心的样子,但所做之事,全是在当搅屎棍。 连一旁的杨鹏都听不下去,喝斥道:“你们糊弄鬼呢?查个账目提个人,还要两个藩台和一个臬台的批准?结果两个在家装病,一个跑到外面避祸?” 要说张延龄先前只是表现出些许的无知。 现在杨鹏的话完全是嚣张跋扈,一点不给山东这些地方官面子。 直白告诉你们,我们知道李士实和刘聪是在装病不见人,赵鹤龄是躲出济南府不敢见。 你们再拿什么非要有这三个人的手令才能开启案子,就属于扯淡。 杜整仍旧笑着说道:“杨公公您言笑,两位藩台得了急病,怎可能是装病?至于赵臬台,的确是出去办案,诸位先进城,稍安勿躁,等个一两天也不是事……” “哈哈哈!” 张延龄大笑起来。 杜整笑着问道:“建昌伯,您笑什么?莫非不信下官所说之言?” 张延龄大笑道:“我笑你们牛逼。” “啊?” 杜整和身后的一众地方官脸色都很尴尬。 这种说法方式的人,还真是少见。 张延龄笑道:“我张某人做事一向讲求的是快刀斩乱麻,而你们则给我来个绵里藏针,怎么,你们以为我刀无处挥砍?” “建昌伯说笑了,的确是不巧……” “不巧就不巧,进城吧。”张延龄当即下令。 崔元过来提醒道:“不可,济南府凶险异常,还是留在城外,有事也好支应。” 张延龄朗声道:“怕什么?难道还怕他们加害本爵不成?跟小的们吩咐,进了城一概不得吃城里的饭菜,水也不能喝,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进城的时候是五百好汉,出城的时候就成五百孤魂野鬼!” “言笑,言笑。” 杜整还是不慌不忙,跟谢文等人一起陪同张延龄进城。 第一百七十章 玩阴的我张某人就没输过 济南府城。 城内百姓秩序井然,看起来地方上倒也安宁,并未见萧条的迹象。 路上,张延龄直接问询有关李士实的情况:“不知这位李藩台如今在何处养病?还有刘藩台?本爵今日要去拜见。” 杜整道:“建昌伯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都告诉您了,他二位正被隔起来养病,为了避免把病给外泄,自然是找了僻静之所。” “城内还是城外?”张延龄笑着继续问道。 “不知啊。”杜整一脸很冤枉的样子。 崔元、杨鹏等人都是面面相觑,还说不是装病?连在哪养病都不说,别是跟赵鹤龄一样跑出城躲避去了吧? “呵呵,真是不凑巧,那林元甫和徐杰现如今看押在何处?本爵就算不提审,是否能去见见?”张延龄继续问道。 杜整道:“建昌伯,您真是为难下官,之前朝廷下令,非要保护好两位案犯,虽说我等都不知是怎回事,但还是照做了,人自然不会看押在牢房内,至于在何处还真不好说,非要等三位上官的手令才能解押……” 崔元也急了,骑马往张延龄这边靠近,道:“建昌伯,既然人都见不到,咱还进城作何?出城等不也一样?” 张延龄笑了笑,崔元还真是天真。 难道真以为此行山东是来办个小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也不想想,简直是要挖人家的祖坟,人家不给你设卡使绊就不错,还会配合你? 杜整听了崔元的话,笑道:“崔驸马您别急,下官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到几位上官,让他们赶紧回来,预估下午之时就有人能来见,大不了两位上官身患恶疾,远远隔着说话也是一样的……” “下午一定能来是吧?”崔元问话的样子,像极了在小摊等着油条出锅的路人甲。 告诉你五分钟出锅,等你五分钟后再来,还是这话。 “是的,一定来。”杜整言之凿凿。 他就这么一说,崔元还真的信了。 …… …… 到了城内的驿馆。 杜整说是要回去传报,却是一去就没影了。 “建昌伯,您说下午……山东的两个藩台和臬台会来吧?”崔元很着急的样子。 张延龄道:“你蠢啊,他们来作何,让我砍了脑袋来个先斩后奏吗?” 崔元惊讶道:“您……不会真的要先斩后奏吧?陛下或许那只是说说,都查无罪证……” 张延龄笑道:“那意思是说,我是那种按典章制度办事的人,他们很相信这一点,所以可以放心前来?你要真这么认为的话,你去跟他们说啊,跟我说什么劲?” 崔元:“……” 一旁的杨鹏走过来道:“国舅爷,看不到人也不是个办法,咱就被晾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张延龄道:“要不杨公公帮我去把他们的家给抄了?” “这……这不好吧?”杨鹏一脸回避之色。 张延龄打个哈欠道:“干嘛要弄得那么紧张?放心,明天一早之前我们必定会离开济南府。” 杨鹏等人具都惊讶,杨鹏道:“国舅爷,咱不把案子处理完?” “我几时说不处理完的?我的意思,是今晚案子就会结案……玩阴的,我张某人就没输过。”张延龄一脸悠哉悠哉的神色。 崔元:“……” 杨鹏:“……” 门口似乎还有偷听的人,知道张延龄要当晚结案,赶紧回去找杜整回报。 …… …… 到下午,李士实、刘聪和赵鹤龄果然一个都没出现,到天黑时,也没见一个人影。 城内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似乎地方上准备了跟张延龄打持久战的准备,这是摆明心态要跟张延龄耗。 当晚,杜整躲过哨探的盯梢,最后在城内某处秘密宅院内,见到了正在苦心摆阵的李士实。 “潜龙终于进阵眼了!”李士实一脸自信的神色。 杜整道:“李藩台,说一件很不好的事,张延龄在暗地里跟他手底下的人说,今晚就会结案,您看……” 李士实笑道:“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连人都见不到,怎么结案?先玩他两天。” 杜整为难道:“可他带来的人,城里的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怕是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哈哈,你当我没料到吗?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这种人也就是看起来比较有头脑,其实根本不值一提,这山东就是他的坟冢,他有命也出不去的那种……” 李士实脸上的自信,让杜整觉得,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张延龄人也见不到,林元甫和徐杰也带不走,账目也没法看,来了山东两眼一抹黑,能干嘛? 就在杜整准备详细汇报白天迎接张延龄所发生之事时,突然有一名李府的随从慌张过来。 “何事大惊小怪的?”李士实有几分生气。 随从看了看杜整,似乎是有外人在场,不想说,李士实道:“自己人,但说无妨。” 随从这才如丧考妣道:“老爷,事出大了,建昌伯把咱家的夫人、小姐和少爷们都给抓起来了!” “什么?”李士实的脸色瞬间就不那么淡定,他一把抓起随从的衣领道,“人不都安置在城外?怎么还会被他给找到?” “不知道啊,入夜之前,东厂派人出城就把人给拿了……” “东厂东厂,杨鹏那阉人还会替姓张那小子做事的?” 杜整也听懵逼了,你的家眷不都在城里?感情你提前把家眷都藏起来,这样是防止张延龄玩阴的? 但张延龄果然还是玩了阴的,你藏家眷不也一样被找到? 对张延龄来说,要找李士实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李士实一个大活人自己有腿,想跑到哪都容易,但要找到李士实的家眷很难吗?自己派出那么多的斥候哨探,若是连这点事都打听不起来,那这群人真是不用混了。 “老爷,怎么办?”随从一脸紧张。 “看我再摆个阵,此时一定不能乱,就算他把我府上的人拿走又能如何?”李士实一脸凶恶之色。 似乎成大事者,身边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杜整道:“李公言之有理,张延龄一定是想以此来要挟让李公您现身,不能让他如愿。” “还是你懂我。”李士实又跑到他所谓的大阵之中,准备施法。 …… …… 杜整都有点不敢回去。 他想到张延龄说今晚就要把案子结案,别是下一个被拿下的人就是自己。 亲眼见识了一下李士实摆阵,杜整觉得大开眼界。 什么道士作法,在李士实面前相比,简直弱爆了。 这才是当世风水名家。 摆阵出来的架势,一看就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就算他这样对风水命理不是很相信的人,看了李士实的大阵后都感觉到事情稳了。 却在此时,随从又跑来:“老爷,又出大事,公堂上……您已经在受审了!” “咳咳咳……” 李士实憋着一口气正在作法,听到这话瞬间泄气。 杜整好奇道:“李公就在此,怎会到公堂?还有公堂不都封闭了?哪里的公堂?” 随从道:“不是在知府衙门,也不是藩台衙门,是在历城县的县衙,由知县配合审案呢。” 杜整听了之后吸口凉气。 涉及此案,一个在这里摆阵,另一个直接开公堂审案,居然还是在济南府的附郭县历城县的县衙,可说是济南府里最不起眼的衙门,现在居然在审李士实? “老爷,也不知京师来的人从哪找了个您,总之人跪在公堂上,审案的就说那是您,正在数您的罪行呢。”随从哭丧着脸。 杜整一听,这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再一想,之前李士实不也一样找了个人说是冒充张延龄的,在公堂上被打到皮开肉绽?张延龄这算是活学活用啊。 “李藩台,您看这……”杜整望着李士实的脸色,就知道要出事。 李士实心下明显已经慌乱了。 再想想也是,就算李士实不在公堂上又如何?外人又不知道那不是李士实,只要张延龄对着个假人用缺席审判的方式定了李士实的罪行,那李士实就百口莫辩,到时李士实再牛逼,也不再是藩台,直接成“逃犯”。 “走!随我去历城县的公堂。”李士实怒不可遏,当即要前去跟张延龄对质。 杜整急道:“李藩台,这不可吧?去了不正趁了张延龄的阴谋?您不去的话他也不能把您怎么着……” 话是这么说,但杜整心里也不是很肯定。 李士实的家眷都落在张延龄手上,还找了个人假扮李士实,若是再在公堂上把李士实的罪行给定了,那李士实这个孤家寡人恐也难再兴风作浪。 “调集人手,之前姓邬的不是说会调拨给我三千人马?去把历城县的县衙给围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重兵围困之下审我!” 李士实眼看用阴谋诡计不顶用,张延龄好像比他技高一筹。 那就只能来硬的。 动粗。 杜整道:“李藩台,事可能没那么容易,却说是衍圣公……就是孔弘绪昨日里见到张延龄,还跟张延龄一起进城,怕是邬将军现在不会给您调兵。” 李士实此时也有些崩溃。 看着自己摆下的大阵,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掉进阵眼中的人。 “那把衙差、巡检司和团练的人全都叫上,再把乡勇叫上,把历城县县衙给围了,大不了跟此子鱼死网破!”李士实咬牙切齿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月黑风高 李士实带人杀到历城县县衙时,此时公堂上的审案已基本结束。 在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不在场的情况下,张延龄对他做了一次“缺席审判”。 这次的审判,并没有涉及到李士实之外的人。 “大胆贼逆,敢在山东闹事,出来伏法!” 门口传来叫阵的声音。 张延龄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南来色,此时南来色的身份是李士实,张延龄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历城县知县昌明杭,问道:“外面喧哗的是何人?” 昌明杭一脸无辜的神色。 知府对他来说都是顶头上司,以他的身份,何曾跟藩台直接对接?现在直接来个钦命审案的国舅,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下官不知,应该并非李藩台。” 昌明杭听过李士实的教诲,自然知道喊话的不过是李士实阵营中嗓门大的。 “爷,是山东左布政使带人到县衙外,人还不少,要不要出去看看?”金琦查看情况,回来后也没多慌张。 明显在他看来,李士实的人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 张延龄道:“走,出去看看。” 却是一旁一直在旁听审案的孔弘绪道:“建昌伯,提醒您一句,济南府可是龙潭虎穴,要是没事的话最好别起什么冲突。” “南溪你多虑了,本爵就是擅长跟人起冲突。”张延龄笑着说一句,在孔弘绪怔神的空当,已带人往外走。 …… 此时历城县的县衙之外,全都是举着火把的人,有衙差,也有巡检司的,还有乡勇。 各处消息汇总,县衙周围围拢的人超过千人。 李士实有意要在人数上压制。 “哪个是带头的,出来说话!”张延龄直接喝道。 金琦和杨鹏等人则都是趾高气扬,锦衣卫和京团营士兵的装备可要比眼前这群人强太多,差不多是正规军跟草寇的区别。 杜整从人群中走出来,急道:“哎呀呀,这是要闹什么?建昌伯,您这可是要引起民变的……” 杨鹏道:“这不是杜参议吗?下午时候还等着你引人来见呢,怎才来?” 杜整拍这大腿道:“这不李藩台已经给请来?” 张延龄笑道:“杜参议,你在说什么,本爵怎听不懂?” “罪臣李士实已经认罪,公堂上承认污蔑林元甫和徐杰,其实他才是罪魁祸首,还在他家里搜出贼赃数万贯,你不是想说,里面的不是罪臣李士实吧?” “放屁!” 本来李士实是不想出来的,但他听了张延龄的指控,还是忍不住从人群中出来,身前还有几个提着盾牌要给他挡箭的。 在黑夜中,互相看不清楚脸。 张延龄往下瞅了瞅,好奇道:“呦,这是谁?” 李士实躲在人群后面,朗声道:“本官乃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是也,此子乃假冒朝廷钦差,为非作歹,还不把人拿下?” 李士实气急败坏。 没办法。 他自知家里没有张延龄所说的贼赃,必然是张延龄陷害,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把张延龄拿下什么事都就好说了。 但他的命令是下达,可没人敢往前冲。 都知道对面是锦衣卫和京团营的人马,枪打出头鸟,谁冲还不是谁死? 张延龄指了指道:“他在说什么,本爵怎没听懂?是说要跟本爵动手是吧?” 杜整高声道:“诸位消消气,不能乱!建昌伯,您可是陛下派来地方查案的,闹出事您可担当不起……” “砰砰砰!” 杜整的话音未落,从县衙内冲出来一队神机营,二话不说一排火铳就朝对面射过去。 饶是对面前排大部分都有盾牌护着,这一排火铳下去,瞬间倒了一片。 “哇呀!” 对面本来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几时见过这种阵仗? 拿盾牌的都在往后跑,更别说是那些只提着粗糙武器的人,却听杜整喝道:“山贼进城,山贼进城……” 一边喊还一边找盾牌躲。 “看什么,有人造反,还不赶紧动手?” 张延龄眼睛里红光直冒。 这意思是,要让锦衣卫和京师团营的人马直接动手跟对方开战。 杨鹏赶紧道:“国舅爷,您忍一忍火气,这可是济南府,闹出事……担不起。” “去你娘的,你奉命来保护本爵,想退缩不成?天塌了本爵顶着!动手!”张延龄甚至自己抓过来火铳。 但这时代的火铳实在太复杂,非常不趁手,他干脆又抓了一把弓箭过来,还是不得要领,最后把弓箭丢给一旁的护卫,只是提了一把刀,任由金琦带人上去干活。 …… …… 历城县县衙外见了血。 好在双方还算克制,尤其是李士实带来的这群人,根本就没有要跟朝廷正规军作战的计划。 随后他们的锐气被瓦解后,包括李士实和杜整在内,已被锦衣卫拿下。 双方都有死伤。 锦衣卫这边死了一个,伤了六七个。 而对面则死了有二三十人,伤的就更多,大部分的死伤都来自最开始那排火铳。 “建昌伯,你早晚要遭报应,看你回京师后如何跟朝廷交待!”李士实被人给按住,还在大喊大叫。 就在李士实嘶吼时,他手下带来的过千号人,除了有三四百人被俘之后,剩下的多数都逃散。 张延龄走到李士实面前,笑道:“本爵还是第一次出来干大事,没想到你先栽在本爵手上,反正我造的孽也多,不在意多这一条。” 他又走到崔元身边。 此时的崔元吓得腿都软了。 生平第一次见到杀人,自己还牵扯其中,闹不好命也要搭在这里。 突然感觉自己被妻子送来跟张延龄办案,是要推他下黄泉。 “崔兄,没事吧?我说今晚就把案子了结,你看已经差不多,我没骗你吧?”张延龄则显得很淡定。 两世为人,张延龄对于生死什么的看得很淡。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管别人死不死的? 关键是,这次是李士实要动手来拿他,若他真被李士实给擒拿,命就不由自己而由他人,如今他最多算是正当防卫,要是不上来就放一排火铳鼓舞士气,对方人比自己多,最后胜负还难料呢。 现在双方只死了二三十人,张延龄觉得结果还在可控范围内。 杨鹏去查看过战况,回来见到张延龄,闷着头道:“国舅爷,真……死人了。” 张延龄道:“杨公公,你可要作为见证,是地头蛇要先拿本爵开刀,本爵迫于无奈才还击的,你是陛下派来保护本爵的,回去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知道。”杨鹏咽口唾沫。 外面又传来嘈杂声。 是山东都指挥使司的人听说城内有火拼的情况,甚至有神机营放火铳,赶紧带兵马前来。 或许山东都指挥使司的人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在来的时候也都小心谨慎,生怕跟张延龄再闹出什么矛盾,直接在济南府城里开战。 “爷,山东都指挥佥事王瑾在外面,说是要见您。”金琦刚把俘虏什么的押到了衙门内,马上又过来通报外面的情况。 张延龄带人再一次走出历城县的县衙。 这次对面都是武将,不乏有神机营,真要开战双方死伤就不再只是几十人为单位。 这次对方的头目,也就是王瑾,很识相走出来。 “卑职参见伯爷。”王瑾走到离张延龄两丈多远的地方,抱拳行礼。 张延龄道:“你就是王佥事?山东都指挥使司,现在由你掌印是吧?” 王瑾道:“正是。” “先前城内出了一点状况,叛逆之臣李士实要对本爵不利,本爵被迫还击,已将他的人给杀退,本爵是把俘虏交给你,还是留在这里?” 张延龄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王瑾一个脑袋两个大。 王瑾是地头蛇,照理说他应该站在李士实这边,但他知道张延龄是开罪不起的,就算有人要追究张延龄在济南府跟人火拼出人命,那也不是他王瑾的事。 王瑾只需保证后续情况不再恶化。 “卑职奉皇命镇守山东一地,济南府城更是重中之重,卑职不敢有丝毫懈怠……伯爷……跟李藩台的宿怨,卑职并不知情……” 王瑾都不知该怎么把场面话说囫囵。 张延龄摆摆手道:“行了,你不知情就不知情,本爵调查过,你跟山东地方亏空的案子没关系,本爵也不会把事赖在你头上。你要是担心贼人后续还来捣乱,只管派人在此留守便可!” 杨鹏凑过来,近乎是咬着张延龄耳朵道:“国舅爷,不能把他们的人留在这里,容易……被泼脏水。” 张延龄没理会杨鹏的提醒,高声道:“案子本爵已有眉目,涉案账目及人等,本爵会一并带回京师详细审讯,到时朝廷还会再行审验,王佥事,麻烦你在明日本爵走了之后,通知右布政使刘聪一声,让他管好下面的人,山东再出任何的乱子,唯他是问。” 话音落。 全场费解。 都以为张延龄不但要对付李士实,连刘聪和赵鹤龄也要一并处理。 谁知张延龄这次目标明确,只拿下个李士实,多余的人一个都不牵扯。 “再是让右布政使和按察使二人,赶紧把林元甫和徐杰二人放出来。若是明早本爵走之前还见不到人,就把他二人拿来顶罪!”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今天轮到我张鹤龄 京师。 东华门外,张鹤龄的马车停下来。 今天的他志得意满,大清早起来也一点不觉得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感觉自己马上要上天。 一旁赶车的管家还在叮嘱:“侯爷,二老爷不在,您可要收着点……” 张鹤龄撇撇嘴,不屑道:“老二能做的,本侯为何做不了?一群没见识的,真是大惊小怪。” 张鹤龄到宫门口。 等候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 陈宽恭敬引路,带张鹤龄往奉天殿那边走。 “陈公公,我二弟在山东可还好吧?”半路上,张鹤龄问了一句。 陈宽苦笑着摇摇头道:“寿宁侯,您到朝堂之后,自会知晓。” “切,问你还不说,装什么装?”张鹤龄一脸不屑。 这话清楚落到陈宽耳中。 陈宽只是苦笑了一下,话都不敢多说。 …… …… 奉天殿外。 此时是一片杀气腾腾的氛围。 没有人说话,但好像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在张鹤龄来时,一个正眼瞧他的都没有。 “嫉妒,都是嫉妒,看到老二……我们兄弟在朝堂得志,心有不忿小肚鸡肠的一群人。” 张鹤龄还在那低声点评。 此时徐琼走过来,就在张鹤龄想打招呼时,发现徐琼不过只是路过,但在路过时有意给张鹤龄使个眼色,好像在提醒张鹤龄在朝堂上要小心应答。 但张家老大几时是看人眼色办事之人? “我靠,姑父这是啥意思?连跟我说句话,辱没了他不成?” 张鹤龄对徐琼冷漠的态度也充满恨意。 总的来说,今天他看谁都不顺眼。 “今天到了朝堂上,非让你们知道,我们老张家不是只有老二,我老大同样可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二能干的,凭什么我不行?” “今天轮到我张鹤龄!” 张鹤龄现在是意气风发,心中也在回忆弟弟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场景,尽可能编排损人的话,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不知觉之间,好像满朝文武大臣都要对他刮目相看。 连皇帝都对自己非常器重,说了很多以前都没听到的赞美的话…… …… 就在张鹤龄还在那自我陶醉,或者说是在意淫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走出来,招呼众大臣往奉天殿内而去。 众大臣进殿之后,不多时,朱祐樘黑着一张脸出现在朝堂内。 在一番君臣礼数之后。 朝会正式开始。 张鹤龄挺直了腰杆,难得今天弟弟不在,自己还能参加平时的朝议,岂能丢了面子?可要奏什么事,他完全没预想。 “文臣奏事……”礼赞官话音落。 众文官没有要出来说话的意思。 朱祐樘看了看在场之人,好奇道:“这几天没什么事发生吗?怎么最近的朝议,愈发平静起来?还是说建昌伯不在,有些事暂且给压住了?” 徐溥看了看身后的人,终于走出,道:“陛下,济南府发生一件事,颇为着紧。” “哦?” 朱祐樘脸色看似惊讶。 徐溥仍旧道:“建昌伯带人到济南府查案,结果进城第一夜,就在城内与人械斗,死伤数十人,有山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王瑾的上奏,陈述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委……” 徐溥单独拿出一份奏疏来。 其实这些奏疏,早在之前就已经送到司礼监,徐溥手上的不过是誊本。 在朝堂上拿出来说,只为体现事关重大。 李荣和陈宽同时看着朱祐樘,似在请示要不要把这份奏疏转递过来,换了要奏别人的,他们也不用这么纠结,谁让这次参奏的还是张延龄呢? “械斗吗?建昌伯还真是的,以往在都督府时就喜欢与人生事,械斗的事没少做,朝中参奏他的人也不少,现在为朝廷做事到了地方,居然还有心思跟人械斗?”朱祐樘语气很平和,就好像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徐溥还是能从皇帝的口吻中听出一些苗头。 皇帝似乎在对他们说,你们以前参奏外戚械斗不法就算了,现在他可是给朝廷办差的,用“械斗”这样的字眼你们不觉得是在有意针对吗? “寿宁侯,此事你怎么看?”朱祐樘还是没让人把奏疏拿过来,却又突然打量着张鹤龄问道。 张鹤龄瞬间就傻眼了。 这是唱的哪出? 械斗? 死伤几十人? 老二干的? 感情老二去山东,不是做正事的,是换了个地方跟人打架? 这次打得还比以前更凶,死人了不止,还死了不止一两个? “臣……臣……觉得,背后一定有隐情……” 尽管张鹤龄想要好好表现。 但突然要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说点正经的,他反而结巴了。 关键是心中没有丝毫的预案,是被人赶鸭子上架。 徐溥语气也显得很平和道:“寿宁侯,哪怕建昌伯是你的弟弟,他在济南府府城之内做出械斗伤人性命之事,你是否也不该偏袒?所谓的另有隐情,莫非你知道其中有何缘由?” 朱祐樘脸色平和,一句话没说。 张鹤龄突然来了气势,似乎想到张延龄平时是怎么跟这群大臣争论的,声音提高八度:“徐阁老,那你倒是说说,本侯的弟弟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非要跑到济南府去跟人械斗,这又是为何?” 徐溥笑了笑。 突然发现,要跟张鹤龄争论,要不要如此容易。 兄弟俩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上的。 他的笑容也似乎在对张鹤龄说,你自己都说了,你弟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原因都找出来了,还用我回答什么? 徐溥突然不说话,张鹤龄脸上的自信更足,他心想:“这群人果然都是外强中干,原来这么容易就能把他们辩到哑口无言?老二,你也没什么大本事嘛。” 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于地方上无端逮捕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并诬陷其贪赃枉法,对于林元甫和徐杰的不法之事不闻不问,此乃因私废公,陛下交托他去山东查案,他只顾私人利益而不顾家国体统,都察院要对他行参劾!” 吏部尚书屠滽也走出来,双手举笏板过头顶,道:“陛下,吏部得地方上报,建昌伯在济南府私设公堂,以人假冒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于李士实不在公堂的情况下,擅自判案,后李士实带人上门寻理,结果建昌伯命护送之神机营放铳杀伤人命。吏部要对建昌伯行参劾之事!” 突然之间,都察院和吏部都要出来参劾张延龄。 张鹤龄大叫道:“你们是抽得哪门子风?本侯的弟弟又不在朝中为官,你们劾他什么?让他削爵为民?大明朝堂还有没有王法?” 众人都不搭理他。 在他们看来,这个张家大哥蠢得够可以,我们自然知道皇帝是不会杀他小舅子的,我们的目标就是让他削爵为民,最好再被关押在牢房里永远别出来生事。 谢谢你替我们总结。 “咳咳咳……” 朝堂上,突然一个人咳嗽起来。 正是之前被张延龄气到吐血,最近才回朝中当差的刘璋。 本来都以为刘璋在朝时日无多,谁知被气吐血之后,好像还“因祸得福”,或许是皇帝考虑到对文臣的压制不能太重,免得文臣撂挑子,再加上刘璋已经得到了“教训”,反而对于之前刘璋乞老归田的奏疏没有批准。 刘璋走出来道:“陛下派建昌伯到地方查河工、赈灾等钱粮调度所用,结果在地方无端生事,惹民怨沸腾,工部参劾!” 连工部都跑出来凑热闹。 一下子等于是朝中有三大衙门要对张延龄行正面攻击。 朱祐樘尽管早就知道此事,但见到这阵仗,眉头也是紧锁。 你们挺能耐啊。 既然你们这么能耐,怎么不等张延龄回来,朝堂上跟他争?到时当面参劾他,不是更加直接了当?还是说你们又怕被他的“巧言令色”将罪行给遮掩,所以现在学聪明,在人没回来之前就行参劾? 朱祐樘轻轻一叹道:“没想到朕让建昌伯去一趟济南,才没几天时间,就惹出这么大的事。” 众大臣一个个跃跃欲试的,都在想,皇帝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想包庇你小舅子吧?现在都死人了,谁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们肯定死谏到底,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朱祐樘道:“朕这里也收到一份密奏,是建昌伯在事情发生当晚,就马上奏禀当夜之事的。” “诸位卿家放心,他不是为自己的罪行做辩解的,朕也没有说不追究他在济南府所为之事。不过朕在这份上奏中,知道了一个名词,叫做‘缺席审判’,听来挺有意思的,说的就是他当晚于李士实不在公堂上,对其罪行审判。” 还说不是替张延龄开脱? 现在不就是? 徐溥道:“陛下,大明朝从未有过所谓缺席审判,于法于理,皆都不合,建昌伯所找之理由,乃为掩盖其罪,乱朝纲典制,还请陛下将其治罪。” 朱祐樘皱眉打量徐溥道:“徐阁老,把话想清楚再说。” 徐溥一怔。 这算什么意思?皇帝又要让我带头包庇张延龄? 这次徐溥没有退缩,拿出忠臣直谏的态度道:“陛下,老臣代表内阁要参劾张延龄……”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徐溥的话,叹道:“徐阁老啊,是你自己说的,大明朝就没有所谓的缺席审判,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建昌伯是朕派去地方上办事,就算他差没当好,是不是也要等他回京之后再行议处?你们现在又要参劾又要治罪的,跟所谓的缺席审判有何区别?” “你们这是要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吗?” 本来徐溥觉得自己心中有滔天的浩然正气,准备跟皇帝好好争论一下治张延龄罪的事,但听了皇帝的话,他瞬间也无言以对。 感情在这等着我们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卧龙凤雏 朱祐樘语重心长道:“朕知道你们还想说什么,你们是想说,朝堂参劾,跟建昌伯所提的缺席审判是两回事,不能一概而论。” “但诸位卿家可有想过,建昌伯若情非得已,何须要做出杀人举动?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带人去围攻县衙,建昌伯不算是还击吗?” 徐溥道:“陛下,李士实为何要公然与朝廷为敌?他一介朝臣文官,难道会对建昌伯有不利之举?就算建昌伯上奏中是如此说,恐怕也是其找借口。” 朱祐樘皱眉道:“徐阁老,你跟李士实认识吗?” 徐溥不知该如何回答。 屠滽走出来道:“往常大计时,臣曾亲自考校过李士实,此人学士非凡,且做事沉稳……” “朕知道了,你们是想说,建昌伯是在胡编乱造,那就算真是如此,你们能不能等他回来之后朝堂上当面问他?你们人都没亲自去山东,为何说得亲眼所见一般?” 朱祐樘也不耐烦了。 当皇帝的,居然跟自己的大臣谈不拢。 你们越是要让朕治张延龄的罪,朕越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陛下……”刘健也走出来。 “行了!” 朱祐樘当即伸手打断了刘健的话,冷声道,“既然建昌伯提到了所谓的缺席审判,朕也觉得可能背后有何隐情,那就不妨等建昌伯回京之后再行议处。” “另外,到时在朝堂上,把所有涉案人等一并叫来,包括李士实和林元甫等人,详细问清楚,这有何难吗?” 众大臣颇为苦恼。 这么好的机会,张延龄居然在山东跟人“械斗杀人”,还是在济南府城里,不管你办什么案子,在众大臣看来你一定就要克制,杀了人责任一定是你来担的。 主要还不是死了一两个,是死了二三十人。 就这样还不能把张延龄扳倒? 等张延龄回京师,到了朝堂上,还不定会被张延龄如何的花言巧语把罪行给掩盖,以前不觉得张延龄有口才,现在发现,张延龄那张嘴简直无敌。 主要是满朝堂只有张延龄能像一个泼妇一样说话,这就让众大臣很无力。 就算让他们跟一个泼妇一样跟张延龄对着吵,他们自问也没那水平。 不怕泼妇嗓门大,就怕泼妇有文化。 这个泼妇可以一边撒泼耍浑,一边能谈天说地引经据典,背后还有皇帝撑腰……想想都让众大臣抓狂。 “今天的朝议就先到这吧,在建昌伯回京师之前,朕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他的事,若有议论者朕回头就交给建昌伯自行来处置……” 皇帝居然也学会威胁人。 把议论张延龄的人,交给张延龄来处理…… 这是什么套路?我们这些大臣还怕张延龄动粗的甚至动杀人的? …… …… 皇帝走了。 众大臣很无语。 张鹤龄则有些迷惑不解。 自己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算是好?还是坏? 完全没谱啊。 总感觉没有张延龄那么出彩,不过难得自己可以在朝堂上发话,还是跟众大臣争论,总该是一种进步了吧? “看来我也没比老二差到哪去。”张鹤龄瞬间又有自信。 众大臣或许是考虑到朝堂上人多嘴杂,这次没在朝堂上议论张延龄的事,也是皇帝的威胁起了作用。 就在众大臣准备退下时,张鹤龄赶紧快步往徐琼那边走去,他想问问徐琼对于今天表现的看法,不是他非要缠着徐琼,是他在朝堂上跟别人也没任何关系,人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姑父,你看……”张鹤龄笑着过去跟徐琼拱手行礼。 徐琼四下看了看,发现众大臣大部分都已经出了殿堂,他仍旧着恼。 “鹤龄,你这是作何?” 张鹤龄好奇道:“姑父,咱一起出宫啊。” 徐琼皱眉道:“鹤龄,你弟弟在山东杀了人,你在朝堂上胡说些什么?你这不是要害他吗?” “啊?姑父,你这话从何说起?”张鹤龄本来以为自己表现很好,谁知徐琼上来就说自己害了弟弟?我哪害那小子? 那小子不害我就不错。 徐琼道:“这里乃是公开场合,此等事还是等私下里去谈,这件事说来非常严重,无论如何,延龄都不该在山东杀人,你先走吧。” 徐琼此时好像有意要跟张鹤龄划清界限,都不想跟张鹤龄一起走。 张鹤龄脸色瞬间很难看,嘴上嘀咕道:“明明是那小子犯错,怎么闹得好像错是我的一样?你们这群人讲不讲道理?” 不过人家不待见他,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再跟徐琼靠近。 转身径直往东华门方向而去。 …… …… 朱祐樘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张皇后还在焦急等待丈夫,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陛下,今天鹤龄的表现可好?” 张皇后见丈夫进来,也不行礼,直接问道。 朱祐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今天张鹤龄入朝,不是他的意思,是张皇后的恳请。 在张皇后看来,既然自己的一个弟弟已经能为朝廷做不少事,还能得丈夫器重,那也该再提另一个弟弟一把。 怎么说也要来个一门双杰、卧龙凤雏,才对得起张家出了她这么个皇后。 手上得天独厚近水楼台的资源都不用,更待何时? “怎么?是鹤龄表现不好吗?”张皇后看丈夫脸色不佳,瞬间感觉到可能是弟弟闯祸。 朱祐樘摇头道:“今日朝堂的事,跟他无关,是延龄在山东地方上,杀人了。” 张皇后先是怔了怔,随即杏目圆瞪。 弟弟不是去办差的吗?怎么会牵扯到杀人?难道是跟以往一样又去“打家劫舍”或是有“强抢民女”?本性毕露之后行杀人之举? “陛下,那可是臣妾的弟弟……” “皇后,你在说什么?朕没有要怪责他的意思。” 都杀人了,还不怪责? 张皇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弟弟是怎么杀人都没问,就开始为弟弟求情,为时过早。 或许在她心中也仍旧刻板认为张延龄的本性不是好人,就算一时“正常”,也不可能永远保持正常。 总归还是有要用她出马求情的时候。 朱祐樘道:“延龄上报的,是地方上要杀他,虽然朕也不明当日情形,一个山东左布政使,又不是军职,怎会对朝廷命官下手?就因为延龄要查他?” 张皇后怔了怔,问道:“那陛下,他是把谁杀了?” 朱祐樘苦着脸道:“不是他杀了谁,是有人对他行凶,他让护卫出手,双方动了手才死了人,具体情况还要等他回来之后问清楚。” 尽管不清不楚。 但张皇后总算是松口气。 以往打个人,张皇后都感觉难以启齿,现在弟弟杀了人,好像自己也不用太紧张。 真是彼一时此一时。 “好了皇后,朕还有别的公务,今天要晚些时候过来,朕只是跟你说一声……” “那鹤龄。” “哦,他?” 朱祐樘都已经快走出门口,闻言想了想,实在想不起另一个小舅子在朝堂上有什么表现,只是摇摇头道,“一步一步来吧。” 说完走出了坤宁宫。 尽管张皇后也没仔细问,但她还是感觉到,想让两个弟弟同样出彩,好像并不是易事。 卧龙凤雏先不求,先把卧龙给保住,比什么都重要。 “来人。” “奴婢在。”张永出现在张皇后身前。 “着人去宫外知会一声,派人沿途保护建昌伯,不能让其在路上出事。” “是,皇后娘娘。” …… …… 朱祐樘出了坤宁宫,他不是准备去乾清宫处理公务的。 他要去见李广。 最近对丹药有些想法,准备跟李广探讨,顺带要炼更猛一些的丹药。 就在他准备加紧步伐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人被太监给拦下。 “父皇,是儿臣啊。” 竟是朱厚照的声音。 朱祐樘等了等,这才见儿子从拐角出来,一脸笑容走过来给他行礼。 “你不在文华殿,到此来作何?”朱祐樘看到儿子,尽管想保持当父亲的威严,但还是有些提不起架势。 跟他自身的经历有关。 他自幼就是活在恐惧中,成年后深切感受到当父亲不作为的后果,他不想给儿子太大压力,更主要的是因为就这一个儿子,心疼还来不及,以他的性格是最宠着老婆孩子的。 朱厚照先是给父亲行礼,然后笑着说道:“父皇,您刚才跟母后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是说二舅在山东杀人了是吗?” 朱祐樘眉头紧锁。 “你几时去坤宁宫的?”朱祐樘喝问。 “儿臣今天过来跟母后汇报学业,然后父皇就来了,母后不让儿臣出来,本来要等父皇跟母后说完话给父皇请安,谁知父皇着急要走……” 朱祐樘这才知是误会了儿子。 原来儿子只是过来见妻子,毕竟一个小屁孩自己住在东宫,还是有些冷清寂寞的,朱祐樘也没限制儿子平时到坤宁宫来。 “你二舅的事,跟你无关。”朱祐樘冷声道。 “父皇,谁说无关的啊,您说过让儿臣跟他学习,他若是那种杀人的恶人,儿臣跟他学什么?”朱厚照据理力争。 朱祐樘皱眉:“你到底要干嘛?” 知子莫若父,朱祐樘知道儿子没安好心。 朱厚照挠挠头笑道:“儿臣没别的想法,就是求父皇,在二舅回京时,让儿臣陪同迎接的人一起去,儿臣有些话想问问二舅。” “胡闹!”朱祐樘喝斥了一句。 朱厚照哭丧着脸道:“儿臣就是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儿臣也想知道他在山东经历了什么,父皇您就准许儿臣出宫一趟吧,儿臣保证不会乱跑。” 朱祐樘本还急着去见李广。 见儿子如此哀求,想了想,其实让儿子公开去迎接一下张延龄,也没什么不好。 既能体现出当皇帝的对臣子的礼重,也算是培养儿子做事的能力,可以让迎接的一行,名义由朱厚照来带队。 “行吧,只要你这几天别惹是生非,朕就让你去。” “谢谢父皇!” 朱厚照听说能出宫迎接张延龄,哪怕知道连京师都出不去,但还是兴奋异常,似乎生怕父亲反悔,一溜烟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保大还是保小? 张鹤龄觉得自己很倒霉。 不明不白被叫到宫里参加了日常朝议,本想大显身手,结果在朝堂上被那些文臣压着,事后又被徐琼告知要害死自己弟弟。 更可甚的是,事后居然还被母亲叫到面前来,对他一顿喝斥。 “……鹤龄,你为何不能好好照顾你二弟?他又没去过远处,怎可能有分寸?当兄长的就不知好好提点他?” 张金氏是在从宫里得知了女儿的消息后,特地把张鹤龄叫来的。 张皇后又没有嫡系人马,想保护张延龄,自然还是要通知张金氏,而张金氏又只能把张鹤龄叫来……转了个圈,等于说保护张延龄回京师这件事还是落到张鹤龄头上。 张鹤龄不耐烦道:“娘啊,咱能不能讲道理?老二在外面杀人放火,那也能怪我吗?就算要怪,也是子不教父之过……当娘的难道就没责任?” 张金氏听了不由蹙眉。 这儿子。 怎么这么不长进? 现在居然赖起老娘?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吧? 张金氏道:“那延龄去山东之前,就没叫你一起?你也没说要陪他同去?” 张鹤龄撇撇嘴道:“他是叫我一起,但我想的是,咱老张家就俩男丁,不能同时折在一个案子里吧?还好是我有先见之明,这不那小子就在山东惹事?现在能保住一个算是烧高香了,娘你还要奢求哪般。” “你这是什么话?”张金氏听了更加气恼。 张鹤龄嘴角发出不屑的一声道:“姐姐不就是这意思吗?” 张金氏闻言差点抄起鞋底板打人。 张皇后的意思,的确是要保张家门楣太平,意思是要保护张延龄平安回来,再保他于朝堂上不会出事,等于是先给张延龄一个警示,让张延龄早做准备,免得在朝堂上无从应答。 但在张鹤龄看来,张家到了要弃一保一的时候。 张大侯爷几时是懂得为他人着想,为他人牺牲之人? 到了兄弟俩非要选其一的时候,当然是把弟弟推出去挨宰,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鹤龄,你弟弟难得在朝中有所作为,不过是在地方上出了点事,很可能还不是他的责任,你就想让你二弟万劫不复了是吧?现在命你马上去保护他回京师,要是他出了事,你也别回来了!”张金氏也是动了真怒,厉声对儿子说道。 张鹤龄瞪大眼看着自己母亲,这跟他印象中一直贤良淑德的母亲有极大的差别。 张金氏平时有女儿在宫里罩着,还有俩儿子让她等着抱孙子,没事想进宫就进宫,简直把皇宫当成自己后花园,自然也就心平气和的。 但母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我堂堂国丈夫人,当初把女儿送进宫,功劳还有我一半,我的远见卓识可是你这浑浑噩噩的孽子能比的? 张鹤龄道:“娘啊,你的意思,是老二比我重要?两个儿子,您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能跟你弟弟相比?让你去朝堂撑张家的脸面,结果表现出那熊样,好像让人不知道咱老张家出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这次你弟弟再出事,咱老张家就当断了根,留你还不如没你,你这个祸患丢人现眼……” 张金氏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把张鹤龄差点找不到北。 人近乎是懵逼被赶出院门。 人生观被颠覆了。 弟弟是人中龙凤?我是败家玩意?弟弟死了老张家就断根?难道我不是老张家亲生的儿子? ……等到了门口,人还没从母亲那顿痛骂中缓过神来。 “侯爷,您是怎么了?老夫人出事了?”赶车的车夫赶紧过来问询。 “去你大爷的,老夫人能出什么事?是本侯那混账弟弟……一定是他给娘送的金子起作用,这小子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当娘的收了他那么重的礼,还能一碗水端平的?感情那小子早就算计老子呢!” 车夫听得是云里雾里。 侯爷,您思维跳跃性这么大,这是在说什么? “侯爷?咱……去哪?” “收拾收拾,去城外,等着去迎老二那不成器的。” 别人看得起张延龄,他可不会看得起。 再回想起母亲的那番痛骂,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去的路上甚至想找个地方喝顿闷酒,以将心头的不悦发泄出去。 “我招谁惹谁了?”张鹤龄怎么都想不明白。 …… …… 张鹤龄果然带人出城,说是要去保护张延龄。 但张鹤龄似乎心里很清楚,弟弟身边有锦衣卫和京团营的人马保护,几时轮到他带人去保护? 再者他心里气不过,凭什么你小子惹了祸让我去保护?我心灵上的受伤谁来弥补? 他出城之后,二十里都没出,随便就找地方住下来,要等弟弟回来时跟弟弟一起进城,对外宣称就说是自己远途去保护弟弟回来……计划简直不要太天衣无缝。 结果回来时,张延龄走的不是陆路,而是水路。 “爵爷,明日就要到京师,听说朝堂上那么多人对您行参劾,回去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杨鹏趁着张延龄和崔元正立在船头聊天时,走过来问道。 张延龄笑道:“杨公公,你好像很关心我嘛。” “这……咱家不过是随便问问。”杨鹏一看就是两面三刀的类型,说是会替张延龄做事,更多是因为侄子被张延龄捏在手里,再是有陷害杨广在宫里放火的事也为张延龄知晓,他不敢跟张延龄正面冲突。 以他以往嚣张跋扈的做派,岂是那种任人鱼肉的怂包? 张延龄笑道:“只要把人押送到京师,一切都还是交给我就行,我最喜欢跟朝堂上的诸位臣僚谈天说地,感觉人生都有了意义。” 杨鹏曾亲眼目睹过张延龄舌战群儒,自然知道张延龄那张嘴的威力。 而一旁的崔元则对此并不是很熟悉。 “建昌伯,朝堂上跟诸位……阁老、部堂叙话,是怎样的感觉?”崔元好奇问道。 张延龄笑道:“崔兄不用着急,回到京师之后,你与我一同进一次朝堂,听听他们说的,跟他们对答几句,不就什么都明白?” 崔元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面部都有些充血,声音发颤道:“建昌伯的意思,是让在下跟您一起上朝堂?” 张延龄道:“这是当然,也是陛下的意思,所有涉及此案的人都要上朝,到时若有召对问话,你实话实说就行了,崔兄你可别让人失望啊。” 崔元虽然是朱祐樘的妹夫,但上朝这种事所经历的太少,最多是逢年过节文武大臣汇集的时候才能在朝堂上露一脸,也绝对没有他任何的发言机会,也没有让他参与到议论朝事的进程中。 这次可是让他面对文臣翘楚,真正参与到大明朝堂的朝议。 想想都觉得人生快要走上巅峰。 “在下一定不辜负建昌伯的期望,在下头有些晕,可能是晕船……就先去休息休息,让在下先平复一下心情。” 崔元很激动,人都快站不稳。 杨鹏回头打量着崔元,目光中甚至有些鄙夷,一个长公主驸马,这么没出息的? “杨公公,你还有事?” “呃……建昌伯,为何不走陆路?骑马回京师的话,更快一些。” “呵呵,有些事真的很难跟杨公公你解释,这黄河才刚疏通完毕,大运河的漕运恢复没多久,我来视察一下总归没问题吧?” “原来建昌伯是来视察河道的。是咱家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建昌伯果然是大明股肱,佩服佩服!” 第一百七十五章 熊孩子的典范 京师。 城北积水潭旁的德胜门外,此时正有一群人在翘首以盼中。 名义上,这队人由太子朱厚照领衔,因为朱厚照的到来,德胜门外也施行了小范围的戒严。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路过的百姓在往这边眺望,他们也是听说大明的太子出巡,想见识一下太子的风采,奈何距离太远再加上朱厚照年岁小个子矮,没人真正瞧见他。 实际上,这队人是由通政使司参议沈禄带队。 随行的还有鸿胪寺和刑部的人。 沈禄是奉命前来迎接自己的内侄张延龄,原本张鹤龄应该跟他一起的,但现在张鹤龄人在何处根本没人知晓,这几天张鹤龄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沈卿家,孤的二舅什么时候才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太阳这么大,很毒啊。” 朱厚照本来兴冲冲出来迎接张延龄,顺带要跟张延龄“讨教”一番。 结果出了宫才知道,等人不是个轻省的事。 主要现在时值炎夏,朱厚照热得都快喘不上气,大中午吃上凉水镇的西瓜,还是不解暑,一旁给他摇扇子的刘瑾身上都快湿透了,但也不敢把扇子往自己这边倾斜半点。 沈禄为难道:“已经派人去接应,估摸用不了多久了吧。” 沈禄也在着急。 因为他帮说媒,才令张延龄卷进了林元甫在山东亏空的案子,还惹来那么多事,在他听说张延龄于山东地界跟人火并,并杀伤几十条人命之后,他就没一天能睡好觉。 朱厚照皱眉道:“孤这个二舅,别是知道孤在这里等他,诚心让孤久等,看孤见到他不好好教训他!刘瑾,你扇大风一点……高凤,你过来帮孤把外衣给脱了……” 高凤急忙提醒道:“殿下,不可啊,这在外面,要顾着体面的……” “孤都要热死,还顾什么体面?”朱厚照四下看了看,所有人都是一身常服大汗淋漓,其实自己已经算是好的,这边又有西瓜吃又有人扇风的。 “也罢,孤到帐篷里等,到里面脱下外衣总没问题了吧?人来了再叫孤!” …… …… 朱厚照一直等了有快两个时辰。 终于在未时将半时,张延龄的车队才从远处缓缓过来。 朱厚照立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了看,冷笑道:“看孤怎么收拾他……” 等他跳下高台,带人到车驾前,却见张延龄已经过来,就在朱厚照准备埋怨张延龄让自己久等时,但见张延龄身旁的一个人端着个木托走过来。 “二舅,让孤在这里等这么久……这是什么?” 朱厚照看着面前木托上,双层扣着的瓷碗道。 张延龄笑道:“臣也是快到德胜门时,才得知太子今日也在迎接的队伍中,所以特地让人准备了冰镇的酸梅饮,为太子解暑。” “冰镇酸梅饮?” 朱厚照眼睛都瞪大,也忘了教训张延龄,指着刘瑾道,“快给孤拿来。” 当刘瑾把手放在碗上时,果然是接触到一片冰凉,刘瑾捧着碗就不想撒手,尽可能让自己双手手掌贴在碗上,吸收更多的凉气。 最后碗还是被朱厚照一把夺了过去,刘瑾一脸失望。 “嘶……真好喝,二舅,这是怎么弄出来的?”朱厚照兴奋不已,这可比西瓜好吃多了。 张延龄看了看朱厚照身边的随行太监,道:“太子来迎接,难道就没为太子准备一些解暑之用?难道还要人特别吩咐吗?” 朱厚照四下看了看。 众太监都是有苦难言。 在这时代,夏天也是有冰的,硝石制冰法从唐朝就有,但一直技术不是很成熟,到明朝时普通官宦人家都可以自行去准备,工序繁琐一些罢了。 但对于皇宫来说,硝石制冰却是禁忌。 主要原因是皇帝体虚,再加上这时代的人讲求冰乃大寒之物,容易伤人身体,朱祐樘和张皇后夫妇为了多要孩子,肯定不会吃这东西,就一个儿子怎可能让儿子吃冰?于是乎……一群人就顶着酷暑在等。 “建昌伯,为何没见寿宁侯?”鸿胪寺一名官员走过来问道。 张延龄笑道:“本爵单独去办皇差,兄长未至,没问你们原因,你们倒先问起本爵来了?” 沈禄靠前道:“延龄,令兄没去迎接你?” 张延龄没回答。 这应该说是去了,还是说没去? 难道说皇帝派了张鹤龄去迎接他?那为什么中途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张鹤龄真是奉皇命去的,那现在说张鹤龄没去,那就是坑大哥,张延龄琢磨了一下也就不再去谈这个话题。 在场官员也未多问,只是简单办理了交接,由刑部的人准备接案犯到刑部牢房内。 “延龄,这……” 沈禄本以为张延龄只把李士实当作囚犯,却未料非但是李士实,就连林元甫和徐杰也一并乘坐囚车而来。 看三人的装束,同样狼狈。 这一路上显然也是受了不少苦。 张延龄道:“姑父有问题吗?我是去山东办案,暂时把三个案犯都带回来,几个案犯都没被赦免罪行,你也不希望我擅自断案,惹人非议吧?” 沈禄一时无言以对。 再一想。 能把林元甫的命保住已属万幸,现在还把人带回来,虽然看起来憔悴狼狈了一些,只要等朝堂上把案子审明,不就可以得脱囚笼? “二舅,孤有事要问你……” 朱厚照吃完了他的冰镇酸梅饮,正准备缠着张延龄问东问西。 张延龄道:“对了太子殿下,臣往山东一趟,还带来一些小的礼物,不如太子先选一选?” “在哪呢?” 朱厚照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张延龄跟刑部交接时,朱厚照专心挑他的礼物,就没出来捣乱。 一直都完成好之后,张延龄跟部分迎接的官员作别,这才与朱厚照同乘马车,一起往建昌伯府的方向走。 …… …… “二舅,听说你杀人?你挺能啊。” 上马车之后,朱厚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憋了已久的问题。 张延龄皱眉道:“谁造谣的?我几时杀人的?” “啊?是父皇说的……二舅你不是想说父皇造你的谣吧?”朱厚照一脸贼笑。 张延龄正色道:“一定是太子听差了,臣只是指挥别人杀人,并未亲自动手。” 朱厚照脸色稍微有些失望,皱皱眉道:“那二舅,指挥别人杀人是什么感觉?” 张延龄瞬间感觉这小子动机不纯。 这小子感情这么积极跑来迎接他,就为了问他有关杀人感受的? 你当是采访啊! “太子殿下,当时臣遭遇不测,万般无奈之下不得已让人放铳,黑灯瞎火的发射后也不知什么光景,谈不上有何感受。”张延龄随口敷衍。 开玩笑。 告诉这熊孩子杀人是什么感受,回头他去尝试一番,黑锅谁来背? 到时又会有一群人说,是你张延龄挑唆太子杀人! 朱厚照追问道:“那尸体你总见过吧?死尸……就是一动不动那种,身上还有血吧,人头有没有?以前不是听说,杀人了都要……筑京观?能让孤瞧瞧不?” 张延龄看朱厚照那小眼巴巴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是多么喜欢惹祸。 张延龄道:“太子,你首先要搞清楚一点,臣杀人,并不是在战场上,不涉及到军功问题,更没有筑京观的环节,那只在对外夷交战时常用到,大明朝不搞那么血腥的事情……” “至于尸体……当时已经发生混战,臣当然是要躲在后看防止被误伤,怎可能近距离去看尸体是什么样子?” “至于到收拾尸体时,都是下面的人在做,臣也没有去触霉头的打算。” 朱厚照听了张延龄的话,大失所望道:“二舅啊二舅,你杀了一顿的人,连个死人都没看到,你丢不丢人?” 张延龄本来觉得自己这张嘴已经够损的。 没想到这大外甥,熊孩子年岁不大,那张嘴也真叫一个阴损至极。 有成为泼妇的潜质。 “太子,你特地跑来迎接臣,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些吧?” “不然呢?孤还以为能问问你杀人感受呢,谁知道人都不是你杀的,孤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太子很希望臣杀人?” “当然了,成大事,谁不多杀几个人?你放心,就算你杀得再多,父皇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虽然朱厚照话说得有点粗俗,但理却一点不粗,这小家伙好像已经深切体会到他父亲对张家人的包庇。 杀人算什么? 只要不谋逆,在大明横着走都行。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你看臣这次也没杀到人,没法跟你谈感受,要不这样,回头臣给你找几个带过兵上过阵,杀过外夷和贼寇的将领,给你讲讲杀人的感受,你看如何?” “谁要听他们讲,孤就要听你讲!” “这有何区别?” “他们杀那是他们的事,跟孤无关,但二舅你就不一样,你下次杀人的时候……可以带上孤啊!” “……” 以张延龄的能言善辩,遇到这么个小祖宗,发现也是秀才遇到兵。 这熊孩子这么小,居然在琢磨杀人的事? 什么家庭教育!? 是该好好管管这个大外甥,若是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必定会成为历史上那个放飞自我的脱缰野马,就算历史上有虚构和夸大的成分,但朱厚照在历史上的胡闹是虚构不来的。 “二舅,你咋不说话了?”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着张延龄,尽管他眼睛瞪大,也是一对小眼。 张延龄道:“臣正在琢磨有什么机会能杀人,准备带太子同去,不枉费太子对臣的一番期待。” 朱厚照兴奋得在马车里直蹦:“就知道二舅你神通,赶紧想,最好今天就带孤去见识见识杀人。” “太子见谅,要合情合理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法场了解一下?” “狗屁!孤不要看刽子手杀人,就要看二舅你杀人!” “要不让臣充当一下刽子手,亲自砍死囚的脑袋给太子看?” “也行!”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是给他选妃 马车慢慢悠悠往建昌伯府走。 赶车的南来色听得是心惊肉跳,身后这一大一小两位爷在谈什么? 杀人? 爵爷为了给太子展现杀人的技巧,会不会“就地取材”,直接伸出一把刀来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当试验品? 当马车停在建昌伯府门口时,南来色才稍微松口气。 有惊无险。 “二舅,你家好像有客人,马车还挺不错的,比孤的都好。”还没等下马车,朱厚照的声音便响起。 建昌伯府之外果然有客人,张延龄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来的是谁。 是菊潭郡主的马车,用的是宁王府的规格。 这时候菊潭郡主来找他作何?定然是为了李士实的事。 菊潭郡主显然不希望看到宁王麾下的头号谋士,也是未来有机会帮宁王颠覆大明朝廷的李士实就这么落在朝廷手中,最后被判罪失去政治价值。 “我当是谁。” 张延龄见菊潭郡主走过来,冷笑说一句,故意把话说给菊潭郡主听,也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不屑。 菊潭郡主眼睛里只有张延龄,似乎都没留意到张延龄身后矮个子的朱厚照。 “建昌伯,您可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在山东地界上行杀人之事,难道不怕满朝文武参劾吗?”菊潭郡主色厉内荏,如同对付江西那些不听话地方官所用的手段。 张延龄一脸不屑。 忘了我是谁,怕你威胁不成? 张延龄怒道:“老子被参劾的时候多了,反正那些人看老子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吃口饭喝口水他们都能参劾,蚊子多了也不怕身上的包多。怎么,你不服?” 听到张延龄的话,菊潭郡主眉头紧锁,说话这么粗俗,自称“老子”,又是蚊子又是包的,这算是什么比喻?跟这种撒泼耍浑的人怎么讲道理? “二舅,孤以往还不知道你这么有才,你这比喻简直是……神了!” 偏偏这时候还有在旁边拍马屁的。 大概对于朱厚照来说,张延龄刚才这番说话的方式,太对他的胃口,对他而言,这无异于天籁之音,那发音的强调,那用词的刁钻,那脸上所表现出的高傲得意得瑟…… 平时那些文臣、太监几时在他面前这么说过话? 他瞬间觉得自己的二舅就是个语言方面的天才,一时间人生的方向也找到,那就是把张延龄说话的艺术给学回去。 菊潭郡主本来都没留意朱厚照,听了朱厚照的话,她身体瞬间一震,随即打量着正对张延龄崇拜不已的朱厚照,问道:“你……你是?” 张延龄笑道:“这是太子殿下,郡主不认识?” 菊潭郡主一共才进过几次京师? 及笄的时候来受封,那时朱厚照还是个屁大的娃娃,她自然没机会得见,到现在朱厚照也只是个孩子,她没想到自己跟大明未来天子的第一次见面,会在眼前这么一个市井场合,还是在自己找张延龄声讨算账的时候遇到。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菊潭郡主尽管对皇室有轻视之处,但还是要赶紧行礼问候。 朱厚照笑道:“你是哪家藩王的郡主?麻烦你搞清楚,老子的二舅,是朝廷的二舅,他是给朝廷做事的,他做得对不对,只有父皇能评价,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脸?” 菊潭郡主继续蹙眉。 再看张延龄,却见张延龄在那得意地笑。 看起来,太子真的是活学活用,大概朱厚照那张嘴本来就不饶人,在发现原来话还能这么说时,马上就把张延龄那套盛势凌人的语风给学了过去。 “臣女不打扰太子殿下和建昌伯叙话,臣女告退!” 菊潭郡主发现张延龄根本不吃威逼利诱的那一套,再加上她来找张延龄的事,很容易被太子传到宫里去,到时皇帝可能就会察觉李士实跟宁王府之间的关系。 她赶紧选择告退。 “滚吧!”朱厚照继续发挥他毒舌的一面。 菊潭郡主听了非常恼火,但还是恭敬行礼后退下。 等她的马车走了之后,朱厚照兴奋道:“二舅,原来还可以这么说话的?这简直是……太爽了!”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臣不得不提醒一句,对敌人可以像先前这样语出刁钻,让其愤怒,逼其乱了分寸和本性,但对于你的臣民来说,说出这种话来很容易让人失望,所以要注意用词场合。” 朱厚照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孤刚才对她这么说话……不对吗?” 张延龄拍拍朱厚照的肩膀道:“对别人或许不对,但对她,太子做得太对了,下次还这么说!” 朱厚照兴高采烈道:“那二舅你赶紧教教孤,怎么跟人说话,你刚才那套老子老子的,听着就让人爽……” …… …… 张延龄回到了京师,没有去任何的衙门述职,也没有入宫。 朝中所有大臣都知道,接下来的安排就是让张延龄与李士实、林元甫等人一同到朝堂上,做一次公开的审讯,而到时的判官就将是皇帝,他们想要拿张延龄在山东地方上杀人的事做文章,就只能在朝堂上驳倒张延龄一切砌词,这对于不能在朝堂上发飙骂人的众大臣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以前没觉得。 现在觉得,想要从言语中打败张延龄,难比登天。 就在众大臣盘算如何去跟张延龄针锋相对时,此时于京师徽商商会的会馆内,新当家的江玥年正在跟江家的掌柜见面。 “当家的,建昌伯回京师了,以他锱铢必较的性格,怕是接下来还要对咱徽商动手,如今各地的商贾风头早就把咱的给压下去,晋商、赣商还有鲁商都已经到京师来。” “年底的盐引恐怕我们能拿到的也不多,现在做什么生意都会被各地限制,连我们的货过钞关都比别人交更多的税。” “还有传闻说,朝廷要重开粮开中,各地的盐商可能还要往西北各处聚拢……” 江玥年焦头烂额。 本来以为巴结上张延龄这颗大树,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自己可以执掌徽州商会,以后取代徐夫人,甚至用手段把徐夫人据为己有,想想都觉得激动。 人生巅峰莫过于此。 谁知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时间,一切都就变了。 张延龄对于他的巴结并没有多热衷,之前是给他一定的权力,让徽州商贾手上的死盐引变成了活引,但随后张延龄向朝廷举报徽州商贾行贿之事后,朝廷马上又对徽州商贾行严查,现在徽商在京师都快混不下去。 作为徽州商会会长的江玥年,在经历了最初的众人拥戴之后,现在也被众徽商所厌弃,会长之名有名无实。 连他召集各家族来开会,来的人也不多,即便来的人也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那女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吗?”江玥年愤恨道。 江家老掌柜道:“当家的,您说的是少夫人?还是徐大家?” 江玥年怒道:“两个都是!” 老掌柜苦着脸道:“真的没法找到,不过从徽州那边传来一份公函,说是当家的跟少夫人和离的公文……好像还是徐大家把人给接走的,地方官府那边也是由她打理的。” “这个恶女人,总要针对于我,以往我给她做事,他从来都没想着要把会长之位让给我,兢兢业业那么多年,他除了克扣江家之外还做过什么?现在建昌伯对我们徽商翻脸无情,必然是因为我们没有打点好他,说要给他的女人结果人都跑了……” 江玥年现在没法去怪责张延龄。 或者说,他知道跟张延龄相斗,也没有好结果。 只能把恨意转嫁到徐夫人头上,认为自己失去张延龄的信任,在于徐夫人把他本来要送给张延龄的妻子给拐带。 掌柜请示道:“要不当家的……您再娶一门亲事回来?” 江玥年瞪着自家掌柜,掌柜赶紧把目光避开。 江玥年自然会感觉到面目无光,送妻子给张延龄被拒绝不说,之后妻子就跑了,还由官府送来和离的文书。 现在手下的人好像在建议他,既然你这么喜欢把妻子送人,干脆再娶个回来,再送人,只要程序上是对的,那送礼的流程跟之前也没差。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被天下人都知道他江玥年是卑鄙无耻之人? “当家的,听说这次建昌伯在地方上做的事,很不得人心,朝中大臣都等着参劾他,或许我们可以给他加把火,若是可以把他给拿下来……” 江家掌柜提出建议。 既然拉拢张延龄不成,没更好办法,那就不如贿赂朝中官员,把张延龄拿下来。 江玥年叹道:“就算我们不出手,朝中那么多勋贵、文官,谁不想他早点死?但那有什么用?他可是外戚,深得圣上信任,不过……关系该打点还是要打点……其实有这样一个贪财好色的人来执掌商贾之事,对我们已算是不错的,就看能否投其所好。” 江玥年到现在,仍旧对煽风点火把张延龄给扳倒的事犹豫不决。 他自以为想得很清楚。 张延龄贪财好色,是有缺口的,而换了别的官员还不一定能见缝插针。 比较而言,还是张延龄这样的人比较容易对付。 “那老爷,我们继续给建昌伯送钱财?” “钱财是没用的,他不缺,他也不缺名,或者说他不在乎名,只有美色能吸引他,一个山东左参政的孙女,就能让他为此奔走,若真有让他动心的女人,他定会乐不思蜀……” “那老爷,我们去何处找这样的女人?” “满天下去找,不但要绝色,还要有地位有才情,更要有美色,能让他动心的。就当是给他选妃……也要把这样的女人找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拆穿 翌日清晨,天已经亮了。 夏天天亮得早,五更天张延龄乘马车过东安门,到东华门,皇宫内门都已经开启,张延龄与崔元在东华门碰头。 萧敬老早便等在这里,今天他负责接引。 杨鹏早一步已经回宫去,至于李士实、林元甫和徐杰等人即便要入朝,也会由刑部转解,都未同行。 就在三人互作招呼,准备一起入宫时,却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马车停下来之后,但见张鹤龄从马车上跳下来,他见到张延龄后显得激动异常,张开双臂有要扑过来拥抱张延龄的意思,老远还听到他在喊:“老二,你可算回来了。” 张延龄看到张鹤龄这光景,不由皱眉。 此时的张鹤龄,真的是有些惨不忍睹。 身上穿着朝服,大概也是回家临时换的,脸都没洗,胡子拉碴的跟之前春风得意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哥,别来无恙?兄弟我还以为以后见不到你!”张延龄没有让张鹤龄拥抱过来,只是感慨说着,伸手挡住张鹤龄,不让其靠近自己。 张鹤龄板起脸,用当兄长的教训的口吻道:“你小子知道怕了?以后看你还在外面惹是生非。” 张延龄道:“大哥,其实我是说,我以为大哥在外面被人害了,所以怕见不到你……” 张鹤龄怔了怔。 随即他张开的双臂也放下,骂道:“滚你娘的!” 先前还是体恤弟弟好大哥的形象,瞬间原形毕露。 “大哥,你没事吧?看你这模样,怕不是你在外漂泊多日?怎看上去比我还凄惨?” 张延龄上下打量张鹤龄。 张鹤龄一脸埋怨之色道:“别提了,自从为兄听说你在山东惹事,不知道有多着急,连姐姐和母亲都为你担心,还让为兄去迎你、护你周全,结果带人去道上等了几天,人影都没瞧见,山东不是在南边?你咋从北边回来了?” 崔元抢白道:“寿宁侯或有不知,我们是从水路回京,快到京师时才换了马车,所以才从德胜门进城。” 张鹤龄满面愠色道:“换路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让为兄出去白等一场?” 张延龄眯眼打量着张鹤龄。 还真是会装。 怕不是你这几天就是出去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听说我已回城,才匆忙回来相见,再来个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换了别人,张延龄还能把其往好了想。 至于张鹤龄这个大哥…… 这简直是基本操作。 “大哥,有件事我很好奇,南边五十里之外的路被大水给冲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张延龄惊讶问道。 张鹤龄一怔,随即骂道:“还能怎样?当然是千辛万苦才回来,路被水冲了那叫一个不好走,你是不知道这一路有多难……” 崔元好奇道:“北直隶几时发大水?” 张鹤龄还要继续编瞎话,听了这话才知道是被弟弟给涮了,骂道:“老二,你他娘的这算什么意思?” 张延龄耸耸肩摊摊手道:“看来我还是高估大哥,早知道的话我就说城南十里的路被大水给冲了……” “敢戏弄大哥?” “没没,我的意思是说,说十里的话大哥应该已经走出去,就会把我的话给拆穿。” “我去你大爷奶奶的腿儿……” 张鹤龄追着去打张延龄。 萧敬和崔元赶紧去拉架,不过好在兄弟二人不管怎么疯闹,还是没真正打起来。 …… …… 一行过东华门。 张鹤龄还在陈述他有多么“劳苦功高”。 “……你小子一拍屁股走人了,到山东为非作歹,杀人的事都做出来,你可知为兄多为你吃了多少苦头?前几天在朝堂上,要不是为兄替你说话,你现在估计早就被问罪,为兄面对那么多朝臣临,那叫一个临危不乱,幸好为兄据理力争……” “行了大哥,就当我错了行吗?不就是试探一下你的诚意?你记仇就记仇,这么多废话不嫌嘴累吗?” “当兄弟的就不该试探,为兄从来都把你当兄弟,你有把大哥我当兄弟吗?” …… 兄弟俩一路上都在争。 萧敬和崔元发现根本插不上话。 再仔细琢磨一下,这兄弟俩的对话完全都是废话。 一个厚颜无耻的在胡言乱语,另一个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在敷衍,兄弟二人谁都没诚意。 没走太远。 但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陈一路小跑过来,给几人行礼。 “陈公公,什么事?”张延龄走上前,笑着问道。 陈宽无奈道:“陛下偶感风寒,今日可能要迟一些上朝,所以传话下来让几位先到文华殿稍作等候,另外……要陪同太子殿下同往奉天殿……” 张延龄闻言点头。 朱厚照虽然现在算是正式升殿到文华殿,开始日常的一些简单学习,但毕竟还没出阁读书,经筵日讲什么的都还没开。 太子突然要去奉天殿听政的话,显然是需要由头的,照理说太子只能在后殿听听前面发生什么,不真正露脸。 张延龄对于朱祐樘突然“偶感风寒”的消息有些意外。 照理说,若是朱祐樘身体不适的话,先行出来的萧敬不可能不知晓,除非是皇帝临时遇到什么事,拿“偶感风寒”当借口。 “文华殿?那不是咱外甥住的地方?”张鹤龄顺口便说了一句。 这让萧敬和陈宽很尴尬。 对于他们来说,朱厚照的地位非常尊崇,称呼上不能有任何的懈怠,否则是杀头的罪,何曾见过这样直接称呼太子为“外甥”的? “大哥在宫里,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张延龄说了一句,已往文华殿方向走。 张鹤龄几步追上去,嘴上还在絮叨:“为兄怎么不谨言慎行了?你小子说清楚……” …… 争执仍在继续中。 …… …… 文华殿内。 朱厚照换上一身太子正式的衣服,正在对着落地的铜镜来回转圈照,还不断问询旁边的侍从太监哪里有问题,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刘瑾等人正在给他扇风,大夏天的清早也有些闷热。 “殿下,两位国舅爷来了,还有永康长公主驸马,以及司礼监萧公公。”高凤进来通禀。 朱厚照转身跑出门,见到张延龄,一脸兴冲冲,目中便无他人:“二舅,你看我这一身行不?今天是孤第一次上朝,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可要提点孤。” 张鹤龄皱眉道:“我说太子,你就没见到我?怎么先跟你二舅打招呼?大舅不是舅?” 朱厚照闻言皱眉打量张鹤龄,不屑道:“当是谁呢,大舅你不是死在外面了吗?” 张鹤龄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他娘的……谁他娘的瞎传呢?老子几时死了?” 朱厚照道:“大舅,说话要注意一点,这可是皇宫,孤是太子,不怕孤把你说的告知父皇?” 即便张鹤龄早就见识过大外甥的难缠。 听到如此威胁也有些气馁。 好像有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恶狠狠瞪张延龄一眼,似是觉得太子这么刁钻都是弟弟教的。 “二舅,听说今天有个什么案子,你先给孤讲讲呗?到时孤也可以发几句话,让他们知道孤就算年岁小,也有见地。” “太子今日怕是不能公开露面,最多是幕后听一听。” “啥叫幕后?” “就是躲在后殿听一听,到时前面发生何事,你都不能出来。” “啊?那还有什么意思?” “太子尚未出阁读书,用不了两年,太子就能御奉天殿,到时陛下还会跟你一起处理政务……” 张延龄跟朱厚照一边往殿里走一边对话,二人好像真在商量事情。 张鹤龄则听得是云里雾里。 本来很不老实、说话也很刻薄的熊孩子,居然在认真跟张延龄对答,这就让他不理解。 张鹤龄心想:“这小子,到底给那小子灌了什么汤?” …… …… 奉天殿外。 众大臣都在焦急等待入奉天殿朝议。 他们也是临时从陈宽那得知皇帝偶感风寒的事,跟张延龄会去怀疑不同,他们并不去想皇帝是不是真的生病。 或者说。 他们现在根本没那心思。 “徐阁老,您看今天就是要朝堂御审山东的案子,张家外戚那边……” 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带着几人过来问询徐溥的意思。 徐溥道:“刑部昨天可有问过详情?” 闵珪道:“陛下派人去刑部作了知会,另派东厂的人守着,有司不得提审。” “那就是说,朝堂上都要由建昌伯自说自话?”徐溥老脸横皱。 一旁的谢迁走过来道:“要不,先跟刑部通个气,给几个涉案人等打个招呼?” 几人都打量着谢迁。 打招呼?怎么打?让他们先串供?还是说让他们先自行了断? 你谢于乔真是敢说话。 徐溥摇摇头,显得思绪凌乱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若陛下诚心包庇,想追究他在山东杀人,怕并非易事,但料想他短时间内不可能把山东案宗全都查清楚,可以从这一点下手。” “宾之,你可有好的策略?”闵珪打量着李东阳,问道。 要说以往,在针对张延龄问题上进言最多的是李东阳这个谋略极高的阁臣,但最近李东阳却好像很少就张延龄的事发表个人评论。 至于背后缘由,很多人猜测,可能跟李东阳承张延龄的情,不用嫁女儿有关。 但具体是因何,恐怕也只有李东阳自己知晓。 李东阳此番也没有例外,只是摇摇头,似也不想深陷其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容后再议 日上三竿之后。 众文武大臣,连同张家两兄弟、崔元出现在奉天殿,朱祐樘也姗姗来迟。 朝议正式开始。 朱祐樘脸色憔悴,的确像是生病的样子。 张延龄只是看一眼,便觉察不像是风寒,但至于是什么原因却也不好说,猜想可能会跟朱祐樘长期服用丹药重金属中毒有关。 朝会开始之前,张延龄没跟在场任何一名大臣打招呼。 他知道,今天又是来朝堂上“拼死搏杀”的,既然早就知道是对手,那也没必要每次都对敌人表现出和颜悦色。再者他才刚回京师一天,旅途劳顿,还想省省体力,想着回去后跟苏瑶、小狐狸和二仙姐妹好好团聚,岂能在这些老古董身上白费力气? 朝议一开始。 所议论并不是张延龄在山东的案子,是有关蒙古火筛部叩边的。 “……陛下,此番鞑靼欺人太甚,接连在我延绥、偏头等处袭扰,断断续续有十数日,劫掠我边疆牧民、百姓,我边军将士不堪其扰……”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阎仲宇。 他说得是义愤填膺,但在张延龄总结来,不过就是“蒙古人犯边、边疆风声鹤唳、最后双方一个人没死、蒙古人又撤兵”这么个套路。 明朝中叶,中原王朝跟蒙古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太深,如今草原鞑靼小王子达延汗正在崛起,再用不了几年,达延汗就要统一漠南蒙古,而达延汗有一点很聪明,就是保持了对大明的臣服,以至于未来这段时间边疆并没有太大的战事发生。 朱祐樘脸色不太好,偶尔咳嗽两声,在他咳嗽时阎仲宇也没有停顿下来。 等阎仲宇汇报完毕,朱祐樘语气平和问道:“诸位卿家,对此有何意见?” 听起来,还是那个没有主见,什么事都要问大臣意见的憨厚皇帝。 但众大臣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多了个张延龄,君臣之间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陛下,火筛犯边,在于从去年吐鲁番之战拉扯之后,朝廷断绝边疆互市贸易,与至于草原缺乏物资,借此机会或可重开互市,以安边地。” 兵部尚书马文升走出来进言。 马文升到底还是有见识的,为什么火筛会没事跟大明较劲?不是他自不量力,实在也是没办法。 北边有鞑靼中兴之主之称的达延汗在崛起,南边大明断绝其互市,草原什么气候谁都清楚,若是不依托跟大明贸易,资源肯定不足,换不来就只能动抢的,所以要安定这些异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足其需求。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但如此一来不就成了大明向异族妥协? 朱祐樘点了点头,突然看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有何看法?” 皇帝先听了兵部尚书的意见,未置可否,居然不问首辅大臣等人的意见,而直接问张延龄,众大臣心里自然都很不爽。 但想到今天朝议的重点也不在此,他们也只能先忍住这口气,其实他们也想听听张延龄对于北疆军事有什么过人的见地,至少了解张延龄是主战还是主和派,即便之前有过吐鲁番的问题,也难断定此事,或许还能从张延龄的应答中提前嗅出皇帝的倾向,为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召对做准备。 这些文臣可都鸡贼得很。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对于战争什么的,完全没看法,臣不擅长这个。” “嗯。”朱祐樘点了点头,似乎不想追问。 但众大臣一听就来劲了,你小子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感情你就擅长跟人做口舌之争?说得天花乱坠,做起来就无能为力?那正好,我们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呢,你就送上门。 工部左侍郎徐贯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一向见识卓绝,怎可能会在今日之事上说不擅长?以臣看来,他有推诿之嫌。” 张延龄斜眼看了看徐贯。 朝堂上,今天刘璋没来,刘璋之前还好好的,或许是听说张延龄回来,生怕再跟张延龄置气,再到吐血的地步,以他的身子骨再有下次或许直接要身入黄土,就干脆称病避开张延龄。 也可能是别人对他的建议。 既然你跟张延龄不对付,以你的耿直脾气,在朝堂上听了张延龄的狡赖之后必不会无动于衷,与其到时出来争,气大伤身,还是先在家养两天,让我们替你出头…… 朱祐樘听了徐贯的话,似乎也觉得有道理。 再或者是朱祐樘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考校张延龄……再说难听点是压榨张延龄的机会。 朕好不容易找了你这个帮手,你就跟朕说你不懂? “建昌伯,不管你擅长与否,说说你的看法。”朱祐樘道。 张延龄心中冷笑一声。 我还憋着气要跟你们在山东问题上来个你来我往,你们倒好,上来拿军事考我?我不说,你们还不乐意是吧? 张延龄道:“陛下,以臣看来,边疆战事不能以绥靖为主,若是重开互市,不等于说我大明怕了北方蛮族?令他族以为如此能令中原王朝屈服,争相仿效?” 本来,张延龄没打算去批评马文升。 马文升作为大明军事统帅,有他自己的看法,认为这时候不适合跟火筛部死扛到底,再者开互市其实对中原王朝也无坏处。 但既然是皇帝让他说,那张延龄就要表现出强硬主战派的风格。 不为别的,就在于大明王朝对于草原政策一向太过于谦和,以至于草原部族很多时候都是蹬鼻子上脸,更因为未来达延部崛起之后,草原势力也会进入一个长期稳定发展的局面,若不遏制,这对中原王朝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 那就是历史上的下一任皇帝……也就是朱厚照,绝对是个战争贩子。 这小子如今可在后面听着,张延龄并不会打击这小子的战争积极性,大明未来的“武宗皇帝”,若不拿出点你所好的东西来,你如何会对我言听计从? “嗯。”朱祐樘又只是轻描淡写点点头。 随即朱祐樘又看着徐溥道:“徐阁老,你对两位卿家的意见如何看?” 徐溥听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遇到这种事,第三个才来问我,还让我去评价兵部尚书和一个外戚的意见,谁的更好?这是皇帝应该有的态度吗? “回陛下,老臣认为,绥靖虽然容易姑息养奸,但对于眼下西北局势来说,不适宜大动干戈,或互市不开,加强边疆戒备,同样可以起到整肃边备的效果,何况宣府地方钱粮治理,一直迟迟没有结果……” 徐溥的话,听起来就是捣糨糊的。 听起来他是支持马文升的,但他所谓“不开互市”的原则,跟张延龄的想法有何区别? 但他的进言还是有很大的建设性,就是在提醒皇帝和众大臣,宣府钱粮治理的事,一直都还没有进展,朝廷在钱粮调度方面有极大的问题,所以现在伤不起,还是保持现状为好。 朱祐樘想了想,一摆手道:“再议吧。” 一件涉及到外族犯边的大事,到皇帝这里,似乎也不是很看重,最后给出的意见就是“再议”。 换了以往,或还有大臣出来争一争,但现在,好像谁都没那精气神。在于争什么,他们自己也找不到方向。 难道争让皇帝打一仗?或是争让皇帝开互市? 火筛部犯边劫掠,雷声大雨点小,事情都过去,只要边关没出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众大臣又不是边疆将士,他们自然没那么着急。 张延龄突然走出来道:“陛下,以臣看来,九边钱粮储备在过去几年大幅下降,以至于宣府出现钱粮问题,在于粮开中之法的废除,如今大明盐政稳定,当考虑恢复粮开中之法,以保证九边粮食储备,随时备战。” 吏部尚书屠滽道:“建昌伯,粮开中之法行百年之后,谁都知道弊端众多,我大明府库空虚,如今朝中储备刚有好转,你便说要重开粮开中,可是想让大明再陷入到之前库银捉紧的艰难境地?” 张延龄笑道:“屠尚书是觉得,这几年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和俸米能及时发下来,所以就不推荐恢复以往了吧?” “你!” 屠滽怒从心起,但随即他冷静下来,厉声道:“只是提醒你,朝廷政令不能朝令夕改。” 张延龄道:“算是朝令夕改吗?难道不应该是拨乱反正?” 朱祐樘难得又看到张延龄跟众文臣争,这朝堂上似乎有了跟以往不同的风气,对皇帝来说……心里还是很惬意的。 让文臣一家独大,会让皇帝产生一种危机感,现在则能感觉到自己驾驭朝臣的能力在稳步提升,有了当皇帝运筹帷幄居高临下的成就感。 “两位卿家,不必再争论,这件事也容后吧。” 朱祐樘本来身体就抱恙,此时他也没多少气力,“山东的案子,几名涉案人等都到京师了吧?刑部可有准备?”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涉案人等都已在宫外,随时可行传召。” “传吧!”随着皇帝一声令下。 马上有人出去传话。 朝堂安静下来。 君臣一起等候,过了很久之后,被张延龄从山东运回到京师的四个人,李士实、杜整、林元甫和徐杰四人在锦衣卫的押送之下进来。 四人同样都是身着白色囚服,带着枷锁。 这四个人分成两拨。 李士实和杜整属于一波,他们二人看起来还算正常。 另一拨,林元甫只是稍显憔悴,显然他下狱时间很长。 最惨的要数徐杰。 徐杰腿上有夹板,好像是骨折,至于手被袖子遮住,即便囚服是刚换上去的,但脸上仍旧可见旧伤,一看就是在牢房里遭受过严刑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选一还是选二 带人押送这四人上殿的,正是张延龄的表弟,锦衣卫副千户金琦。 现在金琦已经被临时抽调到东厂办事,他上殿之后英姿勃发,一点都没有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怂包样子。 涉案四人都跪在朝堂上。 张延龄道:“陛下,这四个,就是涉及山东亏空案的人物。” 刑部尚书白昂道:“在山东按察使司的卷宗之中,涉案罪臣只有二人,怎么到建昌伯这里却成了四人?” 张延龄笑道:“白尚书莫不是忘了我是去山东做什么的?我也是去查案的,经过我的追查,在案中再增加两人……我有这权力吧?” 白昂没搭理张延龄。 他的质疑已经发表出来,随后就退回到臣班中。 朱祐樘道:“谁是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 李士实头伏地,近乎是声泪俱下道:“罪臣正是李士实,罪臣有负陛下所托,来给陛下请罪了。” 在场的人都带着不解,这意思是李士实已经被张延龄搞定?不然为什么上来就认罪? 朱祐樘问道:“你何罪之有?” 李士实道:“罪臣乃是有负皇恩之罪……”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 认个鸡毛。 “细说。”朱祐樘道。 “罪臣接旨。” “罪臣于山东兢兢业业为官多年,却因才疏学浅也仅仅是能把每年的税赋征调上去,百姓经历旱灾,罪臣痛心疾首,也幸有地方官员相助,将大灾化解,全乃承蒙皇恩浩荡……” “罪臣一直恪尽职守,丝毫不敢忘皇恩提点,时刻将离朝时陛下所嘱托铭记于心,因属僚查到府库有亏空,罪臣用数月时间追查,终于有眉目,在罪臣将此事告知山东按察使司之后,由山东按察使下令拿人。” “罪臣未能亲自前往,有负皇恩……” 听到这里,众大臣都在皱眉。 分明是在表功。 你这以认罪口吻为自己身上揽功劳的方式,听了就很欠揍知不知道?就算我们在情理上站在不这边,听了你的话也想揍你一顿! 不但表功,还在推卸责任。 亏空是手下查到的,人是山东按察使司拿的,里外里跟你李士实没关系是吧? 朱祐樘也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打断了李士实的表功,皱眉道:“既然你如此兢兢业业,为何还会被建昌伯拿下?” 李士实此时已是老泪纵横:“罪臣因为忙于公事,身体抱恙,在建昌伯抵达济南府的当日未能亲自出城迎接,或是因此而令建昌伯心怀芥蒂。” “罪臣自知怠慢上差,已嘱托他人告知,迟些时候定会拜访,谁知他当晚就将罪臣的家眷全数拿下,还找了个人假扮臣跪在公堂上,竟要审判罪臣!” “罪臣心中不解,只能拖着病躯,带人去衙门找建昌伯说理,谁知他二话不说竟令神机营放铳,以至于罪臣所带的人死伤惨重。” “山东乃是孔孟之乡大明教化之地,罪臣未能保地方安稳,罪该万死啊!呜呜呜……” 说到最后,竟还真哭了起来。 如此情真意切的讲述,令听者动容,在众大臣听来,简直是传神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描述出来。 这不就是下面呈报,济南府当晚发生的事情? 李士实一点都没瞎编啊。 众人也在佩服李士实总结事情的能力,能把当日的事以如此言简意赅的方式表达出来……虽然揉杂了一些个人的情感因素在内,但也不失为表达清楚,看来此人应该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张延龄,你有麻烦了。 …… …… 李士实的话说完。 很多人都在留意张延龄这个主角的反应。 不过此时的张延龄正无精打采立在那,眼睛都好像睁不开,跟上次还有人问张延龄为何精神萎靡不振不同,这次连皇帝都懒得问,因为谁都知道张延龄昨天才风尘仆仆回到京师,问了他肯定拿这个出来搪塞。 皇帝也肯定不会追究他在朝堂上轻慢懈怠的罪责。 在李士实把当日的事情讲完之后,朝堂内陷入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沉默,似乎都在琢磨李士实所描述的场景,或在等别人发话。 但朱祐樘和张延龄,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山东左布政使已将当日的事和盘托出,难道你就不想说什么?” 张延龄这才睁开一只眼,打量徐溥一眼道:“徐阁老,罪人的话你也信?” 徐溥道:“既然不可信,你总要说出哪里不可信,他话语中何处是杜撰,再或是有言不符实的地方你也应当指出来。” 张延龄重新闭上眼,声音很平和道:“他并未言不符实。” “那就是说,你认罪了?” 徐溥问出这话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绝对不可能。 张延龄是什么人?跟张延龄交手多了,还不知道此子是如何能言善辩?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要认什么罪?李士实指责我有罪了吗?” 徐溥都被问得一怔。 一想还真是。 李士实在皇帝面前,是说当晚死伤惨重,但他只说是自己能力有限未能保地方安稳,未保地方教化云云,真没说是张延龄的罪过。 屠滽愤怒走出来道:“你带人于济南府内行凶杀人,死伤数十人,如此之事乃大明开国未曾有之恶行,竟敢说自己无罪?” 张延龄斜眼看了看屠滽,道:“屠尚书,你是不是还因为我刚才顶了你一句,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在这里指责我?这事……好像也不归吏部管吧?” 屠滽怒道:“吏部对你行参劾,乃天经地义。” 张延龄叹道:“唉!本来都没打算理会一个罪人的片面之词,没想到你们这些大明朝廷的股肱,竟会这么是非不分,那我也只能说道说道……” “陛下!”屠滽当然不想让张延龄说下去,“建昌伯已明言山东左布政使未曾言不符实,那就是承认一切都是实际发生,就请陛下治罪。” 朱祐樘皱眉道:“屠尚书,当日在朝堂上,朕是如何说的?” 屠滽面色局促,但他并不回答。 “或许你们忘了,朕提醒你们一句,朕要的是朝堂当面对质,他还都没为自己辩解,你们就要定他的罪行,那跟缺席审判有何区别?” 不怕敌人太强大,就怕敌人有背景。 罪犯是判官的亲戚!这谁受得了? 屠滽再回看张延龄一眼,却见张延龄在那偷笑,瞬间感觉到受到极大的侮辱,但也没法出来争什么。 朱祐樘道:“建昌伯,说你的。” 张延龄道:“屠尚书就是太着急,我是说罪人所说的没有言不符实,但也没说他不是言过其实!” 言过其实! 这个词用出来,在场的人还是要琢磨,有区别吗? 徐溥再次充当了主持审判之人,笑着问道:“如何一个言过其实呢?” 张延龄道:“他说自己生病,我当日的确没见到他,我进城之后,当晚的确是在历城县的县衙审案,还找人替代他,做缺席审判,诸位同僚难道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此不符合朝堂审案的规矩。” 张延龄皱眉道:“白尚书,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再出来打断?有没有教养?你难道没听他自己说吗?他说自己生病了,我曾亲自到他府上拜访,发现人去屋空,你倒是告诉我,我当晚就想审判他,上哪找他去?” 白昂之前跟张延龄起冲突的机会不多,被张延龄当面顶撞,自己作为刑部尚书,自然也觉得面目无光。 但他还是沉着应对道:“当日他不是已经去了?” “是啊,这就涉及到言过其实,他说自己带了几个人去……李士实,你当晚到底带了几个人?”张延龄问道。 李士实瞬间感觉到为难,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朱祐樘厉喝道:“说!” 李士实这才支吾道:“也……也没有几人。” “好一个没有几人,当我没有证据还是怎么着?金副千户,当晚在历城县县衙,我们俘虏了多少人?”张延龄突然问一旁的金琦。 金琦一看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连皇帝都瞩目过来,登时感觉到万分荣幸,挺直腰杆回道:“回爵爷,有三百多人。” “啊?!”在场多数人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晚阵仗这么大,惊呼声也是发自肺腑的。 “哦,那死伤多少?” “死了二十六,伤了有五十多。” “逃走的也不少吧?” “是的,至少有五六百之数。” “算了,逃了多少不好算计,他们会说我口说无凭,就当一个没跑,要么死了要么伤了要么被俘虏,当三百多人,这可以吧?” “对了,都察院参劾我的时候,说的是械斗吧?”张延龄先看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一眼,其实这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既是械斗,那就是说,不单纯是我这边有兵器,他那边也有吧?” “那也就是说……” “这位曾经的山东左布政使,带着至少三四百持兵器的兵丁,围攻了历城县的县衙……说是要找我评理对吧?请问一下,这个理是怎么评的?” 李士实的话,本来就是避重就轻。 听了张延龄的话,在场的众大臣瞬间也感觉到头疼。 是啊。 你李士实带那么多人拿着兵器去,还能叫评理? 李士实赶紧辩解道:“陛下,罪臣当日不过是带了衙差和巡检司的人,并非是有意之举,罪臣之所以带人去,全因建昌伯将罪臣的家眷全都捉拿,罪臣生怕建昌伯会乱来,这才找人自保。” 原来是家眷被抓了,带人去自保。 众大臣听到这里。 又都恍然。 果然李士实也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听听这理由,多么伟光正? “呵呵。”张延龄冷笑一声,没继续往下说。 徐溥则仍旧以轻松的口吻问道:“建昌伯,看来他自危也是对的,谁让你先拿了他的家眷?你这又是哪般?” 屠滽道:“对,你到地方审案,不问案宗,先行拿地方首官的家眷,居然还能赖地方官自保?” “哼!” 张延龄轻哼一声道,“敢问诸位一句,我是去山东干什么的?” 屠滽厉声道:“你是……” 随即他不说下去。 他意识到,不能被张延龄引导话题,否则就会陷入到辩论的误区。 张延龄道:“我替屠尚书回答了吧,我是去山东查案的。” 徐溥笑道:“你本来就是去查案的。” “那就敢问徐阁老一句,我去到山东,两个藩台都病了不能见我,臬台出远门了回不来,我亲自去左布政使的府上拜访,发现人去屋空,连家眷都跑干净了,那敢问一句,换做是您老,您会怎么认为?” “您老先别急着回答,我给您两个选项。” “一呢,你可以认为两个藩台和一个臬台的确是病的病,出远门的出远门,安心在山东等他们回来。” “二呢,可不可以认为是他们三个准备带家眷跑路?” 徐溥苦笑道:“你这是什么比喻?怎么就跑路?不就是家眷不在城里?” 李士实道:“当时罪臣的家眷,乃是去省亲了。” 张延龄道:“好一个省亲,人一个都没影,连牲口骡子都没了,家里连个家具、器皿和箱子都没剩下,就剩下一个空房子……” 李士实面红耳赤,再辩解道:“我本就不是山东人,让家眷迁回江西有何问题?” “你早不迁,完不迁,偏偏我去的时候迁……迁呢先还要先在城外住几天,恰好被我的人给查到,那就敢问诸位一句。” “若诸位换做是我,发现李士实府上已人去屋空,李士实也下落不明,此时恰好探听到李士实家眷隐蔽在城外的宅院,应该怎么做?” “还是给诸位两个选项。” “一呢,认为李士实是要迁徙家眷回江西,乃正常之举,我继续查我的案子,对他的家眷不管不顾。” “二呢,把人都带回来,以令李士实露面。” 张延龄把问题抛给在场之人。 众大臣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们都意识到李士实所谓迁徙家眷回江西的说法,不过是借口,不可信。 瞬间道理好像又往张延龄这边倾斜。 徐溥道:“建昌伯,你为何总让人选择一二?难道就没别的选择?难道你就不能选第一种情况吗?” 张延龄笑了笑。 你还真当我是让你们选? 我分明是说给皇帝听的,让皇帝知道,我每一种情况选择二,乃是有合理怀疑之下的正常选择。 至于你们选一还是选二,跟我有毛线关系?时间也不会倒回去让你们站在我的立场上去选,而且你们就是杠精,非要选一,或是强加个三、四,谁还能拦着你们? 只要皇帝能明白我在特定背景处境之下的选择。 那就足够。 第一百八十章 回归正题 张延龄说得这么清楚,朱祐樘岂能不体谅小舅子? 徐溥的问题,张延龄都没回答。 朱祐樘代之回答:“徐阁老,你不必怪责建昌伯选对或选错,至少在当时境形下,朕认为他有资格做此选择,换作是朕,也会选择二。建昌伯又未伤李士实的亲眷,只是把人提回来,逼李士实现身,最后不也让李士实出面了吗?” 合情合理。 别人是否能代入情境不重要,皇帝已经置身其中。 徐溥很难去辩,无奈只能叹口气,退回臣班。 屠滽仍旧很坚持道:“陛下,即便建昌伯的确有选择的权力,也哪怕是山东左布政使带了几百人找他对质……但他下令神机营放铳,造成济南府内衙差、皂隶死伤数十人,罪责岂能不追究?” 朱祐樘又不好说什么。 关键问题是。 张延龄下令放铳造成杀人的事实,张延龄这边先动手的。 张延龄笑道:“屠尚书,换了是你,你可以心平气和跟几百个手拿利刃的壮汉讲道理是吧?” 屠滽显得很坚定道:“这是自然,哪怕是其中有误会,也要讲道理。” “啪!” 张延龄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屠尚书,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呀!” “你……” 屠滽差点也气得背过气。 张延龄道:“你以为我当时听说,县衙外被千把号人包围,我心中能不担心吗?我出来之后也在讲道理啊。崔驸马,你当时是在场的,我出去之后是直接让人放铳的吗?” 终于要轮到崔元登场。 所有人又都看着崔元。 虽说崔元也算是张延龄的人,但朝中大臣都料想,崔元应该不敢明着去包庇张延龄,而在朝堂上说瞎话。 崔元正色道:“建昌伯带人出衙门口之后,的确先是跟对方讲理的。” 屠滽怒道:“讲理?那又为何发生火拼?” 张延龄指着李士实道:“这就要问他了!” 李士实一怔,随即赶紧对朱祐樘磕头道:“陛下,先动手的是建昌伯,罪臣也是跟他讲道理,谁知他一言不合,直接让人下令放铳……这才造成场面失控……” 说到这里。 在场很多人已经准备看张延龄好戏。 不管怎么争,先动手的必然是张延龄,这点似乎连张延龄自己都不去否认,那你张延龄还能逃脱罪责? 张延龄笑道:“好一个一言不合,我的确是跟你讲道理,谁知当时是你一言不合直接下令说我是冒充的,要将我拿下问罪……崔驸马,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崔元点头道:“是!” 众大臣本来都憋着一口气等着出来参劾张延龄,听了这话,也是吸口凉气。 原来李士实下令要拿下张延龄,怪不得张延龄要出手反抗! 朱祐樘闻言怒道:“李士实,建昌伯所言是否属实?” 李士实道:“绝无此事。” 张延龄冷笑道:“就知道你会否认,可惜当时在场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那就不妨问一下杨鹏杨公公吧,杨公公你可有听到李士实说的这番话?” 杨鹏本来一直都立在丹陛上很靠角落的位置,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对他来说,巴不得两败俱伤。 突然发现连皇帝都回过头看过来,他脸都绿了。 “说。”朱祐樘脸色不善。 杨鹏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奴婢当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似是有这么一句,不知谁说的。” 张延龄心里有数。 杨鹏吃里扒外,在场的人明明都知道那话是李士实说的,没什么可否认的,但杨鹏愣是说没听清不知谁说的,看似模棱两可,或许在杨鹏心中,更希望张延龄倒霉,这样他就能得脱控制。 你个老小子,给你点颜色就敢开染房。 你等着! 张延龄已做好了回头再仔细收拾杨鹏的打算。 李士实听了杨鹏的话,好像也得到启发,马上道:“陛下,当时人群声音嘈杂,必定不知是谁喊话,并非罪臣所下令。杜参议,你说是否如此?” 杜整一直都只是作为被连累的,都还没到他被问罪的时候,突然一口大锅就落在自己头上。 他一时很为难,这应该说是,还是说不是? “这……罪臣不知。” 杜整干脆继续当他的搅屎棍。 反正他最擅长这个。 屠滽得到了李士实的回答,冷笑道:“张延龄,你也听到了,当时人多口杂,这话必然不会是山东左布政使所言,以他身为朝廷命官,有何胆量敢对你一个伯爵,朝廷派去的钦差动手?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很不合情理吗?” 很多大臣闻言都在点头。 这其实是很多人在费解的问题。 李士实又不是军职武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带人去围攻张延龄?还敢跟锦衣卫和京团营的人动手? 不怕死? 张延龄笑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屠尚书就是李士实背后的靠山。” “建昌伯,你欺人太甚,你这是无端诬陷。”屠滽怒不可遏道。 张延龄则显得很轻松道:“就许你诬陷我,我随便说两句都不行?既然你不是他靠山,你为何要为他说话?” “你!老夫不过是据实以陈……”屠滽显得理直气壮。 “好一个据实以陈呐,那就真的如他所言,要拿下我的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我听错,只是有人在故意乱喊,那诸位不妨就再做一次选择吧。” “简单一点,一呢,就是我相信,二呢,就是我不信。” 屠滽暴怒道:“你少在这里戏弄朝堂,大明朝堂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地方!” 张延龄转而用比他更高的声音喝道:“那你屠滽就告诉我,当时那么嘈杂的情况下,有个自称是李士实的,高声喊道建昌伯乃是冒充的,要把建昌伯拿下,我张某人应该作何选择?难道我就应该束手就擒吗?!” 之前还是拼道理拼论据。 突然就变成拼嗓门。 屠滽高声道:“那你为何不能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陛下派人到你身边,就是为了你到地方去烧杀掳掠的?” 一来二往。 就在谁都以为张延龄会继续用大分贝嗓门回敬时,没想到张延龄突然不说话了。 场面蓦然陷入到一个很怪异的平静中。 这是…… 张延龄觉得理亏? 朱祐樘则皱眉道:“屠尚书,朕派京团营和东厂的人跟着建昌伯去山东,朝堂上说得不是很清楚,是要保护他的吗?” “山东此行凶险,他走之前就在朝堂上说过的,难道说建昌伯身处险地,还要心平气和去讲理?” 张延龄恭敬行礼,声音很随和道:“多谢陛下理解,其实臣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带人围攻县衙,威胁说臣是冒充的,还要拿臣问罪,臣便不敢再坐以待毙。” “臣带了五百人还要束手就擒,那陛下为何不直接单独派我一个人去更好?五百护卫就是留着吃干饭的?” 屠滽简直快气疯了,到现在皇帝都还在为张延龄说话,皇帝包庇外戚在他看来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陛下,您不能如此啊,大明的体统何在?岂能听此子在这里胡搅蛮缠?李士实一介文臣,竟就如此被诬陷下狱……”屠滽说此话时,既觉得伤心失望,又有一种不甘心。 觉得大明朝堂已经乱了。 大明已完。 但在张延龄看来,所谓乱,不过是乱了文臣当国的地位。 别的丝毫未乱。 张延龄道:“屠尚书说得对,问题不在于我怎么想,也不在于我怎么做,而是李士实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李士实在府库亏空的问题上的确无罪,他的确可以做到问心无悔,为何又要跟我来个鱼死网破?” “那问题的关键,在于我证明李士实有罪。” “你现在跟我……也跟陛下说这些丧气话,又何必呢?” 张延龄突然语重心长所说出的话,令全场重新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甚至连屠滽都怔在那。 朝堂上争论了这么半天,他屠滽差点要对大明朝廷失望,觉得皇帝这是在宠信奸佞,大明要走向穷途末路。 但问题是,今天的正题……山东的案子,到现在还没开始论证。 若李士实真的有罪,那李士实的一切行径都能得到解释。 张延龄杀人,不过是捉拿罪犯时,罪犯拒捕所致。 那还论个屁。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如今现在唯一问题,就只是李士实到底有没有罪?! …… …… 场面很尴尬。 许久之后。 朱祐樘道:“屠尚书,朕知你现在一定很生气,觉得朕是在包庇和纵容外戚。” “但问题是……若真如建昌伯所言,李士实乃府库亏空案的主谋,林元甫和徐杰是为他所诬陷,那他带人围攻县衙也不再是所谓评理,而是铤而走险困兽犹斗,之后的火拼也只能认为是他心虚不敢公堂对质,建昌伯做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 “山东的案子,才是正题,才是一切的根源,难道是朕理解有误吗?” 皇帝如此平静说出这番话,没有包庇和偏袒,甚至言语都莫得感情。 屠滽反而有点无地自容,他甚至都快想不起,自己先前为何到那么激动的地步,想了半天,才似乎明白,其实从开始就是被张延龄带着节奏走,是张延龄把他心头那股火给逼出来。 一定是这样。 我屠滽如此正义凌然,岂会不讲道理? 至于偏见,是绝对不存在的,文臣派系、党争什么的,更是子虚乌有。 一切都是张延龄的错。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走寻常路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去了山东一趟,可有将山东府库亏空全都查清楚?” 张延龄叹道:“回陛下,臣并未查清。” 换了以往,张延龄这么回答皇帝的问话,早就有一堆大臣出来指责他。 指责的话都是现成的。 你没查清楚就敢回报?你差事怎么当的? 诸如云云。 但现在却没人出来说,或许他们都在等张延龄继续出牌。 朱祐樘跟最初听张延龄讲话大喘气,心情还有起落,甚至有不耐烦不同,此番他也用很平静的口吻问道:“那你如何确定李士实的罪行?” 徐溥道:“建昌伯,以老夫听闻,你到山东之后,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李士实等人给拿下,缉捕时还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而后连山东的府库都没去过,更未进行清点、核算等事,第二日天刚亮就打道回府,你这么办案,又如何能查清楚呢?” 姜还是老的辣。 徐溥的问题,在众大臣听来,简直是直切要害。 你去山东,到济南府一共就一天,就干了杀人、缺席审判和抓李士实这三件事,而后你就回来,根本就没去查什么山东亏空。 那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数李士实的罪行?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我要查山东亏空,在京师也能查,账目山东呈报过来,京师也有备份,难道我还非要到山东之后,再把原账目找出来再算一遍才叫认真?你以为所有衙门都会跟工部一样,连誊录都能出有零有整的错误?就算李士实再蠢,他也不会留这么大的破绽等我去揭破吧?” 有理有据有节。 语调不卑不亢。 连朱祐樘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 徐溥笑了笑,道:“账目你可以在京师查,那府库清点和核算呢?” 张延龄道:“之前山东自查府库亏空,对于府库的缺口,不早就报上来了?难道说我去再清点核查一遍,数字还能两样?” 徐溥本来态度还挺谦和的,听到这里,也不由微微皱眉。 见过能言善辩的,也见过胡搅蛮缠的,但没见过这种死鸭子嘴硬的。 你都没查,你何来发言权?又何来的自信? 张延龄也不打算继续跟徐溥说什么,继续对朱祐樘呈报:“陛下,臣不得不佩服李士实的手段,所有账目做得是天衣无缝,但就是府库中找不到这些钱粮物资,缺口并不止最初说的三万八千多两,臣去的时候,李士实的人已算出第二批的缺口,是十三万六千多两。” “臣也就懒得算,就全当他说的是对的,把他的账目直接拿来套用。” 听到这话,不但众大臣在皱眉,连朱祐樘都在皱眉。 懒得算? 外戚就是外戚,也就是张延龄敢在朝堂上这么回皇帝的话,皇帝交托你的差事,你还敢说懒得算?你咋不去死呢? “臣也在庆幸,好在当时没有自掏腰包去填补亏空,那三万八千多两还能借得回来,若是十三万多两的话,臣就算借了拿什么来还?” 张延龄脸上还带着庆幸,好像觉得自己当初摊牌是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 其实也有人在恼恨,怎么没让这小子倾家荡产? 朱祐樘点点头道:“山东两次查出有十七万多两的缺口,账目中没体现出是如何缺损的吗?” 张延龄道:“回陛下,账目丝毫问题都没有,看起来,一切都应该是督粮道的林元甫和徐杰来承担罪责。” 徐溥道:“你的意思,是没找到证据?” “是的。”张延龄道,“所有账目和府库出库方面,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些钱粮就好像是凭空蒸发,无影无踪。” 徐溥皱眉,脸上却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似是印证了他最初的情报分析,张延龄去得时间太短,加上地头蛇经营多年,怎可能会让张延龄那么轻松找到证据? 当李士实是蠢货? 还是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句话是虚言? 屠滽再次走出来道:“你不是说要治山东左布政使的罪吗?就是这么治罪的?” 冷静下来的屠滽,嗓门没之前那么大,但仍旧是得意不饶人的态势。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马上回答。 李士实则马上对朱祐樘磕头诉苦道:“陛下,罪臣在山东数年,的确是有监察不严的罪过,罪臣也一直在后悔没有早些自查,以至于令大明蛀虫侵蚀我山东府库,罪臣将林元甫和徐杰二人拿下,本就是为逼问他们将钱粮调度到何处,罪臣并不是要诚心对他们用刑……” 这话,其实也算是先提前堵上张延龄的嘴,免得被张延龄追究把徐杰打到半死不活的罪。 “呵呵。”张延龄继续在笑。 朱祐樘看到小舅子在笑,不知为何,心里居然跟张延龄一样踏实。 没办法。 小舅子最近太能耐,但凡是个事,小舅子就没有办不成的。 看这架势,朱祐樘心中也愿意相信李士实就是幕后元凶,既然事你是主谋必定会留在破绽,既然有证据,你还能逃得过朕这个神通广大小舅子那双如炬慧眼的? 朱祐樘面色平静道:“建昌伯,你说从府库和账目方面查不到罪证,是在别的方面找到罪证了?” “嗯?”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心中都非常疑惑。 还是皇帝懂张延龄啊。 这是张延龄提前上奏了皇帝,以令皇帝有了预案,皇帝才会如此淡定? 张延龄笑道:“陛下英明。” “臣正是从别的方面找到突破口,臣就想,既然账目方面地方上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府库出库也没有记录,但那么大批的粮食、物资和银钱调度,总需要有人手相助啊,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靠一人把这些东西都运走是吧?” 徐溥皱眉道:“听建昌伯的意思,是说在李士实的府上搜出这些东西?” “没有,李士实府上什么都没有,至于他江西府上……虽然还没去查,但估计也没有。”张延龄又说出个让在场大臣很无语的消息。 徐溥道:“既然你说他是主谋,他府上没有,你总该找到这批钱粮下落了吧?” 张延龄叹道:“很可惜,这些钱粮,到现在都还没追查到……” 徐溥也有想打人的冲动。 说这么半天,跟我嚼舌头呢?原来你张延龄也有不行的时候?那你还说得这么淡定自若好像什么问题都被你解决? 朱祐樘道:“建昌伯,直接说你找到的证据吧。” “是,陛下。” 张延龄这才正色道,“臣也是顺藤摸瓜,藤蔓就是钱粮运输的痕迹。” “臣调查到,李士实背后有商贾替他经商,其中有经营漕运的,李士实到山东为左布政使,到现在已有两年十个月,这段时间内,他背后负责漕运的商贾,曾数次将大批物资以水路调运到江赣地区……” “胡说八道!子虚乌有!陛下,您可要为罪臣做主!这绝对是建昌伯信口开河,捉贼拿赃,罪臣几时往江西调运钱粮?”李士实马上矢口否认。 朱祐樘怒道:“你给朕闭嘴!建昌伯,说下去!” 皇帝连阁老、部堂的话都懒得听,还会听你一个嫌疑犯的废话? 如今证据说到关键地方,皇帝也只认张延龄,别的大臣也都很识相不出来打断。 到了关键时候,只要张延龄证明李士实有罪,那山东的案子基本就可以翻篇,他们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攻击张延龄。 明知你查案有功,就算查的过程中有波折,但架不住皇帝把你当功臣,我们还能说什么?人杀也就杀了,权当是拒捕被杀。 张延龄笑道:“李士实,你一定很好奇,你的人对你都忠心耿耿,为何会出卖你是吧?” “其实也不是你的人反水,说起来更多是因为你调运的钱粮物资规模太大,你能瞒得住朝中上下,也能瞒得住地方官员,难道你瞒得住跟你背后官商有利益纠葛的山东地方商贾?” “说起来,在我往山东之前,就有不少的鲁商要出来检举于你,怪就怪你背后的官商太过于霸道,这几年把山东地方上的商贸体系都掌控在你自己手中,不是你的人做什么生意都会被安以莫须有的罪,地方邸店多被抄没。” “府库中你贪墨的是不到二十万两银子,但实际上你通过商贾赚来的银子,可能要有几倍甚至是十倍之多。” “所以当你出事之后,检举你的人就太多了,他们把你背后官商过去几年调运钱粮物资的时间、地点、装运方式,还有往何处运,都一五一十呈报过来。” “臣也做了整理,都在这份奏疏上,还请陛下御览!”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朱祐樘马上指了指,由陈宽走过去把奏疏转递到朱祐樘手上。 还没等朱祐樘打开,李士实便矢口否认道:“陛下,这都是地方商贾栽赃,罪臣从未做过这种事……捉贼拿赃啊陛下……” 到现在,李士实都还在强调“捉贼拿赃”,说明他确定张延龄不会找到这批钱粮物资。 这些物资运到何处? 张延龄以现有证据分析,基本上都运给了宁王。 宁王叛乱之事筹划了几代,李士实作为这一代宁王朱觐钧手下的头号大将,在地方为官,岂能不为这件事筹备? 要不是这一代宁王朱觐钧身患恶疾多年未愈,或许不用等到朱宸濠,朱觐钧就已揭竿而起。 后来朱宸濠叛乱时,麾下数十万将士,粮食储备充足,兵精将广。 靠什么积攒出来? 原本李士实有恃无恐,便在于他觉得,朝廷怎么都无法找到“贼赃”,那他只要把责任赖在管粮食和库房调度的林元甫、徐杰便行,谁知遇到个张延龄。 张延龄最擅长的就是从“歪门邪道”找突破口,不走寻常路,专门从生僻的商贾调运方面入手。 而恰恰。 现在张延龄是如今北方所有商贾的“教父”,经历过盐引之事后,北方的商贾都在巴结张延龄。 要从鲁商手上拿到李士实的一点罪证,那叫事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有铁证?那又如何? 朱祐樘看着张延龄呈奏上去的奏疏,越看脸色越怒。 他没想到,李士实能在地方上弄出这么大的波澜,整个山东近乎是被李士实给控制。 “陛下,您可要为罪臣做主啊……” 李士实仍旧在辩解。 因为他知道,张延龄最多是拿到了间接证据。 只要没拿到贼赃,他就可以继续否认。 朱祐樘则怒道:“光靠一个李士实,就能在山东只手遮天吗?” “陛下,以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必然是做不到的,他背后是有人相助,否则他的那些钱粮物资又运给谁了呢?”张延龄回答。 朱祐樘将奏疏合上,怒问:“给谁了?” 显然,皇帝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 甚至都没往宁王谋反这方面去考虑。 让张延龄直接在朝堂上去指控李士实跟宁王勾结,除非是有铁证,否则污蔑藩王可是不小的罪过,就连朱祐樘都护不了他。 张延龄到底不是姓朱的,他随便污蔑宁王,大明朝姓朱的皇亲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而且张延龄做事也是讲求证据闭环。 “回陛下,臣没有查出来,只觉得他幕后之人高深莫测,且能让李士实甘心为之卖命,把他自己贪污亏空、垄断商贸所赚来的钱心甘情愿交出去,应是许诺他难以拒绝的条件吧。”张延龄试着去分析。 朱祐樘和文武大臣自然会去想。 到底是什么条件能让李士实损朝廷而不利己? 徐溥道:“建昌伯,你所说的,到现在仍旧是无端猜测,即便是有鲁商检举,也不能作为实证,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李士实也在哭诉道:“陛下,您可不能听信建昌伯片面之词,这都是臣平时整肃地方商贾,他们怀恨在心诬陷于臣,所谓的调运钱粮根本子虚乌有,真调运走……也该把这批钱粮找出来……才能作为证据啊陛下……” 李士实显得很激动。 但他的话,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始终张延龄所提供的证据,还是太过于表面化,说得天花乱坠,可钱粮呢?物资呢? 张延龄道:“李士实,我知道你肯定不甘心,觉得你把东西都运走,送给了别人,照理说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所以你有恃无恐。” “但可惜你做事太老谋深算,把东西送给别人自己什么都不留下,那岂会是你的风格?以至于这两年,你将本该送给你幕后之人的东西,往秘密之处调运,数量应该不少吧?” “你……你胡说八道!” 李士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本来他或许还觉得,即便栽在张延龄手里,背后的人也会保他救他,只要没实际证据,他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但听了张延龄的话,他感觉到这是张延龄在挑拨他跟宁王派系的关系。 若是被宁王知道他私藏了大批的钱粮,宁王还会保他? “建昌伯,你可是有查到线索?”朱祐樘也急忙追问。 张延龄恭敬回道:“是的陛下,说来奇怪,若是一般的官员,贪墨府库粮食物资之后,一定想的是将其变成金银这些贵重的钱财,以方便运输和保存。” “但在鲁商所揭露的情况来看,李士实恰恰相反,他不但会将粮食和物资照单全收,连木材、石料这些东西运走,甚至还会把府库内亏空的银钱以及经商赚来的银钱,都从市面换成粮食和物资往江赣运。” “最初臣也不解,但想来,或许是他幕后之人非常需要这些东西。” 徐溥皱眉道:“你是想说,江赣有人想要谋反?” 张延龄道:“难得啊,这次我居然跟徐阁老想到一块去了。” 徐溥听了很生气,谁要跟你想到一块? “证据何在?”徐溥道。 张延龄笑道:“既然他要把钱财变成粮食、药材、石料、布匹等等物资,那就涉及到大批的购买,这就做不到完全不露痕迹。” “他把钱财先运到江南鱼米之乡,从苏杭、扬州等地购买这些物资之后,都会大批沿江往上运,但因为所涉及的路线太长,再加上到今年他还仍旧在运,我还是顺藤摸瓜,已在运河及江面上将他的十几船物资给扣了下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 张延龄笑着说完。 旁人都还没说什么,李士实赶紧辩解道:“就算真被扣下,那也不能证明是我的!” 张延龄道:“是啊,你这么老谋深算,派人去办事,都不会留下纸面上诸如书信和手令的证据,但关键是……押送这些物资中可是有你的人。” “什么我的人,我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 李士实不出意外,仍旧在否认。 “没事没事,你可以继续狡辩,说那些人是瞒着你私下里办事,你完全不知情。你看我简直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理由都帮你编好了。” “此事不谈,我就要说到你在江南私设小金库的事情……你虽然把部分的钱粮物资调运到江赣,但这两年,还是有超过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物资,没有往江赣运,而是留在了江南各处,你手下经商的人负责帮你经营这些小金库,你本以为事情机密外人不可能知道。” “但你低估了鲁商对你仇恨的力量,他们被你折磨不轻,有很多人是绞尽脑汁想把你赶出齐鲁,所以对与你有关商贾的情况调查非常清楚,所以在他们的举报中,也隐约提到了这些小金库的线索……” 听到这里,李士实其实已经有点面如死灰。 若是被张延龄找到他藏钱粮物资的地方,那时朝廷不会放过他,连宁王也不会放过他。 朱祐樘忍不住问道:“建昌伯,你现在可知道这些……小金库的位置?” 张延龄道:“回陛下,因为事起仓促,臣又急着回京师禀告一切……也是因为朝廷诸位臣僚给的压力太大,非要追究臣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所以臣只能一边往京师赶,一边安排人手去查。” “加上江南之地路途有些远,之前为避免打草惊蛇,只能秘密追查,派出的人低调行事不能太张扬,不过相信这几天应该就会有详尽的消息传来。” 李士实尽管已知自己有败露的风险,但他仍旧在辩解道:“陛下,这不过是建昌伯的有意栽赃诬陷,就算找到这些所谓的金库,那也不能证明跟罪臣有关。” 朱祐樘冷声道:“等查到,事情是否有关,答案自会分晓。” “是啊陛下。” 张延龄笑着说道,“其实要说来呢,臣还真没有万分把握说这件事一定是李士实所为,可能诸位臣僚也认为此案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问题是……现在臣已经有了合理的怀疑,以说明李士实的确是山东亏空案的主谋,这点诸位臣僚应该不会否认吧?” “就算是追回他在江南小金库藏的东西,可能也就价值三四十万两,难道不该把他运到江赣的那批钱粮物资也给查出来?顺带找出他幕后主使之人?” “但其实这案子还是有很多疑点的,或许就是我捕风捉影呢?” “诸位臣僚,现在又有两个选项摆在面前,一呢,我们仍旧抱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把李士实放回去,当然查还是要继续查的。” “二呢,就是把李士实关押进诏狱,用刑审问,以求速战速决。” “诸位,给个意见可好?” 众大臣脸色土灰。 现在是没有铁证,张延龄还是不能完全服众。 摆明李士实和他幕后之人不可能那么蠢把罪证留下,但问题是被张延龄查到这么大的线索,那是说罢手就罢手的吗?把李士实放回去?不怕他转移赃物,告知背后主使住人,消灭罪证? 朱祐樘没好气道:“建昌伯,你扰乱朝堂要适可而止,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来人,将李士实收押,大刑拷问!” 这意思是,皇帝已经替大臣做了选择。 当然是选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亲疏有别 皇帝态度非常坚决。 毕竟在大明朝,要拿下一个官员动刑审问,并不需要拿到非常确凿的证据,大明朝的厂卫、诏狱制度决定,案子不但可以明着来,也可以走“特殊流程”。 张延龄突然道:“陛下,臣认为您应该再考虑一下。” 在场的文武大臣一个出来反对的都没有,居然是张延龄自己出来反对? 朱祐樘皱眉道:“莫非你有更好的见地?” 张延龄急忙道:“臣只是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多听听诸位阁老部堂、还有诸位臣僚的意见,他们把臣从山东大老远催回到京师,让此事冒着泄露风声为代价,现在连铁证都没有,就直接以诏狱拿下法办,会不会……” 原来他不是有更好的建议,而只是朝文臣耀武扬威。 你张延龄真是…… “够了!”朱祐樘都快无语了,他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喝止道,“先前朕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到心里去是吧?” “呵呵。” 张延龄被皇帝如此质问,居然还在得意发笑。 张延龄是什么脑子。 他不清楚自己在朝中的定位? 若皇帝说什么,他都照做,那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外戚? 那他跟一个讲规矩听指挥的文臣有什么区别? 听皇帝的不再去张牙舞爪,从短时间看能让皇帝的脸色好看一点,但长远来说,皇帝还怎么信任你,以后继续把事交给你,还怎么继续用你来制衡朝臣? 所以张延龄明知现在继续让那些文臣下不来台,会带来一些反噬,但还是乐此不疲。 就在于此。 我嚣张,我毒舌,我放肆,那才是皇帝眼中所信任的我。 “那诸位臣僚,真是抱歉了,不是我不想束手就擒让陛下追究我跟人火并杀人,道理你们也都听到,此案不得不查。”张延龄没完没了,就在朱祐樘碍于面子要发作之前,张延龄转身道,“陛下,臣请缨负责调查和处理此案,还望陛下恩准。” 朱祐樘提起的一口气缓缓落下。 总算不用在朝堂上治小舅子的罪。 他也找到台阶下,点头道:“河工的算总、清查之事,朕本来就交给你,若此案不由你来,还有谁会比你更为熟悉?诸位卿家,没意见吧?” 先前朱祐樘还在指责张延龄朝那些文臣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一转眼,皇帝问话的腔调,分明也是带着挑衅的意味。 怪不了朱祐樘。 谁让朱祐樘心里解气程度跟张延龄一样呢? 朕执意用外戚,你们不停说这外戚怎么怎么坏,不断参劾,之前朝堂上更是对朕的用人说三道四。 现在让你们知道,原来这外戚不仅会撒泼耍浑,他也是能真正做事的。 他查出这么大的案子,你们行吗? 在场的文臣,一个个则好像吃了黄莲。 要是真被张延龄把案子查清楚,追回几十万两银子的贼赃,还把幕后元凶给揪出来,皇帝还不把张延龄捧到天上去?别说是查案过程中跟要犯火拼杀人,就算张延龄真的走到大街上随便去杀个人诬陷是涉案的,这些大臣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连先前对张延龄指责甚深的屠滽都没话说。 张延龄道:“屠尚书,您之前不是认为大明朝怎么怎么样,我张延龄怎样怎样的,你现在不出来发表一点意见?” 屠滽斜眼瞅了张延龄一眼,全当没听到。 朱祐樘早就习惯了小舅子的言辞犀利,此时也就全当没听到这话,他神色坚定道:“既如此,那此案完全交给建昌伯了。” “臣遵旨。”张延龄马上领命。 “另外,之前朕派去随你往山东的兵士,也就暂且不收回,仍旧留在你身边行保护之责。”朱祐樘考虑很深,作出安排。 徐溥道:“陛下,这怕是不合适。” 朱祐樘道:“朕知道徐阁老的担忧,但朕也不得不考虑此案牵连甚大,幕后元凶会对建昌伯不利,朕不希望建昌伯在查清此案之前遭遇不测,同时也是增派人手能帮他做事,有何不妥吗?” 理据充分。 徐溥有苦难言。 让一个外戚在京师内掌兵,不多,可能也就几百人的样子,还是会对京师的安全造成一定影响。 可问题是,正如皇帝所言,张延龄查的案子太过于凶险,不多派人保护,真被人暗害,那案子不就很可能石沉大海? 显然皇帝是不会担心自己小舅子掌不掌兵的问题。 再或者皇帝认为,张延龄带个几百人在京师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此事就这么定了吧。”朱祐樘也懒得跟大臣商议,他难得有如此坚定的时候。 “臣多谢陛下体谅,臣一定会尽快查清此案,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张延龄道。 朱祐樘点头道:“你也要加紧办案,此事已经张扬开,幕后之人也必定知晓,江南的小金库赶紧清查,免得被人转移走,更要顺藤把元凶一并找出来,最近你也少到市井去,免得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朕能提醒你的也就这么多。” 皇帝特别叮嘱,让张延龄查案的同时,尽可能不要外出乱走,就算有人保护,也架不住被人盯着。 “臣遵旨。”张延龄应允。 朱祐樘道:“朕还有些话,想私下里跟你说,建昌伯……你之后……跟徐阁老一起到乾清宫,朕再对你们说清楚。” 本来朱祐樘只是想单独召见张延龄,或许想到文臣那边也不能太薄待,带个徐溥一起到乾清宫,也算是制衡的一种方式。 “那林元甫和徐杰二人……”张延龄提醒。 “既然你都查出,此案幕后主谋另有其人,那此二人暂时就先放还,但并不代表他们无罪。他们对于山东地方上的情况颇为知悉,还可以协助你查案,让他们跟寿宁侯、永康长公主驸马先到文华殿等,朕跟你交待清楚后你与他们一同出宫便是。” “再者你需要谁相助,直接跟朕说便可!” “退朝吧。” 朱祐樘甚至都没心情听别的事。 这次的朝议耗时非常长,已临近中午,众大臣赶紧行礼恭送。 在朱祐樘出大殿之后,张延龄笑着对徐溥道:“徐阁老,咱一起往乾清宫去?” 徐溥看了看周围盯过来无数双眼睛,瞬间感觉到首辅不好当,但他还是面色沉重点了点头,与张延龄同出大殿。 …… …… “哇……” 在张延龄和徐溥一走之后,大殿内瞬间一片喧哗。 事情转折之快,张延龄手段之高明,让他们目不暇接,到最后连个出来争的人都没有,好像满朝大臣都怕了张延龄一样。 几个文臣的翘楚朝后也聚在一起。 “宾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点?”徐琼先过去问询李东阳。 在文臣看来,李东阳可算是阁部之中最有头脑的,甚至连徐溥可能都不如李东阳谋略高,如今想来,可能是李东阳提前嗅出风声,所以才提醒众文臣不要跟张延龄正面相斗。 李东阳摇头道:“有些事,恐怕陛下提前都不知,我等从何知晓?” “哈哈,诸位臣僚不要生气,本侯这个弟弟就是这么能言善道,要不本侯先替他跟诸位说声抱歉?” 就在此时,张鹤龄那嚣张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连李东阳等人都不由皱眉侧目看过去。 张延龄之前已经很嚣张,没想到还有个比张延龄更嚣张的人。 只是张延龄是那种让人有劲使不出的嚣张,而这个纯粹是在那抽风,对文臣毫无威胁。 一旁的崔元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文臣杯葛,他作为读书人,可不想被人归到张家兄弟阵营里,但奈何文臣也从未给他机会,现在也就跟着张延龄才有一点出头的苗头。 此时他赶紧拉了拉张鹤龄的衣袖,意思是别再说下去,免得引战。 “诸位,请先回吧。”李东阳做了最后总结。 屠滽面色漆黑道:“就这么任由他们乱来?” 几人又都看着屠滽。 你先前争得是很凶,但又怎样? 你一个吏部尚书,算是外臣之首了,但在皇帝眼里就是不如一个外戚,原因还不显而易见吗? 谁让那几十万两亏空的大案不是你查出来的呢? 谁让你是领俸禄的不是给朝廷送钱的呢? 皇帝没当面斥责你倚老卖老已算是不错的,现在你还想怎样? 李东阳道:“一切,还是等他把案子查完再说,如今多说无益。” 李东阳算是把事看得很透彻。 如今现在说破大天,皇帝也不可能去治张延龄的罪,若张延龄查了半天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是不了了之,那还是可以继续拿这件事参劾张延龄的。 要是张延龄真的把几十万两脏银找回来,那还是认清现状早点罢手,免得自取其辱。 众大臣尽管不是很乐意,但还是点头的点头,沉默的沉默,三五成群离开了奉天殿。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本还想对张延龄耳提面命一番,顺带问点朝堂上不方便问的事,但发现把徐溥找来,有些话就真就不好说。 小舅子和内阁首辅,还是亲疏有别。 朱祐樘最想知道的,就是张延龄到底查到哪一步。 皇帝明白,张延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朝堂上很难去指责谁是幕后元凶。 但私下里问问进展,总还是可以的。 张延龄则显得很理解圣意,恭敬道:“陛下,江赣和湖广等地藩地众多,包藏祸心者也不在少数,若是可以借此警示其本分为臣之道,也不失为一件善事。” 徐溥听了这话不由皱眉。 朝堂上的张延龄是张牙舞爪,差点要把朝堂翻过来,但私下里张延龄却显得很稳重,提的建议也可说是一针见血。 朱祐樘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冷落了徐溥,问道:“徐阁老,你怎么看?” 徐溥还能怎样? 他无奈拱手道:“老臣附议。” 第一百八十四章 学不来 即便在朱祐樘面前,张延龄也没把宁王给揭出来。 皇帝嘴上说支持他,但真涉及到老朱家的皇亲国戚,皇帝很多时候可就身不由己,到时没证据非要闹起来,老朱家人给皇帝施压要惩治张延龄,效果可比那些文臣高太多。 张延龄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宁可先自己去查。 等查出来之后,还要酌情去考虑如何跟皇帝说,以及建议皇帝如何去处置,才能做到让自己独善其身。 这都是需要学问和技巧的。 朱祐樘对于张延龄追查出来的内容,比较满意,尤其当张延龄在乾清宫跟他详细奏报一番有关调查的细节,也让朱祐樘脸上的期待之色多了很多。 同时也让徐溥的脸色更加阴沉。 徐溥此时在想:“还说要打压外戚,却是外戚能做的事愈发增多,还怎么应付?” …… …… 这次召对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张延龄离开乾清宫,在陈宽引路之下到了文华殿内。 刚到殿外,却见朱厚照飞奔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二舅二舅,你快教孤怎么说话,就是你在朝堂大殿说的那些,你快点快点……” 朱厚照第一次去朝堂,就见识到张延龄大发神威舌战群儒。 那场景之壮怀激烈……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让他知道原来一个人说话还能做到张延龄这般“唯吾独尊”的地步。 他自然想把这套技能给学回去。 此时崔元、张鹤龄、林元甫和徐杰四人才从文华殿内走出来。 张延龄笑着对朱厚照道:“太子,有很多事教不得,你也学不来,需要慢慢领悟。” “二舅,你不能这样啊,你有本事不教给孤,你对得起孤平时称呼你二舅吗?孤一向都觉得二舅最疼孤了……”朱厚照此时也没了那股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小脸巴巴的用略带委屈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好像要用自己小孩子的天真和蠢萌来逼张延龄就范。 张延龄叹道:“太子殿下,你看要不这样,回头臣有机会慢慢教你,你也逐渐去领会其意,你看如何?” “好!一言为定。” 朱厚照不管学习的时间长短,只知有机会学,比什么都重要。 “二舅,是不是那个姓李的有很多钱?” “你能帮父皇拿回来那些钱吗?” “拿回来之后你会不会都给父皇?你会不会自己留一点……” “二舅你别走啊。” “孤还有问题……孤没有怀疑二舅的意思,只是好奇想问问,二舅等等孤……” 本来张延龄过来,只是跟张鹤龄他们碰头一起往宫外走的,谁知被朱厚照给缠住,此时的朱厚照不但是个跟屁虫,还是个小话痨,拉着张延龄就问个不停。 那感觉就好像是小迷弟遇到了自己的偶像。 这架势甚至让张鹤龄看了都连连摇头。 …… …… 等一行人终于摆脱朱厚照,从文华殿往东华门走时,张鹤龄才有机会凑过来问询。 “老二,你还真有本事,连咱大外甥都对你那么佩服,你这张嘴怎么那么厉害?”张鹤龄也先感慨了一下。 “呵呵。”张延龄都不知该怎么接茬。 这算是恭维? 你张鹤龄也有恭维别人的时候? 张鹤龄“老怀感慨”道:“却不知为何,听了你在朝堂上所说的话,就是觉得过瘾。” 张延龄皱眉问道:“大哥你能听懂我说什么?” 张鹤龄很诚实摇了摇头道:“虽然你说的,我大多都没听懂,但为兄不知为何,听了就觉得过瘾和解气,尤其当看到那些平时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家伙一个个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话说得也算是诚恳。 听不懂还觉得过瘾。 问题就在于,从来没有人可以在朝堂上一边好像泼妇骂街,一边却能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反讽、反问、排比等等修辞手法用到得心应手,将那些自诩文采不凡的文臣辩到哑口无言,这就是张延龄在朝堂上成功的秘诀。 “你说为兄怎么就做不到你这样的犀利言辞?有什么窍门不?” 张鹤龄最后很诚恳问道。 此时的张鹤龄居然跟朱厚照一样,要向张延龄讨教。 甚至崔元也在看过来,好像想从张延龄指教兄长的话语中学到一二。 张延龄道:“你们不会真以为,这是靠学习能学来的吧?崔兄?” 崔元被张延龄打量,尴尬一笑道:“在下就是好奇。” “老二,你有秘诀不说,还要藏着不成?大哥平时对你咋样?”张鹤龄感觉到弟弟好像有隐瞒诀窍的地方,板起脸道。 张延龄不屑道:“对我咋样,大哥心里没数?” 张鹤龄登时气馁。 或许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平时坑弟弟的地方比帮弟弟的多,就这样还想跟弟弟学习,弟弟没一脚把他踹飞就不错。 理不直气不壮,都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 …… 东华门之前,马车仍旧停在那。 跟陈宽作别之后。 张延龄走过去对林元甫道:“林参政,你的案子我已单独跟陛下奏过,基本没有大问题,在案情水落石出后,你就可以官复原职,但可能就不在山东任差,到时是留在京师,或是外调他地,到时看情况再说。” 林元甫一脸感慨和感激之色。 自己不但得脱大难,还能继续当官,甚至有机会留在京师为官或是外调高升,这可全都是靠张延龄的相助。 他恭敬行礼道:“此番能得建昌伯相助,真乃老朽三生有幸。” 张延龄笑道:“只能说有点渊源,还是靠我姑父的关系。” “对了,小孙女还在令府上……” 林元甫提了一句。 张延龄道:“哦,本就是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回头就把她送回到府上,同时再派人去保护你们林家人。” 既然张延龄这边需要保护,那林元甫和徐杰两个涉案人自然也需要有人护周全。 幕后元凶肯定是想斩草除根或是来个死无对证的。 林元甫赶紧道:“不敢不敢,小孙女有福气,能跟到建昌伯这般有情义之人,也乃是我林家之福。” 林元甫很明白“事理”。 他本来或许以为只要想办法把亏空补上,或是家里被抄,不至于丧命或是家破人亡,但在朝堂上听了张延龄有关案情的分析之后,他知道要不是张延龄出手,他和林家上下近乎都无法保全。 让张延龄帮了这么大的忙,后怕之余,自然知道“感恩图报”,孙女都要直接送给张延龄。 至于联姻什么的,连提都不敢提。 张延龄笑道:“我又岂能趁人之危?” 张鹤龄听不下去,没好气道:“老二,你装什么装?给人办事不收好处,那可不是你的风格,既然你注定要收人家的孙女,这么多废话作何?” 话太直接,让林元甫都有些接不来茬。 却是徐杰突然跪下来,给张延龄磕头。 这才把场面的尴尬给揭过。 “鄙人感谢建昌伯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 徐杰是最倒霉的那个。 他背后没有强大的靠山,而这次他能获救,纯粹是张延龄在营救林元甫的时候顺道把他给救出来,按照套路来说,他应该回家把自己没出嫁的女儿、孙女什么的往张延龄这里送,才能报答恩情,但以他的年岁,女儿早就已经出嫁,孙女辈的还没到适婚的年龄。 没得送,只能跪下来磕头感激。 “徐参议这又是何苦?起来起来,有关此案的事情,我可能还要多求教你们二位,二位也赶紧先回去休息,回来的路上让你们受了一些苦头,全都是为了案情,还望你们不要介怀。” 张延龄则好像个施恩不图报的豁达之人。 此时他浑身都是圣洁的光辉。 林元甫和徐杰又千恩万谢,这才各自上了朝廷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再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各自往自家宅院和暂住的驿馆而去。 这边张延龄目送马车离开。 张鹤龄凑到弟弟身后,用略带讥讽的口吻道:“老二,你行啊,收买人心都一套一套的,反倒是大哥成坏人了是吧?” 张延龄侧目看了张鹤龄一眼,道:“大哥还有点自知之明。”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鹤龄骂了一句。 崔元拱手道:“建昌伯,此行山东,在下跟您也学习了很多,希望此案……还有能继续跟您学习的地方。” 这意思是,他想继续跟张延龄一起查案。 不想被甩。 张延龄笑道:“那就多谢崔兄相助,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等江南那边来消息,所以……就先各自回去?” “那在下就先回府。” “我也走了!” 张鹤龄没从弟弟这里得到指点,心里还有些不爽,各自上马车,在东华门便已作别。 …… …… 张延龄回到家。 金琦等人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同时建昌伯府外面聚拢了太多的护卫。 俨然将建昌伯府当成是军府。 “弟兄们跟本爵去山东一趟也辛苦,这次也不能让诸位白走一趟,每个人至少发二两银子作为补偿,接下来还要仰仗于诸位。” 张延龄算是对这些人客气客气。 虽说他们是为朝廷办差,但这次护送之行,这些人也算是拼了全力。 尤其是在济南府。 但凡有人不听号令,或是在关键时候退缩,那张延龄就可能要成为李士实的刀下鬼。 此时给点小恩小惠,也是为了能让这群人继续办事。 几名校尉过来做了感谢。 张延龄先进了府门。 小狐狸和苏瑶都在等张延龄回来,虽然张延龄昨天就已经到家,但张延龄当晚闷头大睡,根本没时间去管她们。 现在再见到张延龄,看到自家老爷精神抖擞的样子。 她们便知道,好事要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瑶瑶,你回来了?昨天你在铺子里做事,就没叫你回来,你的礼物在木匣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张延龄笑着对苏瑶道。 苏瑶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面小的银镜,能把女孩的脸照清楚的那种。 张延龄所造出来的平板玻璃还不是很好,但基本已经能量产,张延龄对此物的赚钱并不看好,更多是要用在身边女人这里。 钱对张延龄来说,并不缺。 “老爷,这是什么呀?”苏瑶看了非常喜欢,眼睛都离不开。 张延龄笑道:“是镜子,是单独给你的礼物,狐狸那还没有呢。” 苏瑶对于银镜爱不释手,却还是抬头看张延龄道:“那老爷,您就没给狐狸妹妹一点礼物?” “哈哈,她的礼物,昨天我就给她了。”张延龄笑道。 小狐狸的脸瞬间升起两片红云,显然昨天张延龄给她的礼物,会让她面红耳赤,甚至让她在张延龄和苏瑶面前抬不起头。 苏瑶见到小狐狸如此的表情,更加好奇是何物,居然能让平时“水火不侵”的狐姐这么羞赧。 张延龄道:“瑶瑶你想知道是何物?” “想。”苏瑶虽然知道此物很可能是跟房帏之事的用度有关,但还是点点头。 张延龄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能在这里看,需要到里面去,让狐狸穿戴之后再给你欣赏,同时也给老爷我欣赏,今天可要让你们好好做一次上下姐妹……” 说到这里,苏瑶更确定是何物。 此时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 她本来就是妾侍,现在跟小狐狸一样,都正式在官府落了妾籍,算是正式有了名分,再不需要避讳什么。 就在张延龄准备带二女进房时,突然外面有丫鬟过来。 “老爷、两位夫人,凤仙和月仙两位小姐的轿子已经在侧门外。”丫鬟道。 张延龄既回到家,当然要把身边的女人都召回来,说起来他也很久没见过二仙姐妹,心中还是挺想念的。 当然他往山东这一路上也有徐夫人同行,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苏瑶道:“那老爷……” 这意思,是问询张延龄到底是要去见二仙,还是继续带她们姐妹进房。 张延龄笑道:“本来还说要让你们做上下姐妹,现在干脆就上下左右姐妹一起做了。” 小狐狸没什么学问。 她听到此话,一脸费解。 但苏瑶是何等聪慧?闻言马上就会意,瞬间她的脸比小狐狸还要红。 小狐狸好奇问道:“姐姐,老爷在说什么?” 苏瑶白了张延龄一眼,这才笑道:“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去迎凤仙和月仙,接下来一起到内院准备,或许老爷还要迟一些时候才进来呢。” 即便小狐狸再笨,她也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 她面红耳赤点点头,跟苏瑶一起出门迎接凤仙和月仙。 “真是善解人意啊……” 张延龄望着小狐狸和苏瑶的背影,眯起眼笑道,“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啊。” …… …… 张延龄回到京师。 马上就在朝堂上发飙,让朝臣吃瘪的同时,也近乎是让天下人知道了李士实的案子。 现在就是要打时间差。 对于跟此案无关的人来说,心中除了惊叹,其实也在怀疑张延龄是否在夸大其实,或许此案根本没有那么大,只是张延龄在虚张声势。 但那些跟张延龄毫无芥蒂的人,则都佩服于张延龄的勇气。 普通人对张延龄的能耐可是信任至极。 能让华夏大地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制盐法做改进,这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吗?现在普通人能吃上一口便宜的盐,不都是张延龄的功劳?张延龄说李士实是巨贪大蠹,那能有假吗? 宁王府在京师的别院内,菊潭郡主听说此消息之后,雷霆大怒。 “郡主,您消消气,现在都只是张家外戚的一面之词,并不能作准,何况大部分的钱粮都已经入库,连咱自己人所知都很少,就算让他查,也查不到线索!” 菊潭郡主身边的老谋士还是很有自信的。 菊潭郡主厉声道:“军师,你以为我所担心的,是张延龄把我们拿到手的都吐出来吗?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那郡主……” “现在我恨的是李士实居然阳奉阴违,在江南私藏小金库,以张延龄所言居然还有几十万两之巨。” 老者叹道:“这种话,多半也不可信,李公到底也为宁王效命多年,难道还不能取信于他吗?” 菊潭郡主面带愠色道:“其实父王早就怀疑他暗地里私藏,但念在他过去多年的功劳上,才一直都没追究,再者以为他手上并没有多少……你以为张延龄敢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皇帝虚张声势吗?” “这……” 老者为难。 他觉得这个郡主真是非同一般,也难怪宁王会派这个年都不到二十的女儿到京师来。 感情这个郡主所能做的事,可真非一般人所能及。 “现在要想办法接近张延龄……”菊潭郡主道。 “听说陛下派人严格护他周全,若暗中接近,必定会被人知晓,再者之前他对我们的态度……连跟他谈谈怕都无法做到平心静气。” 老者也算是把情况看明白。 张延龄或许早就知道李士实跟宁王府的关系,只是现在还没揭穿李士实幕后之人就是宁王罢了。 既然张延龄已有防备,皇帝还派了人保护,张延龄那边近乎是铁桶一块。 “倒是听说,他跟徽商的矛盾又加深。”老者无意中提了一句。 “徽商?” “是的,听说是徽商新任的当家,屡次得罪他,都是因为利益冲突,现在这个新任徽商的当家还要给他送酒色财气的东西,想来是建昌伯很好这一口,若是可以通过徽商接近他的话,也不是不可。” 老者显然只是提出一种思路,但不是很有把握。 菊潭郡主眼前一亮道:“马上想办法去暗地里这个徽商当家见面,哪怕不是因为张延龄,为以后多一些帮手,也是有必要的。” “徽商这群人,若我们不出手相助,是走投无路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礼 张延龄背负皇命大案,却显得不急不躁。 回到京师之后,一个衙门都没去,每天要么在家里,要么去戏楼,再要么出去喝茶、吃酒,完全没有要在京师掀起一场大案的架势。 众大臣对于他做事的手段早就熟悉。 都在猜测。 估计这小子又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 再或者是因为,李士实贪墨所得的小金库,主要证据都在南直隶、江浙和江赣等地,北方能查的地方不多,张延龄应该是在等南边的消息。 这天已是张延龄回到京师的第五天。 一清早,萧敬就替皇帝来问张延龄有关案情的进展。 似乎朱祐樘在这件事上非常着急。 张延龄知道,现在宣府、偏头关等地,鞑靼的袭扰仍旧没有断绝,朝廷看起来是帑币充足,但在过去几年,朝廷把盐、茶折色所收来的白银基本都用在黄河河道上,大概是觉得,西北遇到麻烦还会跟以往一样能自行筹措,朝廷就该把钱用在刀刃上。 结果北方一场不大的袭扰,各地因为闭关等,导致夏粮歉收。 这下倒好。 本来北方的商屯就在回撤内地,这一下就把北方钱粮不足的弊端显现出来,朝廷跟边地第一次有了利益上的冲突。 九边各地,都在寻求朝廷能调拨钱粮镇抚和安民、劳军等。 但朝廷实在是再拿不出太多钱来。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说查出李士实在府库亏空和以公谋私上,获利超过四十万两,皇帝还能不动心? 真能把这四十万两银子追回来,宣府治理军饷的事都可以先放放,直接九边各地半年以上的钱粮物资缺口就都能补充上,朝廷的矛盾瞬间解决…… 但皇帝越是着急,张延龄这边反而越是不急。 朝中的大臣也都在奇怪。 但他们本身跟张延龄就有嫌隙,朝堂上不会替张延龄说话,也不会来催张延龄,或许他们更希望看到张延龄在此案折戟沉沙。 对他们而言,政治斗争比什么惠及边军的事要重要得多。 …… ……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时,张延龄一如既往跑去戏楼看戏。 张延龄的到来,戏楼做了封锁,不让普通戏迷前来。 戏只是单独演给张延龄看的。 如今张延龄是戏楼的大股东,戏楼开了分店,就是靠张延龄编的戏码来赚钱。 主戏楼这边演不演,对于收入影响不大。 继满仓儿案的戏文,以及后面的《白蛇传》之后,张延龄还编了《楼台会》,是根据传统流传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所改变的一幕,光是这一小段,就足以引爆京师票友界,让众多戏剧发烧友趋之若鹜。 张延龄坐在二楼的包间,从窗口看下去。 这是单独为他上演的戏码。 二仙姐妹亲自登台。 一个演梁山伯,一个演祝英台,二仙在这种反串搭戏上已经得心应手,张延龄吃着干果听着曲,悠哉悠哉,不时还会稍微鼓鼓掌,似对自己编出来的戏很满意。 直到门口传来南来色的声音:“老爷,客人来了。” 张延龄这才把手里的瓜子拍落,道:“让她进来吧。” 来的人,正是徐夫人。 张延龄查李士实在江南的小金库,名义上所调用的,是南京刑部和南京大理寺,但这些人怎可能会全心全意为张延龄办事? 一群官僚,做事拖沓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所以张延龄不会给他们透真实的风,暗地里则在用徐夫人以及自己找来的人做事,其中也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此时的韩亭人就在南方,正在全力侦办此案。 “老爷,有关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在江南私藏的库银等位置,基本都已摸清,消息传来,照理说应该是在昨日就会动手……” 徐夫人一身男装,外表看上去很英俊。 如英姿飒爽羽扇纶巾的幕僚。 在她说话时,张延龄还在打量着窗口外面的戏台。 “老爷,您有听到妾身的话?” 徐夫人怕窗口太吵,张延龄没听清,特地求证了一下。 张延龄笑道:“夫人,你说这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是妾有情而郎……是榆木疙瘩,温婉缠绵却是驴唇不对马嘴……却让我想到了夫人你,夫人这般的男装,若是要对谁透露心意的话,就怕是付错情吧?” 徐夫人闻言不由蹙眉。 她在跟张延龄讲案情,张延龄居然在跟她讲戏? 讲戏就讲戏,讲到半截语风居然还调侃起来? “妾身如今已是老爷的人,不明白为何老爷会有如此感慨。”徐夫人面色严肃道。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纯粹是看戏入迷,感慨一番,接下来就是化蝶,那真是缠绵悱恻……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徐夫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没理顺。 在她眼里,张延龄神通广大,做事简直是诸葛孔明在世,几时有这般懈怠之时? 在徐夫人重新把之前说的,再强调了一遍之后,张延龄才叹道:“看来还真是不能期待太深。” “事情已办,老爷莫非有疑虑?” “有感而发,夫人不用多想,我只是觉得,可能是敌人太弱了,不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起来呢?” 徐夫人听了此言又在蹙眉。 听张延龄这意思,好像张延龄在可惜这件事办得太顺利? 背后的元凶应该再出一点更狠的手段,最好跟张延龄来个正面的较量,双方暗地里拼死搏杀,最后张延龄侥幸取胜,才符合张延龄的预期? “老爷,虽说李士实在江南的藏银藏货的地点可以查到,但并不代表已将幕后元凶查出来,他运走的数百万石粮食,以及白银、物资等,恐怕难以追回。” 徐夫人也是在提醒张延龄,你还是太乐观了。 虽然查出李士实的小金库是大功一件,但似乎皇帝更在意钓更大的鱼。 张延龄道:“何必赶尽杀绝?牵扯越大,反而越容易惹祸上身。” 此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徐夫人并不相信。 她只能理解为,张延龄并不止找她一人办事,而她所负责的仅是江南小金库线索的追查,不涉及到张延龄找幕后元凶,所以张延龄才不会对她透露更多。 “老爷,锦衣卫金千户来了。” 南来色的声音又从外面响起。 “金千户?呵呵。”张延龄听到这称呼,不由一笑。 徐夫人道:“看来金公子又高升了。” 这次金琦协助张延龄到山东办案有功,回来后还不等案子水落石出,直接补为锦衣卫世袭千户,一朝得道升天,现在正铆足劲等着办大事。 “告诉他,不管有什么事,都让他在外面等着,还不到我见他的时候。”张延龄现在并不想见金琦。 “是。” 南来色虽然没官职在身,但却是张延龄的“头马”,金琦都要对他毕恭毕敬。 宰相门前七品官。 至于如今建昌伯的门子算几品,那就不好说。 徐夫人提醒道:“金公子似乎是来为徽商当说客的。” 张延龄道:“这小子,刚升官又开始得意忘形,真是欠收拾……等等,夫人你好像消息灵通啊,这都知道?” 徐夫人面色沉静道:“姓江的听说老爷近来喜欢听戏,常驻留戏楼,特地找了不少戏班,集合了不少的名伶,只等老爷品鉴。” “品鉴?怎么品?” 徐夫人道:“老爷想在戏台上品,或是在此品,又或是到房帏品,还不是由着老爷?” 此话透出一些酸意。 本来张延龄身边女人就不少,徐夫人没有吃醋的道理,这醋她也吃不来。 但若是张延龄接纳江玥年送来的女人,那对她而言意义就不同一般。 徐夫人现在对于江玥年不但有被背叛的恨意,更有警惕心理,生怕江玥年再被张延龄所用,对于张延龄这样手腕强硬的人来说,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夫人你这话说的不中听,既然姓江的想巴结我,我不过随便应付应付,我能分不清远近人吗?”张延龄说着,直接将徐夫人拉过来。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徐夫人道:“希望老爷能认清楚此人的卑鄙无耻,若是惹得老爷不悦,妾身就当失言,先给老爷陪个不是。” 张延龄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等最终消息传来,你随时可以到我府上来见。” “妾身告退。” …… …… 徐夫人带着一些妒意离开了戏楼的包间。 随即金琦奉命进来。 “爷,徽商送来的戏班子,都已在后台准备,说是有大戏给您上映。” 金琦一脸兴冲冲的样子。 “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张延龄刻意板起脸。 金琦赶紧道:“爷,这次小的可一文钱都没收,只是想孝敬您,再说您之前不也吩咐,但凡是徽商要来送礼,一概不拒绝吗?” 张延龄点点头道:“哦,本爵想起来了,本爵曾是这么跟你说过,那是误会你了。” 金琦一脸被冤枉的委屈神色。 以往我收好处时,被你骂也罢,现在是你吩咐我办事,还骂? “本爵有时候脑子也不太灵光,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也未必记得,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事做好,我才能记清楚。” “是,是。那爷,戏班子那边……” “开演吧,还等什么?” “好咧,小的这就去为您安排。” …… …… 一场好戏在戏台上演。 果然江玥年是用过心思的。 戏好不好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戏子要能撑得起戏班子的门面。 不但女伶娇俏动人,连小生也是英俊不凡。 简直是俊男靓女在戏台上的集合,应该是聚集了很多南戏班子的优秀人才。 但所唱的戏…… 看上去就显得格调没那么高。 这大概就跟偶像派演员演出的烂俗言情剧差不多,让张延龄这样想好好看戏的人有点不忍直视,再加上这些南戏班子里的名伶小生就算再俊俏,多也被染指。 他们可不像二仙姐妹这般本就是被培养起来作为礼物,要送给达官显贵的。 家养的金丝雀,和跑山的野鸡,能一样吗? 再者。 张延龄觉得江玥年的心思有点怪。 让漂亮的女伶出来能理解,找英俊小生算几个意思? 送完女人送男人? 不过想想江玥年连结发妻都能往外送,就没那么好奇,看起来此人在巴结人方面还是有一套的,只可惜张延龄对于这样的无耻小人充满鄙夷,此等人就不可能被用上当帮手。 “爷,戏班的班主在外求见。” 戏台上的戏还没演完,戏班的班主就来了,这意思是要商量一下有什么后续节目?那这安排应该算是挺周到的。 “带人进来!” 麻痹敌人,做戏做全套。 他一声令下,由金琦亲自押着“班主”进来,说是班主,却是个四十岁多岁满脸油渍好像个老鸨子的老女人,让张延龄看了直皱眉那种。 “你是班主?” “奴家正是……” 啧啧。 这么老掉牙的女人,都不能称之为“半老徐娘”,你快入土了吧老阿姨?您孙女多大了? “你这戏……” “都是为官爷准备的,官爷您可还满意?” 老阿姨脸上一脸期待之色,好像在等张延龄夸赞。 张延龄很想问,你知不知道你面前所坐着的是京师如今最大戏楼的最大东家,如今京师梨园界教父级的人物? 你拿这种戏到我面前来演,还好意思问我满不满意? 真想把鞋底糊在你脸上。 “你还好意思问?”张延龄一脸鄙夷之色。 老阿姨瞬间感觉到金主不满意,随即她笑道:“其实戏台上如何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让官爷在房里满意,戏班子里的人别的不行,在……那方面,侍奉人可是有一套的。” 这话也算是实话。 在这年代,当戏子可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籍贯就比人低一等,可以被自由买卖,甚至连子孙后代也逃不出阶级的枷锁。 女戏子都快跟青楼女一个层级,甚至还不如青楼女呢。 还没等张延龄说什么,金琦冷笑道:“总算还说了句人话,还不赶紧把人叫进来?” 张延龄瞪着金琦。 你小子可以啊。 戏班子是送给你的还是怎么着? 等金琦发现张延龄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异样时,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说多,赶紧低头哈腰立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自己官职上升,但在张延龄面前的地位直线下降。 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在张延龄面前更加谦卑,自己的仕途才更有上升空间。 老阿姨一听这话,马上走到窗口的位置,朝戏台上喊道:“还等什么,都上来!” 这声音,这腔调,跟喊“姑娘们出来接客了”的老鸨子,简直是别无二致。 “说清楚,女的上来,别的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去。” 张延龄没好气提醒。 在他看来,看起来是只分男女,但在其外有什么五花八门的还说不定,所以强调女伶人上来最为重要。 “是,是,姐儿们上来,爷儿们留着……” 更像老鸨。 …… …… 过了不多时。 戏班子的十二名女戏子都就进了包间。 包间本来就不大,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还有些拥挤,十二名女戏子前后各六人站了两排。 金琦带来的锦衣卫如临大敌,就立在门口,手都按在刀上,生怕这些人中有刺客。 “前面那两个,在戏台上就看着娇俏,只是唱戏不怎么好,需要本爵在房里好好指点。”张延龄笑着对老阿姨道。 老阿姨笑道:“还是官爷您眼光好,这对乃是亲姐妹,一母同胞一天出生……” 张延龄笑了笑。 知道我喜欢女伶人,找了凤仙和月仙。 那边二仙只是义结金兰的名义姐妹,这边就给送上亲姐妹。 “行了,由她二人过来陪酒便是。”张延龄也不想让这包间如此拥堵。 老阿姨好奇道:“官爷,您不多留几个?” 张延龄语重心长道:“力不从心呐。” 这意思是,你给我多了,我也消受不起,还是实际一点好,来个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就行。 “还是官爷您懂,你们还不退下!” 老阿姨一声喝斥,剩下女伶人正要出门口,张延龄突然指着靠后一个道:“那个……” 老阿姨显然也是临时加入戏班子团队的,是挂名的班主,听到此话赶紧喝道:“等等,后面那排靠边那个过来。” 连名字都不知。 却是一名长相很普通的女子走出来。 要说剩下要被赶出门的女戏子中,姿色虽然不如那对双胞胎姐妹,但模样还是有的,不然江玥年怎么拿得出手? 其中混杂这么个姿色极为一般的,其实还是挺碍眼的,张延龄先是大致一看,便不记得此女在戏台上出现过。 可当人上前几步之后,张延龄突然眯起眼来一笑。 简直跟菊潭郡主有八九分相似。 但此女装束太过于“前卫”,跟普通良家女子两截穿衣上袄下裙不同,这些女伶人都是着半臂的,这是唐朝女子的常见装束,明朝到中叶女风趋紧,这样能露大半藕臂的衣服也只有在风月场所才能见到。 此女也算是肤白,走过来后欠身一礼,恭敬异常。 她态度温婉随和,声音也极为清脆娇媚道:“小女子见过官爷……” 看完这装束,再听完这声音。 却似乎又不像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顺水推舟 张延龄拿起酒杯,叹道:“这酒劲是不是太大?说什么都没听清,戏班子的人就只会道个万福请个安?这是大家闺秀?还是名伶戏子?” 张延龄的语气,显得他很不满意。 叫个女戏子过来,整的跟大家闺秀一样,欠身行个礼道个安,你当我是来做客吃酒的? 此女子脸上微微一紧,像是不理解张延龄之言。 老阿姨厉声道:“官爷是让跪下来磕头问安,这是看看你们的条儿是不是顺溜,膀子抬起头伏地,这点规矩都不懂,真不知是怎么教出来的,这都能出来见人?” 张延龄听了此话,差点想感慨一句。 老阿姨,还是你懂我啊。 怪不得你能执领这戏班子,这么丑也能派出来见人,感情你在这戏楼礼数上,那是行家呀! “若是连这点恭敬都没有,那就出去吧。” 张延龄才不管此女是不是菊潭郡主,总不能直接问,对方也不会直接答,那就用点直接的。 要你是菊潭郡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磕头问安,能挂得住面子?我现在也给了你台阶下,你不想折辱身份,走出去,大家相安无事。 却是女子也没太多犹豫,直接跪下来,先给张延龄恭敬磕了一个头,随即连双臂都举起过头顶,显得很柔展,两个手心贴在地面上,头也伏地,仍旧是恭敬异常道:“小女子不懂规矩,唐突了官爷,再给官爷赔礼。” 嘶。 张延龄看到这架势,心说要真是菊潭郡主的话,真是不简单。 都说这大丈夫能屈能伸,巾帼不输英豪? “行了,那就留下她们三个,剩下都出去吧,戏台也别停着。” 既然此女过了张延龄的“第一关”,张延龄暂时也没道理把人赶走,直接留下来。 二女陪酒,或是三女陪酒,对他而言也没大的区别。 “官爷,您不要奴家在里面侍奉着?”老阿姨这时不乐意。 我这一身的本领,你说把我赶出去就赶出去?是不是太不给面子?我还要在你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生平所学呢。 “我说老阿……班主啊,我在这里吃酒美人相伴,你留在这里,怕是煞风景吧?”张延龄道。 老阿姨脸色很难看。 你称呼班主就班主,非要称呼“老班主”,意思是嫌我年老色衰呗? 老阿姨强颜欢笑道:“奴家别的不行,教几个奴婢可是很在行,曾经就在教坊司当过教习,要不官爷留奴家?” “出去!” “奴家领命。” 老阿姨眉宇之间显得很不悦,但还是依言退下。 等门关上之后,房间内只剩下四人。 …… …… 外面戏台上。 戏仍旧在继续中。 少了这三人,并不会影响戏的进程,戏台上的人反而更欢实,似乎是想到自己今天不用在戏台之外陪达官显贵有失身之举,都放了轻松,唱戏也更卖力。 “还看着作何?过来一起坐,给我斟酒。” 张延龄笑着说一句。 双胞胎姐妹二人走过来,各自为张延龄斟酒,手上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斟酒结束之后,被张延龄揽过去坐在腿上。 张延龄都没正眼去瞧剩下那女子。 “这身段真是匀称,赘余都没有,想来日常锻炼很刻苦,平时很累吧?”张延龄一手抱一个,笑着问道。 “嗯。” 二女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叫什么名字?” 姐姐道:“小怜。” 妹妹道:“小安。” 就在第三名女子也准备回答时,张延龄则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笑道:“小安小怜,名字真是惹人怜惜,可惜啊身入红尘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回头我把你们赎贱为良,让你们过几天常人的日子如何?” 小安和小怜闻言大惊,赶紧脱身起来,跪下来给张延龄磕头道:“奴婢多谢官爷。” 谢是在谢,但或许她们在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谁让任何时代,男人的共性就是逼良为娼,再劝娼从良呢?要真拿出赎身的银子来,官府那边的门路走通,事办成,才会真正感激。 “哈哈,起来起来……对了,那个谁,怎么不过来敬酒?” 张延龄这才好像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 女子脸色略显不悦,但此神色也只是一闪即没,走过来,恭敬给张延龄斟酒一杯,就在她也想学着二女先前的样子坐在张延龄怀中时,却见张延龄根本没有要抱她的意思。 嫌她丑。 “太累了,帮我把靴子解了吧。” 张延龄突然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 刚才让你下跪都能跪,让你坐在我怀中,大概也不在话下,那干脆就用点更直接的。 脱靴子。 “不想帮我,就出去等。”张延龄又甩下这么冰冷的一句。 小安和小怜此时还等着张延龄赎身,恭敬跪坐下来,正要一女帮拿一只靴子往下脱时,张延龄指了指另外一名女子道:“你来!” “你们两个,继续过来陪我喝酒。” 这下女子则不由轻轻蹙眉了。 从这神色来看,张延龄已经找到菊潭郡主不止七八分的影子,简直快到十分,一个人再怎么隐忍,被如此步步紧逼,那也不可能保持常态。 但她还是跪下来,帮张延龄先把右脚靴给脱了,随即掩鼻。 “哦,我最近走路多了一点,时值酷暑,难免有些味道,怎么还介意?”张延龄还是没正眼去瞧。 女子不回,马上去脱另外一只。 最后等都脱下来之后,又拿起来放到门口的位置,转身回来,就在她以为能松口气时。张延龄笑道:“我这边有些燥热,想必你们也如此,这房间内也无必要有障碍,宽衣吧。” 即便是小怜和小安姐妹,闻言也都有些惊讶。 这怎么说也是戏楼,并不是客房。 但她们还是在风月场内见惯了场面,现在金主有要求,她们也不能有任何的回绝,直接动起手来。 这对一旁的第三女来说,则没有那么大方。 等小怜和小安,只着一身小衣出现在张延龄面前时,另一边连衣带都没松。 “怎么回事?我的话,没听到?” 张延龄进一步咄咄逼人。 第三女这次犹豫的时间明显更长,随即她还是做出决定,跟那对姐妹一样,最后只留小衣在身,此时其实已很难去遮蔽什么。 就在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时,张延龄突然冷声道:“别留了。” 小安和小怜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已如此,留不留还有区别?等她们连最后防备也卸下时,又把难题抛给第三女。 但第三女这次则没有犹豫,很快跟二姐妹一样。 “真是各有风姿,两个身材匀称,没有赘余,另一个虽几分丰腴,但肤白丰满落落大方,大概真是青春少艾的少女跟成熟妇人的区别,我终于理解为何你能在这风尘中立处。” 张延龄不但在欣赏,还在点评。 对于小安和小怜来说,听了此话只会觉得很羞赧,但对于第三女来说,却不知该做出如何的表情。 就在三女准备过来再为张延龄敬酒时。 张延龄笑道:“本爵也热,既然你们都已无遮拦,我还要这些尘俗之物作何?” 张延龄把外衣随便一撩。 三女都不敢正视。 第三女本已拿起酒杯,但听张延龄道:“有美女在此,只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过来帮我舒缓一下……” 话稍微有歧义,而小安和小脸则都红着脸,在张延龄面前跪下来。等第三女看到二姐妹埋首于椅子前时,她的脸也瞬间红了起来,这还是进了房间后的第一次。 “小安,你比姐姐要生疏,还是起来给我斟酒吧,那个谁……过来接替她。” 张延龄随即又命令了一句。 此女再一次又犹豫。 张延龄此时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俨然就是这房间的主人,而她们不过只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张延龄的命令,她们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此女面色很拘谨,最后还是犹豫走过来。 张延龄这才跟她对视一眼。 “门口在那,连一点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就出去到戏台上给我演一场。” …… 女子犹豫了一下,仍旧跪下来。 等她也跟小怜一起把头凑过去时,张延龄突然就感觉到心中一股强烈的征服野心。 有权力,才能拥有一切。 大概就是这道理吧。 “居然比小安还生疏,平时都没人教吗?”张延龄手里拿着酒杯,微微闭上眼,稍微舒口气,这感觉就是跟平时不一样。 小安道:“官爷见谅,此等事……无人教诲,只能自行去领悟。” 张延龄仍旧闭着眼,将她揽过来让她重新坐下,道:“那真该由我来好好为你们提点,不妨就在这里。” “官爷?” 小安面带不解。 张延龄笑道:“选不如撞,将桌子收拾收拾。” 张延龄的意思是,也不打算挪窝,时间不用选,地方也不用选,都已经如此,难道还要让他忍着? 小怜正要起身跟妹妹一起收拾,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肩膀。 张延龄笑道:“小事让小安来就好,你们继续。” 等小安把桌子收拾差不多之后,张延龄笑道:“接下来不用我教了吧?” 小安和小怜很懂事,姐妹起身来,直接靠在张延龄怀中。 而另外女子则明显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她终于有机会站起身,正要拿起茶碗做一些简单整理,却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揽住她。 “还是那句话,门口在那边,不乐意,可自行离开。”张延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一句。 女子微微低头道:“小女子愿侍奉爵爷。” 也不称呼官爷,直接称呼爵爷? 还说你不是有意而来? 箭在弦上,张延龄已没有怜惜和隐忍的必要,送上门来的,管你是谁呢。 女子也闭上眼,等她感觉到被施压,不得不弓身伏于桌面,下一刻再发生什么,就完全是顺水推舟,她再想阻止什么已力不能及……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看谁能耗得过谁 入夜。 戏楼包间的门才打开,张延龄从里面走出来。 “爷,您没事吧?” 一群人围拢上来,如临大敌。 先前张延龄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又不敢去打扰,又怕其中出什么偏差,对于建昌伯府和派来保护的人来说,张延龄的安危可是跟他们的身家性命以及未来前程有关,谁都不敢怠慢。 “能有什么事?那个班主呢?” 南来色道:“给您去传。” …… 过了半晌之后,老阿姨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她到底也算是有经验的老女人,稍微往里面看看情况,便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官爷,您可还满意?”老阿姨又表现出她“善解人意”的一面。 “凑合吧。” 老阿姨笑道:“那给您怎生安排?”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小怜和小安姐妹,微笑道:“把姐妹二人留下,用马车载走,另有安排。” “那另一个呢?” 此时老阿姨目光,落在最后那女子身上。 女子此时神色还有些恍惚,看起来还没从之前的事情中平复过来。 就在她想说什么时,张延龄道:“她?爱去哪去哪。” 说完,张延龄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径直便走。 一时间老阿姨都惊呆了。 同样在房间里,应该跟这位年轻官爷有什么的女人,为何差别就这么大呢?难道是因为容貌和颜色并不为这位年轻官爷所喜欢?看来还是美女待遇高。 “看什么看?这里是你瞎看的地方吗?你可以走了!” 此时南来色走进来,用喝斥的口吻道。 这就让老阿姨很不爽。 你个下人都敢这么对我喝斥? 本还想犟两句,但看后面带刀的人神色不善,她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招呼小安和小怜往外走,却还没到门口,又被人拦下来:“爵爷有吩咐,此二人交给我们就行,你把那个带走……” 最后老阿姨只能跟那个模样跟菊潭郡主很相似,到最后都没跟张延龄有正面言语交流的女子,带着下楼而去。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的朝堂上。 张延龄在回京之后,第二次参加朝议。 这次他没奏报任何事情,到朝议快结束时,朱祐樘几次暗示让他出来说案情的进展,张延龄都无动于衷。 “建昌伯,你案子到底查到如何,可有进展?还是说中途出现什么变故?”朱祐樘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直接问道。 张延龄回奏道:“陛下,一切都进展顺利,相信这几天会有消息吧。” 朱祐樘皱眉道:“朕前两日派人去问你,你似乎就是这么说的。” 连皇帝都对张延龄表达出不满。 这让文臣看了心里爽快了许多,他们似乎也早就料到,给朝廷办差,尤其是办皇差,可不是正经人能做的。 花无百日红。 但凡在事情上做得不是很合皇帝心意,自然也就会失宠,他们也都等着张延龄办事不力的那一天。 张延龄则显得很淡然道:“陛下,有些事急不得。” 敢这么跟皇帝推诿敷衍,也让很多大臣直皱眉头。 不过现在都也明白,皇帝还不会把张延龄怎样,他们只能理解为张延龄不识相,在恃宠而骄,心想这货回头肯定会遭报应。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你已回京多日,为何到现在还无进展?” 张延龄道:“我话都跟陛下说明白,需要等,事情发生又不在京师,是你们让我回来的,要不我现在就往山东或江南走,你们再等几天?” 徐溥听了也很无语。 “行了,此事先不议。” 朱祐樘显得不耐烦道,“今日的朝议到此结束,建昌伯,之后到案子查清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到朝堂上来,有什么进展当面呈报。” 案子没查清,就要天天上朝。 这就要快比得上那几个阁老部堂,别的属官、翰林和都督府的人想来见皇帝一面,一个月可能也就几次机会。 张延龄道:“陛下,臣现在正在专心查案,这会影响查案的进展。” 这厮有这么高的恩遇,还不领情? 听这话的意思,对皇帝的安排有意见? “你……真让朕怎么说你?”朱祐樘也生气了,指着张延龄,就差痛骂一顿,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一摆手道,“也罢,有进展来报就行。另外,有关各地藩镇朝贡离京的事,你去处置一下,之前朕安排你去接待他们,到现在你也没见几个人吧?” 张延龄无奈道:“臣实在没时间……” 朱祐樘道:“人都要走,你就替朝廷送他们一程,礼部。” “臣在。”礼部尚书徐琼往前走两步。 “礼部会同鸿胪寺,跟建昌伯去处置一下这件事。” “臣遵旨。” “另外,朝议之后徐阁老、户部的周卿家,一同到乾清宫,朕有事跟你们说。” 皇帝居然同时传召徐溥和周经二人,却没叫之前风光无限的张延龄。 众文臣听了之后登时觉得非常解气,终于不用再让这小子天天跑去跟皇帝单独召对,朝堂秩序要恢复“正轨”,简直是大明之幸。 只有徐溥和周经两个当事人,一边在领命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这种事,他们宁可不去。 他们心里明白,皇帝找他们不为别的,就是让他们给筹措钱粮填补九边重镇府库亏空的,现在朝廷已捉襟见肘,首辅和户部尚书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 没钱,是能随便变出来的吗? 之前徐溥追问张延龄,也纯粹就是想让张延龄赶紧把李士实的案子查清楚,这样朝廷就有钱。 张延龄此时好像就把准了他们的脉,先说点东西把你们的希望勾出来,然后就耗着你们。 看谁能耗得过谁。 …… …… 从朝堂出来。 张延龄跟徐琼同行。 “陛下也是的,明知我查案正紧,还非让我去欢送藩主使节,我是那种闲的没事干的人吗?”张延龄直接在徐琼面前抱怨。 徐琼闻言皱眉道:“延龄,说话可要有收敛,身为臣子的岂能这般无礼?” 张延龄好奇问道:“我怎生无礼了?” 徐琼大概是想到,去教导张延龄礼数和说话的礼貌,简直是对牛弹琴。 所以他也放弃了这种无谓的争论,道:“之后老夫有事去做,会派礼部两名主事,加上鸿胪寺少卿陪你去为藩主使节饯行,至于你去见他们时……要小心应付,言多必失。” 这次来京师的,除了像宁王派了女儿菊潭郡主之外,更多的是派幕僚来,也有派世子来的。 大明朝的藩王是不能随便入京的,即便被传召入京,也要分开起行。 藩王之间不能见面沟通。 只是到成化、弘治时,朝廷对各地藩镇管理有所松懈,否则就算他们到京师朝贡,派来的人也要分开,不能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何至于会像现在这样让张延龄一起去送? …… …… 张延龄到了会同馆南馆的宴厅。 临近中午,会同馆正在举行为藩镇使节送别的宴会。 张延龄带着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到来之后,马上引起一阵小的轰动。 各地烦朕的代表都过来跟这个朝廷的新贵打招呼,有很多人还上来跟张延龄引介自己,多数都只是藩王招募的幕僚使节。 “诸位,本爵公务繁忙,事比较多,就不走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各位吃好喝好,回去的路上一路小心,就这样吧。” 张延龄的意思,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例行见一面这群人,就要走。 此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过来,笑道:“在下见过建昌伯。” 别的幕僚见到此人来,都有意避开,就好像此人是个瘟神一样。 张延龄皱眉道:“你哪位?” 一旁鸿胪寺的人赶紧提醒道:“此乃德王世子是也。” 那人行礼笑道:“在下朱祐榕,见过建昌伯。” 大明德王,是英宗朱祁镇庶二子朱见潾的封号,亲王爵。 朱见潾也是成化帝的异母弟,在成化十一年成化帝知道自己有朱祐樘这个儿子之前,朱见潾可是长时间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存在的,若是在成化十一年之前成化帝死了,他没儿子,就会由自己的次弟朱见潾来继位。 换了以往,或许没人注意这种事。 但自古以来,皇弟继位的事也比比皆是,虽然弘治帝朱祐樘是成化六年生,但成化帝一直不知他的存在。 那时的成化帝一直觉得自己子嗣单薄,有几年的时间一个儿子都没生,对于自己子嗣的事很担忧,自然对这个弟弟也就不是很好。 也跟成化帝前一代出了英宗和景帝的事情有关。 朱见潾在历史上,也属于一个看似“贪得无厌”的人,先是被封在德州,后封地改在历城县,正好也就是张延龄刚去过的济南府。 没事就喜欢跟皇帝讨个土地、营生什么的。 初时成化帝还会应允,后来干脆就全数拒绝。 再后来,正德元年刘瑾行改革时,规定各王府田庄一亩地纳银三分,朱见潾直接上奏哭穷说自己没钱,提请不交了,被朱厚照下旨严词拒绝。 “建昌伯,之前您前往济南府,时间仓促,家父也未来得及跟您见面,所以特地嘱咐在下,让在下给您陪个不是。”朱祐榕恭敬给张延龄行礼道。 张延龄笑道:“不敢当,你是德王世子,未来是要继位的人,怎敢让你来给我赔礼?” “要的,要的,再者……希望建昌伯您别误会,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在地方上闹出的事端,可跟家父没有半点关系。”朱祐榕赶紧解释。 生怕张延龄把李士实的事往朱见潾身上赖。 张延龄笑了笑,就在他随便要客套两句,跟朱祐榕作别时,却见二人走过来。 一男一女,男的还在咳嗽中。 此二人,正是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李廷用。 “建昌伯,久违了。”菊潭郡主走过来,对张延龄一笑。 还是高贵典雅的样子,跟李廷用走在一起,还作出伉俪情深的模样,她跟昨日戏楼那个女人,很难牵扯到一起。 看到眼前的菊潭郡主,张延龄不由一笑。 他心里瞬间也就有数。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自掘坟墓 “我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病痨鬼和他婆姨?” 张延龄当着朱祐榕的面,便直接这么称呼李廷用和菊潭郡主。 朱祐榕本来听张延龄那些名头,还以为这是多么牛逼的人物,牛逼人物必定也是知情守礼,听了这话他瞬间感觉到事非如此。 大概自己在张延龄心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这两位。 他苦笑了一下灰溜溜往一旁而去。 菊潭郡主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示意让李廷用先等在那,自行走上前两步道:“建昌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延龄皱眉道:“我们很熟吗?” 菊潭郡主的神色有几分怪异,大概是想表现出“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的神色。 不过最后张延龄还是跟她一走走出了宴厅。 “建昌伯,不知昨夜……” “昨夜?” “昨夜建昌伯没有拒绝,应该明白一些事吧?” 菊潭郡主果然又在暗示。 之前张延龄或许还不是十分确定,但看到菊潭郡主亲身站在自己面前,他难道跟自己近距离接触的女人还分辨不出真伪的地步? 当我张某人是个傻子?昨天……那分明就是个替身嘛。 你用一个替身,创造出一种我们已经发生过什么的假象,再来跟我谈条件,你当我会被你威逼利诱? 张延龄道:“昨天本爵心情正好,看了一场戏,这场戏也不知是谁演的,总之精彩无比,真应该请你也一起去看看。” “建昌伯,你这算什么意思?”菊潭郡主厉目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摊摊手,都懒得跟她解释。 拔……无情?穿……翻脸?提上……不认人? 填空题。 随你怎么想。 总之现在的你我是没有任何关系。 你能把我怎么着? 要不你出去宣传一下,说我们之间有什么,看这世上之人是否有相信你的。 此时鸿胪寺的人走出来,道:“建昌伯,有关饯行事宜都已完成,礼官那边也都安排好,您可以随时离开。” 张延龄感慨道:“要不就说跟朝廷的人出来做事让人顺心,那个谁……后会无期!” 菊潭郡主显然不希望自己所安排的一场局,就这么被张延龄轻描淡写给化解,她走上前直接挡在张延龄面前,杏目圆瞪。 要说这表情,还真让张延龄觉得这就是昨日那位的本尊。 管她是不是呢。 研究这个毫无意义。 “菊潭郡主,你这是要作何?”张延龄一脸冷漠之色道。 鸿胪寺的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先告退往一旁走去。 等周围又只剩下二人之后,菊潭郡主道:“我知建昌伯并非薄情寡性之人,也想必建昌伯在李士实的案子上,已经追查出一些端倪,难道建昌伯不该为此做点什么?若建昌伯可以通融……父王必定会投桃报李,建昌伯所得到的,会比现在更多……” 张延龄一笑。 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我把李士实小金库的钱财都给你们,同时也不揭发这件事,你们就许诺我将来当李士实第二,当你们的军师还是宰相? 如今我是当今天子的小舅子,虽非位极人臣,但所得到的信任也非常人可比。 要是我自己造反也就算了,跟你们造反? 当我蠢? 张延龄笑道:“本爵是什么人,还用你来定义?要是你不太清楚本爵到底是什么人,尽管去京师的大街小巷问问,若他们有一个说我张某人并非薄情寡义之人,那本爵就承认,随你怎么说。” 菊潭郡主听了这话,有力使不出。 去市井,问外人张延龄是什么凑性? 肯定都会说张延龄卑鄙无耻、不学无术、落井下石,平时做的都是什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巧取豪夺等等事情。 就算她真的被张延龄给睡了,张延龄会对她负责? 开玩笑。 连张延龄自己都发现,有了张延龄这层皮,做什么事简直是太得心应手,规矩、礼数和道德等等尘俗的枷锁,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他娘的天方夜谭,一概都不用遵守。 做人就是这么舒坦。 张延龄说话之间就要走,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来,侧目打量着菊潭郡主道:“有件事倒是可以提醒你,回去后让你父亲洗干净脖子等着,或许下一步本爵就该去追查他了呢?哈哈!” 菊潭郡主一怔。 自己威胁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张延龄倒先威胁起她来。 就在她产生一种自危,觉得应该去提醒父亲朱觐钧做一些防备时,突然想到,张延龄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难道张延龄这算是“变相示好”? 这不分明在说,张延龄已经查到此案跟宁王有关? 难道说…… 张延龄还是有情义之人,口硬心软? “呸。” 菊潭郡主望着张延龄背影,随即啐一口,“父王跟李士实的关系,还用别人去查?李士实犯事很难让人不怀疑我们。” “此子哪是在示好?分明是在恐吓!” 正在此时。 李廷用咳嗽着走到菊潭郡主面前。 “郡主,您?”李廷用面色略带不解。 在他印象中,妻子便是女诸葛,从来未有如此着恼乱方寸之时。 菊潭郡主面色重新镇定,斜目打量李廷用一眼,道:“本来就说你别出来,非不听,你看看现在因为你的病,多少人疏离我们?这对父王的大事有好处吗?” 她倒打一耙。 李廷用面色尴尬,但还是恭敬行礼道:“学生错了,那建昌伯……” 菊潭郡主冷声道:“我做事,几时需要跟你解释?若不想看里面人的脸色,就先回马车上等,之后就要回南方,提前休息好,药都带齐了,免得路上病情再有反复……回去的路上,没事不要再来见我!” 以她说话的口吻,似乎跟李廷用毫无夫妻感情。 不管以前怎样,就说现在李廷用的病情,谁都知道坚持不了多久。 历史上的李廷用也是在跟菊潭郡主成婚之后不久便病殁。 李廷用时日无多。 …… …… 徽商商会会馆。 张延龄再一次登门造访,这次他没有带外人而来,好像是来单独找徽商商会会长江玥年说事的。 “爵爷,您对小人之前的安排可还满意?” 江玥年脸上还是带着期待的,昨天刚给张延龄送个戏班子,今天张延龄就亲自登门。 张延龄坐下来,一拍桌子,将江玥年吓了一跳。 “您……您这是……” 江玥年人也犯迷糊了,送女人给你,听说你都还用了,还这态度? 张延龄冷笑道:“江当家的,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宁王的人有来往?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朝廷作对,跟本爵作对是吧?” 江玥年大惊失色。赶紧跪下来道:“爵爷,小人并无此意啊,您所说的跟宁王来往……从何说起?” 张延龄道:“那就是说,你不承认喽?那现在本爵就离开,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徽商以后想在京师做好生意,也是痴心妄想!” 说着,张延龄当即要走。 江玥年没有起身,跪着往前挪几步,一把抓住张延龄的靴子,高声道:“爵爷,您听小的解释。” 张延龄低头打量着他,冷笑道:“你果然有隐瞒?” 江玥年哭丧着脸道:“爵爷明鉴,小人并未跟宁王派系的人有来往,只是昨日里有自称是王府中人,拿了王府的凭证,给送个女人来,说是给您送戏班子时,把此人也一并送去,多余之事不用小的来做……小人并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何身份……” 这话听来有欲盖弥彰之嫌。 若真不知此女的身份,何须解释后面那两句? 张延龄道:“她就一句话没跟你说?忘了告诉你,今天本爵刚去会同馆送各地使节,可曾见过一些人。” “这……” 江玥年眼珠子乱转。 又在编说辞。 张延龄看这架势,便知这就是那种自以为精明的蠢人。 我都知道你跟宁王派系的人有来往,你还这么多辩解? “你真不知她是何身份?江当家,本爵算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把握不好的话……后果自负!”张延龄冷笑道。 江玥年分析了利弊。 宁王就算对他示好,但相比于张延龄,宁王系是个屁。 徽商的买卖,江赣地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当下大明朝商贾地域保护这么严重,徽商也根本打不开江西的市场。 宁王所谓的收拢,还不如张延龄说一句话管用。 “小人交代……小人猜想,那……或许就是菊潭郡主!”江玥年在张延龄咄咄逼人的追问之下,终于把他所知的说出来。 张延龄好奇道:“菊潭郡主?你是说宁王的女儿?她自己跑到你这里来,然后让你把她送给我?江当家的,你不是在跟本爵开玩笑吧?” 江玥年道:“只是小人的猜测,做不得准。”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菊潭郡主此举的用意,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昨天那是个假货,但菊潭郡主却要做出让所有人相信那是真的。 她不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 让徽商知道我跟你有染,虽然皇帝现在信任你未必相信,但也架不住市井之间在传,三人成虎,到时皇帝对你的信任就要大打折扣。 要说此计。 乍一听是不错。 但张延龄总觉得菊潭郡主这是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对你菊潭郡主有什么好处? “败坏郡主名声,真是该死,来人,将此人拿下,交诏狱严加审问,看背后是否还有同谋!”张延龄一声令下,金琦等锦衣卫瞬间冲进来。 江玥年本来还以为自己老实交代一切,就能换得张延龄的信任。 谁知这根本是自掘坟墓。 “爵爷,小的可都招了啊!” “你招了个屁,徽商落在此等奸邪小人手上,简直是他们的不幸,徽商以往做生意也算精明,这次怎么这么蠢找你出来掌舵?是让你把徽商这条船往沟里带?押走押走,这种小人本爵一面都不想多见!” 第一百九十章 户部右侍郎?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终于从江南传回了消息。 此案牵扯非常重大,张延龄连夜将韩亭的奏报结果,找人送到皇宫。 翌日早晨。 他也不出任何意外出现在朝堂上。 朝会一开始,徐溥这边正要对朱祐樘奏报什么事,朱祐樘抬手打断道:“先说李士实的事情吧。” 在场大臣可没有消息渠道能直通锦衣卫,听到皇帝的话,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李士实在江南的小金库问题已经有了眉目。 对此事最为期待的自然是户部中人,他们很希望能查获贼赃,为户部解决燃眉之急,然后他们就可以省事。 “建昌伯,你说。”朱祐樘道。 张延龄这才走出来,道:“陛下,李士实在江南藏银和藏货的地方一共有十几处,由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带锦衣卫,以及在南京刑部和大理寺的配合之下,已将所寻到的货栈和邸店全都查封,共抄没现银三万两,制钱九万一千贯,另有金银珠宝价值两千贯上下,加上货物,初步点算折合白银十九万两上下。” “啊!” 尽管这数字不如预期四十万两那么多。 但在场大臣听到这数字,还是发出自然而然的惊叹声。 李士实作为山东布政使,都能敛财接近二十万两,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的人甚至在想。 为什么我没这种本事? 都挤破头想当京官,难道不是说地方官更有发财的机会? 朱祐樘满意道:“建昌伯,此事你做得很好。” 这意思,皇帝对结果很满意。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之前建昌伯所呈奏,李士实所藏钱粮超过四十万两,为何到现在才找出十九万两?莫非……还有地方没找寻到?” 光这十九万两,他徐溥还不满意。 边镇钱粮缺口就在三十万两以上,加上调运的人力物力等,怎么也往四十万两靠近。 你找十九万两,意味着我们还要再找个十几万两才能勉强凑够。 当然不能满足。 即便是之前对张延龄有成见的人,见徐溥如此执着非要纠结数字多寡,也都觉得徐溥是在吹毛求疵,能找回十九万两已经不错了,还想怎样? 要知道山东地方亏空,加起来还没到这数,说明有不少是李士实从市井商贾那赚来的,也或许是受贿所得。 总之张延龄已超额完成任务。 皇帝让张延龄去查河工亏空,现在还直接找回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还能怎么挑? 朱祐樘叹道:“这种事,也未必能如猜测,朕只能说,让建昌伯事后慢慢去查了。” “陛下,暂且先不用查了。” 张延龄道,“想要追查更多,就必须要往幕后元凶那查,明显是因为李士实的案情泄露,有人提前查知做了转移,最后才使得总额降低。” 徐溥道:“建昌伯,你这意思,是怪责朝臣参劾你?让你早一步从山东回来,以至于消息泄露?”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都替我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这是……” 徐溥即便老成持重,也想好好跟张延龄争一争。 你这是拉不出屎赖茅坑的意思?我们参劾你乃是本职工作,皇帝让你去查,你查不出全额来那就是你的过错! 文臣可不想背此黑锅。 朱祐樘马上打断了徐溥的话,道:“就算是有缺损的地方,也可以等事后慢慢来查,何必要一蹴而就?你们都乃是大明朝的股肱,朕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何争执。” “是,陛下。”张延龄似乎很欣然接受了皇帝有关他是“大明股肱”的说法。 而徐溥则脸色不太好看。 我们文臣都要混到跟外戚张延龄一个水平的地步了吗?再一想也不对,应该是说,外戚张延龄也能混到跟我们一样“大明股肱”的级别? 内阁大臣刘健走出来道:“建昌伯,你一直在说幕后元凶,却不知幕后元凶到底是谁?你查了这么久,也该有眉目了吧?” 张延龄道:“刘阁老,李士实幕后元凶你不知是谁?” “你……什么意思?我从何知晓?” 刘健不解,自己又没插手这案子,怎会知道是谁? 张延龄撇撇嘴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刘健:“……” 他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问他这句,就是在等反呛他。 他心里来气,心想此子一有点成绩,就开始得意忘形,居然当着君臣文武百官的面这么放肆。 “陛下明明是派你去查的!”刘健厉声道。 朱祐樘看到刘健的神色,非但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觉得张延龄这句呛得好,只是他不好意思表达出来。 在他看来,你们一向看不起外戚,但外戚能查到这么多,你们却什么都查不出来,现在只是因为外戚没有查到更多的事情,你们就开始刁难。 真是朝堂被你们掌控,想怎么赖就怎么赖。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现在查到什么进度,或者你怀疑谁,可以现在说出来,朕替你撑腰,无论涉及到任何人,你只管说便可。” 张延龄叹道:“陛下,其实臣之前是有线索的,无非涉及到江赣地区的一些藩主,延伸开可能会涉及到湖广,本来臣有想法,准备先将事情保密,等幕后元凶派人接头时,将接头之人一并擒获,再顺藤将元凶给揪出来,可惜啊可惜……” 这意思,还是在怪文臣之前对他山东作为的参劾。 屠滽实在听不下去,走出来道:“建昌伯,你自己德行有亏,就不能怪责别人对你有所指点,你遇到参劾,也从未表现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张延龄好奇道:“听屠尚书的意思,我应该一遇到参劾,就上疏请辞是吧?跟你们文臣一样?可问题是……我请辞什么?请求把我都督府的差事给下了?相干吗?” 屠滽老脸通红。 但他还是忍住火气退回去。 正如张延龄所言,张延龄现在于朝中,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 朱祐樘道:“你到底查到什么进度?” 张延龄回道:“陛下,臣人在京师,怕是难以对江赣地区的事情查清楚。” 徐溥道:“那你是说,想要去江赣?” 张延龄用冰冷的口吻回道:“我可没此意,谁稀罕去谁去,况且我不过是临时受命,连南直隶地方上都不配合,到江赣?谁听我的?”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一直让你查,却不给你正式的职位,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朕觉得你在户部方面做事很有能力,要不这样吧……暂时户部右侍郎空缺,朕提议由建昌伯暂时顶上,诸位有何意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朕没脸用 众大臣大惊失色。 尤其是那些顶级文臣,对于他们来说,皇帝的如此安排,等于是要把整个大明朝科举入仕的规矩给打破,这可是文官赖以生存的渠道,他们定不能让如此的事情发生。 “陛下,万万不可……此例不可开。” 吏部尚书屠滽最先走出来反对。 随即诸多文臣也走出来,就连以往跟张延龄关系还不错的徐琼,此时也不得不走出来反对。 不多时。 朝堂下从臣班内走出的就有十多人,而且近乎都是朝中的顶梁柱。 朱祐樘眉头紧锁。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从先帝时到以往,要委命谁,也未曾见过你们如此反对,建昌伯能为朝廷做事,难道给他一个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很过分吗?” 大明从成化开始,传奉官的委命便肆无忌惮,到弘治时虽有所收敛,但还是经常会有官员在没有经过廷议和廷推的情况下,直接受命为朝中官吏。 但因这些人本身所当之官职并不高,再加上这些传奉官也多数为文臣出身,所以文官即便提出反对,也没有像这次这么激烈。 张延龄直接进户部当右侍郎,这职位是在场文臣所不能接受的。 徐溥道:“陛下,以大明朝堂的规矩,任何的臣僚必须要经科举入仕,若以军功入朝者,当恪守于都督府差事之内……建昌伯文无功名,而武无战功,由他进户部为侍郎,是为对朝廷典制的破坏,是问天下读书人岂不是心凉?还有谁会寒窗苦读备考科举?” 为了对皇帝表明这件事的严重,徐溥只能把事往大了去说。 这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你不给我们文臣保留最后的脸面,那我们就威胁可能会出现天下大乱的情况,到时出了问题全是你皇帝一意孤行所导致,我们文官就会在史书上记一笔,你是个昏君…… 虽然有些威胁的话徐溥没直说,但他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朱祐樘面色非常不悦,道:“规矩规矩,又是规矩,为何每次都要把规矩挂在嘴上?建昌伯过去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难道还不算是立功,不能因此而得到拔擢?若是有功而不能受赏,那就是你们所遵循的规矩?天下读书人就会因此而感觉到朝廷有正气在?” 皇帝也是太生气,当面便喝斥大臣这种威逼要挟的行为。 屠滽直接跪下来,高声喊道:“陛下,规矩不能乱!大明不能乱!” 随之更多的文臣走出来,他们这是要拿出死谏的态度,逼皇帝收回成命。 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朱祐樘想让张延龄获得朝中正式的文臣职位,到底有多难,再或者说把张延龄提拔到朝中可以影响朝局的文官地位,是有多大的阻力。 皇帝一时沉默。 即便他再坚持,也要考虑文官的态度,毕竟朝中大小事项并不是靠张延龄这样的勋贵来处理,更多是需要文臣的日常运作,才不至于令大明陷入到混乱,至于什么有功必赏,那也就是在张延龄身上说说罢了,换了别人皇帝也没这么热心。 说到底,朱祐樘还是在任人唯亲,连他自己都隐约明白这一点。 “建昌伯,你为何不言语?你怎么看?”朱祐樘既是拿出要问询大臣意见的态度,此时他不由看着好像事不关己正在隔岸观火的张延龄。 张延龄摊摊手道:“回陛下,臣并不想掺和进去,累!” 朱祐樘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 张延龄道:“朝中每到讲规矩的时候,臣发现自己总是很吃亏,反正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臣出来言语,或许有些人就想让臣来装哑巴,这样他们耳朵也能清静一些。” 屠滽站起身,怒视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朝廷上你还在放肆。” 或许是屠滽不敢对皇帝发火,只能把气撒到张延龄身上。 张延龄好奇问道:“屠尚书,我以往跟你争,你总是吹胡子瞪眼的,现在我说我不想争,你还是很上火,那意思就是说,不管我做与不做,说与不说,你都很生气……就是看我不顺眼呗?” 屠滽被说得老脸更红,怒道:“老夫乃是就事论事。” “唉!大概你们文官都好面子吧,明明就是党同伐异,非要给自己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还不如直接说怕我外戚乱政呢……欸,你不用继续人身攻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为了减轻诸位同僚日常上朝的动肝火程度,也为了大明朝堂日后的和谐,臣请求将查李士实案的事情交给诸位臣僚,这样臣就可以不再出现于朝堂上,也就不至于惹恼他们……” 张延龄这次是真的在请辞了。 但在文臣看来,你这分明又是在以退为进啊。 他们才不管张延龄是否真的想退出,总之张延龄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无论张延龄说什么做什么,在他们看来当然那就是在挑衅。 徐溥皱眉道:“建昌伯,你这是在恃功而要挟……” 张延龄道:“徐阁老,你也别人身攻击,我可没这个意思,现在江南的小金库已经查出来,下一步就是查幕后元凶,这件事让我来做,我也没任何的底气说能查清楚,那还不如交给正统的文官来做。” “你们人脉广泛,最重要的是你们的人做事必定讲规矩,跟陛下奏报事情时也不会被无端人身攻击……你说是这道理吧?” “这样……”徐溥本来还想继续辩两句,但发现其实很难辩。 文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张延龄退出朝堂吗?现在你们目的达到了,还要挽留他不成?为了成全你们不是嫉贤妒能,再或是为了表明你们没有针对外戚? 怕是你们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张延龄拱手道:“陛下,如今此案基本已水落石出,李士实的罪行已不用论,即便不往下查也无大的影响,所以臣认为此时将此案交给三法司来处置,时候再合适不过,臣最近也太过于疲劳,想就此安心静养一段时间,也是朝堂上每每跟诸位臣僚争论,让人身心俱疲。” 朱祐樘脸色不善。 他怎会轻易放张延龄离开? 以往是自己想方设法想要把两个小舅子安排到朝堂来,现在他却是要想方设法不让小舅子走,更不能让小舅子心灰意冷。 否则谁还能跟这些文官朝堂上争锋,起到制衡文官的作用? 朱祐樘叹道:“诸位卿家,难道你们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徐溥赶紧道:“陛下,臣等并非无容人之量,若建昌伯要继续追查此案,臣等必定赞同,但若是要让他进户部……” “也就是说,只让他办事,不给他功劳,也不给他职位,你们就会赞同是吗?那岂不是出力不讨好?”朱祐樘打断了徐溥的话,怒气冲冲道。 徐溥一怔。 但他也是脑子很清明,急忙解释道:“陛下,若是在都督府内,为他加官进爵,也并非不可。” 听到这话,在场的文官瞬间都感觉舒服多了。 对啊。 张延龄这么有本事,做了事,谁说我们不给他功劳了?完全可以在都督府为他升官,这才是我们的目的嘛,谁让陛下您非要让他进文官行列,让我们与他为伍呢? 朱祐樘闻听此言,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冷声道:“朕又忘了刚才是谁对朕说,他武无寸功的,是不是等朕提出要给他加官进爵,你们又会出来拿他没守疆御土功劳的情况说事?” 连徐溥突然之间都有点无言以对。 皇帝能言善辩的一面,这是要被张延龄开发出来了?再或者是,皇帝因为见识到了张延龄做事的本事,而对文官失去完全的信任,以至于之前憋了多少年的火,终于现在不需要忍了? “陛下,我等绝无此意。”徐溥带头拿出请命的架势。 后面众多文臣也赶紧行礼道:“臣等并无此意。” 朱祐樘道:“那朕就提出,给建昌伯升为建昌侯,诸位有何意见?” “啊?万万不可……”徐溥近乎是脱口而出。 但话才刚说出来,马上意识到,这根本就是皇帝设下的一个陷阱。 就是为了试探他们刚才说话的诚意。 结果马上就验证出来。 所谓的给张延龄在武勋体系加官进爵,那也纯粹是托词借口,他们根本就没想给张延龄表功。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怎么急回绝作何?你也说了,我武无寸功,陛下怎会破坏规矩给我拔擢爵位呢?只是你这说话前后颠倒……简直是打自己的脸啊,真是让人费解,你这么颠三倒四的,你不累吗?” 徐溥脸色阴沉,并不作答。 他知道,现在说多错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底线。 所谓的底线,就是皇帝让张延龄做事可以,赐给财帛这些也可以,但要是让张延龄加官进爵,或是进文官体系,那就要死谏到底。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建昌伯,朕同意让你暂时放下此案,此案交给刑部处理。” “陛下……”徐溥一听,皇帝这是破罐子破摔? 我们不同意给张延龄加官进爵,你就要让他退出朝堂? 朱祐樘皱眉道:“徐阁老,莫非你还有意见,认为朕还要继续用建昌伯?不是朕不想用,实在是……没脸用。朕都觉得对不起建昌伯,你们可以置脸面于不顾,朕不能!”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烫手山芋 在朱祐樘看来,这些人很过分。 张延龄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没等赏赐,不过是要让张延龄暂时当几天户部右侍郎,等案子查清之后再行委派,谁知这群人死活不同意不说,现在张延龄想要请辞。 你们还不同意? 朕都替你们觉得丢脸。 “陛下,老臣认为,如今案子已查到关键时候,若建昌伯此时退出……线索将会中断,当让他先把案子的原委细节事无巨细说清楚,再退出也不迟。” 原来徐溥并不是要留张延龄在朝中。 好不容易把这个“闹事”的外戚给赶走,还要求着他回来不成?当然是先把他榨干之了之后再让他滚蛋嘛。 你不把案子的细节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查下去? 最好是有功劳归我们,有过错是因为你之前查案不利,简直把后续所有的事都理顺,甩锅的方向都找好了。 朱祐樘闻言一怔。 还真不是要留张延龄。 更过分! 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要查案,你们自己去查就好,为何还需要我参与其中?” 徐溥面色很严肃道:“为朝廷做事,岂能说退就退?基本的交接还是需要的,这也是规矩。” “哈哈。”张延龄还在笑。 “你笑什么?”徐溥觉得,张延龄一定没那么容易罢手,你不是想以退为进吗?我们就成全你,现在你要回来就要厚着脸皮求我们。 张延龄笑道:“我其实是想问徐阁老,我需要交接什么?” 徐溥一怔,正思索该怎么对答时。一旁的刘健道:“自然是对接案情。” 张延龄叹道:“说得好像我亲自去过江南一样,可问题是……案子所有进展,要么是在锦衣卫相助下完成,要么是南京刑部和大理寺,我几时亲自参与其中?我甚至在回到京师之后,也只在朝堂上跟诸位一起见过李士实一面,后续审讯的情况如何,我都没过问。” “话说要对接案情……你们找相关的人过来问问,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吧?”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突然就鸦雀无声。 想想也是啊。 张延龄回到京师之后做过什么? 不过就是在吃喝玩乐,每天无所事事,朝廷一再催促,张延龄不慌不忙……直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在江南把李士实的小金库一锅端,他才跑来朝堂上邀功。 这功劳根本不属于他。 那还要跟他交接什么? 徐溥皱眉道:“建昌伯,此案中,你就没有任何隐瞒?难道说,你就没暗地里派人去查?”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太看得起我,我手下不过只有一群家仆,再就是锦衣卫和京团营派去保护我的,他们的调动情况,你们好像比我清楚吧?我用什么力量去查?自行去市井招募一群人手,去查这么大的案子?真是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徐溥登时觉得张延龄所言非常有道理。 张延龄最多是个发起者,后续都是别人在完成,可问题是,为什么别人没能像张延龄这样把这个案子给查清? 而主导此事的却是张延龄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做的人呢? 就因为张延龄去了一趟山东? “账目,还有账目!”屠滽在一旁提醒。 很多大臣登时想起来,你张延龄查账很厉害,之所以你能查出来,是因为你把所有账目给厘清了。 这次张延龄没回答,朱祐樘道:“所有账目都在户部,若是有需要的话,让户部调拨给你们就是了,此案暂时交给刑部来处理吧。” 刑部尚书白昂好像吃了苦瓜一样,现在真是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啥情况? 明明是你们在跟张延龄争,怎么回头这案子落在我们刑部头上? 难道不是谁反对他,谁出来应承差事吗? 这案子查到半截直接说给我们,这是能往下查的吗?再者再往下查,那肯定查到地方藩王,刑部头再硬,也没法往藩王身上动刀子啊。 朱祐樘见白昂迟迟没有出来领命,皱眉道:“刑部!” “臣在。”白昂只能赶紧走出来。 朱祐樘冷声道:“刑部在审案上有问题吗?还是说你们不敢查?” 白昂心中一万个曹尼玛路过,无奈道:“臣定不负使命。” 张延龄笑道:“陛下,以臣看,以刑部未必能完全处理好,不如把大理寺和都察院也加上……” 大理寺卿王霁一听瞬间瞪起眼来,光坑个刑部还不行,还要把大理寺也稍带上?建昌伯此招挺狠啊。 “大理寺……”朱祐樘心里正不爽,正好小舅子所提的建议,让他觉得还不错,直接就开始挨个去点。 王霁,字景明,南直隶上海县人,天顺四年进士。 他在朝三十年,名声非常好,可说是在朝老好人的典型,与世无争人人都夸赞的那种。 但有点不好的是,历史上他是在弘治九年九月死在任上的,也就是说,他命不久矣…… “老臣在。”王霁苦着脸。 跟白昂会藏着掖着不同,王霁直接把心里想法表现在脸上。 朱祐樘道:“让大理寺配合刑部来办此案,没问题吧?” “没……没……没……” 王霁在那没了半天,就是没往下说。 最后朱祐樘也急了,怒道:“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王霁最后还是应了。 朝中众大臣面如土色。 本来都在心里叫好,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朝廷秩序终于要恢复。 之前张延龄说要撂挑子,但皇帝还是把张延龄派去山东,这次连皇帝都表明要让张延龄卸任,不管皇帝是什么想法,这次总不该再有问题了吧? 但见到白昂那阴沉的脸色,还有王霁的苦瓜脸,一个个自得意满的文臣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他们突然又觉察出来,这案子简直是烫手山芋,谁沾谁死的感觉。 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了,外戚滚蛋,我们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你们应承皇差,就是这种表情的? 朱祐樘又看着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跟另外两个不同,闵珪的神色则淡然许多,好像对此案还是挺有自信的。 就在闵珪准备领命时,朱祐樘却将目光重新落在张延龄身上,这意思是此案不打算让都察院牵扯进来。 你不是自信吗?不用你了! “建昌伯,你对刑部和大理寺查李士实的案子,有何忠告?”朱祐樘问道。 “陛下……” 徐溥登时觉得“忠告”这个字眼太刺耳,想出来纠正一下。 张延龄在徐溥进一步表达抗议之前,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并没有什么忠告,想来六扇门能把此案办好,臣只等他们奏捷的好消息,争取再能把背后的几十万两银子全数追回来,臣便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听这意思,你是准备去赴死啊。 但都一想,这小子没文化,根本是在瞎说,以他那厚脸皮不要脸的特质,会自寻短见?这比母鸡投河都扯淡。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此案就先到此吧,朕累了,退朝!” 朱祐樘本来还挺高兴的,毕竟张延龄给他追回了十九万两银子,虽然不足以填补九边的亏空,但至少问题能解决一大半。 可随后他想栽培和提拔张延龄,被朝中大臣反对,甚至还让张延龄提出请辞,这就让他很不爽。 但事已发生,他只能安慰自己,此案别人查也不好查,最后说不定还是要把小舅子拉回来,到时看那些大臣说什么。 “对了延龄。” 朱祐樘本已走到奉天殿门口,突然回头看着张延龄。 “臣……臣在。” 张延龄本来也跟别的大臣一起在恭送,谁知突然皇帝从身后发声,他只能回头来应。 很别扭。 “你跟朕去一趟乾清宫,朕还有点事要问你,朕会顺带把你兄长叫来,一起吃顿饭,好好叙叙家常。”朱祐樘便直接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说此话。 这算什么意思? 皇帝有意在向在场的文臣示威?告诉你们,朕跟张家兄弟就是一家人的,平时就是可以不顾一切单独召对不说,还能一起吃饭叙家常! 你们不服?行啊,有机会把女儿孙女什么的嫁给太子,以后或许你们也成为外戚一家,到时就能享受这待遇了。 “臣遵旨。”张延龄回应。 朱祐樘这才点点头,在众大臣窃议声中,走出门口。 “跟上!”他还提醒一句。 张延龄快步跟出去。 等朱祐樘和张延龄消失在奉天殿正门口,在场的文臣已经炸开锅。 …… “怎么会如此?” “这算怎么说的?” “陛下为何要对外戚如此宠溺?大明朝还有未来吗?” ……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 但几名阁老部堂则面色平淡许多。 以往皇帝就是这么偏袒两个外戚,现在不过是把偏袒表现在朝堂罢了,我们已经把张延龄给逼出朝廷,算是“大获全胜”,你们还在这里抱怨什么? “走了走了,各司其职!” 徐溥道,“若是此案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们还想让他再回朝不成?” 一群人瞬间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 都不再议论,改而沉着脸往殿外而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稳赚不赔 乾清宫内。 朱祐樘正在跟张延龄单独召对。 “延龄,朕觉得很对不住你,你才刚为朝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让你把差事交给别人,你肯定心有怨怼,朕定会在别的地方好好补偿你。”朱祐樘也不再继续问什么进展,似觉得这样对张延龄很不公平。 只谈愧疚,不问进展。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臣能理解,臣倒觉得,把差事交给朝中人,对于查案案子未必不是好事。” “靠他们?唉!” 朱祐樘似乎很清楚那些文官的尿性,如果他们能把这种案子给查清,他也不至于会启用外戚出身的张延龄。 张延龄道:“陛下,臣还有查到相关案情,想跟陛下奏禀。” “哦?你可是知道幕后元凶是谁?”朱祐樘很好奇。 张延龄叹道:“陛下,其实此事根本不难查,连市井之人都可能会知道其中一些情由,因为李士实一向跟宁王走得很近,若是他在山东任上贪赃枉法聚敛财富交给幕后之人,此人多半可能是宁王。” 朱祐樘一时不言语。 对宁王,他是没多少感情的,那既不是他的亲兄弟,又不是堂兄弟,毕竟是从太祖那一脉就已经分开,血亲关系很远的那种。 半晌之后,朱祐樘才问道:“没有证据是吧?” “是的,陛下。”张延龄如实陈报。 “唉!” 朱祐樘叹道:“之前宁王就申请恢复护卫,加上这次李士实的事,说他有谋逆之心也未必是捕风捉影。如今再让三法司去查,就怕案情无从进展。” 张延龄笑道:“陛下,明面上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其实暗地里,不更容易查清楚?” 朱祐樘本来还在为没有证据的事而懊恼,毕竟他作为仁厚的皇帝,根本就没想过找个人诬告宁王,再以一些所谓罪证来把宁王治罪等一系列“特殊渠道”,照理说这都应该是帝王的常规操作才对。 这位孝宗皇帝还是太仁慈,用的手段还是太正规,没证据就是不会去查办。 换了张延龄…… 还用这么麻烦? “延龄,你是不是说……你还有别的主意?”朱祐樘眼睛亮了起来。 张延龄恭敬道:“陛下,其实臣怎能就此罢手呢?臣其实设了一个局,就是放出风声,李士实在河南地界还有几个秘密的小金库,只是没被朝廷查出来,如此希望能把幕后元凶给吸引出来。” 朱祐樘惊喜道:“原来你没有灰心失望,你在朝堂上所做的……” “臣乃是大明之臣,岂能因为跟文臣之间的一段矛盾,而将大明利益置于不顾?本来此案明面上再去查,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涉及到藩王藩主等人,再想追查就非要动皇亲的利益,阻力何其之大?反而现在把事情交出去,臣才更有机会把幕后元凶找出来。” 张延龄显得沉着冷静。 说的话也很让朱祐樘感动。 朱祐樘来回踱步,脸上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既欣然小舅子为他着想,又气愤那些文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在皇帝看来,小舅子这根本是在以德报怨,相比于那些文臣的胸怀,小舅子这才是大明真正的股肱。 “延龄,你说要设个陷阱,让幕后元凶现身,怕是不容易吧?”朱祐樘激动之余,终于可以跟张延龄仔细探讨案情。 张延龄所谓的设局,也不过是对皇帝的说法。 其实他的手段更五花八门,要让宁王露出马脚,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不过他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打算在查案的同时还要用“栽赃”等手段,那会给皇帝一个很不好的印象,至于他在朝堂上跟文臣说他只用了朝廷锦衣卫、京团营和南京刑部大理寺,也不过是一种说辞。 他能查李士实,最大的力量不是朝廷这些明面上的人手,而是苏瑶和徐夫人给他提供的助力,他的详细计划也只会对这些人说。 而这些自行筹措出来的力量。 他怎可能交给朝廷中人? 张延龄道:“陛下,若是换了之前,臣还在着手查办此案,幕后元凶得知另外有小金库的线索,的确是不太容易上当,他们会觉得臣太过于……手段多变。” “哈哈,你就说自己狡猾,朕不说你什么,做事不能总太循规蹈矩。”朱祐樘笑着说道。 张延龄表现出很惭愧的样子,道:“如陛下所言,臣做事有时候就是亦正亦邪,嗯……现在臣已经退出查案的行列,还是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退出的,幕后元凶怎还会怀疑?” “再者,臣所设的陷阱,也真实乃是李士实的小金库,并非由臣所伪造。” 朱祐樘震惊道:“你是说,李士实还有秘密的藏银藏货的地点,没说出来?” 张延龄道:“臣也是才刚追查出来,因为能调动的人手都在南北直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先将此事隐瞒,而李士实这几个小金库,都在河南地界……臣望尘莫及。” “没事没事,朕不怪你,你做得对,朕也看出来那些大臣不是能相助于你的,全都是帮倒忙的,你没说是对的。” 朱祐樘现在简直把小舅子当活宝。 李士实另有小金库,对他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还顾得上去追究张延龄事前隐瞒? 而且。 张延龄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谁让那些文臣总是给张延龄制造麻烦,张延龄查案有功还百般阻挠? 张延龄继续道:“因为这次查到李士实小金库在河南,既不在南北直隶,也不在山东和江西,再加上未来消息会由臣以很曲折的方式,由幕后元凶无意之间探知,那他们在防备性上,就会大打折扣,他们会想尽办法在朝廷查到线索之前,把这批钱粮给起走。” 朱祐樘问道:“有多少?” 果然当皇帝的都太看重结果,也或许是朱祐樘最近的确为九边钱粮不足的事而费心。 张延龄道:“尽管还没有详细查出来,但料想价值在十万两以上。” “很好,很好。”朱祐樘听了之后,脸色又多了许多期待。 之前是十九万两,再加上这十万两…… 基本上就够用。 这可说是意外之财,不用皇帝自己掏腰包,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你有把握吗?”朱祐樘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张延龄道:“把这批钱粮全都拿活来,臣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让幕后元凶上当,可能……不是很确定。” 朱祐樘点点头道:“你也不必太苛责,若实在查不出来,能把这批钱粮物资都拿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你准备怎么做?” 张延龄凑过去,低声道:“陛下,在臣看来,宁王派了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来京师,在有李士实的案子之后,他们夫妻必定也在背后追查线索。” “臣之前说李士实私藏的有价值四十万两的钱货,而最后查出只有十九万两,也必会引起宁王派系的疑窦,他们会觉得……肯定是有还没被朝廷查出来的。” 朱祐樘哑然失笑道:“延龄,原来你早就开始设计了?” 张延龄道:“因势利导,臣最初查的,的确是李士实有三四十万两,并没有刻意去设局。” “说,继续说。”朱祐樘脸上的期待更甚。 这可比让朝中人去查案,有意思多了,他自己的参与感也更强,虽然办事的是小舅子,但他这个皇帝也起了主导的作用,这不比日常处理朝务有趣? 当皇帝的,也需要一点外物来吸引注意力,否则天天就跑去研究丹药,想着长生不死坐地成仙。 别的君王或许还会沉迷美人,但朱祐樘这么虚……在女人的问题上是有心无力。 “臣的想法就是,先稳住这群人,派人手去盯着他们……” “你人手缺吗?朕可以再暗地里调拨你一些。” 张延龄笑道:“其实臣已让永康长公主驸马,还有之前查案的一些帮手,在着眼于此事,人手方面陛下还是不宜调动,不然容易泄露风声,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对对对,你想得周到。” 朱祐樘现在似乎连点主见都没有,对他而言,张延龄放个屁都是香的。 “臣追查时也不打算用别人,就打算用兄长,还有崔驸马几人,回头可能臣还会亲自去一趟河南,若是陛下实在要调拨人手的话,不如将萧公公调与臣一用。” “萧敬?” “是。” “妥。” 皇帝现在非常大度。 别说是萧敬,就是把朝中人都调给你用,也完全没问题。 他们不同意朕给你官职,但朕可以给你权限,这也无须征得那些文臣的同意。 “臣还会暗地里派人,去江西追查,若是能一并把幕后元凶过去这些年积累的钱粮都找出来,把谋逆之事全都查清……或许有上百万两的钱粮物资也说不定。”张延龄又给朱祐樘画了一张饼。 朱祐樘听了之后不由吸口气。 这就好像中奖一样。 已经中了个小奖,马上还有大奖等着他。 对他来说,投资不过是一点人力,再就是自己对小舅子的信任。 稳赚不赔嘛。 朱祐樘当即拍板:“想怎么做,你来定,朕不会对外有任何张扬,事成功劳在你,事不成朕无怨责,朕只管全力配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没文化真可怕 姐夫全力配合小舅子。 一如既往的支持,朱祐樘这次可说是对张延龄寄予厚望。 二人刚把事谈好,门口就传来声音:“本宫来此,还用通报吗?” 是张皇后。 “嗯?” 朱祐樘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怔,随即他似乎也听出来妻子好像在生气。 因为乾清宫内连个传话的都没有,他便只能亲自往外走,却还没等走两步,就见到张皇后跟张鹤龄一前一后进来。 “皇后?” 朱祐樘见妻子这么闯进来,还很意外,尤其妻子身后还带着另外一个小舅子。 张皇后生气道:“陛下,为何要让延龄趁那些文官的心意?不是说好了,让延龄在朝中好好表现的吗?” 朱祐樘这才知道,原来妻子是因为张延龄卸下公差的事前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皇后,你听朕解释啊,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先前还是个富有睿智的九五之尊,一转眼就变成妻管严一般的小男人,这转变之快,也让张家兄弟始料不及。 “还看?走了!” 张鹤龄正准备看姐姐姐夫吵架呢,被张延龄走过去拉一把,他这才很不情愿跟张延龄往乾清宫外走。 出门口时还听到张皇后在发脾气一样:“……不让鹤龄多做事也就罢了,延龄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被那些文官要挟?这朝堂到底是谁做主?” …… …… 门口。 萧敬和张永两个太监在立着。 他们似乎也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所以不敢进去打扰。 “两位国舅爷……”萧敬见到兄弟二人出来,正要行礼,张延龄一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张延龄道:“萧公公先在此等候,里面有事,之后再进去等传话便可,我跟兄长还有话说。” “是,是。”萧敬应了之后,继续试着往宫殿里眺望。 张家兄弟这才到一边。 “老二,你怎么回事?为兄替你把姐姐叫来,正要给你申理呢,你叫为兄出来作何?”张鹤龄一脸不爽。 我替你遮风挡雨,你却把我当拖油瓶甩? 张延龄道:“大哥,你可真行,这你都敢去告状?” 张鹤龄怒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嫌大哥话多是吧?咱老张家好不容易出你这么个人才,你甘心情愿从朝堂退出来,为兄和姐姐还不乐意呢,再者你问过娘的意见没?” 不但张皇后把朝堂当成自家后花园,连张金氏和张鹤龄都有这倾向。 感情还是皇帝怕老婆怕得厉害,让张家人真以为朝堂可以任由外戚胡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为兄说得无言以对?”张鹤龄居然也学会在弟弟面前逞能。 张延龄没好气道:“大哥你可知我为何每次都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应付他们能游刃有余?” “还不是因为你嘴贱……” “大哥你嘴比我贱,为什么就不行?” “呃……你骂我?” “好像是大哥你先骂我的吧?我跟你讲道理,我之所以能在朝堂上雄辩滔滔,在于我理直气壮,说的话会让那些文臣感觉到无地自容,即便有时候我不一定完全占理,至少我能让陛下觉得,我是为大明朝在做事,让姐夫完全站在我这边,而令那些大臣有劲使不出。”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皱眉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在大哥面前装大爷?大哥用你教训?” 张延龄道:“我就是想告诉大哥,朝堂上的事,一切都要以道理为先,不是靠咱跟姐夫和姐姐的关系,有事也不能总指望他们。” 张鹤龄面色不悦道:“拐弯抹角的,是怪我给你找姐姐来?那你把差事卸了,就不能提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谁说我卸了?” “……” “大哥,正好我这里有个重要的差事,准备让你去一趟河南,能立下大功让你在朝中人面前扬眉吐气,你去不去?”张延龄本来对朱祐樘说,准备自己去河南。 但如今他毕竟是众矢之的,若是想引宁王派系的人中套,就非要有个他可以信任但还不能让功劳旁落的人去。 谁去合适? 崔元? 现在看来,崔元被朱效茹挟制太重,崔元还不适合上来就干这种大事,似乎让张鹤龄去是做合适的,尤其张鹤龄身上带着跟他一样不讲理兼又胡来的特质,可以跟他一样不守规矩。 这才是能做大事的先决。 “老二,你是想蒙为兄是吧?嫌为兄给你找麻烦,你想把为兄骗出京师?跟李广那个阉人一样用心不良?” 张鹤龄一副“你要坑我我慧眼如炬你骗不了我”的神色。 张延龄不屑道:“大哥,自从今年以来,我好像还从没坑过你,你家里现在银钱是不是多到不想再赚了?” 张鹤龄立马改换了脸色道:“我说老二,咱兄弟俩谁跟谁?不就是替你去河南做点事吗?大哥几时说不去?几时动身?” 这转变之快,也让张延龄适应不了。 想了想。 大概是这个兄长怕自己压在户部的家产得不到保障,再或是后面没钱赚,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去河南,还是念在钱的份上做出妥协。 不然他还真心想要帮弟弟不成? “大哥去就好,今晚就出发,我跟你详细计划好,这次若是你成事的话,咱以后老张家卧龙凤雏在朝中就算是站稳脚跟。”张延龄之前才刚对朱祐樘画了大饼,转眼又要对张鹤龄画饼。 张鹤龄果然是有“上进心”的。 或许是以往见到弟弟在朝中风光无限,自己也羡慕嫉妒恨,终于有机会能出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老二,其实为兄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哪一天?” “当然是咱兄弟俩一起上阵的那一天啊,之前你说是让大哥帮你办事,但哪次你不是坑大哥的?” “大哥怎么又在说谁坑谁的问题?我几时坑你了?” “我就这么一说,你确定能让大哥我扬眉吐气是吧?正应了那句老话了,怎么说来着?” “打虎不离亲兄弟?” “不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不是不是,没那么复杂,为兄是想说,兄弟上阵一定能成大事。” 张延龄闻言不由皱眉,这他娘的算是老话? 没文化真可怕。 兄弟俩正在商量着,但见朱祐樘和张皇后从里面一起出来,张皇后也没之前那么生气,显然朱祐樘已经把妻子给安抚好了,至于是怎么安抚的就不得而知。 “鹤龄、延龄,咱到坤宁宫用膳,许久不见准备跟你们喝两杯,走吧。”朱祐樘跟张皇后手挽着手。 从后面一看,还真是恩爱夫妻。 跟市井百姓的夫妻不怎么像,倒好像是后世正在逛街的小情侣。 真腻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张延龄在宫里吃完赐宴之后。 回家安心过起了“退休”、“赋闲”的生活。 有美女相伴,没事研究一下市场行情,琢磨一下未来物价的走势,跟苏瑶坐下来谈谈经营什么买卖的问题,再是把家里的钱没事拿出来晒晒……更重要的,是要搞点穿越者应该干的事,就是涉及到有关穿越必备的简单科技的应用。 同时。 他也加紧了对东南西北和手下一众跟班的训练。 之前张延龄没心思搞这个,现在他有工夫,就先拿小的撒气。 就算是酷暑也无妨,反正张延龄自己躲在阴凉地里,看着一群小弟围着建昌伯府的门口跑,在一旁还站在金琦等锦衣卫,这些人是留下来保护他的,即便他的差事卸了,但他的安全问题仍旧不容忽视。 “快点跑,跑慢的今晚没饭吃。” “月度成绩第一,给娶一房娇妻,月里最差的直接开除滚蛋!快点快点!” 张延龄一边喝着冰镇酸梅饮,一旁金琦还在摇着扇子,三伏天在太阳地享受小资生活,也是独特的风景线。 “大力一点,小金子,最近饭吃得少,没劲干活?” “没,没,爵爷,小的最近饭吃得多,但嘴一不牢靠就开始长膘,这一长膘就架不住热,要不咱进去找个门廊有过堂风的地方?” “为什么要进去?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你不想干了可以走,没人逼你。” “没,没……” 金琦一脸苦逼。 他算是看出来,张延龄不但在折腾建昌伯府的那群手下,还有意在折腾他们。 本来张延龄的安全就成问题,张延龄居然不躲在家里避暑,跑到门口来,过往的行人老远都还能看到,给安保工作增加了很多难度,。 不过好在,过了中午最热时,张延龄就安排收工。 呃…… 东南西北一群手下都跑去喝水,井水打出来都近乎是从头灌到底,似乎都不解暑。 金琦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此时他已经躲到门底下,他手下的锦衣卫已经在给他扇风,作为锦衣卫新晋千户,建昌伯面前的红人,他现在也属于前呼后拥之人,也就在张延龄面前还能纡尊降贵一下。 “老爷……” 南来色一头大汗出现在张延龄面前,要等张延龄下一步的吩咐。 张延龄道:“小南子,本以为你跟我出去几趟,身子骨应该有长进,怎么光是跑一段路,就成这德行?” 南来色一脸苦逼之色,道:“爷,您怎不亲自试试三伏天顶着日头出来跑圈?就算身子骨再好,那能扛得住吗?小的算好的了。” “嘶,听你这意思,意见很大啊。”张延龄板起脸。 “没,小的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要是爷在朝中受了气,不如找人去发泄一下……实在不行,去教坊司也行啊,多找几个窑姐,最好上年岁有风韵的那种,绝对去火气……” “去你大爷的!” 张延龄抡起腿就要往这小子身上招呼。 却是这小子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灵巧避开,说明张延龄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张延龄骂道:“不开眼的东西,真当爷没事拿你们寻开心?这叫鞭策!叫激励!懂不懂?去吧,把咱家的账册都抬出来,老爷要查账!” 南来色一听张延龄不再要折腾他们,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应了之后要去找人搬抬,嘴上还在嘟哝:“朝廷的账不许查,就查家里的……还说不生气。” “你说什么?” “没,没,小的嘴欠,爷就当没听到。” …… …… 张延龄查账,不到半个时辰就从书房出来。 南来色本还在跟东来酒聊天,见张延龄出来后,二人大惊失色,赶紧过去跟张延龄行礼。 “爷,您账查完了?” “家里那点破账目,还用仔细查吗?你当爷有那么不济?” “那爷查出点什么来?” 张延龄闻言叹道:“哎呀,爷我发现家里的钱有点多……但家里的地有点少啊。” 南来色和东来酒不由对视一眼,随即南来色道:“爷,咱家的地至少有几百亩,这还少?所有勋贵中,咱家的地算是比较多的了……” 张延龄不屑道:“跟勋贵比,真是越活越回去,我赚了那么多钱,难道多置办几晌地不应该吗?给爷去问询一下,现在京师周边十年以上熟田的价格,要连成片的,多找一些消息回来……” 南来色喜笑颜开道:“爷是要买地?这是好事啊,小的们最愿意跟老爷去买地,现在市面上的地价是四贯钱一亩,林地能便宜点……另外还有贵的属于种果树的……很多都是有佃户……” 南来色学问不咋地,但说起买地的事,头头是道。 “你小子可以啊,最近买了不少地?”张延龄皱眉看着南来色。 南来色嘿嘿笑着不回答。 一旁的东来酒道:“爷您不知道,南爷跟您出去当差,得了不少赏赐,回来之后都买地了。” “行,有眼光,以末逐利以本守之,你深得老一辈资产阶级的精髓,就是年纪轻轻的没点上进心,这点不是很好。” 张延龄的话,让南来色和东来酒都是大眼瞪小眼。 主要是听不懂。 “爷我是要买地,但四五贯钱一亩的是不是太贵?不是说有一两贯一亩,而且还是熟田,靠近水源还有佃户,最好地里的秧苗都给种好了不用我亲自动手的那种……” 南来色瞪大眼道:“老爷,您先前不是在里面睡午觉做梦呢吧?” 被张延龄瞪一眼,他马上把头缩回去。 “之前马家的老二,不就是买了这么一片地回来?怎么,轮到爷,就没这种地了?”张延龄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明白。 原来他要买的,是低于市价的土地。 南来色苦着脸道:“爷,咱现在府上那么有钱,没必要买那种勋贵和皇庄流出来的地啊,再说了那些地有很多都是绝户军户出来的,本身风水就不好。” “就问你有没有,哪那么多废话?有钱那也是老子辛苦赚回来的,想让老子破费哪那么容易?马家老二能买,我不能买是吧?” “没……小的不是这意思……” 南来色本来还想跟张延龄出去买地风光一下,现在才知道,原来张延龄还是要出去“抢”地,感情本性没变。 张延龄钱是有了,却比之前更吝啬。 张延龄道:“那好,给你两天时间,把牙子给找来,本爵要买这种地,越多越好,总之越难收的地我越喜欢,如果有人带着锄头、?头的守地那就更美妙,正好本爵这几天手痒痒,想找人干一架。” “爷……” 张延龄瞪着二人道:“当老子这几天训练你们是要干嘛?当然是要有实战意义的,正好拉出来练练手,谁他娘的在打架的时候退缩,看回来后老子不打断他的腿!滚去找人谈收地!” …… …… 南来色和东来酒赶紧躲开了张延龄。 对他们来说,现在张延龄就是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的那种。 能躲还是躲躲。 “南爷,咱家爵爷他……” “这你都看不懂?爷在朝中受气,被那些文官给排挤了,正不知怎么发泄呢。” “那赶紧找人回来劝劝啊,要不去告诉大侯爷?” “大侯爷这几天都不知去哪了,他跟咱爵爷发财之后,成天不着家,之前出城就好些日子没回,估计最近又跑去哪个勾栏里乐不思蜀,还让他来劝咱家爷?省省吧。” 东来酒这才知道,原来张家还有个更不靠谱的老大。 兄弟俩还是一丘之貉。 …… …… 南来色别的不行。 渠道方面一流。 很快就把能买的地,找人给列好了,送到张延龄面前。 “爷,京师南郊靠近天坛那块,有好些好地,但就是临官家的地方近,不好收。” “这里还有靠近北边水地的,那水利简直是……听说种稻米都行啊,那地简直叫一个好。” “还有这里,连同之前几个地主家的,有五六百亩,听说之前顺天府就曾想收来着,结果因为佃户和曾经的户主阻挠,一直没成行,有的地方都荒废了好久。” “咱收哪片?” 南来色一脸期待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皱眉道:“小南子,这里爷就要教训你一句,做人要有胆量,不然哪来产量?没野心怎么才能成就大事?” “……选个屁啊!从今天开始,这些地都是建昌伯府的!” “啊?” “啊什么啊,赶紧找人抄家伙,出去收地了。” “爷,契约还没签呢,这些地还不算是咱的,理不直气不顺啊。” “签个屁的契约,没主的地凭本事收,收回来后还想让老子给钱不成?” “……” 南来色这才见识到自家老爷邪恶的终极形态。 这他娘的…… 是要爆炸啊。 “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找人,金千户那边要不要叫上?” “废话!本爵人身都要受到威胁,不叫上他那哪行?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带上家伙事,谁阻拦砍谁?” “砍……砍人?” “把能叫上的都叫上,铺子里还有人手的也一并叫来。” “爷,这要是闹出动静来,不好收场啊。” “艹他爷爷的,老子做事还用怕难收场?老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都不怕,不就是再被参劾吗?老子都已经赋闲在家,他们还能把老子怎样?现在老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凭他们来!” 南来色脸色苦逼。 嘴上还在嘀咕:“还说不是因为朝廷里的事窝火?我们这些做小的,是招谁惹谁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不遂人愿 张延龄收地,出奇的顺利。 连张延龄自己都不理解,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爷,也不知怎的,他们都不跟咱争,连大兴县县衙,还有顺天府那边都在配合咱,好像说的……咱想占哪块是哪块。” 南来色本来也是兴冲冲准备出来打架的。 虽然有风险,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张延龄说了,收回来的地,部分会分给建昌伯府的这群喽啰,作为他们的“辛苦费”,这也让建昌伯府众人在被威逼的情况下多了几分利诱,做事更有动力。 此时张延龄正在收崇文门外六七里远的一片肥沃的地,这里曾是犯官的地界,官府那边收回来,却是有部分田地属于犯官强占的,官府都不好插手。 这次张延龄来,谁知地头蛇一般的地保等人皆都带人出来“欢迎”。 “建昌伯,您来的正是时候,我等也正愁这乡民无处申理。” “本爵乃是要把地据为己有的,谁要给你们申理?” “建昌伯要把地拿走?那……只能这样了。” 张延龄一怔。 等等。 套路不太对啊。 说好的要据理力争,跟我死斗到底呢?地主呢?佃户呢?乡保呢? 你们玩我? 张延龄怒道:“我来强占你们的地,你们不反抗的?有没有点大明朝百姓的方刚血气?” 实在忍不住,张延龄直接教训起乡民的代表。 乡民一个个苦着脸,带头的人是个老秀才,无奈道:“只要建昌伯能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当佃户就行。” 终于说到正题。 矛盾点有了。 张延龄冷笑道:“若是本爵不同意,非要把你们赶走呢?” “那我们……也只能认了。”老秀才苦着脸。 张延龄:“……” 面对这么一群老实巴交的乡民,张延龄真是有力气使不出。 一旁的金琦已经忍不住骂道:“你们这群不开眼的还想跟爵爷较劲是不是?派这么多人是不是想来谈判?滚!” 乡民一个个哭丧着脸,却是连个带头反抗的都没有,就这么无奈往外走。 张延龄一脸窝火之色道:“行了,让他们继续当佃户,总之这地归建昌伯府。” 南来色笑道:“又收回来一片,这次是六十亩,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有两处,去不去?” 张延龄百无聊赖,意兴阑珊道:“明天再去吧,先把这些地,给我去官府申籍,丈量无误……这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有点成就感?” 南来色拍马屁道:“爷,您真是光芒万丈,可能是京师的百姓都怕了您,其实这也是发财的好路径,要不咱把没主的地,或是有争议的地都收回来,回头再卖出去……” 张延龄打量着南来色。 之前还教育南来色要有野心,看起来这小子是活学活用。 野心不小啊。 张延龄不屑撇撇嘴道:“这几亩地能赚几个钱?本爵想找人打个架,有这么难吗?” “爷,关键是现在没人敢跟您打,咱这么多人出来,吓都把他们吓死!”金琦走过来,一脸得意。 好像是因为有了他,张延龄才不会被人算计,功劳都是他的一样。 张延龄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明天出来收地的时候,锦衣卫不用跟着,带上建昌伯府的人就行,这样看上去就不太有威胁,架也就能打起来了……” 金琦瞪大眼道:“爷,您这是……怎么说的?出了事,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你可以派人暗中尾随,等真打起来,你再出来教训那些不开眼的,不就行了?”张延龄提醒。 金琦琢磨了一下,愣是没琢磨懂。 收地不应该是以和为贵最好吗?为什么非要打架?难道说这位建昌伯真是手痒非要跟人打架才过瘾? …… …… 李东阳府。 日落黄昏时,李东阳回到家,白昂已经在府上等了一段时间。 “宾之,你可算回来了,我有事要找你。”白昂见到李东阳后,一脸热切。 李东阳自然知道白昂是因何而来,这两天朝堂上,朱祐樘不断在追问刑部和大理寺有关案情的进展,白昂和王霁都是支支吾吾,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东阳道:“白老,您不赶紧把李士实的案子查清,还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白昂叹道:“还不是因为那案子,完全没头绪……没辙,只能问问你的意见,你一向足智多谋。” “呵呵。” 李东阳脸色不太好,有困难想起我? “就没审讯李士实?锦衣卫和京团营那边没问?查案相关的人等呢?”李东阳给出一点建议,大概的意思是,有关案子的事你去问涉案人等,你来问我算什么意思? 白昂无奈道:“能问的都问过,只是事情最关键的人物,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人尚且在江南,南刑部和南大理寺那边已调人去问卷宗,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李士实那边也问过,据说是不吃不喝,能用的刑罚都用过了,打死都不肯招供……” 白昂实在是苦无良策。 明面上能查的,完全都查了,果然是如张延龄之前在朝堂上所说,案子到此基本已经难以为继。 张延龄近乎是在案子最棘手的时候,撂挑子不干了。 李东阳道:“就没有怀疑到,幕后元凶到底是谁?” 白昂道:“要说没有,也不可能,李士实跟宁王府的人……一向有来往。” “那就顺着这线索往下查。”李东阳不耐烦道。 “但也毫无头绪,宁王府被裁撤护卫之后,虽在地方上也有不法之事发生,但其口碑还不错,江赣地方上多年未有参奏,再者如今的宁王垂垂老矣,又有病在身,之前菊潭郡主到京师来不就是为了求药?说是其侵吞朝廷钱粮,总要有线索才行,难道去江西追查是否有秘密的银库和粮库?” 白昂愁容满面。 李东阳大概听清楚,他皱眉道:“白老,就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若是没有建昌伯,就以现在的线索,你们是否会把此案查到李士实头上?” 白昂被问得一怔。 他在沉默半晌之后,还是很实在摇了摇头。 这意思是,要不是张延龄的话,就算是刑部和大理寺以现在拿到的线索,都不可能往李士实头上查,更别说是把李士实的小金库给端了,再去查背后元凶是谁。 李东阳没好气道:“感情要不是他,这案子其实早就石沉大海,所谓的山东亏空只是找几个替罪羊出来顶缸,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能这么说……”白昂不想承认这一点。 那不等于是承认,三法司根本连张延龄都不如? 李东阳道:“既然案子无头绪,那不如就跟陛下如实直言,实在不行再把他找回来,不丢人。” 白昂苦笑道:“宾之你也不能说丧气话,此案还是有线索的,至少方向是知道,跟宁王有关,若是能找到线索的话……” 李东阳叹道:“我这里可没有丝毫线索,再或者宁王有谋逆之心,应该会收拢在京的官员,不如从这个方向下手?” “对,对,有道理,老朽这就去。” 白昂也看出李东阳并无心帮他查案,他作为年长之人,又是刑部尚书,如此不受待见他也不能死赖着不走。 难得他找个台阶下,便起身告辞离开。 …… …… 李东阳送走白昂。 回来后,正好看到长子李兆先走过来,儿子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在见到他之后,李兆先把书藏在背后。 李东阳皱眉道:“你这是去何处?为何不在家中潜心备考?” 李兆先一脸为难之色道:“父亲大人在上,我……刚去拜访亲友,问询其学问上的事。” 李东阳对儿子寄望甚深,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活到成年,现在还健在。 如今也算是他唯一的希望。 “早些完成科举,再是能开枝散叶,没事别总往外走。”李东阳平时也没时间问儿子的学业问题。 偶尔见一面,现在能问问也就罢了,自从入阁之后,他连回家的次数都少了,更别说是顾得上别的。 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李兆先最近跟别的世家公子一样,都迷恋上了程敏政所推广的心学,现在心学正在年轻人中广泛流传,更就别说他会去探究心学背后潜藏的东西。 “儿记住了。”李兆先赶紧应声。 反正见父亲机会也少,随便能打发就行。 李东阳这才点头,转身去忙别的事,即便回府,还是有很多事要去琢磨,尤其是涉及到票拟,回来后也要详细斟酌。 …… …… 翌日上午 张延龄日上三竿才起床,他今天准备再出去收点地回来。 总觉得缺了什么。 少了那种为非作歹后畅快淋漓的感觉,要以权压人还不过瘾,非要打一架才好。 “爷,宫里的陈公公来了。” “哦?快请!” 张延龄知道,能来的陈公公一定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现在萧敬不在京师里,陈宽肯定是替皇帝来传话的。 张延龄跟陈宽在正堂相见。 “陈公公早啊?什么风把你给吹到府上来?蓬荜生辉。”张延龄笑着说道。 陈宽一脸苦涩道:“是陛下让……咱家……来给建昌伯送礼的。”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淡去,好奇道:“送礼?” 陈宽道:“是田契,陛下赏赐您二百顷的田地。” 张延龄不由笑了笑,自己刚去抢占民田,这边皇帝不派人来怪责不说,还多给赐二百顷? 张延龄问道:“陛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没让陈公公再说点别的?” “没有,没有,咱家已将话带到,您有时间就可以去御用监那边走一趟,田地就归到您这边来……” 张延龄从陈宽的表情,说明陈宽都知道他抢民田的事,事肯定是传开,他追问道:“那今日朝堂上,就没有大臣……提到我?” 皇帝不追究,大臣总不该置之不理吧? 参劾是不是如影随形,已呈报上去? 陈宽想了想,摇头道:“朝堂上,对建昌伯您只字未提。” 好么。 连那些对他百般挑剔的大臣都开始装聋作哑,这就开始对我不法之事不管不顾了?那还是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清流之士?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张延龄强占民田的事发生了几天,事是传开,但一点动静都没闹起来。 御史言官好像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他们好像看透了张延龄的用意:“你就是心里不爽我们让你卸职,想闹点动静出来,让陛下觉得不在朝堂上用你,你就要在朝堂外捣乱,让我们把你召回到朝堂?休想!” 作为当事人的张延龄,觉得很蹊跷。 “外面就没有在传的?”张延龄望着刚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南来色。 南来色一脸得意道:“爷您放心,外面传的不多,再说了咱占的都是没主的田,他们还能说啥?” 张延龄皱眉道:“那为何之前一次我去收地,要闹到群殴械斗、满朝参劾?哦,我想明白了,是少了读书人,淳朴憨厚的市井百姓能闹什么?还是读书人遇到事比较容易激愤,你去调查一下城里哪有读书人聚集的……” “爷,您要干嘛?”南来色登时感觉到问题不妙。 张延龄道:“脑子不好就别乱问,让你去打听就去打听,要找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功名越高越好,最好都是什么举人、进士出身,就更妙了!” 南来色想到之前几次张延龄跟读书人“群殴”,还心有余悸。 抬头一看张延龄的眼神不对,他打个寒颤便赶紧去打听。 …… …… 此时在京师内。 正在举行一场高规格的读书人聚会。 发起者乃是大名鼎鼎的“弘治四杰”、“前七子”之一的李梦阳。 李梦阳是弘治六年进士,如今观政三年期满,刚授官户部主事,在弘治六年的进士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也全靠朝中人对他的赏识,而与会的还有边贡、王九思、王廷相等一系列大明文坛的佼佼者,此时他们正在一起研究文坛的复古运动。 这也是李梦阳等人所发起的,在于改变大明朝文风辞藻华丽的现状。 文坛复古运动,持续近百年,对大明文坛的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 “听说最近张家外戚又开始闹事,接连出城闹事,连民田都占了不少,如今他在朝中有了地位,连参劾他的人都没有,地方官和百姓更是对其敢怒不敢言……” 说话的是王廷相。 他年轻气盛,加上他只是个举人,开春的会试他不第,心中便有了怨恨,而比之边贡、王九思和李梦阳都已经高中进士不同,他更容易去了解时弊。 李梦阳放下笔,道:“此等奸邪之人,将朝堂闹到天翻地覆,我等作为大明士子,当不遗余力上陈其罪,即便令陛下不能将其惩戒,也要让其每日坐立不安……” “好!” 众人皆都精神振奋。 尤其是那些出自京师,或是各地在京师游学的举人或秀才、监生,都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敬夫兄,为何看你脸色这般?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参奏建昌伯?”李梦阳突然打量着一边眉头深锁的王九思。 王九思年岁最长,加上他已为庶吉士,在众人中地位算是比较高的。 他叹道:“我与建昌伯曾有过会面,与他探讨过学问之事……此子学问不在你我等人之下,恐怕他……不好应付。” “啊?” 在场的人都颇为震惊。 一向对外戚势力深恶痛绝的王九思,居然会替张延龄说话? 拿我们这些文坛领袖,敢一个外戚相比? 你确定不是昏了头? 李梦阳恼火道:“敬夫兄,我敬你乃是大明储相,我等之中以你仕途造诣或最高,能匡扶社稷,你居然跟腐官沆瀣,为外戚说话?你可是觉得,他做那奸淫掳掠之事,乃仁义之行?” 王九思不知该怎么解释。 在他看来,一码事归一码,学问越高修养也越高才对,为什么张延龄会闲得没事跑出去强抢民田?莫非另有隐情? 但一群人都用愤恨的目光望着他,他有口难言。 “也罢,有些人不想与我等并列,上陈时不署他名字便是,我等不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李梦阳本来就妒忌王九思。 本以为是这群人的领袖,最早中进士,如今更为户部主事,但他来了聚会才发现,士子所巴结的还是才考中进士就为庶吉士的王九思。 他心里能爽? 面子上不能发作,正好机会就来了。 就在此时,窗口传来喊声:“是他……就是他!” “何人?”李梦阳等人也不由看过去。 “是建昌伯……张延龄那厮,居然带着人招摇过市……” “哗!” 本来众人就已对张延龄深恶痛绝,听说张延龄来了,更是义愤填膺。 “走,出去质问他!”李梦阳带头。 王九思赶紧阻拦道:“如今他身边有锦衣卫相护,这么出去怕讨不到好。” 他其实这是替好友安全考虑。 毕竟张延龄打人是有前科的,这次还有皇帝派去的锦衣卫,这对张延龄来说还不是“如虎添翼”? 李梦阳可不会领情,他道:“我等乃大明未来希望,岂能任由奸邪胡来?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其猖狂!” “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能把我们怎着不成?”旁边的人总算有说“实话”的。 不是不怕,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敢乱来,故意出去挑衅。 你张延龄若真跟以往那样打了我们,你以后还用在朝中混? 若真打我们的话,我们就当是替朝中受他欺辱的文官,报了一箭之仇,如此一来张延龄从此断绝仕途,朝中阁老部堂能不记着我们的好? 那我们是牺牲一时身体病痛,换得“前途似锦”。 求殴打,求扬名。 …… …… 一群人涌出茶楼,把路给堵上。 张延龄过来时,正好就被挡在路中间。 围观的人一看这架势,马上就把不太宽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没办法,京师的市井百姓就是这么喜欢凑热闹。 “爷,好像就是他们。”南来色凑过来,低声道。 张延龄笑了笑,正要找你们呢,就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进去找你们。 张延龄指了指这群人,高声道:“老子逛街,这是哪路不开眼的挡道?” 李梦阳一马当先,撸起袖子怒道:“你乃大明蠹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居然还敢招摇过市?我等便替天下读书人,好好骂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外戚佞臣,要脸的话赶紧夹着尾巴从这里走,回去后闭门自省,若再出来一次我等便堵你一次……” 骂得是挺过瘾。 但张延龄怎么看,都好像是在打嘴炮。 你不爽,你倒是动手啊。 “爷,要不咱避避?”金琦走过来,低声提醒。 张延龄不屑道:“你小子可以啊,副千户晋千户,官升了胆子变小了?” 金琦赶紧解释道:“小的不是这意思,小的是觉得,跟这群不识相的文人较劲,不符合您的身份,再说他们是故意要激怒您,可不能上当。” 张延龄大声喝骂道:“那老子堂堂伯爵,走在大街上就可以任由人唾骂是吧?老子的面子往哪搁?小南子,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打!”南来色豪情万丈。 张延龄都说了,这是要拉出来练兵的,终于见到练兵的对象,还能手软的? 表现的时候到了。 前面几个月,近乎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当了建昌伯府的下人,居然还要老实巴交过日子?被人骂了还要忍气吞声?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张延龄可不打算在大街上打嘴炮,还是以拳服人比较实际。 “啊?”金琦等侍卫一听就蔫了。 对面可是有几位进士的,还有朝中大员,直接在街上动手打人,那他们以后还怎么混? “用不用老子教你们怎么打?”张延龄怒吼着,一把抓过来一把刀,正要往前扑,想了想还是算了,换了根棍子回来。 “老子给你们打个样儿,这群怂瓜蛋子就摆在这了,诸位请随意!” 张延龄拎着棍子就朝当首的李梦阳走过去。 李梦阳也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这么直接,这是要……威胁? “你……你要作何?”李梦阳脸色煞白。 张延龄抡起棍子,一棍子打在李梦阳脑门上,“砰”一声,李梦阳应声倒地。 “干活了干活了……” “哇呀!打人了!” “快跑!” “通知官府……” “老子就是官府,谁敢闹老子劈了他全家?” …… …… 一场火拼,没有任何悬念。 成年人暴打小学生,就算是金琦等人已经在收着打,架不住建昌伯府的下人勇猛无比争先恐后,最后李梦阳等人都被打到头破血流。 一时间京师舆论哗然。 到第二天一清早,奉天殿外,还没等开始朝议,便已对此事议论纷纷。 徐溥等阁臣来得比较晚,元守直见到徐溥,赶紧迎过去。 “徐中堂,张延龄也太过分了……” 徐溥道:“不是说了要隐忍?任由他胡闹。” “忍不得,他把李献吉等人都给打了,士子的颜面扫地,这可比之前的事严重得多。”元守直一脸愤怒。 徐溥老脸横皱道:“何至如此?” 此时周经走过来,毕竟李梦阳是他的手下,此时他黑着脸道:“乃是献吉等人在市井议论外戚夺民田之事,碰巧就遇到外戚路过,一行人便出去堵路痛骂,谁知……外戚便亲自带人出手。” 亲自带人出手…… 刘健气恼道:“陛下派人去护他周全,就是为了让他带出来殴打士子的?” 李东阳问道:“众人伤势可还好?” 周经叹道:“性命无虞,但身体……唉!” 这意思是,被打得不轻。 徐溥的拳头紧握,便在此时,陈宽已经走出来要传召众人进殿。 “徐中堂,今天的事不会也要罢休,当不知道吧?大明的体统何在?”元守直赶紧对徐溥施加压力。 徐溥道:“有多少奏疏上呈多少,他敢踏破士子的颜面,我等岂能罢休?” 众人有了徐溥的话,一个个都精神抖擞。 似乎这对他们而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跟被打的士子一样,只是一个在朝堂外,一个在朝堂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么容易? 朝堂上。 朝议刚开始,众御史言官便群情激奋,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出来,参劾张延龄扰乱朝堂、欺行霸市、强占民田、殴打士子等种种罪行。 朱祐樘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人在参劾,迟迟没有表态。 终于,连礼部尚书徐琼都走出来陈述张延龄的劣行后,朱祐樘这才幽幽叹口气道:“你们又是何必呢?” 这话听起来,感性的情绪占据上风。 让众大臣觉得,皇帝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一览众山小。 好像皇帝早就料到张延龄会被他们参劾,甚至是在等着他们参劾,又在他们参劾之后觉得很失望。 众大臣所想到的是,皇帝还是想包庇国舅。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刚卸任朝中差事,便在市井胡作非为,先不论他朝堂上破坏规矩的罪过,单就他殴打士子一条,非要加以惩处以儆效尤。否则朝中勋贵怕是会争相仿效,到时连京师都不得安宁。” 徐溥老谋深算。 他知道参劾张延龄别的,皇帝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殴打士子这一条,却怎么都无法被包庇。 没事跑出去打人,打的还是读书人,这还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朱祐樘道:“是不是说,建昌伯不在朝堂上,你们又想来一个缺席审判?” 众大臣听这意思,皇帝想把张延龄叫到朝堂上来。 想到张延龄的伶牙俐齿,在场就没一个不头疼的。 那简直是…… 刻骨铭心。 徐溥则很坚持道:“即便当面,也改变不了他市井行凶之事既遂,还请陛下将其叫到朝堂上来对质。” 众文臣不由佩服徐溥的气节。 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然徐阁老都这么说,那朕就派人将他叫来,诸位卿家先论别的吧。” …… …… 张延龄卸任回家还不到十天时间。 就又回到朝堂上。 不过这次他不是去跟众大臣争论朝中大事的,纯粹是因为他被人参劾,需要到朝堂上去解释自己在市井强夺民田和殴打士子的事。 张延龄姗姗来迟,此时朝议早就结束,君臣都在奉天殿等他一人到来。 见到他进来,众大臣除了愤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大概是觉得想在朝堂上争得过张延龄不是件容易的事。 “臣参见陛下。” 张延龄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觉得来朝堂也没什么意思,脸色耷拉着好像又有多少天没睡好,病秧子一个的感觉。 朱祐樘道:“建昌伯,朕本来并不想叫你来,可最近对你参劾的奏疏不少,涉及到你在京师中的种种作为,你是否该解释一下?” 张延龄回过头,环视在场之人。 他神色中登时多了几分凶恶之色:“怎么,诸位同僚,我回家过几天清静日子,你们看着眼气还是怎么着?非要把我叫来,跟我做一番口舌之争?” 在场文臣中有气性不好的,已经在吹胡子瞪眼。 打了人,被皇帝叫到奉天殿来对质,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当着皇帝的面,这就对臣僚行威胁之举? 徐溥面色阴冷道:“建昌伯,若你离开朝堂后,真的在府上过的是清静日子,又何必将你叫回来?必然是有别的事。” “徐阁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延龄皱眉打量。 徐溥道:“以言官所陈奏,你过去几日,曾在城郊侵夺民田,行不法之事,又在昨日殴打以户部主事李梦阳、翰苑庶吉士王九思为首数人,难道你要不承认吗?殴打同僚,可是大罪。” 众人都瞪着张延龄,等着听张延龄如何去辩解。 张延龄道:“徐阁老,能不能一件一件事说?上来又是侵夺民田,又是打同僚的,还给扣个大罪的帽子,想急着定谳都不听解释的?” 徐溥阴沉着脸色不想搭理张延龄。 最初张延龄刚入朝时,他们这些文臣就是以如此态度去对待张延龄的,后来才发现,不管理不理会张延龄,张延龄都那么跋扈。 朱祐樘道:“就先说你侵夺民田的事。” 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道:“陛下,臣并没有侵夺民田,臣不过是占了一些没主的田地,很多都是荒地,属于垦荒,不信的话可以问当地的农民佃户,这侵夺民田总有利益受损之人,我占没主的田地,侵害谁的利益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也算言之有理。” 在场大臣本来都已经准备跳出来跟张延龄争论,在大明朝兼并土地也是一条大罪过,听了皇帝的话,才知道皇帝完全站在张延龄这边。 这种狡辩的砌词,居然也叫“言之有理”? “那你打人呢?”徐溥道。 “谁让他们骂我的?我堂堂建昌伯,占几亩没人管的闲田,他们就当街阻路骂我,出言不逊谤议朝政,我打他们都算轻的。”张延龄撇撇嘴,一脸很不屑的样子。 徐溥还没说什么,朱祐樘突然怒而起身道:“建昌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往打人就屡教不改,现在居然还敢对朕的股肱之臣动手?你当是打那些市井的读书人?你现在打的,是大明朝的脸面!” 在场大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之前还说张延龄“言之有理”的朱祐樘,怎么突然转性? 情况进展有点不对劲啊。 这意思是…… 皇帝有厉害的护小舅子高招,来个欲扬先抑? 张延龄见皇帝生气,果然不争了,行礼道:“臣知错。” 见风使舵?! 大臣们好像明白了,这小子以往就是靠皇帝的庇护才敢乱来,现在见皇帝生气,他连个争论的屁都不敢放。 还说不是因为皇帝纵容,才令大明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货? 众文臣心理上瞬间舒缓了许多,好像之前不敌张延龄,那也不是他们技不如人,根本是因为皇帝的庇护和纵容。 不是这小子棋高一着,完全是因为他背景雄厚。 我们能力自然是比他强的。 朱祐樘气愤道:“朕是给了你一些权限,让你可以为朝廷做事,但你现在卸职还家,却还敢当街行凶,是乃对朕的辜负!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府上闭门思过,朕每天都会找人去考校你四书五经的内容,若是你不能回答出来,便加重惩罚,你可接受?” 闭门思过?考校四书五经? 这算是什么惩罚内容? 但在场的大臣见皇帝如此生气,心里快慰还来不及,更没有出来争论的。 要治张延龄的罪,原来是这么容易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好收场 张延龄道:“臣接受。” 理所当然。 合情合理。 张延龄在发现皇帝都生气后,居然连抗辩都不去抗辩,坦然接受。 徐溥急忙走出来道:“陛下,殴打士子便已是重罪,何况他如今殴打的乃是大明朝的朝官,若此风一开,朝廷必乱!陛下不可如此草率决定他的罪行,当交由法司处置!” 你坦然接受,我们可不能接受。 你打了人你自己是爽了,惩罚就是不痛不痒回家闭门思过几天读读书就行? 当我们文臣好糊弄的? 朱祐樘叹口气道:“徐阁老,朕不都已经惩罚过他,他也接受了?何必再斤斤计较?况且他不是也说了,是那些人……堵住路骂他在先。” “陛下……”徐溥当然是要争论的。 朱祐樘一抬手,打断了徐溥的话,道:“朕知道诸位卿家心中的愤怒,但诸位不妨想一想,若是你们自己是建昌伯,走在路上被一群人冲出来挡住路痛骂,就能心平气和?之前他有功劳,朕也没有好好赏赐他,这次就当他功过相抵,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吧!” 众文臣之前才嗅到一点皇帝要惩戒外戚的苗头,觉得皇帝终于要卸磨杀驴。 谁知皇帝的磨是卸了,但驴还打算养膘。 那刚才又是震怒又是发飙的,就是为了演给我们看?其实皇帝就是知道外戚打人的罪太大,不好包庇,所以避重就轻给他一点惩戒,事就大事化小? “陛下,臣要参劾建昌伯欺行霸市……” 此时都察院的人马上又有要冲出来参劾张延龄的,这些人显然是想痛打落水狗。 朱祐樘皱眉道:“朕说你们有完没完?朕的话你们没听到还是怎着?此事就到此为止,谁再说三道四,交诏狱法办!” 红果果的威胁! 在场的文臣都非常恼火,尤其当看到张延龄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时,他们更是觉得不能如此就善罢甘休。 张延龄笑着对徐溥拱拱手道:“徐阁老,诸位同僚,之前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能是心态失衡,不过经过这几天的事之后,我已有了深刻的教训,觉得应当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接下来几天在家中好好闭门思过!” 朱祐樘道:“让你在家中闭门思过,怕是你根本不会记得朕的话,你干脆就去翰苑吧!让翰苑的学士盯着你!” “陛下,不可啊!”这次是刘健走出来要争论。 打了人,让他在家里闭门思过就已经是法外开恩,现在居然让他去翰林院?那还叫思过?简直是一种奖赏。 之前张延龄有功,才被皇帝送到翰林院去学习,现在做了错事还让去翰林院,那意思就是还打算对这小子进行深造,让他以后继续为大明朝干活呗? 朱祐樘都懒得搭理刘健。 张延龄则恭敬道:“臣多谢陛下的美意,臣自当在翰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未来也必当会跟诸位阁老、部堂、同僚等学习为人处世的方式,以修齐治平的思想武装己身,每日三省吾身,不辜负陛下和诸位同僚的期望。” 在场大臣听了张延龄的话,都在皱眉。 这他娘的算什么? 小词还一套一套的,现场写科举文章考状元? “不过臣想来,臣自己还年轻,以后能学习的地方还很多,以后可塑性也更高,不像朝中这几位……都已年老体迈,也不知能跟你们学几年,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内,从你们身上学到更多的知识,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是在恭维在场的文臣。 但双方积怨已深,他这么说,岂不是在挑衅? 好像在说。 你们都已这么大岁数,在朝中没剩下几年,现在跟我斗得不可开交,就算我一时输了,以后山高水长,我耗也把你们耗死了,看以后的人怎么跟我斗。 “你!” 屠滽等脾气暴躁,上了年岁的大臣听到这话,都怒视着张延龄。 “我说虚心跟诸位学习,诸位怎还这表情?哦,我明白了,你们不想教我,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延龄一副很惋惜的神色。 但变相就是在告诉他们,我就是在对你们示威,你们能奈我何? 屠滽忍不住走出来道:“陛下,此等奸邪外戚目无法纪,应当严厉治罪!” 朱祐樘满面愠色道:“屠尚书,朕先前的话不针对你是吧?都说了不得再议!他说要虚心求教,你们还要跟他置什么气?同为朝臣,若是他什么都没为朝廷做,你们指责他也就罢,现在他可是为大明朝做了不少事的,你们就这么无容人之量吗?” 又在说文臣小心眼的事。 屠滽自然忍不住,这是小心眼吗?朝堂上被此等外戚出言挖苦,皇帝居然还听不出来,还能让我们心平气和的? “退朝!” 朱祐樘实在不想听那些大臣的废话,一摆手,意思是他先走。 随即他便往奉天殿外而去。 …… …… 皇帝一走。 朝堂内张延龄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张延龄笑道:“诸位,有些事呢,还是心平气和一点,气大伤身,其实我也不希望看到诸位大动肝火的,不过是吃朝廷一碗米饭,何至于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迁道:“建昌伯,凡事适可而止,看不出诸位对你的态度?” 大明朝朝堂上打架的事,屡见不鲜,当年土木堡之变后,朝堂上打死人的事都出现过,谢迁这话其实就是在说,你在这里势单力孤的,不怕我们对你一拥而上? 张延龄一副“你们有本事就来啊”的神色。 他撇撇嘴,一边往殿外走,一边道:“有些事,目光还是放长远一点,别以眼前的小得小失乱了方寸,怕回头不好收场啊!” 说完,人已经走出殿外。 他这一出大殿。 奉天殿内再一次炸锅。 “徐老,您可给说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何意?不就是告诉我们,圣上站在他那边?” “是啊,姓张的简直不把我们文臣放在眼里,陛下还对他百般包庇,现在打了人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徐老,不如我们跪谏吧,午门外跪着,就不信陛下不能回心转意。”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意见很多。 大致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徐溥都不知该怎么去引导舆论,主要是张延龄现在把整个文臣体系都给得罪。 李东阳突然道:“诸位消消气,如今可是三伏天,你们是想到午门外顶着烈日跪谏?到时别是张家外戚皮毛无损,而诸位先有不支……” 徐琼道:“宾之,你这话说得不合适。” 屠滽道:“难道因为怕了他,就辜负大明君恩?我等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朝未来能长治久安。” 话说得是漂亮,但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 或许他们就是想大夏天跑去跪着,逼皇帝回心转意。 李东阳无奈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现在要继续参劾外戚,不能鲁莽行事,应当先把事都盘算清楚,谋定而后动,让市井都知他的恶行,让天下人都知他的恶行,让他从此之后在大明朝寸步难行,这不就足够?” 以李东阳的意思。 反正你们的目标也不是让张延龄入狱,或者说你们知道皇帝不可能让他入狱,更不会杀他。 既然目标只是为了让他从此之后远离朝堂,不再对我们做事行干涉,那就要继续去败坏他的名声,让人知道他就是个奸邪小人,皇帝以风闻言事所知的情况,还会不知情? 只要皇帝以后不用他,不就完了? 本来李东阳不过是以自己的想法,提出落井下石的狠招,但这群文臣可不领情,他们似乎就是要打定心思把张延龄送到牢房里去。 “徐中堂,您给拿主意吧。” 你李东阳总是和稀泥,那我们就对首辅施压。 李东阳看这群人的态度,都懒得跟他们解释和出主意,跟着先走的人先一步离开奉天殿。 徐溥叹道:“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既然提出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就要将他的劣行一并找出来,不断对陛下上奏,陛下不处置他,我等便不罢休。” “好!” 众人听了这建议,登时觉得比李东阳的好多了。 就是坚持到底嘛。 众文臣瞬间又有了努力的方向,那就是不断上奏参劾,直到让朱祐樘不厌其烦,把张延龄彻底弃之不用,但凡以后皇帝再用张延龄他们就继续这态度。 皇帝,你还想继续用外戚,就别想用我们! 朝中有他没我。 “明日再奏。” “对,明日再行参劾!” 一群人商量好的对策,就是死缠烂打。 …… …… 京师的事,继续在闹。 社会舆论也起来,读书人各种对张延龄进行抨击。 也不是说张延龄的名声有多差,只是读书人都怕下一个被张延龄打的是自己,也为了防止有人仿效,只能把舆论造足,这是为警告那些想对读书人下手的勋贵。 就在京师因为张延龄打人的事,闹到沸沸扬扬时。 河南。 临近山东的归德府府城内。 一处小院,一行人在日落时匆匆从外面回来,进来后见到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等人。 “郡主,已打听清楚了。”来人显得很振奋。 菊潭郡主等人赶紧迎过去,问道:“如何?” 来人道:“建昌伯人在京师,最近因为被陛下卸了差事,心中不满于市井闹事,先是侵夺民田,后又出手殴打士子,连户部主事李梦阳、翰林院庶吉士王九思等人都被他打,朝中人接连对他发起参劾。” “更是被皇帝罚进翰林院修习,此时他出门必有大批读书人围观痛骂,令他寸步难行,此时他已焦头烂额。这边的事,应该跟他毫无关联。” 第二百章 守株待兔 菊潭郡主听了来人的汇报,仍眉头紧锁。 她身后的老军师走出来,道:“不知郡主为何要如此担心一个外戚,难道现在不是更应该怕是朝廷所设的陷阱?” 菊潭郡主面色凝重,摇头道:“朝廷的人,断然不敢对我们宁王府的人作对,在我看来,只有张延龄才有胆量敢乱来,况且他之前一贯如此。” 老军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位小女主人太过于谨慎。 “咳咳。” 李廷用走过来,咳嗽着说道,“那现在,是否赴约?” 菊潭郡主没回答,他问来人道:“张光先那边沟通如何?” 来人道:“郡主,此人说非要见您和仪宾亲自去不可,否则他不会把归德府的钱货交出来,我们已派人暗中打探,据说他已将几个库房内的货,变卖不在少数,另外他也在往外地转移银子,若是等到江西派人来接应,那时他必定早就跑了。” 老军师冷笑道:“这种无耻小人,李公当年竟会信任他?” 菊潭郡主不由回头看老军师一眼,似乎对老军师到现在还称呼李士实为“李公”有所不满。 李廷用道:“或许找个人,假扮郡主也可。” 来人无奈道:“此人见过郡主,所以他才会提出如此要求,以此来换得成为宁王府麾下之人,还说非要有郡主的承诺,将来可以让他当王府的长史,还说成就大事之后他要当宰相……” “他怎么知道郡主会来此?”老军师皱眉。 来人道:“应该算我们从京师出发的时间,也算到我们追查线索到此,很多接头的方式外人并不知晓。” 菊潭郡主道:“三年前,李士实到山东赴任时,的确曾带张光先到宁王府拜会,与我曾有单独会面。此人奸邪无比,但极有做生意的头脑,深得李士实的信任,他还知道我们不少事情。” 老军师皱眉道:“郡主难道就不担心他投靠朝廷?” 菊潭郡主又摇摇头道:“不会的,若他真投靠朝廷,他手上有超过十万两的钱货,朝廷不可能坐视让他往外转移,除非是张延龄……” 老军师笑道:“张延龄有了这些钱货,会不交给朝廷?他在朝中被文臣那般挤兑,还不想好好表现?” 菊潭郡主冷笑道:“他从李士实手上拿了那么多的钱货,你见过他贪了一文吗?” 老军师道:“他不缺钱吧,听说他在户部倒腾盐引,获利颇丰……” 菊潭郡主伸手,打断老军师的话,道:“既如此,多说无益,今晚仪宾就与我同去见张光先,无论他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跟他谈,只要他能把这批钱货交出来,回头再如何处置他,那是父王的事……” …… ……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这样的天,本是酷暑,当晚却一直在滴雨滴。 终于在半夜时,雨倾盆而下。 菊潭郡主一行行至半路,雨才渐渐变小,但道路已经非常泥泞,即便是在府城内,马车行进也受阻。 就在此时,归德府府城内的一处货栈之外,正有大批的人在装运货物。 “什么人?关防重地,不得踏足!”在菊潭郡主一行到来时,已有大批的车队往城门的方向运货。 货栈内外的人都是带刀的。 菊潭郡主往外看一眼,一旁的李廷用道:“是不是被官府的人先至?” “官府的人先到,会这么张扬吗?应该是张光先跟睢阳卫的人认识,找了卫所的兵丁来撑场面,他肯定也给了睢阳卫指挥使不少好处。” 经过菊潭郡主这一说,李廷用才点点头。 若这是陷阱,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暴露出来,对方越张扬,反而越不用怕。 “我等乃是来见张当家的,之前就有拜帖,劳烦通报吧。”宁王府的人已经上前接洽。 对方怒道:“什么张当家的,此乃官府办案,敢再靠近杀无赦!” 菊潭郡主闻言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李廷用想拉都没拉住,却见菊潭郡主已经走向那群看似当兵的人,当兵的直接执出兵刃对着她。 菊潭郡主道:“告诉张光先,就说我菊潭郡主亲自来赴约,若他只是想以见我为理由拖延时间,方便转移这批钱货,那就告诉他,宁王府的人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从此之后他不会有一刻的安宁,必定断子绝孙!” 当兵的听了这话,脸上有几分惊恐。 显然宁王府的来头还是很大,更重要的是,菊潭郡主身后的人也都带着兵刃,虽然人少,但看上去杀气可比他们高得多。 “去通传,迟了,连你的脑袋都保不住!”菊潭郡主厉声威胁。 那当兵的怂了。 带头的随即对旁边的人嘱咐两声,转身往货栈内跑过去。 过了不长时间,当兵的回来,摆摆手让手下让到一边,口中道:“当家的吩咐,让你们进去。” 菊潭郡主冷笑一声,一马当先跨步而行。 旁边宁王府的随从,包括老军师等人都不由对菊潭郡主报以敬佩的目光。 似乎只有菊潭郡主看出来,张光先的人是外强中干。 一方面说要见菊潭郡主,却是缓兵之计,要趁着菊潭郡主犹豫时,将货物转移,也正是因为菊潭郡主的英明果断,走下来后一番威吓,才让张光先屈服。 …… …… 菊潭郡主带着人进入到货栈内。 货栈很大。 进来后,看到堆积成山的货物,还有一个个的钱箱。 此时走过来一名四十多岁富态的男子,恭敬对菊潭郡主行礼道:“小人见过郡主。” “还真是你,一别三年,看上去比之前更胖了。” 菊潭郡主一脸冷笑,“就是你,暗地里把李士实的钱货都转移走,据为己有?你可知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有如何下场?” 张光先笑道:“郡主不要吓唬小人,小人知道情由,我家藩台所得,不是所有都要给宁王的,这批是他自己的,现在他人已被朝廷拿下,宁王府眼看无法施救,那这批钱货就没主。我现在掌管这批货,那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都行。” “找死是吧?” 宁王府跟来的随从怒视着张光先。 张光先道:“郡主,这里我的人可比你的人多。” 菊潭郡主道:“你与我为敌,便是与宁王府为敌……料你也不敢把事闹大,朝廷不会有任何的人助你跟藩王作对,而你也拿不到这批钱货。说吧,你到底怎样,才肯把钱货都交出来?” 张光先一脸贼笑道:“之前我是准备把这批钱货都交给宁王的,想换个锦绣前程,但架不住有人开出更好的条件,实在让小人难以拒绝。” “谁?” 菊潭郡主眉头紧锁。 张光先笑道:“自然是建昌伯,他一早就找到小人,跟小人说,只要能把这批货暂时留着,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就可以让小的因功得个千户的职位,小的也无大志,能当个卫所的千户,已知足。” “你……” 菊潭郡主带来的人瞬间感觉到大事不妙。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却是有大批锦衣卫将此处包围,带着火铳的神机营已经进到货栈内,当首的一人进来后就在那高声嚷嚷:“都说了是朝廷办差,提醒你让你早点滚蛋,怎就不听非要头铁进来?感情非要让我们把你拿下,你心里才舒服是吧?” “寿宁侯?” 宁王府的人自然是认识张鹤龄的。 当时在会同馆时,张家兄弟出言讥讽李廷用,当时宁王府随从个个都记恨在心。 更多的士兵冲进来,手上都举着火把,将货栈内照亮。 菊潭郡主道:“寿宁侯,你这是何意?” 张鹤龄道:“应该是本侯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才对,今晚就是为了捉拿跟贼人接头的人,却是你这个女人跑来,难道说李士实幕后的黑手是宁王?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咋说来着?” 有锦衣卫提醒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对对,这次终于轮到我张某人出来为朝廷办点事。”张鹤龄一脸得意。 菊潭郡主等人怎么都没想到,见到的既不是官府中人,也不是张延龄。 居然是张鹤龄? 这货居然在河南!? 张鹤龄道:“为了抓你们,可是让本侯煞费工夫,大老远从京师跑到河南蹲点,当本侯容易吗?” “还不能让地方官府的人知道,这群搅屎棍的,肯定不敢得罪宁王,来是本侯算准你们觉得地方官不敢跟宁王作对,才让你有恃无恐来这里,本侯是不是神机妙算?” 菊潭郡主很想骂张鹤龄,这显然不是张鹤龄出的主意。 从张延龄在京师为非作歹到满朝参劾再到他被降罪罚禁足,显然都是做戏给她以及背后宁王府的人看的。 好大一盘棋…… “你们兄弟真是好大的胆子,栽赃藩王,陛下岂会听信谣言?”菊潭郡主还是有点底气的。 照理说,外戚不敢直接跟藩王直接作对。 但那是对一般外戚来说,若是换到张家兄弟身上,这两个愣头青似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管不顾的。 否则为何张延龄要天天跟文官对着干?想在朝中有作为,不应该讨好那群文官? “哎呦,还想抵赖?萧公公,你看本侯应该怎么做?”张鹤龄突然看着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另外一个人。 听他称呼“萧公公”,在场的人更是面如死灰,朝中上下,真正能做大事的姓萧的太监,除了提督东厂太监萧敬之外还有谁? 若是萧敬都亲自来,那说明皇帝都知道此计划,问题更严重。 萧敬恭敬道:“一切听凭寿宁侯做主。” 第二百零一章 避其锋芒 大明弘治九年六月廿九日。 一早,众大臣便入宫准备参加朝议。 众大臣精神非常振奋。 他们早就商定好,要在朝堂上继续参劾张延龄,这也是他们连续第六天要对张延龄行参劾,为的就是逼皇帝将张延龄治罪,同时也是为杜绝外戚乱政之事不再发生。 六天的参劾,似已令皇帝焦头烂额,他们已经取得初步的成效。 就等趁热打铁一蹴而就。 但这天他们在奉天殿外等了许久,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没得到传召要入奉天殿。 “怎么回事?陛下辍朝了?莫不是陛下对我等的接连参劾,已难以招架?” 屠滽走过去,问询徐溥,文臣把皇帝逼到无奈可耐,屠滽脸上还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得意。 徐溥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摇摇头。 一旁的李东阳侧目看了看,提醒道:“户部部堂也不在。” 也早就有人留意到,周经并不在其列,要说周经是因病、因事休沐的话,应会有人带话。 但周经那边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户部左侍郎佀钟对此都并不知情。 “前两日,陛下刚委派右都御史刘时雍往宣府,似乎宣府钱粮调度已成大问题……”刘健说了一句。 大概是说,现在周经肩膀上的压力很大,毕竟周经才刚上任户部尚书没多久,从治理户部钱粮成绩上来说,跟他的前任叶淇还有很大差距,这大概也是为朝中人诟病的地方,明明叶淇把户部当成是自家后花园,做的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中饱私囊之事,但就是把户部打理井井有条。 而周经却做不到钱粮的充盈,反而几次危机都需要靠张延龄来化解。 眼下,九边重镇钱粮调度又出了大问题,换了叶淇在,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而周经则对此一筹莫展。 便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绕过奉天殿走下台阶。 徐溥等人赶紧迎过去,问道:“可是圣躬抱恙?” 李荣道:“圣躬安。诸位先做等候,陛下正在单独召见臣僚,暂时还不能出来相见,或许还要等些时候……咱家只是出来知会一声,诸位可能要先多等一会。” “什么?” 屠滽等人听了这话,登时非常意外。 原来皇帝不是因为他们接连参劾张延龄,不想见他们,也不是因病辍朝,只是在接见大臣? “是户部周尚书?”谢迁问了一句。 李荣一脸为难,似是不太想说的样子,等他走出去两步,才回头提醒道:“其实是建昌伯跟周尚书二人……” 众大臣听了这话,不由怒从心起。 他们今天在朝堂上的目的,就是要继续参劾张延龄,准备把张延龄锤到沟里去,从此让张延龄不得翻身,结果他们在这里等着朝见参劾,人家张延龄已经先一步入宫去召对。 皇帝如此亲疏有别的态度,还如何能令他们成事? “李公公,麻烦通禀一声,今日我等在朝堂上便要劾外戚不法之事,陛下不能如此纵容……”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来,厉声喝道。 他脾气似乎比屠滽和刘璋都暴躁。 李荣本还想说什么,却是“唉!”一声叹口气,径直往内而去。 …… …… “徐阁老,你说这叫什么事?陛下为何要单独召见外戚?” 元守直等人瞬间又把徐溥给围起来。 徐溥很想说,你们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李东阳道:“或许还是因为宣府军饷之事,暗地里说,万全都司治下有军中哗变。” 因为朝廷缺粮饷问题,宣府地方卫所已经出现了兵士哗变,这在大明朝可是大事,但为防止各地军人仿效,朝廷并没有对外张扬。 也是没办法,谁让各地现在都在缺粮缺饷呢? 便在此时,却见周经从奉天殿旁绕出来,他显然刚从乾清宫出来。 等他下了台阶之后,众人赶紧迎过去。 “伯常,到底怎生回事?”屠滽已经忍不住上去问询,口吻如同质问。 周经脸色有些无奈,叹道:“还是等朝堂上再说吧。” 元守直怒道:“你是要卖关子吗?说!张延龄那厮是否也在内殿?” 周经环视在场之人,发现这群人都用愤怒的目光望着自己,好像这群人把对张延龄的恨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他瞬间感觉到自己被同僚疏离。 周经道:“本来陛下不允许说,但既然你们都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寿宁侯人在河南归德府,查获李士实的另外一批钱粮,同时也将接头的菊潭郡主、仪宾等人给擒获,钱粮总数超过十万两……” “啊?” 在场的人一听。 瞬间傻眼。 一直还想隐忍的刘璋,扒拉开面前的徐琼,走到周经面前质问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寿宁侯不是昨日里还在京师里闹事?” 谢迁提醒道:“昨日闹事的,是长宁伯。” 刘璋一怔。 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其实那些勋贵大致都一样,一样的没溜儿,但凡朝中人提到勋贵一定又是闹了什么事,现在才知道是搞混。 他们现在把心思都放在张延龄身上,只顾着去参劾张延龄。 张鹤龄在哪?鬼才知道! 他不闹事,谁稀罕管他一样。 结果现在就告诉他们,张鹤龄居然去河南办案?还把悬而未决的李士实案子给查清? 徐溥面色非常凝重,追问道:“伯常,你没听错吧?确定是寿宁侯?为何不是建昌伯?” 周经叹道:“若非今日,在下对此也完全不知情,诸位可不要以为在下是提前知晓而未告知。” 徐溥赶紧安慰道:“我等本同僚,无人质疑。” 没人怀疑就怪了。 早就有人觉得周经跟张延龄沆瀣一气,朝中人传说二人穿一条裤子也不是一天两天。 周经道:“今日到了乾清宫,才知原来建昌伯之前所行不法之事,全然是为麻痹菊潭郡主等人,其实他早就知道河南地方上有这批钱粮,是跟陛下设局……直到两日前……宁王府的人得知京师事后,才放心去与李士实的人接洽,被寿宁侯和司礼监萧公公当场给拿下……”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所显现出的表情,已超出震惊的范畴。 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尤其是一些拿着参劾奏疏准备在朝堂上好好表现一番的人,此时更是呆若木鸡。 “伯常,你不是在替那小子说话吧?”元守直就差要上去打人。 为什么想打人? 连元守直自己都不清楚。 就好像一辈子所奉行的原则,还有所坚守的信仰,在一时间崩塌,让他无所适从非要发泄一下才能舒缓心中郁闷。 周经摇头道:“在下也希望一切不是真的,但看起来……陛下对此也早就知情,或许这也是陛下前几日在朝堂上百般回护建昌伯,却又不把事戳破,还让我等继续参劾的原因,就是为麻痹宁王府之人。” “混账!这不可能!” “他在京师强占民田,还出手打人,竟会是陛下早就知晓?” “骗谁呢?就算寿宁侯办了案,此时也绝对跟建昌伯的不法没有任何关系。” “对!陛下这是在包庇外戚。” 很多耿直的言官还在质疑。 但那些大明朝的阁老、部堂,此时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就连之前耿直的屠滽、刘璋和元守直等人也沉默不言。 不管你们如何去质疑,皇帝早就知晓这件事,看来是错不了。 那张延龄所为之事,包括打人,就变成了奉旨为之。 奉旨强占民田? 奉旨打人? 一切都是为了案子,无论过程如何,但张延龄动机是纯良的,更重要的是结果尽如人意,那想用任何的参劾说辞去打动判官朱祐樘,还有可能吗? 判官让张延龄做的,张延龄确实照做,还把事做得很好,最后连案子都因此查清。 你非要说二者没关系,但你也要让判官相信啊。 光靠你这张嘴,怎么说动皇帝? 钱粮是你追回来的吗?案子是你查清的吗?你除了参劾了张延龄,成就了张延龄的恶名,把菊潭郡主等人给麻痹了,还做了什么? …… …… 事情发生之突然,令在场之人始料未及。 本来准备好的参劾说辞,编排的各种理由,甚至也有做好跟张延龄朝堂针锋相对的准备,现在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诸位,可以入殿准备朝会!” 却在此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走出来,通知朝会要开始的消息。 众大臣现在倒宁可皇帝现在辍朝,最好未来一段时间朝会都别举行。 谢迁心直口快,苦笑着摇头道:“或许到了陛下算总账的时候!” 一语点醒梦中人。 在场的大臣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皇帝早就知道张延龄的恶行是刻意为之,只是为了做局,才没有揭破,显然皇帝最近也不厌其烦总在听这群人在张延龄的攻讦。 要他们只是攻击张延龄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在参劾张延龄的同时,也总在说皇帝包庇外戚的事,还引经据典说明古代信任外戚造成乱国的下场,把皇帝说的好像连昏君都不如一般。 皇帝的心情能好受? 现在好了。 菊潭郡主上当了,案子暂时看来水落石出了,李士实跟宁王勾连的证据有了,皇帝也终于不用忍了。 那皇帝还能不把前些日子的郁闷加倍找补回来? “陛下……陛下……” 刘璋一脸羞恼,老脸通红,似乎想当众抨击皇帝对外戚的包庇,也是指责皇帝居然会任由外戚不按规矩办事。 但因为他情绪太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要吐血。 身后的工部左侍郎徐贯赶紧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抚劝说道:“刘部堂先消消气。” “咳咳咳……”刘璋咳嗽起来。 徐溥见状提醒道:“有关参劾之事暂且作罢,最近再跟他争绝对没有好结果,他以往便嚣张跋扈,估计有此事他更是要蹬鼻子上脸,诸位要先避其锋芒!” 第二百零二章 对症下药 奉天殿。 众大臣进殿候见。 随后朱祐樘是跟张延龄前后脚一起进来的,同时进来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只是相比于张延龄,李荣这个“内相”看起来都没什么地位,只能低头紧随,再观张延龄那边则昂首阔步,好像张延龄才是如今的大明宰相。 朝会开始。 “诸位卿家,朕今日有件事要告知于诸位,乃是寿宁侯在河南归德,将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的贼赃起获,共得银钱及粮食、货物等价值超过十四万两,加上之前的十九万两的货物,一共有过三十万两的钱货之多。” “建昌伯和寿宁侯在调查此案上,可谓居功至伟。” 朱祐樘上来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在场的大臣。 但显然这种消息,并非文臣所愿意听到的,自然也就没有出来恭喜称赞的。 朱祐樘环视了一下在场之人,等了等,见没人说话的,再补充道:“再者,之前建昌伯于京师内占了一些没有主的田地,以及打庶吉士等人,朕也是知晓的,是为了让他配合演一场戏麻痹李士实幕后之人,如此一来,将幕后之人寻到,诸位卿家也不必再参劾他,他其实也是有苦衷不能为自己辩解。” 众大臣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但他们也好像明白了,为何之前一向伶牙俐齿的张延龄,居然在这件事上如此低调,打人的事也显得很突兀,好像是故意放水。 朱祐樘实在忍不住了,道:“诸位卿家,难道你们就不想对此说什么吗?” 之前谢迁都分析,皇帝可能是要“算总账”,现在出来评价什么,那不是给皇帝这个火药桶来个引线? 但还是有头铁的走出来,是吏部尚书屠滽。 屠滽恭敬举起笏板,低下头道:“陛下,臣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朱祐樘皱眉道:“哪两件事?” 屠滽回道:“是建昌伯于京师侵夺民田打人,跟查案,这两件事。” 朱祐樘笑了笑道:“其实就是为了麻痹幕后元凶,让他们觉得,建昌伯正着眼于旁的事,分身无暇,令元凶放松警惕前去跟李士实的人接洽,这才令其落网。” 屠滽道:“陛下,之前您让建昌伯将所有涉案的线索都告知刑部和大理寺,他百般推诿说并不知情,现在却又说他早就查到线索,并以计逼幕后之人现身……” “屠尚书,朕不是说了嘛,是朕让他这么做的。” 朱祐樘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会被这些文臣挑刺。 甚至朱祐樘都没打算跟这群文臣一般见识,他是想赶紧跟这些人解释,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让他们别误会张延龄。 结果因为谢迁无意中所说的一句话,一群文臣完全是抱着“皇帝跟外戚要联手报复我们”的心态,居然还在“据理力争”。 “若真是陛下嘱咐他这么做,那又是陛下嘱咐他市井打朝官的吗?那可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屠滽这次不等张延龄有任何说辞,上来就狂轰乱炸。 他的切入点很好,毕竟张延龄打的是朝官,皇帝总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所属意,那皇帝怎么对天下臣民交待? 朱祐樘果然无法应答。 张延龄走出来圆场道:“屠尚书不必追问,打人乃是我一人行为,与陛下无关。” “那你就是承认,不跟陛下奏禀,自行殴打同僚,并想将打人的事归到查案上,以此来逃脱罪行?你不能因做一件事有功,而怙恶不悛,朝廷也不能对此不管不问。”屠滽在情理上似乎占了上风,底气很足。 张延龄摊摊手道:“陛下之前罚我禁足,并让我去翰苑修习,难道不是已惩罚过?” 屠滽心中舒口气。 终于让张延龄承认,打人的事跟查案没有关联,这才是致胜的关键。 旁边的大臣也在佩服屠滽。 怪不得人家能做吏部尚书,果然还是有一手的,这不利用皇帝不能承认打臣子的事是自己所吩咐,就逼张延龄主动出来认罪。 这种辩论的技巧就很得要领,终于不再是我们于朝堂上被张延龄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但是呢……” 张延龄在屠滽还没等继续逼问时,主动补充道,“打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元凶出来,否则菊潭郡主怎可能会放心出来跟李士实的人接头?并被萧公公和我兄长逮了个正着呢?” 张延龄变相还是在说,打人就是为了查案。 但因有屠滽之前的话做铺垫,现在张延龄在道理上是处于下风的。 屠滽马上把气势提起来,声音也提高:“你凭什么认为,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会因为你打人,就会麻痹大意?这跟她是否出来接手贼赃有何关联?” 说到这里,很多大臣也在附和。 为了提高气势先声夺人,很多御史言官都出来给屠滽撑场面。 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张延龄算计中。 张延龄先不去回答,反而看了看朱祐樘的反应。 此时的朱祐樘脸色阴沉。 因为在来的路上,张延龄就在朱祐樘面前分析,这群大臣可不会因为他立了一个功劳就把之前打人的事揭过,哪怕打人真的是为了查案,他们还是会百般挑刺,就是因为他是外戚而不容于文臣。 朱祐樘心想:“还是被延龄给说中,有多大的功劳,他们还是会对一件小事揪住不放,党同伐异。” 张延龄明白,自己容不容于文臣都不重要。 就算自己再低声下气,文臣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最重要的,当然是获得皇帝的信任,让皇帝明白这群文臣的小肚鸡肠,让皇帝知道朝廷没了他张延龄不行,如此皇帝才不会因为他已经把事做完而卸磨杀驴。 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兔死狗烹”的问题。 当皇帝的,岂能一点权术都没有? 随着他做事越来越大,功劳越来越多,皇帝自然就会防备起来。 可这群文臣恰恰就没明白过来这一点,此时应该捧着他张延龄才是最佳方案,这样就会让皇帝产生警惕,皇帝自然就会对张延龄冷落。 但以那群文臣为人处世高傲的性格,还有之前张延龄不断去激他们,他们会去捧张延龄就怪了。 对症下药。 …… …… “建昌伯,你为何不辩解?难道你找不出理由来,说明打人跟查案有何关联?你不会又想说,等菊潭郡主等人押送到京师之后,亲自去问问她和仪宾的想法吧?她们会说……心中对你惧怕,对朝廷无所忌惮?” 徐溥见屠滽的说辞已经奏效,不由走出来进一步逼问。 或许是之前被压抑太久,这群文臣也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抨击张延龄。 哪怕张延龄有功劳,他们也不管不顾。 全然忘了,之前就是他徐溥提出今日不要去参劾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怎么也跟屠尚书一样这般斤斤计较呢?我几时说幕后元凶是怕了我?不是应该说,我打人,给你们找了事情,让你们天天参劾我,让幕后元凶觉得你们无暇分心?” “你……” 徐溥突然有些无语。 这算什么理由? “屠尚书,你也消消气,其实呢我不应该去问别人,更应该问问李梦阳和王九思等人才对,他们觉得我该不该打他们。” 张延龄的话,让在场的人气愤异常。 打了人,居然要去问问被打的人是否该打?你这是多损的提议? 张延龄续道:“若是他们被打一顿,就能换得朝廷把案子查清,将大明朝的隐患拔除,相信任何忠臣义士都会愿意受屈被打,换了我也一样,我只是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想,若是他们连这个都不理解的话,真是枉为人臣。” 本来屠滽等人还真有顺着张延龄的话,把李梦阳等人叫到朝堂上来问问的意思。 你张延龄不是说他们自己愿意被打吗?那就问问他们到底愿不愿意被打。 就算他们入宫之前想的是愿意,我们也有办法让他不愿意。 但听了张延龄后半句,才知道张延龄所谓的问询,不过是用道德去约束李梦阳和王九思等人,说得好像他们不愿意被打就不配当大明朝臣。 “够了!” 朱祐樘突然怒喝一声。 张延龄不再说下去,别的大臣也暂时罢休。 朱祐樘道:“建昌伯打人的确是不对,朕之前也惩罚了他,何况此案查清,他的功劳最大,朕若说以此功劳来免去他打人的罪过,朕是不是没有资格?” 被皇帝这一说,连屠滽都不好说什么。 难道还非要出来强辩什么“一件事归一件事”? 关键是,外界知道了张延龄打人是为了麻痹幕后元凶,舆论也会倒向张延龄这边,到时他们可就没法占据道德制高点。 朱祐樘见众大臣不出来争论,很满意,继续道:“朕再以此功劳,委命建昌伯为户部右侍郎,诸位还有异议吗?” 众大臣没想到皇帝会旧事重提。 屠滽先前还不说什么,闻言马上走出来争论道:“陛下,不可……” “谁再说什么,朕就把查宁王的事交给他来处置!你们是想把宁王逼反吗?” 朱祐樘突然怒喝之下说的话,让全场再一次鸦雀无声。 众大臣这才好像反应过来。 现在追究张延龄有罪没罪有功没功,或是是否能功过相抵,已经不是重点。 现在是…… 朝廷把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给抓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江赣,现在所有的理据已经说明,李士实背后的元凶就是宁王,证据链已经形成。 宁王现在似乎已经没办法争辩,岂不是马上就要狗急跳墙? 张延龄心里在幸灾乐祸:“争啊,怎么不争了?” “我见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分析宁王谋逆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化解。” “而你们在朝堂上却只顾跟我争我是否有罪!” “你们继续争,让皇帝知道你们为了朝堂跟我争一时长短,甚至连宁王造不造反都不管不顾,也就是说你们为了党争,都不在意谁当皇帝。” “那我这姐夫还能信任你们,我张延龄也就不用在朝堂混了。” 第二百零三章 只对人,不对事 皇帝的话果然管用。 在场的大臣果然一个都没有去争的,就连先前激动无比的屠滽等人,也都老实噤声,面色带着几分懊悔,似在检讨自己先前不理智的争论行为。 他们都是大明朝的顶级文臣,并不是政治小白。 当皇帝把“宁王逼反”这种字眼说出来后,他们自然就会恍然,先前是被张延龄给误导,还在纠结张延龄有没有罪,而皇帝最关心的,不是宁王在闻听此事后的立场和行动吗? “诸位卿家,朕知道你们容不得外戚入朝参政,但那是对无所事事又有野心的外戚来说,建昌伯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为大明朝做事,难道朕连用他做事的资格都没有吗?” 兢兢业业? 还一直? 陛下,您确定您说的跟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就算他真的为朝廷做了一点事,那好像也是最近的事情吧?往前倒三四个月,这小子还在胡作非为…… 不过最近这小子就没胡作非为? 大臣脸色都很难看,但因为都知道皇帝现在的态度,没有一个再出来反对皇帝观点的。 以至于…… 朝堂的氛围很诡异。 “朕用他为户部右侍郎,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处理李士实这个案子,同时也是为查清楚幕后元凶是否为宁王,诸位还有旁的意见吗?”朱祐樘再一次征询在场大臣的意见。 从这点上来说,他这个皇帝还是受制于文臣。 换了刚愎自用的皇帝,估计直接就委命,也不用听大臣说什么。 到现在,他还是希望能征得这些文臣的同意,看起来他已经很器重这些文臣。 徐溥走出来,无奈道:“臣等附议。” “呼……” 在场的人,发出低沉的惊叹声。 一方面有为徐溥替外戚说话而感觉到不耻的,觉得徐溥背叛了文臣阵营。 不过更多的是感受到徐溥所承受的压力,为徐溥这般“忍辱负重”而感觉到不值。 “那好,这件事便如此定下,建昌伯从现在开始,就为户部……” “陛下,臣有意见!” 此时,张延龄突然走出来。 众大臣本来都已经认命,为了不使皇帝对文臣的信任打折扣,他们这算是忍气吞声,但谁知这时候张延龄却走出来。 在场文臣都在想,这小子能有什么意见?不会是蹬鼻子上脸,觉得户部右侍郎已不满足其野心,想直接当户部尚书?再或是旁的官位? “建昌伯,你想说什么?” 连朱祐樘都不明白自己小舅子这是闹哪样。 张延龄恭敬拱手道:“陛下,臣对于户部右侍郎,并不稀罕,也不想当。” “啊?” 在场文臣发出惊叹声。 之前你这么说,我们可以理解为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现在还这么说,这是要给皇帝压力,换得更高的职位吧? 连朱祐樘都皱眉道:“你不想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 “臣会领。” 张延龄又说了一句让在场文臣觉得吐血的话。 这小子真是阴晴不定,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简直是个极品?既然你都要领这差事,那你还出来说自己有意见,说不稀罕…… 故意恶心我们? “但臣必须要表明,臣领此差事,只是为让众同僚明白,臣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为了方便查案,毕竟大明朝各级官僚的心态固化,之前查案中在各地遭遇到各种阻挠。” “之前臣身无官职,想调动地方卫所查案,都不得为之,更无官府配合,以至于家兄到地方时,甚至有地方官府与奸邪勾连,实在是令人气愤。” 张延龄说得义正言辞,表明了自己在查案中所遇到的阻挠。 正是因为他是外戚,就算是领了皇差办案,各地还是不买账,只是随便应付他。 要不是他手段特殊,用的都是不怕得罪人也不计后果的激进手段,估计此案到现在还被搁置,或许张延龄人还在山东,等着山东俩藩台和一个臬台一起去见他呢。 徐溥道:“建昌伯,你说这些,目的就是为告诉我们,查案不容易?” 张延龄摇头道:“我只是告诉你们,我只是为查案而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期限是两个月,等过两个月我把案子彻底查清后,这差事就算是送给我当,我也不会去当,因为我不想掉进你们文官的泥坑中……” “你!” 众文臣都对张延龄吹胡子瞪眼。 我们已经被迫忍受,让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外戚当户部右侍郎,全然是为了皇帝的面子着想,也是为不失去皇帝的信任。 现在这小子居然把我们文官比作“泥坑”,挑衅意味如此明显,这还能让我们隐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延龄道:“诸位怎么这幅表情?嘶,难道是我有误会?莫非你们希望我两个月之后,继续当这个户部右侍郎吗?不然你们为何现在要跟我置气?我所说的,不正是你们心中所愿?” 众文臣又有些无语。 这才反应过来,还是在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 是啊。 我们现在是没办法,不得不让他当户部右侍郎,而他说了两个月后会自动离职,那我们为何还要跟他叫板? 再想到张延龄那嚣张的模样,他们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们这是不想让你滚蛋吗? 完全是被你说话的方式,以及讥讽的口吻给惹怒,我们只是对事不对人。 想了想。 好像觉得不合适。 我们只对人,不对事。 只要是你张延龄所做的,我们就坚决反对。 再看看皇帝。 不好。 皇帝那阴沉的脸色,可能真把我们往这方面去想。 …… …… 朱祐樘的脸色不太好,但他此时并无心思去想那些文臣的作派。 早就心知肚明,还用现在去想? 他是觉得,好不容易为自己的小舅子争取到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连文官都不反对,竟然是小舅子自己不想当? 不过再一想,其实小舅子当不当户部侍郎,关系也不大。 就算他当了户部侍郎,别人就会把他当成是文官一员?如此悬空的职位,只怕是有更多麻烦缠身。 再者让小舅子天天跑到朝堂上来参加朝议,估计这小子还是会撂挑子。 “你查案,两个月时间也算正常,若是你查清楚,是让你继续留任还是委命他职,届时再议。”朱祐樘不会像张延龄那样把话说满,只要现在小舅子能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就符合他的预期,那也就没什么可争的。 众大臣尽管心里很不爽,但此时又都沉默。 朱祐樘道:“那从现在开始,建昌伯就是户部右侍郎。张侍郎,说你查案的过程吧,有些细节,朕也不是很清楚。” 张侍郎? 这称呼让在场大臣心里更为不爽。 皇帝这么称呼,这不也在摆明对文臣挑衅?陛下您继续称呼他建昌伯能死啊? 张延龄行礼道:“说来惭愧,其实讲案情,应该是朝堂一开始就进行的事,谁知因为我的事,耽误了太多时间,看来这都是我的错。” 又在挑衅。 摆明告诉文臣。 皇帝最开始就没想计较谁有罪没罪,朝议开始就告诉你们一个“喜讯”,马上就应该开始查案和宁王谋逆的讨论才对。 结果是你们这群人,搞政治斗争,跟我针锋相对,浪费这么多时间。 有很多大臣也想明白。 又被张延龄给算计。 张延龄道:“臣之前把差事交出来时,的确曾怀疑,各地有李士实的小金库没有被查出来,但因为臣当时人手不足,又着急回京师辩解山东有人拒捕反抗之事,才不得不将各地的调查搁置,匆忙回京……” “说重点。”这次是朱祐樘在催促。 “是,陛下。” “臣当日在朝堂上,把差事交出来之后,才得到鲁商的通知,说是李士实手下的头马,名叫张光先的官商,要变卖李士实暗地里所藏的粮食和物资等,并将李士实在河南的小金库据为己有……所谓的头马,是为田忌赛马时马分三等,上等马对中等马……” “不用你解释这个,继续说案情!”朱祐樘不耐烦。 这小子居然还给在场众大臣上课? 挺能啊你。 能不能分清主次? “是,陛下。” “臣调查到此事之后,马上便跟陛下奏报,当时臣提出建议,不如将张光先招安,令其将幕后元凶吸引出来……” 张延龄说到这里。 徐溥实在忍不住,走出来道:“这些事,你为何不通知查案的刑部和大理寺?还有,你凭什么认为元凶会上当?” 张延龄道:“有些事很难解释,我跟陛下奏报事情,对陛下提出建议,难道还要跟你们解释是为何?案子怎么查,难道只有刑部和大理寺才有权决定?再者……你们事前难道就没怀疑,李士实跟宁王走得那么近,此案会跟宁王无关?那你们又为何会怀疑宁王?” “我们几时说会怀……” 徐溥说了一半,又不再说下去。 又是这小子的圈套。 若我们说没怀疑到宁王,岂不是让皇帝觉得我们很无能?连这么浅显的关联都不去联想引申,或者让皇帝认为我们怕了那些藩王?更让皇帝倚重于这小子? 真是处处都有陷阱,一不小心就掉坑里去。 徐溥也在庆幸自己悬崖勒马。 第二百零四章 论清君侧的可操作性 张延龄道:“臣猜想,既然当时鲁商都知道李士实的头马张光先要变卖货物,那菊潭郡主此时人在回江赣的途中,按照道理来说他也走到山东、河南一代,会对此不知情?” “当菊潭郡主得知张光先手上有超过价值超过十万贯的货物,能不动心?会任由张光先把这批货物转移走?” “所以臣就打算设局,引她入瓮。” “却是因为朝中此时防备重点都在查案上,估计她和宁王府的人对此也有防备,以至于臣调查到,她和仪宾李廷用到河南归德府两三天,都无动向。” “臣不得已,才跟陛下提请,要在京师内制造一点风声,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让菊潭郡主和宁王府的人觉得,朝廷此时已将李士实的案子给搁置,这样他们才会无所忌惮前去接洽。” 终于说到重点。 或者说是本来的重点,那就是张延龄殴打同僚这件事。 从张延龄前后的讲述来看,张延龄侵占民田和打人的理据还是很充分的,好像他做一切都是为了查案,而不是为了泄愤。 屠滽道:“建昌伯,你为何还要老生常谈?难道你打人之前,也跟陛下提请了吗?” 张延龄笑了笑。 文臣也想给他设陷阱。 “我只是跟陛下提请要闹出点动静,转移朝廷上下的视线,麻痹宁王府之人,可没跟陛下说具体要做什么,所以陛下也是事后才得知我打了人,对此陛下不也当着诸位的面,大发雷霆,并将我治罪了吗?” 张延龄神情淡定自若,不给文官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京师闹出动静之后,宁王府的人果然忍不住,去跟张光先沟通,一来二去都是在谈张光先把钱货都交出来,我一方面让家兄安抚张光先,令其表现出贪恋权势的模样,一方面又加紧让张光先继续做出要转移财货的态势,并表明只有见到菊潭郡主才会继续往下商议。” “菊潭郡主方面沟通多次之后,也终于现身见张光先,并被家兄和提督东厂的萧公公当场擒获,无从抵赖。” 说到这里,案子起因过程结果基本都说清楚。 在场的大臣听了,感觉张延龄还是很老谋深算的,为了引菊潭郡主和李廷用上套,前后花费很多工夫,用到很多人,还能做到如此的保密,连朝中人都不知晓,还被他给利用…… 此子手段高明。 但他们心中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徐溥道:“陛下,查到这里,或许不该将案子公开,宁王或有异动。” 这大概是在指责张延龄把案子闹大,甚至他也做好了被张延龄反咬一口,说是因为他们把此案公开。 他们也想好了说辞,即便在今日参劾之前,菊潭郡主落网的事就已经传开等等…… 朱祐樘点头道:“现在宁王的确有可能会大逆不道。” 张延龄道:“陛下,臣认为,菊潭郡主即便现身于张光先的货栈内,也不一定就是幕后元凶。” “建昌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徐溥厉声质问。 张延龄笑道:“我自然知道在说什么,菊潭郡主和仪宾李廷用,或许只是想购买这批货物,或是将没主的货据为己有呢?现在又没证据表明李士实跟宁王的确有勾连,没有书信等确凿证据,就算回头李士实承认,那也可能是屈打成招,或是随口诬赖。” “既如此,臣请陛下,下旨让宁王对此案作出解释。” 说到这里,有些不明所以的大臣,还在疑窦,既然证据都已经查清楚,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宁王解释? 但政治嗅觉敏锐的文官高层,则能明白张延龄所顾虑。 既然怕把宁王逼反,那就不能直接定宁王的罪。 朝廷既要表现出对此案的重视,还要给宁王解释的余地,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事态恶化,变成地方的叛乱。 “除此之外,臣还有涉及到北方军事调动的事项,想在朝议之后,单独跟陛下奏报,同时也请兵部马尚书一同商讨。” 张延龄又提出了一件事。 刘璋道:“北方军事调动,与你何干?” 张延龄只是笑而不语。 但徐溥等人没有出来争,他们知道,张延龄这是以北方军政事务,来代指江赣、湖广等地的军事调动,其实就是要做两手准备,随时防备宁王铤而走险直接起兵。 可是,如今宁王朱觐钧病情严重,真有胆量就此起兵? 连护卫都没有,准备能充分? 朱祐樘点点头,道:“之前宁王突然提请,要恢复护卫,朕就觉得蹊跷,好像当时朝中议论此事时,还有人为宁藩说话……” 与张延龄一直在回避直接说宁王就是主谋不同。 皇帝似乎并不介意把宁王逼反。 直接把之前宁王朱觐钧提请要恢复宁王府护卫的事拿出来说,当时在场的文臣就有替宁王说话的。 当时张延龄并不在朝堂,并未参与到涉及宁藩恢复护卫的朝议。 而且在暗地里皇帝问张延龄的意见,张延龄就直接说了不能恢复,这其实也是皇帝信任张延龄的地方,明摆着张延龄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想问题。 谁都未料,才不过一个月,宁王就会牵扯进李士实的案子中,反型毕露。 皇帝其实也是在提醒这些文官,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中一些人,收了宁王的好处,替宁王说话。 朱祐樘冷声道:“朕就下旨,传宁王到京师来,让他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解释,诸位卿家可有何意见?” 皇帝说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极端的方法。 直接要把朱觐钧叫到京师。 听起来是釜底抽薪。 但可能会直接把宁王逼反。 徐溥有些担忧道:“陛下,如此会不会……太过于鲁莽?”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都已做出决定,我等臣子当赞同才是,难道还怕地方上一个连护卫都没有的藩王,胆敢谋逆不成?” 在此事上,张延龄却又好像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场上。 很多人在打量着张延龄。 他们中有的人,还是有点远见卓识的,他们自然会想到,若是宁王要谋逆,会打什么旗号? 自然是清君侧。 明太祖当年分封时,就定下藩王有清君侧权限的,现在朝中的佞臣有谁? 除了他张延龄有旁人吗? 宁王若是打着要清张延龄的旗号起兵,那时不管皇帝多支持张延龄,怕是都要把张延龄杀了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 没办法。 自古以来的规矩,有人敢打清君侧的旗号,清谁皇帝杀谁,就是为了不给逆臣正当篡位理由。 你张延龄如此机智,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第二百零五章 全是中间商赚差价 朱祐樘点头,他很欣然看到小舅子支持自己的观点,且是无条件支持的。 他也认为,就算把宁王逼反,宁王也不会有太大作为。 朱祐樘打量着徐溥道:“徐阁老,你对此有何意见?” 徐溥没有马上作答,他自然要去考虑,自己是否要站在皇帝立场上,这是个很令文官纠结的议题。 其实无论谁当皇帝,或者有没有人造反,都不影响他们为官的身份,他们是职业政客,但若是因为支持削宁王藩,而导致宁王铤而走险,宁王叛乱时在“清君侧”的名号上把他们也加上,那可就成了无妄之灾。 “回陛下,老臣认为,事不可激进,当缓步而行,派人到江西质问也是可以的。” 徐溥还是说出了跟朱祐樘不一样的意见。 朱祐樘一听徐溥并不太支持自己的决定,也就不准备再听下去,此时的他多了几分曾经所未曾有的“刚愎自用”,当然所谓的刚愎自用只是文臣的想法。 更多还是果决,这种改变是张延龄潜移默化带给他的。 朱祐樘道:“若真让人去质问,还不定会出什么结果,拟诏书,让宁王亲自到京师来说明案情,此事便如此定了。” 若是平时的事,大臣们肯定还是要争一争,以体现出他们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执政之人。 但涉及到地方藩王谋反的问题,他们就不太好争。 出主意不太好,把藩王给逼反,这责任谁来承担? 藩王谋反,那是老朱家自己的事,大臣都知道自己还是少搀和为妙。 徐溥并不是不知道皇帝坚决的态度,之所以如此他还要搅浑水,就在于他明白这一点,他不想跟宁王谋逆的事牵扯任何关系。 宁可让张延龄当出头鸟。 “诸位卿家,有关宁王是否为李士实幕后元凶的问题,乃是近日大明朝最着紧之事,但西北军政和钱粮调度,也同样至关重要。”朱祐樘语重心长,“朕已着令,将从归德府所查获的钱粮,即时调动北上,而不经太仓,之前也都跟户部的周尚书商议妥当,诸位还有何意见吗?” 在场的大臣难得见皇帝如此主动,居然在朝议之前,都把事给谈妥,这意思是,有事就通知我们一声,其实我们的意见也无足轻重了呗? 徐溥道:“是否应该派人前去清点和核算?” 朱祐樘语气很古怪道:“徐阁老是怕这批钱粮物资有何问题吗?再或是,有私藏的,没被发现?” “这……” 徐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听出来,皇帝是觉得他在怀疑张家兄弟会私藏李士实小金库里的钱粮物资。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仅仅是想表明,朝廷有什么事,还是不能直接从地方上走九边,应该过京师六部,这样才能保证文官对钱粮和大明事务的掌控。 道理容易理解,但不容易说出口。 “寿宁侯和建昌伯在查此案时,功劳本就不小,若朕因此要怀疑他们,那朕真不知还能相信谁,此事既定。”朱祐樘态度还是很坚决。 屠滽走出来道:“陛下……” 朱祐樘冷目打量过去,打断他的话,道:“屠尚书不必说,哪怕你真觉得寿宁侯和建昌伯会私藏,那也是他们应得的,朕不知你们为何还要纠结于这般小事,难道不是解决边疆重镇的钱粮问题更为着紧吗?” 屠滽狠狠瞪了张延龄一眼,还是无奈退回去。 “陛下,臣又怎会私藏呢?”张延龄终于走出来,表明他的态度,“臣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做事,之前户部的盐引之事上,臣浮盈不少,臣想的是,将其中部分拿出来相助朝廷解决九边钱粮缺口,臣愿意拿出五万贯。” 在场大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不但文臣觉得惊讶,连朱祐樘也一时震惊在那没回过神。 这么折腾了半天,总算从山东府库亏空案中,也包括李士实个人经营地方官商等,查获回三十多万两银子,其实距离四十万两银子的缺口还有点距离。 但现在张延龄开口就要出五万贯。 数量是少了点,但要知道这只是一个人的捐赠,却也是能补上缺口的重要数字,是能解决大问题的。 本来朱祐樘还在担心仍有缺口,需要从别处调拨,在盘算如何调拨。 张延龄若是把这五万贯拿出来,那当年九边非但没有钱粮缺口,甚至可能还有盈余,有关九边重开互市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就算火筛等草原势力继续南侵,九边也足以有钱粮物资去应付。 “延龄,那是你所赚的,也是你应得的,你不必为朝廷拿出这些来,朝廷有问题,也不能指望一个人来解决。”朱祐樘自然是不希望让小舅子破费的。 朝廷府库挤一挤还是有的,大不了在别的方面扣一些。 若是让张延龄出力之外还要出钱,那也对小舅子太不公平。 张延龄道:“臣本就乃一外戚,全靠陛下的信任才能于朝中立足,身无功名,甚至都没资格立于朝班,臣希望大明朝国泰民安,至于这五万贯,全乃臣的心意,只是部分的家产和钱粮,以及浮盈等,还压在户部,可能一时无法结算……” 徐溥笑道:“若建昌伯真有此心的话,让户部提前结算,并非不可。” 本来商定的,是户部盐引要等九月底十月初才能结算,现在倒好,听说张延龄要出钱出力,徐溥居然打破规则,准许张延龄提前归还户部的盐引。 张延龄打量着徐溥。 徐老头,你很会随机应变啊。 “徐阁老,这样破坏规矩是不是不好?其实我也可以先从市井借钱来捐赠朝廷。”张延龄道。 徐溥笑而不语。 李东阳道:“既然建昌伯有心,何况现在盐引之事都已告一段落,你人已暂时兼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再让你牵扯进盐引之事,便等于是因公徇私。提前将盐引和账目理清,也乃是好事。” 张延龄脸色恍然道:“原来是因为我要当户部侍郎,你们才同意我提前把盐引给归还,可要是未来盐引价格再上涨……” “你借的是盐引,归还的也是盐引,现在把盐引都归还上去,未来盐引是涨还是跌,自然也就与你无关了!”李东阳的话,语气通顺道理也很浅显。 但其实有心人还是听出来。 他们也理解了徐溥和李东阳为何会支持张延龄提前结算,感情是他们从市场行情分析,未来盐引和官盐价格还是要继续下跌的,那不如让张延龄趁着盐引价格还高的时候,就让他从市面上购买盐引归还户部。 这样张延龄就不会赚太多,另外还把五万贯捐赠给朝廷,张延龄的利润就少到可怜…… 简直是无懈可击。 张延龄笑道:“多谢两位阁老理解,那臣就奏请陛下,恳请陛下同意此事。” 朱祐樘皱眉道:“延龄,你真的……朕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延龄道:“臣只是略尽勉力,也不求诸位同僚一起捐赠,臣难得还有点家产,只要以后臣再做了什么不容于他们的事,他们能少说两句话便好,就当是臣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朱祐樘尽管觉得很对不起小舅子。 但现在朝廷的确是缺钱的,这五万贯的确是能帮他的大忙。 “那朕就理解你的心意,将来户部宽裕了,朕也会想办法填补你……”朱祐樘言下之意,用也不白用你,将来或许还会再还给你。 张延龄是缺五万贯的人? 他只是想以此来收买皇帝,让文臣闭嘴,更重要的是提前把借盐引的事给清算。 因为他知道,现在盐引和官盐价格下降,原因在二。 一来是因为之前徽商盐引囤积很多,在被他打压之后都在大批出货,使得市面盐引太多无人问津价格自然就低,徽商明知会亏本还是会卖,就在于他们知道政策上已经不支持他们,继续把盐引压在手上只会成为废纸,由不得不卖。 二来,就是因为如今正是各盐场夏季出盐的时候,加上职权的库存,有大批的盐可兑。 等入秋之后,徽商的盐引出到差不多,盐场的库存盐也差不多兑完时,盐引和官盐价格还不上涨? 张延龄要赶紧把户部押着的家产和卖盐引的钱拿回来,从市面上购买了盐引还给户部,这样他的可操作性又大了很多。 可惜这群文臣,还以为他因此亏一大笔,为了让他亏欠,甚至连所坚持的原则都不顾,说得还义正言辞,好像是事急从权可以通融。 张延龄暗忖。 一群不懂市场经济的腐儒。 “那臣回去之后就会跟户部完成盐引的交接之事,在十日之内就会把购买盐引之后,所剩余的钱财中,拿五万贯还给朝廷。”张延龄拱手道。 在场的一些文官又在打算盘。 知道你小子未来要从市面上大批进购盐引,我们还不趁机好好发个财? 赶紧先囤一批盐引,让你在市面上找不到太多盐引,我们再通过中间商高价卖给你……让你之前赚到盘满钵满,这次让你一波吐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亲上加亲? 朝议圆满结束。 李士实的案子有了进一步的进展,涉及到宁王,皇帝当即决定令宁王到京师来解释。 张延龄虽得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但也拿出了五万贯作为填补九边钱粮缺口所用,大臣们暂时也不用再为钱粮的事发愁。 一下子问题就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如何把张延龄这小子赶出朝堂!? 此事愈发艰难。 朝议之后,张延龄与四位阁臣,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一起前去乾清宫议事。 商讨的是江赣周边的兵马调动,防止宁王作乱,若宁王真的奉诏来京师,沿途也要进行护送和监视,需要提前都调度好。 一切完成之后,众大臣离开。 而张延龄则被朱祐樘单独留下,二人一起往坤宁宫吃午饭。 “延龄,这次你可为朝廷立下大功,朕都不知该如何奖赏你。”朱祐樘带张延龄往交泰殿走的时候,还在感慨张延龄的功绩。 却是交泰殿的对面,张皇后也带着张永等太监迎面而来,此时张皇后脸上有股杀气腾腾的气势。 “皇后?”朱祐樘看到妻子,脸色瞬间又不太自然。 张皇后走过来,一把拉住丈夫的手臂,道:“陛下,为何臣妾听闻你让延龄在朝堂上拿出五万贯来填补朝廷亏空?就算朝廷真的有事,那也不该让他出银子啊。” 朱祐樘这才知道,妻子是得知张延龄补九边钱粮缺口,觉得张延龄血亏,才来找他说理的。 这大概是想让他收回成命。 可问题是,这是张延龄主动提出来的,朱祐樘自己也不情愿看小舅子吃亏,还是小舅子非要坚持。 “皇后,您不必着急,其实乃是臣自行提出要拿出这五万贯来。”张延龄替朱祐樘化解了眼前的难题,主动跟张皇后解释,“之前借户部盐引,赚了不少,现在有机会填补朝廷的用度,是乃为人臣的本份。” 张皇后皱眉打量着弟弟。 虽说张延龄最近是跟以前不一样,但也仅限于做事能力上,但现在怎么比之前还“缺心眼”? 本宫的这个弟弟,是那种舍己为人,知道忠君报国的忠臣义士? “延龄,你在说什么?”张皇后当即眉头蹙起,冷声质问。 朱祐樘也急忙解释道:“其实是延龄主动承担的,朝廷虽然拿回了李士实的部分贪赃枉法所得,但始终还是有缺漏,朕也不是白用他,说好了朝廷宽裕会还给他。” 张延龄笑道:“姐姐,都是朝廷的,何必分那么仔细呢?” 张皇后当然分得清楚。 朝廷的是朝廷的,皇宫的是皇宫的,而娘家人的自然也就是娘家人的,当皇后的,自来都是靠朝廷来补给,几时见过有让皇后家来填补皇宫的? 那自己这个皇后,当得不是很没用?连娘家人的钱财都保不住? 张延龄继续开解道:“再说这次,我赚了至少有六七万贯,一切都源自于陛下的信任,以后还有赚钱的机会,不差这一时。” 张皇后还是很不情愿,但现在是丈夫和弟弟两个人在试图说服她接受现状,她只能继续用半撒娇半示威的态度望着丈夫,双目直勾勾的样子似乎在说,你不给我们张家人撑腰,未来这段时间我就要给你脸色看。 朱祐樘果然“识相”。 “延龄啊,其实你姐姐说得也对,就算你是甘心为朝廷付出,但朝廷也绝对不能让你吃亏,这没道理。” “之前户部盐引,还有工部亏空,以及山东李士实的案子,你都居功至伟,朕不给你赏赐就算了,还让你拿出五万贯,难免会让人觉得,大明朝连最基本的功过赏罚都不能明辨。” “要不这样,回头朕就让人看看京师周边有什么闲置的皇庄土地,一并赐给你,另外看看朝廷那边还有什么落罪官眷,或是从宫里给你挑一些宫女。” “另外看看还有什么积存的财帛金银……总之,朕不能等事后偿还,而是就此论功行赏。” 朱祐樘显得很热心。 张皇后听了这话,总算脸色才好看一点。 张延龄也要在朱祐樘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态度,行礼道:“多谢陛下赏赐,臣不敢当。” 朱祐樘这才用一脸讨好的笑容望着妻子,笑道:“皇后,你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张皇后仍旧气恼道:“五万贯,买什么买不出来?最好陛下再给他更高的爵位。” “姐姐,陛下已经安排让臣做户部侍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张延龄这才把自己当文官的消息说出来。 张皇后脸色更为好转些许,但仍旧抱怨道:“什么户部侍郎,很稀罕人吗?跟那些文臣凑在一起有何好的?还是爵位来得更实在……” …… …… 张延龄与朱祐樘夫妇,一起在坤宁宫吃了一顿饭。 朱祐樘兴致很高,还跟张延龄一起喝了两杯酒,兴冲冲跟张延龄谈到要给张延龄继续加官进爵的事情。 皇帝半醉半醒说的话,张延龄也没太当真。 “延龄啊,朕之前就曾在朝堂上说过,可以给你晋爵为建昌侯,只要把宁王的事处理好,朕就兑现诺言……” “陛下切不可如此,否则朝中那些臣僚又不定会怎么说。” “你管他们呢,只要朕相信你便可!” 果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帝在私下里一点避忌都没有,尤其还要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对小舅子的无比信任,大概也是在借着喝了几杯,装样子。 张延龄心知肚明,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应承。 “过几天,是朕的生日,那时不知你兄长是否回来,不过到时可能会有在京的皇亲到宫里来贺寿,朕也不打算张扬,到时再把你叫来,另外再让李天师给你算算你未来的前程……” 当天是六月二十九。 朱祐樘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皇帝的生日,被称之为千秋节,遇到一些好大喜功的皇帝,可是堪入三大节的节日。 但朱祐樘为人谨慎低调,从来不喜好铺张浪费,所以他的生日一般都不会去庆祝,尤其过去几年朝廷为了修河工,连皇宫都在节衣缩食,这种节日对朱祐樘来说是可过可不过的。 可对于那些在京师的皇亲国戚来说,到宫里来庆贺,还是有必要的,另外皇帝也会举行一个简单的赐宴,当成是宫里的家宴。 本来皇帝过生日,告诉张延龄要入宫参加赐宴,也没什么。 但偏偏朱祐樘说了让李广出来给他测前程,这说明皇帝对李广的信任又开始增加。 之前张延龄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为大明朝做事之上,一直都没好好对付一下这个皇宫里的大蛀虫,若是不赶紧把李广整垮,不定未来被此阉人整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之前您不是还说,要再给延龄选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张皇后趁机提醒。 物质上赐给张延龄的那些,已不能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满足。 朱祐樘笑道:“朕想起来了,对了,前些日子,德清那边突然派人来跟朕传话,说是她要遁入道门……不如……” 朱祐樘话说了一半。 看了看妻子,再看看张延龄。 此乃历史遗留问题。 很早张延龄才刚开始入朝办事,朱祐樘就有意要撮合张延龄跟自己的妹妹,只是当时男不情女不愿的,事情就没了下文。 或许是借着酒劲,皇帝居然又旧事重提。 张皇后没接茬,反而问张延龄道:“延龄,之前林家小女,如今怎样了?” 张延龄道:“人我已接进府门,不过暂时安置于旁处,还没娶进门,本来是要三书六礼迎娶的,出了这件事之后……” 张皇后严词道:“那还娶什么?纳来当妾就算是抬举,你帮了林家多大的忙?要不是你,怕是林元甫连京师都回不了吧?” 张延龄笑了笑。 把妻变妾这种事,张延龄是不好意思自己说的。 毕竟当初要迎娶林家小女,事情都为皇帝和众大臣所知,现在突然又说要把林家小女当妾侍,肯定会有人骂他趁人之危。 朱祐樘却是很赞同妻子的观点,点头道:“林府的事,延龄你不必有介怀,朕也觉得,林府对你算是感恩图报,你受之无愧。”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朱祐樘再看着妻子,虽然没说话,但很显然他还是在征求妻子有关皇妹之事的意见。 现在当兄长的也有些为难,皇妹突然好端端的“看破红尘”要出家当道姑,他已经没别的办法,只能尽寄希望于尽快将妹妹嫁出去,这样才能避免妹妹误入歧途。 而他眼下最看重的是张延龄,自然希望能“亲上加亲”。 张皇后见丈夫一直在顺从自己,连把林家小女妻变妾的事都迎合了她,她这才算是给丈夫面子,点头道:“延龄啊,既然陛下有意要让你跟德清长公主之间多有来往,不妨你就趁入宫参加千秋宴时,跟她见一面,到时安排你们私下里交谈,看看是否……有可能。” 换了以往,张延龄还能跟皇后说不想给自己套个枷锁。 但当着皇帝的面,这种话就不好明言。 反正也只是见见,说明又是安排相亲,虽然已经是跟同一个人的二次相亲,但只要有一方不情愿,这事还是不会有下文。 “臣明白了。”张延龄随口回应,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百零七章 睡哪不是睡 中午跟朱祐樘夫妇吃过午饭,张延龄便要出宫。 临走之前,朱祐樘慎重道:“延龄,此番你要一次买两万盐引还给户部,会否有难处?就怕市面上盐引价格会因此上涨。” 看起来朱祐樘也不是完全不懂市场规律,知道张延龄马上要大面积购盐引,会引起市面盐价波动。 张延龄笑道:“陛下放心,臣一早就有所安排,连购买盐引的商家都已经谈妥,绝对不会令官盐行价变动太大。” 朱祐樘满意点头道:“朕其实就是担心你多有破费,既然你早有安排,朕就放心。” …… …… 张延龄乘坐马车离开了东安门。 还没拐到街口,就见崔元在这里焦急等候。 “崔兄?”张延龄好奇打量着崔元。 崔元见到张延龄,急不可耐迎上前道:“建昌伯,在下前来……其实是因为盐引的事,听说你要归还户部盐引……” 张延龄好奇道:“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连崔兄都知晓?” 崔元道:“这是大事,京师上午就开始传开,你那边盐引……你看是不是……我这边……你那个……” 张延龄大概明白了崔元的为难。 之前张延龄跟朱效茹打赌,以盐价定输赢,而约定的期限在八月底,约定期限虽未至,但张延龄马上又要归还户部盐引,或许会去讨要赌注。 估计又是朱效茹打发崔元来,让崔元说情,准备不兑现赌约了。 张延龄道:“崔兄,你不是想说之前打赌的事情吧?” “是。”崔元面带无奈点点头。 “既是我跟你家那位的赌约,还有将近两个月分输赢,何必着急呢?至于到时的输赢自然也是要公允应之,此乃君子言而有信的表现,你看是这样吧?”张延龄可不会直接把赌约给免了。 就好像若是他输了,朱效茹也不会放过他一样。 你情我愿的,哪怕现在盐引价格下降,一千引的盐引还是价值不菲的。 崔元还是有点赌品的,不像朱效茹那样会想着靠说情的方式不兑现赌注,他闻言点了点头。 张延龄道:“那崔兄就先回去等,我们等约定期限到了,再行履约,此番归还户部盐引的事,与此赌约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要在市面上购买盐引归还户部,或许盐引价格又涨上来了呢?” “哈哈!” 说完,张延龄马车再不停下,径直而去。 …… …… 当天下午,张延龄有点忙。 主要是去户部履职。 他摇身一变,在没有任何功名的情况下,成为了大明朝的户部右侍郎。 当晚,他直接到了徐夫人所住的院子。 “恭喜老爷,荣升户部侍郎。”徐夫人见到张延龄,面上带着淡淡笑容行礼恭喜。 张延龄坐在桌前,抓起茶壶便对着嘴喝了两口,随之摇头道:“什么户部侍郎,只是当几天,查完李士实和宁王的案子,我就把职位交出来,没什么意思。” 徐夫人将茶壶接过,放下来道:“老爷虽不在朝中,但职权比朝官还要高,哪怕是为户部侍郎,只怕做事的权限,比那位户部的周尚书还要大吧?” “官不官什么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权力,若是套个户部侍郎的官职,做事就要蹑手蹑脚,反而不明智。” 张延龄一笑,将她揽过来,“还是夫人懂我。” 说着,张延龄便要去解徐夫人的衣带,大手被徐夫人按住。 “夫人,你这是……” “老爷见谅,妾身这两日身体不适,无法侍奉。” 徐夫人说出个让张延龄心情不太愉悦的消息。 但这种事张延龄又不能勉强,毕竟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徐夫人道:“不过老爷,妾身为您安排了一些事,不让老爷扫兴。” “哦?”张延龄发出惊讶一声,随即又把茶壶给拿起来继续喝。 跑了一天,人还有些渴。 徐夫人道:“还是之前那女人,本来她是说,要出家为尼不恋红尘事,都已为她选好了庵堂,但她又感念老爷的恩德,所以……临别之前,想好好报答一下老爷。” 张延龄微微皱眉。 徐夫人所谓的“那个女人”,是之前在徐夫人安排之下,跟江玥年和离的女人。 江玥年的前妻。 现在江玥年已经身陷囹圄,其实二人已经没什么直接关联,就算查到江家,也跟此女没有关系。 张延龄叹道:“好端端的出家作何?红尘如此美好,只因遭遇一点事,就把红尘看破,最终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徐夫人面色平静道:“老爷将事看得透彻,要不老爷亲自去劝慰?” 张延龄一脸正色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乘人之危的人?” “危?” “可不是?她心灵正是最脆弱时,不是危是什么?再者你老爷我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吗?” 徐夫人见到张延龄如此义正言辞,不由笑望着张延龄。 好像在说,你不是吗? 若你真不是,我又是怎么栽在你手里? 张延龄道:“夫人啊,你看这样如何,她也别出家了,以后就在你身边,跟你做个掌柜,你多教给她一些算账和经营的能耐,让她当你的助手,这样你既多了个好帮手,还能让她有个寄托,对她也是一种安置,你意下如何?” 徐夫人面色依旧平静,道:“人都是老爷的,自然由老爷做主。” 张延龄再将徐夫人揽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手摩挲:“夫人,我知道你以往对权贵、男人什么的没兴趣,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若是对她无意的话,又怎会把她解救出苦海呢?” 徐夫人:“……” “老爷我身边的女人毕竟多,你暂时又不能进门,我不在的时候让她跟你做个伴,也是好事。” 张延龄说出他的理由。 徐夫人道:“那妾身这就为老爷安排,今晚让她来跟老爷促膝长谈。”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事也不急于一时,总归要先培养一下感情嘛……我是说你们姐妹的感情。” “既然夫人你不方便,今晚我就回府去,睡哪不是睡?” 徐夫人即便再淡然,闻言也不由一笑道:“老爷还真是正人君子。” 张延龄惊讶道:“这都被夫人你察觉到?我一向也是这么自认为的,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他说着,起身已经有要离开的打算。 从他收了徐夫人开始,其实过来的次数就很多,谁让张延龄两世为人,在房帏之事上,跟中意于像徐夫人这般有风韵的女子呢? 至于苏瑶和小狐狸她们,虽然年轻貌美,但始终在一些事上还放不开,而徐夫人这边就很知情识趣,有些事连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过去,徐夫人就能做到很好,这大概就是年岁增长阅历和心理承受力增加的缘故。 “老爷其实不必走,妾身还有安排。” “哦?” “如今宁王的案子虽未查清,但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的案子已定谳,朝廷已将他的妻妾、子女等抄没落乐籍,妾身动用了一点关系,把李府的女眷接出来,暂且就安置在教坊司隔壁的院子中,老爷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前去,或是给老爷叫来……” 张延龄听了此话,才知徐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能在过去数年担当徽商商会的会长,并把朝廷上下关系都打通的女人,手段能普通? 知道李士实跟他有矛盾,二人还在济南府出现火拼,在朝堂上张延龄已将李士实给打垮,而在私下里,徐夫人自然是要把李府的女眷也给张延龄送来。 这大概就是得胜者的战利品。 张延龄道:“夫人,你这个安排固然是好,但我觉得你白去打点了,忘了告诉你,我虽然给朝廷五万贯,但是呢,陛下已说明要从教坊司中选一些官眷来给我,李府的女眷本来就要给我为奴为婢的,你说是不是花了冤枉钱?” 徐夫人一怔,她没想到,张延龄居然跟她谈起生意亏不亏的问题。 着眼点果然不同凡人。 张延龄再道:“不过你既然已有安排,我还是领你的情,但不是现在,回头有空暇自然会去。” “对了,另外跟你说,这两天我就让人从户部把卖盐引所得的十七万贯一次全都支出来,其中拿六万贯送到你这里,你把盐引也整理一下,过几天就还给户部。” “最近趁盐引涨价的时候,你也可以往外出一些盐引,折换新引的事,我会在户部给你打点,现在更方便了。” 张延龄临走的时候,好像才记起来还有“正事”。 张延龄要用两万引盐引还户部,还用从市面买? 笑话。 整个大明朝手上盐引最多的是徽商,而徽商中盐引最多的是曾经徽商女当头,也是徽州最大的盐商徐夫人。 徐夫人为什么会跟张延龄,还不是因为她知道,若不投靠张延龄,自己手上的盐引将会成为废纸? 若不屈从,就彻底破产,生意难以为继。 还不如跟张延龄,博个机会。 现在机会搏出来了,对她而言,现在做生意如鱼得水。 “老爷,不必把钱送来,盐引都是老爷的,老爷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徐夫人很坦然。 似乎这点钱,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 钱就是多。 张延龄笑道:“我怎能总白用你的银子?再何况,你也说了,你的就是我的,我也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你的肚子若是争口气,以后目标不也就明确了吗?” 徐夫人一怔。 以往她是不会去想这些问题的,但既然现在已成为张延龄的外宅,不管生下孩子是否有名分,但自己继承人的问题可以解决。 人生也就有了新的方向。 第二百零八章 歧途 七月初二。 距离朱祐樘的生日还有两天,这天一早,永康公主朱效茹将自己的妹妹德清公主叫到府上来,是为商讨给朱祐樘贺寿的事。 “……你那个姐夫,大本事没有,天天跟着张家老二瞎糊弄,那张家老二也是个狠人,朝堂上不管不顾得罪多少人,却是深得皇兄信任,现在都当上户部侍郎,不知皇兄是怎么想的,咱大明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哪个外戚像他这样可以一手遮天……” 朱效茹本还是要跟妹妹谈贺寿。 结果一絮叨起来就没个完。 所说的,无非是丈夫跟张延龄的关系,还有张延龄的所作所为。 德清显然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哪怕总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却还是能提起兴趣,偶尔还能插嘴问上几句。 “皇姐那边来信说,应该会在今明两日到京师,不用我们去接,他会跟驸马一起到我府上来,到时再叫你。”朱效茹道。 “皇姐要回来了吗?” 姐妹二人口中的“皇姐”,是朱祐樘的妹妹,明宪宗的长女仁和公主。 她跟两个妹妹的年岁还是有差距的,弘治二年便已经出嫁,所嫁的是鸿胪寺少卿齐佑之子齐世美,夫妻二人平时也算恩爱,早就已经诞下子嗣,历史上二人有五个儿子。 夫妻二人要不是为了给朱祐樘贺寿,一时还不会到京师。 朱效茹叹道:“皇妹啊,其实咱姐妹三人中,你的条件是最好的,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皇兄很希望你能觅得如意人家,这不皇兄已为你寻了府宅,正准备收拾之后让你搬过去。” “啊?” 德清对此消息还有些意外。 朱效茹道:“有何好惊讶的,就算你想进道门,也架不住可以有自己的府邸啊,再者说了,你以为皇兄会同意你胡来吗?其实还有件事……不知怎么跟你说……” 朱效茹面色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皇姐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德清面色低落,大概是因自己要当道姑的愿望不能实现,导致心情不佳。 “是这样,姐姐我就是单独告诉你,你也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其实皇兄这次想借着千秋赐宴,让你跟张家老二……单独再见一下面……虽然姐姐我平时总是消遣你,说你跟他之间……嗯,有什么,但姐姐也知道你对他的态度,要是你们能成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成,这样的无耻小人还是离他远一点吧……婚配?呸!” 朱效茹提到张延龄,语气显得很不屑。 德清则很好奇。 “皇姐,你之前对他……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德清隐约记得,之前朱效茹可是不断撺掇她跟张延龄之间有来往。 可眼下朱效茹再提到张延龄,语气好似苦大仇深。 她显然并不清楚朱效茹跟张延龄打赌将要输,还不打算兑现赌约的事。 朱效茹道:“之前就是拿你们的事随口说两句,你别往心里去,你见了那厮……就不用给他好脸色,最好替姐姐我骂他一顿,让他总带坏你姐夫……现在你姐夫老能耐,没事跟我吵几句嘴,居然还敢离门而去,不是那厮教的是谁?” 崔元以前没太大的地位,受了气只能忍气吞声。 但也是在张延龄的言传身教之下,他开始有了“脾气”,恰恰这种脾气为朱效茹所不喜。 夫妻之间,谁希望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尤其还是像朱效茹这样心高气傲的皇室之女,更希望丈夫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 “知道了。” 德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有些魂不守舍。 连朱效茹都不知这个妹妹在想什么。 “你可别真是对他动了什么心思,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托付,虽然他现在没娶妻,但听说府上的妾侍不少。”朱效茹继续发挥八卦之能事。 “以他的年岁,和如今的地位,没有妾侍也很难吧……” “他还得罪了那么多朝臣,在朝堂上都快混不下去。” “那只能说明他有本事,别的勋贵怎没有他的造化?” “他还喜欢打人……没事就喜欢出去殴打读书人,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件事我也听说,他好像是为查案才打人,连皇兄都知晓。” 朱效茹:“……” 德清一怔,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有意无意在帮张延龄说话,她赶紧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朱效茹白她一眼道:“你有哪个意思?” 这次轮到德清无法回答。 “这种坏人,你还会对他有心思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有意又如何?你当他这样的外戚,会想着娶你这个长公主?皇妹啊,你可千万别刚从歧途上回来,又进入另一个歧途。” 德清急道:“什么歧途啊?都不知皇姐在说什么。” 朱效茹看出妹妹还是脸皮薄,也就不再说此话题,叹口气道:“那你准备搬新家吧,千秋赐宴后,我就带你去新宅看看,以后那可能就是你的长公主府……” …… …… 张延龄对于什么皇宫赐宴,没什么想法。 去皇宫多了,觉得皇宫没什么神秘感,这跟普通的大臣心态不同,对于普通大臣来说能在经筵日讲的时候有个赐宴,那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这两天,他没去朝堂。 没有理由。 就是随心所欲“旷工”了,他事后发现,也没人计较这个。 朱祐樘没派人来找他说此事,皇宫的文臣对此也不太留意,似乎那些人巴不得他不去朝堂,这样免得跟他逞口舌之争。 七月初二这天上午。 张延龄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苏瑶还在为他整理出门的便服。 “老爷,您不是已经都把要还户部的盐引准备好?为何还要去买盐引?”苏瑶知道张延龄出门的目的,是要去转转,买点盐引。 至于是什么原因,以她的生意头脑,是想不明白的。 张延龄笑道:“此等机密岂能随便外泄?瑶瑶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人还没等走出屋门,二门那边就传来南来色扯着嗓子喊话的声音:“爷,太子殿下来了!” 声音太大。 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架势。 张延龄皱眉,走出房门到这小子面前,骂道:“不开眼的,太子驾临也能随便张扬?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南来色一脸苦逼。 在他看来,太子就是个小瘟神,之前就是因为太子才落罪,被太子学了赌博回去,要不是张延龄帮他兜着,估计他小命都么得。 张延龄脸色不悦道:“这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我府上是他随便想来就来的?走,跟我去瞧瞧。” 南来色一怔,看了看苏瑶,苏瑶还在那笑。 刚才张延龄还教南来色尊重太子,却是张延龄所说的话,听起来更不客气。 就是把朱厚照当熊孩子,丝毫没当是大明储君。 第二百零九章 大人物 建昌伯府的正院。 张延龄见到了一脸兴冲冲正在跟东来酒等人交谈的朱厚照,此时的朱厚照好像礼贤下士一般,跟一群下人有说有笑。 但说的话,听起来就不太对味。 “……有机会孤跟你们好好切磋切磋,孤最近学了新招数。” 所谓的切磋,显然不是切磋学问或是武功,而是赌博的技巧,毕竟朱厚照的赌术就是从建昌伯府学回去的,这次来到建昌伯府,所见到的都是“故人”。 教赌博的“故人”。 “嗯嗯!”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 朱厚照这才留意到张延龄的到来,他两步蹿到张延龄面前,嗓音尖锐道:“二舅,孤来啦!哈哈哈哈……” 张延龄都不知这小子哪来的兴奋劲,以他所知,平时这小子见了人,可是很喜欢甩脸色装小大人的。 张延龄语气有些生冷道:“你小子来我这里作何?” “我小子?”朱厚照马上觉得这称呼有点不太对。 但跟他平时听到别人不敬的话语会挖苦和恐吓不同,他却是带着一脸笑容道,“孤小子找你来,当然是来找二舅学习的,二舅身上的本事那么多,孤一定全都要学回去,二舅你就好好教吧。” “学习?” “对啊。” “那他呢?”张延龄又打量着一旁的刘瑾。 刘瑾望见张延龄的目光看过来,马上点头哈腰对张延龄行礼,显然能得张延龄的另眼相看,他还觉得很荣幸。 平时能跟张延龄正面沟通的太监都是李荣、萧敬这级别的。 他算哪根葱? 朱厚照道:“刘瑾是来跟孤学习的。” 花花肠子多。 我来跟你学习,他跟我学习…… 学习你个大头鬼。 朱厚照还是懂得一些察言观色的,他发现张延龄脸色不善之后,赶紧道:“二舅,你可别乱想,孤出宫,是经过父皇准允的,孤还带了很多侍卫,他们都会在暗地里保护,管保这次就算是跟人打架,也绝对没任何风险……今天去哪?” 说话之间,朱厚照的袖子都撸起来。 朱祐樘居然会让儿子再一次出宫,是张延龄没想到的,可能是皇帝觉得让太子到他这里来,既是亲戚,又能教给儿子一些很实在的为人处世的道理,竟都放心让太子出来。 堵不如疏,大概朱祐樘也知道,再怎么防备,朱厚照这小子还是会偷跑出宫。 张延龄道:“今天我要去买盐引,太子要同行吗?” 朱厚照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太高兴,甩个脸色道:“上次买盐,这次买盐引?为什么都要跟盐扯上关系……二舅,咱就不能出去干点别的,比如说打架……孤今天带出来的侍卫,可都是好手,孤提前让他们分成两班,先行打了一架,只有打赢的才有资格保护孤,输的正受罚呢……” 张延龄闻言不由皱眉。 这群东宫的侍卫,摊上朱厚照这个爱玩的小主子,也是倒了血霉。 张延龄语气淡漠道:“我现在办的是正事,若是太子你不想同去,那太子可以自行去旁处,或是回宫,我就不送了!”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过来一把抓住张延龄的袖口位置,道:“别啊,孤跟你去就是了,不过你要让孤自己去买,如果有机会赚钱的话……那都是孤的……” …… …… 不能出去打架,朱厚照很失望。 似乎这次他摩拳擦掌,就是为了能再一次跟人火拼,并且这次他不打算当逃兵,还打算亲自上阵的。 这一行人走出来,架势果然与之前不同。 张延龄这边本身就有大批家仆和护卫,加上朱厚照那边的,即便有很多是在暗处,但也架不住走到哪,周围乌央乌央全是人。 是个傻子也看出来风暴眼在哪,自然都会躲着走。 方圆一条街的范围,近乎没人敢接近。 “二舅,这些人怎么这种表情?还有,我们为什么不乘马车?你腿长走得快,孤可累死了!好热啊……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冰镇地瓜也是可以的……” 朱厚照说是腿累,但他的嘴倒不累,出来之后话就很多。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机会出宫,这次出来后很兴奋,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张延龄道:“你我带这么多人出来,能不引人注目就怪了,这次路不是很长,赶紧到了地方,找茶楼,你不是想买东西吗,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买盐引的差事……” “能赚多少?” 张延龄侧目看过去。 朱厚照忽闪着眼睛,双目冒金光的样子,突然就让他想起来了张鹤龄。 这对甥舅还真是像,说外甥像舅一点都不假,张延龄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历史上朱厚照那么喜欢胡闹,感情是受俩舅舅的天赋遗传? “能赚多少,看你自己本事,前面就是茶楼。” 张延龄正说着,提前来打前站的金琦已过来,行礼道:“殿下,爵爷,都已安排好,茶楼也包了下来,对面就是盐行商谈卖盐引的地方。” “走吧。” 张延龄说完,带着一行人进到茶楼内。 如此一来,茶楼内外又是人头攒动,一看这茶楼里就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 …… 茶楼二楼。 张延龄在窗口的位置坐下来,而对面正是商贾商谈买卖盐引的黑市。 这市场也是在徽商没落之后,京师突然崛起的一块小地方,类似于现货的交易行,来这里谈生意的都是买卖大宗货物的人,眼下京师中最热门的生意自然是盐引,加上很多徽商需要从黑市往外出盐引,使得这市场基本就只谈盐引不谈别的买卖。 “二舅,你带孤来这里作何?” 朱厚照是个坐不住的人。 难得出宫,跟张延龄出来,还要让他找个地方坐着,比杀了他还难受。 张延龄道:“里面就是买卖盐引的地方。” “哦,那孤就进去买?”朱厚照明显没太大兴趣。 张延龄打个手势,随即南来色凑过来,把一个木匣子交过来,打开来,朱厚照马上瞪起眼来。 里面是现银。 “这里面有二百两银子,打算在这里买一百引的盐引,太子你帮我算算,一引合多少钱?”张延龄给朱厚照出算术题。 这可把朱厚照给难住。 他鬼灵精怪的鬼点子是多,但学问和算术等还停留在学前孩童的水平,这些并不会因为他地位高、阅历增加而有所变化。 不学能会就不是神童,那是神仙。 朱厚照扒拉扒拉手指头,不得要领,随即一脸不耐烦道:“这么复杂的问题,让孤如何回答你?刘瑾,是多少?” 算不出来,旁边还有个“计算机”。 刘瑾赶紧提醒道:“是二两银子一引。” “那一引盐是四百斤,合一斤盐在盐引中价值体现是多少?”张延龄继续问道。 这次不等朱厚照说什么,刘瑾直接回道:“按照官价一两银子一千文,就是一斤盐五文钱,当然价格要比这个低……因为一两银子换不到一千文。” 朱厚照皱眉道:“二舅,你是哪孤开玩笑是吧?买东西就买东西,让孤算账有意思吗?” 刘瑾急忙道:“太子殿下,既然建昌伯准备让您去买东西,自然要先把价格说清楚,其实他也是好意……” “用你多嘴多舌?”朱厚照皱眉怒骂。 刘瑾脸色很自然,只是笑了笑,又退回到一边当木头人。 张延龄道:“老刘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打算让你去买东西,这二百两拿着,回来时给我带二百引盐。” “二舅,你确定你不是坑孤是吧?就好像上次那样,明明价比你说的高,你非让孤用低价买,却是买不来,最后还打起架来,这次你又安的什么心?”朱厚照算术不行,脑子渐长,居然还会举一反三。 这也让张延龄对他刮目相看。 张延龄笑道:“若真打起来,不正是太子你所愿的吗?” “呃……走着……” 朱厚照一想还真是,若真是能打起来的话,不正合自己的心意? “老刘……刘瑾,跟孤走一趟。” …… …… 朱厚照带着刘瑾进到了黑市里。 黑市就是个不大的院子。 进来之后,摆着不少的桌子,各人要谈生意,直接走过去谈。 这里只负责谈生意,并不进行钱货的交割,所以这里也没太大的防备,最多是来谈生意的带几个随从。 因近来官盐生意火爆,价低出货量大,使得黑市也算是活跃。 但像朱厚照这样,半大个稚子跑进来,却未曾有过。 这些人始终不是当初徽商盐行的人,没人能认出这位就是大明朝的储君。 “刘瑾,他们为何都在看孤?”朱厚照进了院子后,马上发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对。 刘瑾道:“太子放心,就算他们动手,咱的人就在外面,绝对不会让您吃亏,何况建昌伯还在高处看着呢。” “有道理!” “嗯嗯……现在孤……本人在这里说了,要以二百两银子买二百引盐,有谁卖的?” 朱厚照当即朗声喊话,好像故意找架打。 张延龄让他买一百引,他就要买二百引,他知道这会比市价低。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开价低,这群人就会生气。 能把这群人给激怒,一场火拼就可以拉开帷幕。 第二百一十章 太子的潜能 朱厚照满心期待等着打架。 结果他把话喊完,连个理会他的人都没有,无人跟他置气,他所期待的被人往外赶的事也没发生。 “怎么回事?是孤的声音不够大吗?”朱厚照打量着刘瑾。 刘瑾急忙道:“太子殿下,或许是您开的价……不合适。” 朱厚照怒道:“不合适他们可以还价,为什么没有来跟孤还价的?” 刘瑾一脸苦逼。 这么个熊孩子,跑到商贾云集的市井大杂烩之处,还说要买东西,能有人理你吗?这里又不是谁开的场子,人家都是来谈生意的,觉得你不可信,自然当你说话是放屁。 “二百两,买一百引,有卖的没?” 朱厚照没办法,只能按张延龄给他说的价格。 再叫一次价。 这次还是没人过来理会他。 不过跟之前不同的是,已经有人在往他这边看,似乎觉得他这个价格给的还算不错,但可能是因为别人对跟他这样陌生面孔稚子做生意的顾虑,还是没人过来跟他说什么。 朱厚照怒道:“孤说话你们都没听到吗?信不信孤派人进来灭了你们?” 欺负孤年少不懂事?孤说话你们都听不到?孤可要发飙了! 可问题是。 就算是他这么喊,还是没人理会他。 人家该谈生意的谈生意,该喝茶的喝茶,当他是空气。 “气死孤了,孤要让人进来把他们打趴下!” 朱厚照怒从心起,他现在只知道打架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正要动手,一旁的刘瑾赶紧劝说道:“太子殿下,您有何理由动手呢?人家……也没道理要理您啊,或许是觉得……您年岁不大……要不让奴婢来试试?” 朱厚照小脸皱巴起来。 人家又没跟他动手,甚至连句话都没跟他说,打架完全名不正言不顺。 但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本太子要打人,还用管是否名正言顺?只要你们让孤不爽,孤就有理由揍你们,这可是二舅的拿手绝活。 “切,孤不行,你就行了?肯定是二舅又想坑孤,说的价钱不合适,可能买个五十引,就能买回来。” 朱厚照一脸不屑。 刘瑾朗声道:“诸位当家的,我们这边要一百引的盐引,开价二百两,钱都已经带来,诸位不知是否有要跟我们做这笔买卖的?” 刘瑾毕竟是太监,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古怪。 但在场的人听他说话,马上有人往这边迎过来。 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掌柜,笑着问道:“这位……当家,也是来做盐引买卖的?二百两买一百引……可是现银?” 刘瑾看了看朱厚照,见朱厚照没表示,他这才道:“是现银。”随即还把盛放银子的木匣搬过来,呈现给那掌柜看。 掌柜马上笑道:“鄙人这边有,不如我们谈谈,价钱方面……” “不用跟他谈,我这边给你一百引,引地是顺天府的……成交。”居然有人过来抢生意。 “我这边有一百一十引。” “他的盐引是徽州商贾的,是旧引,各盐场都不认,我这边都是户部出借的盐引,可都是能直接兑换官盐的……” 一群人居然抢了起来。 朱厚照目瞪口呆。 自己好说歹说都不行,这边刘瑾一出马,居然把问题给解决? 看样子,还不止买一百引回来。 刘瑾显然也很会做生意,笑道:“诸位谁能给的盐引更多,就买谁的,至于是谁家的盐引……不重要。” 刘瑾又不傻。 他知道这次是替张延龄买盐引,张延龄现在是户部侍郎不说,更执掌如今朝廷出盐引的事,买盐引当然是买便宜的,至于买回去张延龄怎么处置,那都是张延龄的事。 …… …… 一番讨价还价。 刘瑾顺利从商贾手上买回来一百三十引引地是顺天府的盐引,都是徽州商贾的盐引,是“旧引”。 买了盐引,主仆二人将走。 朱厚照脸色还有些闷闷不乐。 就听里面的商贾还在抱怨:“这家是疯了,带个孩子来买引,明知旧引兑不出来,还买,莫非是背后有何门路不成?” 朱厚照皱眉道:“他们在说啥?” 刘瑾本来是可以解释的,但很复杂,显然不是一个没上过学的孩童能听懂的,他笑道:“太子殿下,您已经把盐引买到,我们可以回去跟建昌伯复了。” 朱厚照一听刘瑾“识相”,把买盐引的事说成是自己所为,脸色好转许多。 “对对,赶紧去找二舅,让他知道孤的厉害。” …… …… 回到对面茶楼。 上二楼。 朱厚照一把将二百引的盐引拍在张延龄面前,道:“买回来了!” 张延龄拿过来看了看,好奇道:“这些人带了盐引在身上?不是让你们去别的地方完成交易?” 朱厚照面带不解道:“买东西当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何要去别处?” 刘瑾道:“是从后门那边交易的,建昌伯放心,看上面的印信应该不是假的,还超了您给既定的数字,买了一百三十引……都是因为太子会做生意……” “那是……二舅,你到底想干嘛?”朱厚照一脸得意。 张延龄都懒得去揭破朱厚照和刘瑾的一点小阴谋,先前他自然是派人跟着进去的。他随口道:“这不是我要的盐引,我要的是新引,这是旧的,拿回去卖了吧。” “什么?” 朱厚照闻言当即站起身来,怒视着张延龄。 刘瑾道:“太子殿下您消消气……建昌伯,您这是要哪样?买回来就卖了?您也没提前说清楚啊……” 刘瑾自作聪明,觉得买旧引就可,谁知张延龄上来就轻描淡写让他们再回去卖了,意思是要换成新引。 张延龄打个哈欠,显得漫不经意道:“现在回去,刚才卖你们盐引的人还没走远,或还能退了,回去晚了就只能卖别人……未必能卖上原来的价。” 朱厚照气呼呼道:“二舅,你就是在戏耍孤呢,孤就那么烦人……你非要想方设法要孤好看是吧?” 知道还问? 张延龄冷笑了一声,道:“是太子说做买卖所赚的钱都给你,我这么说吧,这次你回去,能把这二百引盐卖多少,都归太子所有,太子还有意见吗?” “没意见,你等着,孤这就回去卖!” 朱厚照翻脸的速度,也快比得上张鹤龄。 一旁的刘瑾都惊诧了。 好一个太子,你小脸翻得比书都快啊,怎么以前就没察觉你有这技能? 还是建昌伯厉害,只用二百两银子,就把太子耍得团团转?潜能都给逼出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门都没有 盐引不是朱厚照想买就能买,想卖就能卖的。 即便有刘瑾帮忙,这次别说是保本,就算是亏本都没人要。 “……喂,只要二百两,刚才买回来的你们都看到,难道你们都眼瞎吗?还不赶紧来买?有没有管事的?信不信把你们这地方给砸了?” 朱厚照快要疯了。 本以为这是个好买卖,等于是二舅白送钱,结果发现刚才二百两买回来的东西,现在想卖出去不容易。 “殿下,要不咱卖……一百五十两?” 刘瑾也紧张了。 之前是他力主要买旧引,本来他也没当回事,毕竟钱和买来的盐引都是张延龄的,他就当儿戏,甚至巴不得给张延龄出难题。 谁知张延龄顺手就把难题给抛出来,卖的钱给太子…… 坑太监呢? 钱给的是太子,坑的为啥是咱家咧?现在涉及到太子自己的利益,若是不能把盐引卖出去,太子殿下能放过咱家的? “孤二百两买回来的,凭什么一百五十两卖出去?二百两!再不买的话,可要动手了!” 朱厚照才不管那套。 现在卖出去的钱是自己的,先让孤亏本? 门都没有。 这时候最初来跟他搭茬的中年掌柜又走过来,笑道:“这两位,之前就提醒过你们,旧引不好卖,还以为你们有官府的门路,原来是生瓜蛋子?你这一百三十引的旧引,别说是二百两,就算是一百两……怕也没人会要。” 朱厚照皱眉道:“啥意思?什么旧引、新引的,这纸很旧吗?” 中年掌柜听了这么蠢的问题,笑了笑,都不打算再搭理朱厚照,只当是看了外行冒充内行吃了大亏的一场戏,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刘瑾,之前你说什么新引、旧引,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这才想起来。 最初买盐引的时候,有人就说过什么新引和旧引的事,当时刘瑾还力主要买旧引,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东西好买不好卖。 刘瑾耷拉着脑袋道:“奴婢不知啊。” “还说你不知?先前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说这种便宜,可以多买个十几引……感情买回来当废纸的?怪不得二舅他要让我们卖了!”朱厚照怒从心起,随即挥舞起拳头要往刘瑾身上招呼。 刘瑾道:“殿下,您息怒啊……” 朱厚照小脸皱巴巴的,一脸不忿道:“算了,回头再收拾你!现在就把这些盐引一百两卖了,反正卖多卖少,钱都是孤的,算是白赚!” 朱厚照妥协了。 刘瑾一听,赶紧大声道:“诸位,我们这里有一百三十引的旧引,一百两银子就卖,谁要买?”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本来有在谈生意的,听到刘瑾的话,不由都大笑起来。 嘲笑傻逼。 先前花二百两买回去的东西,转眼要一百两卖出去,半个时辰不到亏一百两……关键是还没人要。 你说气不气? 这买卖干的……谁家孩子这么缺心眼?大人不管管? 朱厚照双目似乎在喷火,气急败坏道:“孤算是看出来,这群兔崽子就是拿孤当乐子,敢嘲笑孤?刘瑾!出去叫人!砸了这里!” “小兄弟,你人小口气还不小,我们这里都是在官府落籍的,你敢在这里闹事,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 就在此时,张延龄带着几名锦衣卫进来,关键是这些锦衣卫还都穿着公服,手上拿着刀,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 说话的掌柜见到这架势,立时噤声。 张延龄道:“这位小兄弟,你的盐引,本爵二百两买了,你还有多少,一并都要。” 朱厚照看到张延龄进来,也顾不上生气,人都傻愣在那,一旁的刘瑾神色也没好到哪去。 什么情况? 刚才明明是张延龄让他们进来重新把盐引卖了的,怎么张延龄亲自登场?还说要买他的盐引?关键是这盐引本来就是你的啊?你这算是…… 左手倒右手? 朱厚照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明明说过卖盐引的钱是给孤的,他自己买回去岂不是在玩孤? “拿钱来!” 张延龄不等朱厚照有所质问,便再让南来色过来,又拿了个木匣出来,等打开来,里面果然又是二百两的银子。 “小兄弟,你赶紧回府去问问,还有多少盐引,有多少尽管派人来说,本爵要高价收,有问题吗?”张延龄一脸和颜悦色对朱厚照道。 朱厚照看到银子,也顾不上发飙,管他二舅要搞什么鬼,把银子给了我,还想再要回去? “刘瑾,赶紧把银子拿好,走了!” 朱厚照这意思是要开溜,免得回头银子被张延龄要回去。 张延龄笑道:“小兄弟要走也不急于一时,要不要再谈谈生意……” “下次,下次!” 朱厚照可不傻。 拿了钱,三十六计走为上,顾不上打架也顾不上质问,就这么带着刘瑾开溜。 对张延龄来说,走了更好。 随即他又看着在场那些目瞪口呆的盐商,他们都感觉出来问题不对劲。 “这位官爷是……” “本爵乃是建昌伯。” “啊!?” 要说别的勋贵、官员,在场的盐商或许不会太留意,最多是恭敬行个礼问个安,但若是张延龄……这他娘的可是盐商的衣食父母。 要是开罪了这位,怕是连生意都不用做了,曾经在京师风光无限的徽商就是榜样。 “小的给建昌伯您请安。” 那掌柜所谓的请安,居然是跪下来磕头。 张延龄伸手去扶,笑道:“这是要做什么?本爵马上要还户部两万引的盐引,奈何京师中的盐引价格在上涨,只好先到这里来看看,诸位可是有便宜的盐引?不管是新引还是旧引,本爵一概都要……两万引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掌柜道:“小的们手上盐引不多……” 意思是,不想卖。 既然你张延龄缺盐引都缺到要到市井来买的地步,那就是说,未来盐引的价格可是要飞涨的,我们还不囤积居奇? 现在卖,亏大了! “那真是太遗憾,本来还想跟你做点生意。旁人呢?不如这样吧,本爵就找人在这里支一个收买盐引的摊子,刚才二百两买了多少引?” “爷,买了一百三十引。” “就以这个价格来收,诸位谁手头上有旧引的,只管拿来卖,新引价格或许高一点,但本爵更愿意收买便宜的,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是,是!” 这群人,嘴上在应,但其实心里都明白,自己要发财。 二手盐引的买卖市场,也要迎来高峰。 想二百两买一百三十引? 门都没有。 第二百一十二章 翻手云,覆手雨 张延龄亲自下场买盐引,还是买不到货。 不过这并不是张延龄所在意的,他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推高盐引价格,方便出货,给徐夫人解套的机会。 他派人在盐行旁边设立了“办事处”,带了大批的现银等,大肆张扬,造出自己要大批量收购盐引的架势,他料想未来今天,盐引价格又要大幅回升。 他把事办好之后,才往家走。 回到建昌伯府,却是朱厚照并没回宫。 “二舅,你怎么才回来?你买盐引还算顺利吧?是不是又赚了不少?”朱厚照脸上带着一副“你赚了钱应该多分孤一点”的神色,笑盈盈朝张延龄献媚。 张延龄道:“先前那二百两银子……” 朱厚照一脸得意道:“二舅,说好了卖盐引的钱给孤,至于是谁买的,孤可管不着,银子孤让刘瑾先行送回宫去了……” 张延龄闻言眯起眼来。 小子,你挺有心机啊。 难怪敢留下不走,感情是先一步让人把银子转移,做好准备要跟我死赖到底? 就在此时,南来色进来通禀道:“爷,那个人回来了,您见不见?” “让他进来。” “是。” 朱厚照好奇凑过头往外看了看,好奇道:“谁啊?” 张延龄不回答。 不多时,却见一个中年的掌柜进到院子里来。 朱厚照差点喊出来:“就是他……还孤的银子!“ 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卖一百三十引旧引给朱厚照,让朱厚照差点血亏的掌柜。 “小人给太子殿下和建昌伯请安。” 那人一副市侩的模样,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骂道:“这个混账王八羔子的,连孤的钱你都敢骗,看孤不宰了你……” “二舅,还是你厉害,这混蛋坑了孤的钱,孤正愁没地方找他,谢谢你帮孤把他找到啊。” 张延龄道:“你要干嘛?” 朱厚照撸起袖子,道:“当然要收拾他。” “他是我派去的,你为什么要收拾他?”张延龄道。 朱厚照瞪大眼看着张延龄,人又懵逼。 “二舅,你没事吧?他……是你派去的?” 张延龄道:“不然呢?你跟他的买卖,是银货两讫,买卖都已经做成,谁坑谁?是他逼你买的,还是货不对板?你有什么理由去教训他?” “孤……” 朱厚照一时语塞。 张延龄打量那掌柜道:“马当家的,做事不错,没让人怀疑你吧?” “都是按照爵爷您吩咐的在做,管保没人察觉,再者说了这盐引不都是您的吗?小的不过就是去演一场戏……” “很好,下去领赏吧。” “多谢爵爷。” 等姓马的掌柜走了,朱厚照这才眨巴着小眼睛望着张延龄,道:“二舅,也就是说,你用自己的银子,买了自己的盐引,让孤去卖……你自己又买了一遍?你……你挺会玩啊。” 张延龄没好气道:“这叫造势,经过我这么来回一买卖,盐引价格就会被推高,如果这时候我把大批的盐引送出去卖,你觉得是否能卖上好价钱?” 朱厚照似懂非懂点点头。 “今天的课上完了,太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后好好琢磨,回头写一篇事后感想给我。”张延龄道,“你字会的不多,可以让刘瑾他们帮你代笔,你口述就行。” 朱厚照皱眉道:“二舅,你挺花花呀,事后感想?你怎么不飞上天?” 张延龄道:“那意思是,下次上课的时候不用给太子银子?” “谁说不用的?孤回去就让刘瑾他们给你写感想,不过可说好,以后来上课银子先准备好,不要以为孤年纪小就好蒙……” …… …… 张延龄算是发现了。 朱厚照跟张鹤龄这对甥舅,脾气带着极大的相似点,都是只要用利益收买一下,马上变没原则那种。 要说这是孩子心性,更好像是他身上有朱厚照和张鹤龄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智慧。 还有赚钱的能力。 一旦自己身上有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价值的交换就可以实现,至于是不是等价交换,好像也不是太重要,因为很多东西根本没法用价值去衡量。 张延龄准备在第二天早晨入朝,当天下午,他去见了一趟徐夫人。 为的就是告诉让徐夫人出货的事。 “老爷,您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您亲自在市面上走一遭,不到一天的工夫,京师盐引的价格就上涨了两三成,却是官盐的价格都还没动,好像这些涨价的盐引都是准备卖给老爷还给户部的,没有一个是要去盐场支兑官盐的。” 徐夫人脸上带着佩服和欣然。 自己手头上的盐引有了出路,本来她还在担心,因为自己退出了徽商行列,回头支兑盐引的时候会被同行打压。 现在直接卖盐引就行了。 张延龄笑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人手和人脉去支盐,这市面上的热钱,肯定是哪有赚头往哪走,等回头我把户部盐引已经还上的消息一传出……呵呵。” 徐夫人道:“那时市面上盐价必定又崩了。对了老爷,这两日已有勋贵和官员,在通过牙人转介,从市面上进购盐引,妾身也卖了不少给他们……” “多卖点,最好是让他们把身家都压在这上面。” “老爷不怕盐引价格降了,他们找您的麻烦?” “本老爷就喜欢被人找麻烦。” “……” “这一轮盐引先涨一涨,过个两三天,千秋宴一过,盐引必然又要降,到时再在市面上收一波,为下一轮涨价做准备。” “……” “像我之前说的,现在盐引照道理说,该涨价了,这一轮不过是因为旧引和新引之间的兑换问题,还有陛下让我查徽商,以及我要还户部盐引,带来市场波折。等到八月之后,估计盐引会有一个长期稳定渐涨的态势,你要做好准备。” 徐夫人道:“老爷,要是您这么折腾一番的话,就怕那些勋贵和官员……都不会轻省。” “市场经济嘛,不懂非要入行,非要低买高卖,亏了本那能赖我吗?自己不是庄家非要拿出当庄家的野心,他们不亏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 “……” 以徐夫人的见地,不由对张延龄佩服到五体投地。 没辙。 谁让张延龄真的把盐引的行当牢牢把在手里?市场涨跌起伏能被他玩到炉火纯青呢? 张延龄道:“市面上盐引价格这般跌宕,下一步就是要提请恢复部分的开中法,但也不是以往的开中法,那应该是我张延龄的开中法,到那时……盐引和茶引或许就会退出历史舞台。” “先把银子赚到手,至于旁的,走一步看一步。”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 张延龄当上户部侍郎之后,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这次他站在了周经的身后,属于文官行列。 周围全都是人。 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全场的人不时往他这边看。 朝堂所议论的重点,仍旧是北方九边重镇的军需问题,涉及到了秋收之后的钱粮调配。 但因为还没入秋,秋收还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所议的不过是计划。 “陛下,鞑靼几番叩边,已造成边地牧、农等损失众多,各地屯田多有影响,且部分的粮道破坏严重……北方边塞的城墙修筑也需提上日程……” 工部尚书刘璋的话,让朱祐樘脸色不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把九边粮饷的问题差不多解决,又要修长城? 你们要是觉得朝廷有闲钱,可以自行去筹措,别等每次都张张嘴,最后出力的反而是国舅张延龄,他出完力也就罢了,回头你们再去攻击他……烦不烦? 朱祐樘因为内心不爽,都没接茬。 刘璋只能悻悻然退回去。 但他显然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在朝堂上没同意,回头工部就会提请奏疏,再把此事给整起来,最好地方上也配合一下,说明长城不修的弊端等等,到时朝堂上还会再议,那时估计就要议论出多少钱的问题。 “江赣那边,有宁王的消息吗?”朱祐樘突然问了一句。 在场的大臣全都噤声。 菊潭郡主和仪宾李廷用已被朝廷捉拿,正往京师押送,现在也派人去通知宁王朱觐钧到京师来做解释,但到现在好像还没动静。 徐溥先看了看张延龄,这才走出来道:“尚未有消息,消息一来一回,估计还需数日。”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半晌之后,朱祐樘又问道:“建昌伯,你买盐引归还户部的事,可有着落?为何朕听说,市面上盐引价格,提高了不少?” 张延龄作为往常朝堂上的主角,差不多每次到朝堂上,都会引起巨大波澜的明星人物,今日朝会上终于有机会走出来召对。 所有文臣都屏气凝神。 张延龄走过的地方,必然扫过血雨腥风。 “回陛下,臣还在筹措,不过正如陛下所言,市面上盐引价格正在上升,或许是有人知道臣要买盐引归还户部,故意抬高盐引价格,想赚差价。”张延龄带着一脸冷笑,“但陛下放心,市面上官盐的价格并没有大的波动,百姓的民生也未受到影响。” 徐溥等人早就在等着他说话。 徐溥道:“建昌伯,盐引价格上涨,怎会不带动官盐价格上涨?以老夫所知,如今市面上官盐价格也提高了两成有余……” 朱祐樘一听,皱眉道:“是吗?” 显然这说法,跟张延龄所说的不同。 当皇帝的感觉到压力,自然会将压力转嫁到始作俑者张延龄身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专业不对口 张延龄笑道:“我不知道徐阁老所谓的盐价上涨两成,是如何考究出来的,也不知徐阁老所说的上涨两成,到底是京师的盐价上涨两成,还是地方上的,往常精盐的价格,以及各盐产地所产的盐价格也有所不同……” “徐阁老,要不你详细解释一下?” 面对张延龄相对专业的问题,徐溥不说话。 我出来说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反驳你,至于调查市场行情这种事,轮不到我这个首辅大臣去做。 “徐老怎么突然不言语?是我的问题太刁钻?不对啊。” “但凡在市面上买过盐的人,难道连盐的品质都不管,张口就说上涨两成?真是……大嘴巴,想怎么说怎么说。” 张延龄咄咄逼人的态度,立时又引起周围文臣的不满。 以前你是勋贵,跟我们顶撞就算了,你现在好歹是户部右侍郎,进了我们的行列居然就是为了跟文臣之首来抬杠? 屠滽道:“上涨两成就是上涨两成,你不做解释,还要让徐中堂来解释,不是很荒谬吗?” “呵呵。” 张延龄又在朝屠滽笑。 笑的很开心,让屠滽看了就想骂人的那种。 朱祐樘现在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最初听了徐溥的话,他的确是有些担心,怕因为张延龄要大批量购买盐引,把市面上的盐价给抬高,自己苦心所经营出来的物价缓和局面又要告吹。 皇帝最在意的,自然是是否能收揽民心。 但他也觉得,张延龄说的有道理,你们文官张嘴就说盐价上涨两成,到底盐价原来是多少,现在是多少,而又是精盐还是粗盐,海盐还是井盐的价格在上涨,完全都没说,这么不专业的质问,也难怪朕的小舅子会这么得意。 专业度都不同,朕还是宁愿相信小舅子的。 朱祐樘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要力挺文臣一把,算是一种平衡,他道:“建昌伯,既然都问你了,由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策问,臣就一一作答。” “往前五天,京师城西所销售的产自两淮、山东的官盐,价格是五文钱一斤,长芦的盐大概要贵一些,能到七文、八文,井盐和海盐,煮盐和晒盐的价格又有不同。” “有的人并不认海盐,也不认晒出来的盐,主要是市面上有人在传扬,说是晒出来的海盐吃了会得病。大概是以往海盐中杂质太多,给普通百姓留下的印象,使得现在有人极力在抹黑晒盐之法所得的盐。”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以往想吃一口普通的盐都难,都要吃粗盐,现在有便宜的细盐吃,为何不吃呢?以至于仍旧用柴薪煮出来的盐,价格也就比晒出来的海盐高了一两文的样子,甚至还有不法的商贩,把晒出来的盐,冒充是煮出来的……其实都无关痛痒。” 张延龄侃侃而谈。 如果说之前朱祐樘只是对张延龄的话将信将疑,现在他听了张延龄这么详细的解释,都不由自然而然点头。 要说对官盐市场的调查,那些文官显然也做不到跟张延龄这么专业的地步,谁让张延龄现在不但是朝官,还就是个卖官盐的? 我赚的就是这个钱,我能对市场不了解? “时到昨日,京师城西的官盐价格并无波动。至于城东和城南靠近大明门的地方,所住的达官显贵就比较多,官盐价格一斤可能会高个一两文,都在合理的区间之内,但就没听说哪里的官盐价格超过十文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真如徐阁老所说的,官盐价格上涨了两成,从五文钱涨到六文……很稀奇吗?这不是市场的正常定价?总比当初三十文一斤时,上涨两成,涨到三十六文影响要小吧?” 张延龄把话说完,全场的文官都鸦雀无声。 上涨两成,听起来很多,但现在市面上官盐的价格已不是两个月前,现在如张延龄所说的官盐价格一斤五文,涨到六文,也只涨了一文,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也就那么回事,绝对到不了物价腾贵民不聊生的地步。 屠滽则显得很生气,厉声道:“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我所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当然不同的商铺价格也有所不同,你非要说有的商铺卖六文一斤,还有的卖七文一斤……那是商贾个人的行为,要不你找个官盐价格在十文钱以上的,管保我敢说,没有哪个人会跑去买这种明显高于市价的。” “要界定价格,不在于他卖多少钱,而是大部分的商品交易价格是多少,光是挂个高价,说要卖一百文一斤,却是一斤都卖不出去,他能代表市场价格吗?” 屠滽很生气。 但没办法。 他就是个腐儒,官员考核方面,在如何给官员评语,甚至是给官员出考核刁钻问题,再或是讨论学问方面的事,他是很在行。 可若让他跟张延龄探讨市场经济……那是自取其辱。 专业不对口。 张延龄道:“大明朝有御史言官风闻言事,他们对于市场上的行情应该很了解,要不问问他们?”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应答。 明知道会被张延龄呛,会让自己在朝堂上很没面子,还非要走出来丢人现眼?我们才没那么傻呢。 张延龄叹道:“要不还是问问户部,户部对此应该很了解。” 朱祐樘脸色又不太好,本来就是问了一句张延龄筹措归还盐引的事,结果又弄出来这么个尴尬的场面,心里不由怪责那些文官没事找事。 你们明知道不是国舅的对手,还总出来当跳梁小丑,有意思吗? “户部!”朱祐樘还真是个较真的人,既然张延龄都这么说,他就要刨根问底。 谁让这个话题也是他开的头呢? 周经走出来道:“陛下,如建昌伯所言,市面官盐价格……的确是如此,这两日并无太大起伏。” 听了周经的话,朱祐樘都不想再继续把这个话题深究下去,总觉得是一群弱鸡跟王者在争论,每每都要吃大亏让人知道他们的无能,偏偏却还喜欢跟人讲道理出来争论,连皇帝都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大概他们自以为了不得,自以为天下无事不通,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弱鸡而张延龄是王者。 无自知之明。 “那建昌伯你早些把户部的盐引归还上来,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只要市面上官盐的价格没超过十五文,以后这种事就不需要再拿到朝堂上来说。” 朱祐樘也烦了。 当初用张延龄整治大明盐政时,官盐价格最便宜也是三十文一斤,现在说不到一半价格不要跟朝廷奏报,不过分吧? 连在场的文臣都无语。 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官,好像明白了徐溥的操作,其实就是拿“上涨两成”来攻击张延龄,就是不说上涨的基数是多少,故意混淆视听,或许徐溥等人并不是不知道市面上官盐价格几何,只是觉得说出来,变相在抬举张延龄。 可问题是…… 你们知道基数是多少,张延龄不知道?你们不说,张延龄能不说? …… …… 朝议差不多要结束。 朱祐樘意兴阑珊,马上就要走。 此时突然李荣匆忙从外进来,走到朱祐樘耳边说了两句话,朱祐樘脸色大变。 “有此等事?” 朱祐樘所言,明显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在场的文官都很好奇,这边还在朝议,怎么会突然有大事发生?难道是西北又有鞑靼入侵? 朱祐樘回头看着在场文官,面色不善道:“刚得知的消息,江赣那边……宁王薨逝了。” “啊?” 在场的文官也是一片哗然。 刚在查宁王的案子,还说要把宁王朱觐钧叫到京师来质问有关李士实案子的详情,结果朱觐钧就死了?事情有没有这么凑巧? 只有张延龄没多少意外,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朱觐钧历史上本来就在弘治十年就挂了,以他得了肺痨来看,病其实也没法根治,就是在等死的状态,如今李士实贪赃敛财、暗通藩王的事事发,还被朝廷拿到了菊潭郡主和李廷用暗地里跟李士实勾连的证据,朱觐钧就算有心造反,他的身体也不支持。 更何况,朝廷又没恢复宁藩的护卫。 就是说,宁王名义上现在是不掌兵的,在弘治朝时,朝廷处理一切事务都很严谨,怎可能会给宁王暗地里聚拢兵马、造反的机会? 似乎摆在朱觐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自我了断。 只要朝廷找不到宁王跟李士实勾连的确凿证据,也找不到私藏准备造反的钱粮,那此案基本就可以到此为止,或许自己的儿子朱宸濠还可以继续当他的宁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溥道:“陛下,此事恐有蹊跷。”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我怎么觉得你召对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呢?什么叫恐有蹊跷?哪里有蹊跷你倒是说啊!到底是宁王死没死非定数,还是说宁王畏罪自杀,再或是消息有误等等……” 饶是徐溥老成持重,此时他也不由面色漆黑。 都快被张延龄气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臣太忙 朱祐樘没有参与到张延龄跟徐溥的争执中。 他只是阴沉着脸道:“诸位卿家,朕也觉得事或有蹊跷,应当求证,所以朕准备着令让江西布政使司的人前去查探,你们有意见吗?” 这种事谁又会有意见? 屠滽道:“陛下,建昌伯查案太过于激进,或才是导致问题所发生之根源。” 朱祐樘没好气道:“那就让建昌伯来查,总归李士实的案子,他最清楚不过,之前也说让刑部和大理寺来查案子,却是到现在都没进展,交还给他最为合适。” 又是个折返跑。 之前把张延龄查案的权限拿下,张延龄暗中把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给设计进去,如今皇帝要在明面上彻底把案子交还给张延龄。 都遵循“张延龄查出眉目,到文臣不服把调查和处置权限拿回去,到朝廷没有进展,最后再把事交还给张延龄”的套路。 “陛下,并非是刑部和大理寺不用心查,而是朝廷突然在河南归德府查到大线索,后续还要以此来追查,要等案犯到京师之后……”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据理力争。 朱祐樘只是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延龄走出来道:“是啊陛下,刑部和大理寺人才辈出,为何什么事都要交给臣来做?臣现在已经很忙了,要不陛下另寻他人。” 众大臣都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这算是得了便宜卖乖? 好像皇帝要给他户部尚书差事时,张延龄就是这么推辞的。 朱祐樘道:“换了别人,对于案子并不知根知底,需要时间去整理案宗,还是直接由你来处理比较简单省事,已经死了一个宁王,案子不能再扩大影响。” 这意思是,准备要息事宁人。 难道说…… 朱觐钧的死,有价值了? 皇帝准备撤回对宁王谋逆的调查? 明显不是。 若真要撤回的话,大概就直接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继续去捣糨糊,既然让张延龄来,那就说明非要调查到底。 朝中大臣现在也学聪明了,他们大概能感觉到,皇帝只要让张延龄做的,都是大事,关键是每次张延龄都能做出成绩,这就很气人。 “陛下,当派人配合建昌伯才是。”徐溥知道没法阻碍皇帝,只能想方设法去消减张延龄的权限。 已经当了户部侍郎,户部盐政已被这小子攥在手里,若是他进一步把刑部的事也拿过去,可就大事不妙。 朱祐樘道:“朕也想到了,就继续让寿宁侯和永康长公主驸马协助他,此事便这么定了吧。” 徐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此时文臣都时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神中充满了怨怼。 张延龄瞅了瞅,不由撇撇嘴。 一个个的,我又没负了你们,怎么都好像是深闺怨妇一样? 你们不服? 有本事自己上啊,本事不如我,怨得了谁? 朱祐樘道:“明日就是朕的寿诞,大明朝如今太多波折,诸位卿家也不需要贺寿等事,一切从简,民间也不得有任何的庆祝活动,原本有想准备的,一概都给取消,总之朕不希望因自己的事对民间造成影响。” “陛下天恩。” 众大臣出来表扬皇帝的勤俭节约精神。 “另外,据说是草原上会有使节到京师,可能就是最近的事,礼部方面负责接待一下,有什么朝贡的事也由礼部来处理……” 朱祐樘所说的“草原使节”,并不是如今正在带兵骚扰边陲的火筛部,而是未来迎来草原中兴的达延汗。 达延汗如今正在想方设法统一草原,而为了避免在统一过程中有波折,自然是要表现出对大明朝无比臣服的姿态,其实就是为了让大明放松警惕。 至于火筛犯边,一来是因为大明断了跟草原的互市,二来就是因为北方达延汗对其步步紧逼,令其战争资源匮乏,不得不出来劫掠大明,毕竟大明边关物产丰富,能掠回去的东西多,在草原上掠夺跟乞丐掠夺乞丐差不多,就算得胜掠回去的也是破布烂袄。 “陛下,臣太忙,要不把调查江赣宁王的事,交给别人……” “退朝。” “陛下再商量商量啊,要不找个人当臣下手也行啊……” 朱祐樘似乎都懒得搭理张延龄,就这么径直往奉天殿外而去。 张延龄一脸苦哈哈的模样。 他好像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需要别人来分担,但朱祐樘都不让文臣来协助张延龄,只让张鹤龄和崔元帮张延龄做事,当然在背后还有东厂和锦衣卫,重担还是落在张延龄身上。 …… …… “诸位,想必你们也看到,今天我可什么都没说。” “上来你们非要拿盐价说事,我不过就事论事,再者宁王的死……又不是我干的,你们真不会是以为我主动向陛下承揽这差事吧?调查个死人很有意思吗?” 张延龄居然还有心思对这些文官解释。 徐溥黑着脸不说话。 往常他跟张延龄争执很多,比这个凶的时候也多,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 在于他发现,好像皇帝离了张延龄不行,所有事兜兜转转最后都还是落回到张延龄手上,让人很无力的那种,偏偏张延龄就算是加入到文官阵营,也没打算跟文官有任何的共通点。 朝堂上都如此针锋相对,朝堂外更是没有丝毫的沟通,简直是两条道上的人。 “建昌伯,你还是收敛收敛吧。”又是谢迁在提醒。 连一向笑面虎的谢迁,现在都笑不出来了。 张延龄叹口气道:“就说诸位误会我,跟你们也解释不清,清者自清,我还是想想怎么办好差事要紧……太累了太累了,诸位还是能力提高一点,这样陛下就不用把什么事都让我去做……唉!” 气就一个字。 在场的文官吹胡子瞪眼也是徒劳。 屠滽望着张延龄背影,愤然道:“这小子怎就如此猖狂?” 话似乎是说给徐溥听的,徐溥却没理会他。 “宁王若薨逝,背后大批的钱粮可能毫无线索,陛下这是想把钱粮都找回来,不得不让建昌伯出来,诸位自问有能力查出端倪?” 徐溥到底还是能看清局势。 他的话,算是一针见血。 第二百一十五章 沙瓤的西瓜真好吃 朕要的是宁王可能藏起来的价值数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钱粮。 朕不指望建昌伯来查,难道指望你们这群连案子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儒官? 以往朝廷缺钱粮的时候,不是你们一次次在朝堂上给朕出难题?几时会像如今这般,由张延龄一个人把问题解决了?你们倒是给朕一个有事不找张延龄的理由啊。 一些政治觉悟不高的人,自然理解不到这一层。 但徐溥是谁,就算他心里再生气,也明白皇帝对文官态度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要是文官中也涌现出一个,能像张延龄这般会做事的,皇帝也就不会对张延龄处处依赖。 可问题是…… 没有啊。 …… …… 文官们再生气,对张延龄形不成影响。 张延龄做事,不单纯是他能力高,更因为他对历史了解,明白历史上很多人情事,那些都是历史证明过的,比如说宁王蓄谋谋反,比如说未来朱宸濠谋反时李士实跟宁王府的关系等等。 文官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直接拿现成的答案做考卷。 再加上张延龄身为外戚的身份,做事根本可以说是毫无顾虑,那就更加如虎添翼。 时代的优势,你们这群腐儒是没法比的。 当天已经是七月初二,朱祐樘的生日就在来日,当天下午,张鹤龄还是风尘仆仆赶回到京师。 张鹤龄回来,没见到出迎的张延龄,便直奔户部去找张延龄算账,又被告知张延龄没在户部,他又马不停蹄抵达建昌伯府。 奔波半天,他终于在建昌伯府见到了正在吃着冰镇西瓜,一脸悠哉悠哉的弟弟。 “……老二,你太不像话,为兄在外面跑东跑西为你遮风挡雨,你在这里……吃西瓜?你有想过为兄的感受吗?” “要不大哥你也吃点?” “谁稀罕你的西瓜?听说为兄在河南把案子查清之后,你小子直接当户部侍郎?你拿为兄的功劳,赚自己的升官发财,你对得起为兄我最近的奔波忙碌吗?” 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发点火,自己的弟弟就会感动,会给自己好处。 谁知张延龄吃西瓜的动作就没停下来。 “跟你说话呢,这西瓜还吃起来没完?” “好西瓜,沙瓤的,大哥不吃太可惜。” “你娘的,正经说话都不会……给本侯来半个,勺子拿来。” 生气是顾不上生气的,即便张鹤龄憋着一肚子火,还是眼前的冰镇西瓜更有魅力,兄弟俩也先不探讨什么国家大事,更不去争功,就这么坐下来一起吃西瓜。 张延龄道:“大哥你也是的,着急回来作何?为何没见萧公公?” “我让他在后面押送犯人呢,明天就是姐夫的生日,我当然想早点回来,讨个彩头,就当是为姐夫贺寿,过了明天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张鹤龄一边吃西瓜一边很得意在说自己的贺寿计划。 张延龄惊叹道:“还是大哥老谋深算,这都能被你想到?贺寿?有创意。” “那是,你当为兄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你小子,少给我转移话题,你当户部侍郎是怎么回事?” 张鹤龄刚要得瑟一下,想到自己来建昌伯府的目的,气还没撒呢,就被半个西瓜给收买?那老子岂不是很没有原则? 张延龄道:“虽然事是大哥做的,但计划都是我布置的,陛下要论功请赏,怎么说我也应该是首功……” 张鹤龄一听火起,怒道:“可是为兄在外面跑东跑西……” 又来? “大哥,这世道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动脑子动嘴的,永远比跑腿的功劳大。不然为什么战场得胜,负责指挥调度的主帅,会比冲锋陷阵的将军功劳大呢?但问题是,若是事情失败,那肯定也是我这个出谋划策的人罪过大,所谓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大哥你没承担那么高的风险,自然也就没法拿首功。” 张延龄的话说完,发现张鹤龄连西瓜都顾不上吃,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问道:“大哥听明白了?” 张鹤龄咋舌道:“啧啧,老二你真行啊,现在糊弄大哥都把小词编得一套一套?干脆你就说,功劳不想让给大哥,后面这些废话有意思?” “大哥,你非要把话挑明,那就没劲了,要不明天你见了陛下,你自己跟他邀功去?” “说得为兄不会这么干一样,到时非要抢一个比你还大的功劳……户部左侍郎,我就预定了……不行,既然比你高,要当户部尚书,实在不行让我当个刑部尚书也行……以前就觉得当刑部尚书挺威风……” 张鹤龄突然没来由就开始大白天发梦。 或许是以前没事就被人参劾,一参劾皇帝就让刑部来调查,虽然兄弟俩是没事,但家里那些闹事的奴仆有不少都被定罪,这大概就是弃车保帅。 这会给张鹤龄留下一个印象,刑部尚书这个官职是六部中最大的。 连打官司审犯人都由他们负责,那能不最大吗? 张延龄也不去纠正张鹤龄的脑回路,反正不管是户部尚书,还是刑部尚书,都跟张鹤龄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做春秋大梦,我还要给你讲讲做梦的逻辑合理性? “大哥,明天入宫,你可有准备好贺礼?” “为兄把这么大的案子给查清,人都回来了,还不算是贺礼?” 张延龄闻言皱眉。 你这不是贺礼,简直是让皇帝给你送礼,你这是往宫里送东西的还是准备从宫里往外搬东西的? “你小子准备了?” “是准备了一点……对了大哥,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当户部侍郎吗?我可是捐给朝廷五万两银子……要不你也承担一点?不用多,你看承担个一两成……” “那个谁啊,为兄这边旅途劳顿,还有你嫂子总惦记我,我人在外也不跟她联系,他还以为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呢。我这西瓜也吃差不多,沙瓤的西瓜真好吃,咱兄弟俩有事以后再聊,那个谁……赶紧给本侯准备马车……” 张鹤龄一听要出钱,根本就没心思跟弟弟再商量事情。 “老二,再明儿见!” “好的大哥,明儿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姑娘,你咋脸红了? 七月初三一清早。 张延龄到了东华门。 这天他没打算去朝堂,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也懒得去跟那些文官斗嘴,而且朝堂那种压抑的环境并不是他所喜欢的,他更喜欢跟张鹤龄一起去坤宁宫,逗逗这个大哥也是个乐子。 张鹤龄在外人面前,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权贵,但在他面前…… 就是个憨批。 “老二,你怎么没去上朝?” 张鹤龄见到弟弟,还有些意外,从马车上下来时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像是准备送给朱祐樘的礼物。 张延龄道:“大哥,不是咱昨天说好,今天在宫门口见?我在这里等着你呢。” “哦。” 张鹤龄没太当回事。 张延龄看他抓着个木匣,走路轻快的样子,料想木匣里不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大哥这是特地给陛下所准备的贺寿礼物?”张延龄笑着问道。 “狗屁,空的。” 张鹤龄说着,还把木匣打开来给张延龄验证。 果然木匣里什么都没有。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不会是拿个家伙事过来,等着陛下给你赐金银珠宝吧?不是当弟弟的非要恶意揣测你,只是想不通你带这么个空木盒来干嘛?” “老二,你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大哥是那种人吗?” 张鹤龄义正言辞教训了弟弟,随后道,“没有金银珠宝,给点田契房契什么的,只要给塞满就行。” 张延龄:“……” 兄长的无耻,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就在兄弟二人对话时,却见坤宁宫的太监张永已经走过来,恭敬给二人行礼:“见过两位国舅爷。” 张延龄笑道:“是张公公啊,为何不见陈公公他们?” 张鹤龄道:“老二,你这问题问的,张公公就不是公公了?非要陈宽来迎接咱,才能体现出档次吗?其实张公公来……也没差多少……” 张永的脸色也马上不太好看。 但张永也不敢太明面表现出来内心的不爽,谁让现在的他没多少地位,没资格当面甩脸色呢? “张公公,听说司礼监的萧公公今早回来了?”张延龄又问了一句。 “是,已经去面圣过。”张永回答。 张鹤龄一听不由急眼道:“那老小子居然这么快到京师?本侯可是让他在我后面三四天回京的……没把本侯的话当回事,看本侯回头怎么教训他。” 张永别提有多为难。 这两位外戚…… 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你们以往在朝中的地位,能跟萧敬比吗? 仗着有皇帝的一点信任,无法无天不正眼瞧人? “两位国舅爷,是皇后娘娘差遣咱家前来的,您二位还是先往坤宁宫去,太夫人昨日便已入宫,不用等候了。” …… …… 张家两兄弟,在张永的引路下往皇宫走。 奉天殿那边的朝议还在进行中,张延龄只是往奉天殿那边看了看,一回头,却见远处有个小脑袋正往自己这边飞奔。 “二舅、大舅,你们怎么才来啊,孤等你们老半天了。” 本来张鹤龄还立在靠近朱厚照奔来的方向,看到这一幕,他赶紧往张延龄这边闪了闪,把张延龄往前推了推。 这意思是。 瘟神还是由你这个当弟弟的去阻挡。 朱厚照跑到面前,气喘吁吁道:“孤等你们一起呢。” 张延龄笑道:“太子今天这一身……看上去很英俊,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你过生日,真像个小大人。” 张鹤龄好奇打量着弟弟,还第一次见弟弟如此去评价太子。 朱厚照一脸腼腆的神色,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二舅说话还挺好听的,不过孤也快要过生日了,二舅可要给孤多准备一点礼物……今天二舅你给父皇送什么贺礼?” “嗯嗯,太子啊,你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大舅?”张鹤龄要体现出自己为兄长的态度,他发现自己都被人当空气。 朱厚照这才笑了笑道:“大舅你平生最抠门,一定不会给父皇准备什么好礼物,孤问你作何?” “你……” 张鹤龄瞬间就想打人。 但其实想想,其实朱厚照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别说是给皇帝送贺礼,今天他是准备入宫吃完再拿的。 “请恕臣不能跟太子明言,等到了贺寿时,你自然就知道臣会送什么礼物。”张延龄脚步不停,继续走。 朱厚照也不勉强,笑道:“二舅你就会卖关子,但孤觉得你也必定不会拿什么贵重礼物,谁让二舅你以前也抠呢?” “呵呵。” 激将法? 你二舅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 …… 一行到了坤宁宫外。 还没等进去,但见里面有人出来,却是一名脸很生的老太监。 “几位,皇后娘娘和老夫人正在见女宾,几位先要做等候。”老太监道。 张鹤龄往前踏一步道:“女宾?谁?” 好像他就喜欢去唐突皇亲国戚中的女眷。 老太监道:“是三位长公主。” 听说是站公主,张鹤龄瞬间失去兴趣,撇撇嘴道:“还以为是哪个大臣家里的诰命夫人什么的,居然只是长公主……几个驸马呢?” “今天几位长公主驸马,并没有受邀入宫。” 这意思是,哪怕皇帝举行了家宴,还是分了阶级地位,妹妹可以入宫,而妹夫就不用了。 但两个小舅子就可以来。 “等等吧……” 张延龄说了一句。 他也不想去见那几个长公主,没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却是里面正有人走出来。 不是旁人,居然是德清。 “那是谁?” 张鹤龄显然并不认识德清,德清作为没出嫁的长公主可不会随便见人,张延龄认识也主要是因为二人曾做过“相亲”之事。 张延龄笑道:“是德清公主。” 张永提醒:“是德清长公主。” 张鹤龄骂道:“长公主不长公主的,知道是个公主就行,多嘴多舌。” 却在此时,德清居然往张家兄弟这边走过来,螓首微颔莲步款款,似乎是并没打算避讳张家兄弟。 德清走到张延龄面前才停下来,仍未抬头。 却在此时,后面有女官靠近过来提醒道:“建昌伯,皇后娘娘吩咐,让您跟德清长公主到永宁宫会面。” 张延龄之前在跟朱祐樘夫妇用膳时,已知会再为他们安排相亲。 “知道了。” 张延龄点了点头。 正要往永宁宫,也就是后来的承乾宫方向走。 却还没走出去,发现德清脸色不太对。 姑娘,你咋脸红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毒很深 永宁宫内。 张延龄面对一个总不时望着自己笑,却连什么话都不说,脸上还洋溢着一股腼腆中带着害羞、奇怪色彩的女孩子,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大姐。 求放过。 “嗯,德清公主,你知道本爵呢家中姬妾无数,外面养的戏班子就几十个,名伶在我这里都不叫事,光是被我糟蹋……碰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个也有几百个,所以说呢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之前张延龄在做的,都是在推销自己,尽量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但在这位面前,就要尽量去表现有多不堪,这样才能让这个姑娘对自己死心。 谁知德清只是笑了笑,妙眸望过来道:“你说的,外人都知晓。” 知晓还对着我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我张延龄能掐会算,别的什么事都可以揣度,唯独这女人的心思揣度不明白,你可别对哥有啥幻想,哥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男人。 张延龄朗声道:“这里谁管事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连口茶水都没有吗?” 说完了自己身边女人的情况,就该表现出嚣张跋扈的一面。 社会我张哥,人狠话又多。 自然是越不讲理,越能把女人往外赶。 进来的几名女官面面相觑,随后有女官过来给张延龄倒了茶水,随后才给德清也倒了茶水。 德清抿嘴一笑道:“你没必要跟几位宫婢为难,她们不过就是在这里旁听侍奉,斟茶倒水这种事自己来就好。” 本来张延龄还觉得德清对自己不可能有意思,但见到德清如此的笑容,他心里又在打鼓。 这算什么? 我表现出嚣张,你不是应该生气吗? 咱俩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姑娘你给我的印象,前后反差这么大,完全是两个人呢?无论是历史上传闻的你,还是现实中我所见识过的你,都应该是暗中知书达理讲孝义礼法的,甚至是嫉恶如仇的,你为何不对我这种失礼的行为生气? 张延龄一脸冷笑道:“这些个宫女,还以为自己是谁呢,只要老子跟姐姐说一声,管保把他们赐到我府上去,为奴为婢。” 几名女官一听,脸色登时很惶恐。 在她们看来,张延龄真的可能会这么做,只要张延龄去请求张皇后赐宫女,张皇后并不会吝啬,更何况连皇帝之前都说要给张延龄赐几个宫婢…… “你就是吓唬人,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德清笑着说一句。 张延龄反而听不懂了。 姑娘,你很了解我吗? 不对。 画风完全不对。 张延龄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么个小妞面前,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不过再一想马上就释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管你对我态度如何,只要我坚持不娶你,就不信你哥还能把你强行嫁过来不成?这婚姻也讲求个你情我愿吧? “你好像很了解我,德清公主,你是不是被外面一些什么传说给蒙蔽了内心?我是什么人,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我不是贼,打家劫舍奸奸淫掳掠的事我也做了不少,怎么在你这里,我就成好人了?” 张延龄从没觉得自己居然有这么坦诚。 居然要承认自己是个大恶人,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出来都觉得别扭。 我可是好人。 但为了跟这个小妞划清关系,我才要表现出是坏人的样子。 德清道:“以往民间的确对你有很多传说,但想来都是因为不了解你,传闻有所不实,但其实你还是能为大明朝做事的人,以你的才学和做事的能力,以后必定会成为大明朝的股肱,连皇兄对你都寄望很深……” 张延龄听了简直要吐血。 小姑娘,你中毒很深啊。 张延龄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被一个曾经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进行表扬? 这就让他无法接受。 尬聊。 进行不下去。 便在此时,萧敬在门口行礼道:“德清长公主殿下、建昌伯,陛下传话,让您二位过去。” 张延龄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在这个小妞面前说话,真是太别扭,让他放不开,这可比在朝堂舌战群儒还要让人捉急,感觉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 他也算看出来。 这小妞就真的是对他有意思啊。 “公主,我们去见陛下,给陛下贺寿。” “嗯。” “公主,你看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没你说的那么强,就是想发点财,多找一些女人回去。” “嗯。” “我现在女人就无数了,你不会是想当我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吧?” “嗯……没有。” “大姐,你别在这里糊弄我行吗?你看我哪里强,我改还不成吗?” “噗哧!” “你笑什么?” “你说话真是谦逊,还挺有意思的。” “……” 张延龄很无语。 这还是今天第二个评价他说话有意思的人,第一个就是朱厚照,当时是自己违心夸赞了朱厚照两句,让朱厚照得意忘形才如此说的。 但这位德清公主,简直是不知所谓。 我怎么就说话有意思了? 张延龄已经在琢磨,是不是自己非要表现出更无耻的一面,比如说现场戏弄她一番,甚至有一点肢体上的接触,才能让她认清我的本质,让她彻底死心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 张延龄还是赶紧出了永宁宫,在萧敬的引路下,重新往坤宁宫走。 “建昌伯,您是不知道,今天在朝堂上,陛下对您可又大加赞赏,咱家也没想到,这次回来您就当户部侍了,以后还要多靠您仰仗……” 萧敬上来就对张延龄很恭敬,所说的都是奉承话。 他虽然在外奔波十几天,但好歹是把皇帝的任务顺利完成,回来后就要论功请赏,似乎接下来由他来接替李荣当掌印太监都是有可能的。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德清。 果然望过来的眸光中,又多了几分笑意。 好似在说,还说你自己没能力?没能力为什么萧公公要这么恭维你? 张延龄没好气道:“萧公公,你是内臣我是外臣,我们之间还是走远一点,别来个什么谁仰仗谁,被人知道岂不是都觉得我要很你内外勾结?你不想活,我还想把脑袋在脖子上多挂几天,再说这种话以后哪凉快哪呆着去!不知所谓。” 连萧敬都懵逼了。 这位今天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再回头看看德清,他又好像是明白到什么,无奈摇摇头也就不再去搭茬。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贺礼 坤宁宫外。 张延龄和德清一前一后回来。 张鹤龄马上凑过来,带着一脸八卦的神色道:“怎样?谈妥了?是不是马上要续弦娶她?为兄要恭喜你尚公主?” 张延龄不屑道:“大哥喜欢,大不了自己娶回去当小妾,谁稀罕谁娶。” 这话很不客气。 但就是故意说给德清听的。 让你知道我就是对你没感觉。 德清脸色也无太多情绪反馈,走到坤宁宫前,见里面有人走出来。 里面出来的人中,走在前的,是仁和公主朱效盈。 朱效盈出嫁在弘治二年,成婚都已有七年,但年岁却不过二十岁许间,说明其属于早婚,比朱效茹和德清大几岁有限,看上去也没多成熟。 加上后面出来的朱效茹,三姐妹站在一起,观来年岁相当,样貌却天差地别。 张延龄琢磨,生女不是像爹?怎么像娘? “我当谁呢,原来是朱家老大姐!”张鹤龄语气非常不善。 看这样子,张鹤龄跟朱效盈之间有矛盾。 朱效盈只是往兄弟二人身上打量一眼,带着两个妹妹重新进到坤宁宫内。 张延龄也要往里面走,却被张鹤龄一把拉住。 “干嘛?”张延龄回头打量着这个不着调的大哥。 张鹤龄恶狠狠道:“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整整她?我看到她心里就不舒坦。”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跟她有什么仇怨?” “我跟她有什么仇怨,你不知道?她当年差点当了你的大嫂……” 张延龄吸口气。 原来老朱家要跟老张家亲上加亲,已经不是头一遭。 “当年她就是为避免嫁给我,才一早出阁,后来姐夫有什么赏赐,她非给从中阻挠,田地都是她挑剩下的,以往但凡见到她准没好事……老二,你现在能耐,大哥的仇人仇事你可莫要忘啊!” 张鹤龄对弟弟一脸失望。 张延龄无奈拍了拍这个大哥的肩膀,劝慰道:“淡定。” “淡定你娘……” …… …… 坤宁宫内。 正在进行贺寿。 张金氏并没有在场,当天也没见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显然这次所谓的贺寿,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事。 “皇兄,您本来就是万岁,做皇妹的也不知该祝您什么好,那就祝皇兄多子多孙、枝繁叶茂……” 在张家兄弟进来时,朱效盈已经在说贺词。 但这话听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是朱祐樘真的有那本事,会只娶一个张皇后?能不多纳几个妃子?为何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后只留下朱厚照这个独苗?甚至还有各种民间传说在讲这两子一女都非张皇后所生? 种种迹象表明,朱祐樘在播种方面,是有心无力。 “好,好!” 朱祐樘则没太多的反应。 他总不能跟妹妹说,朕体虚,要不了那么多孩子,要不你想个办法给朕补补? 三个长公主都给朱祐樘送了礼物。 朱效盈和朱效茹送的都是有价的东西,而德清送的则是自己亲手绣的金字,都没太多心意。 朱祐樘笑道:“能聚在一起就很好,作何还要送这些东西?之后一起用膳。” 朱效盈回头看着张家两兄弟。 显然对于自己丈夫不能来,而张家兄弟能来感觉到有几分气愤。 皇帝此举,分明是亲疏有别。 毕竟长公主也是女人,属于妇道人家,并不想跟张家兄弟这样的陌生男子同时出现在同一殿堂之下,哪怕这是皇宫。 …… …… “陛下,臣也给您准备了礼物。”张延龄突然走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他身上。 张鹤龄拉了弟弟一把,提醒道:“你小子,什么都没带,还在这里装什么?” 朱祐樘道:“延龄啊,你最近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算是给朕最好的礼物,不需要你再给什么。” “可是臣毕竟也做了准备。”张延龄很坚持。 张皇后道:“既然准备,还不赶紧给你姐夫送来?” 她有意把“姐夫”二字声音加重,似乎就是为了提醒三个小姑子,本宫的弟弟是国舅,跟皇帝亲近关系上比你们更高。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呈递给朱祐樘道:“陛下,这是臣进献的。” 朱厚照从母亲背后窜出来,瞪大眼睛道:“二舅,给孤看看。” “没规矩。”朱祐樘说了一句,亲自把奏疏接过去。 张延龄道:“陛下,这上面的内容,最好只有您一个人来看,旁人不适合。” 朱祐樘笑着指了指张延龄道:“就你花样多……” 等他打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很好奇,自然很多人想过去一探究竟。 朱效盈仗着自己是皇妹,故意往前凑了凑,却还没等她靠前,朱祐樘突然一把将奏疏给合上。 “延龄,你颇为有心,朕感谢你的礼物。” 被皇帝这一说,在场的人更加好奇奏疏里写了什么。 涉及朝政? 给皇帝送钱? 礼物清单? 张延龄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却是一面银镜,呈递给朱祐樘道:“陛下,这里还有个好东西,是臣最近研究出来的,陛下可以拿去把玩。” 朱祐樘拿过来,对着镜子一看,瞬间吓了一跳,镜子都没拿稳。 好在萧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都以为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却是朱祐樘重新拿过来看过之后,惊讶道:“这……是镜子?” “是的陛下,是用玻璃制造出来的,所谓的玻璃其实就是琉璃,臣也没什么大的本事,就喜欢捣鼓点小东西,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张延龄要研究平板玻璃,始终还是无法做到完美无瑕。 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需要百倍以上的成品来进行挑选和切割,否则还是会出现凹凸不平的状况。 之前有送给苏瑶一面,在工艺上并没有眼前这面完美。 “好东西,皇后,你看可喜欢?朕送与你。” 朱祐樘有了好东西,自然先想着送给妻子。 张皇后拿过去照了照,笑道:“真好,跟真的一样,比铜镜清楚太多。” 随即张皇后还有意把银镜传给三个小姑子看了看。 三个小姑子看了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看直了。 对于任何时代的女人来说,都有爱美之心,更有攀比之意,尤其是朱效盈和朱效茹两个已经成婚的女人,更是好此道。 但最后,银镜还是落在张皇后手上,张皇后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瞬间让三个长公主感觉到艳羡。 “多谢陛下赏赐。”张皇后对丈夫表达感激。 朱祐樘脸色大好,笑道:“还是感谢延龄吧,就当是他给朕和皇后一人送了一件礼物,他是有心之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也有我张延龄不懂的时候 一顿家宴,吃得很没有滋味。 氛围很古怪。 张家两兄弟坐在一边,朱祐樘自己坐一边,皇后和太子坐一边,三个长公主坐一边,小公主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因为朱效盈生气她的皇兄只让两个外戚来参加赐宴,不让她丈夫来,宴席上就未曾有好脸色,只是张延龄不断起来给朱祐樘敬酒,把氛围稍微缓和一些。 但基本都成了朱祐樘跟张延龄这对君臣在表演。 “延龄,你文采好,不如借着酒宴,作首诗如何?”朱祐樘笑着提议。 张延龄道:“陛下,您可真高看臣了,臣哪有那本事?” 朱祐樘笑道:“你之前那首《竹生于石》,可说是让京师中的士子都趋之若鹜,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朱效盈接过话茬道:“皇兄,他说不行,那就真的不行,就连那首诗也不知他从何处抄的。” 张延龄惊讶道:“仁和公主你还真是了解我,我找别人抄那首诗你都知道?要不怎么说你家那位作不出来呢?” “好!” 就在朱效盈怒视着张延龄时,却是一旁的张鹤龄突然在叫好,这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朱祐樘先是皱了皱眉,打量着张鹤龄道:“鹤龄,什么好?” 张鹤龄自然是觉得弟弟帮自己顶了“老情敌”,心里觉得解气,不由自主叫好出声。 “姐夫,我就是说他……文采好……就这样……” 张鹤龄喝了几杯猫尿,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说的话也让张皇后在皱眉。 张皇后斥责道:“不能喝少喝,没点正形,看看你弟弟!” 张鹤龄道:“姐姐,你怎么也说我?我为朝廷办事,那是有功劳的,就算我只是个跑腿的,但我也是不辞辛苦,几天时间里跑了几千里,难道来这里说句话都不行?” 朱祐樘看出氛围不太对。 两个小舅子的酒品,在他看来一向不好。 以前宫廷赐宴时,也因此闹出过一些笑话,他这个当姐夫的自然还是要顾全面子的。 他赶紧圆场道:“鹤龄你的确该少喝点,听你姐姐的,来人,送他先下去醒醒酒。” 随即萧敬等人赶紧过来,扶着张鹤龄往外走。 张鹤龄这次也没什么过激举动,在往外走时,还有意拍拍弟弟的肩膀,好像在鼓励弟弟继续在宴席上给朱效盈好看。 但张延龄也懒得去在宴席上挑事。 跟朱效盈也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以前就知道这些长公主眼高于顶的,早就看他们两兄弟不爽,难得是朱祐樘的生日宴,也就不去制造事端。 …… …… 赐宴后面的氛围仍旧很古怪。 宴席结束之后,李荣带着陈宽过来奏事,张延龄在门口跟张鹤龄闲聊。 不多时,李荣和陈宽从里面出来。 张延龄要往里面走,但听朱效盈正在大声朝朱祐樘说话:“……陛下,咱大明的天下可不是靠外戚来撑着的,您为了用他们兄弟二人,得罪了朝中多少大臣?” “您让张家老二当户部侍郎,外面多少人在非议?难道非要让大明出现动乱,您才满意吗?” 德清还在旁边劝解:“皇姐,您少说两句吧,建昌伯的确是有能力的。” “还有你,不思进取居然想出家当道姑?真是让大明朝皇室脸面无存,听永康说,你居然还对张家老二有意思?你一向最知情守礼,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脑子坏了吗?” 朱效盈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对,上来就朝朱祐樘嚷嚷不说,还朝自己的小妹一番数落。 这下德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里面干嘛呢?” 张鹤龄酒还没完全醒,只知道里面在大声说话,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张延龄笑道:“在吵架。” 张鹤龄一摆手道:“老朱家那个老大姐,脾气可蛮横得很,幸好为兄当年没娶她,母老虎一个。” “连大哥你都知道娶公主不是好事,居然让弟弟我娶公主?大哥你存的什么心思?”张延龄表现出一脸生气的样子道。 “切,你爱娶不娶。” 张鹤龄打着哈欠,似乎已经准备找地方睡觉。 看到一旁端着果盘走过来的宫女有几分姿色,眼睛都看直了。 张延龄知道,张家兄弟最喜欢在宫里没事骚扰一下宫女什么的,还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不少的丑闻,现在张鹤龄借着酒胆可能要乱来,他赶紧用身体挡住张鹤龄的目光。 “大哥,你现在有钱有势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别打宫里女人的主意。” “嘿嘿,还是老二你了解为兄的脾性,这宫里的女人……是外面的女人能比的吗?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有追求,找女人也要有追求……” 只顾着跟弟弟吹牛逼讲自己的人生观,骚扰宫女的事暂时就抛诸脑后。 …… …… 宫宴结束。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 朱祐樘把张家兄弟叫到了乾清宫,此时李荣和陈宽仍旧在,同时过来的还有萧敬和韦泰。 司礼监的这几位,终于齐聚。 朱祐樘道:“延龄,叫你来,是跟你说一件事……宣府和偏头关等处,再次遭遇鞑靼袭扰,有关城失陷,军情危急。” 张延龄这才知道,李荣和陈宽之前为何要匆忙去见朱祐樘。 “陛下,您是说……”张延龄不太明确朱祐樘的意思。 这是要问策? 难道这种事,不该拿到朝堂上去说? 朱祐樘叹道:“此番鞑靼来势汹涌,已有破关而入的迹象,边陲其实已经暗地里打了两仗,皆都兵败,损兵折将,只是事尚未对外公开,若是公开恐令军心不稳。” 有战败的消息,不对内公开,为的是维护军心…… 理由太冠冕堂皇。 如此不会令各地守军将士造成懈怠? 涉及到军务上的事,张延龄不敢随便给建议,他知道因为他的到来已经产生蝴蝶效应,历史经验已不奏效,一个安排不慎,西北出现大的变故,这责任他可不想承担。 张延龄心想:“别的我还可以给你建议,但……我跟穿越众们最大的不同,军事方面我不懂啊。” 第二百二十章 无解 朱祐樘如今对张延龄的寄望太深,以至于有什么事都会跟张延龄商议,而且是那种私下的商议,不走朝堂渠道,这种私下的问策,简直是把张延龄当成宰辅一般的枢机重臣。 “二弟啊,姐夫都问你了,还不赶紧回答?有什么好办法,能一次把边疆问题都解决了?” 张鹤龄一看自己居然也跟着二弟沾光,跑到皇帝这里来,被问军政上的大事,除了自己面目有光之外,还希望弟弟能有好的表现。 张延龄道:“大哥,其实边疆有困难,最好是派个人去边疆领兵打仗,要不大哥你是否能胜任此差事?” 张鹤龄一怔,随即骂道:“二弟,在姐夫面前你也敢随口乱说?此等地方何等庄严?” 一向没溜的张鹤龄,居然还会板起脸教训弟弟。 朱祐樘一笑道:“延龄,其实你有什么直接说便可,难道你认为,现在朝廷应该在西北用兵?把战事扩大一下?其实……边疆的奏报中,是有提到,想要出兵关外,做一番巡防交战,把鞑靼气焰给打下去的……” 张延龄没有去回答。 还是那个问题。 自己不懂。 加上他对北方边疆的守军将领,包括那些督抚、总兵的不熟悉,万一这场出击战失败了,谁主战谁就要担责的。 苦心在户部中,涉及到盐政、商业、查贪等做出一点成绩,可不能因自己贸然的建议而付诸东流。 “陛下,臣认为,西北军政当以有经验的统帅来负责,臣自来对北方军政之事了解甚少,若是贸然提议军政之事,怕不但会遭朝中同僚的攻讦,且出了任何的偏差,都不是臣所能承担的,臣不敢妄言。” 张延龄说明了自己的难处。 不懂不会去装懂。 但若说完全不明白,他还是能说出一些所以然,但这些东西跟西北克敌制胜还是有差别的。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似乎对张延龄虚心诚恳的态度算是满意。 “行吧,明日朝堂上,朕再问各卿家的意见,今日就不多问你们,早些出宫,回去休息吧……”朱祐樘没有勉强。 张鹤龄瞪着自己的弟弟,似乎在怪责弟弟没有好好表现一番。 等兄弟二人出了乾清宫之后,张鹤龄劈头盖脸道:“老二,你是不是连装样子都不会?你不懂,你可以装懂啊,随便说两句,反正能在姐夫面前装装样子就行。” 张延龄道:“那大哥为何不去装懂说两句?” “我……嘿,你诚心看为兄的笑话是吧?为兄知道偏头和宣府在什么鬼地方!老子又没去过……” 张延龄笑着打量兄长一眼,好像在说,你没去过,我就去过了? “这要是明天,在朝堂上,姐夫问别人有成效,对你的信任可就没那么高,咱兄弟二人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可就要毁了!” “大哥,这局面是你经营出来的?” “废话,大哥我没跑东跑西是吧?” 又来。 “那大哥带来的木匣子,可有用御赐的东西塞满?” 经过张延龄的提醒,张鹤龄瞬间好像救醒了。 他立在原地,一拍脑门道:“你小子……都怪你,只顾着想你在姐夫面前说什么,居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我这就回去……” “大哥省省吧,陛下要休息了,或许他还要见李广呢。” “李广?” 张鹤龄不明白,这件事跟李广有何关联。 张延龄自然没去说,有关朱祐樘想让李广给他算前程的事,现在他跟李广的矛盾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但随着自己地位的提升,李广已经成为心腹大患。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外,朝议尚未开始。 众大臣正在商议事情,而最重要的莫过于西北军政问题,涉及到了偏头关和宣府周边的军情告急。 “听闻,昨日里万寿宴之后,陛下问及张家外戚有关宣大兵马调度之事,张家外戚直言对此不懂。”马文升带来一个很劲爆的消息。 此时在这一撮人中,除了内阁四人之外,只有马文升和周经二人。 等于是一个六人的小会议。 刘健脸色呈现出怪异的笑容道:“他也有不懂的时候?” 徐溥道:“他说不懂,很可能是不想惹祸上身,即便他读过一些兵书,但在殿前献策,也无异于纸上谈兵,有了功劳不归属于他,出了偏差则会归咎之,他这是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不会乱给军策建言。” 剩下五个人都打量着徐溥。 似乎徐溥比谁都了解张延龄。 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想想也是,西北军政问题涉及到的人情事太多,历史遗留问题更多。 不是随便查个案子、搞个晒盐法就能解决问题的,想把草原彻底平定,连当年明太宗都没完成,更有后来的土木堡之变,大明一般是不会主动招惹草原异族的,除非异族犯境。 在北方问题上,朝廷一向主张固守,在此前提之下,所涉及到的重点就是钱粮物资的调运。 谁言出兵,谁就是跟大明对外夷的国策作对,必然也没好下场。 “如今又能如何?宣大两处之间,被兵马袭扰众多,百姓多有被劫掠,若是坚壁清野……只会助涨外夷气焰。”周经一脸为难。 作为户部尚书,他可不主张在九边中路,也就是宣府到大同一线搞坚壁清野,那可是大明朝自己的国土范围之内,长城关南。 被敌人杀到家门口,还要把所有的兵员和人口都收到城塞内,跟外夷打坚壁清野的战术,想想都会让人觉得窝囊。 “外夷袭边又不是一天两天,难道真要重开互市不成?” 几个人商讨来商讨去,仍旧是没好的建议。 关口还是能守得住的。 偏头关等关隘,根本不愁被外夷攻破,但问题是除了关隘之外,大明的兵马就没法出城。 等于说,大明所谓的雄兵,只能立在城头上,看着敌人在自己的国土范围内肆虐,谁都不敢轻言出击,而之前贸然出击已经吃了败仗。 鞑靼犯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攻取这些关隘,就是为了劫掠。 官兵遇到了强盗,出去打打不过,守在城里任由强盗胡来? 这局面…… 简直无解。 第二百二十一章 嘴炮无敌 奉天殿。 朝议尚未开始,皇帝驾临,众大臣便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张氏兄弟是跟皇帝一起来的。 本以为今天不用面对张延龄这个“煞星”,谁知还是正面遭遇了。 朝堂礼数结束。 朝议开始。 一上来所说的,也果然是宣府周边的军情。 “……鞑靼屡次犯境,危及边陲各处之防备,尤以偏头关周边城塞袭扰为重,其异族不思皇恩,乃大明所不容……” 兵部陈奏的语气是很强硬,但没提到点子上,就是是否出兵的问题。 说得是义愤填膺,但涉及到出兵与否问题时,就模棱两可,好像谁都知道,出兵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宣府、大同一线的敌情,对朝廷来说并不是秘密,但对于之前贸然出兵的兵败,所知之人甚少,看起来兵部也没打算拿此事在朝堂上大做文章。 “诸位卿家,西北近年来都算太平,但自从去年经历吐鲁番变故后,今年伊始,鞑靼便屡次犯境,诸位卿家可有好的提议?” 朱祐樘语气也算是很诚恳。 要问策。 却还不能表现出太迫不及待,要显得朝廷对此游刃有余,只是需要拍板定案。 徐溥走出来道:“往常年,边陲的袭扰主要来自于三边,谁曾想今年以来,鞑靼袭边却屡次在宣大,朝廷当派出新的宣大督抚前去治理军务方可。” 在明朝,总督和巡抚并不常设,所设立必定有缘由,诸如边陲不稳,或是要治河、治灾、治漕等等。 宣府和大同其实各有巡抚,但眼下并没有设立宣大总督,等于说没有人能统筹九边中路的人马调度,以至于各方在协应上会出现政令不协调的状态,影响边陲稳定。 设立宣大总督,看起来是迫在眉睫,积极作用也是有的。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会造成督抚权力过大,再加上督抚驻地及各处防备资源有偏斜,形成边陲防备的不平衡,同样会影响边疆权力格局。 朱祐樘道:“临时设立督抚,只怕杯水车薪,如今更应该先驱除鞑靼人为上。” 皇帝把话暗示到这里,其实大概就是等在场之人提出出兵的建议,并讨论出兵。 可徐溥在建议设立督抚,没被皇帝接纳之后,马上住口不言退回到臣班,这明显是不想把主战出兵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就显得他“老谋深算”。 “兵部……” 朱祐樘眼见目的没达成,只能让兵部出来献策。 兵部尚书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若从延绥等处调拨兵马回撤宣府、大同等处,必定会影响到延绥一线的安定,或可从京营调拨人马,戍卫边陲。” 朱祐樘点了点头。 比之徐溥设立宣大总督的提议,马文升总算说了一点有建设性的。 从三边,也就是九边西路调拨兵马到宣大一线,山长水远不说,还容易造成三边防备空虚,毕竟大明开国之后,大部分的边疆战事都是在三边打的,宣大更多是以稳守为主,如今提出要从京营调兵,合情合理。 但问题是…… 皇帝要的是出兵的建议。 你光说从京营调拨兵马去宣府大同一线,那调过去是开战呢,还是跟本来宣大一线的守军一样当缩头乌龟,你马文升还是没直说。 “兵部还有何策略?”朱祐樘继续追问。 马文升能感觉到压力,但他仍旧不卑不亢道:“边疆战事再起,原因在于火筛一部对朝廷不臣之心日久,或可联络草原新兴之派系,分化而攻之,或有奇效。” 朱祐樘听了,登时觉得脑袋很大。 这算什么建议? 联合外族打外族? 你当外族人都傻的?会任由大明朝去分化?关键是怎么分化?需要做什么?再是需要多少时间去瓦解?你也没说啊。 “切!” 就在此时,在场一个人发出很不屑的一声,这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说给在场之人听的。 众人马上就从这一声之中,把那个“另类”给找出来。 徐溥道:“建昌伯,你好像对马尚书的建议很有意见?不知你可有好的建议,能及时化解内关之困?” 皇帝一时都没打算问张延龄,却是徐溥抢先一步来问询,好像有意让张延龄下不来台。 知道你不懂,还不赶紧趁热打铁? 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机会。 让你留在岸上,还不定以后怎么咬我们,好不容易把你赶下河,这就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张延龄道:“徐阁老,我都没说话,你怎么突然问起我来?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户部侍郎吧?兵部的事,也轮到我插手了吗?” 朱祐樘也帮腔道:“不必多问建昌伯,此事还是由朝堂拟定,谁愿意建言,便由谁来说。” 皇帝自然会帮腔小舅子,原因在于皇帝早先一步已经问过张延龄,张延龄也明确说明自己不懂这个,皇帝怎会故意在朝臣面前下小舅子的面子? 但在场的大臣,可都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懂,才想落井下石的,皇帝不帮还好,这一帮反而让他们更来劲。 刘璋道:“陛下,建昌伯如今虽为户部侍郎,但他主职仍乃都督府中人,行军问策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何况他之前对马尚书的军策有不满之声,若是不能说出所以然,只怕难以服众。” “对!应该让他说清楚,否则让他出来给马尚书道歉!” 一群文官还不赶紧出来力挺刘璋? 众文官义愤填膺。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俨然如旁观者,在看热闹。 又是一群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还顾着跟我党争?有点出息行不行?学学李东阳,再或者学学屠滽也行,看看这两位,现在就一点怒气都没有。 刘健道:“建昌伯,你不打算说两句吗?” 张延龄笑道:“既然诸位这么热心,想听在下的军策,那在下就不妨献丑,在朝堂上来一番纸上谈兵,只要诸位觉得还能听进去。” “说!” 朱祐樘给了小舅子坚定的信心。 似乎朱祐樘看出来,小舅子不说点什么,已经不能压住这群文官的怒火,还不如让小舅子胡说八道几句,只要体现出小舅子真的不懂,相信文官也就不会再勉强。 再者……皇帝对张延龄似乎也有一种信任,觉得张延龄还是能有所表现的。 谁让小舅子这张嘴,那是无敌的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责任我来担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都让臣来说,那臣就献丑。” “不过在说西北军政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话说跟今日之事非常应景。” 徐溥道:“就事论事,建昌伯,在朝堂上讲故事,可不是召对应有的态度。” “是吗?不是你们的态度,是我的态度行不行?我就喜欢讲故事,你能拦得住我还是怎么说?嘴长在我身上,要不我住口不再说下去,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徐阁老你看如何?” 我不说,你们非要让我说。 我现在要说,你们还要规范我怎么说不成? 既如此,那干脆就别让我发言,这样不就趁了你们心意了? 徐溥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跟张延龄做过多纠缠。 张延龄道:“其实这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大户人家,院子里遭了贼寇,一群贼寇已经在院子里肆虐,把家仆杀了不少,抢走了很多东西,而家主和他的护院们却只能躲在屋子里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却一直商量不出个对策。” 刘璋怒道:“建昌伯,你这分明是有所指,你意思是说,我大明朝不敢与鞑靼交兵?” “那你倒是提议让陛下出兵啊,为何出兵这两个字,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说出来?”张延龄一脸冷嘲热讽道,“兵部的这位马尚书,也算是雄韬武略了吧?吐鲁番一战,在出兵之前也是果断坚决,才令我大明收复了吐鲁番,并以此安定西北局势。” “可现在呢?” “贼进了家,不商量怎么御贼,居然提议家主跟院子之外的贼联络?找一伙新贼商量一下联合的事,一起把家里的贼赶跑?马尚书,你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张延龄的话说出口,马文升面色也带着羞惭。 先前他提议联合草原上其他新崛起的部族,跟火筛部交战,算是一种“权宜之计”吧,但在张延龄的话语中,却把他比喻成没胆气的窝囊废。 “诸位臣僚,不就是出个兵吗?我张某人虽然别的不懂,但心中一点血性还是有的,诸位不敢承担主战带来的后果,我张某人怕什么?不就是建议陛下出兵跟火筛部交战吗?诸位不敢说,我来说,责任我来担!” 说到这里。 张延龄恭敬对朱祐樘行礼道:“陛下,臣提议出兵,从宣大一线调拨各卫人马,与鞑靼人正面交锋。” 朱祐樘没说什么。 这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皇帝是需要有人出来提议出兵,跟鞑靼正面交战,但不是眼前这种状态,更不是由自己的小舅子出来提议,最后把责任归在张延龄身上。 徐溥道:“建昌伯,与鞑靼在开阔之地交战,可非扬长避短之举,若是贸然出兵出了偏差,可不是随便一句提议出兵,就能将事给掩盖的。” “是啊,贼寇进了自家院子,若是打开屋门跟贼寇交战,被贼寇杀到屋子里,责任可不是提议出去打贼的人能承担得了的。”张延龄笑着道,“那就因为怕了贼寇,所以眼看贼寇在院子里肆虐,所有人都因为怕担责,都躲在屋子里看,然后就互相指责对方没有能力把贼寇给赶走?” 这种比喻虽然有强词夺理的嫌疑,但其实用得也算是很好了,让徐溥都不知该如何去跟张延龄争。 刘璋道:“贼寇贼寇,鞑靼人是几个贼寇可比的吗?” 张延龄道:“要不刘尚书的意思是,贼寇才是本来这家的主人,被我们占了他的房子,现在他杀回来,我们就要回避着,防止他把房子再占回去?” “你!” 刘璋怒不可遏,别说是他,连在场的文臣都没想到,张延龄居然敢这么说。 这房子原来的主人…… 那意思是,大明朝廷才是鹊巢鸠占的人呗? 朱祐樘没好气道:“建昌伯,你这个比方,很不合适。” “臣也知道不合适啊,不然怎么比呢?诸位臣僚,说来说去,问题不是打不打贼,而是应该怎么打的问题,难道我张某人脑子不管用,理解有误不成?或者说诸位就只等着贼寇在家院中劫掠完了之后,自行退去?那还养着看家的护院作何?西北军政那么多的将士,不会人人都跟诸位这样贪生怕死吧?” 张延龄仍旧是得理不饶人。 朱祐樘叹道:“出兵的风险很大,如之前各地的陈报,鞑靼此番是有备而来。” “陛下,臣认为,如今诸位臣僚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觉得,草原上有内部的矛盾,火筛杀到关口之内,必定会在劫掠到一定时间后,就撤去,但诸位可有想过,如今草原上正在兴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要把草原各部给统一到一处,再跟大明叫板?” 张延龄的话,引起在场之人的注意。 马文升道:“建昌伯,你所言的,可是鞑靼的小可汗?” “是的,此人被推举为达延汗,其实他统一西部草原已经有很长时间,连以往不可一世的瓦剌,如今也在他的控制之下,至于火筛……诸位一定以为他还跟达延汗交战,所以才会于中原劫掠,却不知他其实很可能已在暗地里投靠了达延汗,此番袭扰大明的,也并非是火筛一人的意愿,而是达延汗的意思。” 张延龄提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假设。 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的。 草原上兴起的小王子、小可汗实在太多,自从蒙元进入到草原之后,就没听说谁能真正把各部给统一到一起的。 诸如也先这样曾险些把大明都城给拿下的草原霸主,最后死得渣都不剩。 在场的文臣也自然会认为,草原那么多部族,想连成一线根本是不可能的,达延汗也没那能力。 他们如此笃定更主要的原因,是没收到相关趋势的风声。 朱祐樘则对此很重视,道:“建昌伯,你对此消息,可否有把握?”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要验证此事,也很简单,现在不是要讨论如何将火筛的人马赶出家门吗?我们不妨来一个‘围魏救赵’,从三边出兵,沿着贺兰山一线打过去,端了火筛部的后路,看看火筛是撤兵去跟我朝人马交战,还是有其他路的人马起协应,不就一清二楚?” “你……” 徐溥瞪着张延龄,一时有些无语。 提议出兵已经需要担很大的责任,张延龄居然敢提议两线出兵?这随便一线出了任何的问题,张延龄的罪过都是滔天大罪。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二百二十三章 预判你的预判 朱祐樘没有对张延龄的提议马上表态。 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来道:“国之危,在于有轻言兵者,且不知兵。” 元守直是专门出来跟张延龄唱反调的。 但他没指名道姓说自己是在抨击张延龄出兵的策略,大概的意思是,有不懂兵的人在说出兵,那国家就要陷入为难了。 听起来有道理,但更像是在哗众取宠。 张延龄笑道:“这位元银台可真是义正言辞,但敢问一句,贼寇都已经杀进自家院子里,居然谁提议出屋子跟他们交战,谁就是造成家院倾覆的罪魁祸首是吧?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张某人比作王振之流?再或者,你要对主张出兵的人好一番攻击,然后再表明守在屋子里看贼寇劫掠,就是最好的方略?” 元守直听了这些话,并不着恼。 他道:“建昌伯,你是有一些歪才,也是帮朝廷做了一点事……” “谢谢夸赞。”张延龄才懒得听你后面的“但是”,只要你承认我为朝廷做事,那就是你输了。 元守直的脸色大变,厉声强调道:“但你对于行军之事完全不懂,就敢提议在延绥和宣大两线出兵,你安的什么心?莫不是你跟外夷有所勾连?” 扣屎盆子。 吵不过,就给人扣帽子,儒官的脑回路,突然让张延龄觉得似曾相识。 小事往大事上套…… 这不是我的辩论手段吗? 你元守直居然也学会了? 但问题是,你能论证大事,也就是我跟外夷有勾连吗?如果你真能论证确有其事,那的确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被当放屁。 但你只是在扣屎盆子,根本不能详细论证,有个屁用? 元守直的话音落,别说是皇帝,就连跟他现在一道上的那些同僚,显然也没跟他有任何共通点,似乎对于张延龄跟外夷有勾连这种事,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情况下,也没人会相信。 张延龄都已经是皇帝的小舅子了,跟外夷勾连有什么好处? 张延龄笑道:“阁下,不是我非要反驳你,实在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自古以来似乎只有主和派,才有可能会被当作是外夷的同谋吧?你所谓的我跟外夷勾连……姑且不论事实与否,你有证据吗?” “够了!” 朱祐樘都不想听下去。 现在探讨的是出兵问题。 结果话题兜兜转转,又变成张延龄跟在场文官的矛盾。 这个转变,也让朱祐樘觉得很费解,好像张延龄出来说什么,都能被人攻击,甚至在遇到家国大事时,这些文官也没有消停的时候,还前仆后继没完没了。 朱祐樘道:“建昌伯提议要出兵,诸位有何意见?” 皇帝也是务实的。 文官怕担责任,没人愿意出来提议出兵,都不想当主战派。 现在张延龄打破了这种壁垒,已经出来提议出兵,不管这是否朱祐樘想看到的局面,有人开了头,那皇帝就可以让朝臣开始讨论了。 最近很少在朝堂上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李东阳,突然走出来道:“陛下,西北用兵之事,当以稳妥为主,以老成之主帅统兵,先要稳定关防再谈出击。” 李东阳还是有眼力劲的。 他有谋略。 看出来皇帝其实是推崇出兵的。 总在说弘治中兴,让朱祐樘觉得自己是中兴的皇帝,但中兴了半天,遇到一场外夷入侵,就只能看着贼寇在自家院子里肆虐,算哪门子的中兴? 所以李东阳所探讨的重点,并不是不对外用兵,而是要稳定边防,意思是要压缓出兵之事。 这是对症下药。 张延龄笑道:“李阁老所言,听起来还是很中听的,但问题是,鞑靼入侵已有近月,关防关隘被损毁已有多处,下一步就可能涉及到关隘的稳定,此时不出兵,难道等秋粮成熟之后,再跟鞑靼人交兵?或者说,诸位有认为,鞑靼会在秋粮成熟之前,轻言撤兵的?” 经过张延龄的提醒,在场其实很多人好像是醍醐灌顶。 鞑靼人来抢的主要物资是什么? 当然是粮食。 抢银子回去有个屁用? 还是吃饭最重要,有了粮食才能增加人口,才能保证出征时无后顾之忧。 眼下正是即将入秋的时候,粮食再有一两个月就要成熟,此时鞑靼人肯定不想就此撤走,定是要等把这批秋粮给收割了之后,再撤回去,以达到战争利益的最大化。 徐溥问道:“建昌伯,你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问我是什么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不对啊,难道诸位其实早前已经有过商议,想到了对策,但又碍于对策太过于荒诞离奇,不想经由自己的嘴说出来,而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徐溥一怔。 他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这么旁敲侧击去暗示他。 徐溥为什么要问张延龄什么意思? 之前出兵的话,是借由张延龄的口说出来的,如今他想把坚壁清野,将城外之外的田地全都给损毁,再借由张延龄的嘴说出来。 但张延龄这次可不会趁他心意。 对张延龄来说,出兵的建议我可以替你们出,责任可以由我来担,但让我提出坚壁清野…… 门都没有。 打仗这种事,胜负难料,战场上得胜,那主战派还是有功劳的。 但若是提议坚壁清野,简直是自废武功,这其实也跟他主战的思想相违背,我一边提议主战,还一边提议坚壁清野,那跟自己打自己脸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张延龄继续对朱祐樘进言道:“陛下,最近几年,三边总制的人选一直未能定下,臣提请,马上决定其人选,并由其在三边之地确定出击之路线,以战西路。” “而东路则派遣有经验的将帅,也做出击,此乃双管齐下!” 你们不提议如何去出兵,还在讨论是否出兵的问题,我已经在探讨具体战略战术。 徐溥道:“建昌伯,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对出兵之事很有心得?莫不是,你想自领差事,亲自督战对鞑靼一战?” 话音落。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徐溥这意思是…… 让张延龄去领兵? 很多人都在暗暗皱眉,老徐啊老徐,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我们跟你一样都恨这小子扰乱朝堂,但你也不能乱来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有坡,但不下驴 “徐阁老,你的话意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你是想说……让我前去带兵与鞑靼交战?让我以一个外行人的身份,去指挥和调度一群内行?” 张延龄笑着问出这个问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顺着皇帝的意思做进言,中途几次被文官打断思路,甚至他进言的两路进兵的方案,都没得到朱祐樘的正面回应。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又放在张延龄领兵这件事上。 徐溥神色淡然道:“建昌伯,你乃是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我大明的武勋,你怎可说自己是外行?难道这些年来,你在都督府内,未得到军事栽培?有关的兵法兵书,尚未了然于胸?” “哈哈哈……” 张延龄大笑起来。 刘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张延龄笑道:“你们内阁这算不算是举贤不避仇?我跟你们过去的怨怼如此之深,在涉及到家国大事上,你们居然没有回避,真乃是让人……啧啧,称奇啊。” 徐溥道:“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并无意义,如今朝廷要应对来犯的鞑靼兵马,宣大一线的压力,也必须要由京师派遣主帅前去负责,既然出兵的建议由建昌伯你来提出,由你领兵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朱祐樘听出问题不对劲。 文官这哪里是在举贤任能。 根本是想排挤张延龄,把张延龄安排到其不熟悉的位置上,让张延龄去出丑,甚至遭遇一场败仗,那之前张延龄在朝中所有的成绩都可能会付诸东流。 朱祐樘紧忙道:“任命西北督抚之事,当由朝廷从长计议……” “陛下,三边总制的人选,可以而后来定,但宣大之危机当及早处置,否则可能会导致鞑靼进一步进犯紫荆关、居庸关等处,重蹈当年也先犯我京师之覆辙。建昌伯雄韬武略,文能安民社稷,武能定边疆鞑虏,是乃我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以其领兵宣大,恐也难以服众……” 要不是君臣众人是亲耳听到此话由徐溥说出来,他们断然不相信这话居然是徐溥说的。 或者说。 他们压根都不相信,徐溥居然会如此“高看”张延龄,给张延龄戴高帽的同时,居然还让张延龄去西北做领兵这么大的差事。 朝廷连出兵与否都不敢断然定下,现在不但由徐溥代表文官提议出兵,还提出让张延龄领兵。 朝堂议题的进展未免有点快。 朱祐樘都不想去正面回答徐溥的提请。 当朕是傻的,看不出来你们故意挖坑让外戚往里面跳?还故意让朕最信任的建昌伯,去西北带兵,让他身败名裂? 你们文官为了打击外戚,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道就没考虑到大明边疆的稳定?没考虑到大明百姓的安危福祉?你们这是为了党争,无所不用其极啊。 “徐阁老,真是感谢你,居然会对我如此信赖,看来我之前是误会了你,一直以为你对我有所误解,原来我的能力,朝中上下最清楚的那个人是你……真乃是我张某人的伯乐也!” 张延龄突然“自吹自擂”起来。 徐溥不搭茬。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 “但徐阁老,你对我如此深刻的认知,为何不早点出现呢?我以前要办点什么事,处置个什么案子,为何不见你对我如此支持?反而是你们都不谈出兵,让我出来主战担责,然后再把带兵的事交给我……徐阁老,你这是用心不良啊。” “我是不是可以进一步猜想,你们文官为了让我张某人早点于朝堂滚蛋,干脆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我去领兵,这样打了败仗要么早点死,就算不死也要下狱问罪,甚至被问斩……” “哎呀,我从来不想把诸位臣僚往坏了去想,但诸位给我的感觉,大明朝廷全都是坏人啊!” 张延龄当着在场大臣的面,说的话已到了非常难听的地步。 刘健道:“建昌伯,麻烦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话个屁,若是我当众提议,由你刘阁部亲自领兵去西北打仗,还说得义正言辞,你作何感想?别事不关己就显得很清高自傲的样子,麻烦看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屎,当了恶人还自吹自擂以为自己有多清白?真是让人笑话!” 张延龄的话非常不屑。 “你!”刘健闻言,瞬间就对张延龄吹胡子瞪眼。 刘健在内阁几人中,算是脾气比较刚烈的,最忍受不了张延龄这样在朝堂闹事的外戚。 朱祐樘眼看朝堂有些失控,急忙道:“诸位卿家,此事容后再议吧。” “陛下。” 张延龄反而是不依不饶道,“臣刚才对于徐阁老建言所评价的话语,完全是出于离愤,但臣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旁人不敢为之事,臣敢为。” 朱祐樘打量着小舅子,眉头深锁:“你……” “陛下,既然诸位同僚觉得,朝中有臣在,他们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那臣也不会讨人嫌,臣提请亲自往宣大领兵,驱除鞑靼人,哪怕是身死于疆场,也要为大明尽最后的忠诚,还望陛下恩准。” 张延龄居然主动请战。 这不但是朱祐樘没料到的,连提议此事的徐溥等人也在皱眉。 显然张延龄太“上道”,我们提议让你去死,你还真去死?你怎么这么听话呢?照理说你小子也是个小狐狸,算的比谁都准,先前的话也说明你早就听出来我们的用意。 这时候皇帝都替你撑腰,不想让你去,你更应该借坡下驴才对。 朱祐樘叹道:“延龄,你这是何苦呢?” 看样子,皇帝对小舅子的诚意非常感动。 这让徐溥很气愤。 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一定觉得徐溥这是憋着使坏,让张延龄带兵,不顾大明安危。 只有少数人知晓徐溥真正的目的。 徐溥其实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敢去,故意如此提议,让众大臣看出张延龄贪生怕死,也让皇帝知道他所信任的小舅子不是什么事都敢往前冲,用这种方式摆张延龄一道。 谁知张延龄不但看出他们的意图,还主动请缨。 那这情势就不同。 张延龄瞬间从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耻外戚,变成了有担当的大明股肱,这结果可并非徐溥等文官所愿意看到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请求派遣 “陛下,臣并非只是轻言用兵之人,既然臣主战,那臣不亲自去战场,无论未来的战事胜负,都会被诸位同僚认为是有过无功,那臣为何不为大明疆场效命,哪怕是身死于疆场,也死而无憾呢?” 张延龄大义凌然。 他的话,是很让那些大臣生气的。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为大明尽忠的决心,在文臣的生存之道中,谁当皇帝无所谓,反正他们是职业政客,难道外族打过来把大明给占了,他们就一定会为大明殉节? 开玩笑。 未来扎起鞭子当新朝之臣的人比比皆是,大部分的文臣是没有风骨的。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张延龄愿意出来为大明尽忠时,朱祐樘马上能感受到那股亲疏远近。 朕对外戚是偏袒了一些,但若是家国遇到外族入侵时,还不是要靠外戚来顶着?若非延龄主动请缨,难道别人还会主动提出要去西北领兵不成? 此时的张鹤龄,正在拼命给弟弟打眼色。 张延龄立在文官那一边,张鹤龄没法靠近过去,本来听弟弟说要出征,他也没当回事,在他看来这种耍嘴皮的事情谁相信谁是傻子,老子才不相信这个精明的弟弟会跑去西北送死。 可眼看张延龄如此坚决去请战,连皇帝和文臣都已经快要同意时,张鹤龄着急了。 他发现弟弟此时根本就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个兄长的存在,任凭他打什么眼色,都无济于事。 “延龄,朕知道你一心为大明朝廷,但若是你没有经验,去西北恐怕也会遭遇到不测,你需要有人协助你吗?”朱祐樘问道。 听这意思。 皇帝已经同意了,而且已经在探讨成行的人员构成。 张延龄道:“臣请,由家兄陪同臣同去。” “啊?!?” 在场的君臣都还没有所表示,张鹤龄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一声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惊讶,把他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朱祐樘打量着张鹤龄道:“寿宁侯,你这是作何反应?” “不……不不不……不是……陛下,家兄不去!”张鹤龄都快语无伦次。 周围的人都在偷笑。 弟弟大义凌然拿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还是这个兄长比较实在,听说要去出征,连话都说不利索。 朱祐樘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有点失望,张家两兄弟,没对比就没伤害,就算你不想去,你是不是也收敛一点,私下里咱再说,何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关键是朕也没说一定让你去啊。 张鹤龄的舌头仍旧在打结:“陛下,家弟去,家兄不去……我……臣不懂打仗,去不了,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咳咳咳……老二,你拿为兄开涮呢?为兄几时说要出征?” 张鹤龄心里那叫一个恨。 我听说你要去打仗,拼命用眼色来阻止你,你倒好,不但要自己去,还要拉上为兄去给你垫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你这轮明月狗咬吕洞宾啊。 张延龄神色淡然道:“既然家兄不想去,那臣也不能勉强,臣还请陛下派遣对于西北地形熟悉之人,能相助于臣,再从京营中调拨一两千人马……不是为作战,只为能护送臣到偏头关左近……与敌开战!” 在场的文臣听了此话,又都在暗暗皱眉。 本来都以为,张延龄即便请缨出战,也一定会因为贪生怕死,希望皇帝多调遣人马给他。 谁知张延龄只请求派个一两千人护送他到前线。 之前张延龄去一趟山东,都派了五百人护送,现在只派个一两千人,根本就不叫事。 “京营派遣人马之事,朕会应允于你,朕之后会跟都督府打招呼,兵部也赶紧做相应的安排。”朱祐樘已经不再探讨张延龄是否去的问题,而直接在讨论怎么去。 徐溥紧忙道:“陛下,此事是否再从长计议?” 朱祐樘闻言皱眉。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先前好像是你提议让我前去领兵的吧?现在我已经如你所愿,你居然又反悔了?不带你这样的,反复无常可并非你徐阁老应该做的事,这还是大明朝堂,容不得胡来……这好像是你们以前教训我的话吧?” 徐溥道:“提议是一回事,提议之后还需商议,莫说你纸上谈兵,你就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贸然让你去宣大带兵,出了偏差,你能承担责任吗?” 张延龄惊讶道:“徐阁老,你这是在替我考虑,还是在替大明朝廷考虑?若是替我考虑的话,那还真谢谢你,我死在西北不好趁了尔等的心意,以后再无人扰乱朝堂?若是为大明朝堂考虑,你从开始就不该提议让我去带兵,你现在反复无常说什么都行,可我已经做好了为大明尽忠的准备。” 徐溥很生气。 最初不过是为了挤兑张延龄,结果现在造成的局面,愈发失控。 张延龄就擅长跟人辩论,现在占了道理,还不跳到他们鼻子上? 徐溥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李东阳拉了他的袖子一把。 李东阳给他打个眼色摇摇头,意思是别去争了。 这小子既然爱出风头,想去领兵,那就让他去,总归他在西北不会立下什么功劳,就算活着回来也必定不可能跟以往那样隆宠于一身,至于害怕他在西北乱来导致局势失控,也还不至于。 鞑靼人也没强悍到可以再次威胁大明京师的地步,何况西北还有那么多富有经验的“保守派”将领,就算张延龄下令出兵,那些人会听他的? 你张延龄莫不是低估了西北将士贪生怕死的心理。 不是朝廷以往不出兵,实在是各种人各种推诿,以往宁可看鞑靼人劫掠一番撤走再跟朝廷申请修城墙的款项,也不会出去送死。 兵不是你想出就能出的。 朱祐樘不想参与到文臣的争论,他迟疑道:“延龄,你所说的对西北地形熟悉之人,不知为何人?” 张延龄道:“臣听闻,詹事府左中允王华王学士的公子,名王守仁者,曾于数年之前在北方勘察地形,曾上奏做西北防备之论。” “臣曾有幸听闻过他的事迹,得悉他的治兵理念,对其勇气及治兵方略非常佩服,臣也听闻他今年会试不第之后,人在京师修学而未回余姚,便请陛下派遣他作为臣的助手,与臣一同前去偏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做太高期望 张延龄要把王守仁招揽到自己往西北去的阵营中。 在场的大臣,基本都不知道这个王守仁到底是谁,听张延龄的意思,此人连个进士都不是,张延龄居然要让其作为助手? 但还是有人知道王守仁,尤其是李东阳等翰林院体系的人,毕竟王守仁的父亲可是大明的状元王华,如今王华也仍旧在翰林体系中为官,一步步攀升,以求能达到入阁的水平,王华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储相之一,跟李东阳等人的私交很好。 王华的儿子,也得到李东阳等人的提点。 甚至李东阳也夸赞王守仁有状元之才,但很多人却觉得王守仁心高气傲,将来若真考中状元必定会目中无人等等…… 朱祐樘不管这个王守仁是谁,他道:“既然延龄你想用此人,那朕就将此人调遣给你,再者你需要何人相助,只需跟朕上报,朕一律都调拨给你……” 这权限似乎有点大。 想用谁,一句话的事。 张延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很多人被张延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如果张延龄非要使坏,现场点几个人跟着去,那谁被点谁倒霉啊。 但张延龄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这么做。 很多大臣心里在愤恨。 威胁! 拿到鸡毛当令箭,皇帝说会调派人给你,你就想拿这个来威胁我们?我们是乃读圣贤书的人,岂能容你威胁?想让我们出来跟你争?门都没有!你爱让谁跟你去,那是你的自由,我们也不去跟你拉扯…… “既如此,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延龄,你尽可能早些往西北走,这一两日就动身。” “至于三边总制的人选,朕还会在这几日的朝堂上继续议,阁部和兵部也及早做出合适的人选推举……” 皇帝暂时只是委命让张延龄去西北,官职都没定下来。 是让张延龄当宣大总督,还是让张延龄当大同巡抚等等,也没定。 就这么要派张延龄去西北,其实在号令方面显然是不足的。 但皇帝似乎对于安排张延龄怎样的职位,早就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想在朝堂上说,总归让张延龄领兵去抵御宣府到大同一线的鞑靼兵马,也是朝中共识,你们文官若真对朕的安排有意见,朝堂上就该说,等事后朕委命了再说…… 晚了! …… …… 朝堂没有下一个议题。 张延龄马上就要作为领兵的主帅,亲自去指挥对鞑靼小王子火筛的一战。 随后张家兄弟又被朱祐樘叫到了乾清宫,对于监军等事还会有内部的安排,也可能会在内廷的商议中,直接把张延龄的官职给定下,以张延龄身为户部右侍郎的身份,委命个右都御史兼大同巡抚的职位,看起来是合情合理的,连一向跟张延龄有怨怼的文官对此似乎都不打算去争。 户部右侍郎都让他当了,让他再当个临时的大同巡抚,那还需要据理力争吗? “徐老,伯安他……” 众人才刚出奉天殿,谢迁便要过来征询徐溥的意见。 徐溥面色阴沉道:“他怎会知道伯安的事?” 他看了看李东阳和刘健,显然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此时徐琼往这边走来。 “去跟德辉说一声,让他去礼部,把张延龄调遣伯安的事跟他说一番……” 徐溥对徐琼做了安排。 由内阁首辅去传话,显然是不合适的,不如就让礼部去,礼部跟翰林院的体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徐琼本还想问问张延龄跟王守仁的关系等,现在看起来,张延龄就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提出让王守仁协助,难道张延龄找帮手不应该去兵部那些富有经验的主事、员外郎中挑选?再或者是让曾经西北军政体系的人协助,也都是好的。 偏偏张延龄所选的,是一个尚未进入朝堂,根本没有进入到政治人物视野中的王守仁。 没人知道其中有何情由。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也在问询张延龄有关调用王守仁的原因。 张延龄笑着解释道:“……这位王公子,本身就是状元王学士的公子,才学方面不必说,而且在学问和军事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臣最近没事总喜欢翻看一些年轻人的学问整理,其中有很多涉及到这位王公子的。” 朱祐樘叹道:“但他毕竟太年轻,连太学都没进。” 张延龄道:“陛下,有志不在年高,他以前曾上疏过有关平贼和镇边的奏疏,此等人物,乃是有雄心壮志的,年轻人的典范,若是将来他考中进士入朝,也必定大有作为,臣一向认为,只要有能力,不管他在大明的任何职位上,都可以将其调动。” “是为大明兴衰匹夫有责,何况王守仁还是举人,他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既然他有为朝廷效命的决心,臣为何不给他这个机会呢?” 朱祐樘听了小舅子如此义正言辞的话,点了点头。 “延龄啊,没想到你这般注重大明人才的发掘,朕之前还一直觉得,你不过是有一点急才,现在看来,任何事情你都是有准备的。” 朱祐樘愈发感觉到,小舅子做一切事的目的,都是为了大明。 朝堂上临时要征调张延龄去西北,张延龄都能找出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守仁出来协助,说明张延龄一早就在潜心观察大明的年轻学子,为大明找到配套的人才。 张延龄面带惭愧之色道:“陛下,您也看到了,臣要出征,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其实臣说得也很清楚,臣对于行军打仗也不是很明白,但奈何文官连出兵都不敢去提议,臣还能怎样?难道看着满朝文武怕了鞑靼不成?” “嗯。” 朱祐樘作为先前朝堂的见证者,对于张延龄所说的话,感同身受。 皇帝是最需要主战派支持的,可朝堂上除了小舅子之外,似乎都不太支持交战。 还是当年土木堡之变造成的影响太大,谁都不敢担责而已。 别人不敢,小舅子敢。 “延龄,你放心,无论你在西北用兵结果如何,朕都不会把责任怪责于你,朕只是要拿出跟鞑靼血战的态度,也不一定非要大动干戈,只要能在合理用兵的前提下,将鞑靼人赶走,对你而言就是大功一件,朕会对你大加赏赐。” 连小舅子自己都说了对行军打仗不了解,皇帝对张延龄也不做太高期望。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王华回到自己在京师的临时宅邸。 他刚进去见过礼部尚书徐琼,并在礼部见到了谢迁和元守直,还有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官职都比王华高,本来王华还以为是涉及到自己的大事,等由徐琼讲述之后才知是自己的儿子被皇帝征召去西北配合张延龄督战。 他回到府宅后,便直接去后院书房见儿子,但见王守仁此时正在拿着一部书卷详细研究,却并不像是四书五经等备考书籍。 “伯安,你在读书吗?” 王华进来,语气比较生硬,本来他对儿子的寄望是很高的,作为大明朝的状元,王华在仕途其实也并不顺,多少年了才混到个翰林侍讲兼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距离入阁似乎还遥遥无期。 他希望儿子能更进一步,早些考中进士,结果王守仁在弘治六年、弘治九年两次会试落榜,如今更是在京师中备考下一届的会试。 王守仁此时年不过二十四,正是风华正茂时,可谓是血气方刚有大志向。 王守仁将手上的书卷放在桌上,道:“父亲,儿正在拜读詹事府少詹事程学士所著之儒学书籍,对儿修习儒家之道颇有助益。” 王守仁在历史上本来就是心学的开创者之一,可惜如今的他对于心学,只在心中形成一个笼统的概念,还没有能完善并著书立做,就在此时,看到了大儒程敏政的心学典籍,那还不潜心拜读? 越读越觉得这书籍里所讲述的心学,是自己所渴求期盼的,能给自己带来学问进益的。 王华皱眉道:“程学士尚未服阕,怎会突然修书?你不好好研习书经,却还有心思看这些东西?也罢!” 本来王华是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儿子的,但其实想到,儿子在修学问方面已是很用功的,平时跟儿子探讨学问,很多时候会被儿子的学识所慑,让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中进士是迟早的事。 “父亲,话说程学士所著之儒家学说,乃名之为心学,比之理学有进益之效,儿拜读良久,将心中不少疑惑所释,以儿猜想,此学说将来必定可在我朝广而布之,甚至儿局的……有很多……都是儿心中所想,但却从未用笔锋所记录……” 张延龄写的心学,毕竟是以阳明心学为蓝本。 王守仁作为心学的集大成者,就算他现在还没把心中想法整理成册,也会发现这所谓心学中,有很多是他来自于以往启发所得。 自己还没写呢,结果被别人写出来,自己又不能说别人抄袭,毕竟自己都没整理成册过,反而他会对自己心中的想法产生怀疑,难道是因为我以前听说过程敏政的一些学说才有了这些想法,这些想法也不是出自我的原创? 这大概就跟还没动笔,发现自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一个道理。 王华不想跟儿子探讨有关心学方面的内容,即便王华是推崇理学的,但作为开明人士,无论儿子研究什么学问,他都不会过多干涉。 王华道:“今日朝堂上,陛下商讨西北出兵之事,建昌伯极力推崇要以兵锋遏制鞑靼犯边。” 王守仁点头道:“儿也有相似的看法。” “你们还真是有共通点,难怪他会推举由你随他同往宣大,协助他治军、应战。”王华在皱眉之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先是觉得张延龄无缘无故推举自己的儿子随同,很不合常理,现在又觉得儿子赞同张延龄出兵的建议不太对头。 好像张延龄跟王守仁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是他所不知的。 王守仁并未觉得有多意外,反而显得很振奋道:“那儿这就准备出发往西北。” 王华道:“你跟他认识?” 王守仁道:“父亲所说的他,是建昌伯?儿与他并不相识,甚至未曾有过谋面,儿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提议让儿随同,但既然他跟陛下提请,儿也自当协助他驱除鞑靼人,不负皇恩。” 听了儿子的话,王华不由苦笑。 想了下,王守仁不至于隐瞒他什么,只能理解为……张延龄或许真的听说过儿子曾在西北游历,并推崇自家儿子的治军方略…… “你……” 王华本还想提醒儿子几句,但略微沉思后还是叹口气,“你此番往西北,多加珍重,你志不在军旅,凡事不可勉强。” 王华身为大明状元,自然希望儿子将来也能跟自己一样,走翰林院体系。 至于什么带兵打仗,他从来都不觉得会跟王守仁有关,但现在是皇命在身,没法阻拦,也只能提醒儿子适可而止凡事小心。 “父亲的话,儿谨记,儿定当平安归来。” …… …… 张延龄要出征了。 当晚,对他的委命状就已经送到府上。 前来送委命状的,是萧敬。 “建昌伯,您如今已是宣大总制,宣府、大同、山西三地巡抚当归您调遣,您以右都御史兼领宣大总制之职。” 萧敬的话,也让张延龄有些意外。 要不是萧敬如此说,他都不知朱祐樘会对他这个小舅子如此信任。 不委命为巡抚,上来就是总制,相当于后来的宣大总督,整个宣府大同一线的军事都由他来提领,虽然也只是临时的差事,毕竟在嘉靖之前,西北很多督抚职位并不常设,只有战时才会设立。 张延龄无奈摇头道:“这职位,听起来权限很大,但责任同样也大,皇差不好当啊。” 萧敬自然能理解张延龄口中“皇差不好当”的意思。 以张延龄身为外戚的身份,自然希望留在京师安享太平,谁愿意在战时去西北统调兵马?别说是功过问题,就说往西北这一路就不安生,不定在半路上就被鞑靼人给劫杀,当个总制有没有人听他的号令又是另一回事。 “另外,陛下派给您的监军……是内侍张永,他临时抽调为御马监太监……” 萧敬自己是不愿意跑去西北当监军太监的。 张延龄要领兵,就算是外戚,也必须要有监军太监,所安排做监军的,居然是一向在张皇后身边侍奉的张永。 这个安排则显得意味深长。 张永本就没多少地位,只因为是张皇后的人,就被派来当监军,不等于是告诉张延龄,你想怎么干由着你,也不用担心监军太监会给你掣肘?就不信你姐姐身边的奴婢还敢给你制造什么麻烦不成? “张永?他懂行军打仗吗?”张延龄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 作为历史的过来人,张延龄自然知道张永是有这能力的,但问题是以往张永还没有监军的经验。 萧敬笑道:“张永一向有练武,孔武有力,并熟读兵书,照理说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相助建昌伯您一二的。” 张延龄做出释然状,道:“原来他还有一膀子力气,那还凑合吧。” 历史上的张永,也是有勇有谋,且弓马娴熟,帮朱厚照训练十二团营有军功在身,更是对扳倒刘瑾起到关键作用,算是个治军方面的人才。 但张延龄对于使用太监这件事,本身就是有疑虑的,无关乎太监对于皇室的忠诚,而在于这群人太过于注重利益,张永协助杨一清扳倒刘瑾,还不是因为他跟刘瑾的私仇?跟这种人谈民族大义,还不如谈钱财利益来得实在。 “萧公公,若是能让你去当监军,那就再好不过,你我配合多次,想必更应该娴熟。” 张延龄做出很惋惜的姿态。 萧敬吓得脸色都变了,他很清楚,万一张延龄真跑去跟皇帝讨要让他配合,朱祐樘十有八九会同意。 萧敬急忙道:“老朽年老体迈半身入土,哪有那能耐车马劳顿往西北去?您还是让张永去吧……他有此等志向,您以后还有旁的差遣,老朽也必当会效劳……” 张延龄笑道:“没事没事,萧公公你过虑,我知你不想同去西北,这种苦差事岂是一般人愿意去的?下次有机会,再在地方上有什么事,找萧公公同行。” 听了此话,萧敬才稍微松口气。 虽然他地方上也不想去,但现在也不好去跟张延龄争什么,那完全没意义。 趁着张延龄改变心意之前,赶紧行礼告辞。 …… …… 张延龄把萧敬送走,回来时,发现小狐狸和苏瑶一边在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在偷偷抹眼泪。 “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赴刑场。” 张延龄言语也没什么避讳,想什么说什么,很直率。 苏瑶道:“老爷怎能如此说?这西北苦寒之地,又有外夷犯境,一个不慎……老爷您可要保重。” “没事,你们老爷我最贪生怕死,你们又不是不知,哪有危险绝对在哪看不到我,我去西北不过是走个过场……退一步说,即便我真在西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让你们继续守寡,会让你们有更好的出路……” “老爷……” “丑化还是说在前面吧,要行军打仗之前,家事总是需要安排好的,也不知你们肚子是不是争气,万一我走了之后给我留个遗腹子呢?哈哈。” 张延龄显得很洒脱。 如此一说,苏瑶和小狐狸便更加担心。 “对了,把桌上那些盐引,全都给我装箱。”张延龄指了指桌上,自己刚从徐夫人那拿过来的盐引。 苏瑶好奇道:“老爷,这里有上万引的盐引,是要归还户部的?” 张延龄笑道:“归还户部的盐引,我早就让人送到户部去了,我可不想留下一些历史债务,我走之后记得在市面上趁低价多收一些盐引回来,具体在什么价位收多少,我在账簿上都列明,你照做便可。” 苏瑶:“……” 张延龄出征打仗,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安全,居然还想着京师里做高买低卖的生意? “别用这眼神看我,等明后天我归还户部盐引的事传开,市面上的盐引非降价不可,而且我还会给他来个落井下石,狠狠踩它一把,这次盐引降价,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次了,不趁机多收购盐引,再想发财只能等明年。” “……” “至于装箱的盐引,我是准备带去西北的,带金银珠宝去西北太麻烦,带点盐引既轻便又是硬通货,就算被鞑靼人抢走也没事,鞑靼人又没法从各地盐场支兑官盐,这批的盐引还有编号,只有户部能通兑。” “老爷为何要带这么多盐引?” “你这问题就白问!没好处,谁肯替我卖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子在西北遇到鞑靼人,不撒银子,直接往下撒盐引,想要拼出一条活路就需要利诱,懂不懂?” 张延龄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这一万引盐引,目前价值五万贯,而且还可以打点白条什么的,自己还是能支付得起。 苏瑶蹙眉道:“老爷,您何必要用自己的钱,去做军功犒赏之用?” 张延龄笑着将苏瑶揽过来,大手已开始去解除苏瑶的防备,道:“这你应该懂的,我买的是能继续在朝中立足,只有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之前我五万两银子说送给朝廷就送给朝廷,你当我不心疼吗?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你们套不着……咳咳。” “只要我能平安从西北回来,那些文官再想跟我玩,那就难上加难。” “若是这一万引的盐引能买我个平安归来,非常值得,还有什么比小命更珍贵的?” 张延龄话说得很轻松,但苏瑶听出来很大的危机。 若是张延龄真对此行西北信心十足,就不用带这么多盐引,正是因为张延龄也知道西北之行充满各种不确定性,才会带上这些防身之用。 还把后路都留好。 “凤仙和月仙也快来了,老爷我去西北,短则一两月,长可能到半年,鞑靼人不退我暂时回不来,你们就在家里给我好好布置着,有事我会从西北找人送信回来。” 张延龄面前已是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趁着今晚,可要继续努力,不然我张某人可能真的是白来这世上一遭,连开枝散叶都做不到,还怎么振兴家国?拿老爷我的木匣来,里面的好东西,今晚都要派上用场……” 第二百二十八章 陛下,您花样挺多呀 张延龄要往西北去。 短则经月,长则半年,总算是可以让朝中这些大佬们轻省一段时间,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朝堂上有人跟他们针锋相对去激辩,以后朝中大小事务也不用担心外戚会插手…… 若是张延龄再死在西北,简直不要太完美。 结果第二天一清早,本以为都见不着张延龄这货,谁知张鹤龄还是来了。 老二要走,老大来,来就来吧,这个老大跟老二的水平明显也不在一个档次上。 “……陛下,建昌伯既要启程前往宣大督战,那之前他借户部的两万大引盐引,也当如数归还,不能再有所拖延……” 朝堂上,众大臣所在意的焦点,已经不是张延龄当不当宣大总制的问题,当巡抚还是当总制,差别也没那么大,总归朝廷是要调遣他去领兵,在朝堂上争职位上的高低好像并无意义,还是探讨归还盐引比较实际。 不能让这小子把那两万引盐引带进棺材里,这小子不会是想借着往西北去领兵,故意赖账吧? 张鹤龄一脸不屑道:“又没说不还,急什么?人还没走,就开始给找麻烦了……” 张鹤龄说话的声音是不太大,但在场的人还是能听到的。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张延龄说出来的,连腔调都是那么相似。 朱祐樘道:“寿宁侯,你在说何?” 张鹤龄走上前两步,行礼道:“陛下,臣是说,臣的二弟今天上午才动身,现在人还没出城,这群人就开始找臣二弟的麻烦,实在是太不仁义。” 徐溥走出来,正色道:“寿宁侯,你弟弟归还户部盐引,本来就是朝堂商议好的,不能因为他要去宣大治军而置之不理,更何况他此去颇耗时日,还是提前把户部盐引厘算清楚为好。” 朱祐樘道:“朕的意思,寿宁侯……今天你怎么敢在朝堂说话了?” 张鹤龄一怔。 连众大臣都有所不解。 徐溥等人稍微反应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以前张延龄水平在那摆着,张鹤龄就是个棒槌,也曾跟张鹤龄朝堂争论过,发现此人的水平不是一般的低,根本没资格与他们相争,是谁给了他勇气,居然敢跟他二弟一样,与我们朝堂争锋? 难怪陛下对你有怀疑,连我们也觉得你哪根筋不对。 张鹤龄迟疑了一下才道:“是这样,我弟弟说了,在他不在京师这段时间,若是我有机会到朝堂上来,不需要怯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了,免得被人以为我们张家兄弟还分彼此,我们兄弟同气连枝!” 好一个同气连枝。 所有人都在这样想,甚至包括朱祐樘。 张延龄走了,居然还把他的政治资源留给了张鹤龄?这算是对张鹤龄耳提面命一番?让你大哥以后跟我们朝堂争锋吗?你大哥有多少水平,我们不知道,你心里不清楚? “陛下……” 徐溥不打算去理会没甚本事的张家老大,正要奏报什么,被朱祐樘伸手给打断。 朱祐樘道:“若诸位是要说户部盐引的事,大可不必,在今日一清早,建昌伯已将两万引的户部盐引送到宫里来,拿出来交还给户部吧!” 随着朱祐樘一声令下,旁边陈宽等太监,吩咐着让侍卫抬进来一口箱子,里面是一箱子的盐引。 “这……” 很多大臣在议论纷纷。 显然此消息来的太突然,让他们始料未及。 工部尚书刘璋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尚未从市面上购买盐引,怎就突然说要归还盐引?难道这些盐引是他自己从户部拿的,或是自己造假而得?此事非要严查不可。” 张鹤龄道:“刘尚书,是真是假,让户部的人出来验一下不就行了?” 又是跟张延龄同样的口吻,而且说起话的语气,比张延龄更欠揍。 如果说张延龄说话只是语气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这位就是连说带比划,肢体动作就很欠扁。 朱祐樘却似乎很赞同张鹤龄的观点,道:“朕也觉得,建昌伯不敢拿此等事来开玩笑,朕也未曾赐予他盐引,户部……” “臣在。” 周经走出来。 作为户部尚书,张延龄要归还户部盐引的事,他提前居然丝毫没收到风声。 在场的同僚一定又会误以为他早就知道消息而刻意隐瞒…… 就算这些人一句话都没说,他都摸清楚同僚的脾性,心想这朝官真是难当。 “你验一下吧。”朱祐樘道。 周经作为户部尚书,居然要在朝堂上亲自验盐引的真伪,连周经自己都觉得此事大材小用到荒唐的地步,但他还是依照皇帝的话,上前把箱子里的盐引大致查验过,行礼道:“陛下,初步查验,盐引并无问题。” 刘健走出来道:“周尚书,你是否有查验清楚?之前不是有人说,他未曾从市面上购买盐引?他没买盐引,这些盐引哪来的?” “哈哈哈哈哈……” 刘健的话说完,发现旁边有个嚣张的家伙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那得意的笑…… 你家祖坟着火了吗? 朱祐樘皱眉道:“寿宁侯,你笑什么?” 张鹤龄笑道:“陛下,臣笑这些人蠢。” “好好说话!”朱祐樘把以前教训张家老二的话,用在张家老大身上。 张鹤龄道:“我就不明白,既然我二弟要买盐引归还户部,非要明着买不成?他可以在暗地里买,难道还非要让你们看到?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怎么想的……不会真跟我二弟说的一样,你们手上买了不少盐引,就等着把市价抬高,等着他高价买盐引……结果砸在手上了吧?啊哈哈哈……” 还在笑。 不过这次在场的文臣怒不起来了。 正如张鹤龄所说的,在场这些文官,最近暗地里做盐引买卖的人还真不少。 谁让最近京师盐引价格疯涨,都等着张延龄在市面上大笔进货,他们好从中大赚一笔呢? 谁知还没等收到张延龄大笔买盐引的消息,却得知张延龄已经把盐引还上了,那岂不是说……自己赚钱的美梦要泡汤?马上市面上的盐引价格要下降? 很多人在想:“还好是在朝堂上得知此消息,消息一定比外面的人得知更快,回去后赶紧就把盐引卖了,小赚便可。” 朱祐樘闻言皱眉道:“寿宁侯,你说此话作何解?难道你是想说,在场的众卿家,有意为难建昌伯,买了盐引回去,故意抬高市价?” 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在场众大臣听的。 张鹤龄打个哈哈道:“这臣可就不知道了,都是臣的二弟说的,要不陛下趁着他还没走,去问问他……” 他还没走…… 还没走…… 没走…… 在场参与到盐引买卖的文官突然感觉到毛骨悚然。 若是张延龄现在走了,那他们得知消息必定比外面的人超前,卖盐引或许还来得及。 但张延龄有意要在走的当天早晨,才把盐引送到皇宫,而不是送到户部,这不正说明张延龄有意在临走之前搞这么一出?那岂不是说……外面的人现在很可能已经得知了他已将盐引归还的消息…… 大事不妙啊。 陛下,您赶紧解散朝会,方便我们回去止损啊。 周经道:“陛下,臣验过,都是之前朝廷卖给各地盐商的盐引,虽然未一张张查验,但料想不会有偏差,臣回去之后还会继续查验。” 朱祐樘叹道:“还是当着众卿家的面,都查清楚为好,有些事……回去之后就说不清了。” 皇帝又在摆他的大臣一道。 让周经和户部的人,在朝堂上验所有的盐引? 这就好像怀疑买东西的钱是假钱一样,当然是要柜台当面说清楚,等你拿回户部,就算查出问题,你怎么让人信服? 徐溥道:“陛下,此等事……是否不该耽误朝堂议事进程?” 张鹤龄笑道:“周尚书找人查验盐引,也不耽误你奏事,徐老头你的话怎就让人听不懂呢?” 气死人不偿命。 老二走了,老大出来嚣张。 虽然这老大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不靠谱,但也不知为何,今天说起话来,除了更欠揍之外,为何会跟他的弟弟一样,让人有种无力感呢? 说的话粗俗…… 但似乎更有营养。 这就让人很无语。 朱祐樘点头道:“寿宁侯所言极是,户部的人继续查验盐引,不耽误旁人奏事,也不耽误议事,若有涉及到户部的事……放到后面说就行了。” 这意思是,今天朝堂议事还短不了,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 徐溥有劲使不出。 本以为张延龄走了,朝堂就没有大患,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居然是张鹤龄? 张家兄弟这是一起转性了吗? “陛下,臣有事要启奏。”就在众大臣心里不爽,正想着早点把朝议结束,方便他们回去做安排时,这时张鹤龄又跳出来。 居然没完没了? 连朱祐樘闻言都皱起眉头,显然朱祐樘也不知这个小舅子要当朝奏事。 朱祐樘道:“寿宁侯,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要奏事,可以先行把奏疏送到通政使司……” “陛下,臣是替我家二弟奏请,他要带兵往西北去,手上是有了几个兵,但缺少粮食和辎重,连火器方面也很匮乏,兵刃只能自行去筹备,所以他昨日特别叮嘱臣,让臣跟陛下和朝廷求一些粮草物资兵器什么的,方便他去西北打仗!” 张鹤龄把话说完。 合情合理。 张延龄现在是当了宣大总制,也是要去西北领兵打仗,但朝廷也不能一边主战,一边连粮草和物资都不调拨啊。 难道让张延龄用拳头去跟鞑靼人拼命? 朱祐樘想了想,对一旁的陈宽打个手势,陈宽才过去,把张鹤龄要上奏的奏疏转接过来。 当皇帝手上拿着由张家兄弟一起上奏的奏疏,在场大臣的脸色都非常古怪。 人是要走了,但余威仍在。 张延龄那小子怎么就如此不消停呢? 朱祐樘草草将奏疏上的内容看过,叹道:“其实寿宁侯所言不差,朕是说要调拨人马协同建昌伯往宣大,主战出兵,但之前所做的钱粮筹备,都是为固守,如今既是要出兵城塞,也要有相应的配备,否则将士连帐篷、马匹和兵刃这些都没有,怎么跟鞑靼人在城外决战?” 又是合情合理的理由。 在场大臣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打仗嘛。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张延龄出征之前跟朝廷要的只是粮食和物资,又没要兵马,其实已算是很客气的。 徐溥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九边各地的筹备,已相继送到各镇,相信只要等秋粮入库之后,各地的粮饷和调度问题自会缓解,可以先行调拨部分,供以出兵。” 徐溥也是没办法。 之前朝廷在边疆缺少钱粮,就是靠张延龄查贪,还有张延龄自行筹措,才给填补上的。 现在又说要出兵…… 朝廷有那能力再筹措一批出来? 朱祐樘对徐溥的安排并不满意,摇摇头道:“只怕这些还不足够,若再跟之前一样,引起各地军中哗变,实非朕所愿。” 以前军中因为缺少钱粮发生哗变的事,朝廷并没有公开,朝中的人还是有不少知晓的,皇帝拿哗变来说事,便表明了缺少钱粮会造成西北极度的不稳定。 意思是…… 不能拿以前的钱粮来作为填补出战的亏空,还是要筹措。 “户部,可还能调拨出钱粮来?”朱祐樘也不再等别人进言,干脆直接发问。 周经这边还在带人验盐引,还没等查验完毕,另一边事又来了。 周经瞬间感觉到大明朝的户部尚书是有多难当。 他赶紧回过身对朱祐樘行礼道:“回陛下,户部目前……无法调拨更多的钱粮物资,只怕……” 朱祐樘脸色不善道:“你们不会是想让建昌伯自行去筹措吧?一边让他带兵去宣大应战,一边却连基本的粮食和兵器都不供应,如朕之前所言,朕还真没脸用他,大明朝是亏欠了他多少?” 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出亏欠一名臣子的话。 让众大臣听了很不爽。 不爽归不爽,但也没办法啊。 谁让我们是等着朝廷发俸禄粮饷的,不负责制造这些东西呢? “也罢,这两万引盐引,总归是他借户部的,既然现在连基本的物资都供应不到他身上,就让他带这两万引盐引去西北,让他自行去筹措吧。” 朱祐樘突然想到个好主意。 朝廷是没钱,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啊。 这不朝堂上就有两万引的盐引? 还是张延龄自己送来的。 大不了给他送回去就是了,让他拿这些盐引,去西北自行去兑换了钱粮物资,让他自己看着解决吧。 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强吧? 众文官面面相觑。 这种损主意…… 还真是旷古奇闻。 陛下,您花样挺多呀。 周经本来还打算用心点算,闻言奏请道:“陛下,那查验之事?” 朱祐樘没说什么,张鹤龄哈哈笑道:“还查什么?趁着我二弟没出城,赶紧给他送去,还来得及!”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沟通 张延龄是在西直门准备离开时,见到前来送盐引的萧敬。 此时张延龄正在跟与他践行的人“把酒言欢”,这些践行的,没有一个是他的亲眷,全都是各地在京师的商贾代表。 来送行也不是单纯送行,自然是要“上贡”,张延龄手上缺兵少粮的,这些人若是不好好表现一下,以后他回到京师,还能让这群人有好日子过? 这正是各地商贾表现的最佳良机。 “萧公公,多谢了,两万引的盐引……看起来是很解决问题的,但关键是这些盐引怎么变成粮食和物资呢?” 张延龄一脸为难的样子。 拿盐引当军功犒赏,激发将士跟他一起拼命,或许还不错。 但关键时候盐引也不能当饭吃。 西北本来粮食物资什么的就匮乏,到时怕是一引盐连一斤粮食都换不到。 萧敬叹道:“陛下只让老朽将盐引送来,至于如何折换粮食……您行军至居庸关或是旁处时,不妨跟地方上的商旅或是守备等商议一番……老朽对于西北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便只能提醒您到这里……” 又在装糊涂。 你萧敬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也算是半个内相,居然敢说自己不懂? 让我去西北换。 问题是在叶淇当户部尚书,行户部的改革之后,西北的商屯已近乎绝迹,想从市面上购买粮食和物资近乎不可能。 去跟地方官将买,那不等于是变相鼓励他们中饱私囊?回头再被文官参劾…… “多谢萧公公提醒。” 张延龄愈发感觉到,要恢复粮开中之法的必要性。 想在西北搞点粮食物资出来都这么困难,至少要让商贾看到在西北进行商屯有利可图,才能保证北方边境出现战事时有足够多的资源进行应对。 折色法的初衷是改变朝廷经济的窘况,但忽略了北方实际的需要,以为朝廷调拨能解决问题,却不知如此只会造成边备松散。 …… …… 送走了萧敬。 也跟前来送行的商旅做了告别,张延龄要正式出发了。 此时他也第一次正式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守仁做了一番沟通。 “伯安兄,你年长我两岁,我称呼你一声兄台,不为过吧?”张延龄对王守仁还算是客气的。 不涉及到地位差别,只因为历史上王守仁算是个能人,而且他所编撰的心学典籍,多数是抄自这位王大才子的学说,用了人家的,给点面子总是必要的。 王守仁诚惶诚恐道:“在下久仰建昌伯的才能,不敢与您平辈论交。” 张延龄笑道:“无妨,这次西北之战,我在殿前主张的就是出战,要跟鞑靼人正面抗衡,虽然有几分冒险,但这也是解决西北边患问题的最佳途径。” “本来我也想调动一些名将、儒臣来作为协应,但始终他们对于西北局势有自己的看法,很多在朝中官场浸淫日久,被磨去了锋芒。” “反观伯安兄你……以我所知,你对于西北局势一向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才相请陛下,派遣你作为协助我往西北之行的帮手,希望你不要怪责我打扰到你的进学之路。” 王守仁毕竟还在备考会试中。 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朝官。 虽然这时代,举人就可以当官,但举人仕途的前景没法跟进士相比,更何况是王守仁这样有个状元父亲,官途更加不一般的官宦子弟。 有些话,张延龄还是要说清楚。 我为什么用你。 就看中你还没入朝当官,没被官场那套虚以委蛇欺上瞒下的那套给污染,有能力又有雄心,所以咱俩一起去混个功劳回来。 王守仁对于张延龄的这番解释,也算是坦然接受,行礼道:“在下能与建昌伯同往西北治军,也乃是荣幸,还望建昌伯能不吝赐教。” “你这是在抬举我,我哪懂什么军事?手上两千人马,其中有五百人乃是神机营的,马匹只有六百多,骡子牲口有二三百,这里是军中的详细布局,此番还有锦衣卫一个百户营的人协同,金千户,过来跟王公子打个招呼。” 张延龄一声令下。 金琦一脸苦哈哈出现在二人面前。 金琦是百般不愿往西北去,奈何皇帝不放心张延龄此行的安全,特地派了锦衣卫协同。 金琦以锦衣卫千户之身,带了一百人队伍前去护送,当作张延龄的近身护卫。 当锦衣卫风光无限,现在却要跟着到战场上打仗,金琦暗地里早就在骂娘,但在张延龄面前他还不敢有所表现。 “金千户,以后你多差遣几个人去协同王公子,他在军中相当于副帅,可以由他来行调度和指挥,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先往大同镇,路上必定也不是很太平,要随时做好防备敌军来袭的准备……” 张延龄当宣大总制。 官挺高。 但上任的不是时候。 此时西北正是风雨飘摇时,若是鞑靼人听说张延龄来西北,还不调集人马前来围堵,把这个潜在的宣大最高军事统帅给扼杀于未上任之前? 现在整个宣大一线,关防已破,大明朝的主要人马都龟缩在城塞内,任由鞑靼人在各处抢掠。 张延龄要去西北,首先要想的不是到任后如何调度开战。 而是先担心自己是否能活着到自己的任所。 王守仁点头道:“在下也认为,此行凶险。” 张延龄笑道:“没事,朝廷已发公函到宣府和大同等地,告知他们我即将上任的消息,宣府那边有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协助,至于大同则有佥都御史侯恂协助,这两位巡边地之人都是富有经验的文官,相信他们能调度好。” 如今宣府巡抚是刘大夏。 大同巡抚是侯恂。 此二人显然不会把张延龄太当回事,张延龄如此说,不过是让王守仁觉得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同时也是为安军心。 “时候不早,也该出发了!” 张延龄不跟王守仁解释太多。 随即有马车过来。 王守仁看到马车,自然会微微皱眉。 要行军在外,居然不是骑马而行,却要乘坐马车,显然这位国舅不是那种擅长军旅之人。 不会连骑马都不会吧? “到居庸关之前不用太急着行军,以稳定为主,出了居庸……到时非要将两天的路改在一天赶完,那时可就没现在这般轻省!”张延龄人已经钻进马车的车厢。 第二百三十章 风声鹤唳 张延龄一行。 除了他跟王守仁、金琦之外,京团营的两千人马算是中流砥柱。 而建昌伯府的人中,只带了南来色和南字班一个叫南九的人跟着一起,算是给他打下手的。 一行抵达居庸关,没有任何波折。 鞑靼人再怎么凶悍,暂时也威胁不到居庸关的安危。 一行在居庸关并未停留,从居庸关而出,径直往宣府方向而去。 出居庸关之后。 马上能感觉到环境的肃杀。 居庸关之内还是大明北直隶京师繁华之地,出了居庸关就好像进入到戈壁滩,一路上所见基本都是残存的堡垒,很难把这里跟不到一百里之外的繁华之地牵扯上任何联系。 “张中丞,咱还是赶紧到宣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鞑靼骑兵杀来,听说他们的骑兵来无影去无踪……” 这天队伍一行在保安州州城以西二十里驻扎时,京营千户宋明顺跑来跟张延龄叫苦。 京营的人马,跟着张延龄到地方上,是显得很凶悍。 打人杀人不眨眼。 但到了西北之后,突然就好像从饿狼变成小绵羊,一个个每天都是担惊受怕的模样,生怕夜晚驻扎就被鞑靼人袭来。 似乎敌人袭来只有逃跑一途。 张永皱眉道:“宋千户,听说你在京团营里是一员猛将,怎这两天全听你在危言耸听?将士们行军一日,难道不该好好休息?争取明日入夜之后就可以进宣府镇……” 宋明顺苦着脸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真是有敌人来袭,可就不好办了,其实不如趁夜再往先行一段路,就能进州城,总好过于在野外驻扎。” 张延龄笑了笑,没去正面回答宋明顺的问题。 他反而看着一直不做声的王守仁,笑问:“王军师你怎么看?” 最初张延龄还称呼王守仁为“伯安兄”,但始终二人地位差距太大,称兄道弟也犯不上,后面张延龄就给他安给军师的名头。 这样也让人知道王守仁在他军中的意义。 王守仁道:“以如今行军的速度,怕是没有两个时辰,没法到州城,还是留守在此处为好,多派出斥候调查,总好过于坐以待毙。” “有道理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延龄拿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态度。 显得他跟王守仁步调很一致。 这更会让人觉得,张延龄没太高的水平。 装你都不会装…… 宋明顺道:“可是爵爷,要是鞑子真的杀来……” 此时也不称呼“中丞”,似乎只把张延龄当成普通的勋贵看待。 张延龄骂道:“有点骨气行不行?鞑靼人犯的是偏头关,连大同镇都还没告急呢,这里乃宣府之地,距离大同十万八千里,怎么就会有鞑子杀来?就算来,那必定也是散兵游勇,跟他们死拼,你们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宋明顺被张延龄教训到无话可说。 是他不敢顶撞。 毕竟张延龄是主帅。 当然他也会认为,张延龄人没水平,脾气还大。 这样的主帅谁愿意跟? “睡觉睡觉,早点休息,让将士们轮班守夜和出巡,总归明天再行军!” 张延龄一副自己很累的样子,将所有人赶出了他的帐篷。 …… …… 当夜也的确没发生什么“大事”。 但还是风声鹤唳。 半夜里无端被一阵喧闹声给惊醒,将士们以为敌人来袭,有的已准备往居庸关的方向逃,却被告知只是因为马匹夜里受惊导致了马群的受惊…… 不但人风声鹤唳,连牲口似乎都被人的这股胆战心惊给传染,夜晚都不安生。 到翌日天蒙蒙亮时,张延龄睡得似乎很踏实,别人的状态就没那么好了。 士兵们很多都是熊猫眼。 不过本来就因为接连的行军而风尘仆仆,每个人看上去都像个灰球。 “走了走了,天不太好,希望别下雨!” 张延龄吩咐出兵。 不过真被他的“乌鸦嘴”给说中。 当天上午就下起了小雨,一行人往宣府去的路上,沿途变得泥泞。 因为军中还有不少的军粮物资辎重等,使得行军速度更加缓慢,本来还说当天就会进宣府镇关城,这下恐怕要走到后半夜也未必能到。 “这里是曾经瓦剌人犯境之所,周围很多古堡都曾在那时被损毁,到如今都未重修,若是再拖延下去,真遇到鞑靼来袭,可能不好解决。” 中午稍作休整时,王守仁已经感觉到问题不太对劲,跑来找张延龄说明情况。 张延龄道:“王军师的意思是要轻装而出?那所带的粮草和辎重等都不要了?就地给丢了?” 王守仁不答。 他始终没有带兵经验,只是以自己的判断觉得,迟则生变。 耽误了行军的期限,就容易遭遇变故。 当年土木堡之变,不就是因为行军日期的一再延误及改变? “没办法,带了一群虾兵蟹将,只能慢点走,大不了在宣府换上一批新的将士,或许还能在陛下规定期限之前抵达大同。” 张延龄说此话时,故意让宋明顺和几名京营将领听到。 这些人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但直接跟张延龄对着来,还是不明智,只能忍气吞声。 可如此一来,也算是把他们心中那股气给激发了一下,激发到什么样子也不勉强,因为张延龄自己都知道,带着缺乏实战经验的京营人马去打仗,本就是天方夜谭。 …… …… 当天的行军没有耽搁。 一直到后半夜,一直到人困马乏,近乎所有人都走不动道时,终于宣府关城在望。 刘大夏作为宣府巡抚,派了人马前来接应,就算是这样,还是把京营人马着实给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鞑靼人杀来。 好在按照张延龄的吩咐,提前派了骑兵去接应,双方做了沟通,才不至于出现己方人马深夜遭遇互相不认识的局面。 宣府。 作为大明西北的最关键之要隘。 宣府没有北城门,只有南边有重重关防的城门,外军其实是很难进入的,但张延龄作为新任的宣大总制,进个关城不成问题。 宣府一向也是大明朝在西北的仓储之地。 刘大夏作为宣府巡抚,此时来做的是治理粮饷之事,但要不是张延龄出手相助,他在西北也没大作为。 尽管是深夜,张延龄还是在宣府总兵府见到了刘大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送他去死 当晚,张延龄单独去见了刘大夏。 回到驿馆时,张永和王守仁仍在等他,都想知道如今前路是否可行。 “很不好的消息,白羊口失陷,虎峪口如今危在旦夕……”张延龄把跟刘大夏会面所得知的最重要战报说出来。 张永听完面色大惊道:“爵爷,我们从宣府往大同镇去,走官道的话,这两处是必走的吧?那……那我们是不是要留守在宣府,等朝廷进一步的指示?” 宣府往大同,只有官道相对还太平一些。 不走官道,以如今大明边关局势的险恶,很多地方穷山恶水人烟罕至,很难带着这两千人马前去大同。 张延龄没好气道:“我的任务,是奉命前去大同,再往西克复偏头关的,让我留在宣府算怎么说?朝中那些文臣知道我在宣府停滞不前,还不定怎么编排我。” 张永苦着脸道:“就算如此,您也不能拿将士的命言笑,咱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王守仁皱眉打量着张永道:“张公公,陛下派建昌伯前来做宣大总制,为的是将鞑子赶出我大明境内,但凡有鞑子那就前去攻伐决战,为何要畏首畏尾?” 王守仁的话,让张永有些生气。 咱家是给建昌伯面子,才跟他有商有量,甚至语气上占下风。 你王守仁算什么东西? 我张永再怎么说也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你王守仁就敢直接嘲讽我? 张延龄对于王守仁的冒险精神是非常赞许的,这其实跟历史上王守仁的作战思路很相似,那就是敢以人马上的劣势做孤军深入的交战,无论是其在平宁王之战的策略,又或是平定地方叛乱的作战方针,都秉承这个原则。 这也是张延龄找王守仁的原因。 王守仁带兵,从来不以保守为主战略,用兵以奇巧著称。 张延龄知道自己想在西北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敢于出战,像张永这样本身不太怕事的,现在已经在打退堂鼓。 这就很说明问题。 “军师的意见,非常符合我的想法,佛挡杀佛嘛,再说白羊口的城防关备本就年久失修,听说鞑靼也不过只来了一两千人马……” “一两千人马?建昌伯,您不要拿您手上的两千京营人马,跟鞑子的两千人马比,那是自不量力。” 张永虽然还没有实战带兵监军的经验,也知道张延龄带来的那些都是什么货色,想跟鞑靼人战场上血战,怕是还没等开战,人就跑没影了。 鞑靼人茹毛饮血的,在中原人看来就只能靠城墙的高深来阻挡,否则大明重修北关的万里长城作何?还不就是想靠天险和城塞来阻挡狄夷? 张延龄板起脸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自不量力?我张某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带兵的人才,要不张公公你留在宣府,我带兵继续往大同走……若是我死在半路上,麻烦你回去跟陛下带个话,我也算是为大明尽忠了。” 张永在苦笑。 我是监军,你让我留下,你这个主帅去跟鞑靼人血拼。 你要真死了,我回了京师皇帝不宰了我? “准备一下,明天继续西进,对于白羊口失陷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外泄,否则以违抗军令论处。” 张延龄的意思,是不打算告诉下面京营将士具体是什么情况,防止这群人听了畏首畏尾,甚至有当逃兵的。 张永看了看王守仁,这话分明是对他说的,在他看来王守仁跟张延龄穿一条裤子的,王守仁会把此战报告知军中的那些将领? 开玩笑。 “行行行,死就死在一起,咱家是没见过像建昌伯您这么执拗的,遇到事不避,您还是外戚吗?” 张永本来觉得这是苦差事,但并不觉得自己小命有太大危险,毕竟他知道张延龄是外戚,来西北也是为混军功的,遇到事肯定会躲着,怎会哪有危险往哪去? 结果现在…… 张永肠子都快悔青了。 …… …… 京师。 清晨,朝堂之外。 白羊口失陷的消息,也传到了众大臣耳中。 兵部尚书马文升亲自去跟徐溥说这件事。 大概的意思,是问询,是否要提请朱祐樘,让建昌伯暂时把治所挪到宣府,在宣府调兵遣将去收复白羊口。 徐溥上来就只说了一句:“他的差事,是要收复偏头关,重修关城。” 他是没把话直说,但周围几个朝中的元老,还是能听明白,这意思是不打算阻止张延龄西进。 哪有危险,让张延龄往哪走…… 这跟让张延龄去送死,有何区别? 有了徐溥的话,在场的人也都没说什么。 朝议开始。 果然上来所议的也是白羊口失陷的事。 “诸位卿家,朕没记错的话,从宣府往大同的官道,距离白羊口就不远,此时虎峪口尚且有鞑靼兵马,若此时建昌伯尚未到大同,岂不是会在半途中遇到鞑靼人?” 朱祐樘比谁都关心张延龄的安危。 那是朕的小舅子,是朕让他去的,你们可以不管他的死活,朕不能。 马文升道:“以之前所收到的消息,建昌伯一行,似在一日之前刚到宣府,若按照眼下的行程,或在一两日内抵达白羊口……” 马文升话音落。 在场大臣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基本都在幸灾乐祸。 让这小子得瑟。 主战? 这下撞鞑靼人的马蹄了吧? 马文升似是想到什么,继续道:“但如今尚未有建昌伯从宣府出发继续西行的消息。” 呼! 在场的人瞬间又有意见。 好不容易有机会让这小子去死,这小子不会是也得知了消息,不敢走了吧? 朱祐樘急道:“那应该赶紧派人去宣府通知他,让他不要继续往西行,免得陷入鞑靼人的重围。” 刘璋道:“陛下,其实不用您去说什么,此消息也会传到宣府内,他人在宣府怎会不知情?难道他还敢轻兵冒进不成?” 众大臣听了刘璋的话,瞬间都听明白了刘璋的“语带双关”。 你不继续西进,就是胆小怕事,早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你继续西进,就是轻兵冒进,是自己找死,也在我们预料之中。 朱祐樘脸色不善。 众文臣都能听懂的话,他作为皇帝能听不明白? 什么轻兵冒进,根本就是想借机贬低张延龄罢了。 他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没人出来跟刘璋争,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想到今天没叫张鹤龄来。 一个小舅子去了西北,另外一个小舅子也没来耍横,总觉得这朝堂成了文官一家的朝堂,让朱祐樘感觉自己像是局外人。 “马上派人传令到宣府,令建昌伯不得继续西进……” 朱祐樘的话才刚说完,但见萧敬急匆匆跑进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等萧敬到朱祐樘耳边说了两句话之后,朱祐樘不解望着萧敬道:“他不知道鞑靼人把白羊口给攻陷了吗?” 萧敬看了看在场文官。 现在文官也都在好奇,他到底跟皇帝说了什么。 “但说无妨,此事也不用隐瞒。”朱祐樘见萧敬有顾虑,不由说道。 萧敬这才为难道:“刘中丞已跟建昌伯言明白羊口之事,但建昌伯已于昨日一清早便动身出发,距离白羊口失陷还不到六个时辰……” 众文官这才知道,原来不用皇帝去提醒,张延龄已经“轻兵冒进”。 徐溥道:“陛下,若建昌伯所带的人马,在往大同路途中遭遇鞑靼人,出了变故,只怕……会有倾覆的危险。” 朱祐樘脸色阴沉。 张延龄不惧危险,主动带兵继续西进,你们就说他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还是在强调张延龄“轻兵冒进”呗? “现在派人去提醒,来不及了是吗?”朱祐樘没有接徐溥的话茬,继续问萧敬。 萧敬道:“是。” “之前兵部说,他有几天会遭遇到鞑靼人?”朱祐樘继续发问。 马文升重新走出来道:“若是昨日一清早便从宣府启程,那最迟……到明日入夜之前,会过白羊口……” 刘璋道:“他以往又没带过兵,走不快的。” 马文升强调道:“这是以他之前行军速度来推断,建昌伯从京师出发之后,所行……并不慢,比预期早了一日抵达宣府。” 刘璋本想借机贬低一下张延龄,表明张延龄在带兵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 却是兵部尚书马文升先行肯定了张延龄的带兵能力。 也不是马文升非要给张延龄说话,只能说事实是如此,而且连马文升都佩服张延龄敢在得知白羊口失陷后,还敢继续带兵往西走的勇气。 “现在急令高山卫和天成卫的人马,出兵协助建昌伯,帮他过白羊口一线,是否还来得及?” 朱祐樘压根就不想理会文官对张延龄的那些攻击,他现在只是想在张延龄可能遭遇到鞑靼人之前,帮张延龄化解危难。 马文升道:“即便以快马传驿,一日六百里上,或还能在明日之前将消息传到天成卫,再由天成卫出兵……过于勉强,且建昌伯此时已行至白羊口左近,进退难以调度,或可令其进天成卫城。” 马文升还算是负责任的。 既然知道皇帝是不想让张延龄有事,那就只探讨能不能在张延龄可能遭遇鞑靼人之前,尽可能确保张延龄的安全。 徐溥提醒道:“陛下,如此做似乎并不值当,或还会令白羊口周遭卫城有危险,不如……” “徐阁老,之前不是你说的,若是建昌伯此番遭遇变故,或会倾覆?难道那时就值当了?” 朱祐樘用徐溥的话,去反驳了徐溥。 你自己说的,张延龄全军覆没会带来极大的影响,现在朕只是想办法避免此等事的发生,你又说不值当去提醒,总之你是想让张延龄去死呗? 徐溥听出皇帝言语中有怪责之意,一时也说不下去。 “马上着都督府传令,令天成卫和高山卫人马出击,保证从宣府到大同官道太平,再听令于建昌伯,若遇建昌伯与他一同进卫城。” 朱祐樘不由分说,反正他只在乎张延龄的生死。 好不容易把小舅子栽培起来,小舅子还表明自己不懂军事,只是为成就他主战的思想,被文官推波助澜去了西北,再死在西北,那他觉得对不起小舅子,更不希望失去张延龄这个人才。 “马上去做,一刻不得耽搁,剩下的事等建昌伯进了卫城之后再说……” 朱祐樘现在根本不关心白羊口失守与否的问题,好像他的眼睛里只有张延龄的安危。 这自然会让文官很不满。 但现在又没人说什么。 毕竟连文官之首的徐溥也说了,张延龄全军覆没的话,那就成了大明朝最大的事。 …… …… 就在朝堂为争论张延龄继续西进的事,争得不可开交时。 此时的张延龄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已愈发靠近白羊口。 “这一路上,好像也没见有鞑靼人路过的迹象,难道是我的错觉吗?”张延龄此时也不再乘坐马车,马车的车厢被他留在了宣府。 从宣府出发,有部分的辎重并没有带。 显然张延龄也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他重点所带的自然是神机营的火器,还有更多的弓弩等,为的就是若在野外遇到鞑靼人,还有一战的实力。 王守仁跳下马,在路边一处车辙前仔细看了看,道:“好像是商队的痕迹,说明这两日还有商队经过。” 张永道:“两位祖宗,咱还是赶紧走吧,若真遇到鞑子,一人身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张延龄笑了笑。 他看着不远处看过来的宋明顺等人,此时正带着费解。 因为鞑靼攻破白羊口的事未对军中人说,他们只当现在只是完成护送张延龄去大同的任务,并不知其实现在路上随时都可能会遭遇鞑靼人。 王守仁没有理会张永的话,抬头看了看前路,道:“我们一直在沿着雁门水的北岸走,此时折道向西南,不出二十里就是天成卫卫城,若是往北走,不出十五里就是白羊口。” “啊?” 张永这才知道,原来已经进入到鞑靼人攻掠白羊口的腹地。 周遭很可能是有鞑靼人盘踞的。 “什么天成卫白羊口的,还是直接进虎峪口,若鞑靼人有心要在中原有作为,必定想着的是将虎峪口一并攻陷,这样就可以保证有多条路线撤退,眼下既然路上没鞑子,那鞑子不出意外都在围攻虎峪口,此时不赶紧进兵更待何时?” 张延龄也不需要懂军事。 鞑靼人攻下白羊口,沿途没见到鞑靼人掠夺的痕迹,那不用说鞑靼人肯定目标是虎峪口。 拿下这两个边关要塞,大明雄师就只敢躲在城塞里看着鞑子抢掠。 鞑靼人想攻卫城太难,但从内往外攻虎峪口,两面夹击,会有多难?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形势不容乐观 张延龄带人马往虎峪口方向驰援而去。 即便是宋明顺等不知情的将领,在靠近虎峪口时也发现周围的局势很不一般,有鞑靼人仓促撤走的痕迹,沿途有不少村庄都被劫掠过,越到虎峪口这种情况愈发明显。 “鞑子就在周边,我们是否该避避?”宋明顺趁兵马稍作休整时,过来请示张延龄。 此时已经入夜。 但行军仍旧在继续中。 张延龄可不想在战地的野外扎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避?”张延龄问道。 宋明顺显然也早有准备,迟疑道:“以向导所言,若从此处折返往东南走,加紧马程的话,会在两个时辰内抵达天成县,不然从这里往西南走,过雁门水,也可在天明之前到阳高……” 王守仁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火把道:“从这里进虎峪口不是更近?不到二十里,差不多也就一个时辰。” 宋明顺道:“鞑子多半就在周边,若不避,遇上的话……夜战很麻烦。” 张延龄笑了笑道:“宋千户放心吧,这战时呢互相消息渠道都不多,情报调查起来很困难,黑灯瞎火的指不定鞑子还以为我们是万全都司派来的援军,他们敢在不明我们军情的前提下,跟我们夜战吗?” 宋明顺明显不被张延龄所打扰,他只想着赶紧找高深的县城、卫城去躲避。 张永此时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不管是进虎峪口,还是进卫城,总不至于在这里耗着吧?不就二十里?不休整能死吗?” 王守仁道:“现在不是非要在这里休整,是要提前探查从此处往虎峪口官道的敌情。”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还是王守仁耐心,也或许是现在王守仁没什么地位,怕被人误解,所以才把事说清楚一些。 宋明顺一听有些紧张道:“敌情?” 张延龄道:“宋千户之前不也在担心前途有鞑子?不探查清楚一点,怎么进虎峪口?” 宋明顺面色这才好转了些许,点头道:“爵爷所言在理,我等这就回去等候军令。” …… …… 休整不长时间,人马继续出发。 “现在看起来,鞑子在虎峪口周边果然是有驻军的,但不像是在攻打虎峪口,反而是在周围劫掠,似在为攻取虎峪口做准备。” 张延龄根据所得知的情报做出分析。 张永此时骑在马上,旁边还有个服侍他的小太监在牵着马,闻言问道:“那鞑靼人现在何处?” 张延龄笑道:“鞑子听说大明有大批的人马到,已经开始往虎峪口西边撤走,我们现在要入关城必须要大张旗鼓,只有这样鞑子才会以为我们的人马数量很多,才不敢来犯。” 张永舒口气道:“那可真是要赶紧进关城,若被鞑靼人知道我们只有……这点人,就怕先来跟我们一战。” 王守仁道:“不怕,已经提前跟虎峪口内的守军打了招呼,若鞑靼人真要来犯,会两面夹击。” 张永闻言皱眉道:“说得好像咱的人马有多少,有实力跟鞑靼人一战一般,那虎峪口内到底驻扎了多少人马?” 王守仁想了想,叹道:“一个千户营,不满编……估计壮丁战员在七八百丁的样子。” 张永听了这消息简直想骂人。 “哈哈,张公公是不是觉得,虎峪口内的守军数量还没我们多,所谓的夹击太过于理想化?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问题是……鞑靼人也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互相摸不清楚底细,既然他们还没做好决战虎峪口准备,现在能打起来的机会真不大。” 张延龄说出此话时,面色看起来很轻松。 这次的战事看起来铺展得很大,战线拉得长不说,动静也闹得不小,但双方的实际死伤绝对不超过一百人。 偏头关和白羊口都是在鞑靼人猛攻之下,出现缺口,守军觉得无法防守的情况下主动撤退…… 而鞑靼人也是先等大明的守军撤走之后,才发动最后攻势…… 大明的边军跟鞑靼人之间似乎都已经形成默契了,为了避免战事的扩大,双方都尽量避免短兵相接。 在之前的具体战报中,显然大明守军的损失更大,在历次的战事中损伤在上百人的样子,而鞑子那边没有具体的战损情况传来。 一些小的捷报,说杀了几个人,因为没有首级佐证,只能被张延龄认为是边军为了保持面子上的好看,做了虚报。 这也是为避免打击边军将士的士气。 …… …… 张延龄的人马终于在子夜之前抵达了虎峪口的关口之下。 因为提前已经跟关口内的守军打了招呼,张延龄一行到来时,关门还是打开,迎接了张延龄一行入关城。 虎峪口作为北关的要隘,但其实城墙并没有多高,大概也就四五米的样子,不过北侧守着天险,加上山势的险峻,大概有个十米高度,看起来这里从北侧攻更难。 但若真是鞑靼人已攻破白羊口,一部分人马绕道南侧,来个南北夹击,要攻陷也不是不可能,尤其虎峪口南侧还是有关门的存在,而北侧连门都给封上,从南侧来攻看起来机会更大一些。 迎接张延龄一行的,是派来驻守虎峪口的高山卫指挥佥事、管军掌印千户连昇。 除此之外,还有高阳县派来劳军的县丞李阿四,除此外就只是一些属将和属官。 “为何这么容易就开关迎进城?不应该多验证一番?” 张延龄进城之后,似乎对于关城内这么容易就把他们放行很不满意。 连昇整个人也是懵逼的。 我把你迎进城,我还有错了? “您是……”连昇尽管不满,还是主动问询张延龄的身份。 张延龄道:“我乃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户部侍郎、总理宣府大同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右都御史张延龄是也……” 张延龄一连串就把自己的官职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长。 而连昇听了这官职,人都傻眼了。 以他大字不识几个的千户身份,根本听不懂这官职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旁的李阿四赶紧道:“此乃是国舅爷。” 一语点醒梦中人。 旁边众多将领这才知道张延龄“来头不小”,都是大明的国舅,官职长也就很容易理解,谁让人家跟皇帝是亲戚呢? “国舅爷,您里面请,虎峪口关城太小,您担待……” …… ……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长的官职,在西北这群粗人眼里就是个屁。 但若说自己是国舅,马上一群人跑来恭维他。 大概就是这么个状况,西北这些军将世代被派驻在边关,山高皇帝远的想升迁难比登天,但凡知道是个京师里的大人物,肯定是要巴结送礼的,别说是虎峪口,就算是高山卫驻地阳高县,都没来过张延龄这样的“大人物”。 张延龄连夜视察了关城内的情况。 果然很不容乐观。 关城其实就是在关口所修建的一座土城。 虎峪口本身宽也就十几步的样子,修筑得还算坚实,但问题是土城的防备则显得很松散,城墙一碰就要塌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城内的地界太窄。 东西宽二三百米的样子,南北宽度连五十米都不到,大概相当一个操场,里面除了驻守的六七百官兵,还有一二百的老弱妇孺。 城内大部分官兵的家眷都在阳高县一线,开战后基本都撤进县城内,他们家眷都不在关城内,自然也就不会为了保卫家人而浴血奋战,以张延龄所知,在他到来之前,关城内的人已经几次请求高山卫指挥使同意让他们放弃虎峪口撤回到阳高县城内。 “这算怎么说的?” 张延龄在看过城内的库房之后,更是觉得这场仗没法打。 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甲胄也早就破烂不堪,七八百的将士,能穿甲胄的未必有兵器,有兵器的连一身像样的军服都没有。 粮食物资的储藏更是成大问题,一问才知道原来这里以往只驻扎了个百户营,本来是在此番鞑靼人叩边后,高山卫得大同巡抚侯恂的军令,派千户营来驻守虎峪口,谁知另一边的白羊口近乎是被鞑靼人摧枯拉朽给攻陷。 虎峪口本来也是要撤的,只是因为鞑靼人绕道后方杀过来,他们才暂时没有撤,只等高山卫给派出援军来接应他们呢。 现在已经不是撤不撤的问题,是已经做好了所有撤退的准备,谁知这会突然皇帝派来的宣大总制,居然带着两千人马进驻到虎峪口。 就算真想打。 粮食和军械也不够啊。 …… …… “建昌伯,事不小,咱的人马若是继续驻扎在此,粮食就很成问题,咱可没带来多少粮食。” “弟兄们的干粮凑一凑,或许连五天都坚持不上,之前只做好了到大同的准备,可没说半途要驻扎在此。” 宋明顺等人过来跟张延龄诉苦。 张永似乎感同身受,试探道:“要不咱赶紧趁着鞑靼人尚未探知真相,跟他们一起撤回到阳高县城内?” 张延龄恼火道:“本爵乃是陛下派来的宣大总制,亲率了两千兵马,进驻到虎峪口不想着驻守,只想着逃走?那本爵回去之后还有什么面子?” 张永急道:“爵爷,您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王守仁道:“虎峪口的防备也算是完善,只要能让高山卫调来足够多的粮草、药材和军械等,在这里驻守半年以上也不成问题。” 张永一脸急切道:“小祖宗啊,你还真是不怕事大,现在说的是什么,高山卫连基本的人马都调拨不来,怎可能会调拨粮草和兵器?” 张延龄笑着问道:“那张公公知道这里距离高阳县县城有多远?” 张永一怔。 他心想,我管多远干嘛? 连昇急忙凑过来道:“爵爷,从这里到高阳县的县城,走直路大概也就二十里的样子……不过难题的是要过雁门水,现在正是丰水期……要是赶着秋冬,末将已带人撤回去……” 连昇到底没什么文化,说话也过于直接。 不懂得什么叫藏着掖着,怎么想就这么说。 照理说,你一个被派驻来镇守关城的将领,就算你真想逃,你能当着高级上司的面直说吗? 但或许是大明朝边军将士早就有不成文的规定,打不过就跑,所以这群人提起要“撤走”这种字眼时,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显得就是理所当然一样。 大明朝的关城啊,说被你们放弃就放弃? 是要等鞑靼人撤走之后,再重新占领,再重新修,再让朝廷重新调拨钱粮是吧? 张延龄也在打怵。 这大明朝的边备……不成体统。 …… …… “传令下去,今晚各处都要严防死守,再派出人马出城探查鞑靼人的敌情,南北都需要派人去,有消息赶紧回报。”张延龄当即下了军令。 这意思是。 要死守。 张永赶紧提醒:“建昌伯,这可不是县城或是卫城,无力驻守。” 张延龄道:“这里是没有县城和卫城大,但却比县城和卫城的城墙高,何况城内驻守的都是大明将士,何愁守不住?” 张永苦笑道:“光是守住也没用啊,鞑靼人光是围而不攻,又没多少粮食,岂不是等死?” 王守仁提醒道:“应该主动出击,此乃陛下谕旨中言明。” 张永这才恍然记起,张延龄来西北的目的可不是当缩头乌龟的,是要主动出击跟鞑靼人在城塞之外决战,然后想尽办法把鞑靼人给赶走…… “说得轻巧,当鞑靼人都是面瓜?”张永不以为然。 张延龄又笑着问道:“张公公说谁说得轻巧?是说皇命吗?” 张永一时语塞,不敢接茬。 张延龄转而正色道:“本爵就是要以虎峪口为依托,在这里驻守的同时,再派人马去跟鞑靼人周旋,这里可比阳高县城好太多,至少不用担心城破百姓遭殃的事,缺少的粮草物资等等,马上派人去公函到阳高县内,让他们给调。” “这……” 这次不但是张永,连昇、李阿四和宋明顺等人都觉得张延龄的决定有些草率。 “整个宣大一线都是我做主,难道我连一个小小的虎峪口都调度不了了吗?今晚先休整,看情况而定,谁要是敢没我的军令逃走,我张某人回去不但要砍他脑袋,还要把他家的祖坟给扒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跟我混,有肉吃 张延龄带兵进驻虎峪口,马上跟高山卫驻地高阳县试图取得联系,让其往这边调运粮食物资等。 但发出消息两天,高阳县没有丝毫消息传回。 既不奉令,也不违令,就当是不知有这么个事,张延龄派出去的人也都没回来,也可以认为这群人在半途被鞑靼人劫杀,消息没传回到阳高县内。 “事态不好,今天派出去巡查的骑兵,都很狼狈回来,昨日里还能出城十里……现在出关城二三里绝对就被人给打回来,鞑靼人下一步就要攻关城了。” 张永叫苦不迭。 他还没跟张延龄提粮草和物资不足的事情。 张延龄道:“现在镇守虎峪口,若实在不行,带兵往阳高县去也就罢了。” 张永脸上带着“你很天真”的神色,道:“建昌伯,您还真是第一次带兵,两天前您不走,现在还想进阳高县?晚了!连同城内的将士,估计都要一起送葬。” 他的悲观情绪,影响了周围的将士。 不过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至少城内驻守的官兵,包括张延龄带来的两千京营人马,现在想当逃兵都没处跑。 想跑? 至少前路后路都给你们堵上。 …… …… 张延龄跟王守仁秘密开会一天。 基本达成一个共识。 需要主动求变。 要打一场遭遇战,免得被鞑靼人彻底困死在虎峪口。 如今鞑靼人只是攻下白羊口,往虎峪口调兵还不算很多,未对虎峪口形成合围,若真形成合围的话,一场大战下来,想取胜可能连一成的机会都不到。 而制定出兵的时间,也就在当晚。 毕竟粮草和物资也有不足的地方,若再不出手,相当于慢性自杀。 与此同时。 京师,皇宫,乾清宫。 朱祐樘在日落时召见内阁四位大臣,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五人,同时在场的还有司礼监的几名太监。 因为此时朱祐樘也得到了张延龄进驻虎峪口的消息,朱祐樘很着急要派人前去增援。 “……消息是一天之前发出来的,宣府未敢有任何耽搁,直接将消息传到京师,由老朽亲启之后转交给陛下,说的是建昌伯在两日前的深夜带兵进入到虎峪口,随即在虎峪口周边,有不下五千的鞑靼人马聚集,似有攻取虎峪口之意……”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亲自来做事情的陈述。 等李荣把事说完,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道:“几位卿家,你们任何该如何增援虎峪口?” 徐溥没说什么,马文升也没说什么,以至于乾清宫内显得很安静。 “你们不会是觉得,应该由建昌伯自行去组织应战,朕什么事都不做吧?”朱祐樘发现没有回答他问题的大臣。 感觉到这群人大概是想让张延龄去死,目标必然是不作为。 刘健道:“建昌伯在抵达宣府之后,明知从宣府通往大同的官道上,鞑靼骑兵在袭扰,甚至连白羊口都失陷,应该有所戒备,或是有全盘计划……而不是贸然行军至虎峪口,被鞑靼人逼停,才想要作战求援,如此一来可能损失的……就不止虎峪口一方的人马。” 果然如朱祐樘所预料。 朱祐樘心想,这群人早就看延龄不顺眼,有此机会让延龄冒险去死,他们巴不得,即便能有好的解决良策,估计他们也会选择沉默。 或许是平时张延龄在朝堂上一直跟众大臣争,再加上张延龄不断强调他跟文臣之间的矛盾,使得现在朱祐樘发现文官提不出好建议时,便觉得文官是在针对张延龄。 这也是张延龄长期跟文官相斗,不断攻心的结果。 朱祐樘显然也开始“误入歧途”。 其实是文官不想救张延龄吗? 也不完全是。 根本是没有好的办法。 “马部堂,你有何看法?”朱祐樘没法从四位内阁大臣身上得到想要的方略,只能求助于马文升。 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在治理兵部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之前有关西北的军事安排也算得当,朱祐樘对他很看好。 马文升道:“其实在老臣今日往皇宫之前,兵部收到阳高县内的消息,说是阳高县周围有鞑靼人盘踞,之前几次试图跟虎峪口的建昌伯取得联系,都未能奏效,或许……鞑靼已着手要跟建昌伯一战,以打击我大明边军的士气……” 无论是高山卫卫指挥使,再或是阳高县的知县,都很怕张延龄事后打击报复。 宣大总制调你们的人马和粮草,你们不奉调,眼睁睁看着我陷入重围,回头我逃出生天之后还不弄死你们? 所以地头蛇所想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先来个反咬一口。 呈报兵部,说是他们已经极力在跟虎峪口的人马取得联系,但可惜半路被鞑靼人所阻,说得好像是张延龄轻兵冒进而陷入重围,跟我们阳高县和高山卫没关系一样。 朱祐樘怒道:“从阳高县,到虎峪口,不过才二十多里,居然敢说无法联络?” 显然皇帝也是做过功课的。 你们找理由之前,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朕这个当皇帝的意向? 就算你们真联系不上,跑来诉苦,朕都会追究你们。 更何况朕觉得你们完全是可以奉调的,却故意不奉调,还来找借口,你们以为来个先下手为强,朕就不追究你们? 马文升道:“若此时下令由大同镇调兵,怕是来不及,但若是从宣府调兵往虎峪口,消息不用一天就能传递,明日正午之前就可以从宣府出兵,会在两日后就抵达虎峪口……” “三天,很好,就三天。” 朱祐樘已经不考虑如此是否会劳民伤财,甚至会损兵折将的问题。 似乎就算牺牲个几千几万人马,也没有他小舅子来得重要。 徐溥赶紧劝说道:“陛下,如此只会令西北局势大乱,只怕鞑靼人会趁机攻城略地,甚至会威胁到居庸、紫荆等处的关隘,继续恶化……或会威胁到京师。” 这次皇帝没说要御驾亲征。 但其实也差不多。 在文臣看来,但凡西北去折腾,就跟要灭国差不多。 不直谏两句,显不出他们身为文臣的风骨。 朱祐樘冷声道:“是朕让建昌伯去西北的,出了事,自然也要由朕来负责,若他陷入重围,朕还置之不理的话,那朕为何还要让他去?你们也忍心看他去死?” 徐溥道:“老臣绝无此意。” “既诸位卿家并无此意,那就遵照朕的旨意,调动宣府人马前去虎峪口,本来朕对于城外的决战还有顾虑,现在是不得不打,朕不会对建昌伯陷入重围苦战而置之不理!” 朱祐樘态度十分之坚决。 甚至是从未有之坚决。 徐溥等人感觉到无可奈何。 遇到这么个执拗的皇帝,还能说什么好? “兵部。” “老臣在。” “着令宣府巡抚刘大夏,协同总兵官等人,出兵白羊口虎峪口,堵边塞之漏洞,便协助建昌伯出兵偏头关,收复偏头关,重修关城!” “老臣遵旨。” 马文升没辙。 皇帝态度坚决,天下始终是皇帝的天下,再者马文升也觉得如此做,好像并没什么不妥。 非要龟缩防守,只怕西北局势会日益恶化,还不如以驰援张延龄为目的,真正去打一场。 …… …… 当夜。 虎峪口关城之内。 众多火把的照耀之下,张延龄正在进行一场战前的动员。 张延龄手上拿着个自制的“大喇叭”,尽可能让士兵们往城墙这边靠拢,以能听清楚他的发言。 而他在身侧,是张永和王守仁,身后还跟着个南来色。 “众位,今夜,我要带你们,出战了!” 张延龄扯着嗓子喊,发现自己的嗓音其实还不行,把大喇叭交给了一边的南来色。 谁让这小子平时嗓门就大? “爵爷说了,今晚要打仗!” 这总结…… 也是没谁了。 瞬间面前这群当兵的就炸锅。 说打仗就打仗,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没有? “诸位,这么说吧,我张延龄是没大本事,从未带过兵,从没上过战场!但我就是不怕死!” “我家爵爷说了,他不怕死!” 南来色的总结实在太笼统了,最后张延龄还是把大喇叭给抓了回来。 宋明顺道:“爵爷,不是我等怕死,实在是……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了?守在这里,难道就坐以待毙等死吗?”张延龄怒道,“谁现在敢说不战的,本爵当场杀了他!” 宋明顺很生气。 我们被你坑了,让我们进到虎峪口关口,外面都是鞑靼人,现在属于等死的状态。 你居然还敢吓唬我们? 不怕我们兵变把你杀了? 换了别的主帅在这里“胡言乱语”,或许他们真敢对着来,但眼前是张延龄…… 这问题有点大。 哗变的结果,可能只有投靠鞑靼人一途,皇帝是不可能不彻查的,到时发现他们不遵张延龄的号令,还发生哗变,有一个算一个必定被抄家灭族。 “我张延龄也不是白用你们,我知道,你们不想跟我出去送死。” “觉得哪怕是守在这里,等援军到来,或是等鞑子自行撤走,也比出去跟鞑子拼命要好。” “但我离开京师之前,陛下有言在先,说的就是让我出战跟鞑靼人决一死战,我死也不能违背陛下的谕旨。” 张延龄声音没见增大,但围拢过来的人却似乎都听清楚。 本来地界就没多大,人挤人靠近过来,前面的稍微一转述,都就知道张延龄的意思了。 李阿四道:“国舅爷,您不能拿将士们的命冒险。” 张延龄一抬手,马上由南字头的家奴抬上来一口箱子,打开来,黑灯瞎火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诸位,我张延龄不是白用你们的,这里有一万引的盐引,是我自己带来的,还有陛下赐给我的两万引盐引,若是我死了,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作为给诸位的好处吧。” “哇!” 一语令全场哗然。 若说之前只是在干劈情操,讲的是什么大义,现在可不一样,连宋明顺的眼睛都瞪起来。 身为西北的这群当兵的,有几个不知道盐引是什么玩意的? 那简直是…… 可以跟银子相比的硬通货。 居然还三万引? 全关城还不到三千个人。 张延龄道:“不瞒诸位,现在我是户部侍郎,大明朝的盐引,归我一个人管,这点你们可以问问张公公是不是这么回事。” 在场的人马上议论纷纷。 张永一怔,突然自己成众矢之的了,他凑过来低声道:“建昌伯,陛下赐给你两万引盐引,是让你用作军需的,你不能挪用。” 张永没回答,宋明顺走出来道:“爵爷,您不必说,我们都知道您是户部侍郎,说实话……末将家里也做过盐引买卖,知道您的威名。” “还是宋千户了解我,我打仗是外行,但赚钱却很内行,这一引盐,如今京师的官价是五两银子,我不能确保别的,我能确保的,就是诸位拿到这盐引,回头兑换的时候,一定能兑换到五两银子以上。” 听了张延龄的话,在场很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众位将士,只要今晚你们听我的号令,一人先给个一引吧!” “啊!?” 还没等怎样,一人先给一引?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若是跟他们的俸禄相比,那是挺多的,他们当兵一年都未必能拿到五两银子,一个普通的军户,一个月差不多也就折合两三钱银子的俸银和禄米,还经常发不下来,只有战时可能有补贴,但也多不到哪去。 “这一引呢,就是先打个底。” “如果今晚你们能在城外杀一个鞑子,那就不一样了,一人来个二十引!” “啊?!” 这次的呼声,近乎是惊叫。 二十引? 二十年的俸禄都不止,现钱结算? “我也不懂别的,我赚了那么多钱,若是死了,一文钱都带不走,还不如买诸位跟我一起出去拼个命,拼赢了,功成名就,圣上对我更加信任,我以后赚得更多。” “若是谁真的能杀了鞑子,拿回首级的,以后就跟着我张某人混。” “跟我张某人混的,有肉吃,我给他调去京师,安排个锦衣卫的差事,每年除了锦衣卫的俸禄之外,还给你们至少一年十两银子的补贴!” 不但给银子…… 还给安排前途。 别说是虎峪口面朝黄土背朝天毫无上升渠道的边军军户,就算是京营的人,也都瞪起眼来。 自古以来带兵打仗的人多了去。 但能开出这么丰厚条件的…… 亘古罕见,闻所未闻。 第二百三十四章 移动的提款机 “如果我给你们钱,让你们出去冲,那显得我太不仁义,所以我会跟你们一起出城迎战。” “鞑子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两个耳朵一张嘴?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张延龄先提了要给的好处,然后就是要做动员,鼓舞军心。 连昇走上前几步,大声问道:“国舅爷,您说的给盐引……可是真的?” 张延龄笑了笑。 说别的无意义,这群当兵的还是最看重利益。 没办法,谁让这年头当兵的太苦,而且没有合理的上升渠道? 谁不眼巴巴等着米下锅呢? 张延龄朗声道:“我说出去的话,好像泼出去的水,绝对不会抵赖,马上找人先给一人发一引盐引。” 为了表示诚意,张延龄当即开始分发盐引。 南来色马上安排京营的人手,给安排发盐引事项,这下把众人的积极性都给调动起来。 “这么说吧,除了我刚才承诺的好处,我还能保证,只要听令行事的,不管有没有拿到鞑子的首级当军功,都可以让他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我也知道这西北边地爷们多娘们少,我从中原和江南之地给你们找女人。” “国舅爷,这就不用了,有了钱自然能娶到媳妇。” “哈哈哈……” 本来一群人还挺紧张的,突然说到女人问题,场面也活泛起来。 “嘿,我知道你们这群老兵棍子早就已经娶了娘们有了娃,感情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就不想想那些兵蛋子,他们想不想讨媳妇?” 张延龄的话愈发粗俗,但也更加贴合实际,于在场当兵的听来,顺耳多了。 有年轻没娶妻的,自然这会就会被人搓弄两下脑袋,或是推搡两下,众人的情绪更加高昂。 “你们有婆姨的也别着急,有了婆姨,难道不想纳个妾?这么说吧,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跟我干,回去之后该娶妻的娶妻,该纳妾的纳妾,再拿回鞑子人头的,一人再多给一个,你要是能拿会十个人头……除了之前的盐引照给不误,还能带回去十一个娘们!就问你们乐不乐意!” 听了这话。 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心情的热血澎湃,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眼睛里的杀气,已经蔓延开来,这又是给盐引又是给前程的,现在连女人都要给…… 大丰收啊。 张永苦笑道:“建昌伯,您别光嘴上说,给他们十个婆姨,他们能养得起吗?” 在太监面前说娶妻,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张永本来也没打算出来拆台的,但还是忍不住。 王守仁道:“建昌伯有言在先,一个人头换二十引盐,怎么养不起了?” 王守仁本来是不想掺和进来的,用利益套牢这招,在他看来太过于愚蠢。 但架不住张延龄开出的条件,真的是把军心给调动起来,他也能感觉到,本来一盘散沙的军容,瞬间升华了不止一个档次,谁让张延龄给的……听起来真的很夸张,而且张延龄还真能给得起呢? 宋明顺握紧拳头道:“军师说得对,这弄婆姨贵,养起来可没那么贵,别说是二十引盐,难道你们还管不起婆姨的一口饭?” “对对对!” 众人登时觉得张延龄太英明了。 给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去养女人啊。 张延龄道:“但是呢!” 场面瞬间又安静下来。 有好处,当然也要把惩罚说清楚。 “如果谁退缩不前,或是当了逃兵,老子可要让他知道违抗军令的下场!” “你们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们的爹、儿子、兄弟,男的阉了到宫里去当太监,女的给我发配到窑子里当窑姐,老的少的一个都不放过,七大姑八大姨但凡沾一点亲戚的我都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换个说法!” “你们今天要是不跟我出去,你们就瞅瞅身边的弟兄,你们以后的婆姨、闺女、老娘就要在他们的炕头上,你们死了,他们既要给你当女婿,又要当你爹,还要当你妹夫姐夫,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婆姨就要给他们为奴为婢,连个妾都没资格当,有儿子的也从此绝后了……”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没人能说出话来。 这威胁…… 听起来,比之前的奖赏还要震撼他们。 敢在出征前就定下那么丰厚奖赏的,张延龄是第一个。 同样,敢在出征前这么威胁他手下将士的,也无人出其右。 一个嗓门大的汉子喊道:“要是俺们死了咋办?” “这问题问得好,死了的,你们的儿子会飞黄腾达,没有儿子的,会把你们家族里的孩子过继给你们,享受你们血洒疆场的荣华,你们的妻儿老小一律都至少有十引盐引的安家费!” “就算是我们一同死了,我身后的人也会帮我完成这一切,管保将你们的身后事给安排好。” “我敢带三万引盐引,价值十五万贯的家财来打仗,你们还有不相信我的吗?” 如果说是别人做这种承诺。 在场人只当是放屁。 但张延龄说出这话来,可信度非常之高,简直没法去怀疑。 见过有哪个统帅能带这么多私财来打仗的? 谁打仗不是为了发财的? 谁能跟张延龄这样跑来散财? “诸位,我再说一句,鞑子再凶,也就是一群草寇,你们都是大明的男儿郎,有什么道理怕一群鞑子?” “对!” “杀了鞑子!” “为了大明朝!” 之前军心涣散。 现在恩威并施,没人怕了,喊起不着边际的口号也是丝毫不觉得面红耳赤。 都好像是发自真心。 “那还等什么!?” 张延龄跳上面前的高台,好像是在手舞足蹈,“老子一辈子未曾这般热血过,今天要跟你们一起杀出去,把鞑子杀到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 …… …… 军心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军事布置马上安排好,将会出城与鞑靼人迎战。 趁着鞑靼也是立足未稳,准备夜晚突袭,不但是骑兵,连步兵也会被调动起来,也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只要遇到鞑子就血拼。 回到城头上,王守仁惊叹道:“建昌伯,您这番鼓舞军心的话,在下真是闻所未闻,佩服之至。” “我说军师啊,你别忙着恭维我了,我说白了就是个怕死的外戚,我所做的一切不一定是为了大明朝,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命,为了我以后能在朝堂上有面子,所以在我看来,做任何的奖赏都是有必要的。” 张延龄的话音落。 王守仁苦笑了一下。 别人都是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高尚,为的是彰显自己的雄心壮志。 但张延龄…… 鼓舞了军心,还能说这么直白的大实话,也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老王啊,战略方面我还是不太懂,所以需要你来帮我调度,光是把话说满,最后因为调度无方而大败,等于个屁!” 张延龄目光望着王守仁。 王守仁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老王”这个称呼很亲切,听起来也是那么顺耳。 王守仁道:“鞑靼人所用的方略,就是分兵袭扰,其实他们也并未做好决战的准备,他们也料定城塞内的明军不敢出城迎战,所以分兵方面比较零散,只要我们一队能安排到二百人左右,就能保证优势兵力,尤其还有神机营的存在,正面遭遇战我们并不怵……” 张延龄点头道:“有道理。” 王守仁继续道:“换做平时,遭遇战中,一方必定撤退,但有建昌伯您之前那番鼓舞军心的话……我军将士能守住阵地,那败退的必然是鞑子!” “说得好!” 张延龄一副“我就是不懂但我虚心受教”的态度道:“从现在开始,就由老王你安排所有的出兵细节,步骑如何搭配,一军安排多少兵员,从哪里走从哪里回,出去之前跟他们安排好,最好出去巡查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回来,补给之后继续应战!” 王守仁突然一怔。 本来他以为张延龄真不懂军事。 但听了张延龄的话,他才知道,原来张延龄也不是门外汉,在出兵方面也是有全盘计划的,哪怕没有他王守仁,张延龄也绝对能把出战的事安排好。 “在下领命!” 王守仁恭敬抱拳道。 …… …… 一场夜战开启了。 谁都不知这场战事是怎么打起来的。 甚至连鞑靼人都很懵逼。 我们没去攻打虎峪口,没有围困任何的卫城、县城,我们只是在旷野之处劫掠了一番,怎么大明朝的军队就好像疯子一样从城塞内杀出来跟我们玩硬碰硬的遭遇战? 野外作战…… 大明军队骑兵还不多,以步兵为主,居然就敢小股出击,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当夜战一开始。 鞑靼有小股的骑兵发现明朝军队,自然好像发现宝藏一样,迎着就冲上去。 他们以经验主义来判断,可能是遇到明朝巡逻的队伍,或是有城塞内的兵马要突围。 眼下只要杀过去,就能兵不血刃杀得明朝军队哇哇叫,只需要挥舞着马刀追击就行了。 结果…… 理想很丰满。 果真是很丰满。 但现实…… “呼!” “杀呀!” 鞑靼人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在第一次遭遇时,发现明朝军队后,明朝军队先是主动停下来原地设置小的障碍,准备阵地战。 随即在一轮轮的冲锋之下,有火器声传来。 西北边军的火器普遍年久失修,发**度非常之差,加上射击距离近,鞑靼人也知道只要不靠近城墙,就不用担心这玩意。 但这也带来了很大的问题。 就是很多鞑靼士兵没有攻打大明城塞的经验,没见过高精度的火铳。 再加上他们信心满满,以为一轮冲锋就能解决问题,使得他们落进陷阱都不知。 “阿拉……” 当鞑靼骑兵冲进大明士兵的防御阵地时,就算有火器攻击,他们还是轻松杀进去,左杀右砍,每个人都有收获。 就当他们以为明军阵地被冲散,马上就是自己所擅长的追击战时。 突然发现明朝人就算看到同伴倒下,居然也没有一个逃走的。 “干你娘的!” “老子跟你拼了!” “一个人头二十引……” “死了也有十引!” “老子刚娶的婆娘,可不能跟了别人!” “老子还有俩妹妹,还有闺女呢!想当老子的女婿?下辈子吧!” …… 鞑靼人自然也听不懂这群大明士兵在喊什么。 只觉得他们简直不可理喻。 有的明军士兵被砍掉一个胳膊,居然还敢往前冲,用另外一只手抓着刀往马蹄子上砍。 “砍倒一个了!” “哈哈,二十引!” “日他娘的,看老子的!” “下刀子!下刀子!” “老子的枪呢?” “哇呀,脑袋掉了……” 一个小营地里,乱成一团。 如同绞肉机一样。 先是明朝士兵接连倒下,随后倒霉的就是进退不得的鞑靼人。 鞑靼人也都第一次见识到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真的没法理解这群明朝士兵。 “有人来了!” “艹他娘的,肯定是知道我们这里有战事,来抢功劳的!” “赶紧的,一个不留!” “杀呀!” 援军不是鞑靼人,而是城内接连涌出的明军队伍。 当战事一方不怕死的时候,人家人数还多,不管战斗力是不是弱鸡,一个个都不畏死,那战略优势必定往这一方倾斜。 鞑靼人也明白到这一点。 这群人怎么打都打不完,单兵作战能力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但就是死了一个再来一群…… 不带这么玩的。 现在明军的援军又到了,我们不跑,还能怎办? “杀呀!” 鞑靼人别的听不懂,但“杀”字还是明白的。 这群明朝人都疯了!! 你们疯,我们不能疯。 打不过还是跑吧。 反正我们的战马更加精良,你们还能追上我们不成? “鞑子想跑!?” “他奶奶个腿的,追追追追……跑了拿什么换二十引?” “用石头砸!” “砰!” “老子的长矛呢?靠!你膀子呢?”…… 明朝士兵简直是把鞑子当成了移动的提款机。 眼见提款机要跑,这还行的? 就算是豁上去命不要,也要把提款机留下。 “弄死你们这群龟孙!” …… 战场局势彻底乱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捷报? 夜战还在持续中。 张延龄说是要亲自带兵冲锋陷阵,但也就是嘴上说说,玩命这种事还是交给当兵的去干比较合适。 他带兵适当出去巡视一圈,也就回到虎峪口的土城内。 随着战事的推进,各处的战报如雪花一般纷至,以战报来分析,战事惨烈中又卓有成效。 “报,西二营与贼血战,杀贼二十余,死伤弟兄十六,贼败逃。” “报……西四营与贼遭遇,正在交战中。” “马上传令,调西路各营,往大路口方向靠近,增援西四营。” “报,南一营遭遇贼军,不敌,正撤退。” “谁让撤的?南边各路人马给我一拥而上!” …… 因为是分兵作战。 又是夜战。 战局还是比较混乱的,此时更多是需要靠各营之间的协应,毕竟鞑靼人在虎峪口周边也布置有至少数千人马,战斗力还很强悍。 “建昌伯,看来鞑靼的主力人马都在南边靠近官道的区域,不如南路继续回撤,调动东西两路的人马,往南路靠近,诱敌深入之后再用神机营与之一战。” 王守仁分析了战局,看过周围的地理形势之后,似乎是找到了诀窍。 其余各路人马都没遭遇到像样的鞑靼人马,都是在跟鞑靼的散兵游勇作战,只有南边的人马,本身一营就有三百多将士,居然遭遇之后败退。 张延龄点头道:“言之有理,看来要把注意力放在怎么应付南路鞑靼的主力!” 此时张永一路小跑过来,他才刚知道张延龄回城的事。 “建昌伯,听说……已经杀了鞑子了?” 张永最惊讶的,是从别的人口中得知,已经取得了鞑靼人的首级。 这就很可怕。 不管自己这边折损多少,只要能拿到鞑子首级,哪怕只有一两个,也足以让张延龄吹牛逼了。 大明朝中叶的对外夷之战,一场“旷世大战”的结果,也难以拿到十个鞑靼人的首级。 张延龄这才小试牛刀,好像已经开荤了。 张延龄道:“不但杀了,现在各处战报汇总,可能已经有二三十个鞑子人头在等着往这里送。” “别开玩笑。” 张永是绝对不相信的。 二三十? 你怎么不说二三百? 真当我是军盲,连西北最基本的局势都不了解的? 你能拿二三十个人头回来,别说是加官进爵,估计以后西北你就要说了算。 “王……军师,具体情况如何?”张永不想去问张延龄,觉得张延龄是在吹牛逼,只好去问王守仁。 虽然他看不上王守仁,但觉得这年轻人至少不会像张延龄这般满嘴跑马车。 王守仁现在根本没心思回答张永的问题,他正借助着火把的光亮,在纸上画着什么,然后对着其中一点道:“这里的地形很适合埋伏,可以先调东西各两营的人马,加上南路人马,有一千左右,完全可以伏击来犯的鞑靼人。” 张延龄也看了看图纸,点头道:“很好,那就照做吧。” 王守仁道:“若是隔空指挥,怕是不太行,这里是主战场。” “那还等什么?老王你赶紧跟我各带一路人马,往这里去……” 张延龄也知道,这种夜战,很难让各处统一调配,把消息传过去还不知要多久,要来个诈败回撤,还要突然伏击,在没有提前预案的情况下,就只能主帅亲力亲为。 张永眼看二人要亲自上阵,急道:“两位祖宗啊,你们又要整哪出?到底杀没杀鞑子?要是杀了,到底杀了几个?” …… …… 天终于亮了。 夜战结束。 此时的张延龄和王守仁,正骑马立在一处土丘上。 之前一个多时辰,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鞑靼人出动了至少两千的骑兵,而大明朝边军出动人马还没有对方多,但因为明军占据有利地形,几轮俯冲之后,加上火器的配合,总算是将鞑靼人给击退。 也是因为明朝边军将士不畏死。 知道当逃兵要被灭族,老婆孩子都要跟别人,也知道死了还有十引盐引做安家费,将士们其实也都很实在。 只要觉得利益够,命还是可以拼的。 正是靠大明朝将士的浴血奋战,才终于将鞑靼人赶跑。 “报,鞑靼人往白羊口方向败逃。” 当消息传来,张延龄周围这群将士的斗志还是很高昂的。 王守仁道:“应该追击。” “嗯。” 张延龄点头。 此时张永在宋明顺等人的陪同之下,骑马而来,他们也是听说了这里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赶紧来增援的。 宋明顺虽然作为京营的带兵千户,但任务并不在南路,所以当他取得一些胜绩,回关城要去邀功,才知这里有更大规模的一场战事。 但来的时候,战事完全结束了。 “这……老天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永骑马上了土丘,放眼看下去,人差点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下来。 眼下不用问到底有没有杀鞑子这种蠢问题了。 下面一处山坳里,堆满了尸体,有大明将士的,但看起来鞑子的尸体更多,这要书数起来…… 别说是二三十,说有一二百也没人会怀疑。 “宋将军,你手下还有三四百的精良骑兵,火器和兵刃折损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现在命你带人往白羊口方向追击。” 张延龄调宋明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明顺去追击。 昨夜宋明顺负责的是东路,真正遭遇到的都是鞑靼人的杂鱼,本来张延龄就是要用优势兵力保证各路人马的硬度,保证可以有一两路可以取胜。 现在看起来是全面取胜。 既然宋明顺麾下的东路人马折损很轻,追击的任务自然也会由他们去进行。 张永道:“建昌伯……穷寇莫追啊。” 张延龄冷声道:“我看张公公你读兵书是读傻了,现在鞑子跑了,我们不乘胜追击,难道还等他们休整过来之后,再跟他们来一场血战?” 王守仁也道:“如今看来,在高山卫和天成卫周边的鞑靼人马,都是从白羊口涌进来的,至于偏头关所陷而进的鞑靼人马,都在西路大同一线,此番必须要将东路鞑靼人赶出白羊口,并将白羊口给扼守住!” 在作战方略方面,王守仁跟张延龄有很多共通点。 那就是敢冒进。 知道鞑靼人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来抢劫,发生高强度对战时,鞑靼人其实也信心不足,趁着如今鞑靼正在败逃,不赶紧痛打落水狗,真让他们反应过来知道大明军队只有一路人马在出击,他们肯定会卷土重来。 宋明顺正为自己没有参与到这场血战,没拿到大功劳而懊恼。 此时他也没什么畏惧,若是连一群穷寇都不敢追的话,那他还真没脸在大明军中混了。 “末将领命!” 宋明顺马上调遣人马,追往东边的白羊口。 …… …… 京师。 奉天殿。 又是一天早朝时。 此时距离虎峪口城外的“雁门水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战报也终于飞马传到京师。 宫殿有一份,兵部这边自然也有。 众文臣到了奉天殿外,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脚步匆匆走到徐溥面前,道:“西北有消息了。” 徐溥往四周看了看,并没见到兵部的人。 “何消息?”刘健忍不住凑过来问。 此时屠滽、徐琼、白昂等人也在往这边靠拢。 元守直道:“以姓张那小子在西北的战报,前天夜里,他带兵在虎峪口与蒙古骑兵作战,双方互有死伤,似乎杀敌有超过二百人……” 听到这里,众人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张延龄被困,正在对外求援的消息。 而是张延龄主动出击了。 只是这战报…… 徐溥闻言只是一笑道:“那意思说来,事情全都解决了?” 众人有在发愣的。 随即元守直也好像是明白到什么,哑然失笑。 刘健冷声道:“他还真敢报,莫不是以为我等会跟陛下一般,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谢迁笑道:“徐老所说的事情解决,怕不是建昌伯挖坑自己跳了进去,非要虚报战功,给自己找麻烦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昂和刘璋等人也都释然。 所谓的事情解决。 不是说鞑子犯境的问题解决,而是张延龄的问题解决了。 管你以前有多少功劳,如何得皇帝的信任,光是虚报战功一条,你就要陷入到万劫不复。 “杀敌二百,荒唐……荒唐啊……”刘璋后知后觉一般,笑着在嘲讽。 众人有眉宇之间带着忧色的,比如说徐琼,显然徐琼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内侄就这么陨落。 但问题是…… 杀敌二百这消息,他也不相信。 周经问道:“若是建昌伯……真的杀敌二百……那该……” 显然周经对张延龄是有几分自信的。 不为别的。 周经见识到张延龄那么多手段,很多都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况且杀敌二百在他看来也没多夸张,是比以前领兵跟鞑子交战的人取得的功劳不在一个层次上,但换了张延龄上,或许他就行呢? 屠滽一脸冷笑道:“即便杀敌二百,怕是也会杀良冒功,这种事在西北屡见不鲜,怕是他被谁戏弄,用了此等恶行也说不定。” 这意思是。 张延龄或许是被谁蛊惑,做出“杀良冒功”的事。 众人正在一脸轻松谈论张延龄“战功”之事,萧敬已经从里面走出来,恭敬道:“诸位臣僚,请到内叙话。” …… …… 朝议开始。 皇帝的脸色似乎也并不是很好。 照理说朱祐樘知道张延龄取得战功,应该高兴,马上就要跟众大臣商议给张延龄请功之事,但皇帝似乎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上来所谈的几件,都是涉及到河工清账方面的,似乎有意转移在场之人的注意力。 便在此时,李荣进来道:“陛下,兵部尚书已带人进宫。” “让他过来吧。” 朱祐樘脸色很差劲。 等传令之后,过了很久,马文升才带着兵部一行出现在大殿之内。 “陛下,宣大一线,虎峪口有战报传来。” 马文升做的,就是要去查验张延龄西北军事战报的细节。 这种事,不是张延龄说什么就是什么,兵部需要汇总各方消息。 朱祐樘道:“战况如何?” 马文升道:“宣府右副都御史刘大夏,昨日已奉调,从宣府调动万全都司左卫人马,有三千余,由万全副总兵张甚亲自领兵,往虎峪口一线而去。” 朱祐樘抬起手道:“朕问的不是宣府的情况,今晨不是有战报传来,说是虎峪口之战已有结果?” 马文升被皇帝直接追问,面色还有些迟疑。 他都不知该怎么说。 徐溥道:“边疆如何奏报,便如何跟陛下言明,马部堂不该有所隐瞒。” 这其实就是给马文升施压,让他把张延龄的话原文复述。 马文升行礼道:“回陛下,以户部侍郎、宣大兵马总制建昌伯张延龄所奏,两日前夜,其亲自调配虎峪口驻关兵马,协同京营兵马,从虎峪口土堡出击,夜战于雁门水北岸十余里处,一夜之战取鞑靼首级三百二十六级,自损兵马一百六十二卒,三将,双方伤者不计,建昌伯张延龄下令高山卫和天成卫兵马往白羊口方向突击……” 奏报并不是非常详细。 至少在战事细节上,没有描述那么仔细。 总归是捷报,当然挑结果来说,讲过程的话……连张延龄自己都未必知道全局的全过程,但那“首级三百二十六级”的战况奏报,却让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对张延龄素有冤仇的,此时面色大善,感觉到人生马上要进入巅峰,苦心煎熬终于要有结果。 当然也有对此表示怀疑和担心的,更多的是跟张延龄较为亲近之人。 朱祐樘闻言之后,脸色很平和,不以悲喜呈现于面色之上。 等马文升奏报结束之后,大殿内陷入一段时间的安静。 朱祐樘打破了沉默:“诸位卿家,你们如何看?” 众人具都不言。 徐溥代表文臣走出来,道:“陛下,此事……以老臣看来,值得商榷,自正统年变故之后,已有数十载未曾有过如此之捷报,孤证不立,当用心求证为好。” “嗯。”朱祐樘点点头。 一旁的刘璋走出来,一脸气愤道:“陛下,以臣看来此事也不必求证,必为建昌伯虚报之战功,他无任何领兵之经验,所带不过一两千兵员,尚且连治所未到,就敢奏取得战功,是为对大明典制之乱,臣请将其撤换,押回京师之后严加审问!” 第二百三十六章 换做是旁人…… 刘璋的话显得掷地有声。 他话音落。 全场安安静静。 很多人在想,刘老尚书这是憋了多久?从最初工部账目核算被张延龄针对,再到被张延龄气到吐血,一系列等等…… 今天这是终于要把心头的怒火发泄干净? 但问题是…… 你发泄的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人家就奏报个战功,连徐阁老都说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而你这里连求证的步骤都省略了,直接要定张延龄的罪,你莫不是不知那小子手段有多高明?之前的血白吐了? 朱祐樘皱眉道:“刘部堂,朕知你怀疑建昌伯此番功劳的真实性,但你眼下直接让朕把调去宣大治军的主帅拿回来问罪,是不是太过于草率?” 皇帝先不跟你探讨张延龄的功劳是不是虚报。 或许在皇帝看来,这功劳也有点……夸张。 但问题是,现在张延龄怎么说都是朕派去边疆治军的统帅,你要朕把人拿回来问罪,岂不是让朕打自己的脸?就算你再耿直,是不是也先顾忌一下朕的面子问题? 刘璋面色怒气满盈道:“陛下,一个到了西北寸功未得,就敢讨弥天功劳的无耻之徒,还让他继续在西北治军,不定会如何败坏西北边疆防备,若此时不将他撤换,只怕后患无穷!” 话说得比之前更满。 朱祐樘眉头紧锁,但他没有直接去跟刘璋争论什么。 他还是想保留一点意见,免得真如刘璋所言,是自己的小舅子虚报战功,是不太容易保住小舅子。 平稳就行了。 这功劳……不是朕不想相信,实在是难以相信。 此时突然一个人从大臣堆里钻出来,嚷嚷道:“我二弟是去西北领兵打仗,你们没见过的功劳,凭什么我二弟就不能得?之前你们没见过,是因为之前没有主战出去打仗的,现在我二弟可是领兵跟鞑子血战,杀三百多个人算什么?杀个几千几万人,那也不叫事!” 话粗理不粗。 朱祐樘见到张鹤龄钻出来,其实还是很头疼的。 他本来已经够焦躁的,现在这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小舅子,还跑出来添乱,你少说两句能死?你以为你有你弟弟那口才? 但听了张鹤龄的话,突然又觉得,话好像还是说到点子上了。 三百多个首级,听起来很多吗?要守护北方边疆,似乎历史上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大战都发生过,怎么到我大明朝,杀个三四百人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徐溥走出来道:“寿宁侯,看来你对九边各镇的驻守情况不太了解,是否应该找人跟你说清楚?” 以徐溥的意思,不能以历史上北疆跟外族的战事结果,来论大明朝跟外族作战情况。 时代不同,作战思路也有不同。 在我大明朝,取得三百多狄夷首级的战果,就是不可信的。 张鹤龄冷笑道:“免了,我只知道,我二弟本事很大,陛下让他去边疆打仗,他杀个几百人不成问题,只有一些眼气的小人,才见不得他取得功劳,才会在这里说三道四!” 徐溥道:“那寿宁侯,你愿意为建昌伯……的功劳,作保吗?” “有何不敢的?我替我二弟作保了!出了问题,我们兄弟俩一起承担!” 张鹤龄似乎是觉得张家的颜面受损,想都不想,就被徐溥用言语挤兑激着要跟弟弟承担连带责任。 徐溥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眯眼之后,站回到臣班之中。 在场的众大臣心中不由惊叹。 还是你老徐高明啊。 之前只是张延龄一个人虚报战功,最多能惩戒张家老二,现在你三两句话,就让张家老大跟着作保,一下能解决兄弟两个人的问题。 怎么说人家能当首辅,就这急才、应变能力,还有临场反应的谋略,那是一般人能比的吗? 朱祐樘面色不善道:“西北边疆的战事,与寿宁侯何干?” 张鹤龄傻傻看不清楚,皇帝何等精明?皇帝能看不出这是徐溥挖个陷阱让张鹤龄自己往里跳? 朱祐樘瞪着小舅子。 此时的张鹤龄似乎也稍微反应过来,好像被人利用了。 自己说要给弟弟作保,弟弟真取得功劳,自己也不会多一分功劳,毕竟自己也没去边疆,但若是弟弟真出了事,自己的责任就要跟弟弟一样大。 成就了别人,自己还没有一点好处,这是蠢得够可以。 “我……臣……” 张鹤龄想反悔,突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在这种场合之下显示出他愚拙的本质。 显然张延龄在朝堂上成功的法宝,也不是跟他这样,光靠撒泼耍浑就行,那是要站在绝对的立场高度,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徐溥道:“陛下,既然建昌伯在西北奏报功劳,朝廷应当彻查,而为不使西北局势发生动乱,此时应该有人为其作保,寿宁侯主动作保,是乃对兄弟的支持,老臣认为应当准许他这么做。” 我们不把张延龄直接拿回来问罪,还需要有人给他担保。 听起来更让朱祐樘觉得这群文臣在针对张家兄弟。 但没办法。 知道他们针对张家兄弟,也不是一天两天。 朱祐樘道:“那万一是建昌伯真的取得如此战功,那谁又来承担今日对他怀疑的责任?刘部堂,你来承担吗?” 刘璋显得很得意道:“若查实,真有此等功劳,老臣愿意一力承担!” “承担个屁,谁给你作保?”张鹤龄心里不爽,他甚至都没想过,若弟弟真取得如此功劳,并非虚报的话,应该怎么去惩治今日在朝堂上恶意中伤张延龄的刘璋,只想着谁出来作保。 这种不痛不痒的事…… 光作保,不说如何惩罚,有何意义? 照理说,先前是徐溥挑唆让张鹤龄给弟弟作保,此时应该由他出来给刘璋作保才对。 但他又知道这件事不能走得太绝,万一张延龄真有功劳…… 哪怕真的只有万分之一……自己这个首辅还当不当了? 就在徐溥犹豫时,他身后的刘健要走出来。 此时刘健似乎要替自己的上司承担风险,但他还没等走出来,就被李东阳拉了一把,将他稍微阻隔。 就在刘健转过头瞪李东阳一眼时,一向性格火爆的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愿意为刘部堂作保。” 众人皆都松口气。 现在成了张家兄弟跟刘璋、元守直进行对赌。 徐琼道:“朝堂之上,本是商讨西北边疆局势,为何要为将臣所奏之功勋而争执?难道非要到你我不能共存的地步,才是诸位想看到的结果?” 徐琼本来因为有张家姻亲关系而上位,虽然比历史上要更顺理成章,但始终他还是无法融入到核心文官体系中。 徐溥等人始终对他有所隔阂,如同他们去杯葛周经一样。 现在徐琼所说的话,即便很在理,但在很多人看来,徐琼分明就是为张家兄弟在说话。 朱祐樘却顺着徐琼的话,冷声道:“大明的朝堂,居然连边疆所奏的功劳都不信,朕倒觉得,建昌伯不至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虚报功劳,难道他不知西北局势的变化?也不知朝中诸位的反应?难道他以为虚报了战功,朝廷就不会彻查了?” 其实朱祐樘是第一个不信的。 但局势已到如此,他不得不出来力挺小舅子。 怎么说小舅子也是被他推上西北战场的。 兵部尚书马文升终于开口道:“陛下,万全都司派往虎峪口的人马,估计会在今日到明日之间过白羊口,到时战况如何,自会一目了然。” 徐溥道:“若有杀良冒功之事呢?” 显然徐溥也并不认为张延龄有那么蠢,直接去虚报,肯定是有准备的。 马文升道:“高山卫及天成卫已奉调往虎峪口……应该是白羊口,以建昌伯所言,鞑靼兵马已撤往白羊口,此时各方人马协同作战,再过三日上下,必会有具体的战况传来。杀良冒功者,罪无赦!” 马文升最后也把话说满了。 虽然我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质疑张延龄的作为是否属实。 但若真如徐溥所言,有人杀良冒功,那我马文升还是要表明立场,绝对不容许此等事发生。 朱祐樘站起身道:“既如此,那还在朝堂上争论不休,有何意义?等三四日之后,不一切都有定数?” 徐溥很着急,显然在他看来,张延龄既然敢这么奏报,十有八九还是虚报,肯定张延龄是有一些手段的,诸如找到鞑靼的牧民,或是从哪找来首级等等,或是将西北知情的将士都给封口,让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奏报去奏请…… 绝对不是靠时间就能验证的,朝廷必然是要有所行动,才能保证把张延龄的“恶行”给揭穿。 “陛下,朝廷也必当派出人马,前去西北核实,若不然……其中必定会被障眼法所掩藏。”徐溥也干脆把话挑明了一些。 说“障眼法”,说明他对张延龄的功劳也不相信,只是他没有出来给刘璋作保罢了。 朱祐樘道:“那以徐阁老之意,应当怎办?” 徐溥道:“当由兵部和都督府,各派出人马,前去虎峪口进行核实,方能将事情原委查清。” 朱祐樘一时没有回答。 大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朱祐樘也没坐下,立在那一脸恼色道:“朕是不是派外戚去西北领兵,犯了什么忌讳?” 众大臣无人应答。 张鹤龄本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明白姐夫为何要有此感慨,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嘴闭上,没吱声。 朱祐樘一脸苦笑道:“朕派了外戚去西北领兵,他敢于身先士卒,与敌寇交战,奏报功劳却无人相信,更是连西北地方查证之事都不足采信,更要让朕派人去查证功劳……换了其他任何之人,怕是都会有跟他一样的待遇吧?” 众大臣还真是被皇帝给问住了。 换了不是张延龄的人去领兵,他们会这么谨小慎微,甚至连西北地方奏报都不相信? 当然不会。 刘璋道:“陛下,建昌伯之前做事手段偏激,屡屡有不遵典制、法度之事发生,若他真要有心虚报功劳,怕也并非普通人可比,非要求证到底不可!” 众大臣听了刘璋的话,似乎都把心中的“负罪感”一扫而空。 是啊。 我们是针对张延龄吗?完全不是啊。 只是因为张延龄这小子太狡猾,我们才多防备一手,可不是因为我们对他有什么偏见,陛下,您可不能冤枉我们啊。 我们如此忠直,怎会有对人不对事的时候? 不对。 就算我们又对人不对事,那也是因为张延龄犯我们在先,我们只是回敬,没有别的意思。 朱祐樘更加不耐烦,当即连话都不说,径直往宫殿外走。 “陛下……”徐溥不依不饶,继续向皇帝施压。 朱祐樘人已经快走出奉天殿门口,冷冷甩下一句话:“你们想怎么查怎么查,既然他说什么都是错的,有功劳也有错,那朕还能如何偏帮?一查到底吧!” “遵旨!” …… …… 朱祐樘很生气。 但他心里也很纠结。 一边期冀张延龄没有虚报,的确是张延龄取得如此大的功绩,但一边又觉得可能性不高,或许真如文臣所言张延龄用了什么“非常规手段”。 他这个皇帝是最先的怀疑者,才导致朝堂场面失控。 若他从开始就表现出坚定为张延龄表功的态度,文臣也不能这么蹬鼻子上脸。 “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 张皇后人不经传报,已径直进入到乾清宫内,见到丈夫之后便已劈头盖脸去质问。 朱祐樘看到妻子闯进来,瞬间又蔫了。 “皇后……你听朕解释啊……其实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陛下,延龄在西北取得功劳,他都奏报上来,你还有何不信的?居然要顺着那些臣子的想法,要去彻查?你让延龄知道,他会怎么想?” 张皇后听到弟弟取得战功,喜出望外,随即从太监口中得知,皇帝跟大臣在朝堂上争论半晌之后,居然要派人去西北彻查?! 张皇后瞬间感觉到屈辱感。 这才跑来跟丈夫诘问。 朱祐樘叹道:“没办法,这次延龄奏报的功劳……实在太大,连朕也不得不好好求证一番,若真如他所言……朕必当在事后做补偿,以后军政之事也可仰仗于他,朕做这一切……不过是为堵上那些怀疑的文官的嘴,并不是朕要怀疑于他。”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头疼 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对于张皇后来说,即便丈夫说要彻查,她也只认为是那些文臣在煽风点火。 “陛下,延龄在西北的压力太大了,西北的将官都跟朝中文臣是一体的,谁会遵从他的号令?现在他奏报功劳都跑出来怀疑他,真不知他还怎么安心领兵打仗。” 张皇后还是要极力为弟弟争取。 朱祐樘道:“皇后你放心,朕会再着令宣大一线的巡抚、总兵官、布政使司中人,让他们全力配合,谁敢不遵从他的号令,便是与朝廷为敌。” 话是这么说,朱祐樘自己想了想,这种旨意下达下去有意义? 阳奉阴违的事还不是一堆? “臣妾就这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弟弟,陛下可要为他做主……” 她一副哀怨的样子,让朱祐樘苦笑不已。 似乎连张皇后都知道,两个弟弟的水平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为了能保住张延龄,甚至牺牲张鹤龄都行。 谁让张家老大真就一点能耐都没有? …… …… 下午。 皇宫内,朱祐樘接见了正要离开京师的仁和公主朱效盈。 朱效盈入宫,本来就只是为跟兄长作别,但显然她为了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趁机中伤于张家兄弟。 “……皇兄,自古以来依仗于外戚的朝代,总会出事,皇妹我对于历史并不太了解,但相信皇兄对此更为了解……” 告辞的话都还没说,就开始说外戚的事。 朱祐樘皱眉道:“仁和,你想说什么?” 仁和公主道:“外人总在说张家老二多有本事,为朝廷做了多少事,又多么得皇兄信任。但在皇妹我看来,此人还跟以往一样不守规矩,一个不守规矩的人连做人都做不好,如何指望他为朝廷做事?即便一时能靠一些钻营的手段,为皇兄所信任,长久下来也必定会出事。” 朱祐樘不耐烦摆摆手道:“如果你不是来跟朕作别的,你可以走了,离开京师,朕不拦着你。” 当皇帝的已经为张延龄的事很头疼,你这个皇妹本身不参与到朝政,还有脸在朕面前说三道四? “皇兄……现在是他跟文官作对,您到底是要仰仗于朝中的阁老大臣,还是要仰仗于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 “够了!朕的话你没听懂是吗?” 朱祐樘也怒了。 怎么说,你还不听呢?当是朕的妹妹,就可以胡言乱语了? 只是同父异母的妹妹罢了,朕跟你有多少亲情维系?你有皇后家的人跟朕的关系亲吗? 怎么一点数都没有呢? 朱效盈轻轻哼一声,心里还有所不满,行礼之后告退。 …… …… 朱效盈第二天早晨就要离开京师。 趁着没走之前,还非要去永康公主朱效茹那数落一番,姐妹二人好像是找到了共同语言,骂张家兄弟的话,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个时辰都可以不重样。 “永康,你是说,之前你跟那小子还有生意上的纠葛?他骗了你多少银子?我替你去跟皇兄说,这小子,还敢算计到我们皇家人头上来?谁给他的脸?” “皇姐,或许……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朱效茹是生气于张延龄不肯免他的赌注,但问题是,这件事好像也不是张延龄强迫她做的。 是她非要去跟张延龄打赌,输了怨谁? 本来张延龄栽培你的驸马,算是很给你面子了,好像是你朱效茹先背信弃义非要从张延龄手上捞好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吧? 朱效盈蹙眉道:“不在京师这几年,都不知京师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前总在听那俩兄弟的恶名,怎么现在连你们跟他都有牵扯?他还堂而皇之到朝堂做事了?真是……唉!” 朱效盈都快无语了。 “皇姐,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德清,你也知她……有些执拗……” “提到德清就更过分,又说要当道姑的,又说要嫁张家老二的,她不是一向最知情守礼?” “要不皇姐你劝劝她?” “算了,我马上要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实在不行你也跟我一样,到北直隶随便找个城池住下来,何必在京师里耗着?家里的事太多。” 朱效盈是对张家兄弟颇多意见,但那毕竟不能当饭吃。 三姐妹之中,她混得最好,人家有家有业的,怎会真的舍家舍业去跟张家兄弟斗? “那皇姐你一路走好……” “会不会说话?你这张嘴,也是越来越像个市井之妇,要有涵养。” …… …… 朱效茹和德清,在翌日上午一起送朱效盈离开。 送走大姐。 二姐和三妹一起到朱效茹府上,坐下来,又谈到张延龄的事。 “听说他在西北虚报战功,现在朝中都已经快要把他按到沟里去,他还真有胆子,什么功都敢往自己身上揽。”朱效茹自然也不信张延龄能在西北取得大明几十年未曾有之功劳。 德清好奇道:“皇姐,他也不过只是奏报杀了几百个鞑子,怎就成虚报战功了?” 朱效茹:“……” “以他之前为朝廷做事的能力,何必又靠虚报战功,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我想他……应该是确实取得了如此的功劳。” 别人对张延龄没信心,德清对张延龄却是信心百倍。 这股信任,让朱效茹很无语。 朱效茹道:“皇妹啊,你是哪根筋不对?我没记错的话,他在皇宫里也没给你好脸色,也就是说他都不想娶你,就算你这是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你干嘛还要执迷不悟?” 德清急道:“皇姐,我只是在就事论事,怎就成了……执迷不悟?换了以前,不是连你我都不信他能为朝廷做事?还觉得他是不学无术的无耻之徒?可后来不也知道,他不但才学广博,更是为大明立下那么多功劳,盐政还有工部核查……还有他到山东,冒着生命危险把李士实和宁王的事查清楚……我只是以此来推断,他不至于去虚报战功罢了。” 朱效茹很无语。 这个皇妹还真是会“就事论事”,怎么听起来都好像是盲从。 “算了,你中毒太深,当姐姐的劝不动你,就说一句……你以后当了道姑,夜深人静的时候记得会想一向我今天说的……那姓张的小子害死人!” 朱效茹也果如她姐姐所说的那样,这张嘴愈发不饶人,简直是毒蛇泼妇的典型,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承认罢了。 “皇姐,不如我也跟你打赌吧,我敢说用不了几日,会有更多的战报传来,到时都会知晓他原来并不是无能之辈,我相信以后大明朝无论是文政,还是军政,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都是被那小子带坏了,看来你是该出家冷静冷静,要不也别当道姑了,直接去当尼姑,我看更好……” …… …… 一天时间。 边疆又有不少消息传来。 一直到这天下午,朱祐樘在皇宫里接见了马文升、周经、徐溥和刘健四人。 “……这里有宣府的奏报,说是鞑靼人在东线破白羊口而入的兵马,已从白羊口撤回,是在前日晚上的事,建昌伯已派人重占了白羊口……” 朱祐樘特地把这几个人叫进来,就是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你们说他是在虚报战功,可现在的情报显示,东路的鞑靼人的确是撤退了。 这怎么说? 马文升道:“但并无雁门水北岸之战的具体战报传来,兵部派去核查之人,昨日下午才动身出发,估计需要个三五日才能抵达宣府,再往西走的话……” 朱祐樘伸手打断了马文升的话。 朱祐樘看着徐溥道:“徐阁老,你对此战报如何看?” 徐溥现在也愈发感觉到压力。 要说昨日里,他对于张延龄虚报战功,近乎是可以确定的事情。 还没到两天一夜,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问题就在于,各方战报的汇总,都说是战局在往大明朝有力的方向发展,要是张延龄什么事都没做,何至于大明朝在白羊口周边会突然转守为攻,甚至会说重新拿下白羊口? “陛下,还是等具体的战况传来,再做定论不迟。” 徐溥也在庆幸自己没有出去给刘璋作保。 这种事简直是朝堂上无意义的吵嘴,若真是被张延龄取得那样的功劳…… 对徐溥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没有更多的战报传来,那朕只有等西北进一步的消息,朕已经着令兵部,从宣府调动几路巡查的人马,将宣大一线有可能存在的鞑靼散兵击退,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朱祐樘也突然撸起袖子放开胆子。 既然知道鞑靼在东路的人马已经从白羊口撤走,那派出人马扫平这一线的官道、城池等地,也是必要的。 没有人提出意见。 “既然诸位卿家不反对,此事……兵部就照做吧。” …… …… 四人从乾清宫出来。 刘健显得很担忧道:“为何现在看来,此人还真能在西北做出什么文章不成?以往那么多治军的总制,为何就未曾有这般进取之时?” 连刘健也动摇了。 但也仅仅只是动摇,毕竟他们还是觉得,张延龄不可能取得那般的功劳。 马文升道:“其实还有个消息,说是建昌伯后续在带兵追击鞑靼兵马时,又斩杀数十人……消息尚且未能确定。” 徐溥道:“所以你未对陛下奏明?” “嗯。” 马文升点点头,却又叹道,“但如此的战报,陛下又怎会不知?” 徐溥皱眉。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张延龄后续又有战功,但皇帝没当着他们的面说,大概也是因为之前的战功还没有确认,也就懒得说出来,再跟他们做争论。 “这不是好事啊。”周经由衷感慨一句。 徐溥看了看周经。 虽然现在他们没把周经当“自己人”看,但周经的话还是站在文官立场上在说的。 皇帝有事都不跟我们直说了,看起来是皇帝避免不必要的争执,但其实不也就变相证明皇帝已经不完全信任我们了? 要不是我们非要去争论张延龄的功劳真实性,皇帝何至于有事都不跟我们说呢? 若非马文升提到张延龄后续还有战功,或许这件事我们都不知晓。 “事情太过于……离奇……”刘健道,“若是真被他在西北做出一些事来,那以后……” 又是说话说半截。 没办法。 问题太紧迫。 这比鞑靼犯境还让他们头疼。 若是张延龄真在西北取得大功劳,那以后就不但是户部、盐政、赋税、工部核查这些事会被张延龄插手,以后西北军政怕也会被张延龄逐渐攥在手里。 若是被外戚有了军权…… 那才是他们所担心的外戚乱政之始。 周经和马文升同时在打量刘健,眼神都有些古怪。 好似在说。 当初让他去西北的人,好像也是你们吧?当初想的难道就是他去了西北,一定是寸功没有?就没想过他真会取得大功劳的问题? 你们非要推波助澜,让他去到大明朝的要害职位上,就该想到一切后果,而不是现在于此做不必要的感慨。 四人还没走出多远。 但见萧敬和陈宽一前一后正从东华门那边过来,手上好像还拿着盛放紧急军务所用的铅封木匣,往乾清宫方向赶。 徐溥走过去问道:“两位公公,可是有大事发生?” 萧敬只是往这边看一眼,没回话,捧着木匣继续往前走。 陈宽则停下来,跟四人行礼问安。 “陈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溥再看萧敬的背影一眼,面色凝重。 他自然能嗅出不一样的风声,感觉到问题不妙。 陈宽此时也知没必要去追萧敬,只是苦笑道:“西北军情上奏,咱家是不敢随便问的,要说的……都在那里面,要不诸位等陛下传旨。” “那到底是谁的奏疏?”徐溥现在不知道密奏上说的是什么,只能问是谁奏的。 这总该不是什么大秘密了吧? “是建昌伯,还有派去监军的御马监张永,以及治军的军领,还有高山卫、天成卫,哦,好像还有宣府派去的人……” 听了木匣中可能盛放的奏报之人的名单,在场四名阁老部堂不由面面相觑。 看这架势。 是未等兵部派去核查战功的人抵达,之前雁门水一战的战果,就要有定论! 第二百三十八章 论个功,赐个婚 夜幕降临。 乾清宫内,已掌灯,司礼监的四名太监都在,他们正在跟皇帝一起,翻查木匣中不同的奏疏。 “陛下,现在各方的战报汇总,似乎……建昌伯的战功并非是虚报,乃是确有其事,甚至比之前还少奏报了几个贼寇首级,鞑子真的从白羊口逃窜了。” 李荣很激动。 他这是着急要把“好消息”告诉朱祐樘。 “好,好。”朱祐樘面色红润,带着一股释然之色。 萧敬翻查了大同巡抚侯勋的上奏之后,也带着惊喜道:“陛下,以大同兵、粮总制侯副宪的上奏,说是从偏头关涌进的狄夷,也在开始回撤。” “还有这里,建昌伯说已留高山卫和天成卫的人马驻守虎峪口和白羊口,而他则与万全副总兵官张甚的人马,往大同方向而去,配合大同的奏报,说明是鞑子惧怕我大明的军威,更忌惮于建昌伯的兵锋实力……”韦泰也在一边找到了相应的佐证。 愈发多的消息,让张延龄大捷的战报更加饱满立体。 如果说虎峪口一线的人马有可能会替张延龄遮掩,宣府、大同两线的人马是没这个必要去替张延龄说什么的。 连鞑子都在回撤,说是张延龄没打赢胜仗,那鞑子为何要在秋粮成熟之前就撤走?他们不知道劫掠需要利益最大化的? 李荣最后总结道:“陛下,建昌伯可真是……神了啊。” 朱祐樘老怀安慰,却是一脸谨慎之色道:“也不能如此说,毕竟兵部和都督府派去西北核查战功的人还没到,没见到首级,朝中人还不定会怎么说。” 皇帝还是清楚那些文官尿性的。 没亲眼见到,耳听为虚,总归就是各种胡搅蛮缠,似乎只有他们文官取得的成绩才不用多方验证,若是张延龄取得的战功,非把你刨根究底,到时可能就不是计较有没有战功的问题,可能就会计较那一个两个首级是不是虚报的…… 对自己,各种宽容。 对别人,吹毛求疵。 陈宽试探问道:“那陛下,明日是否……要在朝堂上将此事公布?” 朱祐樘没马上回答,而是打量在场司礼监四人,道:“那你们怎么看?” 这就让几名太监不好回答。 朝堂上的事,他们尽可能少去掺和。 在弘治朝,司礼监的权力明显被限制很大,只要皇帝勤政,司礼监能搞的花样就少,若皇帝懈怠甚至是不问政事,司礼监的春天才能到来。 朱祐樘没从这几个亲信口中问出建议,叹道:“以朕看来,有什么还是跟他们直说,免得被他们觉得朕是在有意掩藏,何况现在各方的消息都在不断验证,国舅他并没有虚报战功,更应该让他们知道,不是只有他们才能为朝廷做事。” 李荣赶紧应道:“陛下圣明。” 朱祐樘起身道:“朕也觉得不可思议,延龄去西北才不过十天,就能取得这般的功绩,恍如一梦,等他回京师之后朕可要好好问问他,他是如何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真是让朕不可思议。” 皇帝一连说了两次“不可思议”,说明皇帝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这也是为何皇帝会同意派人去西北查证。 萧敬见皇帝要走,估计皇帝是要把此好消息告知张皇后,赶紧追问道:“那陛下,几时召建昌伯回京?” “这件事就不急了,总归让他把西北的局势给稳定下来,若一切都属实的话,等他回到京师,朕会给他加官进爵,晋封建昌侯甚至是公……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坤宁宫。 司礼监的这四位太监,自然也懂得察言观色。 一看皇帝这满面红润的气色,便知皇帝是有多扬眉吐气,说是还没查证,估计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很之前虚报是“八九不离十”那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 …… 朱祐樘往坤宁宫去了。 李荣等人还要继续留下整理奏疏。 其中有张延龄为边军将士请旨受赏的奏疏,涉及到论功请赏的事,皇帝虽然没说,但司礼监已明白,这件事肯定会遵照张延龄的意思办。 “陛下这是扬眉吐气,建昌伯……可真是为陛下争脸了。” 李荣评价了一句。 私下里,他怎么说都行。 萧敬好奇道:“那若是朝中大臣知道此事,就怕,事情不好收场。” 他说的,显然是文官跟张鹤龄打赌,互相又要作保又要互相攻击的,若是事情往张延龄论功属实方向发展,别人不说,刘璋和元守直两个首当其冲的,是不是要先告老还乡一下,以体现出朝廷的公平? 对于司礼监这几位来说,名义上是要跟皇帝站在一线的,但又岂能看到“朝堂混乱”? 李荣打量萧敬一眼,道:“克恭,有些事不该咱去思索的,就别动那脑筋,你替建昌伯做事最多,此时可不能乱了心性,你明知陛下希望看到如何结果的。” 萧敬一怔。 他也不是蠢人,若是皇帝能借张延龄取得战功的事,狠狠惩戒一下文官,对于皇权的稳固不更加是好事? 作为皇帝身边司礼监的太监,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是,是。”萧敬年老持重,自然也就不会去跟李荣争什么。 …… …… 坤宁宫内。 朱祐樘将好消息告知妻子之后,此时正怀抱着张皇后,在极力安慰委屈而哭泣的妻子。 “……陛下,臣妾都说他们是在恶意中伤,您还不信,你看看现在……是延龄的错吗?那些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不但朱祐樘觉得扬眉吐气,连张皇后也终于可以挺直腰杆。 大明外戚之家,本来老张家已属于上不了台面的,被人各种贬损讽刺,说的好像大明外戚之家以他张家最为不堪。 但一夜之间,似乎已乾坤颠倒。 张延龄突然就把老张家的门脸给撑起来,让他这个当皇后的把胸中窝囊气给发泄出来。 朱祐樘道:“皇后啊,朕就说了,朕是相信延龄的,他给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有必要去虚报战功?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只是那些文官非要纠缠,朕也是不厌其烦,朕准备明日在朝堂上,好好斥责他们一番,让他们莫要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官成了小人,而张延龄成了君子?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他都觉得这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到了风水轮流转的时候。 张皇后擦了擦眼泪,目光楚楚望着丈夫,道:“陛下,您准备如何赏赐延龄?” 朱祐樘笑道:“朕准备给他加官进爵,先让他做建昌侯如何?” 张皇后道:“以他如此的攻击,只是封侯吗?” 朱祐樘面色也有些为难。 说是可以给张延龄封公爵,但问题是张延龄的功劳只是跟前几十年相比很出彩,但若是跟明朝初年蓝玉、汤和等人出征草原的功绩相比,甚至跟那些靖难的功臣相比,则显得不足。 “也不是说不可以……慢慢来吧。”朱祐樘也不知该如何跟妻子解释。 张皇后也没有太勉强丈夫,但她还是据理力争道:“封侯是应该的,毕竟鹤龄也是侯,但还不足够,应该为延龄的婚事着想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开枝散叶,是不是该给他赐一桩好的婚事?” 当姐姐的,还是很关心弟弟的家务事。 现在老张家最担心的,还是张延龄无后的问题。 你再多的风光,没人给你继承,你随时挂了,那你争取来的东西不就戛然而止? 现在业你立得差不多,也该把家给安稳住。 朱祐樘没想到妻子会替小舅子的婚事,愣了愣道:“之前他跟德清皇妹的事……好像没下文了。” “那陛下不妨就从朝中文臣中,挑选德才兼备的淑女,嫁与他为妻,作为赏赐。”张皇后不依不饶。 朱祐樘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妻子的想法,他道:“皇后,你是不是想说,延龄在朝中遭遇到那么多的阻力,是因为跟文臣的关系不善,想借此机会改善他跟文臣的关系,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也能有人为他说话?” 张皇后道:“臣妾的确是有如此想法。” 朱祐樘点点头。 小舅子现在不管做事正确与否,朝中人都对其说三道四,文官俨然把张延龄当成敌对势力。 让互相之间减少隔阂的方法,联姻是不错的选择。 以前是不想让小舅子跟文官走得太近,为的是挟制文官,但现在看起来,张延龄已经把文官压到喘不过气来,联姻与其说是让文臣照顾一下张延龄,还不如说是让张延龄看在跟文官有姻亲关系的份上,平时朝堂上放那些文官一马。 朱祐樘道:“可惜这贸然之间,从何处给他找合适的人选?官职低了,效果没多大,官职高了……一时难成事。” 张皇后微微蹙眉道:“臣妾之前听闻,有曲阜孔氏子孙到京师时,似曾跟朝中大员商议过联姻之事?” 朱祐樘闻言哑然失笑。 当皇帝的,怎会不知李东阳是有多疼惜那小闺女? 当初孔家想跟李东阳谈婚事,李东阳百般阻挠,甚至后来张延龄有机会让孔家万劫不复,李东阳作为有谋略之人都没出来为孔家说话,其实不就是为了能避免让女儿嫁过去? 李东阳为了女儿的幸福,甚至不惜与文坛清流为敌。 现在让他乖乖把女儿嫁给张延龄当续弦? 当皇帝的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之前是李先生府上的千金,李先生他……为人执拗,就怕这件事……” “陛下,臣妾觉得用内阁阁老的千金配延龄,也是高抬了内阁阁老,您觉得呢?” “这……” 朱祐樘又一脸为难。 “若是陛下不愿意,那就当臣妾什么都没说吧。” 张皇后似乎还就看上了李东阳的小闺女李琪。 没办法,谁让李东阳在文坛的名声在那摆着,而且李琪的年岁还不大,听说还聪明乖巧的,还是连衍圣公家都觊觎的名媛千金? 孔家得不到的,应该我给弟弟安排上。 “好,那朕就试着去找李先生说说。” 要说内阁四位阁老,都是朱祐樘在东宫时的讲官,但要说朱祐樘最为佩服的“先生”,其实还是李东阳。 在于李东阳的谋略,还有李东阳在文人中的风骨,以及李东阳为人处事那精明能干的做派。 只是因为论资排辈的问题,李东阳在内阁中只能名列其三。 朱祐樘还是很怕面对这个曾经的老师,更不想厚着脸皮去跟老师提把其千金嫁给自己名声不太好小舅子这件事的。 …… …… 入夜。 京师中一片安静。 在西北官道上,张延龄正亲率四千多兵马,往大同镇的方向赶路。 连夜也在行军。 没有一个士兵喊累的。 之前张延龄的犒赏已经兑现到位,有殉难将士的家属问题,也会在战后得到妥善解决。 将士们见张延龄言出必行,好处都拿到手了,回头还有朝廷进一步的犒赏,那还不赶紧麻溜的干活? 连同后来张甚带来的兵马,也都被这股军功犒赏的热情点燃,都想跟着张延龄到大同甚至是偏头关,再去抢个功劳回来,未来几十年衣食无忧…… “明日就要过大同,我最多跟大同巡抚见一面,跟他再要个几千人马,继续往偏头关走。” 张延龄骑在马上,已经规划好来日见到侯勋之后的应对。 张永笑道:“爵爷,其实您不必往偏头去,听说偏头关的鞑子也都开始撤了,您的威风已经立出来,鞑子都怕了,这场战事差不多结束。” 张延龄侧目打量着张永道:“张公公,你不会又是贪生怕死,不想跟我一起出征了吧?” “没有,绝无此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永这次也没那么多抱怨,一副“我乃忠臣必定跟你浴血奋战”的态度。 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让他跟着张延龄出来监军一趟,获取的战功非他人可比呢? 这要是回了京师…… 想想都觉得美。 王守仁道:“战报都已传回到京师,却仍旧不见旨意传来,会不会有何问题?” 张延龄笑道:“朝中那些文官,不定如何揣测、谤议于我,或许觉得我用了什么手段去虚报战功,等他们把军功犒赏的问题给落实下来……猴年马月。” “不至如此吧?”王守仁作为潜在的文官一员,他父亲也是文官,自然不想听张延龄如此“恶意中伤”。 张永叹道:“一看就知道王军师你没在朝中当官,不知朝中是何许光景,爵爷所说的一点都不差,咱只管做好咱自己的,怎么论功行赏那是朝廷的事,你还怕少了自己那份功劳?” 第二百三十九章 媒婆 张延龄带兵马上要到大同。 他现在想的,除了如何赶走鞑靼人,收复偏头关之外,还要想如何去将西北的军政体系,逐渐揽入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需要潜移默化,不能太直接和明显,免得又被文官觉得他掌控军权对朝廷有了更大的威胁,也不能让朱祐樘对他产生忌惮,这就需要一些巧妙的工夫。 之前他对于西北军政体系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本来他还想主张,把大名鼎鼎的王越给推荐到西北来,顺应历史的发展,让王越当三边总制,同时为接下来跟鞑靼人的作战做准备。 现在看来,完全没此必要了。 王越作为大明的老将,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此等老将早就对官场的那一套掌握到炉火纯青,会听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外戚调配? “到底是杨一清好呢?还是王琼好?再或者用一些后来阉党的成员?或者干脆把王守仁栽培成武勋体系中人?真是个难题啊。” 张延龄想在西北栽培自己的势力。 从王守仁身上,他也看到了一种趋向,那就是只要给了年轻人机会,这些看似出身儒官体系的年轻人还是懂得投桃报李的,并不是说这些人被他栽培到高位,都会当白眼狼,今天倚靠他拿军功回头就将他弃如敝履。 这要看你张延龄是否真的有人家需要的东西。 儒官看起来是正值讲原则的,但儒家的中庸思想,不正是告诉文官要“闷声发大财”,什么师生、乡党的不也同样是一种结党营私? 文官说是忠君报国,但涉及到个人利益时,可比普通人要圆滑世故太多。 说是聪明才智,还不如说是阴险诡诈。 遇事讲什么原则?这群人讲利益才是真的。 …… …… 当夜很晚,大军才在大同镇外驻扎。 此时距离大同镇还有二十多里。 张延龄接见了一名从大同来的使者,既不是大同巡抚侯恂派来的,也不是总兵府或都司、卫所派来,而是徽商在西北的一个代表。 是徐夫人的人。 徐夫人当年经商,也不全靠户部,徽商本身家大业大的,曾经粮开中时,各商贾之家谁在西北没有自己的势力? 商屯从明初延续到弘治中,即便后来改了折色法,但官商体系的根基仍旧在,遇到战争时,各地商贾还是会在西北贩运粮食等基本物资,几年的时间还不至于让商屯彻底败坏。 “妾身见过建昌伯。” 来人是一名女子。 在张延龄从京师出发之前,徐夫人就已经告诉他,徐家在大同的掌柜名义上是有三人,但其实真正的当家人是她的“堂妹”徐喜。 说是堂妹,但张延龄看此女子跟徐夫人在样貌上没有丝毫的相似,联想到徐夫人在跟他之前的一些特殊“喜好”,大概便也就明白,这其实就是个“义妹”,看来徐夫人栽培接班人的事并不是一天两天。 “应该称呼你徐姑娘,还是某夫人?” 张延龄打量着徐喜,眯起眼微笑着问道。 徐喜还是很有姿色的,年岁上大概有二十五六的样子,按照这时代一般女子的情况来说,到此年岁一定嫁过人。 徐喜道:“妾身并未出阁。” 这就更让张延龄肯定,嫁不嫁人什么的好像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则似乎曾是徐夫人的“禁脔”? “有涉及到大同镇军粮物资等事,本爵只带了盐引来,至于如何将盐引变成需要的物资,就要看你如何去操作,徐当家的可有提前跟你说明情况?” 张延龄将所带来的三万引盐引,已经发出去了一万引左右,剩下两万引需要变成切实有用的东西,张延龄最缺的其实是铁。 他要铸炮。 对于改进火器什么的,他本来是没多少自信的,但他发现大明朝这会连红夷炮都没有,要知道这火器后来被华夏用到了十九世纪中期之后,先不论后来的战斗力如何,但若是在这时代用起来,以其发射距离和威力来说,绝对可以做到当世无敌。 至于什么火铳、火枪等改进,暂时他没那水平,但红夷炮只要知道炮管的形状以及发射的方式,要改造起来并不困难。 反正在西北暂时还不能回京师,不搞点研究,似乎都对不起自己身为穿越者的身份。 “大家早就传话到大同,让妾身全力配合建昌伯在西北一切,但大同如今所能调用的钱粮并不多,若是建昌伯会提供盐引的话,妾身有办法将其变卖,再为建昌伯进购物资。” 徐喜一看也是实干型的。 能成为徐夫人在大同一镇的得力助手,若没点本事,还真上不了台面。 张延龄满意点头道:“好,我会把一些盐引交给你,回头你引介部分的商贾来跟我相见,若是办得好,我会跟徐当家的说,以后西北盐引方面的事情全都交给你来做,大明改粮开中,已提上日程。” …… …… 张延龄打了一场胜仗。 在西北的障碍其实就已经扫清。 本来他就有足够高的地位,再有徐夫人配合他在西北完成商贸体系的沟通,军功之下将士也会听令,侯恂、刘大夏等人也难以跟他唱反调。 这算是一步走得顺,棋盘整个都活泛起来,后手随便怎么走,基本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而在京师。 奉天殿内。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朝会。 朱祐樘特地举行了一次大的朝议,文武百官近乎都来了,再当着众大臣的面,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当众宣读了西北各地有关雁门水一战的战报汇总。 跟以往,每次有奏报,朱祐樘都会问问“诸位卿家有何意见”不同,这次朱祐樘好像并不在意众大臣的意见如何。 在李荣把最后一份张永的密奏也当众宣读之后,朱祐樘只是微微点头,让李荣站回到身侧。 “朕知道,这都不算什么,西北大捷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虚报,再或是其中有何隐情,诸如有人杀良冒功等,还需朝廷派去的人查证后才有定论,朕也不急于下定论。” 朱祐樘的话,分明是把文官想说的,一次都给言明。 知道你们会继续怀疑,那朕就不问你们对此的意见,反正好事不怕查证。 晚几天再有定论又如何? 再观现场的众文官。 包括徐溥、刘健、刘璋和元守直等人,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的。 虽说现在还不算是有定论,但愈发多的证据表明,张延龄这次真的没有玩阴的,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家伙,似乎真就取得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功绩。 “诸位卿家,若是建昌伯……朕只是先做个假设,他真的没有虚报战功,回到京师之后,朕给他晋爵为建昌侯,诸位卿家没意见吧?” 朱祐樘本来是不想问意见的。 但他的天性就是很尊重这些文官,还是“想方设法”找到了问询意见的话题。 只是这问题问出来,好像还真不是问什么意见的,听上去更好像是对在场之人下最后通牒的。 你们不同意,倒要先说出个理由来。 没有人回答。 连一向喜欢跟皇帝,或是跟张延龄唱反调的徐溥、屠滽等人,此时都选择沉默。 你问我们意见? 我们还不搭理你。 反正我们也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若那小子真有功劳,我们能挡得住给他封侯才怪。 “看来诸位卿家跟朕想的一样,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还有一件事……” 众大臣面色古怪。 我们不出来唱反调,陛下您还没完没了? “朕觉得呀,建昌伯是为朝廷做了不少事,朕也的确可以赐给他一些东西,诸如官职和爵位等,但有关他香火继承的问题,一直都旋绕在朕的心头,朕希望能为他赐下一桩婚事,让他早些开枝散叶,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听到这种话,最先皱眉。 好家伙。 那小子让我们文官颜面扫地,现在我们还要关心他娶妻生子的事?那跟我们有屁的关系? 他爱死不死的,最好死了直接绝后,一了百了。 礼部尚书徐琼似乎对此事很关心,走出来请示道:“不知陛下属意于何家?” 徐琼作为张延龄的姑父,对于晚辈的私生活问题还是很在意的,为了避免张延龄功劳多了以后在私德方面败坏,被人攻击人品,再或是想投桃报李以感谢张延龄帮他当上礼部尚书,别人不出来接茬,他还是义不容辞的。 朱祐樘笑道:“朕也没想好,到底让他跟哪家来联姻,诸位卿家若是家中有未出阁,年岁相当的闺秀,可以跟朕说,朕为他赐婚。” 年岁相当,还没出嫁? 那小子都已经年过二十,大姑娘家这年头有年到二十还没出嫁的? 再说能混到朝中元老级别的大臣,哪个不是半身入土的老家伙? 关键是皇帝你说话时还有意无意在看李东阳,你这算什么意思?明摆着是要觊觎人家李东阳家的小闺女? 等众大臣也开始往李东阳身上瞄时,李东阳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应,皇帝你也不能强迫我嫁女儿吧? 朱祐樘本来或许是想等有人主动提出李东阳有个小女儿没出嫁的事,但似乎没人愿意出来触霉头,真提了,以后岂不是成了李东阳的仇人? “朕就先这么一说,诸位卿家回去之后也都看看,回头列个名单呈报上来,朕也要一一问询意见才可。”朱祐樘心情很好,再说他也知道给张延龄赐婚不是容易事,不做勉强,“等朝议之后,李先生到乾清宫去,朕有涉及到军务上的事问询于你,进行下一个议题吧。” 居然还主动说明要单独召见李东阳。 醉翁之意不在军务,而在人家小女儿。 有的人甚至也在心中嘲弄:“让你李东阳平时对于外戚崛起之事不闻不问,现在遭报应了吧?连衍圣公家,你都不想联姻,现在换做是外戚之家……看你怎么应付。” “这次不是我们去跟你说媒,是皇帝跟你谈赐婚,看你如何拒绝!” …… …… 好事者等着看热闹。 对李东阳关切之人,则都感觉到为难,似是觉得李东阳承受的压力太大。 但朝议之后,李东阳随即就要往乾清宫去,除了李东阳之外无人得传召,他们连跟李东阳面授机宜的机会都没有。 乾清宫内。 朱祐樘有意将太监和宫女都屏退,单独跟李东阳会面。 “李先生,朕也就不瞒着你,其实是朕觉得,延龄他在朝中受到文官的阻力太大,但其实他本人并无恶意,一心为朝廷做事,此番他西北军功十有八九是拿到了,若是想让他安稳为朝廷做事,非要能安定家业不可……” 朱祐樘语重心长,简直是把李东阳当成自己的师长,用很谦卑的口吻跟李东阳商议。 李东阳则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朕也知道,先生你对延龄他从来无好感,他以前是骄纵跋扈,到现在也时常在朝堂上有张狂之举,但始终他还是有才学的,之前无论是作诗,或是跟翰苑中学士探讨学问,并不落下风,相信先生也该有所耳闻。” 朱祐樘就差让李东阳主动提出把小女儿嫁给张延龄。 李东阳拱手道:“陛下,小女尚且未及笄,未做出嫁之事的打算,还请陛下体谅微臣一片苦心,她……” 朱祐樘摇摇头道:“之前你拒绝孔家的联姻,是说令千金年幼,不想远嫁,说是要先定下婚约,此事后来作罢,难道先生不觉得,让令千金嫁到京师,以后时常能与其相见,也是好事?朕其实也不完全是为延龄他着想……若他成了你的乘龙快婿,以后你作为他的长辈,更能对他有所提点……” 李东阳面色仍旧阴沉。 他从未想到,皇帝居然会这么“不要脸”。 陛下,您媒婆出身啊? 要强人所难让我嫁女儿,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这样吧,先生你回去之后再做思量,或是有何为难之处,随时可以入宫跟朕提。” “若先生同意这桩婚事,朕也绝对不会薄待于先生和令千金,以后无论是朝中事,还是私事,朕都会尽量多跟先生商议……” 要说之前李东阳吃了秤砣铁了心,必不会嫁女儿。 但在听到朱祐樘最后这一句之后,他心中咯噔一声。 他心中难免会去掂量。 文官跟皇帝之间最欠缺的是什么? 不是信任。 是亲情的维系。 皇帝没有纳妃的意向,意味着朝中大臣不可能跟皇帝有直接的姻亲关系,现在皇帝为了帮小舅子促成婚事,都表明以后会用亲情来维系跟他李东阳的关系,还提出他可以随时入宫…… 对于李东阳,甚至是文官体系来说,这似乎是唯一的亲情纽带。 难啊。 第二百四十章 归心似箭 李东阳从乾清宫出来,回到阁部。 一天下来做事都无精打采,他还在回想朱祐樘对他说的那些话。 刘健察觉到他的异常,并未过来打扰,谢迁当天值夜,白天也并不在阁部内。 一直到日落,将要离去时,徐溥才风尘仆仆从外回来。 “宾之,你可是有何为难之事?莫非陛下早些跟你所提的军政之事,令你为难?”徐溥作为首辅,李东阳的直接上司,好像关心下属一样,单独跟李东阳叙话。 李东阳本还想掩藏什么,此时他只是叹口气道:“陛下并未跟我谈及军务,只是提到了跟外戚张氏一门联姻之事。” 徐溥脸色恍然,点点头,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若你不愿,只管跟陛下明言,相信陛下也不会强行婚配,外戚出身和涵养,天下人皆知。” 徐溥的意思,你不想嫁女儿,你就坚持表达,皇帝也奈何你不得。 何必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 李东阳尽管犹豫,还是把皇帝的话,大致跟徐溥说了。 当徐溥得知了朱祐樘所表达的意思,连他也不由眉头深锁。 李东阳道:“以陛下之意,若是我同意这门婚事,以后对于阁部会多加仰仗,甚至会在朝堂之外多行召对,从宣德以来,君臣难得有如此增进沟通的机会。唉!” “若是我不答应,张氏一门在朝中崛起也无可避免,他有了西北的军功,以后想压得住他,怕也并非易事。” 李东阳到底是能把局势看清楚的。 张延龄本来在朝中做了那么多事,已深得皇帝的信任,再加上张延龄跟皇帝之间有随时召对的便利,这一点就非文臣可比。 现在张延龄又在文政之外,取得了武功,皇帝已经明确表示会给张延龄晋升侯爵。 以张延龄侯爵身份,兼任户部侍郎,甚至以后还有在文官体系中更进一步之可能,文官想要挟制张延龄,就非要有“特殊手段”不可。 联姻。 似乎看起来也成为必然。 只是谁去联姻的问题。 徐溥面色也有些凝重,二人坐下来,半天没有做任何的沟通。 半晌之后,刘健从外面进来,见二人坐在那不言语,还显得很好奇,道:“是否该早些出宫?免得耽搁了时辰?于乔也快来了。” 徐溥这才起身道:“宾之你不必过于纠结于此,朝中之事也不能靠你一人之力来解决,凡事还是看开。” 毫无意义的劝慰。 在李东阳听来,这更好像是徐溥劝说他要妥协,似乎徐溥支持皇帝的意见,想让他把女儿嫁过去,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直说。 …… …… 皇帝提出婚配的意向之后,之后两天,没再提及相关之事。 似乎要等张延龄回京师,再做定夺,也可能是皇帝在等李东阳最后的答复。 李东阳也选择了沉默,对此事未置可否。 不过于此时,朝中对于有关李东阳跟张延龄要行联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京师中人都开始知晓此事,坊间也都开始议论。 李东阳突然成为舆论中心,自然也是不厌其烦,同僚有想问询他意见的,他一概都不去应答,最近几日更是避免与人会面和交谈,有意在避开舆论。 却于此时。 张延龄西北军功的消息,更多传到京师。 宣府巡抚刘大夏派出第一批的议定军功之人,已到了白羊口,在清点和查验了鞑靼人的尸体和首级之后,认为并无问题,由刘大夏亲自上奏此事,确证了张延龄战功的可信性。 朝廷派去的,兵部协同锦衣卫,到现在还没到白羊口,更没到虎峪口,他们还未做最后定论。 如今看来,想反转张延龄的军功,已难上加难。 这几天最得意的,要数张鹤龄。 一连几天,皇帝早朝时都会召见张鹤龄,让张鹤龄旁听朝议,偶尔还问问他的意见,他在朝堂上撒泼耍浑的样子,跟他弟弟很相似,但始终他没多少能耐,也没给出什么好的建议,皇帝大概只是让张鹤龄当他弟弟的替身,大概听他在朝堂上撒泼唱唱反调,也没打算真的让张鹤龄去做点实事。 这天早朝朝议。 兵部尚书马文升又奏报了西北的战报,说是张延龄已带兵靠近了偏头关,而此时偏头关周边鞑靼人马已基本逃干净了。 张延龄要重夺偏头关,看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诸位卿家,朕觉得,要是建昌伯把朕派遣的差事完成,朕想早些召他回京师,你们认为是否该如此?”皇帝一如既往拿出好似没主见的性子,来问询他“诸位卿家”的意见。 马文升不等徐溥等人有任何表示,主动表态:“老臣认为,应当由建昌伯巩固西北军务,不但宣大一线需要整顿,连三边一线也需重修关防等,过去数年马政弊端颇多,也可让建昌伯再行整肃……” 你张延龄能耐不是大吗? 那就先在西北别回来。 军政方面,我们知道你还有点能力,既然你都去了西北,我们暂时也就不想看到你,西北那些糟心事…… 归你了! 朱祐樘则意外于马文升对张延龄的“支持”,似乎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只是文臣不想见到张延龄的一种反应。 “徐阁老,你认为呢?”朱祐樘打量着徐溥。 徐溥先看了看马文升,他自然能明白马文升的用意,但他还是不愿让外戚更多去沾到军权。 哪怕张延龄回到京城,真的很讨人厌,朝堂上比张鹤龄更加张牙舞爪,更让他们觉得难堪,经常还要置气辩论…… 但在他徐溥看来,大明的纲常不能乱。 “陛下,鞑靼既在发觉朝廷用兵之坚决,主动撤兵之后,也当结束西北军务,当务之急是要保证西北屯田秋粮入库的稳定,若眼下不召建昌伯回,也可等秋粮入库之后,再行征召。” 徐溥拿出了身为首辅的“眼界格局”。 我不去跟皇帝讨论张延龄功劳的问题,甚至鞑靼撤兵,我都不认为是张延龄有功所导致。 现在只说西北稳定。 朱祐樘摇头道:“朕既不认为建昌伯应该长留于西北,也不认为三边的事也该交给他,毕竟朕觉得,他能完成朕交托的差事,便已对得起朝廷对他的信任。至于三边之事,应该交由新的三边总制来处置,马政等……也不该交给他。” 皇帝说出此话来,让在场很多大臣觉得不解。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皇帝也怕张延龄军权在手,尾大不掉的问题? 张鹤龄跑出来道:“陛下,那就让臣的二弟回来,派个更成熟稳重的老臣去西北镇守边疆就好了,西北那苦寒之地,还真不适合我二弟的性子。” 当兄长的,好像还很知道体谅弟弟的难处。 将心比心。 张鹤龄从来不想去西北,在于西北在外人传来,那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边荒之地,哪有留在京师这花花绿绿的世界自在? “论功的事尚未有定论,召回的事,也先暂且放放吧。”朱祐樘没有继续探讨下去。 这件事好像是一提,又戛然而止,如同之前提到给张延龄赐婚一样。 朝议将散。 皇帝还有意往李东阳身上看一眼,似乎在等李东阳给出表态。 但李东阳仍旧没做任何的表示。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各自回衙所。 出宫的路上,三五成群,也都在谈及有关张延龄的功勋。 很多人觉得不忿。 现在怀疑的人少了,只是觉得张延龄“走狗屎运”的人更多,至于之前打赌非说张延龄是虚报战功的刘璋和元守直,现在明显被文臣孤立。 不管你们二人的动机如何,至少现在我们不能跟你二人走得太近,免得被牵累。 当夜。 李东阳从宫里的阁部出来,回到家门。 就得知礼部尚书徐琼已经在他府上等候多时。 徐琼似乎是代表皇帝,来跟李东阳下聘的。 李东阳尽管不愿,还是与徐琼会面,二人在李家正堂商谈了有一个多时辰。 “宾之,虽然你看不上延龄,但他始终是个晚辈,未来仍旧可期,若是无人规劝和指点,将他引入正途,大明或会因此而乱,难道你就没有要提点他的想法?”徐琼语重心长。 这意思是。 我代表皇帝,请求你去把张延龄带上正途。 毕竟张延龄年轻,可塑性高,不想让他误入歧途,也不想让大明朝陷入动乱,现在就出手。 我们很看好你。 李东阳皱眉道:“小女年幼,为何一定要是我李家之女与他结成姻亲?之前陛下似也有意将德清长公主下嫁,为何不见此事成行?” 李东阳也是火了。 思来想去,作为大明之臣,似乎的确该为此做牺牲。 但想到牺牲的是自己心疼的小闺女,李东阳还是选择了“隔岸观火”,凭什么有牺牲的时候要让我李东阳来做?你们怎么不上? 凭什么让我舍小家保大家,难道你们家里没女儿?女儿没有,孙女有没有?嫡出的没有,庶出的也行啊。 徐琼一听,就知李东阳根本看不上张延龄,他叹道:“我也知宾之你看不上延龄,觉得他出身卑微,也是不学无术,但你可有想过,他除了未曾参加过科举之外,在旁处有学问上疏漏之处?引经据典,或是出口成章,何尝不是年轻士子中的翘楚?” “若只因为他少不更事时所为,定他烂泥扶不上墙,未免偏颇。” “即便令媛未来能觅得如意人家,只怕年轻士子未来的造诣,也很难在延龄之上。” 徐琼很负责任。 皇帝让他来说媒,他就把张延龄各种好处说清楚。 而且用辩证的方式去讲。 你是觉得他不好,但你也不想想,你女儿未来嫁个世家公子哥,再努力有张延龄的成就? 你女儿嫁过去还是正室,生了儿子,以后就是建昌伯……或者说是建昌侯,甚至未来是国公的继承人,你李东阳都能跟着隆宠。 李东阳态度坚决道:“小女年幼,此事暂且不提!” 徐琼无语。 说了半天,还是没法将李东阳打动。 徐琼心想,也只能回去跟陛下奏报,说是这冥顽不灵的李大学士,只顾着他女儿的幸福,而完全不管大明朝的兴衰,也不顾去栽培一个未来可能会“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 …… 西北。 张延龄带兵抵达偏头关、 此时已是七月底。 偏头关周围的土堡皆都被毁,可说是满目疮痍。 好在鞑靼人很识相,说逃就真的逃,不打算留下玩设伏这一套,张延龄带兵前来,方圆二百里范围内也没鞑靼人活动的报告。 西北一战,好像已经就此结束了。 “朝中传来的消息,说是朝议,要让建昌伯您总务三边,以后不但宣大,连三边的事务也交给您。” 张永给张延龄带来个很让张延龄糟心的“好消息”。 张延龄心想。 谁要留在西北当三边总制? 回到京师,高床暖枕、左拥右抱、纸醉金迷,他不香吗? 此番往西北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即便曾过大同这般相对繁华的大城,也是匆匆继续出征,现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体会一下人生的乐趣。 我张延龄来大明是来享福的,谁说我是来振兴大明的? 张延龄道:“张公公放心,就算陛下有意这么做,我也会回绝,西北这种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张永一怔。 你不想留在西北,让我放什么心?你以为陛下让你留下,也会让我留下? 王守仁道:“建昌伯奉命领兵驱除犯境的鞑靼人,若是要长期经略西北,还是要有老成稳重有经验的老将来完成为好。” 王守仁说这话,似乎是觉得张延龄不能胜任。 这话还是太直接。 就算你这么想,你也不能当着张延龄的面直接说啊。 张永白了王守仁一眼,回头发现张延龄在那笑,好像张延龄很支持王守仁的观点一样。 “我马上上奏陛下,西北这地方我是呆够了,让陛下赶紧派个人来接替我,我想回到繁华的京师,过点正常人的日子,重修关城这种事还是交给旁人来做。” 张延龄显得一刻都不想在西北多停留。 此时的他归心似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带坏了 偏头关顺利收复。 兵不血刃。 鞑靼没有恋战之意,在虎峪口遭遇战败后,鞑靼劫掠目的达到,很怕大明会进一步出击,所以马上撤退,大同、宣府各镇的威胁解除。 张延龄没有带兵进驻偏头关。 此时的他还要商议驻兵的问题,偏头关受损严重,如何在周围加筑土城,如何重修关城,他在离任之前需要做一些妥善安排。 便在此时。 山西布政使司派来人员劳军及商议工程建造之事,张延龄亲自接见了带来运粮队的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刘宇。 张延龄见到刘宇,才见识到地方官巴结权贵的姿态,这个刘宇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对张延龄下跪行大礼。 “你这是要作何?”张延龄打量刘宇。 一旁的张永和王守仁等人也都不由在皱眉。 就算你要跪,是不是也私下里去跪?我们这些外人在场,你就表现出如此急不可耐认主的模样,让人很鄙夷知不知道? 刘宇还是没跪下去,最后只是拱手躬身行大礼道:“卑职早就耳闻爵爷在京师中的作为,乃天下文臣之表率,卑职能有幸跟爵爷您同殿为臣,乃三生之荣幸,今日特地前来劳军同时,也是为能瞻仰爵爷您的风采……” 又是没有任何营养的恭维话。 张延龄眼见张永和王守仁脸上都露出厌恶之色,笑了笑道:“刘参政跟我进去叙话,你是地方官,你我没有任何从属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不行不行,您总制宣大,山西地面上就是您说了算,卑职本身对您也极为仰慕……” 刘宇还没完了。 “张公公、王军师,你们有事的话先去忙,我这边跟刘参政探讨一下劳军和修城的问题,你们想旁听?” “不用,咱家事多,还是不打搅,王军师请吧。” 张永和王守仁都看不上刘宇,便行礼告辞。 …… …… 刘宇不愧是未来阉党的核心人物。 能在短短几年之间,从地方官混到兵部尚书,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没点手段,那能行吗? 张延龄也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以后刘瑾会这么稀罕这个人,简直是要把你当爹供着,刚坐下来单独叙话没几句,怀里的一本册子奉上,里面夹着房契。 “刘参政,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没想到刘宇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他行贿。 刘宇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过是京师内的一座宅院,以爵爷您尊贵的身份居住起来必定折煞,但若是用来金屋藏娇……再合适不过。” “刘参政你想得可真周到,但我张几时缺宅子了?”张延龄一脸冷漠。 刘宇一看张延龄神色,大概感觉到赠送宅子并不能让张延龄满意,赶紧又拿出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这不,卑职还认识江南的一些名伶、戏子,其中除了俊俏的姐儿,还有聪慧可人的小郎君,您……” 张延龄打量着刘宇,这人让他想到了江玥年。 不过现在江玥年没死,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刘宇跟江玥年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是官,一个是商贾。 似乎都喜欢“投其所好”。 张延龄摆了摆手道:“礼数上的事情还是先暂免了,我到西北来,除了要赶走鞑子,还要奉命修建关城,为保证未来几十年关城不失,总要下一些工夫的,只要刘参政你能帮我把此事做好,剩下的也就无关紧要。” 刘宇脸色稍微尴尬。 不过他很快掌握了诀窍。 这是个不缺钱财,也不缺女人,但缺功劳和朝中话语权的人物,他的送礼瞬间也就又有了方向。 帮张延龄捞政绩。 随即刘宇脸色也有些为难。 张延龄问道:“怎么,刘参政能把京师的宅子和美女都准备好,却没法帮我完成修筑关城的事?难道山西布政使司派你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送礼的?你这礼……是出自你本意,还是……” “全然是卑职一人之意,与他人无关。” 刘宇当然是要自己给张延龄送礼,弘治朝的政治相对清明,就算私底下贪污受贿这些事也常见,但还不敢拿到台面上来。 再者巴结张延龄,那也是他刘宇一人的意愿。 后来他为何能成为阉党一员,被刘瑾所重视?还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满足了贪财刘瑾的胃口? “那就把心思用在修筑关城上吧,我累了,刘参政你也远道而来,从太原过来这一路也不好走吧?先回去休息,有时间再跟你商议事情。” 张延龄随即想要把刘宇打发。 刘宇一看张延龄要下逐客令,明白自己还是没有投其所好,起身将走,却还是不忘提醒道:“爵爷您才真正是远道而来,您一路行军辛苦,山西地方上也早就准备好酒宴为您接风,以您总制宣大的身份,也该往太原府走一趟,地方将官必定热情款待。” 这意思是。 你有什么喜欢的,现在不方便说,或者你没想明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趟太原。 这样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给你送什么,或者你可以挨样试试,喜欢哪种到时候再说。 张延龄笑了笑道:“有心了,回头一定。” …… …… 张延龄才不会去太原。 他总制宣大。 山西地方军务也的确是归他管的,但边镇的总制,跟山西地方布政使的职司还是有本质区别,他现在只想着回京师,又没打算长期经略西北,怎会跑去太原没事找事? 张延龄一连几天,上了几道奏疏,就是跟朱祐樘叫苦,也不藏着掖着,什么大实话都说。 总结起来就是西北太辛苦,我水土不服在西北浑身难受,陛下你还是赶紧把我召回京师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功劳我也不稀罕,军权我也不稀罕,我就想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建昌伯,您这又是何必呢?” 张永亲自见张延龄写了奏疏,还觉得不可思议。 换了旁人,在西北做出成绩来,那必然是想在西北好好捞取政治资本的,哪跟张延龄这样,一有点功劳就想跑? 张延龄瞥了张永一眼。 在他看来,张永也不是蠢人,难道看不懂身为外戚要对军权表现出如何的态度? 你个老小子不会是想套我话吧? “没办法,听说西北之地,八九月就要下雪,等那时道路堵塞,再来个大雪封山,或许我只能等明年再回京师,到时我还有没有命回去都成问题。”张延龄一副我就是怕辛苦的模样,他自然不会把张永当自己人。 张永笑了笑,不再继续谈论张延龄回京师这件事。 “建昌伯,咱家听闻,陛下在京师内正为您安排婚事,听说要选李大学士的女儿婚配与你。”张永坐下来,一副想听八卦的样子。 张延龄还在继续写奏疏,这次是写给兵部的,奏请要换人来镇守宣大,找人来监督修筑关城。 张延龄闻言,连头都不抬,显得漫不经心道:“八字没一撇,怎么到张公公嘴里,好像那一捺都呼之欲出了?” 张永道:“陛下赐婚,即便李大学士再有意见,怕也没跑了吧?” 张延龄把毛笔放下,撇撇嘴道:“陛下乃是圣明的君主,从来都不会强人所难,何况李阁老还是陛下的恩师,此事我看一点苗头都没有。” “呵呵。” 张永又只是笑了笑,好像这个话题也聊不下去了。 “呃,张公公,你以后想在御马监混,还是想在东宫混?”张延龄突然抬头,煞有介事问一句。 张永一怔。 这问题……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张公公是不是想说,你在御马监当值,不影响你到东宫当侍从?我还是问清楚,免得到时非要让你二者选其一。”张延龄似乎是要刨根问底。 张永马上明白过来,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咱家不过只是皇后和太子身边的一个随从,也不懂御马监的事务,还是回东宫当差为好。” “是啊,职位再高,架不住跟少主关系亲近,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我也就不特别为你表功,也不提请让你去负责团营什么的……还是当好你在宫里的差事……” “这……” 咱家是说想在皇后和太子面前继续当近臣,但也没说不想要功劳了啊。 你不能替咱家做主吧? “张公公,有些事还是说明白点为好,你呢,此番有功劳,陛下和皇后都会记得,你越是去争越争不来,这话好像你对王军师也说过,你觉得呢?” 张永又被说得一怔。 他随即明白过来,起身恭敬拱手道:“那一切就全凭爵爷您做主。” …… …… 有关张延龄要回京师的事,朝堂上已经商议了几轮。 张延龄提请一次,皇帝就拿到朝堂上说一次。 最初马文升等人还是支持让张延龄继续留在西北的,但眼见西北暂时太平,鞑靼又一年的犯境已经结束,张延龄是否留在西北其实意义就不大。 徐溥等儒官从开始就不支持张延龄掌握军权,既然张延龄主动退出西北军政体系,他们更乐于见到。 “……既如此,那朕就下诏,让他在九月底之前回京师,秋粮入库还是由他来监督,朕说来也有些想念他,想必诸位卿家也是,朝堂上虽然他总是没个规矩,但朝堂有他才热闹啊。” 皇帝还真没把在场的大臣当外人。 你这话说出来……你不考虑一下平时跟张延龄斗嘴的那些文官的脸面? 当天本来还有个重要的议题,就是有关锦衣卫和兵部在西北调查到雁门水一战的结果,但朱祐樘好似有意把这件事给遗忘,到最后解散朝议时都没提。 没提才叫危险。 刘璋和元守直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本以为今天早朝就要有个了结,没想到事情还是没下文,他们还要继续担惊受怕。 难道说,皇帝是想让张延龄回到京城之后,再跟元守直、刘璋二人在朝堂上辩论一下,互相探讨一下得失,再把这两个老家伙赶走? 朝议解散后,徐溥走过去,一句话没说,却是一脸无奈拍了拍元守直的肩膀。 用意不言自明。 皇帝没提,你俩也不能没眼力劲,是不是赶紧写一份奏疏,说自己年老体迈,要请辞归乡? 非要等科道的官员来参劾你们,你们才识相吗?科道的官员也都为难,但你们质疑西北有功将士的功劳,还在朝堂上堂而皇之作保打压张延龄,你让科道的官员作何选择?对你们的作为视而不见? 元守直也没说什么。 刘璋更是老脸通红。 二人跟在队伍的最后,却是一个来跟他们交谈的官员都没有,明显他们不走,在朝堂上也快混不下去了。 …… …… 永康长公主府。 朱效茹又把妹妹叫过来,本来她是没理由叫的,但这次她是听说了皇帝有意要赐婚张延龄和李东阳的小女儿李琪,这才把妹妹叫过来,告诉妹妹这个“好消息”。 “皇妹啊,你看皇兄对你的婚事也不留心,之前还说要撮合你们,谁知一转眼就要嫁李阁老的千金,李小姐你我都见过……也不妨跟你说,我觉得把李家妹妹嫁给张家老二,绝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皇兄就是这么不懂体谅人……” 朱效茹絮叨起来,没个完。 德清似乎对此消息也没什么想法,她反问道:“皇姐,姐夫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 朱效茹的脸色瞬间很难看。 本来崔元是有机会跟着张延龄去西北的,但朱效茹觉得,丈夫去西北纯粹是胡闹,死了她还要守寡,就算回头还能换个,但好像暂时也换不到更好的,也就没同意。 谁知张延龄还正在西北取得战功,朱效茹肠子都快悔青。 她现在对张延龄的意见越来越大,但她怪责的是张延龄“没事找事”,完全不去想自己没眼光的问题。 “德清,你姐夫做什么,与你何干?你打听这个作何?”朱效茹板起脸道。 德清道:“我只是想知道,姐夫在得知西北大捷之后,作何感想,若是姐夫随同一起去西北,估计也能得功劳,以后在都督府或是朝中得个实职,也不难……可惜啊。” 朱效茹骂道:“皇妹,你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以后别说皇姐不帮衬着你。” 德清翻个白眼道:“皇姐还是少帮衬我,现在每次来,都要被皇姐数落,我宁可跟以往那样,清心无为也就不必为外事所烦扰。” 朱效茹心里恼恨。 她嘴上嘟囔道:“学坏了,不对,是被张家老二给带坏了!皇妹,你再不是我以前的皇妹。”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绝后? 文华殿。 朱厚照正在听刘瑾有关张延龄在西北取得战功之事。 刘瑾添油加醋,把自己听来的,结合自己以往所听说过的话本,活学活用跟朱厚照讲评书一样讲了一个多时辰,俨然他亲自参与了那场战事一样。 在刘瑾所描述的故事里,两方战事杀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昏天暗地,听得朱厚照眼睛都直了,接连问“后面呢后面呢”,旁边的高凤等太监也都惊讶于刘瑾的口才,他们也都在嘀咕,难道是有人跟刘瑾详细描述了战场上的事? “二舅真是不讲义气,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上孤,真是气死孤了!” 故事终于讲完,朱厚照一脸遗憾,好像在为自己没能亲自参与到这场战事而觉得遗憾。 高凤提醒道:“太子殿下,战场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会死人的,大明可就您一位储君,若是您有何意外的话,那大明可就要出乱子。”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这意思,孤去战场,就一定会死是吧?那二舅他怎么没事?他以前也没上过战场。”朱厚照显得很不服气。 凭什么二舅行,我就不行? 刘瑾凑过来道:“殿下,您还尚未成年,等您到年轻力壮的时候,再上战场也不迟。” 朱厚照这才稍微满意点头道:“这还像句人话。” 高凤不由瞪着刘瑾,鼓励太子去战场,你刘瑾是何居心?你想看到大明唯一的储君出意外,从此之后大明连个正统继承人都没有? “对了刘瑾,孤的二舅在战场上,一共杀了多少个鞑子?”朱厚照把故事听完,也该追根究底问问功劳到底有多大。 刘瑾一时支吾回答不出来。 朱厚照又看了看高凤,高凤一脸得意道:“听说是杀了三百多人,后续又杀了几十个,不知道到没到四百。” “三百?不是三千,三万?孤的算术不是很好,你们给孤说说,是说只有三百多是吧?” 朱厚照本以为这是多么旷世的一场大战,当得知只杀了几百个鞑子后,脸色瞬间拉下来。 心理预期太大,没达到心理预期。 高凤似乎明白了为何刘瑾不去说详细数字,感觉自己被坑,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此等功劳,过去几十年都未曾有过,上次得到时,估计还是大明太宗皇帝陛下亲自领兵出征草原时……” 朱厚照骂道:“边疆那群当兵的屁大点本事都没有,怪不得二舅能取得功劳,才几百个鞑子的功劳,换了孤去……孤能比二舅做得更好。” 高凤除了苦笑,也不能做什么。 就在此时,门口有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太子殿下,陛下吩咐让您去坤宁宫,说是晚膳时要考校您的学问……” 朱厚照一听,小眼一瞪,摆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就说孤生病了,孤最近正在研究兵法……不对,孤抱恙在身,咳咳……瞪着干嘛?还不赶紧回去回禀?” 平时朱厚照这边也没人管束,因为尚未出阁读书,朱厚照也没安排讲官来给他专门教学,他现在只是在零散认字。 听说老爹要考校自己,把朱厚照吓得不轻,连老娘都不想见,只想躲起来。 躲避考校,对他而言就是躲避灾祸。 “把孤的演兵沙盘拿出来,孤要自己打一场,不能跟二舅一起去战场,只能玩玩这种假的,过过干瘾了!唉!” …… …… 坤宁宫。 小太监把朱厚照的话带过来,将朱祐樘气得够呛。 “皇儿他生病了?”张皇后则很关切,马上要找人传御医。 朱祐樘没好气道:“皇后你没听出来,是太子他在胡闹,装病不想来让朕考校他?” 张皇后惊讶道:“不会吧?” 朱祐樘指了指小太监道:“你去见太子时,太子在作何?他脸上可是有生病的样子?” 小太监哪敢管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前去时,太子正在跟诸位公公谈国舅爷在西北打仗的事,脸色……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太子咳嗽两声,但太子……好像并无大碍。” 张皇后听儿子并无大碍之后,才稍稍松口气。 “再派人去……” “陛下,您也别勉强皇儿了,皇儿尚未开蒙,若是将他逼得太紧也不好,平时不能守在身边,让他一个人去东宫,实在也是苦了他。” 张皇后作为慈母,自然是要为儿子多说话的。 朱祐樘脸色不善,但也没再勉强。 如妻子所言,儿子现在还只是个孩提,大明的太子出阁读书一般都要等八岁,到那时也会让儿子开始旁听政务,现在也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 夫妻二人坐下来,马上让人去传膳。 张皇后问道:“听说延龄已经多番上奏,说是要回京师来,陛下可有同意他回来?” 朱祐樘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朱祐樘看来,难得小舅子在治军上有一定的成绩,还是不要随便就召回来,之前在朝堂上问询,也更多是试探文臣的态度。 “陛下,您不是想让他……在西北过一个寒冬吧?他自幼身子骨就不是很结实,一到冬天就生病。”张皇后不停絮叨。 朱祐樘点头道:“其实朕也想让他早点回来,但总是觉得,西北也不能就这么突然换人,还不知让谁去接替他。” 张皇后道:“以往西北没个主事之人,不也没出大事?或者陛下您看朝中有什么合适的人,直接给换了,延龄回京师,守在母亲的身边,母亲才能放心……” 为了表明张延龄回京师的必要性,张皇后把自己的母亲也搬出来。 “嗯。” 朱祐樘点点头。 “陛下,之前跟您说的,跟李阁老女儿的婚事?”张皇后继续追问。 朱祐樘道:“朕亲自跟他说过,还让礼部的徐尚书去说过,李先生都不为所动,看来真的是太勉强他,朕都不想再把此婚事说下去。” 张皇后生气道:“又没说让李阁老把女儿送到宫里,让其嫁给延龄,还是做正室,这都算是亏待?他就没把我张氏一门放在眼里,以往朝中有人参劾我张氏一门时,他也一直都在推波助澜……” 李东阳没同意联姻,张皇后准备翻旧账。 “皇后不要动怒,回头朕再跟李先生说说此事,实在不行……换了别家也成。” “那若是别家也不同意,延龄就只能娶小门小户的正房回来?” “这……” 朱祐樘发现自己真是局促,突然好像理解了儿子为何不想来被他考校,自己面对妻子时,也就是相似的窘迫。 “若是他再不同意的话,陛下不妨就多让几个人入阁,分薄他们的权力,让他们知道后果……” “皇后你别多心,朝中事不是这么来的,朕会酌情跟他商议的,朕也不希望朝中因此出什么乱子,相信李先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尽管内宫不能干政,但张皇后可不管这些。 你看不起我张家,我还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反正我们张家在你们文官眼里就是祸患,那还装什么?直接摊牌就是! …… …… 朱祐樘第二天,在朝议结束之后,还是将李东阳叫到乾清宫。 算是第二次跟李东阳谈及张李两家联姻之事。 “李先生,朕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可有考虑清楚?朕觉得,让令千金嫁到张家,是对朝中稳定最好的选择,朕除了会对先生多加倚重之外,还会给你们两家多赐庄园田地,令郎也会补为中书舍人……” 朱祐樘为了让李东阳就范,也是下血本了。 这也是为令妻子满意,当丈夫的,若是妻子连求个联姻之事都不能完成,岂不是很没面子? 因为这件事,昨夜都被妻子给冷落。 李东阳道:“陛下,小女实在年幼,不能过早出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祐樘道:“朕也没有成命,只是跟先生商议,先生这又是何必呢?难道文臣跟外戚之间的矛盾,就一定是不可调和的,以后延龄在朝中,也非要继续与你们水火不容?” 皇帝把问题上升了一个层面。 说得好像,你不答应,那就是文官不想放过张延龄,是有心造成大明朝廷的动荡。 即便李东阳知道继续坚持不嫁,会引起皇帝的不满,但他还是很坚持。 女儿就这一个,为了让女儿幸福,做父亲的就算是打死也不能松口,想让张延龄那小子当我女婿?没门! “陛下,臣并不需要与张氏联姻……” 继续“冥顽不灵”。 …… …… 李府。 李兆先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他身子骨本来就弱,本来要在家里养病的,但听说程敏政那边有讲学会,还是要拖着病躯去听讲。 便在他要出门时,但见妹妹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出现在自己面前,令他一怔。 “小妹,你这是作何?”李兆先惊讶打量李琪。 李琪一笑,展露出皓齿明眸,道:“我与兄长一同前去听讲啊,知道兄长要出门,早就等着呢。” “咳咳!” 李兆先咳嗽两声,喝斥道,“胡闹,要是被父亲知道,非要责骂不可,你去跟你嫂子学学女红之事,我……咳咳……” “大哥,你病还没好,恐怕不能出门吧?”李琪本来满心期待跟兄长出门听程敏政讲学,见见外面的世界,但见兄长的脸色不好,不由上前劝说。 李兆先抬手阻拦,却伸出的手上,居然带着血迹。 这可把李琪给吓了一跳。 “大哥……” “没事,我没事,不要跟父亲说。” “来人啊!” 李琪见状,还能不慌张的?赶紧大声去叫人,很快整个李府都喧闹起来。 …… …… 李东阳闻讯赶回家中。 当大夫出门时,李东阳还特地跟大夫交待几句,随即才走到病榻之前,看着病榻上一脸不甘还想起身的儿子。 “你们都出去吧。” 李东阳黑着脸说一句。 随即众人都离开房间,只剩下李东阳和李兆先父子二人。 李东阳厉声道:“让你少去寻花问柳,这京师的繁华,看来并不适合你在这里治学,到如今你连举人都无法考中,如何能令我李氏一门中兴?” 原来李兆先有个癖好,那就是寻花问柳。 历史上李东阳曾为规劝儿子向学,写下“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的词句,而李兆先则以“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回敬父亲。 这说明李兆先本身还是有才学的,但只考中秀才而无缘中举,更是要靠增补监生获得文名,在弘治十四年便已病殁,这可是李东阳在世最后一个儿子。 李兆先又无后,李东阳年老也没法再诞下一儿半女,现在的李东阳见儿子生病,能不着急? “父亲,我已有许多时日未曾踏足花街柳巷。”李兆先辩解。 李东阳眉宇之间怒色满盈道:“你当为父不知,最近你时常离开家门,即便染病在身,也毫无收敛?” 李兆先这才知道,即便父亲平时在朝,真的很少过问家中事,但还是对他很关心,对他的起居等事也是了如指掌。 “孩儿……只是求学?” “学什么?” “学的是心学,乃是詹事府程学士所宣讲,京师中诸多的学子前去拜读,若父亲不信,儿在桌上还整理有诸多心学的笔记,便请父亲验证。” 李兆先觉得父亲误会了自己。 自己最近明明没有沉迷于声色犬马,却被父亲以为自己还不务正业。 等李东阳将桌上的心学整理文稿拿在手上看了看,随即眉头紧皱。 照理说李东阳在文坛已经属于开明派,但对于心学这种“另类学说”还是抱有排斥心理的,敢挑战正统程朱理学的,让李东阳一时接受也不太容易。 “你不作科举文章,成天只研究这些,以为是何善事?”李东阳仍旧在斥责。 李兆先将头别向一边。 因为自己生病的事,他跟父亲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李东阳也不想令父子关系恶化,在次子李兆同于弘治八年过世之后,自己已经感觉到筋疲力竭,在家族事务上他更多是想当个旁观者。 出来之后,发现之前为儿子诊治的大夫仍旧没走。 “李阁老,不是鄙人不想为令郎诊病,实在是……令郎的病……已经拖不得……再有个一年半载……唉!” 李东阳听了这话,脑袋瞬间就嗡一声,人都差点站不稳。 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 听大夫话中的意思,儿子就只能再活一年半载?那我李某人岂不是要绝后?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名声是个屁 李东阳开始无心政事。 自己在政坛取得的成就再大,来个断子绝孙,放谁也受不了,何况还是他这种肯定能给子孙带来隐蔽之人。 先不说隐形的可以相助后世子孙在科举上无往不利,就说荫蔽可得监生、中书舍人等职位,就无人来继承,会让李东阳觉得自己的努力没了意义。 很快,朱祐樘也得知了这件事。 给安排了御医前去府上,亲自为李兆先诊病,所得的结论没有江湖郎中那么悲观,但看样子,未来李兆先也非要静心调养,估计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坤宁宫内。 日落时,朱祐樘夫妇用过晚膳,朱厚照陪着妹妹到后面去玩。 张皇后还在提醒着:“别欺负皇妹……” 朱厚照平时太调皮了,在小公主面前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没事就喜欢欺负妹妹,张皇后还是很担心儿子欺负女儿。 等只剩下夫妻二人后,朱祐樘把即将召张延龄回京师,以及李东阳基本要绝后之事说出来。 “有那么严重吗?”张皇后显得不可理解。 李东阳也算是一代英才,年轻时那也是风流倜傥的,曾经也诞下不少儿子,怎么这些儿子一个个都短命呢? 朱祐樘道:“朕也是听东厂的人调查说,李先生的长子流连于秦楼楚馆,因而惹了不少的病。” 张皇后听到“秦楼楚馆”的说法,面色很不正常,还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大概觉得,男人都好那一口,就连李东阳那个少年英杰般的儿子都不能幸免,这大概也是在用眼神提醒丈夫……都是教训。 张皇后问道:“陛下谈及此事,可是想说,未来李阁老只剩下一个女儿,更不愿意嫁给延龄?陛下没派太医去过吧?” “这……朕还是派了的。” “陛下还真是好心,他一再推搪婚事,既没把张氏放在眼里,又将陛下的好意劝说当耳边风,就这样还给他面子作何?” 张皇后心眼还是比较小的,何况文官也的确没给她和她的家族面子,她更不会待见李东阳。 朱祐樘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跟妻子谈下去。 从亲疏远近的角度来说,的确李东阳的家事跟他这个皇帝无关,若是每个大臣家里死不死儿子,或者是否断子绝孙,都要皇帝来关心,皇帝怕早就殚精竭虑而亡。 “陛下,您既然那么关心李阁老孩子的生死,臣妾也不多说,只是希望陛下还记得延龄如今也没子嗣……” 张皇后之意,你要关心那是你的事,以后别跟我说了,反正我不想再听到有关李东阳的家事,而且你还要记得我为弟弟争取到好的联姻对象,哪怕不是李东阳这样的鼎盛家族,也不该是小门小户。 …… …… 张延龄已经在计划归途。 来到西北也就一个月时间,就被朱祐樘暗地里告知,他可以先回宣府,等进一步的指示就可以回京师。 这算是一种“两步走”。 可能朱祐樘也担心张延龄离开西北,鞑靼会卷土重来。 本来计划是让张延龄负责把西北屯田的秋粮入库事宜完成之后再走,现在是张延龄和张皇后接连请求皇帝,皇帝才“勉为其难”,让张延龄在宣府跟新的宣大总制交接之后,才能离开西北。 但新任的宣大总制到底是谁,都还是个秘密。 张延龄将从偏头关离开,定下动身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三上午。 在动身前夜,张永和京营千户宋明顺一起前来问询张延龄归程的细节。 “爵爷,您何不先过太原?可走紫荆关,就算去宣府,也不耽误几日……还可跟山西地方的官员将领见上一面……” 宋明顺得张延龄相助,取得战功,虽然正式受赏的公文还没下来,但估计回去之后至少能官升一级。 最重要是巴结上张延龄这棵大树。 此时他提醒张延龄去太原,更多是想让张延龄接纳地方官的“孝敬”,在武将看来,有权势之人不懂得利用手上的资源谋私,自己也有必要提醒一下。 张永笑道:“宋将军你这是不知爵爷的家底,以爵爷的身家,还用到山西地方上打秋风?” “是,是,爵爷之前赏赐给下面的,就算是十个山西布政使司,怕也孝敬不上来……” 张延龄下发了一万引以上的盐引,市价五万贯,光是这出手大方的劲,那简直不是在赏赐功勋,简直是在散财。 底气如此豪横的张延龄,还在意太原府那仨瓜俩枣的? 张延龄道:“本爵也是很贪财好色的,只是呢,朝中那些文官盯得紧,若是往太原走一趟,名不正就容易被人参劾,为了几千几万两银子,我找那不痛快作何?还是早点回京师过自在日子不是更好?” “我早回去几天,就能赚到更多的钱,来年的盐引也到了快要厘定之时。” 张延龄话很直白,直白到让张永都觉得很无语的地步。 就算你贪财好色,你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让我这个监军太监很下不来台你清楚否? 当监军的,要不要把你这番言论上奏陛下呢? 他也就这么一想,可不会傻到真去说,皇帝对张家兄弟的偏爱程度有多高,他最清楚,何况他名义上还是张皇后的人,张永除非是以后不想在朝中混了,或是想早点入土,否则是绝对不敢说张延龄一句坏话的。 之所以将他安插到张延龄身边来当监军,不就是看准了他是张家派系的人? “爵爷,有件事……咱家想问问您,这新任的……宣大总制,不知是何人?”张永随后问出个西北军政体系都很关心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我上哪知道去?” 张永惊讶道:“您马上要到宣府,跟新的宣大总制对接,您不知是何人?” 张延龄好奇打量着张永道:“张公公,你大概也能收到一点风声,就是陛下最近一直在朝中,让文官来推举新的宣大总制,但以我猜想,陛下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在宣大有所作为的统帅,而是更希望在三边有所作为,你觉得呢?” “啊?” 张永一怔,在张延龄提醒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见识也随之“升华”。 一想也是。 这次之所以安排宣大总制,并以宣大总制来统帅九边,主因是鞑靼从宣大一线杀进来了。 换了平时,以甘肃、宁夏、延绥为主的三边意义更大,三边总制统调西北军务,才是正途。 “那谁是新的三边总制?”张永又问出个听起来傻傻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还是要问那些文官啊,我怎知道他们推举了谁?反正我要回去了,就算我不走,他们也不会推荐让我上,这个新任的三边总制,一定是他们认为跟文官走得近,他们能控制得了,而且对西北军政体系知根知底,旁人想行贿也很难的一个……看似正直、有资历的老臣……” 说到这里,张延龄拍拍张永的肩膀,意思是,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琢磨。 张永比照了一下张延龄所说的“前提条件”,竟然没有一样是跟张延龄对得上的。 张永心说:“这位爵爷说话真有意思,你还不如直接说,找了个跟你正好相反的人来?!” 等张延龄打着哈欠进内帐休息时,张永也在琢磨:“建昌伯所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朝中文臣必然是要推举这种人的,可问题是……为啥这位建昌伯没有文官所中意的任何一条优点,竟能在西北如此游刃有余还获得如此大的军功?而以往那些人就不行?” “难道说,那些文官所推举的,其实是错的?” 张永作为朝中的新贵,未来可能会影响大明朝政之人,此时也学会反思,开始去探究文官立场的正义性。 …… …… 张延龄带着京营两千人马,以及金琦等人一起回到了宣府。 宣府巡抚刘大夏亲自出来迎接。 跟之前一次见面不同,这次张延龄功勋卓著,连刘大夏甚至都很眼气。 谁让张延龄毫无资历,就是舍得散财,就能取得如此大功劳? 刘大夏本身就是被皇帝派来西北筹措军粮物资,完成地方钱粮奏销的,他自然不会有张延龄那么阔气,他甚至还试探着,想让张延龄拿出点,比如说把之前朱祐樘交给张延龄的两万引盐引,直接留在西北,作为填补西北军饷之用。 “刘中丞,你所说的盐引,本爵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妨上奏,请求陛下来调配,比跟我说更好。” 张延龄在宣大巡抚的衙门内,很直接便回绝了刘大夏的请求。 盐引是朱祐樘给的,但想让我再吐出来? 门都没有。 那本来就是我姐夫送给我当军费的,现在我只是靠徽商的势力筹措了小部分的军费,就把问题给解决,盐引自然是要被我揣兜里的,想让我拿出来非要御旨不可。 刘大夏显然也没办法。 谁让自己本身就是下级,跟上级提请,上级没啐他一脸唾沫就是好的,现在只是说话难听了一点,他也有所准备,毕竟朝中人都知道张延龄跟文官之间有嫌隙,而他刘大夏恰恰也是文官体系中的一员。 “刘中丞,你在中原治河数年,对于河工的账目应该最为清楚,此番本爵回京师之后,必然还是会重新查河工账目的。” “要不趁着我在宣府这几日,你跟我好好研究一下河工账目?” 张延龄不但吝啬不想吐血,还想让刘大夏帮忙。 刘大夏赶紧行礼道:“在下还有要紧的军务要办理,涉及万全都司周边的土堡修筑和加固,不能与建昌伯多行会晤。” “哦,那太遗憾了,本爵也旅途劳顿,就先回去休息!” 一次高层的会面,便如此不欢而散。 …… …… 张延龄回到驿馆,见到了一身男装的徐夫人。 徐夫人是奉命来宣府见他的。 在雁门水一战结束之后,宣大一线的紧张局势已大有缓解,百姓也都开始回归家园,虽然田地被损毁不少,但大部分的农庄并没有被毁。 或许鞑靼人也知道,留着这些农庄和田地,大明还会在西北继续布置屯田,以后还有机会来抢。 若是这次抢得太狠,连房子都给烧了,或许大明引以为戒就把屯田往内迁,百姓也都不愿意过来种田,那以后他们抢黄土黄沙? 百姓的认知层面没到那么高,他们只感念于张延龄的恩德,觉得是张延龄带兵把鞑子给赶走,保住了他们的家园和田地,甚至粮食都还能接着收获,一点都不耽误。 心中那股欣然,简直是发自内心的。 当徐夫人把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跟张延龄说了,张延龄只是笑了笑,也没太当回事。 “老爷现在于西北已有很高的名望,百姓都以老爷为大明的功臣,想必以后对老爷的攻讦也会少很多。”徐夫人趁机恭维。 张延龄笑道:“夫人怎么也开始说这些片汤话?掌握舆论的是普通百姓吗?我跟掌握舆论的人是死对头,就算我为大明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怕是也会被人认为是咎由自取不可救药,我还是不指望能把自己的名声给改善过来。” 徐夫人苦笑道:“那岂不是说,老爷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承认?” “那可未必。” “我要做的,其实不就是让大明更稳固?只要陛下知道我是能做事的,其实也就够了,我有钱有势有女人,逍遥快活,想干什么干什么,名声好坏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名声是个屁,对得起自己就行。” 张延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身为大明的外戚,张延龄从最开始就已经有了身份定位。 当文官口中的好人? 那多没劲? 要当就要当权臣,权臣有一个敢说自己是好人? 不懂得因势利导,不懂得杀人灭口,不懂得卑鄙无耻成大事的道理,也没资格当权臣。 “我这次叫夫人来,其实是让你安排一下西北的商屯,你先一步在西北接管和开垦荒地,等朝廷粮开中的诏书下来,你所得的土地价格,至少能翻个几倍,这可是一门大生意。” 到此时,徐夫人才终于知道自己被召来西北的目的。 原来是帮张延龄赚钱的。 这是打仗、做官、赚钱……几不误。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召还旧臣 徐夫人只在宣府停留一日,就要去宣府周边考察商屯的土地。 张延龄也不打算在宣府等交接,今晚之后就会动身去京师。 笑话。 我张延龄几时是讲规矩识大体之人?说我懈怠军务?那也不看看,以前连个宣大总制都没有,西北军务不也一样运转得起来? 一夜相会,自然要把握时间,对张延龄来说,这一个多月时间,也的确把他给憋坏了。 徐夫人很识相,服侍起来也很得体。 一直到深夜,张延龄才终于折腾完,一脸舒心的仰躺在那,等待徐夫人去整理和善后。 “老爷为何看上去,好像毛头小子呢?”徐夫人笑着问一句。 张延龄笑道:“我本来就是毛头小子,你以为我年岁很大吗?这叫年富力强,你是不知这西北打仗是有多辛苦,又不能带女人在身边,我这样无肉不欢的最近过的是正经日子?” 徐夫人一笑,也没太当回事。 但对于张延龄来说,这还真是大实话。 从他穿越来第一天,身边就已有如花美眷小狐狸,之前在京师过的都是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惬意生活,突然跑到西北过俩月苦行僧的生活,对他来说也的确是有些煎熬。 他着急回京师,一方面是要体现出自己不守规矩、无心军政的一面,更重要的是…… 他真的是想回去过点自在日子。 作为穿越者,有必要折腾自己吗? “夫人,你最近……就没有什么想法?看你……好像很淡然啊。” 张延龄突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虽说自己是显得性子急了一些,但问题是以徐夫人的年岁,不也应该即将步入如狼似虎的年岁?为何徐夫人看上去就这么淡定呢? 徐夫人道:“妾身独居惯了。” 独居? 你当我张延龄没调查过你的过往? 别是趁我走了,又跟你那些好姐妹混在一起吧? 徐夫人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事是瞒不住张延龄的,她岔开话题道:“妾身本来是想带她到宣府来,只是因为西北的局势还有些乱,妾身便将她留在京师。” 徐夫人所说的,自然是从江玥年那解救出来的好姐妹,在张延龄提点之下要培养起来做接班人的那位。 “没事,以后再说。” 张延龄也无所谓。 没得到的,就觉得很新奇,真得到了,怕也就那么回事。 “另外,之前跟老爷所说过的宅子,已经修筑完毕,除了之前跟老爷有过节的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家中的女眷,还有涉及到宁王案一些人的官眷,也一并在里面,此番妾身不能随同老爷一同回京师……” 徐夫人的意思,虽然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但为你准备好的“礼物”已经摆在那,你回去查收一下就行了。 张延龄笑道:“还是夫人你懂我,出来忙活这一趟,累死累说不说,还在战场上跟鞑子搏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生活更惬意?我先谢过夫人你的安排,回去之后就……呵呵。” 徐夫人抿嘴一笑。 见到张延龄对自己的安排满意,她也就更放心,准备留在西北大干一场。 …… …… 对于徐夫人来说,有张延龄的政策支持,她能做的事,甚至比之前依靠叶淇时更得心应手。 叶淇虽改变了盐政盐法,但始终背后牟利的圈子也很大,徽商也只是被利用,没有真正接触到实际的权力。 张延龄这边则不同。 准确来说,张延龄所利用的不是整个徽商,而是他自己的商贸体系,徐夫人和苏家都只是其中一环,且张延龄做事完全不像叶淇那么讲规矩,而且天马行空很多事都可以跳出框架的掣肘,这就让徐夫人感觉到如鱼得水。 就好像此番开中法的变革,朝廷还没有任何的风声下来,张延龄已经在做安排,这说明张延龄不但敢于求变,更敢于先朝廷政策一步。 徐夫人在西北可操作的面就更大。 张延龄第二天,就动身往居庸关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新被推举上来的三边总制王越,人才刚抵达京城,正在拜见朱祐樘,尚未往西北走。 “威宁伯,朕赐还你的爵禄,并将你子嗣的官爵一并恢复,你可知朕的用意?” 朱祐樘算是恩威并施。 之前他一直想找个人出来统调西北军务,文官所推荐的很多人,他都不满意。 最后还是启用了曾经的老将王越,这也是因为张延龄之前曾顺应历史发展举荐过,若是换了现在,张延龄可不会再举荐王越,便在于王越并不会成为张延龄派系之人。 王越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老臣诚惶诚恐,定不负陛下所托。” 答非所问。 不过朱祐樘也不在意了。 王越之前便以军功册封威宁伯,这在文官中已算是顶级的武勋爵位,毕竟以大明的典制,文臣不得封公侯,文官以武勋得伯爵已到头,曾经王越的爵位被褫夺,现在朱祐樘不但赐还了他的爵位,还把王越几个儿子的荫封一并恢复。 为的就是让王越觉得,皇帝对他还是很器重的。 “建昌伯在西北已将鞑靼人驱除,但善后之事仍旧需要有经验的老将来完成,随时也要备战。” “之前建昌伯上奏,鞑靼有了新的小王子,被称之为达延汗的,此人颇有雄心,想一统草原,再与大明为敌,朕觉得建昌伯在西北军务上的见识也颇高,你有事可以跟他做一些商讨,彼此之间也可有信函的来往。” 王越闻言不由惊愕。 在来京师之前,就听说自己被重新启用,有张延龄背后举荐的功劳,皇帝也是有意把这件事张扬开,让王越知道领张延龄的情。 而今皇帝又直接表明王越有事可以跟张延龄商议,这不明摆着告诉他,其实他并不是西北统帅的第一人选,本来是应该让张延龄当的,而张延龄不想继续干了,才找他去接替? 就在此时,萧敬走进来,以他神色,似有什么话要对朱祐樘说。 “讲吧,威宁伯也不是外人。”朱祐樘道。 萧敬这才道:“陛下,刚得知的消息,说是今早……建昌伯已从宣府镇启程往京师来,并没有……等交接之事。” 王越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 张延龄是不想活了吗?皇帝让你在宣府等交接,结果你先往京师跑回来?你是有多着急?差那一天两天的? 王越本以为皇帝会有多生气,谁知皇帝只是笑了笑道:“这个延龄,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一刻都不想在西北多停留,看来朕之前让他去西北,还真是强人所难了,朕很惭愧啊。” 王越此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过再一想,皇帝对小舅子如此信任,那是人家的家事,关键是张延龄还真取得了战功,让人无可挑剔。 人家早回京师几天怎么了?王越你一介外臣还想有意见不成? “行了,威宁伯你也听到,延龄……朕的内弟他早早已从宣府出发,本来是说你们完成一个交接,但毕竟你上任的是三边总制,与他职位也并不冲突,你便早些动身上路,朕也不多留你。”朱祐樘知道小舅子回来,这也没法阻拦,只能让王越早点走,免得西北真出什么乱子不好收拾。 王越再叩首道:“老臣不负皇恩,这就上路。” …… …… 王越离开了乾清宫。 朱祐樘看着门口的方向,突然长长叹口气,回头发现萧敬并没走。 “克恭,你还有事吗?”朱祐樘道。 萧敬面带迟疑,却不知该怎么说。 朱祐樘道:“是他在外面吗?” “是。”萧敬面色仍旧为难。 朱祐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萧敬这才恭敬退下,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个身着太监服的中年太监,跪倒在朱祐樘面前。 此人正是在成化时曾一时权倾朝野执掌西厂的大太监汪直。 汪直与王越本就为同党,当年王越被贬,也是因是汪直党派中人,且在王越、汪直被贬之后,随即西北发生成化十九年大同惨败,刨除二人朝中擅权的因素,其实二人在西北军政体系上的布置还是非常完善且行之有效的。 “没想到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朱祐樘看到汪直,也很感慨。 汪直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奴婢自知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先皇,不曾奢望再踏足宫墙之土。” 朱祐樘点头道:“你无愧于谁,朕也曾感念你当初所为之事,否则朕今日也不会立在这里与你说话,其实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你也算是尽到了人臣的本分。” 汪直毕竟是曾经万贵妃的人。 照理说,朱祐樘跟汪直绝对是势成水火,不可能还会给汪直任何好脸色的。 但朱祐樘毕竟心慈,而且朱祐樘明白事理,他也知当年的汪直虽然听命于万贵妃做事,在宫闱中也对他多有不敬,但始终汪直很清楚他是大明的储君,没有按万贵妃的命令对他下狠手,这才让朱祐樘活到成年活到了万贵妃身死自己当皇帝。 从这点上来说,朱祐樘不会恨汪直,这也是历史上朱祐樘为何会在弘治十一年召还王越的同时,将汪直一并召还。 汪直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虽然朕知你并无恶意,但始终你曾引起朝野公愤,朕即便可以召你回京,但也不能对你委以重用,便赐你在京师的居所,可以让你颐养天年。” 朱祐樘即便把汪直叫回来,也没打算让汪直继续在宫里做事。 算是一种恩待,让他在京师生活,偶尔还能见一面叙叙旧,再或是让汪直不用担心被谁报复。 而且汪直的年岁并不大,此时的他不过才四十岁上下,若朱祐樘真有心用他,汪直也完全可以挑起大梁。 奈何汪直曾经得罪了太多人,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朝中人,都不可能会让汪直重新执掌权柄。 况且。 朱祐樘说是不怪责,但汪直毕竟也是万贵妃的人,敌人的手下虽然曾做过对自己有恩之事,但也不能将其大用,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奴婢谢主隆恩。”汪直继续磕头,每一下声音都很清晰。 对于汪直来说,能回到京师,已心满意足,也从来不敢奢求再回宫当执事。 …… …… 汪直也退下了。 朱祐樘的感慨似乎更多了。 恍然之间,又在回想自己当太子时,朝不虑夕的生活,现在想想好像更多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再或者是当时的确是有什么人在保护自己。 可不是汪直。 而是宫里那些正义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他的那些东宫讲官,包括刘健、李东阳等人,正是这些人在皇帝面前不断表扬自己宽厚仁孝的品性,才让他父亲没有动废立储君的想法,才让一个在当时看起来很平庸憨厚的少年,执掌了大明的神器。 “陛下,又有事。”萧敬再一次出现在朱祐樘身边。 朱祐樘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是……寿宁侯……他……跟长宁伯……有过节……” 萧敬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朱祐樘皱眉道:“直说就行。” 萧敬这才道:“是寿宁侯和长宁伯两方的家仆,因为一些民田和商贾之事,双方不合,结果……械斗起来,双方互有损伤,到现在尚且不知是否有闹出人命。” 朱祐樘刚才还在想,自己两个小舅子终于争口气,以后自己在朝中也不再孤立于文臣,可以大展拳脚。 还没等高兴一会,张鹤龄就给他深深上了一课。 朱祐樘一脸恼火之色道:“之前长宁伯跟寿宁侯之间不是关系融洽?为何突然就械斗起来?” “具体……老奴也不知。” 萧敬那叫一个委屈。 他们俩都是外戚,同样都是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说要打,我能防备吗? 但皇帝显然不这么想,朱祐樘怒道:“你提督东厂,本该早些知道这些事,为何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来跟朕奏报?事后到如今……你都说自己不知情由?” 飞来横祸。 萧敬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 朱祐樘也懒得去跟萧敬计较,立时道:“赶紧派人去问询情况,绝对不可令事闹大,这个寿宁侯……就不能消停几日,不知道他弟弟马上要回京师?” 萧敬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本想靠张延龄的功劳,在文官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结果张鹤龄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皇帝别说扬眉吐气了,别是又要被那些文官惹一肚子气。 萧敬心想:“寿宁侯啊寿宁侯,难道你是朝中儒臣的细作,专门给陛下找不痛快的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逐出家门 翌日清晨的朝会之前。 众文官三五成群,此时正在讨论一些事,时下京师的热点,已不是张延龄西北取得战功,而是张鹤龄和周彧两大家在京师械斗。 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血肉横飞…… “看来张氏想有作为,还真不容易。” 连几位阁老部堂凑在一起,所商讨的,也是这件事。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白昂。 周彧和张鹤龄在京师胡作非为,别的衙门可以不管,但刑部非管不可,刑部已在没有皇帝谕令的情况下,捉拿了涉及械斗的人等,正提堂准备审讯,同时这边也要请示皇帝,准备再去多拿几个人到衙门。 最好把周彧和张鹤龄也一并逮了,才符合文官“伸张正义”的作派。 徐溥则未多言,显然现在顶层文官所在意的,还是张延龄回朝这件事。 徐溥不想对三法司有过多的指点,免得被人说他想以阁部身份统揽朝政,这目前也是在勋贵、外戚阶层重新崛起之后,文官最小心忌讳的事情。 …… …… 朝堂上。 朝议开始,上来所商讨的就是西北重修边塞关隘的用度问题。 秋粮还没收上来,朝廷又要有大的开支,一下子要调动的钱粮物资价值必不在几十万两之下,等于说之前皇帝头疼的问题又要解决一遍。 之前有张延龄查河工贪腐,将李士实和宁王派系一锅端了,再加上张延龄的筹措和捐赠,勉强解决问题。 这次需要的钱粮明显要比之前更多…… 你们这些大臣,以为朕是能自己制造银子的吗? “……陛下,偏头等处重修关防刻不容缓,也是为防备鞑靼于秋收之后再度来袭,还请朝廷即刻调帑币……” 下面的大臣还在激烈上奏。 朱祐樘面色不善。 说得好像朕不想调拨钱粮一样,但问题是,朝廷的府库空空如也,朕拿什么调? 终于,皇帝听了三四个大臣的上奏之后,忍不住打断了下一个出来表明问题严重性的大臣,冷声道:“朕也知西北关隘加固的重要性,可诸位卿家是否也该告诉朕,这加固、重修关防所用的钱粮调度,从何而来?” 一句话就把在场的大臣给问住了。 陛下,您不会制造银子,难道我们就会了? 我们只负责文官的本职工作,把小事夸大,让陛下您知道问题的紧迫性,这样出了问题历史上也会记录我们是死谏过的,至于如何解决问题……这需要慢慢商讨从长计议。 朱祐樘打量着周经道:“周尚书,户部现在可能筹措出足够多的银钱等,调拨西北用以重修关防?” 周经面色很是捉急。 当个户部尚书,先是有叶淇的“丰功伟绩”压着自己,后来就是张延龄在治理户部事上一骑绝尘……你们还让我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干? “陛下,若是要等筹措出足够的帑币,怕是要等秋粮入库之后,或要等到十月……各地的钱粮调运到太仓……” 周经不想说,但也只能直说。 屠滽道:“周尚书,如此怕是不妥吧?重修关防刻不容缓,若是等秋粮调运回来,再行重修,那岂不是西北各处的秋粮也都已收割完毕?如何保证鞑靼骑兵不会在秋粮收割时再行叩关?” 周经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还用你提醒?问题是,你有办法筹措钱粮吗? 朱祐樘道:“屠卿家对边疆事颇有见地,那不知你可有好的见地,如何能在秋粮入库之前将钱粮筹措完毕?” 屠滽一时语塞。 皇帝你还真会挑时候来问,难道我顶周经一句,陛下就要让我难堪不成? 陛下您几时也学会这么牙尖嘴利了? 朱祐樘眼看屠滽不作答,喘了一口粗气,然后望着徐溥道:“阁部对此可有好的见地?” 徐溥道:“或可从北直隶各处,先行节衣缩食,众臣僚的俸禄可暂缓发放,再行集募钱粮,由西北各处征调力夫,或可在秋粮成熟之前将西北的关隘缺口补上。” 朱祐樘点了点头,总算还有个出主意的,这主意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但随即朱祐樘又叹道:“从今年入夏以来,京师各处已在节衣缩食,连宫内庆典的用度也是能免则免,朕也不想太刻薄于诸位卿家。” 在场的文臣听了非常感动。 这个徐老头。 想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去修城墙? 先不说杯水车薪的问题,就说西北的城墙是修了,可我们呢?一家老小喝西北风过日子? 还是陛下体谅我们的辛苦啊。 徐溥没说什么,本来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建议,只是拿出来敷衍朱祐樘的,想从京师各处筹措出几十万两银子来?除非用抢的,朝廷可不认为藏富于民能到这种地步,随便一压榨就能有。 最后能筹措个万八千两的那还要有人大发善心,否则绝对没戏。 皇帝制止也是不好意思揭破罢了。 朱祐樘道:“这件事颇为着紧,但也并不是急在这一两日,建昌伯不日将抵达京师,他回来之后再行商讨吧。” 听了皇帝这话,刚才还在心里感恩的大臣,瞬间如吃了黄莲,那苦涩的滋味真是让他们不好受。 也是没办法,谁让朝中的确是一下子筹措不出这么多钱粮,非要仰仗于张延龄呢? 皇帝这么说有毛病吗? …… …… 上来第一件大事,就让众文官感觉到亚历山大。 随后所议之事,有涉及到地方旱情,还有西南地方叛乱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调度一番,就等过几个月,问题自解。 就在朱祐樘想着早些结束朝议时,终于还是刑部尚书白昂忍不住走出来呈奏:“陛下,前日里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家仆,在京师中为争夺市井田地、商铺之利,以至大打出手,双方动用器械,以至于有死伤之事发生,影响巨大,还请陛下严查此事。” 众大臣都屏气凝神。 终于说到重点了。 先前还以为不能解决钱粮调度的问题,皇帝口中倚仗于张延龄,心里还在窝火,瞬间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朱祐樘语气轻缓道:“朕也着人查过,伤者是有,但并无亡者,所谓死伤无从谈起。” 众大臣这才知道,皇帝其实早就知道这回事,并不是闭目塞听,只是不想在朝堂上说及此事罢了。 白昂很想去争辩,似乎他已经调查到的确有死亡的事情发生,但他又明知皇帝想将此事大事化小,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 徐溥道:“陛下,京师内发生勋贵群殴械斗,此事不容小觑,或会影响到京师周边的安定,令他人仿效……” “谁仿效?建昌伯会仿效?还是说诸位卿家的家仆会仿效?” 皇帝也是很恼火,朕不想提,你们还就是揪着不放还是怎么着? 但随即朱祐樘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轻轻咳嗽一声道:“朕说过不查此案了吗?等建昌伯回来,一并查处吧!” 张鹤龄和周彧搞械斗,皇帝居然等张延龄回来查? 这算什么? “陛下……”大理寺亲王霁随即要出来争论。 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显然皇帝对这种事的发生也很发愁,你们想争着把张鹤龄和周彧治罪,朕只想太平无事,朕说让建昌伯回来再查,意思就是把此事延后,等风声已经稍微平息之后再行大事化小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相安无事。 你们连这个都听不懂吗? “退朝吧。”朱祐樘不等赞礼郎发话,自行说了一句,起身便往宫殿外面走。 等于说不给大臣继续争辩的机会。 好在这次朝中几个脾气火爆的,诸如屠滽、刘璋和元守直等人因为各怀心思没有出来争,徐溥的争论也是点到为止。 以至于光靠白昂和王霁二人,根本没法让皇帝“回头”,在皇帝离开朝堂时,案子的调查看起来也就暂时中止了。 …… …… “陛下偏袒之意也太过于明显。” 从奉天殿出来,刘健面色阴沉说了一句。 徐溥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宾之,徵伯的病……可有好一些?”徐溥也是有几日未曾见过李东阳,这几天李东阳都在请假休沐,今天难得入朝,所以要问一句。 李东阳无奈道:“时好是坏,但以大夫所言,估摸再有十天半个月,或可离开病榻。” 这意思是,暂且还需要卧床休息。 内阁这几人也都很遗憾,谁都知道李东阳子嗣单薄,去年里刚把次子给送走,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想到今年最后的儿子,也是长子李兆先又危险了。 李东阳现在连个孙子都没有,让李东阳安心去处理朝务,似也不妥。 谢迁道:“应该遍访名医才是。” 李东阳只是应付性点点头,这种事不用谢迁提醒,他自然会去找的。 徐溥又问道:“陛下近日可有再与你商谈过联姻之事?” 李东阳本来神色还有些涣散,听到这话,不由聚精会神看着徐溥,连脚步都停下来。 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半晌之后,李东阳整理了气息后才道:“我已有多日未曾入朝,更未曾入宫,陛下也未再找人谈及婚事,估摸此事应该已作罢。” 徐溥感觉到李东阳的情绪变化,点头道:“宾之也莫要多想,陛下之前是想安抚勋贵,才会提出联姻,但陛下并不会强人所难,更何况……如今也都知你家中有事,但你……还是要早些回归朝务才是。” 徐溥作为上司,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哪怕是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但始终李东阳是大明的内阁大臣,你不来,你的活就要落到我们身上,你还是我们内阁的一盏明灯,很多时候还要靠你出来挑大梁。 李东阳点点头,此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几人一起往阁部而去。 …… …… 张延龄抵达居庸关。 见到了从京师而来的王越。 张延龄本以为王越属于那种气宇轩昂之人,看了才知道,不过是个干瘦的老头,一点都没有统兵主帅的风范。 说起话来,听起来也软绵绵的。 但张延龄知道,王越在治军上是非常严谨的,也颇有谋虑,再加上曾经王越在西北体系中有众多的部将,功过赏罚分明,也令他可以在西北号令群雄。 张延龄没有跟王越沟通太多,只是礼节相会,随即便回到驿馆。 刚回来,就见到了张鹤龄派来的家仆。 “二伯爷,总算是见到您了……”张鹤龄的家仆名叫张顺,属于南来色那种看起来很精明的,年轻力壮跑来差点哭出来。 张延龄惊讶道:“你慢点说,难道说我大哥……发生什么不测,驾鹤西去了?” 张顺本来还想装样子表达一下事态严重,听了这话赶紧摆摆手道:“没……没……” 张延龄骂道:“你这狗才真会来事,没死,你在我面前悲怆个甚?说吧,是不是我大哥又跟人斗殴,出了事,等我这个当二弟的回去给他擦屁股?” 张顺也不去搞那么些花里胡哨的神色,只是苦哈哈一张脸,点了点头。 二伯爷,您能掐会算呐。 此时张永走进来,本还要跟张延龄说事,见到张延龄面前跪着个仆人,场面还有些尴尬,他便想退出去。 “张公公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说一下,我在西北冒着死亡风险,为大明鞠躬尽瘁,好不容易为我张家争了一点脸回来……而我那大哥却在京师里没事跟人殴斗,还搞大规模的械斗,听说连人都死了几个,这样拖累弟弟的大哥,是不是应该跟他断绝关系?” 张延龄一脸气愤道。 张顺瞬间懵了。 等等,二伯爷,我还没跟您说是械斗死人,您咋啥都知道? 我白来通风报信了? 张永苦笑道:“爵爷您消消气,您兄长……寿宁侯虽然是有些……咳咳……到底兄弟乃手足……” 张延龄道:“听张公公之意,他犯了错,我就要跟着受过是吧?” “也……也不是这么说的……其实呢……” “张公公不必替那不争气的大哥解释,回去之后我就要参劾他,实在不行,将他逐出家门,从此我张家没有这种不争气的子弟!” 张延龄义愤填膺。 张永人先是懵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他明白过来,大惊失色道:“爵爷,您别乱来……” 当弟弟的要把大哥逐出家门?就算你真想这么干,你有这资格吗?你姐夫和你姐姐会同意?好像……你还有个老娘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夫并无它意 张延龄也就那么一说,可张永还真听到心里去了。 张永别的本事还没培养起来,告状的本事却是一流,当晚就赶紧写了密函送到京师,呈递给中宫的张皇后,似乎是提前通知皇后,你家弟弟回到京城之后可能要做出一件出格的事情,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当张皇后跟朱祐樘一起看完张永的密奏之后,张皇后蹙眉道:“延龄他要干嘛?” “哈哈!” 朱祐樘则只是在一边笑。 此时在坤宁宫的寝宫内,只有夫妻二人,张皇后也不避讳,直接白了丈夫一眼,起身将密函放到案台上。 “陛下,你笑什么?” “朕在笑,延龄还是识时务的,要是朕换做是他,也会有如此表态。” 朱祐樘似乎对张延龄的反应非常认同,这就更让张皇后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 张皇后道:“鹤龄再没本事,也是他的兄长,他怎能当众说出如此之言?张氏一门可不能因为出了一个他,就分崩离析,兄弟之间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道理是如此,但你是不知鹤龄这次闹出的事有多大……” “能有多大?陛下不理会就好了,时间一久,事不也就平息了?” 在张皇后看来,械斗算什么?死人算什么?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就算是张鹤龄亲手杀人,事也能给扳回来。 本来夫妻二人在对待张家兄弟的问题上,都是张皇后全力支持,朱祐樘为难。 这次正好反过来。 朱祐樘叹道:“换了是以前,这种事或也真不当什么,只要朕不加理会,朝中人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说,可现在不同了。” “有何不同?” “如今延龄在朝中多有建树,又在西北立下战功,正到了朕要提拔和器重他之时,朝中文武大臣都在盯着鹤龄、延龄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时候鹤龄犯了事,那些文武大臣会善罢甘休吗?” 经朱祐樘这一分析,张皇后面色也紧张起来。 如皇帝所言,以前她俩弟弟干什么坏事,别人都懒得搭理,即便参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但现在不同,张延龄功勋卓著回来后谁都压不住,谁还不赶紧趁张鹤龄犯错的时候狠狠踩一脚? 朱祐樘将妻子揽过来,笑着解释道;“但只要延龄表明态度,他兄长在京师中的作为,与他无关,那旁人知道针对鹤龄伤不到他,那也就不会再去计较了。” 张皇后恍然道:“陛下之意,那些大臣要揪鹤龄的事不放,也只是为了打压延龄?所以只要延龄表现出对兄长的隔阂,那些大臣也就无可奈何?” “是这个道理。” 朱祐樘笑着点头。 张皇后长舒口气,仍旧很恼恨道:“臣妾还以为,这二弟刚有点小本事,就得意忘形,原来他是早有所虑,看来跟他兄长撇清关系,是为了保他兄长,那他这么做是对的。” “所以啊,皇后你要跟朕一起,成全延龄的计谋,不能表现出对鹤龄的纵容,还要表现出以后他再犯就要将他逐出家门的想法,这样既能让鹤龄收心养性,还能警示那些文臣,不要想拿一人德行有失而攻击另一人,皇后以为如何?” 朱祐樘说这话的意思,其实也还是在偏袒张家兄弟。 什么械斗。 皇帝才不在意。 大明朝都是朕的,只要两个小舅子不谋朝篡位,想怎么折腾都行。 张皇后一笑,媚眼如丝望着朱祐樘道:“臣妾全听陛下的,明日差人去跟母亲把此意表明,不给那些大臣机会。” “好!”朱祐樘看到妻子如此温柔体贴,自然心花怒放,夫妻二人又到了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之时。 …… …… 两日后临近中午时,张延龄一行回到了京师西直门。 宋明顺所亲率的京营人马已经还营述职,而张延龄只带着锦衣卫部分人马到城门口,却见朝中迎接他的人也早就在等候。 为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后面还有兵部侍郎阎仲宇等人,同时在一侧还见到了英国公张懋。 “建昌伯,您辛苦了!” 萧敬见到张延龄骑马过来,主动上来勒住马缰,扶张延龄下马,一副恭谨非常的样子。 张延龄这才下马与众人打招呼。 文官这边只是例行公事,张懋没有靠前,更多是萧敬在跟张延龄交谈。 张延龄问道:“这就要入宫面圣吗?” 萧敬道:“陛下有言,您旅途劳顿,可以先休整两日,再入宫面圣不迟。” 休整就休整,上来就休整两日?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让我去面对?还是说张鹤龄的事想暂缓一下再议? “还是陛下体谅我呀,我去西北这一趟,别的感觉没有,就一个字……累!现在就想高床暖枕好好睡一觉,最好叫上三五个姬妾,晚上再喝点小酒……” “咳咳,建昌伯回去后要怎么休息,就不必跟老朽言明,老朽只是来奉圣谕前来跟建昌伯说点事情,涉及到户部中事的,这不您还是户部侍郎呢?” 萧敬来是干嘛的? 自然是传达圣意的,圣意是什么?当然是让张延龄筹措西北修筑关塞城墙的钱粮物资的。 别人没这能力,张延龄你回到京城,入宫的事都可以先缓缓,反正你的功劳谁都知道,也不用你到朝堂上跟那些大臣说,估计那些大臣也不想听,还是赶紧把朕头疼的问题解决了,叙战功可以等你把眼下的事做完,两件功劳一起算。 张延龄一脸感慨之色道:“其实我在回京的路上,就已得到谕旨,知道如今京师中有点棘手的事让我去办,不过好像还有另外一件事,涉及到家兄的……” 萧敬道:“轻重缓急您要分清啊建昌伯……” 这意思是,你大哥的事算个屁,还是赶紧把朝廷的大事解决一下为好。 “既然萧公公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分清主次,要不我再跟英国公和阎侍郎等人叙叙旧……”张延龄目光打量向在场另外两位大佬。 阎仲宇走过来道:“建昌伯,有关您西北军功的事情,这首级是否……需要进一步查验?” 阎仲宇显然是站在文臣立场上的,不管你张延龄回到京师之后要为朝廷做什么,我们只管你功劳是否属实的问题。 吹毛求疵。 张延龄以强硬的姿态道:“你们兵部不相信我的功绩,为何不早说?我又没把鞑子的首级带回来,难道只有筑京观你们才相信确有其事?还是说你们仍旧对我是否杀良冒功有所怀疑?” 阎仲宇没想到张延龄意见这么大,上来言辞也如此激烈。 这一下反而令阎仲宇很是为难,阎仲宇道:“功勋拟定方面,必须要有各方的战报汇总,至于建昌伯在西北的军功……兵部会酌情拟定上奏……” “好好好,你们早点拟早点奏,别等黄花菜都凉了,我是无所谓,可手下的将士们可都眼巴巴等着功劳赏赐,还有不少殉难将士的家眷等着朝廷的抚恤金过日子呢。” 张延龄的话,表明他跟兵部的人隔阂也很大。 …… …… 萧敬要赶着回宫禀告,而兵部的人也先回了。 只有张懋没着急走,老家伙笑呵呵过来跟张延龄打招呼,同时好像闲话家常一样,问询了西北的一些事。 “贤侄啊,你可真乃是人中龙凤,你从未涉足军旅,未曾在想你去了一趟边塞,就能斩获战功,你……背后可是有高人相助?” 张懋显然不相信以前不学无术的张延龄,能一而再为朝廷立下大功。 肯定背后是有什么高人的。 张延龄看了看一旁正骑在马上同行的王守仁,问道:“王伯安算吗?” “呃……” 张懋也顺着张延龄的目光看着王守仁,一脸苦笑。 王守仁突然被二人打量过来,又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正一脸莫名其妙,此时的他也是归心似箭,等着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 这俩打量我干嘛?是要给我议功? 还是我脸上有花? 张延龄笑道:“英国公,最近生意做得可还好?” 张懋一怔,这才捋着胡子笑道:“还好好好,多仰仗贤侄,入秋之后生意也算是顺风顺水……不是老夫的生意,是老夫熟识之人的生意。不过今年的盐引已经出到差不多,听说各盐场剩余的盐还不少呢,是该跟陛下提出一下,增加盐引为好。” 张延龄道:“说来巧了,我跟张老你有同样的想法,朝廷之前不是缺修筑城塞的钱粮吗?为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提出增加盐引?” 张懋看了看张延龄,随即想到,这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上奏,假我的上奏去招惹那些文官的矛头指向吧? “贤侄,无端增加盐引,就怕朝中诸位臣僚会有意见,你身在户部,暂且为户部右侍郎,由你来跟陛下提出再好不过。”张懋是老狐狸,杜绝一切被人利用的可能。 张延龄一脸疑惑道:“这种事不由户部来说,会由谁来说呢?张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 张懋发现跟张延龄沟通真的是太难。 或许是之前跟张延龄直接沟通的机会不多,也是从来没把张家兄弟当回事。 他心想:“早就听闻这小子言辞犀利,还好我不用天天到朝堂上跟他争锋置气。” 张延龄道:“张老,我这里其实有个好生意,想跟你合作一下,你看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老夫从不涉足于这市井的买卖,你要找人合作做买卖,还是找旁人吧,老夫年老了,经不起折腾。”张懋一听说要合作做生意,马上想到之前被张延龄翻来覆去坑来坑去,想了想还是稳妥为好。 张延龄无奈道:“张老你既不是来跟我谈生意的,为何还要不辞辛苦出来相侯呢?可是有家事?听说陛下最近在为我选择良配……” 张懋一听身体不由一紧。 想了想,自己家里还真有待嫁年岁的小孙女,虽然自家的小孙女也不算是才貌双全,但怎么说我张懋也不会跟你这小子联姻啊。 “老夫人在都督府内,知道你要回京,自是要出来迎候一番,有军旅方面的事也能与你商讨,贤侄也不要误会老夫的用心,老夫并无它意。” 张懋本来还是想跟张延龄探讨一下做生意的事。 但发现要从张延龄嘴里撬食不是一件容易事,没被这小子反坑了已是万幸。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还以为张老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为何要等萧公公他们走了再与我同行?既然没大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府去,太累啊太累……” “好,好。” 张懋也就想与张延龄作别。 “那英国公,有关合作做生意的事,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祝你生意兴隆,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句,做生意可以,可别耽误了朝中大事……” …… …… 张延龄与张永、王守仁作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 等分别之后,金琦凑过来道:“爷,您做生意就做生意,为何还要拉着张老公爷一起?咱自己赚钱不好吗?” “当然好了,我也就那么一说,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 “知道他不会答应还问?” “不问,怎么堵上他的嘴?回头我赚了大钱,他跑来质问我,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告诉他,当初我是跟你谈合作的,是你自己不乐意?” “……” 金琦这才知道为何张延龄要一而再邀请张懋合作。 张延龄越是坚持,张懋越觉得有诈,越不会去合作。 但这也正中了张延龄的套,回头就可以让张懋闭上嘴,显然这次的生意也跟都督府有关,张懋是要被利用完才发现钱没进自己口袋,然后给人作嫁衣裳…… “爷,要不您看让小的……捡个便宜?不用赚大钱,够吃够喝就行了……”金琦堆着一脸笑容凑上前来。 “有机会吧。” 张延龄显然也没打算带金琦一把。 张延龄闹了个老大没趣。 正说话之间,一行已到建昌伯府所在的街道,还没等拐进街巷内,突然窜出一行人来,直接把路给挡住了。 “何人?” 金琦吓得一激灵,当即要拔出佩剑。 却听一个公鸭嗓子在那嘶喊:“老二,你可算回来了,你让大哥等得好辛苦,大哥想死你了!” 正是闻听二弟要回来,提前来挡路的张鹤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愈发老练 张鹤龄张开双臂,朝自己的弟弟飞奔而来。 一张油乎乎的老脸上笑靥如花,迎着秋风带着一股阳光下奔跑少年的气质,简直是把弟弟当成救星一般。 却见张延龄从马上跳下来,也是向张鹤龄跑过去。 兄弟情深? 要来个拥抱? 就在旁观的人觉得这对兄弟感情深厚时,却是张延龄跑到半途,就已经飞起双脚,准备朝张鹤龄的怀里踹过去。 “啊!?” 不但张鹤龄大感意外,连旁边两家的家仆以及锦衣卫都始料未及。 尤其是南来色等人,这招数,这姿势,简直是太熟悉了,这不是平时爵爷踹我们时用的招数?可眼前这位是大侯爷,是爵爷的大哥啊。 “噗……” 好在张鹤龄反应及时,赶紧避开,才没让弟弟飞脚踹到自己心口,等他冷静下来再看张延龄时,却见弟弟还有后招,一脚不成,这次连拳头也招呼过来。 “老二,你疯了?我是你大哥啊!” 张鹤龄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本想迎接弟弟时来个热情拥抱,谁知弟弟上来就飞腿、飞拳的,这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产生的应激反应综合征?把你大哥我当成鞑子了? 终于,在金琦和两家家仆的拉扯之下,终于才把兄弟二人给分开,不过张鹤龄脸上已经挨了弟弟一记老拳。 “你……你敢打为兄,你……你是不想活了吧?” 张鹤龄脸上的和颜悦色消失不见,转而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弟弟。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见到张家两兄弟在打架,谁不想凑上前看个热闹?这恐怕是未来京师里的热点,能作为亲眼见证者,以后吹牛逼的时候更能趾高气扬。 张延龄用手指着张鹤龄,一脸凶神恶煞,似乎没有金琦和南来色的拉扯,他还要上去好好教训张鹤龄。 “我没这样的兄长,张家也没有这样的子弟,我辛辛苦苦在西北打仗建功,他在京师跟人械斗大打出手,让我张家颜面扫地,这种子弟留在我张家,简直是对我张家的亵渎,张家列祖列宗也容不下这种不肖子孙……” 张延龄居然还骂了起来。 张鹤龄老脸憋得通红。 本以为弟弟回来,会协助自己教训周彧,让那些参劾自己的文官闭嘴,甚至还能捞不少的好处。 谁知弟弟回来后就“六亲不认”?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我可是你大哥!你是抽什么风?日你大爷的,你是不是去了一趟西北,得了点军功,就目中无人了?有话进去说行不行?让人看笑话吗?” 张鹤龄被众多人围观,发现那些人正用嘲弄的目光望着自己,还指指点点的,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不敢真的跟弟弟撕破脸皮,只好央着进府院说话。 张延龄高声道:“你也知道被人笑话?跟人械斗的时候,怎不想后果?我从此之后再不认你这兄长……” “老二,你信不信我把你给……”、 “怎么,大哥心中不忿还想跟我大打出手不成?来啊,咱兄弟俩也可以斗一场,死活别人无关,要不你把我打死,要不我把你打死!” 换了以前,张鹤龄肯定是不怂的。 要教训个干瘦的弟弟还不容易?外人说我傻?我这弟弟比我还蠢呢。 但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就说弟弟能从西北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这要是斗起来,他把我当鞑子一样给“撕”了,我是不是就白死了?难道姐姐姐夫还会替我报仇,杀了我这二弟不成? “你……你好自为之!” 张鹤龄实在忍不住围观群众那异样的眼神,也或许是知道再求弟弟帮忙,弟弟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说不定还要血拼一场。 干脆带着人离开,免得丢人现眼。 就在他带人离开时,但听周围的人还在发出叫好的欢呼声,似乎觉得张延龄教训他这个兄长有多解气一般。 …… …… 张鹤龄放了狠话,让张延龄“好自为之”,然后就灰溜溜走了。 张延龄也得以顺利进入到家院。 “爷,这……这是要闹哪出啊?那可是……大侯爷啊。”金琦一脸无辜,他本来还想从张鹤龄那讨点好处呢。 结果一回来,张家两兄弟闹掰了? 张延龄怒气冲冲道:“张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他惹是生非已令我张氏一门名声扫地,难道我还要给他面子不成?” 金琦脸色苦涩。 心里也在暗忖,莫不是这位爵爷真的是“忘恩负义”,有了一点功劳就翘起尾巴,连兄长都不认了? 张延龄往后院方向看一眼,一摆手道:“小金子,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先回去跟家里人团聚,明天一早过来听我吩咐办事,回到京师之后还有大事要做。” 金琦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先回了,明早再来。” …… …… 张延龄出征一趟回来,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下惬意生活的。 皇帝交托的差事? 放到后面再说! 谁都影响不了他跟后院女人的缠绵悱恻,那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张延龄回来之后,一下午都没出门,一直到日落时他才从后院出来,身旁是小狐狸和苏瑶二女,至于二仙姐妹先一步回了戏班。 “老爷,此番陛下委命您解决西北修筑城塞的用度,恐怕是很棘手,咱手头上可无法再抽调出太多的钱粮,若是再行从商贾中榨取……也不是很容易。” 以往张延龄解决朝廷用度紧张的方法,就是从商贾手里捞。 他自己出的部分非常少。 等于是让商贾本来孝敬给朝廷官员的那部分,用在朝廷上。 但因为这次张延龄西北带兵直接就用去了一万多引盐引,这也是张延龄的有形资产,回来之后张延龄一次想筹措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钱粮,一时并不容易。 张延龄道:“这件事我早有定案,在我出征之前,就跟陛下提过开中法恢复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了。” “对了,你们手头上的盐引,可还有留下?” 苏瑶道:“基本都已经兑换,市面上盐引不多,且盐引的价格还在回落,与老爷之前的预估似有不同。” 张延龄笑了笑。 市面上盐引的价格管控,基本都在张延龄和徐夫人的控制之内,毕竟二人才是大宗盐引的持有者,至于市面盐引价格的动荡也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 “行了,这么跟你说吧,各地盐场的产盐比预期高了很多,晒盐法的改革已初有成效,相信来年各地盐场进一步改良晒盐法之后,所产的盐会更多,市面上官盐价格进一步下降,也在预料之内,盐多了盐引自然就要多起来,多出来的这部分……都会用在北方各地的城关修筑上,这对百姓和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张延龄不想跟苏瑶解释太多。 晚上还有个“下半场”,眼下不过是养精蓄锐罢了。 回到京城,想让我马上奉命办事?我张延龄在皇帝和大臣眼中,是那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要先玩上几天再说! …… …… 翌日。 朝堂上。 所有大臣脸色都很阴沉,在皇帝来之前,他们都在心里犯嘀咕,以为当天又要跟张延龄来一番舌战。 可恶的是张延龄在西北取得战功,回来后还不定如何讽刺和挖苦他们,更会拿之前有人质疑张延龄战功的事做文章,到那时…… 却是朝议开始,就没见到张家兄弟的身影。 朱祐樘也好像根本就忘记了张延龄回京师这件事,要不是朝议临近结束时,有言官参劾张家兄弟昨日里在街巷口“大打出手”,皇帝都没打算提有关张家的事。 “又动手了吗?还是寿宁侯和建昌伯?” 朱祐樘对此消息也感觉到意外。 张鹤龄和周彧两家械斗,他能理解,这是利益之争。 张家两兄弟大打出手是为了什么? 言官说的不尽不详,显然是想避重就轻,给张家兄弟安个“当街殴斗”的罪名,至于缘由和过程,谁都不想表。 朱祐樘从言官那无法得到答案,看着萧敬道:“怎回事?” 萧敬道:“是这样……建昌伯昨日回京……寿宁侯未去城门口迎,而是在建昌伯府的巷子口,谁知建昌伯一回来,两位……国舅便不知为何起了口角,似是建昌伯……在责备寿宁侯之前不法之举,然后……双方并没有动手,只是互相之间的口角之争。” 屠滽道:“萧公公,以老夫所知,恐怕并非如此,听说寿宁侯可是被建昌伯给打了。” 显然萧敬也是在避重就轻,不提张家兄弟动手的事。 屠滽就不满意了,然后出来指责。 朱祐樘回头看着在场大臣,道:“难道兄弟二人有拳脚之争,也要拿到朝堂上来说了吗?诸位卿家府上的家事,为何之前朕就闻所未闻?” 屠滽一怔。 他感觉到皇帝的愤怒。 明显张家兄弟昨日里动手的事,跟之前张鹤龄和周彧械斗,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上的,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文官只是想塑造一种“张家兄弟同样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假象,但其实皇帝问得也很直接,兄弟俩因为冲突打了一架,这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便皇帝生怼回去,让文官颜面无光。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若是当街当众殴斗,无论缘由,也无论双方之身份,都有失朝廷体统。” 显然徐溥是要出来为屠滽说话的。 朱祐樘冷声道:“那朕是否该派刑部的人,去好好查查这案子?” 徐溥一听就知道皇帝心中还是不满,他适可而止,行礼道:“陛下,既是兄弟有嫌隙,朝廷也不宜过分干涉。” 在徐溥等人看来,张鹤龄和周彧两家大规模械斗,这么大的事都不去细查,非要查张家两兄弟当街吵架给了一记老拳,这未免是避重就轻。 “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那回头朕还是召寿宁侯和建昌伯到朝堂上来,问问他们此事的细节。”朱祐樘似已有决定。 徐溥面露苦色。 谁想听那俩家伙为何打架!? 别说是他们打架,就算是他们死了,那也是上天开眼,本来我们就不想见到这对兄弟,岂不是因此又要跟那小子争论打架缘由?而这小子打他兄长一定是一堆道理,最后我们又在道理上不占上风…… 剧本他们都在心里盘算好了。 或许皇帝也是看准了,这次张家兄弟打架,一定闹不出大事,而且还是一方有充足理由,才会这么放心让张家兄弟来朝堂上辩论。 朱祐樘也只是一说,也没打算当即把张家两兄弟叫来,大概就是以此来威胁文官闭嘴。 “既然建昌伯已回京师,之前户部筹措钱粮的事情,也该推进下去,户部周部堂留心此事,不能让那……建昌伯太过于懈怠,周部堂你多去督促一些。” 朱祐樘想起了他最近最担忧之事,自然是缺钱缺粮。 不管张延龄打没打他大哥,至少皇帝这里,张延龄那就是能臣,周经办不了事,督促一下张延龄办事总没问题了吧? “臣遵旨。”周经赶紧领命。 …… …… 朝议之后。 朱祐樘回到内殿,张皇后还在焦急等候。 “陛下,朝臣可是有说及鹤龄和延龄昨日之事?”张皇后见到丈夫,赶紧问询。 朱祐樘坐下来,神色淡然道:“果不出所料,他们当堂参劾,却只字不提鹤龄和延龄吵闹的矛盾点在何处,有意想让朕觉得,是两兄弟当众殴斗。” 张皇后气愤道:“他们平时就是这么中伤臣妾两个弟弟的,只是以前不知道……连臣妾也以为是鹤龄和延龄不争气,谁知……陛下,您可要为臣妾的两个弟弟做主啊。” 朱祐樘道:“朕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也跟皇后商量好,众口一词就说要把鹤龄逐出家门,让他知道悔改?” “嗯。” 张皇后点点头,显然她还不太忍心用这种苦肉计。 朱祐樘笑道:“不过延龄回来这一闹,其实也让众大臣转移了视线,反而对他做事有助益,朕觉得他办事愈发老练,朕没用错他。” 张皇后听到丈夫对弟弟的评价,感觉到很意外。 弟弟如此张狂回京师打人,居然被丈夫认为是弟弟“愈发老练”? 这从何说起?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才是亲姐夫 当天下午,张延龄就被召进皇宫。 朝堂上的论功还没开始,私底下朱祐樘想赏赐张延龄什么都行,也是朱祐樘想跟张延龄先做一番商讨,更要好好问问张延龄西北的战功是如何取得的。 “陛下,其实臣也没什么能耐,就是舍得花钱,之前陛下给的几万引盐引,臣作为军功犒赏,给那些勇猛向前的战士,他们就奋勇杀敌了!” 张延龄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的作战理念说出来,那就是大撒盐引为战局开路。 不但朱祐樘听了觉得很意外,连一旁的萧敬和李荣等人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作战方针的? 主帅打仗不为赚取功劳赏赐,居然主动散财作为军功犒赏之用?听来都觉得稀奇。 朱祐樘苦笑道:“延龄,果真是这样……就管用了?” 张延龄正色道:“陛下,臣往西北去一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祐樘道:“你在朕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但说无妨。是否他们在这里你说话不方便?” 朱祐樘意思是,要不要把李荣、萧敬、陈宽和韦泰屏退? 张延龄道:“无须回避他人,只是臣的一些个人看法……臣到了西北之后,发现众将士固守防御的观念,遇到敌寇犯边也从来不思进取,并不是他们没有血性,只是因为西北军政体系僵化,将士有功不赏、有过却必罚,导致将官从来都是以求稳为主,以至于无人敢出兵应战。” 朱祐樘点了点头,他自己没亲身去过西北边疆,但听张延龄的讲述,似还是很有道理的。 “臣认为,要以将士浴血奋战,日常训练也要加倍精神,必要令西北将士酒足饭饱、衣食无忧,之前盐政改革之后,令西北民生凋敝,民间商屯土地多都荒废,以至于有许多边塞将士有半年之久都未有足额粮饷发放,在这种情境之下,又如何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 张延龄的话说完,朱祐樘和众司礼监太监脸色都不太好看。 之前叶淇改盐引法,的确是富了大明朝的国库,让人觉得叶淇是大明的功臣,但回头看起来,叶淇改革之后受到的抨击越来越多。 这才几年工夫,西北边疆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也就是明朝中后期的蒙古人战斗力太弱,才没将弊端进一步凸显。 朱祐樘在沉默半晌之后,点头道:“这些事,回头朝堂上去说吧。” 随即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众司礼监太监退下。 到了皇帝跟国舅之间单独说事情的时间。 …… …… 司礼监几太监走了之后,朱祐樘神色明显也放松起来。 起身直接走到张延龄面前,笑着道:“你小子,才去西北几天,看起来就更精壮了些许,看来军旅对你的历练也卓有成效。” 张延龄苦着脸道:“陛下您别说了,臣去西北一趟,太辛苦了,连日赶路不说,随时还要防备有鞑子来袭,一天到晚心惊胆寒的,到了地方上还没什么人听令,想调个兵调个粮都调不来,幸亏陛下临走时候多给了盐引,这才令局势转危为安,不然……臣可能连京师都回不来。”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听说了,要不是你随机应变,拿盐引激励那些将士,恐怕你在虎峪口还真会有麻烦。” 朱祐樘明显也不是那种闭目塞听的皇帝。 前有张永回宫,难道朱祐樘不会先跟张永仔细问询一下? “不管怎么说,你立了军功,朕一定会重赏你,朕提前已在朝堂上提过,要给你晋封为建昌侯,从此之后你跟令兄爵位相当……”朱祐樘很高兴,当即把要给张延龄加官进爵的事说了。 张延龄恭敬道:“多谢陛下的赏赐,臣其实还是更愿意为西北军将争取一下,开中法……” 朱祐樘道:“之前朕也看过你的密奏,觉得你所言在理,更何况户部也呈奏各地盐场内晒盐法卓有成效,已开始有足够的余盐,朕其实也同意你有关增加来年盐引的提议。” 三两句话,好像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行了,不说这些朝事,今天叫你来,也是为说说你私事的。”朱祐樘拉着张延龄,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君臣二人毫无隔阂,便这么对面而坐。 “陛下可是要谈及家兄……他……” “不提他,不提他,朕是要说你的婚事,这件事很着紧,你姐姐多番跟朕提请,要为你选择佳偶,朕思来想去,这李大学士府上有一位千金,人品、样貌和才情都是极好的,为你续弦再好不过……” “臣自知配不上李阁老府上的千金。” 张延龄可不觉得李东阳舍得把女儿下嫁,连孔闻韶都没被选上,李东阳会舍得送女儿进“虎口”? 朱祐樘叹道:“朕之前的确是跟李大学士谈过这件事,他没有松口,但朕得知他府上的公子……也是他的长子抱恙在身,以太医诊断之后,命不久矣。” “朕是这么想的,朕也不想让他李大学士绝后,便暗地里派人在各地遍访名医,以朝廷来找寻,总归比他自己来找要更为方便。” 张延龄称赞道:“陛下对臣子真乃一片仁爱之心。” “行了,你也不用恭维朕,朕也不是白帮他找的,朕的想法是,若是真找到了名医,便以你的名义,让你带着名医前去诊治,若是治好的话,功劳在你令他欠你人情,到时朕再去跟他提婚事,估计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坚持……” “……” 张延龄听了朱祐樘的话,无言以对的同时,差点就要感激涕零。 什么叫姐夫? 这才是亲姐夫啊。 为了帮小舅子娶一门好的亲事,真是用心良苦,帮你的大臣找寻名医诊治他儿子的病,还把功劳让给我……但问题是…… 花柳有那么好治吗? 张延龄很清楚李兆先得的是什么病,在这年头,得了花柳其实也不是绝症,但跟艾滋病很像,这东西就是无法根治的,拖拉几年之后才会死,死状会极其恐怖。 如今李兆先明显已经发病,所以大夫才会给出能活一年半载的说法,在没有抗生素的大明朝,想治好花柳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陛下,我找人给他儿子治病,就怕治不好,他说儿子是被我害死的,那你岂不是转手害了我? 张延龄心里觉得李东阳未必会领情,却还是做出诚惶诚恐的态度道:“多谢陛下一片苦心,臣无以为报……” 朱祐樘道:“其实朕已经让克恭找了几个大夫,都是北直隶周边的,回头让他把人引介给你,你再前去拜访,朕也知你贸然登门,李大学士也未必会容你,便以朕的名义让克恭随你同去。” “是。” 张延龄不由感觉到皇帝安排之周到。 “还有你兄长,其实朕不想提他……但朕也觉得,他最近太过于放肆,虽然两家殴斗并不一定是他的责任,但始终……周家一门对朕也是有恩的……” 朱祐樘面色为难,大概的意思是说,周太皇太后当年为保他,做了不少事,如今他也不能拿周彧开刀。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大事化小。 张延龄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周家和张家在京师可以胡作非为,就因为皇帝心中的“善念”,皇帝你这个优柔寡断不行啊。 什么皇亲国戚,该惩戒还是要惩戒,不然谁服你? 你的弘治中兴还被人攻击,说有污点,不就是因为你宠幸李广和几个外戚家族?对你儿子的管教也不足? “你兄长的事,朕暂时不过问,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要能让他收心养性,朕和你姐姐,还有你母亲,都会配合你。” “……” 张延龄再一次无言以对。 姐夫,你这是要让我这个小舅子无地自容啊。 “多谢陛下体谅臣对兄长的一片苦心,不过请陛下和皇后放心,臣这次一定会给兄长一个大的教训,就算不能令他长久收心养性,至少也可以让他消停消停。” 张延龄当即表态。 “哈哈。” 大概是朱祐樘听张延龄说“不能让他长久收心养性”,或许二人都知张鹤龄是什么尿性,完全是会心一笑。 “走,去用膳,用过午膳之后你再出宫,朕要跟你多喝两杯,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你姐姐也很想你,你去西北这段日子,朝思暮想生怕你出事……” …… …… 张延龄在皇宫里用午膳。 一直到太阳西斜时,他才从皇宫出来。 中间还跟朱祐樘商讨了不少国事,朱祐樘当即就批准把来年盐引增加的部分给调拨出来。 一次调拨盐引超过二十万引,茶引也超过两万引。 以市价来说,解决西北边防用度的问题,绰绰有余。 而这部分的盐引和查引还是以西北的名义来发放,如之前开中法,必须要由商贾用粮食和物资来换取,如此既解决西北修筑城防的用度,又能增加西北的囤粮,一举两得。 皇帝没跟大臣商议,便如此直接决定,也是张延龄没想到的。 不过念及历史上,朱祐樘也曾无数次给勋贵和外戚、大臣盐引,甚至一赐就有几十万上百万引,似也就见怪不怪。 或许在朱祐樘看来,盐引就是他自己家的私产,想怎么处置都行,不用跟大臣商议。 何况这次还是为解决西北用度问题才调拨盐引。 “估摸着,那些老家伙,明天朝堂上又要据理力争了。” 张延龄悠哉悠哉从皇宫里出来,来日的朝会他还是不打算参加,不管那些大臣争不争盐引的事,似乎与他的关系也不大。 从皇宫里出来,还没等上马车,就见东来酒急匆匆跑过来。 “你来此作何?” 当天赶马车的是北来气,南来色毕竟出征一趟太辛苦,正在家里“休养”,东来酒不负责赶马车从府上来皇宫找他,说明是有事的。 东来酒道:“爷,是之前曾几次来过咱府上的程学士,正在咱府上撒泼呢……您赶紧回去看看。” “程敏政?” 张延龄皱眉。 要说出征这段时间,还真把此人给忘了。 之前那幅《五王醉归图》还没还给他,估计是程敏政听说他过来,赶紧来府上闹事,以求张延龄能把东西归还。 “走,回去看看!” 张延龄当即上了马车。 …… …… 建昌伯府内。 张延龄还没过门廊,就听到里面程敏政在对南来色等人怒吼。 “……别过来,听到没有?本人乃是大明詹事府学士,若是尔等相冒犯,必令尔等不得好下场,今天本人就在此等张氏小儿回来,谁敢拦从本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等看到程敏政的模样,发现此人正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 回来的路上就听东来酒说了,程敏政强行闯进院子里,在院子里闹事,故意要把自己弄成狼狈样子。 张延龄估计这老小子是想以如此的方式逼他就范。 “这是谁将本爵称之为小儿,又是谁在这里寻死觅活的?” 张延龄声音很凄冷走出来。 程敏政手上那举着一根棍子,听到此话,不由转身打量着张延龄。 要不是周围全都是张家的家仆,估计他有拿棍子过来跟张延龄拼命的可能。 “程学士,你这是要闹到天上去?我府上有水井,要不你下去凉快凉快?” 张延龄一副“是你主动上门找事别怪我不客气”的态度,让程敏政的狠发不起来。 若说不讲理乱来,谁能跟张家兄弟相比? “咣当!” 程敏政把棍子丢在地上,瞪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拿老夫的画,也该归还了吧?老夫已多次上门来,你府上之人竟说你府上没有这幅画?你是想赖着不肯给了吗?是否要让老夫出去找天下人评理?” “好啊,要不你告诉他们你的画是怎么丢的,或者找人来验证一下,再或者你去告御状也是可以的,别人会相信你,我跟你姓!” 跟我耍横? 知不知道我张某人就是靠耍横在大明立足的? 跟我比横,你还太蔫。 “建昌伯,你……你……” “程学士,如果我要拿你的画不肯归还,当初就不会承认画在我这里,也不会告诉你要把画还给你,我既能造出一幅假画,想造多少那还不是信手拈来,你觉得现在我已知你画上所有的痕迹,真要造假不肯还你的话,你从此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真迹?” 被张延龄这一说,程敏政彻底怂了,耷拉下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将死 “程学士,你看我从未当你是外人,可你非要上门来找我麻烦,要不这样,我们进去说话?” 张延龄还是把程敏政请到自己的书房,真是没太生分。 也不是张延龄觉得程敏政水平有多高,只是这大明的翰林体系中,难得有这么个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的“储相”,张延龄不收拢一下程敏政,以后怕是在内阁体系之中绝对就没亲近人。 坐下来,让下人把茶水也奉上。 程敏政一脸苦逼望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您几时将书画归还?” 张延龄道:“等什么时候程学士把本该属于我的名声还回来,我自会将画归还,那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又不是附庸风雅之人,留来何用?” 程敏政琢磨了一下,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那书画毕竟很值钱。 你张延龄再有钱,就不会贪恋别人的名画?那还是你这个巧取豪夺的外戚? “实不相瞒,那幅画并非是在下所拥有,而是一位故人的,长久不归还,他已起了疑心。” “怕什么,不就是沈周嘛,他乃是我大明的才子,对你更是惺惺相惜,怎会怀疑你把他的画窃占?或者你可以直接跟他说,被我张某人换走了,也行。” “这……” “程学士怕他到官府告状?还是让你来赔偿?哈哈,要不这样,我给你一幅假画,足以乱真的那种,你拿去应付他如何?” 程敏政一脸苦笑。 我一个赏鉴画作的人,事后都能察觉到画是假的,你想用假画蒙画主? “我知道程学士不相信,要不程学士看看这一幅?最近作赝的,你看看……” 张延龄说要拿出一幅,结果拿出两幅来。 一模一样。 程敏政先是惊讶了一下,等他上前仔细看过之后,脸色更惊讶了。 “这……这……” 之前张延龄说只要想让他看不到真画他看不到,他不信,现在见识了之后,才知道张延龄并无虚言。 “建昌伯,您背后这位作赝的大家,不知是何人?居然有此手笔?这两幅……都是赝品?”程敏政彻底怂了。 说这两幅是真画,连他自己都挑不出毛病来,但让沈周去看,或许还是能察觉到端倪的,似乎现在能鉴定《五王醉归图》真伪的只有沈周一人,此事还不能太确定。 张延龄道:“程学士放心吧,书画在我手里,不会有问题,回头我真迹、赝品一并给你,你拿去给画主看,现在你跟我讨要是不可能的。” “那在下这就将本该属于建昌伯的名声归还……” “不着急,你继续宣扬一下心学也是好的,只要你知道心学是出自于谁便可。” …… …… 程敏政别提有多别扭。 此时他内心非常煎熬,原本来的目的,仅仅是讨要回真画。 现在已经不是张延龄是否拿出真画的问题,是拿出真的和假的,他也未必能分出真伪。 张延龄临要将程敏政送走之前,走上前提醒道:“程学士,你不用担心画作拿不回去,或许画作之中还有你所不知的典故,在这些赝品之中并无此典故,等我真正要归还你时,会将其中典故说明,你自会知道那幅画是真品。” “啊?” 程敏政人都快懵了。 我程敏政当代的书画收藏家,学识广博,居然还要你来提点一幅从我手上被你换走画作的“典故”?你小子是在拿我开涮是吧? 张延龄见程敏政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笑道:“程学士不相信也就罢了。” 程敏政也只能赶紧行礼道:“希望建昌伯不要食言。” “当然不会,你拿这两幅画回去,就算是当真迹卖给别人,也能让你赚到盆满钵满,你意下如何?” 张延龄很大方,两幅赝品说送就送。 程敏政一脸苦逼。 我程敏政要混到明知是赝品还要售卖的地步,我以后还怎么在书画界立足? 但程敏政又觉得,张延龄的话好像是不无道理。 连他程敏政这个曾研究过真迹之人,都搞不清楚画作的真伪,换了那些普通藏家一个个不懂装懂的,还不好蒙骗? “建昌伯,是这样,在下府上还有一些画作,想请您……前去鉴赏一下。” 程敏政居然主动邀约张延龄上门“欣赏”画作。 张延龄好奇打量着程敏政,你知否这是引狼入室?不怕我再次换你的画作? 但一想,这老小子一定会在他下次登门时,对他严防死守,而且也不说是什么画作,人家有了防备再想更换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好,明日我登门拜访,正好有心学方面的事,跟程学士好好探讨一番。” 程敏政点点头,这才整理了妆容走出建昌伯府的大门,脚步沉重,似乎希望以后再不踏足这种令自己难堪的院门。 …… …… 翌日的朝堂上。 朱祐樘将增加各地盐场盐引,并同时调用为西北边防事务,以及重新开部分粮开中法的事,当众说出来。 满朝哗然。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当即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例不可开。” 刘健也出来道:“陛下,盐引关乎国计民生,况自弘治始,勋贵大户请赐盐引者甚众,令私门日富国计日亏,各地盐场即便仍有存余,也当在来年盐引征调时再行核算,而不该提前放盐引支取,乱大明盐政。” 朱祐樘道:“盐场有余,是各地奏报上来的,怎么到你们口中就好像是有人虚报一般?” 没人应答。 “朕也详细问询过各盐课提举司,证明地方所奏非虚,如今正是西北用度紧张之时,若是从各地征调钱粮往西北运送,即便一切顺利,怕是没有数月也不能将亏空填补,但若是就地取材,将盐引发放边镇各处,让他们自行筹措钱粮,相信即日便可动工,这也是权益之举,诸位卿家还有何需要反对的?” 朱祐樘的话,有理有据。 朕之前跟你们要钱粮,你们又说要筹措,又要纳捐的,总归是解决不了。 就算解决了,钱粮调运也需要时日,等这些钱粮都征调到了边疆,修筑城墙保卫秋粮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今年修不修城关意义也不大。 不是你们文官说的,西北修筑城墙刻不容缓? 难道让征调的力夫饿着肚子去修城墙?就算人可以自带粮食,可修筑城墙的砖瓦从何而来?木料从何调运? “陛下……”刘健又要提议,这次却被李东阳给阻拦。 李东阳阻拦之意太过于明显,连朱祐樘都看到了。 朱祐樘问道:“李阁老,你有话要说吗?” 李东阳走出来,恭敬道:“陛下,臣只想问,此计乃出自于何人?” 不讨论计策是否可行,直接问此计是何人所出,其实在场很多人都预料到,这多半又是张延龄的手笔,昨日皇帝召张延龄入宫的事也不是秘密,随即皇帝就在朝堂上如此坚定来改革盐政,事情有那么凑巧的? 朱祐樘道:“乃是各地所奏报……以及朕所念……当然……建昌伯的建议也很重要。” 果然。 众大臣那叫一个恼恨。 但没办法,谁让张延龄的提议既能解决用度问题,还能让西北马上就开工,简直是一举多得。 只是破坏了大明盐政…… 不走寻常路。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之前朕就提出过想让建昌伯出来主持西北修筑城塞之事,他刚从西北回来,对于地方上的事务也很是了解,况且他还是户部侍郎,由他来处置此事应该没人反对吧?” 没人应答。 “如今他所提出的建议,也只是权宜之计,朝廷征调盐引和茶引,主要目的也在于修筑关防,功在社稷,并非以他私自牟利所用。” “诸位卿家也就不必反对了吧。” 朱祐樘算是很诚心跟大臣在商议。 众大臣很多人想出来说话的,但感觉又没底气。 屠滽道:“陛下,建昌伯要筹措钱粮,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为何不能从旁的入手,一定要从盐政?大明盐政朝令夕改,只怕会引起乱象丛生。” 他的意思是,张延龄你能不能去针对别的,总拿大明的盐政做文章折腾盐政,你就算想祸乱大明朝廷也不能可劲在一个行当上霍霍吧? 朱祐樘道:“之前建昌伯筹措各边镇粮饷亏缺,所用乃是查河工账目,找出朝中巨蠹,可惜这巨蠹不常有,宁藩之事到现在仍查无线索,难道诸位指望他从天变出钱粮来?他之前可是捐赠了不少钱粮入库,诸位可都是看到的,你们也不希望他倾家荡产吧?” 众大臣还是很无语。 为什么在我们眼里,这个宵小的外戚,每次都能把事做到那么伟光正呢? 又是帮朝廷筹措钱粮,甚至不惜拿出家产填补,还在西北打了胜仗立了军功…… 感觉难以下口啊。 朱祐樘不耐烦道:“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更好的提议,那此事便如此定了,朕会让建昌伯查各地盐场多余之存盐……再者来年各盐场增加晒盐举措……” 不但要把事交给张延龄,还要遵照张延龄的那一套,继续改变各盐场的晒盐之法。 屠滽不依不饶道:“陛下,盐场灶户煎盐之法已有数百年历史,若是随意更改,来年若是遇到天灾人祸,岂非要令我大明无盐?” 朱祐樘道:“屠尚书多虑了,即便来年全年无日头光照,就影响了各盐场煎盐的进度?晒盐之法不过是在各地的空旷之地上做更变,用的是冬日盐荒之时,若是改了空地就影响了煎盐……那只能说你对盐场之事不甚明了!” 屠滽被呛回去。 他的确是不太懂煎盐和晒盐的事,只是心理上觉得,改革出了偏差会导致盐场颗粒无收。 但其实晒盐的改革和煎盐并不冲突,盐场可以一边修筑晒盐的盐田,一边继续煎盐。 陛下,您几时成了盐业的行家? 朱祐樘也懒得跟在场之人解释,摆摆手道:“明日建昌伯将会入朝,到时厘定西北军功,着兵部提前奏报,今日朝议便罢了吧!” 众大臣感觉到压力。 张延龄回朝都两天了,还没见到人影,但朝堂已经因为张延龄起了波澜。 等明天那小子回来…… 朝堂又要热闹了。 …… …… 朝堂盐改之事,很快传到张延龄耳中。 是由萧敬亲自来告知他朝堂上议定之事。 “建昌伯,您这两天……没去户部?”萧敬很疑惑,好像张延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张延龄惊讶道:“陛下不是体谅我,让我在家里多休息几天?没安排我一定要回户部述职吧?” “这……” 萧敬面色尴尬。 这个建昌伯,你可真够可以的,皇帝没特别点明你去,你就不去了? 你可是领朝廷俸禄的,难道你去衙门办差,还用别人跟你说? 张延龄此时已经穿戴整齐,道:“萧公公,今天我有事要出去,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你要同行?” 萧敬道:“若是涉及到盐引之事,老朽……有幸随之。” 张延龄笑道:“不是不是,跟盐引没半文钱关系,我是去见程敏政程学士,去他府上鉴赏画作。” “啊?” 萧敬一惊不老小。 别人不知道张延龄替换程敏政画作的事,他可是很清楚的,就这样你还上门,不怕被打出来? “说来惭愧,我本不愿去,是程学士昨日亲自登门来邀,我勉为其难去再帮他鉴赏几幅。” “建昌伯,问句不当问的,之前那幅画,可有归还?” “没啊。” “那……建昌伯走好,老朽也当回宫去。” 萧敬一听张延龄连之前那幅画都没归还,又要厚着脸皮登门,说是被程敏政请上门。 谁信? …… …… 二人在建昌伯府的门前作别。 张延龄带着锦衣卫一行到了程敏政在京师的府邸,门子都换了人,等通报之后由程敏政亲自迎到门口。 “程学士有礼,观门前有马车,可是府上有宾客?” 张延龄本能感觉到,程敏政可能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别人也知道张延龄对他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但程敏政应该不敢说画作被换的事。 程敏政似乎也意识到张延龄的怀疑,赶紧解释道:“在下并未迎接外客,只是有李大学士府上的公子,正在府上拜访,在下本不想见……只是觉得他……唉!” 李大学士府上的公子? 那不就是李兆先? 这小子病肯定没好,大概是能下床,就出来走动。 人将死,家里也就不拦着他去哪。 程敏政估计也是知道李兆先命不久矣,不好意思回绝罢了。 “走,进去看看。”张延龄笑道。 第二百五十章 再不理你 张延龄不是第一次来程府。 甚至不用程敏政引路,便可轻车熟路来到程敏政的书房。 在书房外,一名与张延龄年岁相当的儒袍男子正立在那好像罚站一般,仲秋之后天气转冷,身上裹的衣服也多起来。 张延龄上前便去查看此男子身上是否有花柳的症状。 果然在此男子的脖颈之间,发现有小的疱疹,对张延龄来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近距离接触为好。 “程先生,这位是?” 李兆先哪怕早就知道张延龄的大名,但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就是他父亲乃至整个文官体系在朝中的大敌。 程敏政顾不上给李兆先引介,先对张延龄道:“建昌伯,这位便是李大学士的公子,徵伯,过来见过建昌伯。” 李兆先闻言脸色露出惊讶。 但见张延龄那笑盈盈的模样,他的脸色非常复杂,但还是认真行礼道:“晚生见过建昌伯。” “李公子太客气了,论年岁你我相当,甚至我可能还要称呼你一声兄台,另外陛下正有意让我迎娶令妹,不知你是否有耳闻?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亲上加亲呢?” 张延龄一点都没“见外”。 但说出的话,听起来就很不中听。 程敏政闻言都在皱眉,虽说陛下为你撮合跟李家千金的事是人尽皆知,但你也没必要在你潜在的内兄面前说吧?你明知道李家人从来都不待见你。 可张延龄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好像根本不知李兆先对他有意见。 李兆先闻言果然面色不善,他对程敏政行礼道:“程先生,既然您有客人在,学生就先告辞,以后再来拜访。” 说话这就要走。 大概是不想跟张延龄有过多接触。 程敏政急忙道:“徵伯,你不必走,之前你不是有心学方面的事不懂吗?正巧了,你问我还不如问建昌伯,他可是心学典籍的著作之人,他能为你答疑解惑……” “啊?” 李兆先这一惊不老小。 他目光复杂望了张延龄一眼,显然他是不相信程敏政的说辞。 他甚至还有些气恼。 我诚心实意来跟你求教学问,你不回答我就算了,居然还蒙我,说心学是这货搞出来的?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 “程先生,心学之事,乃是您一手创立,即便有何未经完善之处,也不应为他人窃占了名声,若您有不便之处大可找他人来申明此事,家父对此就很关心。” 大概李兆先觉得,程敏政是受到了张延龄的胁迫,不得不把心学的奠基人身份交给张延龄,等于是文名被人霸占,他还觉得不忿。 甚至提议让程敏政找人来做主。 程敏政一脸苦笑,之前还说只要把名声还给张延龄,自己就能把画拿回来,现在自己说心学是张延龄创立的,外人似乎也都不相信。 程敏政道:“徵伯啊,老夫绝对没有虚言,正如老夫所言,这心学,的确乃是建昌伯所创,老夫可不想冒此虚名……建昌伯,要不您来跟他说?” 张延龄笑道:“程学士何必如此谦逊?由程学士为他注解便可。” “老夫对于很多的疑点,根本是无从考究,老夫如何能为他人释疑,您这不是让老夫为难吗?” 李兆先见张延龄跟程敏政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也在着急。 本觉得是程敏政被人胁迫,但怎么看都好像是程敏政要赶紧把学说创立者这么崇高的身份给推出去。 李兆先心想:“如今心学从众愈发增多,开始有很多的人探讨和求教,程学士因此而名声大噪,他为何还要被人所胁?” …… …… 李兆先为程敏政觉得不值。 他道:“既然程学士有意如此说,那在下真有问题想要求教,不知‘理’何在?可是朱老夫子的格物致知之理,乃妄理呢?” 李兆先作为李东阳的儿子,才学不错,更是才思敏捷。 他拿出一个甚至都不好意思考校程敏政的问题,来为难张延龄。 这个问题听来,大概就是想说,你是不是想颠覆朱熹的“理学”,把朱熹的“理学”定为妄论? 张延龄当然能看懂李兆先的那点小心思。 只要出言考校他一下,证明他对于心学不甚明了,那所谓他是心学创立者的阴谋也就不攻自破。 程敏政听到此等问题,也是吓了一跳,赶紧道:“心学并不妄议前人……” 张延龄笑着伸手打断程敏政的话,道:“程学士不必如此说,既然李公子对于心学如此在意,我跟你探讨一下也未尝不可。” “你所言之理,乃天理,其实理在心,所求之理无须格物以求,乃问心以求。” “再通俗一些说来,你所知之理是你内心的理解,而非外物所赋予,那所谓之‘格物致知’便也乃心之所知,心中所解与朱老夫子格物所知,也就并不相冲突,只是理解的方向有不同而已。” 要说心学是对理学的一种颠覆。 道理是不假。 但想直接挑战主流,还是要建立自身的根基,现在理学乃是正统,想以心学立足必然要接纳一些理学的道理在其内。 张延龄敢提出心学,自然在挑战先贤的基础上,也做好了跟主流学者辩论的准备。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什么理学心学的,根本不在考纲范围之内,没有丝毫的意义。 但在这时代,这可是儒家哲学的根基,是那些大儒的立身根本,可以开宗讲学为人所追捧,而李兆先听了张延龄的话之后,脸上的惊讶表明,他听懂了。 “你……” 李兆先很迷茫。 这么复杂的问题,或许连程敏政都没法回答,张延龄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不会这学说真是张延龄创立的吧? 但他仍旧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又作何解?” 张延龄道:“没想到李公子对于心学已经研究到如此透彻,既然你知道这句话,也该知这乃是论述‘知行合一’所引述之言,所谓知行合一,便乃是所知所行要联系在一起,也就是所知之理必要与实践相联系,知行不能相分,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李兆先的第二个问题,明显比第一个简单太多。 只是论述一下“知行合一”,这对张延龄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理究竟为何?心为何?” 李兆先抛出了他的终极问题。 你既然要以心学立足,那你就总结一下,心学到底是什么。 程敏政没想到李兆先会如此执着,他听了这些,人也有些惊讶,因为他自己都没往深层次去研究,或者说不是属于自己的学问,光靠皇帝御赐的那一本典籍,想让他研究透彻,似乎也不是容易之事,根本研究不到如此的层面。 “徵伯,不必咄咄相问,我们可以进内说话。”程敏政觉得这么笼统的问题,应该不好回答,最好也别去为难张延龄。 张延龄则只是笑了笑道:“心学在于守心,并无笼统之概念,但既然李公子问了,那我也就把自己的理解说一下。” “所谓理学,乃是物致理,而心学则乃是心悟理,理不变,总归是要以心悟之方为之理,同样的道理,不同的心理解来,感悟也有所不同。” “心不动则理不动,心是为何,那就是你的正念,若你心不正,你如何能悟理?理再正又如何入你心?” “更有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即便是同样的理,在你人生不同阶段,所感悟也有所不同。” …… …… 张延龄把话说完,不但李兆先一句话说不出来,连程敏政也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空气出奇的凝滞。 过了许久之后,程敏政才感慨道:“建昌伯,若说之前说这心学乃是出自你之手,老夫还有所怀疑,现在老夫也是对你佩服到五体投地,这大明学术,非要靠你撑起不可!” 话是好话。 但张延龄却只当程敏政在胡说八道。 你程敏政在文坛那么高的地位,用这种言辞来恭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拿回《五王醉归图》的真迹,在这里说违心之言? 程敏政没必要太恭维张延龄,可对于李兆先这样的学界晚辈来说,此时却显得无地自容。 “程学士,你太抬举我了,我就只是随便将自己的感悟整理成册,本想让你参详一下,谁曾想你能将其推广开来,以程学士你的学问,才乃是大明朝文坛之翘楚……” 你恭维我,我恭维你。 大家互相恭维,夸两句无伤大雅,多说两句违心话有益身心健康。 “哈哈。” 程敏政大概也听出来,张延龄没把他的称颂之语当回事。 他也算是翰林院的老油条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睛眯起来,似乎也觉得张延龄没那么令人生厌。 李兆先恭敬道:“程先生、张先生,是晚辈有所冒犯,晚辈也当回去尽心求学才是,不敢再做打扰。” 张延龄道:“李公子言重了,学问嘛,需要探讨,理不申不明,就算是以心来体会,学问也可由他人来引路……若你真执意要走的话,回头我也会亲自登门拜访,不瞒你说,陛下对你的病情也很关心,遍寻名义,还想让我亲自带人上门为你诊治,只是今日机缘巧合在这里见到你,不然过几日还是会相见。” “什么?” 李兆先一脸不解。 我的病都能惊动陛下? 程敏政笑道:“看来陛下是想让你卖个人情给宾之。”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陛下为我的婚事,也是用心良苦,不过陛下对李大学士的关心也是溢于言表的,做臣子的不能贪功。” 李兆先本来就已经无地自容,听了此话,更想找地洞钻。 “徵伯,老夫本还想与你释疑,但其实你所求教的学问,一并都问建昌伯便可,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休息为好,老夫便不多挽留你,来人,送李公子出门。” 程敏政自然也不想跟李兆先有过多接触,谁知道这后辈是得了花柳,还是得了天花? 模样都差不多。 只是不想让李东阳觉得他居高自傲,才勉强同意让李兆先来拜访,现在李兆先拜访的目的已达到,能早送走自然是不挽留。 李兆先重新对张延龄和程敏政行礼,离开了程府。 …… …… 李兆先回去的路上,整个人很沮丧。 好像之前所坚守的信念崩塌。 但在到家门时,突然又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希望。 不但自己的病可能有办法医治,更因为求教了张延龄,让自己在心学方面的理解高于别人。 他对于心学的向往似乎就更高了。 回到书房,马上拿出誊抄的心学典籍,读了许久都未曾释卷。 “大哥,你出门了吗?” 便在此时,李琪出现在书房内,一脸懵懂望着自己有些癫狂的大哥。 李兆先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妹妹面前,笑道:“小妹,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李琪摇头道:“不知。” “是建昌伯。” “建昌伯是谁?” “就是一个……怎么说呢,他是外戚,张家排行第二,其实陛下有意想让你嫁给他,只是此事没人告诉你罢了。” 李东阳对于女儿的保护可说是非常周到。 即便现在朝野都在传扬张家跟李家有可能联姻,但李家却是绝对不允许此消息传播,以至于到现在李琪都不知情。 “大哥,我要嫁人了吗?” 李琪莫名其妙。 如同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跟孔闻韶的婚事一样,或许在她看来,嫁人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没人跟自己说,自己又完全不懂。 李兆先笑道:“嫁不嫁以后再说,父亲未必会同意这桩婚事,但我真正见识到这个建昌伯的学问,发现跟外界传闻不同,他非但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甚至可能是大明朝学界的泰斗,未来可能会成为大明文坛的引路人。” 李琪更觉得迷糊。 又是成婚,又是建昌伯的,还什么文坛引路人? 这个大哥是因为生病,人都魔障了吧? “为兄都快语无伦次,之前我觉得是张家高攀,是那个外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现在为兄不这么想,为兄甚至觉得是父亲对他偏见太大。为兄会亲自去跟父亲说,为你们促成此事。” 李兆先或许是被张延龄震撼到,居然主动提出要帮小妹嫁给张延龄。 李琪用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大哥,微微斜着头道:“兄长还是莫要胡言,女子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你起的是何心思?再不理你了!” 本来李琪还想跟兄长一起读书做学问。 但听了李兆先的话,李琪觉得兄长不可理喻,转身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兔死狗烹 张延龄在程敏政府上,并没见到什么传世名作。 程敏政说是请他到府上来鉴赏名画,怎会不防备他再来个偷龙转凤?有好的自然是藏起来,给张延龄所看的,要么是赝品,要么就是一些伤不了台面的作品,总体价值连《五王醉归图》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我说程学士啊,你拿出来这批画作,质量可不怎么高,你要是没好的作品,是不是我从府上拿几幅送给你?” 张延龄一脸漫不经意的样子。 程敏政苦笑道:“老夫一介文儒,岂有建昌伯那般的身家?即便唯一的一幅名作,还……还是旁人寄放在此的,建昌伯您担待。” 张延龄随手把面前的一幅画轴放下,叹道:“既如此,那今天也没什么可欣赏的,程学士要是有事的话,不妨直言。” 张延龄何等聪明,你请我过府事假,自然是有事想跟我说吧? “建昌伯……有些事本来……不想跟你说,但既然你都如此明言,老夫再藏着掖着那也就不好……” “有话直说!” “是这样,老夫的那位故友,再有个三两日便会抵达京师,他……就是画主,我与他去信说过这件事,他说……想与你见见。” 程敏政面色迟疑说出这件事来。 张延龄则显得很惊讶,居然是沈周想见他? 张延龄笑道:“他不会是因为知道我把你的画作给换了,所以想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 “非也,其实还是因为我这位故友,他听闻建昌伯……背后之人作赝手段的高明,连老夫都失了水准,所以想拜见,不知可否……由建昌伯您引荐?” 程敏政可不相信那幅画是张延龄自己作赝的,就算张延龄真如外界所传,在文坛有一定的造诣,但作赝岂是张延龄这般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年轻勋贵所能具备的能力? “怎的?我说是我画的,他还不相信是吧?” “呵呵。” “那好吧,既然沈大家想见我,我也不能拒之门外,等他到京师之后你只管带他到我府上去拜访,有事的话我们再当面谈。” “好,好。” 程敏政终于把事说完,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虽说画作被张延龄给换走,但好在沈周没有怪责他,只说要跟张延龄见一面,其实沈周见张延龄的真实目的,连程敏政自己都说不上来。 …… …… 张延龄对于见不见沈周,也没太多想法。 但既然来了大明一趟,见一下当世山水画名家,也算是不枉自己前世从事的职业,这可比见什么朝官有意思。 翌日。 一清早,他便从东华门入宫。 这是他回朝之后,第一次入朝参加朝议。 心情还是很轻松的。 引路的是萧敬,萧敬在半路上一直在说昨日里皇帝跟大臣商议增加盐引的事,大概是想让张延龄有个心理防备。 “萧公公,陛下都已将盐引事定下来,你还跟我说这些作何?你莫不是认为,那些臣僚会趁今日我入朝时,再提出反对,把事重新拿出来议论?” 张延龄一脸悠哉悠哉的样子,说的事情好像跟自己完全无关。 萧敬叹道:“话是如此说,就怕……” “就怕他们针对我是吧?没事,我被人针对惯了,一天不跟他们吵嘴,我都难受得慌,要不怎么说我跟他们就水火不容呢?当臣子的,总不该把自己摆在太高的位置上,道理也是不辩不明,大明朝堂也多了些许生机……” 萧敬见张延龄已经开始絮叨上,便也就苦着脸不再提醒什么。 别是你没跟那些文官辩论起来,先把我数落一顿,我萧敬可不想跟你做言语之争。 …… …… 奉天殿之前。 众文官在等候入朝觐见,今天的他们脸色都很不好,没有之前朝议之前那副活跃的气氛。 似乎都知道张延龄要回来,一个个憋着气,连有什么事都懒得去提前商议。 “诸位臣僚,久违了啊!” 当张延龄老远出现时,已经在打招呼,声音很响亮。 很多人望过去,脸色有变化的很少,至于上去打招呼的就更少。 但徐琼还是带着一部分人过去跟张延龄做了简单的沟通。 “徐老,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哎呀,那不是周尚书吗?还有李阁老呢?李阁老……令千金最近身体可好啊?” 张延龄最后径直往李东阳身边走来。 李东阳听了张延龄的话,不由在皱眉。 朝中同僚都知道我儿子身体不好,被大夫判定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你居然上来问我女儿身体好不好?意思是还在觊觎我家小闺女? 就算你真有这种邪心,你还真敢当众说? 不怕我啐你一脸唾沫? “建昌伯,你可要收敛一点。”刘健挡在李东阳面前,伸手阻拦了靠近的张延龄。 张延龄笑了笑道:“刘阁老还是这么大的气性,你未来可是要当首辅之人,如此怎能担当大任呢?” 话音落,全场鸦雀无声。 似乎都觉得这话意分明是在挑衅徐溥。 徐溥还没死也没退呢,你上来就说刘健未来要当首辅,你怎么知道徐溥一定退得比刘健早?还是说你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徐溥马上要退休了? 连徐溥都不由望过来,脸色很是复杂,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平时跟张延龄争执太多,莫不是皇帝真有在内阁行变革的想法?我徐某人在朝中时日无多? 不过张延龄随即转开了话题,目标也对着一旁的刑部尚书白昂,道:“这不是刑部的白部堂吗?有件事跟你说,之前宁王的案子尚未有定谳,听说罪臣菊潭郡主和他的仪宾也早就关押在刑部的牢房,陛下安排我处置此案,回头我可要上门提人。” 白昂没搭理张延龄,目光冷漠平视前方。 “马尚书,听说今日陛下要为我议功?之前兵部应该有上奏吧?是不是我要加官进爵了?”张延龄又去跟马文升搭茬。 马文升耐着性子道:“西北之战的军功议定,已于多日之前便上奏,昨日不过是一个小的补充,建昌伯可是有要提点之处?” “不敢不敢,我哪敢提点兵部?再说你们兵部不过是将功劳汇总,至于如何封赏,还不是要看陛下?可惜啊可惜,尔等未曾与我一同出征西北,不然好事就要降临了……” …… …… 嚣张! 猖狂! 有点军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这种人简直是…… 众大臣都觉得张延龄已经不可救药。 但似乎心里又觉得很舒服,好像一天听不到张延龄自吹自擂,没跟张延龄辩上几句,心里就难受。 这才是张延龄。 若是张延龄居功而不自傲,没事喜欢藏着掖着,一副深沉而老谋深算的样子,反倒会令文官对张延龄更加深警惕。 现在除了对张延龄的厌恶,他们已经懒得去想别的。 朝议终于开始。 朱祐樘见到张延龄入朝,当天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好。 朝议一开始,所议定的正是张延龄军功的问题。 “昨日里朕已让兵部将西北的军功犒赏名单呈递上来,与都督府所呈报基本无差异,朕已批复,西北有功之将士,各加官一级,随建昌伯出征之将官,有杀敌和冲锋陷阵功劳的,各加官二到四级,至于建昌伯……朕已着礼部,为其加爵建昌侯。” 朱祐樘上来就把要给张延龄封侯的事说了。 张延龄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何德何能。” “你少说两句吧,朕知道你这张嘴不饶人,你得功劳受赏是应该的,可于朝堂推搪,或是在臣僚属官面前居功自傲,那便是你的错。” 皇帝说此话,好像是在教训张延龄,但其实只是不想让张延龄跟文官的矛盾更深。 皇帝都说了要为张延龄封侯的事,却也没人出来反对。 这意味着,此事已通过。 张延龄不日将会晋爵为建昌侯。 朱祐樘续道:“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丝毫的懈怠,但西北之地仍旧未平,战乱时而不断,朕不敢忘先帝所嘱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若有纰漏之处诸位臣工也不必避隐,如此方能令朝堂稳固,大明江山稳固。” 朱祐樘话音落,在场大臣都摸不着头脑。 皇帝说这么一番套话是什么意思?你有过失,我们几时还隐藏了不成? 今天你要给张延龄封侯,意思是让我们出来反对? 徐溥道:“陛下宽仁以治子民,如今国祚安定,四海升平,陛下之功遥追尧舜,功过汉武,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不敢于朝事有任何荒怠……” 徐溥这边也给朱祐樘吹捧一番。 众大臣听了,心里都砸想,姜还是老的辣,不知道皇帝说此话什么意思,就反过去回怼。 套话对套话。 在徐溥退回臣班之后,张延龄走出来,就在众人以为张延龄有什么高谈阔论时,张延龄抬头看了朱祐樘一眼道:“陛下,您之前的话,到底是何意思呢?” 众大臣不由无语。 还是这厮直接了当,但这厮如此问陛下,是不是太不顾陛下的颜面? 朱祐樘喘了口粗气道:“其实朕说此言,完全在于有人上奏,说是大明言路闭塞,以至于下情无法上达天听,百姓有苦而不得陈,有冤不得申,朕自问没能做到圣君明主,但也只能是尽力效法前人圣贤,有何处做得不对,还望诸位臣工多加提点。” 众大臣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上奏,皇帝才有此感慨。 哪个不识相的敢说大明朝言路闭塞? 听起来像是在针砭时弊,但更好像是在指责朝中掌握言路之人,难道是在攻击首辅和众部堂大臣? 总不会是在说张延龄封堵言路吗?就算张延龄真的很混蛋,但他还没那能力。 还是说上奏参劾大明言路闭塞之人,就是他张延龄? 朱祐樘道:“朕只是由衷而发,诸位臣工不必过念,说回到西北军功议定,其实此事早有预案,朕不过是今日才把此事说出来,也有些迟了。” 张延龄笑道:“好事不怕迟。” “建昌伯,你还是少说两句,朕之前的话你没听到吗?” 朱祐樘居然板起脸在教训张延龄。 到这一刻。 有些大臣好像突然恍然了。 我靠。 这是到了要打压外戚的时候,张延龄在朝做了那么多闹心事,皇帝一直都容忍,还不是因为皇帝缺不了这小子? 但现在皇帝让他办的事都办完了,西北仗打了,盐政改革已告一段落,西北钱粮问题解决,你小子还想在朝堂撒野?兔死狗烹懂不懂? 陛下先前说那些话,其实更好像是在提醒,你们以后想怎么攻击张延龄都行,朕不会再回护他,放个靶子在这里给你们打,你们不用客气,请随意。 “陛下,臣要参劾建昌伯于西北有不法之事,行军时居然以陛下所赐之盐引作为军功犒赏,是为不守军中法度……” 这边刚有人好像明白到什么,另一边就有人出言参劾。 朱祐樘皱眉道:“朕是不想令大明言路闭塞,但这些话是不是自行上奏,而不是拿到朝堂上来说?朕之前便说过,那两万引的盐引,是朕给予建昌伯让他自行筹措军粮物资的,如何处置由他自己来定,此事不提!” 一句话就让众文臣被拉回到现实。 就算皇帝是要打压外戚,也没到你们可以无端攻击的时候。 张延龄笑道:“臣之前所拿朝廷两万引的盐引,尚未出手呢,陛下,回头朕便让人把盐引送还到户部……” 朱祐樘一怔,赶紧道:“朕不是这意思。” “陛下还是把盐引收回,免得被人说是臣假公济私,以朝廷的军粮物资作为军功犒赏和收买人心之用,况且臣也不缺这点……”张延龄一副我就是有钱我怕谁的态度。 在场大臣也是摸不着头脑。 传言这小子开战之前拿出几万引盐引激励将士,难道最后没兑现?还是说兑现出去的不是朝廷给的那一批? 这小子挺有钱啊。 之前捐赠了朝廷几万两,居然还能拿出几万引盐引? 朱祐樘道:“朕一直有件事盘桓于心,便是朕想为建昌伯挑选婚配之女,之前朕曾跟李大学士提过此事,不知李大学士可有意与他联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治死率 朱祐樘似乎是“笑纳”了张延龄要送还回去的两万引盐引。 都不说盐引的事,而且还“投桃报李”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去问李东阳想不想嫁女儿的事。 跟别人联姻也就算了,居然是要跟张延龄联姻,陛下,您能别这么无耻吗? 李东阳也未料皇帝会当朝问询他联姻的事,他当即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女尚且年幼……” “不必再言。” 朱祐樘似乎也早就料到李东阳会用女儿年幼的事出来推搪,他伸出手阻止了李东阳说下去,“朕知你或许是心有芥蒂,不过朕倒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之前闻听令郎抱恙之事,建昌伯刚回京师,便已找了名医,朕准备让他今日带名医前往府上为令郎诊病,你看如何?” 就算朱祐樘不明说,很多人也听出来,哪是张延龄找的什么名医,根本是皇帝找来的大夫,假借张延龄的名义罢了。 李东阳道:“臣谢过陛下的好意,只是……” 李东阳想推搪,但又觉得这是治好儿子的机会不想放过,怎么说也是皇帝找来的大夫,水平怎么都不会太一般吧? 可为了文臣的面子,也不想牺牲女儿幸福,当然是要谢绝的。 朱祐樘则也看出李东阳的想法,微笑道:“朕觉得李卿家不该回绝建昌伯的好意,也当是朕的心意吧,克恭。” “老奴在。”萧敬赶紧应声。 “朝会之后,你与建昌伯,带名医前往李阁老府上,病况如何及时上报,不得有误。” 皇帝不但让司礼监的萧敬陪同张延龄,带着名医前去为大臣的儿子诊病,还说要及时上报诊治的进展,这可说是一般臣子所享受不到的隆宠,要知道之前皇帝已经派了太医前去,已算是尽了人事,这完全是皇帝示好于李东阳才会做的。 李东阳赶紧行礼道:“臣谢恩。” 朱祐樘道:“不用谢朕的恩,谢建昌伯吧,李阁老你也不必把诊病之事往联姻事上靠拢,朕一切都遵照你的意愿。” 这意思是不会勉强李东阳嫁女儿,只是不断给你恩情,让你到最后觉得不把女儿嫁出来,都对不起皇帝的心意,更对不起自己的良知……这才是朱祐樘的目的。 …… …… 朝会冷不丁从议定西北军功,转换到给李东阳儿子治病的事。 朝中大臣虽然觉得皇帝跑题了,但也不能出来说什么,也都知道李东阳在朝中的价值,皇帝关心文臣的家眷对文臣来说这是好事,以后谁家亲戚再得了什么重病,也完全可以提请让陛下关心一下,甚至再找个名医什么…… “诸位卿家,今日还有什么大事要议吗?”朱祐樘眼见没人出来陈奏,似乎已经想早些解散朝会,给张延龄和李东阳的联姻创造机会。 此时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有涉及到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械斗伤人性命之事……” 朱祐樘道:“哦,对了,朕之前是说过,此案押后到建昌伯回京之后,如今建昌伯也回朝,此案也该定下来。这样吧,建昌伯,此案由你去负责,你一定要秉公处理,两方不能有任何偏袒,你可能胜任?” 皇帝之前说要把案子交给张延龄,现在还真交给张延龄。 陛下,您不公平啊。 这让周家的人怎么想? 我周家跟张家老大打架,结果陛下就派张家老二出来“秉公执法”?他秉个奶奶腿的公!就算是当皇帝的,也不能如此公然偏袒你小舅子家吧?我们周家就不算外戚了? 张延龄则行礼道:“多谢陛下信任,臣一定会不辜负您的期望,将此案处理妥当。” 徐溥提醒道:“建昌伯,不是处理妥当,是一定要秉公断案,一切都要遵照大明的王法,有伤人者也必须要法办!” 对于文官来说,处理妥当可还行?两家打人出了人命,最后肯定都想大事化小,但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要教化百姓要打击犯罪,当然是要有罪必罚,你张延龄休想各打五十大板蒙混过关。 张延龄打量徐溥一眼,冷笑着撇撇嘴,似乎没把徐溥的提醒当回事。 随即张延龄又请示道:“陛下,之前有关宁王的案子,不知是否还由臣来接手?” 朱祐樘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似乎最近没考虑过,但只是稍微一想,他便想到其中的关键。 老宁王朱觐钧已经死了,说是病殁的,照理说此案不该再牵连下去,免得皇亲国戚那边有意见,但张延龄之前可是说过,李士实等人可是为宁王府筹措了不下价值百万两的军费,到现在还没找寻到这些军费的下落,让别人来调查能找到线索? 当然还是要让张延龄上。 百万两…… “诸位卿家,你们有何意见?”朱祐樘还是有城府的,没有表现出急切的样子,而是先问众大臣意见,这也符合他平时优柔寡断的性格。 众文臣不说话。 最后还是徐溥走出来,代表文官道:“陛下,既然宁王案是因建昌伯而起,如今案宗最熟悉之人也是建昌伯,那也该由他继续查下去。” 理据充分。 因你而起,就要由你而止。 但别人还是从理据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苗头,大概的意思是说,是张延龄把皇亲国戚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要得罪老朱家的权贵,那就让他继续查继续去得罪,这样或许可以借老朱家权贵的刀来杀这个外戚的威风。 朱祐樘点头道:“既如此,那刑部和大理寺便配合建昌伯将此案一查到底,朕也不希望牵动太多人,可若真涉及到谋反之事……朕也不能坐视不理。” “建昌伯,看你了!” 皇帝其实也是在提醒张延龄,对付皇亲国戚可不能像对付这些文官一样,你对皇亲国戚不讲理的结果,很可能是有人比你更不讲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适可而止”。 …… …… 朝议结束。 本来还有人想陈奏一些事,但因为张延龄在,陈奏改在日后。 总归都知道张延龄不常到朝堂上来,今天说了,很可能张延龄会当场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点,然后事情就转向一个未知的领域,最后可能只利了张延龄而坑了同僚。 既然不知张延龄的脑洞往哪边开,干脆就别给他打开脑洞的机会。 今天我们还不说了。 你张延龄有本事就天天上朝,看你能不能耐得住天天早起,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你斗。 张延龄在朝议之后,随即到文华殿去等候萧敬,大概的意思是让张延龄和萧敬一起去宫外找外地请来的名医。 但张延龄也不出任何意外的,在文华殿见到了他的大外甥朱厚照。 “二舅,你还活着呀?” 朱厚照看到张延龄,没有表现出兴奋或者是任何的急切,只是轻描淡写感慨了一句,好像为张延龄活着而感觉到惊讶。 张延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撩起官服的摆子,道:“咋的,我还活着让太子你很失望?” “没有,只是孤觉得,既然你立了功,还是死了比较悲壮一点,就算是讲故事听起来好像也更生动。” 朱厚照一边说着,居然也学着张延龄坐在台阶上。 跟随朱厚照一起过来的刘瑾急忙提醒道:“殿下,地上凉,可别冻坏了。” 朱厚照对刘瑾的提醒充耳不闻。 “二舅,你去了一趟西北,可有给孤带些礼物回来?”朱厚照眨巴着小眼睛望着张延龄。 “有。” “在哪呢?”朱厚照眼睛里终于有了光芒。 张延龄道:“臣把自己带回来,算不算是礼物?” 朱厚照听了骂道:“拿孤寻开心呢?二舅你把自己带回来,孤是能吃你还是能宰你找乐子?这意思就是没有喽?” 张延龄翘起二郎腿,一副很自在的样子:“我说太子,你该很清楚,臣的府上有太多你稀罕的东西,要礼物不用从西北带,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你稀罕的东西?你是稀罕黄土还是稀罕城砖?” “国舅爷,您别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不……不太好。”刘瑾居然还有心教导张延龄。 张延龄斜眼瞅了刘瑾一眼,旁边骂声相随:“你这狗东西,孤跟二舅说话呢,有你啥事?” 刘瑾赶紧低下头往后退两步,甚至都不敢靠前去旁听了。 朱厚照道:“二舅说得是,西北没啥好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一定是京师没有的,就是鞑子。如果二舅能带一两个鞑子到京师来,让孤也杀杀,过过瘾,那就好了,总比成天玩你那个什么棋的有意思得多。” 几句话,就把朱厚照好战的一面表现出来。 张延龄斜眼打量着朱厚照,照理说朱厚照好战的心理应该是后天养成的,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小子为何从小就这么一副暴戾贪玩的性子? 他爹和他娘应该教不出这种孩子。 “有机会,我亲自带太子去一趟西北,去战场上玩玩。” “好!” 之前甥舅二人还话不投机,但说到要一起去战场,朱厚照马上态度改观。 一旁的刘瑾也看怔了。 他还真从没见识过可以像张延龄这般跟大明储君说话,还能让这个小暴力狂的熊孩子这般服服帖帖的,仔细琢磨一下,突然觉得…… 学不来。 “萧公公来了,太子见谅,臣要出宫办一件事。”张延龄见萧敬一路小跑过来,自己也拍拍屁股站起身。 朱厚照道:“孤能一起去否?” “不能。” “哦,那下次!” “太子先能获准出宫再说。” 刘瑾:“……” …… …… 张延龄跟萧敬一起往宫外走。 跟来时一样,萧敬很识相不再多言什么,一直到宫外早就备好的马车前,才提醒道:“民间的名医有二。” 张延龄道:“还要我们亲自去请?不是他们在这里等?” 萧敬又只是笑了笑。 从民间请来的大夫,明显不是什么“名医”,更好像是“专科大夫”,至于是哪个专科的,也很明显。 下三路的。 见到人,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年轻大概有三十多,年老有五十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徒,问过才知二人根本不认识,一个从河南来,一个从山东来,这年头也没有普通话一说,各地的乡音都很重,好在基本都是北方这旮旯的,大致都还能听懂。 “两位,宋大夫和姜大夫是吧?你们知道是要去治什么病吧?”张延龄在会同馆尚未出发时,对二人还是很不放心的。 这种所谓的专科大夫,十有八九是赤脚大夫,外面名声传得响,但基本都吃靠托儿吹捧、道听途说吃饭的那种。 “晓得,晓得。”老中医姜大夫回应。 “那就好,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晓得晓得。” “那你们知道治不好有什么后果吧?” 一老一少俩大夫对视一眼,都从地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萧敬赶紧提醒道:“建昌伯,您也别为难这两位大夫,都明白李家少公子的病是怎生回事,很多时候也就是知天命尽人事,不必勉强的。” 张延龄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对你们来讲,那只是尽人事死马当活马医,可对我来说,治不好非但不能联姻,或许还会被人误会是我带人把人给弄死了,那时我找人说理去?” 萧敬咽口唾沫,无言以对。 “再说了,大夫你连治的把握都没有,我还找你们作何?你们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这可是宫里的萧公公,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们的那种!” 张延龄已经在威胁了。 一老一少听了这话,不由分说噗通噗通便跪在地上。 “起来说话。” “小的就是混口饭吃,来之前未曾想治不好……还要丢命的。” 萧敬一边苦笑一边伸手去扶,道:“两位不必听建昌伯的,他治病心切,就算治不好也不会怪责……建昌伯,您说句话呀。” 张延龄道:“杀是不会杀的,但你们也要告诉我,治好有几成把握。” “这……不好说。”年轻的解释,“得了花柳这病,轻的还是能痊愈的,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多活几年。” 张延龄问道:“那我要说你们把他治死,把握有几成?” “啊?” 一老一少俩大夫全懵了。 萧敬也震惊道:“建昌伯,您这是……何意?” “老实回答!”张延龄喝道。 老的回道:“若要治死,大可不治便是,基本是……十成。” 张延龄一脸欣慰点头道:“很好,这个治死率我很满意,本爵心里有数了,动身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险中求安 李东阳府。 张延龄、萧敬带着两名民间大夫上门,李东阳当日特地休沐半日,便在府上等着一行人到来,也或许是他不放心,也想看看皇帝请来的大夫到底有多少本事。 “李阁老,你怎不在朝中当差?早知道的话,应该穿随便一点,这样倒显得太正式了。” 张延龄仍旧是一身朝服,毕竟从皇宫出来也没换衣服,就这么来李东阳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门宣旨的。 李东阳脸色平和道:“萧公公、建昌伯,里面请吧。” 称呼时还有意把萧敬摆在张延龄前面。 萧敬紧忙施礼,一行进到李家外堂,却是没往内院走,李兆先已先一步出来,不是在病榻上诊病,而是在一处花厅。 既不让张延龄和萧敬进正堂,也不让二人进内院。 “晚生给有礼了。” 李兆先倒是很客气,给张延龄和萧敬行礼。 尤其当李兆先望向张延龄的时候,他的目光中闪动着光彩,张延龄看了还觉得有几分奇怪。 昨日见面对我还是爱搭不理,见面就要走,后来更是灰溜溜离开程府,怎么今天见面就改换了这么一副神色?脸色还挺红润的,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这两位大夫,一位宋大夫,一位姜大夫,话说他二人都是泌尿科的圣手。”张延龄一副热心模样,给李家人解释。 李东阳闻言皱眉。 李兆先则不明就里问道:“何为泌尿科?” 张延龄道:“李公子这是作何细问?可以会文生意,难道非让我说他们是治疗花柳病的高手?” 李兆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脸色尴尬退回到一边。 一旁的李东阳脸色明显更加阴沉,他能揣摩出张延龄故意说个陌生名词的用意,根本就是为了让李家人主动发问,好奚落于他儿子。 在任何时代,得了花柳病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李东阳还是以儒家礼教著称的当朝内阁大学士。 “两位大夫,你们就先给李公子诊病,我们先到外面等候……要说这泌尿科病症的诊治,有时候还是很麻烦的,毕竟涉及到泌尿科嘛……” 这话也分明是在提醒,既然是诊病,当然是要望闻问切。 好好检查一番。 哪里有病诊哪里,穿着衣服诊怎么行?当然是要脱了再进行嘛。 …… …… 尽管李东阳有怒气,但还是做了隐忍。 一行人到外面等候。 萧敬试着去缓解场面的尴尬,问道:“李阁老,话说已到了秋收时,不知京师周边最近的收成可都还好?” 李东阳道:“涉及到朝务的事,不该在朝堂之外与萧公公探讨。” 这意思是,我们一个外臣一个内臣,就算因事而见面,也不能随便商讨朝务之事,免得被人说是内外勾结。 萧敬没料到居然文官也会有如此生分的时候。 正尴尬之间,闻言而笑的张延龄道:“我想萧公公的意思,是问李阁老府上田地的收成如何,听说李阁老在京师周围也有些田地。” 李东阳打量张延龄一眼,这才耐着性子道:“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北直隶各处并未遭灾,料想收成……尚可。” 张延龄笑道:“以我所知,今年里江淮报过旱灾和蝗灾,料想收成锐减的同时,还会需朝廷调拨钱粮前去赈济,若是西北城塞修筑不及时,鞑子去而复回,把西北各处都劫掠一遍,令西北秋粮入库的数量大减,不知朝廷可能调拨出足够的钱粮来赈济?” “我说的是秋粮入库之后。” 张延龄好像很有心,去跟李东阳探讨库粮和赈灾方面的事。 李东阳皱眉道:“建昌伯,你这是何意?你莫不是收到风声,鞑靼人会卷土重来?”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做臣子的应该在事前做好一切的预案,而不是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去弥补,要说这粮开中之法改变之后,西北一片萧条,这股萧条大概会持续很久,要说这萧条期间就怕遇到事,经不起折腾啊。” 张延龄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 李东阳轻哼了一声。 大概是觉得,你张延龄现在是真本事了,还想教给我李某人如何做臣子?勇气可嘉! 李东阳也忘了之前不想跟萧敬探讨朝事的姿态,目视前方,正色道:“今年江南的粮食丰产,就算各地真的再遭灾,或是遭遇兵祸,在各地秋粮入库之后也有足够的钱粮应付,建昌伯你就无须过多费心了。” 张延龄拍手道:“好好,要不怎么说咱大明已进入到盛世,在遇事之前就已能化解一切危难,何愁大明不兴?还是我多心了。” 随后张延龄也不多说话了。 李东阳沉默半晌之后,不由打量张延龄一眼。 之前他话说得很满,觉得可以应付一切麻烦,但问题是…… 过去这几个月朝廷遇到的麻烦,哪一件是由文官所解决的?还不是由张延龄一件一件去化解? 更可甚的是,若西北真遇到鞑靼人再度劫掠这件事,继而还要开战,朝廷怎可能筹措出足够多的钱粮? 李东阳心想:“别是被这小子给说准,鞑靼人再来,到时还要令朝廷为难。” …… …… 无人说话。 也就静静等着。 终于。 里面的诊病结束了。 宋大夫把门打开,招呼道:“几位,可以进来了。” 李东阳走在前,萧敬和张延龄跟随其一起入内。 李兆先衣衫齐整,明显没给人检查内里的机会,不过衣领部分不太整齐,想来是查看过脖子上的疮疤。 张延龄正要往前看看,却是萧敬抢先一步挡住。 或许是萧敬想到之前张延龄问两个大夫“治死率”的问题,觉得张延龄有可能就是想把李兆先弄死的,所以不让张延龄有更多“造次”的机会。 “如何?” 李东阳此时最想从两个大夫口中得知答案。 两个大夫明显脸色有些为难。 李东阳看了看李兆先,对一旁的家仆道:“扶他回去休息,这几日哪都不许去。” 或许是李东阳知道了儿子昨日出门的事,特地强调哪都不许去,这也让张延龄犯了迷糊,难道李兆先去程敏政府上,是偷跑出门的? 等李兆先走之后,两个大夫还是不太想直说的样子,李东阳还觉得有些纳闷。 只有张延龄清楚,这两个大夫是摸不清楚请他们来诊病之人的态度,以他们的城府,自然不肯在病患家属面前直言。 毕竟他们只对请自己来的人负责,并不对病患负责。 “两位,你们是不是也想跟那些庸医一样,说李公子只有不到一年的活头,再说自己无力诊治那番话?”张延龄一脸冷笑问道。 李东阳皱眉。 人是皇帝请来的,这小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引导大夫做出不合理的诊断? “棘手,颇为棘手,需斟酌。”还是年老的姜大夫懂得场面事。 既然摸不清状况,那就拿模棱两可的说辞出来糊弄事。 李东阳有些气恼,棘手还用你们说?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治好就行了。 年轻的宋大夫道:“此病乃邪气侵体所致,且病邪有外传的迹象,最好……要避免房帏事,难免……” 话说了一半,发现张延龄和李东阳的脸色都不太对之后,他马上也就不说下去。 萧敬问道:“两位先生,真就没法治吗?你们可要直说啊。咱家还要回去通禀陛下的。” “啊?” 两个大夫又被吓着了。 好家伙。 出来诊病就诊病了,又是伯爷又是公公的,现在阁老和皇帝都抬出来了,诊病的环境要不要这么恶劣?我们还想多活几天。 “多说无益,先开方子吧,看看与其他大夫开的有何不同。”张延龄催促道。 宋大夫和姜大夫对视之后,点点头。 李东阳本来还对这两位大夫抱有很大的期待,但看这架势,瞬间很失望,有种认命的感觉。 自己请的大夫、宫廷御医都看不好,怎能指望江湖郎中? …… …… 方子开好。 李东阳也略通医术,看完方子,面色也不由失望。 似乎并未有任何令他觉得惊喜之处。 “萧公公,麻烦你带两位大夫先行一步,我有两句涉及治病的话,想要跟李阁老说说。”张延龄对萧敬说道。 萧敬一怔。 我是作为皇帝特使前来的,你有病情方面的事,居然不想让我听到?你这是何心思? 但他还是不敢违逆张延龄的意思,笑着带宋大夫和姜大夫出去。 李东阳耐着性子道:“建昌伯有何话说?” 张延龄道:“我看了方子,没有一点新奇的地方,说他们是名医,还不如说是两个江湖骗子。李阁老也别误会,都说这病急乱投医,陛下其实也是一片好意,人不是我请的,李阁老不会见怪吧?” 如果说两个大夫给的药方很特殊,李东阳或许还想试试,现在他就没当回事。 张延龄见李东阳不答,又笑道:“但说实话,本人也想尽一点心意,本人知道一个秘方,听说是能治疗花柳的,但其非常险恶,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不知李阁老是否同意尝试呢?” “嗯?”李东阳侧目看着张延龄。 你小子问我这话算什么意思? “其实我这问题也白问,本来令郎的病就已要数着日子过,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这种方法,可能会令令郎猝死,所谓之以毒攻毒。” “其实李阁老可以做个选择,要么令郎按部就班,用这些大夫给出的药,一点点尝试,或许能在一年半载的基础上,多活几个月,但最后时鼻柱脱落、面颊尽毁,死状凄惨……再或是搏一搏,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尝试治疗一下,即便真的不幸早死,也算是保全了体面。” “李阁老不必现在就做选择,也或许李阁老根本就不相信我,但身为人父,还是要为令郎做出选择。” “言尽于此,告辞了!” 张延龄也没当即问李东阳意见。 想让李东阳马上就松口,似乎是不可能的。 临出门时,张延龄也发现李东阳神色不太对,笑着提醒道:“李阁老,你可要早些选择,迟了我可就彻底没机会。我也不怕得罪你,治死了……你总不能赖着我是吧?” “哈哈!” …… …… 张延龄和萧敬一行离开之后。 李东阳面色很差。 要死不死的,张延龄临走的时候还在笑,更让他觉得张延龄心怀不轨。 便在此时,李兆先进入到花厅内,看着怔怔出神的父亲,他好像也明白到什么,道:“父亲,人各有命,即便儿要身死,也并不惧怕,父亲不必勉强。” 李东阳抬头冷冷打量儿子一眼。 我是没做好你要死的准备吗? 我是没做好要从此绝后的准备! “孩儿听下人说,建昌伯临走之前,跟父亲谈了一些事,不知是为何事?”李兆先似是很关心。 李东阳道:“他是说,有种方法,或可以救你,但也可能会令你早死!” 李兆先惊讶道:“那父亲为何不应允?” “你……” 李东阳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看淡生死,也没想到儿子会相信张延龄的鬼话。 李东阳道:“你觉得他会安好心?” 李兆先摇头道:“有件事,孩儿未曾跟父亲说,昨日里儿去过程学士府上,谁知正好遇到了建昌伯,与他探讨学问,发现他的才学和见识远在孩儿之上……” “你说什么?” 李东阳不由皱眉。 儿子居然在替张延龄说话? “孩儿之前也不相信,外界一向所传不学无术的外戚,居然会有如此好的才学,但亲眼见识之后,才知他真实的能力。” “以儿想来,若他真没安好心,大可对儿的病情不加理会便是了,既然他肯冒将儿治死的风险,来跟父亲提及此事,父亲怎还会误会他别有用心呢?” 一句话,居然是把李东阳给点醒了。 他自己一想,还真是。 若张延龄真是没安好心,完全不理会,那就可以给李兆先准备后事了。 但张延龄居然会主动跟他提有险中求安的方法,等于是张延龄主动承揽了可能会治死李兆先的罪过,人家一片心意,他居然去怀疑人家没安好心? 真就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建昌伯如此之气度,孩儿实在想不到父亲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且儿还有一句话……明知不当讲也要说……” “儿认为,以建昌伯的气度和人品,足以配得上小妹,父亲大人不应以过往之偏见审视一人,或许应当开明认之,将来他可成大明股肱,君子之间当别无隔阂才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务必将人找到 李东阳所代表的是文官清流,他并不会因为儿子的几句话,而对张延龄改变看法。 之前对张延龄的成见也是根深蒂固的。 张延龄和萧敬离开李府之后,张延龄笑着问道:“萧公公,今天为李大学士的公子诊病,看来是不会有太大收获,就此告辞。” 萧敬很想问张延龄之前跟李东阳说了什么。 但又知张延龄有意避他,定不会说。 “建昌伯,您这是要往何处?” “哦,我去刑部,这不陛下也安排让我接收两个案子,一个宁王的,一个涉及我大哥和长宁伯的。” “那咱家是否可以与您同去?” 张延龄望着萧敬。 这老小子似乎很热情,有什么事都想“帮一把”的感觉,但又好像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 “萧公公,不是我回绝你,只是案子都不是从头开始,跟我同去也未必有什么好的进展,还不如让我先去探探底,回头案情有进展我再通知你?” 萧敬算是彻底听出来了。 张延龄不但不想把诊病的事跟他明说,连查案的事也不打算跟他商议。 作为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萧敬还没见过对这么不当回事的人。 换了别人,萧敬一定会甩脸色,但面对这位……只要这位别给自己甩太大的脸色,就烧高香。 “那咱家就先回去跟陛下通禀这边的事,陛下还想让建昌伯带名医为李大学士的公子诊病,现在看来……唉!” “哈哈,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延龄一副豁达的心态。 萧敬心想,可不是,又不是你生病,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 …… 张延龄从李东阳府上离开之后,当即便去了刑部。 办理了一些交接,张延龄会安排金琦调几个锦衣卫去将菊潭郡主和其仪宾李廷用给看管起来,等于是重新接手此案。 就在张延龄刚从刑部衙门出来,却见几辆马车停下来,阵仗显得很大。 从一辆马车上,长宁伯周彧跳下来,一脸笑盈盈走到张延龄面前。 “长宁伯,您不能离我家爵爷太近。”金琦提着刀挡住周彧。 周彧也知现在金琦风头无二,笑了笑道:“我只跟建昌侯说两句话,不碍事。” 张延龄道:“长宁伯你还真是不见外,这世上你还是第一个称呼我为侯的。” 周彧道:“陛下都当着朝堂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会给你封侯,事都开始进展,以你的军功配得上侯爵的身份……只是你那个大哥,就显得德不配位。” 张延龄皱眉。 这位周国舅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居然跑到张家老二这里来数落张家老大?你安的什么心思? “长宁伯,我现在正奉命办你跟我大哥两家械斗的案子,我属于判官,而你们两个是当事人,你不该来见我。”张延龄道。 周彧赶紧道:“那可不行,我周某人虽是当事人,但你大哥也是,你大哥随时都能见你,若我不能见你的话……岂不是很不公平?” 金琦看了看张延龄,再打量一下周彧,微微皱眉。 越听越觉得古怪。 “有话快说。”张延龄直截了当。 “是这样,延龄啊,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之前咱两家没什么冲突,就是你大哥,非要在市面上与我为难,与我争利,咱本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他坏了规矩在先,我听说你回到京师之后,也说过要将他赶出家门,可见你也是个公道人……” 张延龄听了周彧有关他“公道人”的评价,差点就要说,知己啊。 关键是你怎么看出我是公道人的? 张延龄道:“你还真别抬举我,若你长宁伯姓张,我也会把你赶出家门,俗话说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连大哥都舍得开刀,对你舍不得还是怎么着?” 周彧本来想恭维一下张延龄,让张延龄能“秉公直断”,谁知张延龄的话一点都不客气。 “错可在你大哥……” “错在谁不用长宁伯你来提醒,此案我如何办理也不用当事人来指导,你见过罪犯指导判官如何断案的吗?” “延龄,我周某人几时成罪犯了?” 张延龄冷笑一声,都懒得搭理周彧。 金琦笑道:“长宁伯,虽然你们械斗时,小的并不在京师,但小的也听闻你们两边可没有谁先动手一说,都纠集了人手,在京师闹那么大,好像谁都逃不掉吧?” “胡说,我占理的。” 周彧也不去教训金琦,只是在强调自己是受害方。 金琦道:“您占不占理,还要我家爵爷说了算,要陛下说了算,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周彧很生气。 张延龄对自己不客气也就算了,现在连金琦对自己都冷嘲热讽的,自己身为外戚几时受过这种气? 张延龄招呼道:“来人,给本爵爷牵马车过来,本爵有事要去办,案情紧急不能怠慢。” 居然是连跟周彧告辞一声的礼数都欠奉,直接带人走了。 …… …… 周彧立在原地还有些发蒙。 好家伙。 我直接被无视了? 本以为张家老大已是眼高于顶的主,却是眼前这位更不可一世。 “老爷,咱是要回府吗?”长宁伯府的人过来问询。 周彧道:“他娘的,本以为张家老幺顾着自己的脸,没想到比他大哥都不要脸!” 下人苦着脸道:“老爷,您也该知道的,这位建昌伯在朝中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的,连那些阁老、部堂,也从没在他这里得过好脸色,更何况这次咱还是跟他兄长有过节。” 周彧斜眼打量着下人,冷声道:“你是在教训我不识时务?” “没有的事,老爷您误会了,小的只是想说,张家这两位就算有嫌隙,那也是装给外人看的,就算建昌伯不想偏袒他兄长,陛下也会大事化小的。” 下人看得似乎比周彧都透彻。 周彧骂道:“早知道的话,当时就该把张家老大给弄死弄残,一了百了!” 话是挺狠,但连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出言恐吓,但问题是…… 你恐吓我干嘛? 你要恐吓,为何不是刚才张家老二在的时候说? 吓我有个屁用。 …… …… 张延龄人在马车上,金琦骑着马,还在往这边凑。 “爷,小的有一事不明。”金琦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张延龄打开车厢的气窗,冷声道:“不明也给我憋回去!别以为我不知你想问什么,我要如何断案,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金琦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张延龄的“贴己人”,能问出不一样的消息,还没等问就被阻回来,瞬间脸色很憋屈。 “爷我心情不好,以后再有人没事跑来挡路找麻烦的,一概给我打走,打不走的就直接动刀!” 张延龄一副脾气很暴躁的样子。 金琦只能点头哈腰去应。 …… …… 一行到了刑部看押菊潭郡主夫妻的别院。 张延龄跟刑部的衙差办过交接之后,随即换上了锦衣卫的人看守。 进到院子内,发现这院子还不小,前后院的格局,四四方方,一点都不像是个囚笼。 “那……俩都在里面?”张延龄问一旁的狱头。 狱头道:“回爵爷的话,郡主……那罪女和那男囚是分开押的,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 “呵呵,夫妻俩还要分开?挺残忍啊。”张延龄笑着评价。 狱头无奈道:“却说那男囚有痨病,谁敢跟他同押?连罪女都提出要分开关,小的们也只能照办了,现在那男囚已是奄奄一息,天天咳得要死要活的,估摸没几天活头了!” 张延龄笑道:“又要当寡妇了,很好。” 狱头有些听不明白,所谓“又要当寡妇”是何意,但以他身份不敢问。 张延龄道:“行了,那男囚我也不见了,就见见罪女吧,给安排一下。” “是,是,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 …… 菊潭郡主夫妻虽为囚犯,但因身为皇亲,好歹还不用进牢房,等于是被人软禁在此。 除了夫妻二人,还有安排过来的丫鬟和婆子,都不是宁王府的人,是由刑部所调配。 等张延龄进内见到菊潭郡主,此时的菊潭郡主居然还能坐在椅子上看书,她似乎也早就听到有脚步声,在张延龄进来时甚至都没抬头看,故意要摆起姿态。 “行了,你们出去吧,我要跟这位曾经的大明郡主好好谈谈。”张延龄摆摆手,意思是要单独面谈。 狱头提醒道:“爵爷,这罪女平时没仔细看管,若是身上有何利器的话……” 张延龄瞅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提醒她?” 狱头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多了,赶紧点头哈腰出去,与金琦一起在门口听候吩咐。 等人都出门之后,菊潭郡主才终于抬头打量着张延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愤恨。 “郡主啊,你看你怎么沦落到这地步?本来你还好好的离京要回江赣,你说你非要去掺和李士实的案子,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张延龄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那苦口婆心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多关心菊潭郡主。 “要不是爵爷设计,我会沦落到今天?”菊潭郡主冷声说一句。 “哈哈!”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很自在。 菊潭郡主道:“爵爷,你可真是忘恩负义,难道你连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张延龄好奇道:“我跟郡主你有情面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也不过是缘悭一面……两面?都是不欢而散的那种,要不你提醒我一下,我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会面?” 张延龄的意思,是要让菊潭郡主自己说。 “爵爷,小女对您的恩遇,始终未忘。”菊潭郡主道。 “恩遇?我明白了,你是感谢我令你迷途知返,没有继续错下去,是这意思吧?”张延龄当然继续装糊涂。 菊潭郡主咬牙道:“爵爷便忘了那一夜的情义了吗?” “哪一夜?” “便是……在戏楼的一夜。” 菊潭郡主只能是把事挑明。 既然她都挑明了,张延龄脸上的笑容也就淡去,改而换上冷漠之色。 张延龄道:“郡主,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那天的女人是你吧?或者你觉得,我连曾经跟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都分不清是谁?” 菊潭郡主不言语。 “再或者你觉得我会跟你那个愚蠢的丈夫一样,连平时自己的妻子是谁都分不清吧?” 张延龄进一步去打击菊潭郡主的自尊心。 菊潭郡主怒道:“建昌伯,你这是忘恩负义。” “随你怎么说好了,本来我也没打算能在你身上再套取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你的案子基本到现在就已经定谳了,你父亲已死,宁王世子也必不会再继承宁王甚至是上高王的爵位,你们宁王藩地的香火就要就此断绝了……” 菊潭郡主不说话,只是继续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张延龄。 “还有你那个仪宾,已经病入膏肓,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我会让人将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安葬的事我会安排好。” “至于你们要不要合葬,你死之前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完成遗愿。” 张延龄说完,再不顾菊潭郡主那近乎要杀人的眼神,转身离开了房间。 …… …… “爷,那女人没对您不利吧?”金琦拿出忠心护主的模样,上前来问询。 张延龄道:“一个孱弱的女人,能对我如何?把人转移走,这哪是坐牢,简直是在享福,我天天累死累活还没她一个囚犯过得自在呢。” 说话之间,他继续往院门口走。 金琦脸色不解,望了望狱头,狱头也一脸懵逼。 张延龄出门口之后,却见一名中年汉子在那等候着。 中年汉子是徐夫人帮他找来的人。 “给主子请安。” 中年汉子显得很低调,说话更是沉稳有力。 张延龄问道:“我让你去查,可有着落?” “回主子,并未找到您所说的那女人,到处也打听过,甚至连曾经江掌柜的人也问询过……未有结果。” 张延龄冷声道:“此女必然存在,就算是把京师和宁王府掀过来,也务必将人找到……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升温 人生之惬意,便在于要加官进爵,在享受到权力在手的同时,还能享受到人生之逍遥。 入夜。 张延龄在看二仙姐妹演出的新戏牡丹亭。 陪同他一起观戏的,是林氏小女林清。 回到京师,有些事似乎也该定下来,林清早就被林家送给他当妾侍,只是张延龄觉得自己这个大灰狼要得到小红帽,还是婉转一点,别上来就把人弄进房里,拿出对苏瑶、小狐狸的那套并不合适。 谁让林清真的太清纯,以至于张延龄都不好意思用最直接的方式去玷污呢? 白璧无瑕,还是用点心思,至少也先谈谈恋爱再说。 “林妹妹,你看得如何?这出戏……会不会太婉转缠绵了一些?”张延龄给林清倒一杯茶,此时的林清还随着戏曲中情节的发展,暗自神伤中。 听到张延龄的话,林清才侧目望着张延龄道:“先生好狠啊,为什么要把事写得如此凄厉?本是有情人,却人鬼殊途……好叫人伤心。” 不由之间,林清还真有了“林妹妹”的多愁善感。 张延龄不由尴尬。 本来告诉林清这戏是自己写的,是为了体现出自己博学多才的一面,但林清显然不懂得欣赏戏曲中的艺术成分,只纠结于故事的发展,或许也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不由怪责起张延龄把人物写得太悲惨。 “没事,后面就死而复生了,正转场呢,一会叫凤仙和月仙上来,跟你坐下来说话可好?” 张延龄只能拿“明星效应”来吸引林清。 林清果然提起兴趣道:“先生是说我可以跟戏台上那两位……一起坐下来吗?好……好啊。” “那就继续看,回头让她们上来,别说是在这里跟你坐着喝杯茶探讨一下戏文,就算是……呵呵。” 张延龄本来想说,以后说不定还是一个绣榻上的好姐妹。 但似乎这种话太邪恶了,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去接受那些东西,太过超前了一点,先把恋爱的感觉培养起来最好。 …… …… 张延龄还在与林清看戏。 门口传来敲门声。 张延龄知道时候到了,便对林清道:“你先看,我过会带二仙姐妹来。” “嗯。” 林清正目不转睛看戏,都顾不上张延龄。 随即张延龄出了门口,一身男装的苏瑶在外等候,随即张延龄带她进到隔壁的包间内。 苏瑶道:“老爷吩咐要在西北置办田地的事,已跟曾经在西北有田的人,把契约都签好了,他们还希望以后能从老爷这里拿到更多的盐引。” 张延龄不但让徐夫人去西北置土地,自己这边也是要双管齐下的。 他把契约都拿过来,仔细看过,满意点点头,随即都揣进怀里。 “跟他们说,不是从我这里拿盐引,是从朝廷那里拿盐引,当我是叶淇之流?以后他们在各地的生意,我最多是不给他们设槛找麻烦,至于如何经商营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我无关!” 张延龄一脸正义凌然。 苏瑶笑道:“其实老爷不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已经烧高香,今年徽商基本全军覆没,各地的商贾都不敢抱团做买卖,怕的就是下一步被朝廷针对。” 张延龄打量苏瑶道:“那你们苏家不怕?” 苏瑶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赶紧恭敬行礼道:“苏家一切都听凭老爷的吩咐,绝对不敢有违老爷的意思,并无要自立之心。” 张延龄叹道:“现在是没有,谁敢保证以后没有?瑶瑶啊,你是你,你的家族是你的家族,虽然你是为你的家族而到我身边来,但有时候你可能也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瑶听了这话,自然是明白,张延龄可能是觉得苏瑶现在于京师中商贾中形成的领袖姿态,已引起张延龄的反感。 这边张延龄让苏瑶去置办土地,苏家那边自然也会跟进,这就会形成阳奉阴违的状态。 商人逐利,这本来是没什么的,张延龄既然没对苏家隐瞒,其实还是没打算直接把苏瑶按下去的。 只是无论用谁,都需要随时鞭策着点。 连朱祐樘对他那么信任,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苏家? 不能因为送了个女人过来,就让张延龄彻底放下警惕之心。 …… …… 苏瑶离开了。 张延龄知道,苏瑶和背后的苏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太直白,苏家必会有所收敛。 等他回到林清这边的包间时,外面的戏其实已经演完。 而凤仙和月仙已上楼来,正被林清拉着,问很多有关戏文的事。 “哈,已经上来了?” 张延龄进门后,笑着打破沉默。 凤仙和月仙赶紧起身给张延龄行礼。 “不用多礼,今天你们就负责给我这位林妹妹讲戏,不行的话,在这里给她演上一段也好,我在这里会不会有些打扰?要不我再出去?” 张延龄一脸和善的笑容。 凤仙和月仙都是他的女人,自然知道他的一些癖好,此时她们面色都有些羞红。 张延龄跟林家小女的事,在京师也不是秘密,只是她们没想到,这位官宦出身的小姐会如此清纯,就好像是邻家的女孩一样一尘不染。 林清过来拉着张延龄的手臂,道:“先生,坐下来跟我一起听吧,两位姐姐说得很动听,连她们说话都很好听呢……” 何止说话好听,还有…… 咳咳。 想歪了。 “凤仙、月仙啊,你们就给林妹妹讲戏吧,我在这里难免会打扰到,正好我那边还有事!等讲完之后,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各自上马车,会送你们到地方去。” 张延龄的话,会让林清有些迷惑。 为什么外面会各自准备马车?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里看完戏,林清还是要回她自己别院的,而二仙姐妹当然是接回到建昌伯府。 …… …… 张延龄再一次离开包间。 这次他去了戏楼对面的房间,还没等靠近房间,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吆五喝六。 “快给本侯把人找来!就问问他,是不是都不把我这兄长放在眼里了?” 不是旁人,正是张鹤龄。 张延龄把门打开,见到张鹤龄手上举着个茶壶,似乎他再晚进来一会,张鹤龄就要把茶壶摔碎。 “好大的脾气,你这是要跟谁置气?”张延龄也都不打招呼,直接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 里面本来在跟张鹤龄解释的,自然是随行保护张延龄的金琦。 金琦看这架势,赶紧恭敬告退。 连门都从外关好。 张鹤龄这才将茶壶放下,冷声道:“老二,你行啊,把为兄叫来,自己迟迟不露面?你不会是想拿这出戏来吓唬我吧?就好像对付姓杨的阉人以及他侄子那样?编一出戏给我看?” 张延龄不屑道:“那你从这出戏里看出什么来了?” 张鹤龄语塞。 一出《牡丹亭》,不过是情情爱爱的,好像还真跟他与周彧械斗的事没多大关系。 “而且,你派人来找我,只是告诉你我在这里,我可没叫你,既是你不请自来,凭什么让我应酬你?” 张延龄语气仍旧很冰冷。 张鹤龄气恼道:“你小子,连大哥都不叫了是吧?你是不是真打算跟为兄恩断义绝?真是如此的话,你放个话出来,大不了我去跟母亲说,以后你跟我张家人无关便是!” “我说张鹤龄啊,你今天没回府吗?没看到皇后派人给你送去的信函?现在好像是你马上要被逐出家门了吧?” 张延龄一副你孤陋寡闻了的神色。 张鹤龄惊愕道:“你……你小子少危言耸听,姐姐怎会……就算姐姐会,姐夫也不会……娘更不会。” “那是以前,你我半斤八两的时候,张家没得选择,现在不一样了,如果非要在你我之间选一个留在张家,你猜是选择你呢,还是选择我?” “……” “皇后和母亲为何要把你赶出门?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她们也是为你好,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出去历练一番,多经历一点磨难,说不定你就成下一个我了!” “……” “连陛下也是这么想的,陛下也说正好西北军务调度方面缺几个管兵的,让你去历练两年正好!” 张鹤龄本来只是无语,听到这里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哥啊,西北那种鬼地方你都不想多呆,你让我去?”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是不想去,但架不住我还是去了,而且两个月时间就立了军功回来,算是不虚此行,既然我都去了,陛下和皇后也不能厚此薄彼,你肯定也要去一趟,你要是能立下军功,十天半个月回来也算你本事……” “但要是你立不下军功的话,或许就要倒霉了,在西北留个一两年……甚至是三五载都是有可能的!” “我去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的,老子弄死你这个白羊狼没良心的弟弟,老子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延龄则完全不会被张鹤龄吓唬,笑了笑道:“你做了鬼,我不介意你天天来找我算账,就怕到时你还要跑来跟我托梦,让我多烧点纸让你在阴界过逍遥日子!” 张鹤龄瞬间便感觉有劲使不出。 想想好像还真是。 若自己死了,泉下有知的话,肯定要巴结这小子给自己烧纸钱,吓唬他有个鸟用? 张延龄道:“张鹤龄啊张鹤龄,别在我面前摆大哥的架子,我现在是你跟周彧两家械斗败坏朝廷纲常的主审官,我现在也不妨告诉你,这件案子我一定会秉公处理,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的官途和名声,也不能纵容你们!” “看在曾经是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案子我已经初步定下来,两边谁都不偏袒,你们来都给我到西北带兵去。” “就是把你们闲的,大明朝有你们这样的外戚,简直是大明的不幸。” “当然,我也没说我自己就是大明外戚的标杆,但很不好意思,谁让你们的存在影响了我的名声?我不教训你们,别人还以为大明的外戚都不堪重用,你觉得我是喜欢往自己头上泼脏水的人吗?” 张鹤龄听了这番话,整个人傻眼了。 见过忘恩负义的,但没见过像自己弟弟这么六亲不认的。 这还是曾经穿一条裤子,连去逛窑子都不分彼此,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好兄弟? 简直比陌路人还狠啊。 张延龄道:“话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还不走的话,看到外面的人没,那些锦衣卫会轰你出去,我想你不愿被人丢到大街上,颜面无存吧?” 张鹤龄咬牙切齿,指着张延龄道:“你小子,算你狠,老子不跟你一般计较,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换了以前,张鹤龄相信弟弟绝对不敢这么做。 但现在弟弟都六亲不认了,还说要把他流徙到边疆,更是获得了朱祐樘夫妇和自己老娘的支持…… 把自己丢到大街上,很稀奇吗? 张鹤龄虽然浑,但基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既然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犯浑”,还非要往刀口上撞,那也太傻了。 张延龄望着张鹤龄狼狈而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冷笑。 早就想教训这不争气的大哥,要不是看在兄弟俩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份上,张延龄想要坑这个大哥,张鹤龄这种蠢人估计连渣都不剩。 “知道你要给我拖后腿,若不把你治到服服帖帖,以后还不定怎么给我找麻烦!” …… …… 回去的路上。 张延龄没有与二仙姐妹同行。 而是与林清同乘一辆马车。 林清有点怕黑,在回去的马车上,死死抱着张延龄的手臂。 出来看一场戏,明显感情升温了很多。 本来他就靠自己绘画的天赋,还有平时的出口成章吸引了小妮子的芳心,再加上小妮子也知自己马上要成为张家妇,自然也就没更多的避讳。 “先生,你明天还会带我出来看戏吗?”马上要到林清所住的别院,林清还有些不舍。 张延龄笑道:“不如这样,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出来看戏。” “好啊。”林清先是惊喜说一句,随即有些不解道,“可先生不走,住哪里呢?” “当然是跟你住在一起,我住在你的房间好不好?” “住在我的房间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我就先跟梅兰竹菊她们挤一挤。” “咱俩挤一挤好不好?” “不行,先生是男人,男女有别……再说,我的榻很小。” “没事,我们可以一个睡上面一个睡下面,这样都宽敞……” “先生是让我睡榻底下?还是先生睡榻底下?” “不是,我们都睡榻上,只是叠起来睡……” 对张延龄来说,循序善诱,也很难。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又被言中 当晚,张延龄还是放过了林清这只小羔羊。 于心不忍是一回事,关键是人家真的什么都不懂,邻家女孩一般对他开始依赖,非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会破坏了那种美好。 张延龄也考虑到,自己来到这世界,无论在做什么事,包括得到女人方面,似乎都太功利化,没有一个是自己正经追求回来的,索性晚上家中还有不止一个美妾等他回去,干嘛非要在林清这里当坏人呢? “好人难当,好男人就更难当了。” 张延龄心中还带着感慨。 …… …… 一夜春意盎然。 大秋天的,一清早实在是不想起来,奈何昨夜宫里派人出来传话,让他一清早入宫。 回到京师之后,他感觉自己应该更懒惰一下,过几天清静日子,可事情就没断绝。 “不吃早饭了,也不用给我准备了,马车也不用了,正好出去跑跑步!” 张延龄索性要改变自己懒惰的习惯,为了防止跌进懒惰的陷阱,还是少吃饭多运动,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发福。 虽说他来到这世界后没过磅,但也知最近把这小身板养得有点白白胖胖,就算去了一趟西北,未曾改变自己要发福,感觉胳膊上都多了肉。 就只能让自己进入到稍微辛苦的状态。 跑步去皇宫。 这可辛苦了那些锦衣卫。 金琦是没亲自来的,虽说现在金琦是负责保护张延龄安全的,但人家好歹也是锦衣卫千户,实权型的,起再早也不可能大清早陪张延龄上朝。 张延龄带着几个家仆、三十几个护卫,沿着京师的大街小巷,一路浩浩荡荡往东安门的方向跑,路上遇到人都躲得远远的,似乎生怕被波及。 终于到了东华门。 萧敬却起得比他还早,一早就在等候,见到张延龄来还带着几分催促。 “建昌伯,您马车呢?”萧敬很惊讶。 跑着来上朝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着急的,那也是乘坐轿子。 张延龄停下来,先喘了一会,道:“若以后要经常入宫,我看应该在宫门口买个宅子,这他娘的……累啊。” 答非所问。 “赶紧的吧爵爷,今日有事,咱边走边说。”萧敬不由催促着。 …… …… 张延龄和萧敬一起往奉天殿方向走。 “……鞑靼人吃了败仗,派朝贡的人马上要到京师了,这不陛下准备让您去迎接使节,这也是您风光得来的功勋。” “哦。” 又多了个活。 之前是迎接藩王使节,整出个李士实的事,现在又要迎接番邦使节,是福是祸? “再是探知,草原上果然是小王子要统一整个草原,那个火筛,现在很可能已经投靠了他们那个达延汗。” “哦。” “听说现在草原上,只有东边的兀良哈等部族,还没有被达延汗给统一,这次鞑靼人吃了败仗,很怕朝廷跟兀良哈部族来往,一起对付他们,所以陛下觉得这是达延汗的缓兵之计,想用朝贡来缓住我们。” 听到这里,张延龄脚步停下来。 萧敬往前走两步,才发现张延龄没跟上,转身看着张延龄道:“爵爷?” 张延龄道:“陛下都已经看透了草原形势,还叫我去干嘛?我累啊。” 萧敬苦笑着,进了宫还能这么自在的,还是没见过旁人。 “爵爷啊,今天的朝议您不去不行,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先在朝中提出,很可能达延汗已经要统一草原了,这对大明来说可是大事,一旦被达延汗真的重新统一草原,他们下一步不就是要入侵我大明?” 萧敬苦口婆心的样子,这是在劝说张延龄赶紧去奉天殿。 张延龄道:“草原要统一,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完成,再者就算真的被他们统一了,出兵想侵犯大明边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说着张延龄转身有要走的意思。 “爵爷,您别啊,回来回来,这是陛下让您去的,就算您不想去,这也是皇命,您不能推脱的。”萧敬死死把张延龄拉住,这才令张延龄重新转身回来。 萧敬面色苦涩,若是张延龄当着他的面又走了,回头被惩罚的一定不是张延龄,而是他。 张延龄道:“萧公公,你也知道我跟那些文官有多不对付,好端端非要去跟他们说事,还是被我提前就言中的事,他们心里肯定不自在,不自在就会给我找麻烦,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算入宫商量对策,是不是也等以后再说?” “不行,您必须去!” 萧敬这次干脆扯着张延龄走。 …… …… 奉天殿内。 君臣其实早就到齐了。 但朱祐樘此时只是拿着一些奏疏在看,而大臣则都在安静等待。 张延龄没来,朝议愣是没开始。 几个老臣心里当然不爽,但也都知道鞑靼使节要到京师的事,还知道了达延汗在完成漠南草原统一之事,他们的心情也就像张延龄所猜想的那样,很不爽。 “陛下,萧公公和建昌伯来了。”李荣看到门口来的身影,带着惊喜提醒还在低头看奏疏的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抬起头来。 果然,萧敬和张延龄前后脚进来,看张延龄身上的朝服还有些不齐整,显然是被人拉扯过的。 “开始吧。” 朱祐樘等张延龄站到臣班,萧敬也到了他身边。 张延龄刚站定,旁边一个人凑过来脑袋:“你小子怎才来?让我们久等?” 竟是张鹤龄。 张延龄瞪了这个兄长一眼,皱眉道:“你哪位?” “白眼狼!”张鹤龄骂了一句。 却见张延龄直接从人群里窜出来,跑到了周经那边去。 这边礼赞还在进行中,众大臣都在认真完成朝议开始前的必要礼数,却见一个人嗖地出来,都还没反应过来。 朱祐樘把手伸出来,打断了赞礼官的主持。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作何?” 张延龄指着对面的张鹤龄道:“回陛下,臣羞于与此等人为伍!” 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之前早就听说了张家两兄弟好像最近不和,现在居然把这股不和放到朝堂上来了? 朱祐樘冷声道:“那你可知这是何等场合?岂容你放肆?” 张延龄道:“臣愿意领罚,甚至臣也可以先行告退,臣也不想与诸位文臣为伍。” 不但针对张鹤龄,连文官也针对上。 朱祐樘脸色好像带着愠怒,但让众文官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帝发作,不由心底带着失望,又是白高兴一场。 朱祐樘摆了摆手,让赞礼官继续。 …… …… 冗杂的仪式之后,朝议正式开始。 上来所呈报的,正是鞑靼入朝上贡之事。 “……如此方显我大明恩威布于华夏,四海万民之臣服,令外夷不敢僭越,国泰而民安。”礼部尚书将事说完,退回到臣班内。 朱祐樘环视在场之人,道:“诸位卿家,鞑靼曾窃夺我中原权柄,如今败退草原,却仍旧未能彻底熄灭,随时都可能会死灰复燃,之前建昌伯曾在朕面前提过有关草原有人想做中兴之主之事,不知诸位卿家是否还有印象?” 众大臣皆都不言。 陛下,我们脑子好使,当然记得他说的话,不用您来给我们点醒。 “却不知诸位卿家,认为应该如何应对鞑靼朝贡之事?”朱祐樘又抛出问题。 还是没人回答。 朱祐樘自然也就把目光落在张延龄身上,道:“建昌伯,你认为呢?” 先前还在怪张延龄不懂规矩,结果有事还是问张延龄,皇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张延龄你无论在朝堂上怎么闹都行,只要能办事一切由着你来。 张延龄道:“陛下,臣认为,鞑靼派人来朝贡,把贡品收下便是,以往又不是没收过。” 这种对话显然就没什么营养,体现不出张延龄“高超”的廷辩水平。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不会不知道鞑靼上贡的目的吧?” “陛下,臣猜想的话,他们自然是想恢复边市的贸易,想继续让我大明跟他们互通有无……准确说,把他们所没有的东西给他们,而他们能提供给我们的……寥寥无几。”张延龄道。 朱祐樘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你对重开边市有何看法?” 张延龄还没等回答,一旁的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此事应该从长计议,不应在尚未见到鞑靼使节之前,就做定案,尚且不知鞑靼人的意向如何。” 张延龄道:“所以说徐阁老你就是太谨小慎微,没见使节之前就不能商议了?再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们的使节?贡品留下,人直接赶走,我觉得倒是最好的选择。” 吏部尚书屠滽道:“两国之邦交之事,岂容儿戏?” “屠尚书说错了,鞑靼可不是什么国,他们不过是我们大明的附属藩地罢了,今年可是他们主动不守臣道在先,现在被教训了,改而来上贡,主人家还会给他们好脸色?” 张延龄的话显得很激进。 众大臣,还有皇帝,脸色都不善。 道理听起来也对。 但大明一直以来追求的也仅仅是九边安定,既然鞑靼人都主动来上贡了,没理由不相安无事。 “陛下,或许因为臣是主战派的缘故,所想所念都乃是不能惯那些不臣之人的毛病,上贡可以,谈任何的条件都不可……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跟诸位同僚的意见相左,若是有冒犯到诸位主张的地方,你们……就受着吧!哼哼!” 张延龄前半段是目中无鞑靼人,后半段就是目中无在场之文官。 朱祐樘本来还觉得这个小舅子有点不识相,明明都让萧敬提前去提醒他自己的意向,这小子还在这里唱反调。 但仔细一琢磨。 瞬间恍然。 这小子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朕,他不想去迎接鞑靼使节啊。 你不想去,朕偏让你去! 朱祐樘道:“朕先不探讨如何回复鞑靼人的问题,只说你觉得朝廷应该派任何去迎接鞑靼使节?” 张延龄道:“陛下,只要不是臣去,谁去都可。” “哦?这是为何?”朱祐樘还饶有兴致在追问。 张延龄认真回道:“陛下,臣都说了,自己是主战派,臣从来不认为跟鞑靼应该用和谈的方式,一定是要用武力令其屈服,甚至是将草原整个纳入到大明的版图,所以臣去迎接必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可能会有损我天朝上邦的威风。” 徐溥道:“建昌伯,既然你也知自己取得了西北的军功,由你去跟鞑靼人会面,恰好可以恩威并施,令鞑靼使节有所收敛,不敢提出过分主张。” “徐阁老,我没听错吧?以往你可是觉得我最不懂规矩,简直是将大明典制破坏了个遍,现在你居然推崇让我去当迎接外邦使节的代表?你不会也跟我一样,转变成主战派了吧?” 张延龄的话,让徐溥很是着恼。 但他所遵循的正是“敌人所拒绝的正是我所要支持的”的辩证观,知道张延龄不想去,当然要推着张延龄往前走。 朱祐樘道:“其实朕也觉得,徐阁老所言在理。” “陛下……”张延龄当然要体现出自己对此事的反对。 朱祐樘一抬手打断了张延龄的申辩,道:“既然徐阁老都推荐你去跟鞑靼使节会面,朕就派你,协同礼部之人前去迎接,鸿胪寺方面也派人协同。” “臣遵旨。”礼部尚书徐琼出来领命。 有些大臣很着急。 之前张延龄迎接地方藩王,皇帝就有意让张延龄往礼部伸手,不过因为地方藩王的事还算小,不能形成什么气候,以及后来出现李士实的案子,张延龄在礼部也就没形成任何气候。 但现在不同了。 张延龄相继在户部、工部和兵部混出名堂,现在再出面迎接鞑靼使节,那岂不是说…… 但徐溥等朝中顶级文臣,却没一个出来反对的,反而是推着张延龄出来领差事,就让很多人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陛下,强人所难,何必呢?” 张延龄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竟然当着众大臣的面,在对皇帝诉苦? 这小子。 真是蹬鼻子上脸。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反差 “迎接鞑靼使节的事,就交给建昌伯了,诸位卿家若有意见暂且也先保留吧。” 朱祐樘大概也知道很多人对张延龄不服气,所说的话愈发像是张延龄的口吻。 一些大臣似乎是明白了为何朱祐樘会对张延龄这般器重,不单纯是因为张延龄是皇帝的小舅子,更因为张延龄的脾性,其实很对朱祐樘的口味,只是以前朱祐樘被文臣压抑太久了没机会施放。 但等朱祐樘见到了张延龄那不讲理应对朝臣的态度后,似乎就打开了朱祐樘内心一个潜在的门,把朱祐樘的情绪也给宣泄出来。 潜移默化的,皇帝已经开始接受,甚至开始使用张延龄那套。 “还有一件事,建昌伯。” “朕眼下让你办的两件事,一个是调查宁王之死背后的缘由,以及你兄长跟长宁伯械斗之事,你可一定要及早给出定案,不能拖延太久,朕一件事再给你三天时间,六天之后你必须要把两件事详细呈奏上来。” 朱祐樘居然还学会了给张延龄施压。 你小子不是说朕强你所难吗? 那就让你知道朕可以把你强人所难到什么程度。 张延龄好奇道:“陛下,要这么快就把两个案子定下,您不会是想……让朕用刑吧?” “你小子,再说什么呢?什么用刑?”张鹤龄一听弟弟说要用刑,想到昨夜弟弟对自己那番威胁之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弟弟喜欢放肆朝堂,那我也要学他,这有何难? “放肆!” 朱祐樘瞬间暴怒。 张鹤龄也不多害怕,弟弟刚才不也被姐夫这么教训? 但他显然没把自己摆正位置,以为自己在朝堂上可以跟弟弟划等号,却不知这朝堂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乱来的,之前皇帝没管他是因为张延龄人不在京师拿他当个替代品,现在正好皇帝也想借着他跟周彧家族械斗这件事,要惩戒于他。 他这算是撞到枪口上来了。 “陛下,臣……”张鹤龄还想跟皇帝争辩。 朱祐樘厉声道:“如此不守规矩的臣子,难怪建昌伯想将其逐出家门,来人,将他轰出朝堂,于午门外杖责二十!” “啊?” 张鹤龄彻底傻眼了。 弟弟还没把自己怎么着呢,怎么姐夫这么不讲情面? “陛下……老二……快帮我求情啊。”张鹤龄眼看锦衣卫已经上来抓人,他赶紧向弟弟求助。 张延龄还真的走了出来。 朱祐樘伸手先叫停了锦衣卫,然后看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是想替寿宁侯说情吗?” 张延龄拱手道:“回陛下,臣并不打算为他说情。” “那你要作何?”朱祐樘微微皱眉。 张延龄道:“陛下说要教训臣这个不争气的兄长,臣认为很有必要,若再不行惩戒,他简直要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但臣又觉得,只是杖责于他的话,伤在他的皮肉,他未必会知痛,也起不到很好的惩戒效果。” 张鹤龄本来对这个弟弟已经恨之入骨了。 听了弟弟的话。 他好像稍微听明白一点,弟弟这还是在拐弯抹角为自己说情啊。 “那建昌伯,你认为如何惩戒他,才能令他知痛呢?”朱祐樘续问。 张延龄回道:“臣认为,应当让他出银钱一万贯,赎买他的杖刑,这样他就知道痛了。” 张鹤龄大为惊讶道:“二弟,你在说什么?为兄哪有一万贯?” 张延龄道:“之前户部借盐引平抑官盐价格,我们张家二人是一同出资的,其后他拿到了至少有两三万贯的营收,我的那部分大多数都捐赠朝廷充作军需,但他的那份……”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寿宁侯,你可愿意……” “臣没有!都是臣这个二弟胡说八道,臣没赚那么多,若要出钱……宁可受杖刑。” 想让张大侯爷出钱赎杖刑? 简直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张延龄摊摊手,大概的意思是,我替你说话了,是你自己不接受,那我也爱莫能助。 朱祐樘见这个小舅子如此没有“忠君爱国”和“为君分忧”的心思,也带着几分气恼,摆摆手道:“那还等什么?打吧!” “陛下……” 张鹤龄这才意识到,弟弟出来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好像姐夫打自己的心更坚定了,要是弟弟不出来说这番话,或许姐夫还可能会手下留情。 但现在……一切无法挽回。 …… …… 等张鹤龄大喊大叫被人拖出去之后,现场的文臣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他们似乎都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都在面面相觑。 这算是皇帝对张延龄跟周彧械斗的惩罚? 并不是! 只是因为张延龄刚才于朝堂上有所放肆,才会被皇帝拖出去打。 但要说放肆,好像先前张延龄的放肆更甚,为何当时皇帝就不打张延龄呢? 朱祐樘脸上仍旧有怒色,道:“建昌伯,朕已定下六日的期限,你尽快处理完毕之后上奏,今天朝议之后你到乾清宫去一趟,朕还有迎接使节方面的事嘱咐于你。” “臣遵旨。” 张延龄只是态度平和做了领命。 在场大臣即便有想出来反对张延龄继续在朝中当祸患的,此时仍旧选择了沉默。 避免不敌张延龄的方法,自然是不跟张延龄交手。 连徐溥等人现在都开始变得世故圆滑,那些中下层的将领知道自己更不是对手,也就不会再去当面挑战。 他们也不觉得眼下是挑战张延龄的好时机。 …… …… 朝议结束。 张延龄随萧敬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萧敬脸色还有些惊惧,似为之前张鹤龄被打的事而觉得后怕,连之前一向“铜墙铁壁”一般的张家老大也挨揍了,或许这意味着一种风向的转变。 张延龄到了乾清宫门口,等萧敬进去通禀。 许久没见人出来。 过了很久之后,却是李广从乾清宫里先行出来,还用示威一般的眼神打量张延龄一眼,随后他才往西边而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萧敬才通传让张延龄进去见面。 “延龄啊,朕给你六天的期限,主要是给外人看的,其实这两个案子已经不用再继续调查深入。”朱祐樘笑呵呵跟张延龄说着。 这态度,跟之前在朝堂上那冷冰冰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延龄道:“臣不明白陛下之意。” 朱祐樘道:“宁王已死,朕也想让你查出宁王幕后所藏的所用谋反之用,但先不说此是否存在,就算是真的存在,就怕宁王子女也未必知情,这种事宁王怎可能会提前告知至亲?” 张延龄点点头,听起来似是有几分道理。 “即便要查,也要从江赣地方上查,朕派了锦衣卫和地方上的人马前去宁王府周边明察暗访,所以此案你只需要做一个总结整理下来,无须再深入。” 朱祐樘做了安排,意思是张延龄不用继续再往下查了。 “臣遵旨。”张延龄行礼。 “至于你兄长跟长宁伯两家的恩怨,就更不用耽误时间,朕觉得你兄长最近也的确是太过分,今天打他便是小惩大诫,回头便着令他跟长宁伯二人去西北劳军半年,算是对他的历练,今天的事朕会跟你姐姐说……相信你姐姐也会接受。” 朱祐樘显得很自信的样子。 张延龄心中不以为然。 陛下,您这个妻管严是不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朝廷内,您是一言九鼎没人能质疑您的权威。 但问题是,到了家内的事,你觉得你妻子会听你那一套?打你小舅子之前都不跟你老婆商量,你这是要造反啊! 如果你和你儿子真觉得自己能制得住这个妻子或母亲的话,那我们两兄弟也不会在未来二十年时间里横行无忌。 张延龄知道朱祐樘要“倒霉”了,但也不能直说,还要表现得很赞同的样子,行礼道:“陛下教训家兄,乃是家兄咎由自取,臣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相信皇后也会。” “嗯。”朱祐樘点点头,一脸自信。 突然就好像走出妻管严的束缚。 张延龄心想:“现实会给你好好上一课!” …… …… 把两件事说完,接下来就要说迎接番邦使节。 朱祐樘道:“延龄,你觉得应该如何对待鞑靼使节来访之事?是战?是和?” 张延龄不解道:“陛下不是吩咐臣如何做的吗?” 说了要来吩咐一番,结果是来问策的? 那意思是,你没准备好喽? 朱祐樘笑道:“朕在朝堂上就那么一说,你在朝堂上所言虽然有时候太不中听,但道理还是很诚恳的,朕怎会坐视鞑靼崛起,甚至是一统草原?开边市一说,朕也是不同意的,但如何能维持现状,最好是让草原陷入纷争,还要听听你私下里的意见。” 朝堂上的意见问完了,还要问私下的意见。 一旁的萧敬耷拉着脑袋,对他来讲这简直是在上课。 奉天殿里皇帝刚把张家老大给打了一顿,对张家老二态度也不善,结果到乾清宫里来,那态度完全就不同了。 张延龄道:“战和的概念太过于片面化,大明乃是草原之主,他们不过是大明的藩属之地,臣认为,应当巧妙运用草原的矛盾,来分化瓦解!“ 朱祐樘可不是靠几句似是而非说辞就能糊弄的君王。 “如何运用?”果然是要刨根问底。 张延龄笑道:“陛下,其实大明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那个达延汗,巩固草原东部部族的地位,那何不马上派人去传召让东蒙古的各部族,尤其是兀良哈等部,也来京师朝贡呢?” “哦?” 朱祐樘皱眉。 “臣觉得,现在东部草原的那些部族,也知道自己即将被吞并,无论这个达延汗是否为草原正统,但哪个部族愿意被别人吞并,给别人缴纳赋税呢?只有竞争的几方,在朝廷的斡旋之下不敢妄动,才能令草原处于纷争的状态。” “但臣认为这也仅仅只是短时间内的计策,要长远的话……” “非要出兵征服草原不可!” 张延龄现在已经摆明姿态,自己是大明的主战派。 主战派当然要有主战派的思想。 那就是彻底征服草原。 他也知道朱祐樘是不可能那么冒进的,所以对于他出兵草原的计划也不会接纳。 朱祐樘道:“只要能让草原跟大明暂时相安无事,也就很好了,至于要征服草原……即便雄才伟略如太宗皇帝,也尚未能平草原,更何况朕乎?” 张延龄笑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征服草原不但要看军事调动,也在于天时地利人和等配合,如今草原出了个所谓的中兴之主,其实草原部族也并不想为其所统治,谁又愿意牺牲自己部族的利益,去跟大明为敌呢?” “有了所谓的中兴之主,下一步可能就是要重新入主中原,两方开战炮灰还是那些边缘部族的子民。” “所以当大明要令草原安定时,草原人人心所向,其实还是追求安定,未必会跟鞑靼人站在一道!” 这算是对草原形势的一种分析。 大环境之下还是主和。 可一旦达延汗崛起,势必会趁机攻伐大明,比如说弘治九年的战事,再或者是未来几年…… “行,朕觉得你对草原的形势看得透彻,如何做全看你了,外人未必有你这般的深谋远虑。”朱祐樘对张延龄充满了信任,话语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恭维,“只要你知朕是为令草原继续陷入动乱,这便足够。” “对了延龄,之前你带名医去诊治李先生公子的病情,结果如何?”朱祐樘突然又转换了话题。 张延龄道:“臣听说,有一种可以用砒霜治疗花柳的方法,其非常凶险,所以臣跟李大学士建议,让他自行做出抉择,是让李家公子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但迟早要死,还是冒险一治,臣甚至也说了,若把人治死了,这骂名臣自己来担。” 朱祐樘苦笑道:“连名医都治不好,你的偏方是从何而得?” 张延龄挠挠头道:“也无非是江湖传言,臣自己也不确定,有关李家公子的病情,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陛下不必费心,臣能自行处置好。” 朱祐樘点头道:“行,那朕也就不过问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男人之交 君臣的交谈非常轻松愉悦。 朱祐樘随即还想留张延龄在宫里吃午饭,张延龄却赶忙以要准备处理公事为由,请求离宫。 张延龄又不是蠢人,皇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我去当挡箭牌,让你妻子不好意思教训你,何况你在决定打你另一个小舅子时,就应该安排好所有的退路。 朱祐樘也没勉强,点头,让萧敬送张延龄出宫。 “建昌伯,您实在不该拂了陛下的好意。”萧敬在出宫时,还有意在提醒。 张延龄惊讶道:“我不在宫里吃饭,是为了更好处理公事,萧公公的话是何意思呢?” 萧敬一怔。 他当然不能去揣度皇帝跟皇后之前的相处方式,虽然他心里也门清,但还是不能在张延龄面前揭破。 虽然他觉得张延龄很可能是知道朱祐樘想让其当挡箭牌,可万一这小子真不知道,说出来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看懂也要装作不懂,这就是在宫里当执事必须要学会的做人准则。 …… …… 张延龄出了宫门。 金琦已经到岗,他回到京师之后也没有马上去锦衣卫或是新的东厂去应差事,只专心保护张延龄一人。 “爷,听说咱家大侯爷今日在朝堂上被打了,不知……是真是假?”金琦上来就拿他听来的小道消息问询张延龄。 张延龄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不知是谁坑的咱家大侯爷?”金琦似乎还有些不忿,居然想继续追问。 张延龄打量着这小子,金琦马上感觉到张延龄的目光不太对劲。 他赶紧把头缩了缩。 张延龄冷笑道:“那厮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被陛下叫出去打了二十棍子,算是小惩大诫,怎么,你替他觉得冤屈,想为他申冤不成?” 金琦大惊失色道:“小的可并无此意。” 说话之间他还有些纳闷,心想着昨天明明张家兄弟已经在戏楼之间碰面,难道还没冰释前嫌?不是说兄弟没有隔夜仇吗? 我这张嘴是不是太长了,以至于给自己的脑袋找麻烦? “爷,您的马车呢?”金琦又问了一句,问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好像还是不该问。 张延龄道:“两条腿走路不是很好吗?锻炼身体报效大明,这点觉悟都没有怎么从军?活动起来!” 于是乎,张延龄带着一群人,迎着秋日的暖阳又跑动起来。 …… …… 内阁。 四名阁臣难得都在,坐下来商讨票拟时,却也难免要提到张延龄。 “徐老,如今张家外戚在朝中已成势力,之前陛下还说等他将盐务之事处置完毕,便让他卸任户部侍郎,可如今他连西北都去过,盐务也基本与他无关,为何不能在朝堂上提出让他早些把差事拿下来?” 刘健显得很坚持。 觉得既然之前朝堂上都商量好了,张延龄当时都放了狠话,说是办完事都不想当文官。 现在更应该顺手推舟才是。 徐溥摇头道:“正是因为他风头正盛,才不好出手,要等他出错。” “这……又是何故?若他一直不出错,难道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刘健还是不甘心。 徐溥没回话,而是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陛下如今在一些事上倚重于他,贸然提让他离开户部,即便陛下有心如此,也会认为是朝中文臣对他有隔阂,陛下也不会同意。” “要么等他自己跟陛下提,要么等陛下想起来有这回事,再或者是等他于处理事务时出了差错,陛下必不会让他在户部留太久,毕竟外戚的天性贪财好利,陛下也不可能让他一直在户部为蛀虫。” 刘健尽管心中不忿,却只能坐下来不言语。 谢迁道:“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出个错?” 这意思是,要加以陷害。 李东阳和徐溥同时看着谢迁,大概只有谢迁在四人中可以不拘泥于成法,会用点为世俗所不容的手段。 徐溥道:“不必用我们出手,他在朝中长久不下去,只要我们不跟他正面为敌,陛下便会发现他失去了制约我们的价值,那距离陛下弃用他也就不远了。” 徐溥到现在,还是有一种迷之自信。 觉得张延龄不可能一直这么风光,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并不需要自己出手。 之前也尝试出手太多次,都徒劳无功,似乎不加理会才是铲除张延龄的最好策略。 …… …… 皇宫内。 萧敬在送走张延龄之后,回到了乾清宫。 朱祐樘叹道:“克恭,你之前所说延龄他与李先生单独密会,原来说的也并不是朝中事务,而只是涉及到李先生儿子的病情,看来是你多心了。” 原来萧敬回来后马上就告了状,尽管他觉得可能这样不合适,但为了体现出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还是没有任何隐瞒。 看样子,皇帝也没有怪责萧敬。 无论朱祐樘如何信任张延龄,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张延龄无端端在李东阳府上,跟李东阳单独说了话,这种事皇帝岂能漠不关心? 萧敬道:“老奴之前也不解,为何建昌伯在去李府之前,要那般吓唬两个民间的大夫,原来是他并不想让大夫开出太激进的方子,让他们知难而退,为他自己出手帮李阁老诊病做铺垫。” “哦?此话怎讲?”朱祐樘好像还没考虑到这一层。 “陛下您想啊,要不吓唬了那两个人,他们若真说能给李阁老的公子把病治好,哪怕只是在信口吹嘘,那无论病是否治好,还有建昌伯什么事?” 萧敬试着分析,“或许在建昌伯心中,还是很愿意跟李阁老联姻的,所以才会承担责任。” 朱祐樘本来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心,但听了萧敬的话,不由皱眉起来。 如萧敬所言,若张延龄不想跟李东阳联姻的话,为何还要自己出手去治病?直接不管不问不更应该符合张延龄的意愿? 不过随即朱祐樘苦笑起来:“克恭啊,朕本来就是想让延龄娶李先生女儿的,既如此,那延龄眼下做的,不正是在顺着朕的意思?你不会是让朕因此而怀疑他吧?” 是皇帝让张延龄去讨好李东阳,现在张延龄真的在讨好李东阳,为什么到萧敬这里,就好像成了攻击张延龄的点? 萧敬吓得身体一哆嗦,赶紧道:“老奴并无此意。” 朱祐樘笑道:“朕之前也问过李天师,他告诉朕,想要诊治花柳这种病,可并不容易,这世上还没有任何的良方,所以……呵呵,任由他去吧,朕并不觉得延龄有跟文臣走近之可能,就算他真有此信,文臣会给他如此的机会吗?此事暂且不提了!” 萧敬赶紧回道:“老奴遵旨。” 萧敬心中还有些后怕。 在皇帝面前攻击张延龄,其实是没好果子吃的,这点他心里非常清楚,万一再被张延龄知道他这么做…… 他就更要倒霉了。 朱祐樘起身道:“朕要去见皇后了,剩下的奏疏交给你拿去司礼监吧,有悬而未决的再拿给朕看!” 说完朱祐樘起身而去,萧敬赶紧把奏疏收拾之后,往司礼监的方向送去。 …… …… 永康公主府。 永康公主来到后院,见到了难得跟她见一面的皇妹德清。 “真是稀客啊,最近都没见你出来,皇妹你不会真的打算就地出家了吧?”朱效茹一上来语气就有些生硬。 大概是对妹妹最近疏远自己而觉得生气。 德清问道:“姐姐,最近姐夫怎样?” 朱效茹皱着鼻子道:“我刚把你姐夫赶出门了,最近在家里一点都不给我争气,本想在户部给他寻个差事,结果他去户部没干几天就回来,说是户部的人不肯接纳他!” “皇姐夫本就不为户部官员,即便建昌伯人在户部,但他过往带兵往西北去,如何又能照顾到他?光靠皇兄的传奉,恐怕难以在户部这种严谨的衙门中立足。” 德清居然煞有戒心在分析崔元的官途。 朱效茹蹙眉道:“我说皇妹,你来……不是消遣姐姐我的吧?” 德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出言太刁钻了,面带羞愧道:“我……就是想出来走走,而且我不是出家,我是……想遁入道门。” “有区别吗?”朱效茹终于占据了上风,白了妹妹一眼,把对话的主动权拿回来。 “要是你觉得无聊,你干脆去找张家老二去,他现在可是风头正劲,得了西北军功之后,马上要封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了咱大明的宰相,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朱效茹想到妹妹居然会“钟情”于张延龄,心里便来气。 简直是把张延龄当成了仇敌。 “皇姐别取笑我了,我……我对他没想法。”德清辩解。 “哼,你要是对他有意思才好,反正现在谁都知道他要娶的是李大学士的女儿,从此以后你就当望夫崖,守着青灯古佛过日子吧!” “皇姐,我是要入道门,没有青灯古佛。” “都一样!” 姐妹二人以往无所不谈,关系也很好,但现在坐在一起,感觉隔阂非常之大。 朱效茹道:“我让你姐夫去见张家老二了,既然我不能为他争取到好的差事,张家老二总可以吧?之前让你姐夫白帮他了?” 德清蹙眉道:“皇姐既曾看不起他,为何还要让姐夫跟他接近呢?皇姐似乎忘了……也罢!” 朱效茹本能想到,皇妹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有关张延龄跟自己赌约的事。 但一想,好像这个小皇妹对此还并不知情,一时也就僵在那,连对话都难以进行。 …… …… 崔元果然去找张延龄了。 本来他不想去的,男人之间的交往,重在没有利益纠葛,一旦有了明面上的利益纠纷,还要让势弱的一方去见势强的一方,自然是不情愿的。 崔元当了驸马,本来就没得到应有的尊重,现在让他出来见张延龄,更觉得很憋屈,这居然还是被妻子勒令出来的。 但等他见到张延龄后,发现张延龄的态度还算是友善。 “崔兄啊,听说之前你在户部半个月,可惜我没在京师,不然的话还能帮你在户部好好做点事,以后当个户部主事其实也是可以的,但其实你我这样的勋贵,真正的出路还是在都督府,其实从军是不错的选择。” 张延龄笑着招呼崔元到了酒肆二楼,坐下来请崔元吃饭。 崔元显然也没什么胃口。 崔元道:“建昌伯,其实之前能跟你一起做事,是在下平生最高兴之事,但奈何之后……长公主与你有了些许的过节,在下都不好意思再与你同行。” “没事,我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崔兄你的本意,这种事……理解就好。” 张延龄笑着说了一句。 之前崔元还是帮自己做了不少事的,怎么说也不能直接对崔元弃如敝履。 二人坐下来吃了饭,张延龄不断给崔元倒酒,让崔元好生尴尬。 喝了几杯之后,崔元面色更加羞惭:“建昌伯,实在是长公主太过于强势,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其实曾经我好友很多,也与他们过从甚密,甚至我也想与建昌伯一同有一番作为,但可惜……唉!” 崔元不断唉声叹气,大概进入到喝醉话痨的状态。 “没事没事,咱继续喝。” “建昌伯,我都不好意思喝你的酒。” “咱这般关系,还在意这点东西作何?来人,再上两坛好酒。” 正说话之间,金琦走上来,凑在张延龄耳边说了两句话。 崔元一脸通红,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张延龄笑道:“是这样,今晚在教坊司内有个酒局,不知崔兄你是否同去?” “教坊司?”崔元听到这名字,不由打个寒颤。 自己当驸马的,敢去教坊司这种地方?回家岂不是要遭殃? “说起来惭愧,是有人想给我设接风宴,有官员也有很多京城的士绅,他们这是想趁机跟我攀关系,本来是不想见的,但作为外戚,人家诚心邀请,我避而不见的话……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懂场面事?不如崔兄与我一同去应酬一下?” 张延龄继续相邀。 崔元本来肯定是不想去的,但见张延龄如此诚恳,应声道:“在下愿意同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拦不住 当晚张延龄还真带崔元去了教坊司,不但去了,还找了陪酒的姑娘,让崔元喝醉之后,本还想让崔元进房间好好跟姑娘温存一番。 但关键时候,崔元还是没有“行差踏错”,关键时候悬崖勒马,但此时他也喝得太醉,张延龄让人送他回去。 “爷,这位长公主驸马,似乎不适合这种地方,看他好像很拘谨。” 金琦让锦衣卫出去送客之后,回来跟张延龄叙说他的看法。 张延龄瞥他一眼道:“多事。” 金琦笑了笑。 带着长公主驸马来教坊司,对他而言似乎也觉得很有意思,好像张延龄有意要整崔元或是朱效茹,更深层次的意思他就看不懂了。 就在张延龄也准备回去时,苏瑶亲自过来见张延龄,此时的苏瑶一身男装。 “先前还是你兄长,怎么变成你了?”张延龄很好奇。 苏瑶道:“家兄先一步回府,有关那些士绅的事,让妾身跟老爷细说。” 张延龄点点头道:“那我们回去的路上再讲。” 出了教坊司,刚上马车,却是金琦再一次出现在张延龄面前,金琦的脸色还有些着急:“爷,大事不好。” 金琦看到苏瑶,自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小嫂子”,却不敢在外人面前明说。 张延龄摆摆手,金琦这才靠到张延龄耳边道:“菊潭郡主服毒自尽了。” “什么?”张延龄皱眉。 李廷用若是死了,他一点都不觉得稀奇,毕竟之前都已经病入膏肓,死就是这几天的事,菊潭郡主之死绝对超出他的意料,更重要的是,现在菊潭郡主还是钦命由他看管的罪犯,若是死了,宁王府那边肯定是不会追究的,但其他的皇亲国戚会怎么想? “瑶瑶你先回去,我还有要紧事做。”张延龄说完直接牵过马匹来,骑马与金琦等人往看押菊潭郡主的地方而去。 …… …… 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本来都快睡下,但在睡之前还是有些不安,随即叫了丫鬟来。 “回长公主的话,长公主驸马他还没有回来。”丫鬟的回答,让朱效茹很恼火。 朱效茹道:“让他去见张家老二,不会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家门都不顾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另一名丫鬟的声音:“长公主驸马回来了。” 朱效茹这才整理思绪,到了平时让丈夫独睡的小院里,平时她并不会跟崔元同房,一直都在摆架子,一般时候她也不会进这小院。 在这家里,崔元才好像是那个被娶回来的,而她才是这一家之主。 “参见长公主殿下。”扶崔元进来的,是府内的下人,见到朱效茹深夜过来,赶紧行礼。 朱效茹看了看醉醺醺已经不省人事的丈夫,冷声道:“谁送他回来的?” “回长公主,是锦衣卫的人送回来的,好像是建昌伯让其送人回来……说是从教坊司那边……”下人不敢隐瞒。 朱效茹怒道:“教坊司?怪不得都敢这么晚回来,原来去……” 她本来想直接发作,但似乎又碍于自己的面子,要是被人知道她长公主的驸马出去鬼混,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 “扶他进去!”朱效茹厉声说一句。 崔元在下人的搀扶下,终于到了他的屋子里,等下人安置好之后,朱效茹才想要进去。 丫鬟道:“长公主殿下,长公主驸马他已经……歇息下了。” “是喝醉了?还是装醉?”朱效茹气呼呼看着里面,再没踏足进去。 丫鬟自然没法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 “也罢,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还有那个张家老二……”朱效茹怒不可遏,但也只是表现一下自己的怒气,真让她去把张延龄如何,她还没那底气。 更是无计可施。 就是带你丈夫去了花街柳巷,你能把我怎么着? …… …… 张延龄连夜到了看押菊潭郡主的小院。 进来之后,就看到一具尸体摆在正堂中央,周围有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还有两个负责看管的婆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官爷饶命,之前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就……咽气了。”婆子见到张延龄进来,还要做一番解释。 顺天府的一名衙差走过来道:“爵爷,顺天府张府尹马上就到,是否……如实报与他?” 张延龄点点头。 很快,顺天府尹张玉就出现在别院内。 张玉一看就很着急,最近他跟张延龄来往很少,谁知道再见面就是为菊潭郡主服毒身亡之事,他自己也有些着急,生怕这件事影响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死了?”张玉没有上去查看尸体,言语之间还不太肯定。 张延龄道:“已经查验过,人的确是死了。” “唉!” 张玉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事,也只能如实上报了,不知建昌伯您有何指示?” 张延龄道:“我能说什么?人死在被我看押的时间内,就是故意让我难堪,张府尹也没必要隐藏什么,有什么直说便可,就算你参劾我看押犯人不力,我也认了。” “岂敢岂敢。” 张玉跟张延龄对了一下死亡的时间和中毒的事情,得知是中午时就已经服了毒药。 死亡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婆子说之前菊潭郡主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躲在房间里没出来,她们就没怎么留意,晚上时候还有人进去送过饭,也没察觉异常,一直到夜晚睡觉之前需要查验才发现死在床榻上。 “明日我也会跟陛下呈报此事,张府尹尽管直说,若是要跟刑部、大理寺对接,也由张府尹去对接好了,这种事……真是麻烦!” 张延龄一副不想再理会的样子,随即离开了别院。 金琦立在那还有些惧怕,似乎觉得张延龄可能会迁怒于自己。 “小金子,你不用往心里去,她诚心寻死,就算是早发现,将她救过来,回头她还是会死,只是我有一事仍旧不敢确定。” 张延龄所想的,自然是这个女人到底是真身还是替身。 这才是让张延龄纠结的地方。 照理说一个郡主,是不可能作假的,但偏偏…… 张延龄也就懒得去想。 只能让人继续去找寻,看是否能找到当初那个曾经跟他有“露水情缘”的女人。 …… …… 到第二天早朝之前。 在奉天殿前候见的众大臣,都知道了菊潭郡主身死之事,对他们而言,这似乎就是他们一直苦等的“机会”。 一个让张延龄犯错,不用他们去说什么,就让张延龄失去皇帝信任的机会。 当然他们自己还是要落井下石的,但这次他们很谨慎,在开始之前没有做任何的商议,但其实计策方面都已经胸有成竹,谁让死个皇亲国戚还是郡主这种事,对于大明来说本就是大事,皇亲国戚那边不可能不追究呢? 朝议开始,众大臣发现,张延龄却没出现在现场。 上来所商议的事情,基本都是涉及到西北修筑城塞的,在户部已经出具了来年的盐引之后,各地的商贾都在往西北聚集,西北各地,尤其是偏头关等处很快就筹集了修剪城墙边塞的启动资金,修筑的工程也已经宣告开始。 这就是皇帝当机立断的威力,也是户部配合的功劳。 再往深了去说…… 功劳还是张延龄的。 终于在朝议快结束时,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昨夜城内发生一事,菊潭郡主于看押的寓所内服毒身亡,如今身体已勘验过,确定无他杀之嫌疑……但,建昌伯看管不力,应当追究其罪过。” 事也说了,想法也说了,还是在针对张延龄。 但说得是合情合理。 朱祐樘道:“其实朕昨夜便听东厂的人提及,不知菊潭郡主的毒药,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让白昂怎么回答?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此事恐怕还要问建昌伯,毕竟人在他的控制之中。”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诸位卿家,莫不是以为毒药是由他给的?要杀人灭口不成?” 没人回答。 这问题还是太尖锐。 让人猝不及防,皇帝要回护张延龄之心也很明显。 “建昌伯事务繁忙,从西北回来之后,朕也一直在用他为朝廷做事,他不可能事事都做到面面俱到,一个诚心寻死的案犯,也并不受他的控制……这样吧,看管案犯之人,一律降两等留用,直接看管者罚奉三月,诸位卿家可还有意见?” 皇帝当即给出了惩罚措施。 作为“始作俑者”的张延龄,丝毫无损。 却是让那些看管菊潭郡主的人承担罪责,这么大事化小的方式,众大臣自然不满意。 这可是我们苦等了很久的机会,可不能就此放过。 徐溥道:“陛下,如此会不会……令朝中皇亲有意见?毕竟菊潭郡主的罪行也尚未有定谳,之前她不过是出面要跟李士实幕后之人做接洽,并不能表明她就是李士实的幕后元凶,更不能证明李士实跟宁王府有勾连。” 朱祐樘一时不言。 左都御史闵珪也走出来道:“陛下,如今涉案人等之中,主犯尚未判决,而与此案可能有牵连的宁王及菊潭郡主,都已身死,此案是否也该做了结?” 朱祐樘皱眉道:“你们真觉得,此案应该到此为止?以建昌伯所言,背后可是有诸多私藏的军械物资等,尚未找寻到,你们不会认为,一切都不找了吧?” 众大臣又都不言,但看他们的态度,似乎很支持闵珪的意见。 找下去,死了宁王和他的女儿,朝野中的皇亲国戚人人自危,你若是有实质证据还好,就以李士实曾跟宁王府有来往,就把藩王和郡主这么逼死了,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 朱祐樘看了看在场大臣,冷声道:“那此案容后再议吧!” 显然朱祐樘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他也不想再继续探讨后面的议题,起身便离开了朝堂。 众大臣也不多说,看起来是输了,但也给了皇帝压力,同样让张延龄腹背受敌。 腹部的敌人就是他们这些文官,背后的敌人就是那些皇亲国戚。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种胜利。 …… …… 朱祐樘从奉天殿出来,径直回到了乾清宫。 而张延龄已在乾清宫等候多时。 张延龄没去奉天殿,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私下里跟朱祐樘商议有关案情的事。 “陛下。” 张延龄见朱祐樘回来,不由行礼。 朱祐樘道:“果然如你所料,死一个菊潭郡主,那些大臣都要拿你是问,你也是的,怎就没把人看好呢?” 皇帝言语之间还有怪责之意。 张延龄则显得很轻松,笑了笑道:“人要死,拦不住啊。” 朱祐樘皱眉道:“她死不死没关系,总归是涉案之人,但若是宁王牵扯到谋反的案子再没有结果的话,那此案就只能告一段落,之前已有皇亲国戚上奏要为宁王昭雪,说是朕逼死他的,你知道朕也不想跟这些皇室中人一般见识。” 朱祐樘虽然是皇帝,但始终是朱家人。 老朱家的皇亲国戚,在朝中的影响力巨大,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反皇帝的话,皇帝也不好应对。 到时他们说要惩治张延龄,皇帝就算有心要保,就怕到时也是骑虎难下。 张延龄笑道:“陛下,容您给臣一点时间,其实臣已经查到一些线索,或许最近就能把宁王的案子结案。” “哦?” 朱祐樘面带不解,“延龄你是说,不用长时间的调查,你人在京师之中,就能查到宁王幕后所藏的谋逆之用?你……可不要太过于自信,朕这几月已经派了很多人到江赣去查,都还毫无线索呢。” 张延龄道:“臣所追查的方向并不是江赣,臣料想,宁王若有心谋反,必定不会把谋逆之用藏在自己的家门口,他所用之人也未必是宁王府之人。” “谁协同他谋逆,谁就看管着这些东西,就算是朝廷找到,或许有人也会承认这批东西是他们的,以混淆视听,如此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 朱祐樘微微点头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 “陛下放心,若臣未来半月时间内真查不出来,臣愿意放弃宁王案的追查权,同时也会承担‘诬陷’宁王的罪责。只需陛下这半月时间,对于宁王的案子充耳不闻便可!” 张延龄给出了最后的期限。 第二百六十章 上中下三策 “延龄,让朕对此案充耳不闻,怕也并不是易事,菊潭郡主之死,让朝中人对你的意见颇多,他们会揪着此事不放,就怕他们未来这段时间会接连参劾于你,你让朕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朱祐樘显然也有些为难。 随即朱祐樘好像想到什么,问道:“延龄,此案你说半月就能结案,你到现在可有何线索?” 皇帝不再像之前那样,等事后再来听张延龄查案过程,他想当参与者而不是等事后汇报。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臣已经查到了宁王谋逆案的一个关键人物,此人名叫刘养正,乃是弘治二年的举人,接连三次参加会试不第,今年会试之后他人就留在京师中未回,而此人正是宁王的左膀右臂,宁王私藏的军械物资等,也很可能为此人所调度。” “啊?”朱祐樘大惊道,“既然查到此人,为何……不见进展?” 张延龄无奈摇头道:“陛下试想,宁王既可能会以一个不相干的人等为他的钱粮大总管,怎可能会不防备此等人背叛呢?若是将人拿下,直接审问的话,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毕竟拿到人,再行审问,然后派人去宁王私藏军械物资的地方去起获,中途所用时间可能就会超过半个月……” 朱祐樘起身来,来回踱步,此时的他马上有了参与感。 他点头赞许道:“言之有理,延龄你思虑非常周详,不能打草惊蛇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派人将此人给盯紧了是吧?” “是的陛下。”张延龄心想,这种事还用你来说? “那延龄,你是如何查到此人的?只是因为他是江赣的举人?为何之前所有的案宗之中,都没提到有这个人?”朱祐樘也显得不明白。 张延龄心说,难道我能告诉你,历史上刘养正跟李士实一样,都是未来朱宸濠谋逆的左右丞相,历史给我来了个开卷考? 张延龄道:“回陛下,李士实的案子中,此人并未有任何涉及,说明他并不知如何与李士实接头,臣只是在追查那些暗地里跟宁王有来往的人时,无意中追查到此线索,并结合一些证据表明,此人很可能就是宁王幕后的大主管,本意很可能是让他在朝中为官,但可惜他三次会试不第罢了。” “好好好,追查到就很好。你有何打算?” 朱祐樘本来没看到希望,现在已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臣定下上中下三计。” “哦?何为上中下三计?”朱祐樘脸上登时觉得新鲜。 张延龄道:“臣先说这下计,若是未来一段时间,上中两计不能奏效的话,只能把刘养正此人拿回来严加审问,从他口中套出线索,但如此会有很多麻烦……之前臣也分析过。”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的确,打草惊蛇并不是很好的选择,这也只能为最后的无奈之举,那你说说中计。” 张延龄叹道:“中计,其实耗时很长,本来也是上计,就是臣之前一直在用的,就是暗地里继续跟踪追查,从他京师中跟江赣等地之人的联络,逐渐梳理清楚他跟背后的人物关系,等有足够的把握之后,再一举成功。” “呵呵,延龄你之前用的是如此计策?那可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时间也有可能。”朱祐樘笑着评价。 张延龄道:“如陛下所言,的确是有此等情况的,但臣料想,如今宁王已死,宁王世子之位其实到现在都没定下,宁王只有庶长子名朱宸濠者,如今连郡王上高王的爵位都未袭封,在宁王死之后,其实宁王派系在无主的情况下,内已大乱。” “臣进一步推想,宁王背后的人在发现主人已死,少主人无法成大事的情况下,也必有要将宁王钱粮据为己有的想法,所以臣料想根本用不了几年,或许一两个月最晚到年底之前就有线索。” 朱祐樘眉宇之间有深沉之色,随即点了点头,好像是同意了张延龄的说法。 “但臣也没想到菊潭郡主会突然暴毙,这打乱了臣追查的进度,使得朝中的皇亲国戚会催促陛下结案,如此也是菊潭郡主舍车保帅之举,她是想以自己的死,逼朝廷结案,甚至让朱宸濠继位上高王乃至宁王,如此宁王派系的人会瞬间定下来,再继续隐忍图谋谋逆之举。” 朱祐樘听了张延龄的分析,显得很感慨道:“延龄啊,你不说,朕根本不会如此去联想,被你这一说……还真是,菊潭郡主之死真不是一般,此女居然能为了家族使命牺牲己身,她父亲毕竟已身死了。” 张延龄道:“回陛下,其实臣一直在怀疑,菊潭郡主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朱祐樘有些惊讶。 “其实臣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臣追查到,有一女子很可能与菊潭郡主样貌品行非常相似,甚至此女还以菊潭郡主的身份与臣见过面,或许连她的仪宾李廷用都没察觉到有异,因而臣怀疑……死的只是个替身。”张延龄道。 朱祐樘笑了笑道:“延龄,此等说法未免就有些荒诞了,这皇室之女,哪怕只是郡主,在出生时,她身上的体貌特征都会记录于典册之中,怎可能会有人仿冒?” 张延龄道:“陛下,既有人有心要仿冒,自然也会让身体特征做一些修改,再或者菊潭郡主出生时本就是双胞,那又如何?” “嗯?” “臣另知,这菊潭郡主本就是庶出,在出生前三年,都未列入皇室的典籍之中,会不会其又是民间抱养?本身就是双生之女?”张延龄继续分析。 朱祐樘没有贸然去做定夺,显然他不太相信菊潭郡主有替身之事。 …… …… “延龄,她死没死,朕现在不关心,你就告诉朕,你的上策是什么吧。”朱祐樘没有跟张延龄继续就一个暂时没有答案的问题继续纠结,而是问询更重要的。 他希望能得到宁王背后所藏的钱粮。 既能缓解朝廷的用度压力,也能让朝中的那些皇亲国戚闭嘴,毕竟宁王之死,皇帝肩上的压力也很大。 张延龄道:“臣本要以中计,以图长久,但无奈如今菊潭郡主名义之色打乱了臣的部署,臣也只能用一个铤而走险的上计。” “哈哈。”朱祐樘看张延龄说话如此正式,笑着打趣道,“不会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陛下莫要笑,其实……也差不多。”张延龄居然还承认了。 朱祐樘脸上的笑容收敛,道:“你详细说说。” 张延龄一本正经道:“臣准备让臣的兄长,前去朝廷检举自己,说臣跟李士实暗地里有勾连,举报臣之前在查李士实贪墨案件时,借机中饱私囊,并将部分所查到的宁王钱粮物资据为己有,并在江南进行变卖。” 朱祐樘:“……” 一旁旁听了近乎整场的萧敬和李荣,此时也都目瞪口呆,李荣提醒道:“建昌伯,此等计……您之前似已用过一次,怕是……” 张延龄笑道:“好的计策,不在意是否多用,而且上次不过是为吸引菊潭郡主上钩,跟这次的目的也不相同。” 朱祐樘坐下来,目光热切道:“延龄,朕还是要提醒你,你所说的这些……罪行,太过于荒诞,朝中人未必会信,更别说是宁王的人,说你跟李士实有勾连……呵呵。” 张延龄侃侃而谈道:“外人检举臣,宁王的人肯定不信,但若是家兄,那事情就不一样。” “臣回到京师之后,一直有意塑造跟家兄不和的状况,若是臣进一步将他跟长宁伯械斗的案子,判为他充军西北,那他反过头来检举臣,也就顺理成章了。” 别说是朱祐樘,连萧敬和李荣也都震惊不已。 “延龄,你这是有心所用的苦肉计啊。”朱祐樘惊讶道。 “正是如此陛下,其实陛下让臣来处置家兄跟长宁伯械斗的案子,臣本身就在夹缝中不好做人,为了保持秉公断案,臣本来就不能对他有所偏袒,如今恰好碰上了要继续追查宁王私藏军械物资的事,那也就顺带用上了。”张延龄说出了他最近一直跟张鹤龄不和的原因。 这是在做局? 连朱祐樘都不知道。 更别说是李荣、萧敬,或是朝中人,当然张鹤龄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 …… 朱祐樘道:“那你让令兄来检举你,目的是为何?” 张延龄笑着问道:“那陛下,您仓促之间要定案,要大事化小,原因又是什么?” 朱祐樘没想到张延龄会反问自己,苦笑了一下,道:“乃是因为宁王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皇亲中有很多人上奏,说是宁王已死,不该再继续牵连,还有就是……查无实证,朕不想因宁王的事而令皇亲出现异心。” “陛下,其实臣也觉得是如此。” 张延龄又是笑着回道。 朱祐樘没好气道:“延龄,你问朕的难处,你还没回答朕。” 张延龄分析道:“菊潭郡主不正是因为看到了陛下的难处,才会用出身死这步棋的?她想用自己的死讯,让陛下的难处更甚,让那些皇亲国戚继续为他们说话,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上,再加上陛下要回护看管不利的臣……所以不得不仓促结案?” “嗯。”尽管朱祐樘不想承认,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菊潭郡主想用自己的死,让宁王派系处在被人同情的弱者地位,加上朝廷查无实证,如此才利于朱宸濠袭封宁王爵位,才能重新让宁王派系整合在一起,他们中的人不产生异心,那朝廷更难追查到那批军械物资。” “嗯。”朱祐樘又点头。 “臣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臣要让自己成为舆论漩涡中人,在家兄检举之后,臣还会做一些假象出来,让此案显得是确凿无疑,臣的确是贪赃枉法了,还贪墨了不少的钱粮回来。” “啊?”朱祐樘皱起眉头。 “如此一来,臣就是罪臣,臣还会检举,乃是宁王世子朱宸濠与臣暗地里勾连,陛下也可顺理成章将其人拿下。” “到那时,天下之间谁人还会同情宁王?很多皇亲国戚或许会因为对臣的恨,还会对宁王落井下石,以让臣连带被惩戒,甚至是问死罪,陛下还用再承受任何的舆论压力吗?” 朱祐樘听到这里,人已经站起身来,道:“不可!朕不能你身处险地,你可知道……有些事不好挽回的。” “只要陛下知道臣是无辜的,知道这是个计策便可,其实臣遭受到什么,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不是要把案子查清吗?最后案子水落石出,那臣不就洗清了冤屈吗?” 朱祐樘望着张延龄。 显然在张延龄取得军功回到京师之后,他心中难免会对这个小舅子产生质疑,甚至是防备之心。 但现在张延龄拿自己但诱饵,他这个当皇帝的瞬间就觉得自己太小气。 “臣跟宁王世子一并落罪,那宁王世子袭封之事也就无从谈起,菊潭郡主想用自己的死让朱宸濠继位、凝聚宁王派系的阴谋也要告吹,到那时宁王背后的刘养正等人,还不会趁机把宁王的钱粮物资据为己有?” “臣被问罪,朱宸濠也被问罪,那宁王派系也就是一盘散沙,那时再要追查宁王私藏钱粮的线索,可就不是铁板一块。” “到时再追踪那些跟宁王派系有关的人,诸如刘养正等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 “此便是臣的上计。” 张延龄终于把自己的计策全盘托出。 朱祐樘仍旧立在那,半天没回话。 半晌之后,他看着一旁的李荣和萧敬道:“你们觉得建昌伯的计策如何?” 李荣和萧敬也很为难。 李荣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奴婢觉得……建昌伯此计甚妙,只是……建昌伯牺牲也颇大。” “延龄,你看……” “陛下,您决定吧,臣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可能会进几天的牢房,臣什么地方都去过,还就是没在牢房里呆过,臣正好去体验一下生活。”张延龄一脸大无畏的精神,笑着回道。 朱祐樘犹豫再三,这才一拍桌子道:“延龄你为朝廷做出的牺牲,朕都看在眼里,朕绝对不会让你吃亏,无论此案是否查清,朕都会重赏于你,谁人都不能撼动你在朝中,还有朕心中的地位!” 第二百六十一章 做局 张延龄跟朱祐樘商议了一些接下来要用的策略,主要是如何将他的计策展开。 萧敬和李荣都会作为配合之人,也会作为知情者。 至于另外一名参与到这件事中来的张鹤龄,则不会太知情,其实这也算是给张鹤龄一个立功的机会,让其可以免于被发配充军,如此张鹤龄跟周彧之间就能分出彼此来,到时再让皇帝想个办法特赦一下周彧,如此就算是真正把两家械斗的事给揭过。 随后由萧敬送张延龄出宫。 “建昌伯,您可真是为国操劳,公忠体国乃人臣之典范。”萧敬面带恭维。 他自问,自己是不可能为大明做出如此牺牲的。 张延龄叹道:“没办法,谁让我是靠陛下的荫蔽,才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咱都是陛下的家臣,跟那些外臣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大臣还是那些大臣,但对咱来说可不一样……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咱这样跟陛下关系近的。” “啊?”萧敬听了张延龄这番“肺腑之言”,惊讶到合不拢嘴。 你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萧公公,你跟我其实都一样,咱可要什么事都要为陛下着想,有些事可不能等陛下提,要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如此方能为陛下解忧。”张延龄苦口婆心劝说萧敬。 萧敬面带苦笑。 “建昌伯,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出了宫门,萧敬见张延龄连马车都没带,不由好奇问道。 张延龄道:“自然去见家兄,马上陛下就会将我判决他流徙边疆的事传开,正好趁此机会,让他来参劾我,这个局可要做得像一点,萧公公回头要拿我的时候也不用太客气,若我真进了诏狱,还望萧公公能多担待和照顾,我可不想在里面吃苦头。” “一定,一定。”萧敬很爽快都答应。 心里还不以为然,皇帝知道这是个局,我要是敢为难你,我还混不混了? …… …… 张延龄离开皇宫之后,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 这个局,看起来是做给宁王和朝中人看的,还不如说是做给朱祐樘看的。 他没有立刻寿宁侯府,他还需要等消息正式传出来,让张鹤龄知道自己被发配充军,如此才能顺理成章让这个兄长来举报自己。 回到府内,却是一身男装的徐夫人早就等候多时。 “夫人,你回来倒挺快。”张延龄笑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作为张延龄的外宅,平时是没有资格进内府的,这次她过来完全是因为回到京师后要赶紧来跟张延龄商议事情。 徐夫人道:“回老爷的话,在下一收到老爷的计策,知道老爷接下来要做什么,便急忙往京师赶,连宣府地方上收地的事都顾不上……老爷为何说要进诏狱?这不是身处险地?” 徐夫人是最先知道张延龄计划的人。 没办法,现在徐夫人可说是他背后的一张王牌,调查宁王府的事,一直都是徐夫人的人在做。 张延龄笑道:“你回来后没听说,菊潭郡主死在寓所了吗?本来这个计划我是可选可不选,但现在是逼着我非选不可。” 徐夫人追问道:“可是老爷,我们明明已经追查到了宁王的线索,只要派人去,就能将钱粮都起获,您为何还要用这种苦肉计?” 徐夫人惊讶的是,张延龄明明都已经调查出所有的结果,什么刘养正之类的说辞,不过是张延龄的托词,其实张延龄现在已经不需要施加苦肉计就能把一切问题都解决。 张延龄面色显得非常严肃。 “老爷此计,是用给陛下的?”徐夫人看到张延龄的神色,好像瞬间恍然。 张延龄道:“夫人知道得太多了。” 徐夫人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一件大功,张延龄把宁王所藏的钱粮都找出来,怎么说皇帝也会非常信任张延龄,但张延龄却偏偏要在一切都查清楚的情况下,还要用出这种苦肉计。 这可并非凡人所敢用的。 之前徐夫人也不过是觉得张延龄有急智,喜欢算计人,再是腹黑手段多罢了。 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形容对张延龄的看法。 “夫人不必如此惊讶。”张延龄笑了笑道,“弄得好像情深意重的样子,陛下都知这一切都是苦肉计,又怎会真的为难于我呢?我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我在朝中树敌太多了,三人成虎,你说这朝中这么多文臣,从上到下都是陛下所倚重的,那是三只虎吗?说是三百只三千只也有了吧?” 徐夫人不言语,她内心还在惊骇中没回过神来。 “把宁王的事查清楚,固然是大功一件,陛下也会记得我的好,但也仅仅是记得我的好,回头也没觉得怎样,相反有些人还会觉得我是借助了朝廷的力量,才把事情给查清楚。” “那还不如我自己进入这局中,让陛下欠我一个大人情,这样我不单纯是立功,而是牺牲自己为大明无私奉献的忠臣,到那时别说是陛下,朝中文臣武将还有那些对我有意见的人,知道我做出如此牺牲,回头也都不好意思再参劾我。” “这都是因为我之前做事太嚣张跋扈,得罪人太多,不得已而为之。” 徐夫人恭敬行礼道:“老爷的思虑,真乃是有远见,在下佩服。” 张延龄道:“你佩服我有什么用?关键是要能立身,我相信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夫人啊,你可是我的枕边人。” 张延龄的话,既是对徐夫人的一种示好,其实也是一种警告。 我为成就大事,连自己都能牺牲,若是你背叛于我,我可会让你陷入到万劫不复,不信你就试试。 “妾身自当保守秘密,一切听凭老爷吩咐。”徐夫人之前也会产生些许的异心,在找机会逐渐脱离张延龄的控制。 但此时…… 她只能收起一切异心,安心为张延龄做事。 …… …… 到下午。 有关张鹤龄和周彧被张延龄判定要去充军的事,便在京师传开了。 事情有意张扬,以至于连京师中的普通百姓都能得知这消息,百姓们知道此事之后都在拍手称快,觉得皇帝这次公正严明,算是惩戒了朝中巨蠹。 张延龄带着金琦等人到寿宁侯时,张鹤龄还在家里砸东西。 “二伯爷,您还是先避避吧,我家后也……还在发火呢,您这要是进去……怕是……怕是……” 寿宁侯府的人虽然跟张鹤龄是一条心,但他们也知现在谁才是张家的当家人,自家侯爷要被发配充军,面对这个二老爷,也是又爱又恨。 却又忍不住想献媚。 张延龄道:“我正是为此事来的,你们都让开,我看他敢把我怎么着!” 张延龄一副不怕事的样子,居然径直进入到寿宁侯府内。 下人赶紧进去通传,却是张延龄还没进正堂,就见张鹤龄举着根扁担一路气势汹汹杀过来,好像是要打张延龄。 “哎呦,长本事了?来来,往这里招呼,再加一个殴打朝廷命官……不对,是殴打审案的判官以报复,这样你直接在西北就不用回来了!如果把我打死,你也陪葬,正好朝野上下称快!终于靠内斗一次把咱两个祸患给解决了!太好了!”张延龄一副很嚣张的样子,完全不给张鹤龄台阶下,一旁的金琦等人看了都头大。 这对活宝兄弟,以后是要恩断义绝了吗? 都是姓张的,何必呢? 张鹤龄本来杀气腾腾的,听了张延龄的话,人瞬间蔫了。 扁担丢在地上,怒喝道:“你当为兄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吗?为兄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但为兄可不是不顾家业祖训之人!” 说着气恼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下就把寿宁侯府的人给镇住了。 还是咱家二老爷有本事,这都能让他把大老爷的威风给下了? “你们都下去,我有事跟某人说,若是谁敢靠近偷听的话,腿给他打折了!”张延龄怒喝道。 不但是寿宁侯府的下人觉得惊讶,连金琦等人也觉得不解,这怎么回事?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就要私下商议? “走,走!”金琦招呼一声,果然一群人都退出了院子。 只留下两兄弟。 “你小子,就算是你给我认错,为兄也不会饶过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东西……”张鹤龄继续在骂。 张延龄道:“到正堂说话!” 说着他一马当先进进去。 张鹤龄本来觉得自己坐在正堂门前的台阶上挺好,见弟弟进去了,自己坐在那还有些尴尬,也起身,一起进内。 …… …… “你小子,今天上门来,不会是故意找茬,让为兄难堪的吧?”张鹤龄现在其实已经服软。 若不是弟弟亲自来找他,他必须要摆出生气的样子,或许他晚上就要去弟弟府上求情。 张鹤龄明显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主儿,周彧他不怕,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外戚比周彧这个外戚更硬实,但面对这么一个功勋卓著深得姐夫信任的弟弟,他就无能为力有气没处撒。 张延龄道:“我来,是找你说一件事的。” “哼!是来看为兄笑话的吧?”张鹤龄摆出架子,但明显气势不足。 “你啊你,你真当姐夫让我来审判这案子,就是为了偏私于你的吗?你也不想想,你跟周家的人打得那么凶,甚至都死人了,这种事既然张扬开,那能善罢甘休?陛下让我来主审此案,其实就是给我一个烫手的山芋。” “陛下其实就是想假借我的手来惩戒于你,就你这点见识,怕是未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延龄上来就用教训的口吻道。 若是弟弟好声好气说话,或许张鹤龄还就认了,但现在弟弟如此凶恶来指责他的错误,他能忍? 张鹤龄怒道:“你小子,不用你来教训我,你要是没别的事,滚吧!老子大不了去西北喝西北风,算个屁!呸!” 张延龄道:“我来,其实就是告诉你,我判你和他一起去西北充军,那是秉公处置,既是陛下的意思,又是朝中和天下人所希望看到的,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我要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你立下一个功劳,如此你就跟周家那位彻底不一样,你留在京师,而他……呵呵!” “啊?”张鹤龄先是惊讶了一下。 随即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随即陪笑一般道:“你小子……不是蒙我吧?” “我蒙你作何?你想,若是我回来之后,不跟你表现出敌对的样子,陛下怎么想?那些文臣怎么想?你想让我跟你一样,你一个案子卷进咱兄弟二人?”张延龄道。 张鹤龄果然也是那种喜怒无常,非常容易欺骗的货色。 听到弟弟的话,他抓耳挠腮道:“仔细想来,可不是如此?你小子……可真把为兄骗得好惨,原来你早有打算,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快说,我如何将功赎罪?” 张延龄道:“很简单,举报我贪赃枉法,跟李士实和宁王的人勾连,中饱私囊,甚至拿中饱私囊所得的钱财去西北打仗,私下做军功犒赏收买人心等等……” “不不不不是……你小子不是在开玩笑吧?就算你小子没良心,为兄可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为兄也不会报复你……你小子想死是吧?” 听了弟弟的话,张鹤龄自然不觉得这是弟弟的真实意图。 张延龄没好气道:“让你举报就举报,我还会给你证据,让此案铁证如山,我还会检举出宁王世子朱宸濠跟我勾连之事,详细的我不跟你说,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陛下那边对此也是知情的,说白了,你就是跟我做一个局,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那你还是去西北牧羊吧!” 张鹤龄一怔。 想了想,若是在举报弟弟和自己去西北牧羊这两件事上做选择的话,那自然还是选择前者。 “嘿,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大哥,请恕我不能详细跟你解释,多说无益,反而会让你坏了计划,最好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也是考验你演技的时候,明日在朝堂上你我兄弟能把这个局做出来,你功过相抵还会有赏赐,我加官进爵,事后咱兄弟二人窑子喝酒庆功,目送周彧那货去西北喝西北风。你意下如何?” 张鹤龄听了弟弟的形容,兴奋到直搓手:“再好不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臣那不争气的弟弟 一场针对张延龄的阴谋正在酝酿。 始作俑者不是旁人,正是张延龄自己。 这场阴谋开始之前,内阁值房内,徐溥拿着一份奏疏来到李东阳面前,发现李东阳神色有些倦怠之后,也不由带着感慨。 “宾之,你还在为令郎的病情担忧?”徐溥关切问道。 李东阳无奈看了徐溥一眼,如今自己都要绝后,这能不让他烦心? 本来他可以求张延龄,或许用剑走偏锋的险招,或还可救儿子一命,但奈何文官跟外戚之间本就泾渭分明,让张延龄亲身施救,可比让张延龄找民间大夫来,要更难令他开口。 李东阳道:“徐老有事?” “这是一份奏疏,是寿宁侯参劾建昌伯的,你看看。” 徐溥将通政使司刚得到的奏疏转交给李东阳,李东阳看完之后,眉头紧皱。 李东阳随即将奏疏合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晌午未到,陛下就将之前留中的一份奏疏批复,让寿宁侯和长宁伯二人,去西北领兵半年,要过个苦寒的冬天再回来,这是之前陛下让建昌伯勘定械斗案的结果,配合现在的上奏,或许别有门道。”徐溥没有下定论,只是表明事情蹊跷。 李东阳皱眉道:“这手段,倒是有些似曾相识,说建昌伯……中饱私囊,甚至跟宁王世子有勾连,天下会有人相信吗?” 换了以前,这些文官巴不得张氏外戚内部起内讧,兄弟阋墙打得越欢越好,但现在他们则没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思。 就在于张延龄的功勋卓著,已经不是他们三两句话可以否定张延龄在朝中地位的。 “那宾之你如何看?”徐溥问询。 “徐老是问我如何拟定票拟?其实此等事,还是应当严查,相信明日朝堂上,又会热闹了。” 李东阳也不去探究事情的真伪,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靠两个人商议一下就有结果。 即便二人可以笃定之事,但凡到了朝堂,让张延龄当众一辩驳,那事情的真想瞬间也就乱了。 “或许徐老是想问,明日朝堂上,我等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延伸?” 就在徐溥准备拿着奏疏离开时,李东阳好像记起什么来,问了一句。 徐溥笑着点点头。 李东阳道:“自然是真相如何,便往拿个方向走,切不可意气用事了。” 徐溥怔了怔,再点了点头,这次他的神色之间则多了几分无奈。 …… …… 翌日清早。 朝会之前,果然朝中最热门的事情,成为张家兄弟互相之间攻讦的事。 老二让老大去西北守边疆,老大举报老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好像一场大戏,越来越热闹。 “徐老,您看……”刑部尚书白昂作为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未来很可能会调查张鹤龄所举报之事,他自然要去征求一下徐溥的意见。 徐溥则是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想发表任何的评论。 大臣之间在朝议之前先行商议对策,原本就是弘治朝的一项不成文惯例,本来也没什么,但在张延龄出现之后,文官做事要愈发小心,徐溥也能感受到文官的压力,于张延龄很可能要犯大错的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可以给人以口实的。 就在众人等候朝议开始时,突见远处过来一行人。 竟是东厂太监杨鹏与张鹤龄等人一起过来,押送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锦衣卫军士,等走近了才看到,被押来的居然是平时负责保护张延龄,甚至还跟张延龄同去西北的锦衣卫千户金琦?! “跪下!你这个狗东西!”把人押到奉天殿殿前之后,张鹤龄上去就踹了金琦后背一脚。 金琦先是踉跄两步,随即人不得不跪下来。 就在此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也出现在殿前,一脸阴沉之色道:“诸位臣僚,请入殿议事。” 众大臣这才入奉天殿。 …… …… 朝议开始。 金琦暂时没有被押送进大殿,只是被杨鹏等人看守在殿外。 张鹤龄是一脸嚣张,并没有见张延龄,反而是之前械斗案的另一位主角,长宁伯周彧也出现在殿内。 或许没有张鹤龄举报弟弟的事,现在张鹤龄和周彧都只等殿前“谢恩”,然后一起滚去西北边疆军前效力。 朝议一开始,张鹤龄便让杨鹏带着侍卫,将金琦押送进大殿。 作为朝议的第一项。 “陛下,臣将这个罪臣王八羔子拿来了,他配合臣那不争气的弟弟查处宁王案,却暗地里收受宁王世子的贿赂,用二十万两银子的贿赂收买了臣那不争气的弟弟,毒死了菊潭郡主以令李士实和宁王案平息,还请陛下将臣那不争气的弟弟抓来,再将宁王世子抓来,殿前对质!” 张鹤龄上来就“大义灭亲”,甚至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 他对张延龄的检举之言,又是宁王世子贿赂,又有中间人,还有菊潭郡主之死是被张延龄给毒死。 合情合理! 但也仅仅是听起来合情合理,在场众大臣都知道张鹤龄是何等的泼皮无赖,这种人的话没多少可信度,别说是张延龄上来就能把这漏洞百出的说辞给驳倒,就算是他们这些平时“不善言辞”的文官,也能找出诸多的漏洞。 朱祐樘打量着金琦道:“殿下之人,你可认罪?” 金琦大叫道:“陛下冤枉啊,臣之前是拿了一些……贿赂,但并不是宁王世子送来的,臣也从来未给宁王世子作为引介,至于菊潭郡主之死……臣全然不知情。” 金琦现在也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他是完全不知情的一个,若真是张延龄做的,那自己岂不是要跟张延龄陪葬? 所以只表明自己没参与其中便可。 朱祐樘脸色非常差,一旁的萧敬和陈宽都战战兢兢不说话。 朱祐樘道:“此等事,应当详细盘问,不该贸然定下,来人……去将建昌伯找来!” “陛下不用去了,臣弟他已经被臣的人拿下了,如今就被押送在宫外,随时等候陛下找来问罪!”张鹤龄一脸得意道,“这还要感谢杨鹏杨公公的相助,臣已将那不争气弟弟的罪行一并上报,同时还抓了几个宁王在京师的人,经过审讯之后,他们已经招供,他们在各地所藏的军械物资等,很多都已被那弟弟起获。” “臣那不争气的弟弟,从宁王各处的货仓中,找到的银钱不下百万两,其中只将少部分的交给朝廷,还弄出一副捐赠朝廷的假象。” “却不知大部分都被他中饱私囊,更可甚的是,他还将其用在西北收买人心,打仗时以他自己的名义奖励军中将士,一次就拿出超过价值五万两的盐引来赏赐军功,却都是他贪赃枉法所得!” 张鹤龄跟之前嘴笨的形象大相径庭,今天的参劾可说是有理有据。 言辞更是环环相扣。 朱祐樘眉宇之间更呈现出几分冷峻之色。 随即朱祐樘打量着在场大臣,道:“诸位卿家,你们如何看?” 在场大臣都是谨言慎行。 谁让这是针对张延龄的参劾呢? 以前参劾张延龄的,好像只有他们,现在有人代他们行事,还是张鹤龄,最好让他们兄弟狗咬狗一嘴毛,我们牵扯进去干嘛? 难道还让我们替张延龄说话不成? 朱祐樘没有从这种笼统的问话中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而看着徐溥道:“徐阁老,你认为呢?” 徐溥走出来,一脸严肃之色道:“既然建昌伯就在宫外,不妨将他召进宫中,详细问询。”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正要传旨。 却是张鹤龄冷笑道:“徐阁老,你这就不对了,我都已经找到了证据,你还要听那小子说什么,你是不相信我吗?” 徐溥一怔? 这说话的口气,活脱脱就是张延龄啊,要不是看到这张脸不是张延龄,恍如隔世,岂不是平时跟张延龄朝堂争锋时的场景? 我相信你? 信你个大头鬼! 徐溥正要说什么,张鹤龄又是抢白道:“我已将他的犯罪事实都调查清楚,人证物证都在,你们也不想想,他之前捐赠朝廷五万两以上,又拿出五万两以上犒赏军功,平时还大肆挥霍,在京师购买田宅、美妾,还将陛下给他的两万引作为军资的盐引归还朝廷以提前他忠君爱国……” “你们试想一下,他之前出借盐引一共才赚了几个钱,他凭什么有这么多钱来作为挥霍用度?就算他真能挣出来,你们真觉得他会散尽家财来做这些事吗?” “只要将他的府宅查抄,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的家产,到时不就知道我对他的参劾是对是错了吗?” 张鹤龄又来了个“有理有据”。 听张延龄辩解? 那不行。 我们要直接抄他的家,把他的家产都抄出来,就知道这小子到底有多少钱,若家产跟他之前所赚的不符合,那不就证明这小子就是跟宁王的人有勾连,中饱私囊了? 听起来…… 好像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陛下,老臣也认为,应当彻查建昌伯的家产,以证明寿宁侯的检举是否确有其事!”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也算是六部部堂之首,天下文官之表率,出来代表文官说话了。 但因为屠滽跟张延龄之间有嫌隙,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所以他的话并不是让人觉得很信服。 光靠张鹤龄这么一番近乎于无中生有的攻击,就让朝廷查抄一个刚在户部、吏治、河工和西北军务上取得大功的功臣的府宅,不怕让功臣寒心吗? 朱祐樘本要召张延龄上殿的,此时他看了看一旁的萧敬,问道:“宁王世子现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在宁王薨逝之后,宁王世子已往京师而来,此时应该已到北直隶地界,估计会在两三日内抵达京师。”萧敬回道。 朱祐樘道:“宁王过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怎么宁王世子到现在还没到京师?” 萧敬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东阳突然走出来道:“陛下,如论寿宁侯的检举是否有根据,至少也该让事主上殿为自己陈述,如此方能服众。” 在这种时候,居然是李东阳出来“替张延龄说话”,是在场之人没想到的。 听起来,李东阳只是让张延龄上殿为自己辩解,并不是替张延龄撑腰,但有心人都知道,张延龄是何等能言善辩?让张延龄上殿的结果其实就是在帮这小子? 难道说是因为李东阳想让张延龄出手相助救他儿子,之前又碍于情面不想去求人,这次主动降低身段帮张延龄说句话,以换得回头张延龄的“感恩图报”? 局势变化太快,很多人觉得目不暇接,更不能随便出来说什么。 一个不好,就容易折进去。 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朱祐樘点头道:“李阁老所言在理,来人,将建昌伯召进殿中,朕要亲自问话!” …… …… 张延龄被带进了奉天殿。 跟金琦一样,居然也是被五花大绑带进来的。 看到张延龄的状况,很多人其实也在想,要是没有皇帝的准允,就算张鹤龄说破大天,锦衣卫的人敢这么捆缚张延龄上殿? 张延龄双臂双手捆缚,但双足健步如飞,进入到大殿之后神色颇为轻松,好像早就已经成竹在胸。 “诸位,今天天气挺好啊,只是本人的心情不是很好,就好像被疯狗咬了一口。” “建昌伯,注意你的言行!”朱祐樘黑着脸训斥一句。 “是,陛下,臣敢问,为何要将臣押送到这里?可是臣之前做了什么错事?”张延龄一副我毫不知情,被人冤枉的姿态。 朱祐樘冷声道:“乃是寿宁侯参劾你,与宁王世子勾连,趁机中饱私囊,甚至在查清宁王背后所藏的军械物资之后,不上报朝廷,欺君罔上等等,你可有何话可说?”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张鹤龄厉声道:“你小子,笑什么?别想跟以往那样,用一些不着边际的手段,插科打诨就想把事揭过!” 徐溥也道:“建昌伯,你有何冤屈,可以让陛下来为你做主。” “徐阁老言重了,之前我都说了,我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诸位被疯狗咬了,还会咬回去不成?我不屑于与这种人这种事争论,毫无意义!”张延龄一副我都懒得辩解、清者自清的姿态。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全套 张延龄一如既往,言辞犀利。 针对文官时,他就能做到游刃有余,更何况如今对付一个张鹤龄? 虽说这是他所设的局,但必要的场面事还是要有的,若是他直接俯首认罪,反而会显得有破绽,按照道理就是应该负隅顽抗。 朱祐樘道:“建昌伯,是朕要得到一个答案,并不是寿宁侯要为难于你,既然现在是寿宁侯举报了你,他还是你的兄长,那你就应该对朝中人,甚至是天下人做个解释,如此方能对天下人释疑。你到底……是如何得来的钱财,去捐赠给朝廷,并用以西北犒赏三军将士的?” 还是皇帝的话好使。 在朱祐樘说话之前,张鹤龄都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本来他就底气不足,被自己的弟弟针锋相对说两句,他都快崩溃。 这他娘的,演戏也太难了,要累死本侯爷多少脑细胞? 张延龄道:“既是陛下发问,那臣也只有据实以陈了。” “其实臣之前所捐赠给朝廷的五万贯,以及臣用以犒赏三军所用的盐引,都乃是臣做生意所得。” 张延龄说“实话”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还真是大实话,真就是他做生意赚来的。 朱祐樘皱眉,好像并不接受这种说法。 一旁的徐溥道:“建昌伯,大明的典制,朝中人是不可以涉足到市井的生意,与民争利。” “我可不是与民争利,再说我也不是自己去做的生意,而是用的一些京师的旧有做生意的家族。”张延龄一脸义正言辞之色道,“诸位莫不是忘了,之前为了平抑京师周边的盐价,我从朝中借出了两万大引的盐引和不等的茶引等,若是我不利用旁人来为我出盐引的话,那我岂不是等着这些盐引烂在我手里,亏到血本无归?” 徐溥一时踟躇,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本来想给张延龄申明朝中当官不能经商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张延龄所言,若是张延龄完全不涉足生意的话,那盐引怎么卖?怎么平抑物价? 你们不会等我把物价都平抑了,再告诉我这么做是违法的吧? 张鹤龄突然来了底气,骂道:“臣这不争气的弟弟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他做生意,就算是用别人做生意,怎可能赚到这么多钱?那可是十几万两,光是他花出去的就有这么多,没花出去的更多,不信的话陛下去查抄他的府宅……” 张延龄厉声道:“你这厮真是公报私仇,我不过是秉公断案判你去西北从军半年,你就恶意中伤是吧?就问你自己,你在盐引的生意上赚了多少?” “我赚多少……与你何干?”张鹤龄黑着脸,好像是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张延龄反过头骂道:“说没良心,你才是真的没良心,之前我前后送到你府上的四万贯,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换了个仇怨回来是吧?” …… …… 朝堂很热闹。 兄弟二人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在“对质”,其实泼皮吵架没多少区别。 众大臣看了在皱眉觉得不合规矩的同时,却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才是他们想看到的,兄弟俩因为利益互相攻击。 还有的人对张鹤龄一次赚四万贯的事觉得愤愤不平,似乎觉得这盐引的生意太好赚了,一借一还就赚了他们当官十辈子都赚不来的钱,这还只是张鹤龄一个人赚的?那始作俑者的张延龄赚了多少? 屠滽走出来道:“建昌伯,如此说来,你便是承认欺行霸市、中饱私囊,以及图谋不轨?”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你可真是扣得一手好屎盆子,我是从府库内拿一两银子了?还是说从别人手上收了一两银子的贿赂?中饱私囊从何说起?至于欺行霸市?呵呵,你真想来证明的话,那应该找人来参劾我这一条,可现在是有人在参劾我与一个被我查得底掉的藩王勾连,你们不拿出相关的证据,纠缠那些细枝末叶的算什么意思?” “你!”屠滽一时语塞。 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走出来道:“那建昌伯,你如何证明,你所用的钱财,不是你与宁王勾连所得?” 张延龄道:“笑话,现在是你们来攻击我,是你们要证明我有罪,而不是让我证明我自己没罪,我说自己没跟宁王勾连,我需要怎样找证据?难道我把老宁王从坟墓里扒出来,当面对质不成?” 闵珪道:“宁王是已死,但宁王世子仍旧在!” “呵呵,那意思是说,他若是诬陷我跟他勾连,没有别的证据,你们就要直接定我罪了?一个被我查到倾覆的藩王所说的话,你们居然也会相信?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感情以后所有的案犯,都可以一口咬定审案的人跟他们勾连,便这样就可以做到同归于尽?那还有谁敢审案?” 张延龄言辞犀利。 闵珪即便也算是能言善辩,听到这种话也很无语。 倒不是说不能跟张延龄争,只是张延龄所用的言辞,以及辩论的方向,可不是普通大臣所能遵循的。 这就好像一个人在朝堂上耍赖,难道让这些大臣跟他一样去耍赖辩驳? 场面一时又陷入到僵局。 …… …… 文官也在帮张鹤龄,只是有点帮不上忙。 主要他们对于张延龄的“罪行”不是很清楚,这还需要张鹤龄这个检举人说更多,至少要给文官一个使劲的方向。 “陛下,您可不能听臣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的,他就是在胡说八道,只要查抄了他的家产,就知道他一定是跟宁王有勾连。”张鹤龄也有点词穷的意思。 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弟弟提前安排教他怎么说,这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张延龄冷笑着不说话。 朱祐樘道:“寿宁侯,你刚才没听他说吗?他一切所得,都是通过经商,朕之前吩咐他用借的盐引平抑盐价,是准许他经商的,何况他还不是直接去经商,所用的是京师中的一些商贾世家去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规,就算是从他府上搜出大批的银钱,也不能证明什么。寿宁侯,你还有旁的证据吗?” 演戏当然要演全套。 不但要有张延龄的据理力争,还要有皇帝对张延龄的回护,这样才显得合情合理。 张鹤龄脸色涨红道:“陛下,臣还有他跟宁王世子暗地里勾连来往的书信证据!还请陛下御览。” 说着,张鹤龄将他的“撒手锏”拿出来了,居然还真有书信的? 在场大臣也觉得很惊骇,你有这种证据,你早点拿出来啊,何苦要让我们跟你一样被陷入误区呢? 所以说这个寿宁侯就是不行,连检举他弟弟都不知该如何分清证据的主次,还好这小子最后“迷途知返”,是把重要的证据拿出来了。 来往书信? 在场一些有心的大臣觉得不太对,张延龄那书法水平很高,再加上张延龄那么深谋远虑,会留下这么粗糙的证据给人抓现行? 朱祐樘拿过由萧敬传递的书信,看了看,点头道:“字迹的确是跟建昌伯的有几分相似,但这似乎也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皇帝还是在回护。 其实皇帝说得很有道理,但在一些人听来,皇帝回护的意思也太明显。 张鹤龄大叫道:“陛下,这都是臣那不争气的弟弟写的,口吻是,字迹也是,陛下不信的话让人去他府上抄出书信来比对字迹,足以证明这都是他所写。” 朱祐樘随便翻看了一下,随即抬头打量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怎么说?” 张延龄笑道:“陛下,臣实在都不想去辩解这种粗糙的陷害伎俩,哪怕来往的书信中真的有宁王世子亲笔所写,敢问一句,臣的字迹你们又如何判定?诸位不会是想试试我书法水平吧?我一个人现场写出十种不同字迹的书信,若是你们能比对出哪一份是我所写的,我当场认罪!” 在场很多人觉得张延龄太猖狂了,这小子是觉得比对字迹是不可能实现的是吧? 但朝中一些顶级文臣,亲自见识过张延龄当初朝堂力证孔闻韶学术不端事件的当事人,都知道张延龄有此等本事。 朱祐樘道:“朕相信建昌伯的确是有如此本事,至于什么验证字迹,还是不必了吧。” “陛下……”当即有很多文臣走出来,想争一争。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有力的证据,皇帝说跳过就跳过? 朱祐樘伸手打断了要说话的大臣,目光打量着徐溥道:“徐阁老,你认为有必要在朝堂上验证此等事吗?” 徐溥走出来道:“老臣曾见识过建昌伯的书法笔迹,觉得他书法了得,恐怕乃当世无双,若他有心要与贼寇勾连,是断然不会用自己本来的字迹示人,所以老臣并不认为这是证明他有罪的证据。” 听了徐溥的话,张延龄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很多大臣都觉得不解,这么到这会,徐溥居然还在为张延龄说话? …… …… 场面一时又陷入到僵局。 本来是张鹤龄和文官们占据绝对的优势,张延龄都被捆缚上殿,所有人都觉得张延龄被定罪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但现在看来,想定张延龄的罪,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延龄表现得很稳健,在涉及到他自己罪行的问题上,张延龄从不会让他自己失望,当然从来都会让想坑他的人失望透顶。 “既然陛下和徐阁老都认为,这些所谓的书信,是有人故意陷害,那是否寿宁侯和他人能拿出更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有罪呢?”张延龄一副嚣张不已的样子。 朱祐樘问道:“寿宁侯,你还有旁的证据吗?” 张鹤龄一脸不解望着张延龄,心想,这小子就给了我这些证据,还说这些足以证明他有罪,可以把戏给演完,怎么到现在这小子还不承认? 坏了! 这小子不会又是在坑我,故意让我检举他,其实是让所有人以为我诬告他,故意要加重我的罪名,让我在西北多呆几年吧? “陛下……”张鹤龄正要说什么。 张延龄抢白道:“既然他人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请陛下判定臣无罪,还要定那些诬告臣的人,让他们知道诬告朝廷忠良的后果!也请陛下下令,以后不得再有人做如此无稽之谈。” 张延龄显得一副很嚣张的样子。 本来很多大臣也觉得,说张延龄跟宁王、李士实等人勾连,还是太过于牵强,也就难怪张延龄能在朝堂对质时占据主动。 但见到张延龄如此想急于结案的样子,则又让人产生怀疑。 若这小子真跟宁王没有来往,为何会如此着急请求皇帝下令不再允许相关的举报呢? “你!”张鹤龄瞬间好像确定了自己是被弟弟坑害,指着张延龄,眼神有杀了这个弟弟的意思。 居然是拐着弯在坑我啊! 我怎么就信了这小子的鬼话? 就在张鹤龄准备进一步检举张延龄,说这一切都是张延龄的阴谋时,朱祐樘站起身来。 朱祐樘道:“建昌伯啊,你做事的确是滴水不漏,但有句话怎么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最后还是百密一疏。” 这话让全场的大臣一片惊讶。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这是何意?”张延龄直接问出来。 朱祐樘立在那,轻叹道:“朕本来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没有珍惜,料想你得到了那么多的财富,自然是乱了心智,本来朕也觉得既然此案是由你查出,由你拿到部分的脏银等,也算是对你的回报,你为何要辜负朕对你的一片信任呢?” 在场的大臣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意思是,皇帝早就明白一切。 很多人也好像想明白了,若不是皇帝真的确定张延龄有罪的话,怎会仅凭张鹤龄的一番检举,就将张延龄捆缚上殿呢? “陛下,还请您释疑,臣到底哪里做错了。”张延龄一副死不认罪的样子。 朱祐樘道:“是徽商检举了你,你让徽商无处求存,他们自然也不会给你面子,当你拿到了宁王的货物,想通过商人在各地变卖变成你挥霍无度的钱财时,自然就跟那些徽商的利益产生冲突,他们拿出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你过去两个月时间里,已变卖了不下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 “你说自己是营商所得,那你又是如何能营商得来这么多银钱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听说你是来坐牢的? 皇帝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当朱祐樘的话音落,就算是再能言善辩的张延龄,突然也变成哑巴。 在场的众大臣有种大旱望云霓、久旱逢甘露的感觉,本来以为这次又是一次闹剧,谁曾想皇帝出手了,一下就让张延龄哑巴了。 朱祐樘道:“建昌伯,难道你不辩解,那些徽商是在冤枉你?他们只是因为对你的恨,而恶意中伤?” 张延龄行礼道:“陛下,臣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一切当由陛下查清楚为好……” 张延龄居然也不反抗了? 这是等于…… 默认? 朱祐樘冷声道:“朕之前对你也是太过信任,未曾想这种信任带来太多弊端,也是朕宠溺你过度的结果,你的心收不住,朕也不完全怪责于你……” 皇帝到此时,好像还想“回护”张延龄。 刑部尚书白昂急忙走出来道:“陛下,若建昌伯真的与宁王勾连,贪赃枉法,将宁王所窃据的谋逆之用再由他所窃得,陛下不能纵容姑息。” 这种落井下石的速度,堪称光速。 很多人都觉得,现在这么早下定论,是否太着急了一点? 但也有大臣觉得,别人可以不表态,但白昂作为刑部尚书,大明司法机关的最高掌舵人,自然还是要表明这种态度的。 张延龄阴沉着脸不说话,大概是因为皇帝出来说他有罪,让他不敢去辩驳。 可还是有人认为张延龄仍旧有后招。 “白尚书,朕多谢你的提醒,但很多事还是查实为好,一来要等宁王世子到京师,二来要等各地查获的脏银、赃物等收归府库,至于建昌伯府……朕立时便要人去查封,诸位卿家还有何意见?” 朱祐樘到现在,还在问询大臣的意见。 众文官都巴不得张延龄倒霉,谁会替张延龄说话? 却在此时,户部尚书周经走出来道:“陛下……” “周尚书,你有事?”朱祐樘冷冷打量着周经。 周经一脸为难道:“以臣所知,建昌伯之前为朝廷做事兢兢业业,即便在借户部盐引上,的确是牟过私利,但……臣断不相信他会跟宁王勾连,也认为他并无必要去贪赃枉法,还请陛下明察。” 周经此话一出,整个奉天殿内一片哗然。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你周经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为儒官的身份?平时跟张延龄沆瀣一气我们都没把你怎样,现在陛下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说明张延龄犯罪的事是案板上钉钉子,你居然还出来替他申冤?你就不怕牵连进此案? 周经脑门上全是汗,显然他出来为张延龄说话,是要鼓很大勇气的。 张延龄都不由将目光侧过去,心里也在琢磨:“老周啊老周,不枉我平时对你提点有加,看来你还真是懂得‘知恩图报’,你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听了朝堂上如此一番逼真的辩解,以及皇帝都要给我定罪了,还替我说话。行,你这老哥我以后罩着了。” 马上有御史走出来道:“周部堂,莫不是建昌伯贪赃枉法的事,也与你有关?所以你才出来替他说话?” 果然周经的“仗义执言”带来了被同僚攻击的后果。 周经黑着脸不说什么。 朱祐樘道:“周卿家,你是建昌伯的长官,你替他说话,朕能理解,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你不必再说,来人,将建昌伯府查抄!” 皇帝没有听周经的,但明显皇帝也对周经“刮目相看”,之前还是称呼“周尚书”,现在都改称“周卿家”。 看起来皇帝都在为自己没提前跟周经商量此事,而错失了一员可以为自己参考的大将而觉得悔恨。 张延龄高声道:“陛下,一定是有小人诬陷,您可一定要为臣做主啊!臣……做的一切,都是为朝廷,都是为大明啊……” 随后张延龄被人给拖拉着出了大殿。 …… …… 朝堂重新安静下来。 很多人还觉得不够痛快,似乎觉得皇帝应该朝堂上就杖责张延龄一顿,最好是当场把这个“狼子野心”的逆臣给打死,如此方能泄他们心头之恨。 但不管如何,皇帝已经派人去查抄张延龄的府宅,张延龄被定罪看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朕累了,诸位卿家,你们先回去吧,朕需要先冷静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朱祐樘一脸懊恼的神色,似为用错了张延龄而感觉到懊悔。 但似乎皇帝也觉得是自己害了张延龄。 在大臣看来,皇帝这是觉得,是朕一直器重于他,用他做了很多大事,却忘了外戚本身就是贪赃枉法之徒,监察没有到位,才酿成今日之苦果。 众大臣也不言语。 他们都对张延龄抱有极大的恨意,但现在不用他们出手,光靠外戚的内斗,以及皇帝的出手,就把问题给解决了,好像事情也太顺利。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出来,这些大臣差点就要弹冠相庆。 “宾之,为何你脸色这般?”刘健走到李东阳面前来,好奇问道,“可是因令郎的病情?” 李东阳打量刘健一眼,没再说什么。 虽然从内阁的排序上来说,刘健是在李东阳之上的,但二人是同一年入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东阳并不一定算是刘健的下属。 刘健的意思明显在说,你不会是因为张延龄落罪,没人去给你儿子治病,你才表现出忧虑吧? 回到内阁的值房,徐溥直接将疑问问出来:“宾之,你可是觉得事情有何异常?” 李东阳想了想,却还是很认真点头。 刘健和谢迁二人,也往他这边靠拢过来,似是想听听李东阳怎么说。 谢迁道:“以我观来,此案乃是因外戚兄弟阋墙而起,但根由来说,乃是陛下对外戚不信任,在外戚于九边取得功劳之后,陛下也不可能长久用一个非科场出身的外戚于朝中戏谑,这会令大明法度不存,令史官记录,大明蒙羞……” 徐溥和刘健听了谢迁的话,不由点点头,似是同意这种说法。 不管皇帝你多信任外戚,总归也该知道这史书是谁写的,你用的这个外戚所用的手段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就算一时解决了大明的问题,但史官会如何评价? 难道你就不懂得兔死狗烹那一套?就会放任一个外戚如脱缰野马一般,在大明朝廷造次? 李东阳叹道:“一个外戚,能拿出超过十万贯的家产,用以捐赠朝廷,以及犒赏三军,还为大明户部盐政做事,如此之人真的会为了私欲,跟逆王勾连贪赃枉法,将自己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若他真是这种人的话,那之前……他又何必做那些事呢?” 剩下三人都眉头紧皱。 李东阳跟周经一样,都对张延龄如此做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刘健道:“他谋夺私利,之前不都是如此?说他胆大妄为,或许真如陛下所言,乃是陛下宠溺外戚的结果。他已到了无所畏惧也不知进退的地步了!” “我看……未必是如此。”李东阳态度似乎还有几分坚定。 李东阳跟周经一样,对今日之事产生怀疑,便在于对张延龄做事能力,以及之前那种“大公无私”的精神所感动,觉得前后反差很大。 周经跟张延龄属于上下级关系,平时接触很多,才会从平时对张延龄为人处世的态度来分析,觉得不可能。 李东阳则完全是出自于某种直觉上的感应,毕竟张延龄是不计后果要给他儿子治病的,说张延龄是为了迎娶他女儿?他是不相信的,再加上李东阳看问题比较透彻,所以也会产生怀疑。 徐溥没有下定论,只是笑了笑道:“陛下已派人去抄他的府宅,相信很快有结果,到底如何……拭目以待!” …… …… 京师在闹一场地震。 张延龄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很多人好像对张延龄有仇一样,纷纷跑出来状告张延龄的不法行为。 苏家自然是不会出来检举的,但本身跟苏家有来往,甚至是通过苏家依托于张延龄的那群人,现在倒戈非常快,生怕被张延龄落罪的事牵连进去。 在锦衣卫诏狱旁的衙所内,张延龄正端坐在椅子前,一边喝茶,一边听萧敬对此事的汇报。 “……有十几个商贾之家的人,说之前曾跟您有来往的,要力证您欺行霸市之事,还有的说会替朝廷追回部分宁王的赃款,说是他们是被蒙蔽而受牵连。” 萧敬一脸苦笑。 他作为执掌东厂之人,又是计划的参与者,自然清楚所谓的检举都是不存在的,更可甚的是,即便张延龄人在牢房里,居然还统筹负责整件事,是由皇帝下令的。 也就是说,现在是张延龄自己负责查抄自己,那些商贾之家的人跑出来检举张延龄,回头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张延龄惊讶道:“萧公公,你把这些事告诉我,不怕我作茧自缚,明明最开始是设局,但后来因为检举揭发我的人太多,以至于我真的被定罪?你再受到牵连?” 张延龄的意思是,虽然一切都是我的计谋,皇帝也听了我的,但要是检举我的人太多,或许本来没罪,也变成真的有罪了。 萧敬苦笑道:“建昌伯您说笑了,别人不了解您,咱家对您还不清楚吗?东厂之前调查过,您……身家很清白,就算真的跟那些商贾家族有来往,您赚的每一文钱都很干净……” “哦。” 张延龄点点头。 这等于算是萧敬说漏嘴了?东厂其实还是调查过他的。 是不是朱祐樘安排的就不知道了。 但想想也是,他这样一个外戚,在过去半年多时间里可说是风头无二,从皇帝到大臣,再到东厂锦衣卫,能对他毫无提防之心? 而这次自己兵行险招,其实也算是给皇帝打压自己的机会,若朱祐樘真的想压他的话,那大可趁机让皇帝给他治罪,算是自己为皇帝着想,更能体现出自己的“忠君”。 “建昌伯,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萧敬一副请命的姿态。 张延龄道:“计划不都定好了?马上告诉刑部,从我府上以及外宅内,查抄出三十万两银子的家底,表明我的确是有巨额的家产来源不明,然再拿出一些我跟宁王世子有勾结的证据,以证明他曾对我行贿……比如说之前宁王府的特有御赐之物,说是被宁王世子送到我府上去的……” “您慢点说,咱家让人记录一下。”萧敬愈发觉得张延龄不简单。 坑自己都这么有条理性。 玩自己都能玩到这么有花式,建昌伯,您乃高人哪。 “未来这段时间里,萧公公你别没事跑到我这里来,被人知道了,他们定会怀疑,也不要什么事都来问我,我累啊。”张延龄还是那副很跋扈的样子。 萧敬道:“没办法,谁让定下计策的人是您,而陛下也让您统筹一切呢?咱家不听您的,听谁的?” 张延龄点点头道:“我会让人去通知你,你自己不要露面就是了。” “好,好。”萧敬点头哈腰。 张延龄看了看一旁大眼瞪小眼的东厂番子,道:“这几个人,最近就不要回去了,免得泄露天机,要不你们打我一顿,让我身上多几道伤痕,这样看上去更逼真一些?” 东厂番子都听傻了。 连东厂的萧公公都对您这么毕恭毕敬,你居然让我们打你? 萧敬吓得赶紧摆摆手道:“建昌伯您不必如此,陛下也没如此的吩咐……再说您也不需见人,何必要折磨自己呢?” 张延龄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先谢谢你们了!” “建昌伯您言笑了。”萧敬还是一脸苦涩,“咱家还要去跟陛下通禀,就不多打搅建昌伯您的休息……另外您要的书籍,还有纸笔等,都已经布置好了。” 张延龄起身,伸个懒腰道:“要不怎么说萧公公乃我朝之能臣?最近也没事,被关押期间,就多写点东西,顺带学习学习,对了,我家的女眷……” 萧敬道:“已在往这边送来的路上,用的是上好的官轿,建昌伯您放心,因为事情机密,只能等天黑之后再把人送到这里来。” 张延龄满意点头道:“若是我一人在此,还是太苦闷了一点,总归要有人……红袖添香嘛,你们可别想歪了。” “没,没。”萧敬赶紧否认。 一旁的东厂番子更是觉得苦恼,这哪是来坐牢的? 而这位建昌伯,在公公面前谈女人还谈得这么起劲,您还真的…… 牛逼!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忠心 乾清宫。 朱祐樘正召见萧敬,问及有关案情的进展。 “……陛下,如建昌伯的建议,对外宣称从他府上和货栈、邸店等处搜出银钱三十万两,并有相关跟宁王世子勾结的证据,现已都提交三法司,刑部已主张要尽快定谳此案,免得夜长梦多。” 萧敬说到这里,以试探的口吻道,“不知陛下,此案……该如何进展呢?” 朱祐樘看了看一旁的李荣,李荣一句话都不说,显得战战兢兢。 朱祐樘道:“克恭啊,你所说的此案如何进展,是何意?” “这……” 萧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他想问朱祐樘,是不是就趁机把张延龄的案子办成铁案,这样张延龄就可以从大明朝堂上抹去,可谓是张延龄“作茧自缚”,给了皇帝一个极好的口实,趁机把你给打压下去。 但这种话,他又不能直说。 “朕希望你们明白,建昌伯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案子查清,若是有人包藏祸心的话,朕定然不饶!”朱祐樘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能算计朕的小舅子! 朱祐樘又看着眼前刚呈递来的奏疏,冷声道:“刑部的人也真是会落井下石,宁王谋逆的案子,他们百般推诿,能查却不查,怕得罪皇亲勋贵,却是在延龄用苦肉计时,却是一个个跳出来要置他于死地,真是不知这群人到底是效忠于朕,还是效忠于他们的仕途。” 萧敬和李荣听了都心带震撼。 他们似乎也明白了为何朱祐樘会对张延龄如此信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张延龄光凭会做事还不行,一定要懂得跟皇帝的利益休戚相关荣辱与共,那皇帝就会感受到谁到底是忠于大明朝忠于皇帝,就这样的忠臣,就算会坏规矩,哪怕真的是贪赃枉法,哪个皇帝又舍得弃之不用呢? 李荣道:“陛下,这里还有翰苑学士和一众监生,以及六科给事中数人,联名上奏,让陛下早些将寿宁侯和长宁伯的刑罚……执行下去。” “砰!” 朱祐樘突然拍了一下案桌,将李荣和萧敬吓了一跳。 朱祐樘气愤道:“此时就体现出他们的正直来了?寿宁侯和长宁伯的案子,与学士和监生何干?他们为何这么着急要上奏申明法度?莫不是背后……” 或许是意识到这种评价太过于刻薄,就算李荣和萧敬是皇帝的“贴己人”,但还是要避忌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对文官的不满。 怎么说自己这个皇帝,也要体现出风度。 “这些奏疏一概都留中,另外有人问及,就跟他们说,寿宁侯检举建昌伯贪赃枉法之事有功,可能会功过相抵,甚至有旁的赏赐……” 朱祐樘说到这里。 一旁的李荣提醒道:“陛下,现在刑部人给建昌伯所定的罪名,是图谋叛逆。” 朱祐樘脸色又变得非常难看。 皇帝只说张延龄是贪赃枉法,可文官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因为他们知道,若张延龄最后被查实只是为了利益,那皇帝最后多半是得过且过此案最后也会不了了之,只有把案子往大了套,才能把张延龄这个毒瘤给彻底铲除。 “这些奏疏,涉及到外戚和宁王的,一概都留中,朕累了,你们处置吧。” 朱祐樘都懒得去跟萧敬和李荣说什么,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他们自然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意,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 …… 建昌伯府抄出几十万两银钱的事,当天还没入夜,就已传到街知巷闻。 大明朝最大的功臣,突然就变成了大明最大的蛀虫。 这让本来已将张延龄神话的那群人,感觉跌落谷底,很多被其他的文官和儒生,都觉得自己的春天要到来。 “外戚就是外戚,给他脸,他也上不了台面!本性暴露啊!” 这是一般文人对张延龄普遍的看法。 也是张延龄之前得罪的儒生太多,没事就喜欢跟儒生对着干,大打出手都是家常便饭,人家人身的都受到威胁,怎会在舆论上对你张延龄有一丝的偏斜? 在你倒霉的时候,谁都会落井下石。 这也是“人心所向”。 内阁值房。 几位大学士马上要结束一天的工作,除了当晚刘健会留下值守之外,其余几人都会回府。 “宾之,你看,这是刑部刚送来的奏本。”徐溥从外面回来,带回了最新的案情。 李东阳打开来看过,随即脸色又陷入到沉思。 刘健和谢迁也都过来查阅过,脸上似都多了几分轻松。 如果说之前只是十拿九稳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是十拿十稳,甚至可说是万无一失。 刘健笑道:“宾之还会觉得,其中有何蹊跷吗?若非他真的是从宁王手里得到那么多钱粮,怎会一次就拿到数十万两的财货,更别说还有财货在各地变卖……他这是自掘坟墓,一次还解决了朝廷的钱粮紧缺问题,可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对于正统的文官来说,这简直是可以值得庆贺的喜事。 张延龄自己把自己坑了,没让文官自己出手,正应了当初徐溥所定的策略,等外戚自己犯错就行。 现在张延龄倒台了,马上要落罪了,死不死不知道,估计可能最后能保一条命,但政治生涯肯定是完了,从张延龄府上抄没出那么多的钱货,朝廷用度紧张的问题也解决了…… 我们简直是躺赢啊。 李东阳却没有丝毫的宽慰,脸色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宾之可是还觉得有问题?”徐溥看出一些苗头来。 李东阳道:“诸位不觉得,此事过于顺利了?” 其余几人不由面面相觑,由谢迁问出口:“他要秉公判寿宁侯,以至于兄弟阋墙,朝堂诡辩,再到陛下出面……而后查明案情,没有你所说的顺利,反而有些曲折。” “那此案是几时爆出来的?”李东阳问道。 谢迁想了想,道:“是昨日。” 李东阳点头道:“才一天时间,案情就已经水落石出,可之前的宁王谋逆案,前后历经数月而无线索,你们不觉得事情太过于诡异?尤其是经此一事之后,谁还会保宁王世子?” 谢迁苦笑道:“别说是保,没趁机踩一脚就是好的。” 徐溥道:“难道说宾之觉得,这是陛下跟建昌伯布的局?” 李东阳没有下定语,显然他已有这方面的怀疑。 刘健道:“建昌伯何等之人,不过一竖子耳,我等之前莫不是对他太过抬举?令他可以于朝堂放肆……如今他有恶行,我等还要回护他不成?宾之……你实在是……不知所谓!” 或许是刘健生气了。 之前在内阁几人中,对张延龄成见最深的就是刘健,或许他也是自诩最正值的那个,也是大明礼教的极力拥护者。 当发现李东阳到此时还在为张延龄说话时,他干脆拂袖而去。 “你……”徐溥想说什么,发现刘健已往隔壁的花厅去。 他最后叹口气,再看看李东阳,似乎李东阳也没打算改变之前的想法。 几人暂时谈不拢,也就不再说下去。 …… …… 锦衣卫诏狱旁的寓所内。 这里本是东厂番子平时饮酒作乐之所,现在变成了张延龄办公的衙所,虽说张延龄现在名义上失去自由,但其实他仍旧不用进牢房,只是相当于被软禁。 即便他真的要离开,这些东厂番子也拦他不住。 苏瑶和小狐狸最先被带到了这里。 等她们见到张延龄时,小狐狸眼睛都已经哭红了,而苏瑶脸上则带着几分惊讶。 显然苏瑶已经意识到,这一切很可能就只是张延龄的局。 “老爷?”苏瑶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怎么,我这个临时的居所看起来如何?之后这几天,可能你们要委屈一下,在这里陪我,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无肉不欢无色不欢,就算是来坐牢,也要把你们带上,不然我还过什么日子?” 小狐狸人听蒙了。 不是说自家爵爷被问罪了吗?连府宅都被抄了。 因为自己要沦落风尘了呢,结果一扭头,来跟张延龄相会不说,听意思是……只要在这里住今天就能回去? 苏瑶急忙问道:“老爷,这一切不会都是您布置的……假象?其实您并没有落罪?” “当然了,你们也不想想现在我是落了什么罪名,跟宁王、李士实勾连?我要跟他们勾连,为何还要对他们下死手?仇人之间也能互相勾结的?”张延龄笑着说道。 苏瑶道:“可外面传言,说是您是为了私利。” “瑶瑶啊,你觉得老爷我是那种缺钱,而且不择手段之人?我那么仗义疏财,送给朝廷、犒赏三军,然后再去跟仇人勾连谋取私利?这是你们眼中的我吗?” 苏瑶一时之间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张延龄将她揽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都以为我张某人倒霉了,连平时跟你们家族有来往的人都在暗地里举报我,那些有很多可是你们苏家的盟友,不过这正是检验他们忠诚度的时候。” “现在举报我的,回头我会一个个收拾!” “不要以为都跟着我吃肉喝汤就行了,如果只能共富贵,而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却想见异思迁甚至是害我的,那我何必还要给他们机会呢?” 苏瑶点了点头,但显然她担心的并不是别人。 而是他们苏家自己。 这次的事,让苏家已经彻底牵连进来,别人举报不举报张延龄的,苏瑶已经没法去在意了,他就怕最后苏家两位当家人,也就是她的父亲和兄长,会在关键时候反水…… 那苏家可就要彻底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这似乎,就是张延龄对他们苏家的一次考验。 “哎呀,我都累了,正好马上就入夜了,让厨房多做几个小菜,喝点小酒,晚上松快松快,再过一段时间,凤仙和月仙也会来,我今天可是要乐得逍遥啊。”张延龄一副不想再谈公事,只想享乐的态度。 苏瑶显然是想找机会去提醒自己家族的。 但她现在也等于是跟囚犯一样,没资格出去,自然也没法往外传递消息。 张延龄只是无意去看了看苏瑶,看到苏瑶脸上的紧张,大概也知道这小女儿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 张延龄的确也是在有意考验苏家。 他对徐夫人相对放心。 是因为徐夫人以前就跟掌权者合作,习惯了当白手套,也明白其中的规矩,自然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能背弃掌权人,免得落到身死的下场。 所以徽商在笼络权贵上,比这些京师的旧有商贾家族,要更为用心,也更舍得投资。 再者是徐夫人退无可退,如今只能依附于他。 但苏家和那些半路投靠张延龄的北方商贾之家就不同了,本身就是利益之交,他们以往也没有为权贵服务的经验,自然也不懂得那么多的规矩,一般的商人只注重利益,当利益受损时,他们么不懂得讲原则。 这种不讲政治原则的商贾,怎会为张延龄所用呢? 这次也正好趁着自己做局,考验一下这些家族,包括苏家在内,也在他的考验范围之内。 若是苏家真的背信弃义,为了保住家族而来“指证”他,他也不会赶尽杀绝,但至少以后苏家要自生自灭了。 至于那些现在已经背叛了他,想落井下石的家族,张延龄回头就会让他们体会到跟自己作对的下场。 当晚张延龄自然是享受了一把温存。 一直到深夜,苏瑶还没有入睡。 张延龄走过去,看着烛光之下苍白的脸,张延龄知道,苏瑶必然是知道了苏家长辈对于此案的态度,知道苏家是很有可能会反水的。 “瑶瑶。”张延龄笑着走过去,也在烛台旁坐下。 苏瑶赶紧起身行礼,却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老爷,您怎还不休息?”苏瑶脸色不佳。 张延龄笑道:“瑶瑶,你跟她们不同,你跟我之间,最初是利益纠葛,你是为了保住苏家,也是为报恩,才委身于我的。” “我之前也曾提醒过你,苏家必须要对我全心全意,方能得始终。从你家族侵占田家产业,到后来令兄甚至将田府女眷纳为己有,再是从各地商贾收取中介的费用,我便知,你们苏家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为利益才跟我,但我所需的,并非是牟利之人。” “我要的是忠心的奴仆,而非会办事的帮手,你们做事能力再高,但成败关键仍旧在我,只需我懂得如何出谋划策便可。” “若是不能以我的利益为先,甚至把生命都跟我张某人联系在一起,我又如何能信任呢?” “你就不用多心,就算令尊和令兄真的背叛我,我也不会将你们苏家怎样,我留你一人便可,至于你们苏家……继续做你们的生意,只是不会再有来往罢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群魔乱舞 一连几日,京师的商界都在进行一场大地震。 张延龄的“倒台”,令太多商贾倾家荡产,他们本来都是依托于张延龄所创造的秩序来经商,结果在出事之后,京师中的很多货栈被官府查封,他们的资金无法回拢,外债问题扩大,再加上很多人感觉到京师经商的压力,纷纷退出北直隶的商贸体系。 一时间,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也很大,官盐的价格瞬间上涨。 朱祐樘本来严令不得有人在朝堂上提及张延龄的案情,一切要等宁王世子朱宸濠被押送京师之后再说,但随着市井营商环境的变差,很多民生问题体现出来,也不得不拿到朝堂上来说。 “……陛下,如今物价腾贵,若是长此以往的话,就怕京师中百姓的生计……受损……” 周经作为户部尚书,不得不拿出此等事来麻烦皇帝。 这种拿民生问题来进言的,听起来也像是在为张延龄说话,看看,以前张延龄没被抓的时候,京师百姓生活富足安稳,仅仅是张延龄被抓,就让百姓民不聊生……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户部这是何意?难道说,因为朝廷要严查一个人,就会影响到京师百姓的生计?是否太荒唐了一些?” 周经一脸苦涩之色,却只是摇摇头退回到臣班。 他无法去跟屠滽争,他自然也知道,文官就等着拿张延龄犯罪的事,把张延龄彻底给弄垮,是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人替张延龄说情的。 朱祐樘道:“如今京师的官盐……一斤多少钱了?” 一个问题,就让在场的大臣全都干瞪眼。 他们显然不会去了解市井之间的物价,他们作为大明的顶级文臣,其实也是跟普通人的生活脱节的。 周经再走出来道:“回陛下,一斤上好的雪花盐,价格十文钱。” 朱祐樘点点头道:“似乎还可以,比之当初一斤三十几文甚至是四十文的时候,降了很多。” 在场大臣听了这话,不由也松口气,皇帝这意思好像是在说,抓不抓张延龄区别也不大,不至于会影响到国计民生。 “对了周卿家,在建昌伯落罪之前,市井之中的官盐价格几许?”朱祐樘顺口问了一句。 周经一脸为难道:“回陛下,之前一斤雪花盐的价格……从四文到六文不等。” “嘶……” 朱祐樘深深吸口气。 还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比之之前一斤盐三十几文,现在是降了不少,但比之一斤盐四五文,这算是涨了一倍的价格。 徐溥道:“如今正是夏盐出库之后的出盐淡季,官盐价格上涨,也在情理之中。” 这算是在找补。 很多大臣也跟着在点头。 但朱祐樘沉默半晌,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有关建昌伯跟宁王世子暗中来往,图谋造反的案子,如今已有进展,宁王世子今日中午将会被押送到京师,是否由刑部及大理寺提堂审讯?” 白昂忍不住提出这点来,是因为从张延龄被关押之后,他就没见到张延龄的人。 说现在张延龄是犯人,也都知道张延龄被押在诏狱内,可代表朝廷法度的三法司却没资格过问这案情,自然会让那些文官着急。 他们最怕的就是皇帝把大事化小,最后小事化无,然后对张延龄的惩罚不痛不痒,然后张延龄就……回朝? “朕已着人前去调查此案,诸位卿家不必过虑。” 朱祐樘显然不想拿此案过多在朝堂上说,或者在他看来,这场戏已经结束了,只等宁王幕后的那些白手套自乱阵脚。 文官也别出来捣乱就行。 但现在难得白昂打开话匣,看起来皇帝也没有太恼怒,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吗?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此案已过去有六日,从建昌伯府已搜出脏银赃物数量不等,但这些脏银尚且都未封存到府库中,另有罪者逍遥法外,也请陛下及早将寿宁侯与长宁伯的案子定夺,案既已审结,当以罪罚入之!” 朱祐樘脸色更加不善。 不但要对付张延龄,连张鹤龄和周彧也不放过,文官真是拿鸡毛当令箭,真是不会做事只会给朝廷添乱! 皇帝以前对这些文官的信任,可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现在对他们的失望,却到了与日俱增的地步。 真是当初对这群人有多大的寄望,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刘阁老,你是不相信朕派出之人的查案能力吗?别说宁王世子人尚且未到京师,就算他到了,此案还要进一步的审定,谁知道建昌伯所得的钱货,就真的是他从宁王那里得来?难道就不可以是他自己做生意赚来的?” 皇帝也是着急了,居然违背了之前跟张延龄的定策,主动为张延龄说话。 也是他实在看不下去。 但于在场大臣听来,皇帝这又是要“明目张胆”为张延龄辩解,他们好像理解了皇帝只是将张延龄收押而迟迟不见案子有进展,皇帝很可能是想要用时间来让世人淡忘这件事,最后肯定还是想让张延龄逃出生天。 “陛下……” 这次一下走出四五名大臣,都要据理力争。 朱祐樘伸手打断这群人的进言,道:“之前朕的话你们忘了吗?不允许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陛下……”脾气暴躁的通政使元守直不顾皇帝的喝斥,仍旧在争论,“如此枉法之人,陛下您必须要惩戒之!” 朱祐樘怒视着元守直,道:“你莫不是忘了,之前是哪些人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说,建昌伯在西北是谎报军功,甚至还说他可能杀良冒功,那些话……朕犹在耳!” 这话其实就是在警告元守直,你赶紧给朕闭嘴。 之前你攻击张延龄是谎报军功,还表明会承担诬告的责任,后来是朕想息事宁人,才没斤斤计较。 但并不代表朕已经忘记。 现在你居然又跳出来攻击他,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元守直跪下来,不断磕头道:“陛下,老臣一心为朝廷,并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的昌隆,若是令有罪之臣而不得惩罚,那大明王法不存,朝廷将有乱象,天下也有乱象……” “够了!”朱祐樘站起身,厉声打断了元守直的话。 朱祐樘知道,自己再留在奉天殿,这群人必然会纠缠不休,拿出死谏的态度是必然的。 就算到时候当朝来个廷杖,也不能阻挡这群人的“决心”,或许这群人就在等他“失态”,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退朝,不给这些大臣继续进言的机会。 “退朝吧!” 朱祐樘厉喝一声,正要走。 元守直却不依不饶道:“陛下,国将不国啊!” 朱祐樘怒道:“你记住今天的话,若是这次你的断言再有误,可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不怕没事找事的,就怕死不悔改的,明明朕都做了退让,你还不依不饶。 那可就别怪朕回头好好教训你。 元守直一直在磕头,朱祐樘却完全不加理会,就这么径直离开了奉天殿。 …… …… 皇帝一走。 在场的大臣面都有苦色。 之前也商定好不要去提这件事,免得引起皇帝跟大臣之间的不悦。 但只是因为话题被打开,现在又有个元守直去死谏,使得事情好像无转圜余地,只能梗着脑袋往前冲。 “徐阁老,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那罪臣到现在都还逍遥法外,陛下名义将他收押诏狱,但我看根本就是行保护。” “他贪赃枉法几十万两,连逆王的银子他都敢收,这不是串谋谋反是什么?” “或许他才是主谋!” 一群人把徐溥等几个阁臣给围住,似乎皇帝听不到他们的话,他们就只有对这几个阁臣发泄。 毕竟这几个阁臣是能跟皇帝通上话的。 徐溥黑着脸道:“老夫何尝不知其中关节要害?但问题是,建昌伯之前也算是为朝廷做了不少事,而宁王的案子,本身就是他自己查出来的,如今想要令他伏法,是否也要给陛下一些时间?” “给什么时间?给他转移罪证的时间吗?莫不是阁部的几位阁老,想替那贼子说话不成?” 马上就有人把矛头对准了四名内阁大臣。 谢迁走出来急道:“诸位,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我等几时有回护罪臣之心?莫不是在罪臣未得惩戒之前,我们先要出内乱不成?” 众人还是不依不饶,差点就要在朝堂上动手。 谢迁还赶紧招呼元守直道:“元银台,您不会看到如此乱象,连句话都不说吧?” 元守直在众人的搀扶下起来,好像现在他才是文官的领袖,而内阁这几位都已经当了叛徒。 “哼!” 元守直轻哼一声,似乎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连话都不说,随即往殿外行去。 “你们真是不知所谓,若是想让建昌伯伏法的,你们继续进言便可,午门外的空地也给你们留着!”谢迁有些生气。 我们阁臣招谁惹谁了?刚才我们好像还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去帮忙说事呢。 就在大殿内仍旧在吵闹中,萧敬去而复返,众人随即要过去围拢萧敬。 萧敬摆摆手道:“诸位臣僚,咱家只是奉命前来召户部的周部堂,一同前去查案,涉及到宁王和建昌伯的案子,诸位要探讨什么……不打搅。” 刚才这群人对内阁大臣都敢围而攻之,但对萧敬,他们则没这种胆量。 人家可是内臣,还是东厂提督,除非他们活腻了,回头想被东厂番子天天上门找茬?或是被栽赃诬陷? 周经从人群里出来,作为唯一一个曾为张延龄说话的人,现在那些文官也都懒得去搭理他,似乎已将他隔绝在文官的势力范围之外。 随即周经与萧敬一起走出了奉天殿,看样子不是往乾清宫,而好像是往西华门的方向去。 …… …… “群魔乱舞,真是群魔乱舞。” 走出奉天殿很远,萧敬才带着感慨一般,在那自语。 周经没听明白,走过去问道:“萧公公,您说什么?” 萧敬苦笑道:“咱家在说,那大殿之上,可真是群魔乱舞,这群人也真是……” 或许是想到,周经也是“这群人”其中的一份子,随即没再说什么。 周经也一脸迷惑。 我们都是文官,怎在这位平时跟我们文官交好的司礼监老好人眼里,我们就成了“群魔”? 周经很想问这是要去哪,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发问。 一直出了皇宫,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之外,他才感觉到问题不太对劲,见萧敬脚步不停,他也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到了里面,但见是戒备森严的样子,周经只能理解为,这里关押着重犯,不能让重犯逃走。 等到了好像是公堂的一处大房子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似是有人在奏报什么,说的也都是宁王跟李士实案子的情况。 周经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能听到,所说的涉及到江南库房等等。 “周部堂,随咱家进去吧,别打扰里面的事情。”萧敬说了一句。 周经点点头,他想到了皇帝之前说的,已经派人去调查此案,只是审案之人并不是东厂督公萧敬,还是令他着实感觉到意外的,难道说里面那位是行锦衣卫指挥使事的牟嚣? 等进去之后,看到正座上坐着的那位,周经瞬间嘴巴都张大。 饶是他经历了很多场面,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惊骇。 因为坐在那听案情讲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张延龄。 此时的张延龄手里拿着个茶碗,正有气无力听着东厂番子的汇报,一旁立着的是锦衣卫的人,此时的张延龄虽不是以前的朝服,但也是一身便装,一看就不是来坐牢的。 周经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莫非陛下所派出的审案之人,就是建昌伯自己?” “周尚书来了?快坐,来人,给上座位!” “这里可算是太简陋了,没什么好招待的,茶水赶紧给奉上。” “今天找周尚书来,为的是商议查封脏银和赃物的事,担待着点!” “你这厮还杵着作何?继续说你的,本爵听着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是猴子派来拆台的吗? 周经与萧敬,一左一右坐在了旁边准备好的座位上,听来人的汇报。 却还没等说几句,已奏报完毕。 张延龄道:“两位来得不是时候,他都已经说完了,不过我可以为你们总结一下,宁王之前所藏的谋逆之用,有很多就藏在南北直隶等处,只等起获便可。” “南北直隶?”周经对此说话有几分疑惑。 萧敬赶忙问道:“周尚书可是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周经看了看张延龄,他现在最想说的,并不是有关宁王案情的,而是张延龄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此人不是已经落罪了吗? 张延龄笑道:“周尚书,你但说无妨,不需要有何遮掩。” 周经这才认真道:“两位,以在下所知,宁王谋逆或许已准备两代以上,即便真要作乱,招兵买马等事也应该在江赣之地开始,毕竟那才是他的大本营,为何会将钱粮藏于南北直隶?” 萧敬听到这里,突然感觉是被启发了一样,随即跟周经一样,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你还真是墙头草,自己没脑子的吗?亏你还是提督东厂的太监,连这点主见都没有?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道:“虽说谋逆的起点,应该是在江赣,但问题是,他筹措的军械物资,显然不可能从江赣地区打造,若在眼皮底下打造那些谋逆之用,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就发觉?一定是要等他要起事时,再将这些军械运送到江赣。” 萧敬瞬间当了大明白,惊喜道:“是啊,宁王谋逆,必定是要有准备的,江赣之地本来资源就不多,若是他要筹措军械,也自然是到繁华的南北直隶或是江南等处,这样既能有效筹措,又不容易被人发觉,就算被人察觉也可以推说与自己无关,简直是……” 说到这里,发现张延龄和周经都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自己,萧敬咽口唾沫也就不说下去。 你这个大聪明,刚才怎么就不那么聪明呢? 周经叹道:“难怪陛下会让建昌伯来追查此案,原来建昌伯能洞悉先机,查探的方向也是对的,也就是说……之前的方向都有偏差。” 张延龄好奇道:“宁王和李士实的案子,好像从开始,就不是周尚书在追查吧?” 周经苦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延龄的意思其实很浅显,不是你查,你在这里多说什么?不知道旁边还有个复读机一般的萧敬,会把这种话原封不动告诉皇帝,给你我带来麻烦? 这时候应该是少说多做。 萧敬道:“那就是说来,之前刑部和大理寺的追查方向都是错的,也难怪江赣等处没有查出这些货仓和钱库,再或是……” “萧公公,你搞错了,最开始就是本爵在查,刑部和大理寺不过是在配合,你莫不是忘了?我这是障眼法,故意在明面上调查错方向,其实是给宁王暗地里的掮客一种假象,让他们掉以轻心,这跟我查李士实案子时,其实是同一思路,你不会是觉得有问题吧?” 张延龄脸色不善。 萧敬马上被镇住,赶紧摆摆手道:“没有,咱家绝无此意。” “那就好,这次呢,我以苦肉计,让天下人都以为我跟宁王世子有勾连,以为我贪赃枉法,以至于将我落罪,朝中为宁王说话的人就没有了,可以让朝廷放开手脚去查,再加上对宁王幕后之人的追查,终于有了线索,现在宁王暗地里藏谋逆之用的府库,大概已经查到了七八成了吧。” 张延龄说的话,也算是为周经释疑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搞什么鬼吗?现在我告诉你了,我没罪,只是跟皇帝配合演一场戏,至于张鹤龄的举报也是计策之一。 周经人都快傻了。 开始他还以为皇帝是让张延龄“戴罪立功”,感情从开始就是苦肉计,那这背后的布局未免也太大,皇帝跟张延龄的配合也到了如此巧妙的地步,也难怪皇帝会在朝堂上那般质问元守直,感情皇帝一早就知道,张延龄非但没罪还是有功之臣。 周经道:“那从建昌伯府上搜出来的……” “没搜出什么来,就是对外宣扬有三十万两的财货,其实我一贫如洗,我能调用的钱财,要么被我捐赠给朝廷,要么被我用在西北犒赏三军,不信的话你问问萧公公。” 张延龄一脸笑容。 萧敬道:“这是自然,建昌伯真的是为国为民,未曾为自己。” 周经心想,既然这都是你的计策,是你自己要举报自己,肯定不会在家里留罪证等人上门去搜,正好还趁机跟皇帝表明你的“清贫”,让皇帝对你更为信任! 张延龄好像周经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道:“周尚书,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家产多少,总归你知道我并没有跟宁王或是李士实有私相授受便可,现在我们要去将宁王在京师周边的秘密仓库给查封,你意下如何?” 周经道:“在下还有最后的疑惑,不会再打扰建昌伯多久。” 张延龄笑了笑,明显周经作为文臣,并不像是金琦或是萧敬之那么好应付。 这好歹也是大明进士出身,从官场混了多年,在历史上也算是非常有名的文臣,就算平时为外戚说话,但人家还是正统的儒官,不想被人拿来当枪使,有事情还是要刨根问底。 既是做人做事的态度,也为防止被人利用。 “周尚书但说无妨。”张延龄笑道。 周经道:“在下的疑惑便是,何以在建昌伯苦肉计之前,宁王谋逆案迟迟没有线索,而如今事情才不过发生五六天,就已将秘密的货仓找到,这其中……” 连萧敬也不由打量过来。 张延龄心想,老周啊老周,你是猴子派来拆台的吗? 哪那么多为什么? 听话,办事,这才是你应该干的。 你有脑子,很让人不爽知不知道? 张延龄叹道:“若说之前就毫无线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萧公公是知晓的,之前我就跟陛下奏报,已找到了宁王案的重要人物,现在不过是他暴露了,可以收网了。” 周经看了看萧敬。 萧敬想了下,好像张延龄真的跟皇帝这么奏报过。 现在背后的缘由,已经不是他萧敬或是周经所能计较的,就算你怀疑张延龄是早就知道一切,是故意设置的苦肉计让皇帝感恩,你也不能说。 谁让皇帝对张延龄的信任那是没人能动摇的? “在下明白了,对于建昌伯查案的能力,在下真是佩服不已。”周经现在也只能恭维两句。 张延龄笑着拍拍周经的肩膀:“这还要多谢周尚书之前在朝堂上为我说话,只可惜当时要做局,不能对外泄露,现在才能表达感谢……” “咳咳!” 周经咳嗽两声。 显然对他来说,被张延龄感谢不是什么好事,这以为自己以后在文官集团之中更难混了。 似乎只有跟张延龄一条道走到黑。 萧敬道:“既然已有线索,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出发,迟则生变啊两位。” “是是是,走着!” “对了,把金侍卫是不是也可以调出来了?他这几天被关押在诏狱内,应该也是受了不少苦,正好拉他出去历练一下。” “建昌伯有吩咐,莫敢不从。” …… …… 一场声势浩大的查封活动开始了。 之前是查张延龄,查跟张延龄有关的商贾。 一扭脸,直接去查京师中很多跟正统生意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商贾去了。 宁王在京师的货栈占极少数,但为了造出声势,就算是少,张延龄也能造出很多的架势。 这是为自己扬名的好机会。 民间不是对我有不少误会吗?那我就要趁机大肆张扬一番,让人知道,原来是你们错怪我了,这都是我的苦肉计,一切都是为国为民…… 张延龄在坑自己的时候,都显得那么有条理有分寸,到为自己扬名的时候,难道就会乱无章法? 怎么热闹怎么来。 在京师官场上下都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活动开启。 张延龄作为幕后军师,居然堂而皇之带人去查封,走到哪基本都能被人认出来。 “等什么?干活了!” 张延龄一摆手,一群人就冲上去。 马上就有人喊起来:“外戚逍遥法外,开始报复了!” “张家老二杀人啦!” “外戚巧取豪夺、欺行霸市啦!” ……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怎么剧本好像不太对啊。 再一想,这群本身腚上有屎的家伙,肯定不会给他扬名,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顺带还可以欺骗一下无知群众。 张延龄从马上跳下来,亲自将一个要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人给抓回来,将人按在地上,顺手接过一根棍子,朝此人身上便招呼。 “砰!” 张延龄下手也不客气。 “刚才谁喊话的,给我拉过来打!”张延龄岂能让这群人坏了自己扬名的大计? 众侍卫不含糊,马上把人都给拖出来,也分不清到底刚才是谁喊话的,也就一齐按倒,一起被群殴。 “娘啊!” “救命啊……” 这群人马上就没法去喊那些张延龄不喜欢听的,而他们求饶的声音在张延龄听来可就舒服多了。 萧敬过来道:“爵爷,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吧?” 张延龄瞪着萧敬道:“这可是一群罪臣,就敢随便污蔑本爵?难道本爵还要容忍他们到处去宣扬朝廷的不好吗?他们现在不是在污蔑我一个人,是在污蔑朝廷!萧公公,你不是……” “没有没有,咱家只是提醒您一句,您随意。” “砰砰砰!” 张延龄还是不解恨,亲自上场。 等周围围拢的人愈发增多,他才将棍子丢到一边,喝道:“本人乃建昌伯是也,奉命追查宁王谋逆的案子,这群人是逆王的手下,你们说该不该打?” “该打!” 看热闹的可不明就里,眼见是当差的人在干活,他们还能唱反调不成? 他们又不是有主见喜欢抬杠的读书人,自然官方怎么说那就怎么是。 “好,诸位别靠太近,免得有误伤,这边官府查案,你们远远看着就行。” “我张延龄一向刚正不阿,之前对我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那都是谣言,你们切不可相信。” 张延龄装出一副事事亲力亲为的样子,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作秀。 …… …… 京师中的商贾,本以为一场风波过去了。 谁知道另一场风波又起。 这次的风浪,可比前几天查张延龄的时候,大多了。 因为是张延龄亲自带队,最大的问题是,谁举报过张延龄,谁暗地里使坏,谁想抽身事外,谁就被张延龄针对。 你们之前诬告我的时候那么带劲,恨不能让我张延龄身死,我现在能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一整天的时间里,京师都在一场“腥风血雨”中。 而在内阁值房。 李东阳匆忙从外回来,他刚回府一趟,听说了张延龄带人出去查封宁王货栈的消息,也是急匆匆半道折返。 “什么?” 徐溥听到此消息之后,一脸骇然之色起身。 一旁的刘健道:“宾之你可有听错?为何没见刑部有任何的上奏?” 李东阳道:“闻听乃是东厂和锦衣卫派人去搜查,涉及到皇亲,本也不妥。配合查案的只有户部,涉及到查封货物等,至于三法司那边则毫无动静,应该是并未提前被告知,也未参与其中。”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谢迁道:“今日早朝时,尚未露出任何的端倪,为何到现在却是这般?” 徐溥问道:“带头的,果真是张氏外戚?他不是人在诏狱中?” 李东阳摇头道:“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若真如外界所传,一切都是他在调遣的话,问题或许不一般。” 刘健一拍桌子道:“莫非乃陛下包庇外戚,让他出面去查封,以令他将功赎罪?” 这种想法,大概也是文官最后的“退路”。 若是如此的话,那整件事还有余地。 但若不是的话……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夜激荡 当夜。 京师之中,张延龄的搜捕行动还在继续中。 不断有商贾被捉拿到他临时所设的公堂,这些商贾被拿来,也不会被问案情,随后都会被锦衣卫捉拿到诏狱去,并严加审问。 张延龄坐在公堂的桌子前,手里拿一本书,旁边还放着一碗参茶,偶尔会有人过来,把最新的进展告诉他。 “建昌伯,又捉拿了几人,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萧敬出现在临时的公堂内,他很着急,似是有什么着急事要去做。 张延龄抬头,好奇问道:“萧公公莫不是急着要回宫去跟陛下通禀?” “唉!” 萧敬叹口气,言语之间似还有几分感慨,“说是查宁王谋反,但怎么看,都好像是要把案子扩大牵连,建昌伯您做事一向最有分寸,可别让咱家为难啊。”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这就言重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查案子,你也别怪我今天大动干戈,你也知道朝中那些大臣对我的态度,明日清早之前,要是不拿出点成绩出来,你觉得他们会在朝堂上放过我?” 萧敬一怔,随即想到来日清早的朝议,必定是非常热闹。 之前还是罪犯的张延龄,突然就成了案子的主审,一切都由张延龄来做主…… 那些大臣非疯了不可,到时在朝堂免不得一场争锋,所计较的也必然是皇帝用此计中坏了大明朝的典制,用这种苦肉计?这可是大明的最高殿堂。 “今晚必须要把宁王在京师周边的所有赃物给起获,才算是真正能让我明日不至于哑口,做事嘛,最重要的还不是要占据理据的上风?” 张延龄算是间接教了萧敬一招。 知道你很好奇,为何我在朝堂上屡屡能站在不败之地,那就是我一直都占据理据上风,你做事也要如此,不管规矩讲不讲的,最起码你要把事做好,这样那些文官再有意见,也只能干瞪眼。 正说话之间。 周经也带着户部几人进来。 “周尚书,您还在呢?”萧敬很好奇。 入夜之后他就没见到周经,还以为周经回了户部。 周经风尘仆仆的样子,叹道:“今日查封的钱货数量,已超过二十万两,这还只是在北直隶周边的,只是怕其中一些商贾并不是跟宁王有所牵连……” 如萧敬所想,周经所担心的,也是张延龄可能是在趁机把案情扩大,以此来打击报复那些先前举报张延龄的商贾。 张延龄道:“周尚书啊,你可知为何之前宁王做事,能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准备了两代人,居然在京师天子脚下的地方藏了这么多的钱货,还能如此淡然不怕被朝廷追查?” 周经一脸苦恼,拱手道:“愿闻其详。” “哎呀,我也不是什么高人,我就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定要化整为零,我就假设自己是宁王,若是我自己想要谋反的话……这种是大逆不道的话,请恕我不懂得遮掩……” “我想啊,若我是宁王,我肯定是要化整为零,把我所有的财产用不同的渠道,安置在市面上的方方面面,这样就算是一环出了问题,也能保证我大多数的财货得以保全,不影响到大事。” “二位一定会想,其中部分商贾,看起来好像是跟宁王没有任何联系,但诸位可有想过,其实这些家族是宁王已经提前几十年布置在京师周边的?他们又怎会那么轻易暴露出跟宁王之间的关系?” 张延龄分析的一番,听起来有道理,但并不能说服周经和萧敬。 周经试探道:“可若是他们的关系并不紧密,回头又如何界定……或者说宁王如何能把这些财货收回去?” 张延龄笑道:“那必然是他们有把柄在宁王手里吧。” 周经苦笑了一下,这种说法还是太笼统。 或许是张延龄故意找借口,也可能是张延龄有更充分的理据,只是张延龄没说罢了。 …… …… 周经和萧敬再没走。 一直在临时的公堂等候消息。 到深夜,有刑部的人前来,说是要转移案情。 “萧公公,麻烦你去应酬一下,跟他们说,这是钦命要办的案子,是由东厂配合本爵来查的,跟刑部无关。”张延龄道。 周经提醒道:“建昌伯,他们会不会是针对您而来?” “哦?” 张延龄笑道:“难道他们是想捉拿我回去?” 萧敬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建昌伯您还是要犯,在陛下说明情况,正式赦免您之前,您还是不宜在刑部人面前露面。” 张延龄哈哈笑道:“那萧公公你赶紧我替我挡驾,在明日早朝之前,我可不想见任何人。” 萧敬怔了怔,随即赶紧加快脚步,往外面去。 因为这临时的公堂并不大,萧敬便是在院落中跟那些刑部来人在接洽,张延龄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所说的无非就是“如此不合规矩”、“刑部和大理寺需要参与其中”,要说来捉拿他张延龄,刑部大还不会去这么做。 就算是刑部尚书白昂,也没资格直接捉拿张延龄这样的皇亲国戚,何况现在外界基本都知道这是皇帝的苦肉计,就这样还要拿张延龄,是明天朝堂上要给张延龄道德立场上的绝对上风? 到时张延龄用苦肉计立下大功,却还是被刑部的人给提到奉天殿,以后文官在朝堂上更不用混了。 张延龄等了半天,也没见萧敬把事情周旋好,随即对一旁的周经道:“也麻烦周尚书出去跟他们说,就说朝中也有人在配合,主要是将赃物和脏银等挪移到府库内,就不劳刑部的人费心,另外他们想接手后续的案情,让他们找人明日朝堂上请示陛下,陛下批准了一切都好说。” 周经也不做迟疑,起身道:“那在下这就去。” 愣是要靠周经和萧敬二人,才将刑部一行人给赶走。 或许是刑部的人觉得自己手上的权力被张延龄蚕食,心里气愤不过,所以他们极力要主张自己的权限,才会这般坚持。 但因为他们对于案子本身就不知情,把案子转移给他们,他们也不知该去拿谁,拿到人也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入手,在没有张延龄支持的情况下,他们也就是上门来捣乱的。 周经和萧敬回来之后,张延龄道:“二位,时候也不早,我这里整理出一份奏疏来,明日是要上呈给陛下的,劳烦萧公公先带一份去皇宫,让陛下提前知晓其中的情由。” 周经道:“如此……会不会不妥?” 萧敬本来已要伸手去拿奏疏,闻言把手又缩回去。 “周尚书担心,我不走通政司和内阁,奏疏直接上达天听,容易被大臣攻讦?可是我这案子是奉命调查的,我查出端倪,不跟陛下奏报,又跟何人奏报呢?” 张延龄的话,让周经挑不出毛病。 萧敬也一直在观察周经的反应,发现周经无话可说之后,他才伸手将奏疏接过,揣进怀里,匆忙要回宫去。 …… …… 深夜。 朱祐樘还没入睡,他接见了刚从宫外回来的萧敬。 等萧敬将张延龄的奏报呈递给朱祐樘之后,朱祐樘赶紧去查阅。 萧敬道:“陛下,今日城中的搜查,已搜出不下二十万两的钱物等,这还只是在顺天府一处,若是扩大到南北直隶,以及江南等处,相信所查封的货物不下百万两……” 朱祐樘激动到手都在颤抖,连忙点头道:“好,好啊。” 萧敬自然知道为何朱祐樘这么激动。 一来是张延龄办事有功,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皇帝答应跟张延龄配合演这一出的苦肉计,所受的压力也不小,若是事成的话,皇帝除了觉得面目有光,更能挺直腰板,在朝堂上对那些文官武将有了更高的话语权,皇帝做事也不必完全依赖于文官,可以让文官做事更加小心翼翼,更能彰显皇权至上。 皇帝这是因为自己也是此案的参与者,配合张延龄一起查清案情,有了参与感,所以皇帝这是因有成就感而激动。 “陛下,建昌伯到现在都还没休息,今晚估计他还会继续主持一切,但刑部和大理寺那边……” 萧敬没有着急去“告状”,所谓的告状也就是把张延龄跟周经的对话等一五一十告诉朱祐樘,他现在甚至在为张延龄查案的艰难而向皇帝诉苦。 朱祐樘将奏疏合上,叹道:“难得延龄他不计较得失,为了查案,让天下人都要对他有所误解,办事却还如此用心,一点都不懈怠……这样吧,再多派人手去给他,另外朕再发一份上谕给他,若是有人阻挠他查案,无论是地方的官府,还是京师中的部堂等,他一概都可以便宜行事。” 萧敬恭敬道:“老奴遵旨。” …… …… 京师一夜不太平。 一清早。 天还没亮,一群大臣就急忙入宫。 早到的几人,基本都是谳狱口的,三法司的人来得最早,而后就是内阁和几位部堂,只是平时很勤快的言官,这次却好像有些懈怠,来得都比较晚。 “徐阁老,昨日的事,您可有听闻?” 徐琼作为礼部尚书,对于昨日的事却好像分外关心一般。 徐琼到了奉天殿之前,首先便去往徐溥身边靠拢。 徐溥本来还在跟李东阳商议着什么,见徐琼过来,二人适时便不再谈下去,好像是对徐琼有所防备。 刘健走出一步道:“徐尚书,你说的可是建昌伯昨日在城中查案?可有他罪行的消息?还是说陛下另有安排?” 徐琼道:“老夫正是不知,才来问几位。” 徐琼的话,也让内阁几人瞬间明白,徐琼的目的不是为了打探他们是否真的知情张延龄之事,而是撇清跟张延龄的关系,表明自己提前完全不知情。 文官现在好像都要有意跟张延龄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周经和徐琼两个平时跟张延龄走得还算很近的人,也不例外。 白昂等人也走过来。 谢迁先开口问道:“白尚书,刑部昨日是否前去接手案情?听闻建昌伯追查宁王谋逆案,但凡是跟他有过节的商贾,一概都被捉拿下狱,家族生意被查抄,他这分明是在公报私仇,以报之前他落罪时,被人检举之仇怨。” 谢迁的话,表明内阁之前是做过商议的,先要给张延龄定性。 自然不能说张延龄是办事的功臣,而要把张延龄破坏规矩,以及其不法的一面重点强调。 管你是不是苦肉计,我们就当你真的是苦肉计,但你这种查案的方式,明显就是拿朝廷的谳狱司法来作为你打击报复仇敌的工具,我们能不攻击你? 白昂道:“刑部前去接手案情,并不顺利,被司礼监的萧公公和户部的周尚书给挡了,听闻昨日里查抄的钱粮数字在二十万贯以上,若照此情形发展下去,京师中的商贾必乱,就怕影响到民生……” 徐溥道:“那刑部后来再没有坚持?” 白昂叹道:“有萧公公,刑部也的确很难再插手,谁让陛下从未让刑部主持此案?就算案子接过来,案情也无法推进……” 徐溥脸上露出些微的苦笑。 若说之前,张延龄查李士实和宁王的案子,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张延龄做事太激进,不讲规矩之外,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皇帝让张延龄主持也无可厚非。 只是后来张延龄莫名其妙就被他大哥举报,还被坐实跟宁王世子有勾连,中饱私囊等等…… 等于说,此案从开始就不是朝廷在查,现在让朝廷接手,也难怪白昂会在这里叫苦。 此时更多的大臣走过来,老远就看到张鹤龄蹒跚着步伐走来,本来这种人是很不受待见的。 徐溥却一马当先,首先让张鹤龄身边迎过去。 “寿宁侯,昨日的事,你可知道一二?”徐溥居然主动跟张鹤龄打招呼。 张鹤龄打个哈欠道:“这两天本侯很忙,不知徐阁老所说的做日的事是何事,给个提醒?” 谢迁提醒道:“有关令弟。” “呵呵,他……那小子做什么事,与本侯何干?再说了,他不是被拿在狱中?咋了?被定罪了?那他叫活该!” 几名文官不由面面相觑,听这意思,张鹤龄居然对此不知情? 第二百六十九章 血口喷人 奉天殿。 朱祐樘驾临,众大臣进殿,朝议开始。 在场大臣皆都面色沉重,似都不愿主动提及张延龄的事情,但皇帝那边也不说,再加上张延龄并未出现在奉天殿内,使得大殿内的氛围非常古怪。 终于,朝议进行了有小半个时辰,眼看就要结束时,由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提醒道:“陛下,昨日顺天府各处有官差查办案件,刑部及顺天府等衙司对此并不知情,外间所传乃是东厂及锦衣卫办案,还有建昌伯牵扯其中,还请陛下颁布诏谕,令世人安心。” 朱祐樘笑了笑,一时没回答。 皇帝也在想,你们这是想让民间释疑,还是让朕给你们做解释? 半晌之后,朱祐樘一摆手道:“户部。” “臣在。”周经走出来。 朱祐樘道:“由户部跟你们说吧,昨日,到底是怎生回事?” 周经道:“回陛下,诸位臣僚,昨日乃是由建昌伯牵头,带人查封跟宁王谋逆案件有关的商贾等,查封邸店、渡头、车马船行等有数十家,并抄没出钱货价值在二十三万两以上,并上呈陛下,由陛下派人去各地继续查封……” 徐溥往前走两步道:“为何之前未曾有人告知?还有,建昌伯明明也乃是涉案之人,为何要由他来牵头呢?” 这问题看似是在问周经,但其实是在质问皇帝。 拿我们文官当猴耍呢?昨天早朝时还是钦犯,现在他就成了牵头办案的钦差? 周经没有去回答,明知道文官对此有脾气,还要去强行做解释,那不等于告诉别人,他跟张延龄是一伙的? 朱祐樘语气平和道:“其实这件事,朕应该早就告诉诸位卿家,从开始时,建昌伯就并未跟宁王有任何的牵连,他所为之事,不过是方便查案,他既没有贪赃枉法,从他府上抄没出几十万两银子的事,也都是子虚乌有,所以之前你们奏请让朕将他府上查出的钱货移交给户部,朕没法完成,是因为根本就没有。” “啊!” 即便在场很多人从昨日的事,也分析到这种可能。 但听到皇帝亲口说出来,对他们心理上的震撼也是非常之大的。 通政使元守直急忙走出来争论道:“陛下,之前建昌伯落罪之事乃陛下亲自审谳,朝堂定罪,岂容儿戏?还请陛下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元守直昨日里还是在死谏,让皇帝赶紧惩戒张延龄,谁知今日皇帝就告诉他,张延龄犯罪是不存在的,张延龄非但无罪还有功劳,以他这样的暴脾气岂能容忍? 想到昨日皇帝临走时对自己那番威胁之言,他更是知道,若是自己不争,自己的政治生涯就要到头了。 朱祐樘一脸气愤之色道:“朕还要给你们什么交待?难道朕的交待还不足够吗?从开始,宁王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你们要说是朕非要交给建昌伯来查,可建昌伯去西北,一去就是将近两个月时间里,这期间你们可有查到任何的进展?反而是在宁王死之后,很多大臣都在跟朕提,让朕对宁王的案子得过且过,还让朕继续让宁王世子来袭封。” “如今建昌伯回到京师,请求朕来配合他,完成这么一出苦肉计,今天时间,就已将案情查到基本水落石出,你们难道还觉得,朕应该惩戒他不成?” 皇帝也是真生气了。 他的话,分明是在对文臣说,你们要是不想干了,直接不干就算,朕不用受你们的胁迫。 朕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把能解释的跟你们解释了,若谁再纠缠不休,会跟元守直一样的下场。 …… …… 皇帝的话音落。 朝堂上瞬间就很僵。 元守直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看样子皇帝也没打算再让他起来。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为何不见建昌伯出来做案情的解构?” 徐溥的话,意味着他要代表文臣跟张延龄“和解”。 朱祐樘道:“建昌伯与朕设下这苦肉计,对案情的厘清却还一直在进行中,查案从未停辍,更是在过去这几日里夜以继日追查,身受误解的同时,还要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今日一清早他入宫跟朕奏报案情时,朕观他眼睛全是血丝更是满面憔悴,才得知他已多日不眠不休。” “朕感念他的辛劳,便让他在宫里稍作休息,同时朕也知道,若是他到朝堂上来,必会有大臣就他乱朝堂规矩的事纠缠不休,更是会拿他做事风格等细枝末叶的事情不放,所以朕也避免让他跟你们起冲突,由朕来跟你们做解释。” “朕本以为,只要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你们便会罢休,谁知还是要闹出这么多事情!” 徐溥作为文官之表率,此时也有些着急。 这是张延龄比他们文官会办事的缘故吗?明显是因为这小子不但会办事,还掌握了皇帝的心理,让皇帝对他过分倚重,偏偏皇帝被“利用”还懵然未知。 当然徐溥是不会去想,张延龄真的有功劳,也不会去想张延龄真的是为国为民的,只认为这是张延龄的手段。 周经道:“陛下,如今北直隶周边的案情已基本查清,但其中可能会有过犹不及之处,还请陛下明察。” 周经为了避免自己彻底被文官杯葛,也是“拼”了。 刚才还在替张延龄跟皇帝诉苦,一扭脸就有参劾张延龄将案情扩大的意思,表示他即便是在配合张延龄查案,也并不认同张延龄查案的方式。 但他的努力,显然也是白费的。 谁会真的觉得他是“自己人”? 从你周经最开始替代叶淇上位,再到后面事事受制于张延龄,再到你主动为张延龄朝堂说话,这些都代表,你们不是一路人。 朱祐樘皱眉道:“过犹不及?” 随即皇帝的目光转向萧敬。 萧敬一脸为难道:“回陛下,周尚书之意,似在说,此案中查封了太多的商贾家产,其中有很多商贾,似……跟宁王并无太大牵连。” “哦?”朱祐樘不由皱眉。 刚还觉得自己的小舅子做事简直神乎其神,转眼就有人说他乱用职权? 白昂趁机道:“陛下,以刑部所查,昨日被查封的一些家族,根本就与宁王毫无关联,既非江赣之商,又从无与江赣等地营商的联系,很多都是北方的商贾,而他们跟此案最大的联系,竟是之前他们曾参劾建昌伯与宁王案有关,此乃建昌伯公报私仇也!” 众大臣之前还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听了这话,瞬间又精神抖擞。 原来张延龄做事也不是真的无懈可击。 这小子做事也很多漏洞,以他那嚣张跋扈的态度,平时恨不得把我们都撕了,现在那些商贾落井下石去举报他,他回头能不收拾这群人的?那他就成了公报私仇! 徐溥道:“陛下,老臣明白,建昌伯在查案时的确很辛苦,但似乎也有假公济私的嫌疑,恐怕不请他出来做解释,不足够了!” 徐溥没有马上定性说张延龄就是在公报私仇,而说只是有这方面的嫌疑,让张延龄自己出来解释。 很多大臣其实并不支持徐溥的看法,他们自然知道张延龄有多能言善辩,若这会让张延龄出来,还不定被这小子说出花来,那时扳倒他的好机会也变成没机会。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就让人进去通传他,让他出来朝堂叙话吧!” …… …… 张延龄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跟上次来,是被人绑着来不同,这次张延龄可说是非常风光,一身的朝服笔挺,一看就是要马上晋升侯爵的人。 建昌侯的爵位已经是呼之欲出。 只是张延龄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萎顿,似真如皇帝所言,这几天张延龄吃饭睡觉都顾不上,累得够呛。 “臣参见陛下。”张延龄进朝堂之后,走到最前的位置,恭敬行礼。 朱祐樘一抬手道:“免礼。” 张延龄随即将手收回,回头看着在场的大臣,笑道:“诸位同僚,见谅见谅,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我并未涉及跟宁王的谋逆案,我仍旧是此案的追查之人,之前只是一个小的计策,让诸位失望了。” 很多人怒视着张延龄,恨不得把张延龄给活剥。 徐溥道:“建昌伯,你舍得自己的功名利禄,用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乃是大明的忠臣,我等还是很佩服的。” “徐阁老过奖了,都是为朝廷做事,只要诸位别说我乱了朝堂的规矩就好,其实都是为了查案,何必计较于用什么手段呢?”张延龄笑着说道。 徐溥微微皱眉,似乎在想,给这小子一点颜色,他还真敢开染房。 “但也有人参劾你,说你在查案的过程中,过分为追求查到的钱货物资更多,以至于牵连了太多无辜的商贾,只因为这些商贾曾经举报你有不法之事,不知可有此事?”徐溥趁着张延龄顺杆往上爬的时候,自然是要往下踹一脚的。 张延龄脸上随即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张延龄也抬头打量着朱祐樘,好像在问,陛下您也是这意思吗? 朱祐樘道:“建昌伯,可有此事?” 张延龄苦笑道:“陛下,如此无稽之谈,臣真不知该如何做解释。” 元守直仍旧跪在地上,却是厉声道:“建昌伯,你少装样子,现在只因为一些商贾曾检举你跟宁王有勾连,你就拿他们下狱,查抄他们的家产,而罔顾他们从未跟宁王及江赣产生联系,你作何解释?” 对元守直来说,这似乎已是最后的机会。 张延龄惊讶道:“元银台是吧?你我之前从无过节,怎么今日突然就血口喷人了呢?” “你!”元守直很生气。 却不知该怎么说。 徐溥道:“此并非乃元通政使一人之言,而是刑部如此上奏的。” 张延龄又看了看白昂,显然白昂在尽量避开跟他的目光对视。 张延龄笑道:“刑部之前查了不少的案情,但似乎还未涉及到有关商贾跟宁王勾连之事,你们连我查到的案宗都还没看过,就敢说这些人与宁王无关?” 徐溥道:“那你证据何在呢?” “证据要一样一样呈递上来,还不知要讲到什么时候,回头再送到刑部行不行?”张延龄似有意要避开这个话题。 他越是要回避的,别人自然是要穷追猛打的。 白昂道:“陛下,以刑部所查,这些商贾的确不可能与宁王案产生任何的联系。” 朱祐樘脸色阴沉,不知该怎么说。 张延龄好奇道:“白尚书,别把话说太满,诸位是觉得我张延龄,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以至于都会做出一些诬告之事?凭白给你们机会来参劾我不成?” “这……” 连徐溥都无语了。 想想也是。 张延龄用苦肉计来查案,最后也查出结果,功劳不小,为何还要自卖破绽? “再或者诸位觉得,我张延龄就是很蠢,明知这些人只是举报了我,而没有实质的罪证,我非要去诬陷他们,让我自己背负骂名?那我还接手查这案子作何?若我不查案,以我的身份,要去对付这些商贾,很难吗?再或者说,等几个月之后,我就是要针对谁,那时还会有人在朝堂上攻击我?” 张延龄又说出个很合理的解释。 以我张某人的身份,要对付谁简直太容易了,何必要在查案的关键时候,落给你们口实?我回头慢慢收拾他们,让你们挑不出毛病,他不香吗? 刘健忍不住,走出来道:“你现在的确是做了,也的确是公报私仇了,你却来问我们你这么做的目的?” 张延龄道:“刘阁老,所谓的公报私仇,我不太明白。” “只因为他们举报我?他们的举报,不是诬陷是什么?” “再或者,这么说吧,诸位心中笃定这些商贾跟宁王毫无关联,那他们又是怎么来举报我跟宁王有牵连,还来检举揭发我的?诸位可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句话,突然令现场鸦雀无声。 一群被认为是跟宁王毫无关联的人,却拿张延龄跟宁王有勾结的事,去诬陷张延龄? 朱祐樘也瞬间恍然一般,道:“建昌伯言之在理,诸位卿家,你们作何解释?” 第二百七十章 獠牙 张延龄和皇帝的相继发言,令奉天殿内瞬间又安静下来。 如张延龄的分析那样。 背后因由很不好解释。 你们说那些商贾跟宁王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偏偏就以知情人的身份去检举了张延龄,就算明知他们很多人不过是牵强附会只为撇清跟张延龄的关系而自保,但他们真就这么做了,那张延龄出手来惩治他们,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张延龄道:“当然,背后是有真凭实据,所以我才会将他们捉拿下狱并查抄了他们的家产,具体的罪证,请恕我不能当场拿出来。” “不是我没有,而是其中涉及到很多的环节,如今朝廷只完成了对顺天府周边的彻查,其余宁王所藏的钱货都还没有清查,这时候就把所有的罪证公开的话,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众大臣还是不言语。 朱祐樘则显得很理解,点头道:“建昌伯担忧的也有道理,事情查明之前,有关详细的案宗还是先秘不公开为好,朕此番只是做出解释,说明建昌伯并没有跟贼逆勾连,诸位卿家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此时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陛下,此案案情极为复杂,若只是以单人单力来调查,只怕会牵连甚广,事态未必会按照朝廷所想要的方向发展,所以还请陛下让刑部接手此案。” 他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是没法跟张延龄辩论,但陛下您应该知道这小子就是在打击报复,为了避免这小子把大明上下闹到鸡犬不宁,就请把查案的权力交给三法司。 张延龄笑道:“屠尚书有心了,若你们真想查的话,我随时愿意把案子交出来,你们以为查案是多有意思的事情吗?出力还不讨好,弄得好像我里外不是人。” 朱祐樘则道:“此案从开始,就是由河工案牵扯出来的,建昌伯知根知底,于此时将案子移交给刑部,只怕刑部人难以为继,但朕也明白诸位卿家的担忧,朕决定由刑部派人协同建昌伯来督察此案。” “宁王世子马上要到京师,有关宁王世子的彻查,就交给建昌伯……还有刑部了!” 皇帝这会当然不会削张延龄的权。 哪怕知道这样会得罪文臣,皇帝也不在乎了,谁让现在他眼中的小舅子是完美的,已经无可挑剔了呢? “陛下……”更多的大臣走出来,想要反对皇帝的这个决定。 众人似乎也觉得屠滽这是好心办坏事,明知皇帝不可能让张延龄交出查案权,还非要把刑部牵扯进来,如此一来张延龄岂不是把手又伸进谳狱体系? 就在朱祐樘想说什么时,张延龄突然走出来道:“回陛下,若让刑部牵扯其中,就怕他们会扯后腿,要么全数交给他们来查,要么就让臣单独来查,臣自当会在查清案子之后,将所有的案宗交给刑部,到时便退出不再插手,还请陛下明鉴。” 众大臣:“……” 这小子。 给他个机会能插手三法司的职权,他居然还会推脱?他是不懂得让刑部配合他,背后有什么意义?还是说故意在推诿,以退为进? 朱祐樘一时沉默。 皇帝也感觉自己两边不讨好。 徐溥道:“陛下,既然建昌伯不愿以刑部配合他查案,不如就把此案全权交给他,法司不得干涉,一切等案子查明。” 在场大臣又对徐溥有意见。 徐溥这么提议,其实也算是文臣的“以退为进”,之前已经折进去一个元守直,他们为了令元守直不至于为此事而罢官,稍微让着张延龄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种胸襟,又有人会把徐溥归到外戚党一类。 文官最喜欢的,其实就是党同伐异,稍微不满意的,就会被他们归为异类。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这次这么支持我?我敢问一句,刚才质疑我将案情扩大牵连之人,不会就是徐阁老您吧?” 这话让很多人费解。 徐溥帮你说话,你居然倒打一耙? 只有徐溥感觉到,在张延龄说了此话之后,那些同僚看过来的眼神都把敌意消去了很多,那些眼神好像在说,你看看,你替外戚说话,人家还不领情呢!这种忘恩负义的外戚,值得你帮他说话? 张延龄算是用一种敌意的态度,间接帮徐溥解围了。 朱祐樘也替徐溥说话:“建昌伯,你可不要误会了朝臣,他们提出一些看法,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要攻击你的意思,何况先前质疑你的,也非徐阁老,他秉公处置事务,朕是非常信任的。” 张延龄“不识相”的举动,还间接帮皇帝拉拢了一波人心。 张延龄赶紧行礼道:“是臣误会了徐阁老,臣告罪了。” 朱祐樘道:“此案涉及到方方面面,完全由你一人来处置也不可,但既然你并不想让刑部插手……那就让东厂和锦衣卫继续配合你,东厂!” 萧敬走出来行礼:“奴婢在。” “你们东厂一定要配合好建昌伯的查案,若是其中有何力不能及的地方,直接奏报给朕,朕会帮你们铺路,至于各地的官府等,也一律要配合,此案牵扯重大……” …… …… 不但让东厂和锦衣卫,也不但让顺天府和北直隶,甚至让各地的官府都配合。 这权限扩大起来…… 简直没边。 元守直终于忍不住,自行站起身,厉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所有人都被他这种精神给“镇住”。 你元守直是不想活了吗? 这是要死谏? 朱祐樘说了一半,脸色也变得阴沉,目光怒视着突然站起身的元守直,眼神中有杀人之意。 朕给你面子,让你跪一会,或许朝议之后朕就装作忘了这回事,事情就揭过。 你还不死心,还要跟朕争?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吧? 连周经都试图去劝说元守直:“元银台……” 元守直拒绝了那些要替他说话之人的好意,一脸决绝之色道:“陛下,臣只想问明白建昌伯几句,问得明确的答案,臣都无颜苟活于世。” 张延龄笑道:“元银台你也太耿直了,不过是朝堂上的一点小的过节,还不至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就请陛下让他发问。” 朱祐樘本来是准备直接将元守直问罪的,没想到小舅子居然还这么坦然,等于是给元守直台阶下? “问吧。”朱祐樘冷声说道。 元守直拱拱手,这才打量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以老夫所知,你在京师中所查封的所有商贾,没有一家是来自于江赣之地的,大部分都是北方的商贾,为何你认为他们会跟宁王有牵连?即便他们真以你跟宁王世子勾结举报过你,那也不足以成为证据。” “你似乎忘了,本侯的二弟说过,他是有确凿证据的。” 这时候谁都没想到,张鹤龄会突然跳出来。 或许是张鹤龄在整个奉天殿内太没有存在感了,想给自己加戏。 “诸位,你们听听,查宁王私藏谋逆的贼赃,却查到商贾头上,还都是非江赣之地的商贾,你们觉得天下人会相信他的鬼话吗?”元守直朗声质问在场的文臣武将,好像是想让天下人来给他评理。 张延龄笑道:“你可真是执着,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说。” “你说吧。”元守直似乎也很坦然。 张延龄道:“诸位也一定怀疑,此案我是怎么查的。” “从开始,很多人定然不相信宁王会谋反,即便查到李士实的案子,诸位也觉得李士实跟宁王之间的联系有些牵强附会,是这样的吧?”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 “但诸位啊,我的确是查到了宁王背后有贼赃,是怎么查到的呢,是靠宁王麾下的一些人。” “诸位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何会查一些非江赣之地的商贾,他们又怎会卷进宁王的案子?” “其实此案牵扯到太多的历史渊源。” 朱祐樘都听不下去,冷声提醒道:“建昌伯,你要说,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是,陛下。” 张延龄正色,“众所周知,宁藩的第一代,也就是第一位宁王,乃是大明太祖皇帝之子,当初太宗皇帝……起兵靖难时,跟他颇有渊源,得到了他的一些……帮助,也或许是因为如此,在太宗皇帝靖难成功,荣登大宝之后,第一代的宁王一直心怀芥蒂。” “而太宗皇帝将他的封地迁徙到了江赣……” 刘健冷声道:“建昌伯,我们不需要你来讲述历史。” 张延龄道:“我讲的正是事实,敢问诸位一句,宁王以前的封地在何处?” 众人不明白为何张延龄要提及这件事。 “诸位不想回答,那我来替你们回答,宁王的封地原在大宁,诸位可能不知道这大宁在何处,就是在北方的!” “宁王在封地迁徙到江赣之后,一生都还算谨慎小心,但宁藩的谋逆之心,从他这一代就已经种下,以他的能力,自然是要做一番暗地里的筹措,你们觉得他会信任北方之地的旧手下,还是信任江赣之地的新部属呢?” 一番话,又让在场人不答。 张延龄道:“而后两代宁王,看似庸碌,也只是在曾经宁献王的基础上进行增补,而朝廷一向对江赣之地的诸王都有防备,他们要筹措谋逆,会用眼皮底下的人,藏钱货会藏在江赣吗?” 还是没人能回答。 朱祐樘接茬道:“建昌伯的分析,之前就跟朕说过,所以朕允许他在各处调查。” “臣还要多谢陛下的鼎力支持,至于元银台之前的问题,我也算是回答了,并不要以这些商户出自何处来定夺他们是否跟宁王的谋逆有关,最重要的是要看证据,因为没有任何人谋逆,会把证据摆在明面上,诸位说是不是呢?” 张延龄没有去讲具体的罪证,只是用笼统的方法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元守直当然心中不忿,但至少张延龄所说的也算是合情合理,连皇帝都支持,别的同僚又不出来帮他说话,他还能怎样? …… …… 朝议到此时,其实已经没必要进行下去。 很多人都在后悔,不该把张延龄叫到朝堂上,都知道他那张嘴厉害,为何还要跟他一般见识? “诸位卿家,若是没旁的事,今日的朝议就到此吧。”连朱祐樘都没兴趣把朝议继续开下去。 张延龄突然道:“臣有本要奏。” 朱祐樘道:“准奏。” 张延龄道:“臣要参劾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目无法纪,接连恶意中伤朝中要员,更是对陛下大不敬,以他年老昏聩闭塞言路,对于切实军情置若罔闻,朝堂之上捕风捉影……” 众大臣听了这话,都心说一声好家伙。 这小子果然是睚眦必报。 刚才还想这小子是个笑面虎,一扭脸就开始展露獠牙。 朱祐樘冷冷打量着在场之人,等张延龄参劾结束之后,冷声道:“元卿家年老持重劳苦功高,岂能以他一时不查而妄定其罪?但有些事……今日便如此吧!” 本来都以为皇帝会替元守直说两句,或许皇帝也不想替元守直争了。 这意思还不明显? 你当朝惩治你,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你还是回去赶紧老老实实上奏个乞老归田的奏疏,你好他也好,朝廷都安生了。 元守直心中自然是非常悲愤的,好像是毕生所追求的真理,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朝廷的规矩不存,忠臣要被排挤,而佞臣当道…… 总归他心灰意冷之下,心中也不会想点什么好事。 “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张延龄仍旧不罢休。 朱祐樘皱眉道:“你还要参劾谁,一并说了。” 别说是在场大臣,连皇帝都以为张延龄这是要行一系列的打击报复。 张延龄道:“其实臣此奏并非参劾谁,只是想为家兄说情,家兄他也算是忍辱负重,为求能将贼逆原形毕露,不惜举报微臣,配合微臣演这一出戏,还望陛下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饶过他的罪行,让他留在京师中继续为朝廷效命,以求来日能将功赎罪。”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安家 张家兄弟果然是“同气连枝”。 这边张延龄在朝堂上已完全占据上风,居然还想捞张家老大一把,这也是很多人没料到的。 照理说,这小子应该落井下石,把张鹤龄和周彧赶到西北去,那张延龄不就成了京师中所有外戚的翘楚,以后皇帝对他还不更加仰仗? 朱祐樘看了看张鹤龄,脸色阴沉道:“寿宁侯与长宁伯械斗,京师中影响颇大,朝中也多有影响,若是朕姑息的话,如何教化世人?” 听这意思,皇帝是要秉公断案?那您别只是发配他们去西北从军,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啊! “但既然建昌伯说情,朕就酌情,让寿宁侯留在京师中,每日要到京营中述职,以戍京营为惩戒,连续半年,再罚奉三个月……”朱祐樘一扭脸,别说是罚张鹤龄西北从军,现在干脆留在京师,这意思是大事化小了。 徐溥道:“陛下,之前寿宁侯和长宁伯的案子,乃是建昌伯所定,如今却要更变的话……”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大哥已经知道错了,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要不这样,给他定下一个规矩,若是未来一年时间里,他再行违法之事,加倍惩罚,您看如何?” 朱祐樘也道:“建昌伯也是因为寿宁侯在查办此案有功的基础上,对朕求情,希望朕能对其网开一面,朕还是愿意卖给他这个面子的。” 君臣一唱一和的,显得有多和谐一般,一听就是早就设计好的。 徐溥自知无法挽回,却还是行礼道:“但若只是赦免寿宁侯,而不赦免长宁伯的话,难免会招惹非议。” 张延龄道:“徐阁老莫不是要替长宁伯求情?可是他最近可是寸功未立。” 徐溥看了看周围同僚的目光,登时觉得这些目光都不怀好意,本还想说什么,此时也住口不言。 朱祐樘对一旁的萧敬道:“按寿宁侯的功劳,酌情给他的过错予以减免,也应建昌伯之请,若是未来一年,寿宁侯再犯事,便加重惩罚……此事便这样吧。” 说完,朱祐樘起身离开朝堂。 一个令文官无比纠结的朝议,就这么结束了。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的脸色非常差。 本以为张延龄的政治生涯已经作古,他们的好日子已经来了,谁知一扭脸事情就大不相同,一朝回到解放前。 “诸位同僚,刚才诸位都多多谦让了,让在下很不好意思,诸位想让在下离开大明朝堂的心情,在下是非常理解的,但可惜啊,在下就是打不死的小强,非要赖在这里,你们说气不气人?” 张延龄不但得胜了,得胜之后还有一番事后感言。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文官正在用无声的抗议,表达他们的不满。 但似乎张延龄也没打算让他们回复,仅仅是为了让人知道,他就是跟文官不对付。 至于他说的那些是什么胡话,就没人去计较。 “白尚书,别着急走啊,刑部那边还有点事,我打算问问你呢。”张延龄叫住了将走的白昂。 白昂回过头,用冷冷的目光打量张延龄一眼,发现周围的同僚也没看自己,随便拱拱手道:“你还有事?” “当然有事,白尚书不要有如此的敌意,其实本来也不是我非要出来争的,你们想啊,那些人举报我的时候,他们就被允许是跟宁王有关的,那轮到我查封他们的时候,你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就说他们没关系了吧?” “话题扯远了,我提请让陛下将此案完全交给我,但陛下似乎还是要让刑部和大理寺牵扯进来的,不做沟通,怎么把案子结案?” 白昂脸色很不好,也不言语。 谢迁走过来,笑着提醒道:“等你把案子查完,再告知刑部也可。” 张延龄道:“那怎么行?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按皇命办事的,不容懈怠!” 谢迁笑了笑,懒得搭理张延龄,快步离开,看似是闲庭信步,但怎么看这群文臣都是没脸去面对张延龄,宁可早点走掉,以避免被张延龄继续刁难。 “白尚书,别走啊……” 白昂更是不想与张延龄有任何的沟通,径直往殿外而去。 …… …… “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张延龄立在那,只是看着白昂的背影没说话,却是另外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是张鹤龄。 他似乎还对弟弟的遭遇有几分感同身受,为之不忿。 “嗯?”张延龄打量着此子。 张鹤龄转而用惊喜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张开双臂道:“老二啊,我就说咱家不能少了你,你可真是大哥的救星啊,大哥真是没白疼你!以后咱家的事,大哥多听你几句便是了!” 多听我几句?意思是还是由你做主呗? “哦。”张延龄脸色不冷不淡。 张鹤龄笑拉着张延龄的手臂,往殿外扯,道:“你没让大哥失望,也没辜负大哥对你的信任,大哥没认错你这个弟弟……这样吧,今日大哥做东,京师中的酒肆你随便选,大哥请你好好喝一顿。” 张延龄正还在琢磨,这个大哥是怎么能把自己“认”错的,难道是小时候走到街上走散了随便拉个回答? 闻听了张鹤龄后面的话,张延龄打量着这个兄长,道:“只是去酒肆吃饭?是不是太寒碜了一点?要不大哥你请我去教坊司?” 张鹤龄脸上瞬间就有了防备,身体一紧道:“那可不行。” 似乎意识到弟弟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只是提出要让他在教坊司请客,自己就摆出这姿态,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急忙解释道:“二弟啊,你知道大哥的处境,姐夫刚罚了我的俸禄,大哥我家里还养着那么多的妻妾和仆人,没有俸禄更是捉襟见肘,能省则省啊,咱张家的祖先不也教导我们,要好好过日子不能铺张浪费的?” 抠! 还抠出花来了。 有钱养你的小妾,没钱请我吃饭是吧? “要不这样,咱去你的戏楼里,那里光景好,一边看戏一边摆上一桌,到时咱兄弟俩把酒言欢?”张鹤龄做出提议。 张延龄瞬间就想抡起自己的巴掌糊在那张厚脸皮上,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到我戏楼去吃饭,那成了谁请谁?我还要请你吃饭给你压惊不成? 张延龄一脸不以为然之色道:“算了吧大哥,我最近被关押在诏狱里,连家门都没顾,赶紧回去看看家仆跑了几个,准备做一下填补,家里最近折损不少,不知道多少落井下石的准备看我的热闹,估计捐款私逃的仆人也不在少数!” 张鹤龄点头道:“那二弟你赶紧回去看看,大哥也就不多留你了,下次……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 …… 什么人啊这是! 张延龄心里有些不忿,可当他上了马车,嘴角却又浮现出个笑容。 他现在是帮了张鹤龄,何尝不是又给这家伙挖了个坑? 未来一年犯事加倍惩罚…… 以你张鹤龄的性格,能在家里老实几天就不错了,能不继续犯事?尤其当你觉得张家有我这个强大的二弟给你支撑时,你肯定更会无法无天。 一次两次我救你,皇帝会觉得我这个当弟弟的是照顾张家的颜面,等长久了,就算我不帮你,皇帝也不能挑什么毛病。 能帮你一次两次,等你犯事多了,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张延龄回到家里,建昌伯府被查封一趟,果然有不小的影响。 南来色带着人一脸苦闷等在门口,张延龄没回来,他们连家门都不敢进,毕竟上面还有封条,那可不是他们这种阶层敢去揭的。 “爷,您可算回来了!” 南来色等人见到张延龄,简直如见到再生父母,瞬间都涌上前来。 张延龄看了看,打眼一看似乎没少什么人。 张延龄问道:“怎么,最近这几天府上的人没跑干净?怎么一个个都还人模狗样的?” 南来色道:“爷您真会开玩笑,都是京师本地的,往哪跑啊?再说谁不知道您乃是国舅,跟皇后那是砸断骨头连着筋……” 还是这群当下人的能看清楚形势。 我张延龄再倒霉,那也是皇亲国戚,罪不至死,你们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他心中本来还感动于这群下人的忠诚,瞬间这股感动心理便烟消云散。 “行了,兔崽子们重新收拾收拾,把家里给我整理起来,之前被人抬走的家伙事,一律给我抬回来,有用旧的家具一概都换新的,另外再买一批水灵灵的婢女回来,让老子看着养眼的那种……麻溜的,干活了!” 以往张延龄让这群人干活,一个个都是推三阻四的。 但现在一个个都非常有动力,好像不用张延龄催促,他们就能独当一面。 “不破不立啊!” 张延龄走进自家院子,发现也没多大的区别,只是值钱的玩意,包括他在后花园种的一些花草,都被人给挖走了,让他有种很心疼的感觉。 好在他临时的实验室设在外面秘密的地方,此番没被人碰,不然他会更心疼。 “真是一群土匪,让你们抓着机会,想在我张某人身上发财?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张延龄正想着事情,外面已经被请来了一群人。 是十几个木匠。 “爷,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叫来的,这一批是木匠,回头再请几个你泥瓦匠回来。”南来色一副等着邀功请赏的姿态。 张延龄点点头道:“听好了,我给两倍的工钱,木料都给我用最好的,被损坏的墙壁也给我仔细修缮,房梁给加固一下……” “爷,修墙好说,为啥还要加固房梁?”南来色不太理解,“咱这都可是官宅,建的时候可就牢固得很,不会有事。” 张延龄刚才还觉得这小子会办事,瞬间用冷冷的目光打量过去,语气不善道:“爷我亏心事做多了,怕晚上打雷的时候一道闪电把房梁给震塌了,做一下防备行不行?” 南来色一怔,随即苦笑道:“行,行!” “行那就赶紧干活!记得,在本爵府上做事,一定要少说话多做事,要是干不好的趁早滚蛋!” 这话更好像是在威胁南来色和府中的下人。 …… …… 这边还在忙碌中,金琦带着锦衣卫,护送着苏瑶等女回到建昌伯府。 金琦这几天也被关押,他属于不知情的那一种,案子也没由他来办,主要是因为他之前经常跟随张延龄办事,属于“树大招风”,这次他虽然有卖主求荣的嫌疑,但好在没进一步举报张延龄,张延龄也就只当他是“功过相抵”。 “爷,小的真是不容易,小的在牢房里,可是一句您的坏话都没说。”金琦哭丧着脸,好像也是来找张延龄诉苦邀功的。 张延龄冷声道:“可是你在朝堂上所说的话,就很不中听,本爵很不满意。” 金琦道:“但小的也没诬陷您啊……” 张延龄问道:“那你在牢房中,被人用刑了吗?” 金琦想了想,摇了摇头。 别说他这次并不是真的犯罪,就算是,他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东厂的人也不会真的把他怎样。 “没被用刑,我自然不知道你的忠诚度几何,这次的事……本爵也就暂时不追究,你好好办事,或许本爵以后还会用你,否则的话……” “小的一定用心办事。” 金琦差点就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张延龄看看,一副忠诚无比的样子。 但在张延龄看来,可信度真是不怎么高。 此时几女也都进来。 苏瑶脸色最差,他在诏狱陪张延龄这段日子,连苏家的情况都不了解,她甚至都不知苏家是否已经反水,但她已经隐约听说,张延龄通过宁王的案子,教训了很多不识相的家族,连带把他们的家产都给抄没充公。 “诸位夫人啊,你们此行,也算是辛苦了。” “我呢,也体谅你们,让你们回去省亲,一人给一千两银子安家……” 南来色本来还在旁听着,闻言惊讶道:“一千两?” 张延龄道:“关你小子什么事,你是我的如夫人吗?” 南来色身体一紧,瞬间一句话就不再说。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足为外人道 凤仙和月仙二姐妹,本来在京师就举目无亲,被赏赐了一千两银子,根本不知能作何。 至于小狐狸,她拿到一千两,马上又要琢磨去购买房宅田地,甚至还会囤一些粮食,快速把银子变成实物,她居安思危的意识非常之强,强到让张延龄意识到,身边最懂得打理家财的其实就是这个妩媚的小妮子。 对于苏瑶来说,一千两固然是多,但相比于苏家的家产,就有点上不得台面。 苏瑶现在更在意的,是能赶紧回家去问问,到底苏家在这次的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小南子,准备马车,送几位夫人回府去,今天本老爷要去戏楼看戏,到时凤仙和月仙你们陪我看,今天不用你们上场。” 张延龄从诏狱出来,当然要过点自在的日子,这几天四姐妹每天都陪着他,他出来后,也是要找点新鲜刺激的。 比如说。 徐夫人。 再比如说…… …… …… 家里还在重修家宅。 张延龄先好好睡了一觉,一下午都没出门,临近日落时,便带着好心情往戏楼去。 张延龄也没叫谁,便自行去了戏楼,到了包间里,名义是看戏,其实是将徐夫人叫过来,问询一些商业上的事。 “老爷这两日做的事,已震慑住了京师周边的商贾,此番徽商、晋商等影响最小,他们并未有悖逆老爷的地方。”徐夫人这几天仍旧在外奔走,别家的生意可能都断了,而对徐夫人来说,最近的生意好的要命。 在张延龄查封了很多京师本地的土著之后,徐夫人以及曾经跟她关系密切的徽商,隐约有东山再起的迹象。 徐夫人也因此获利颇丰,更主要的是,徐夫人的生意开始重新占领北直隶的行业。 这也做到了京师物价的基本稳定。 张延龄笑道:“你们徽商还算是懂规矩,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怎么做,还算是讲原则。而一些京师的商贾,或许自以为浸淫官场日久,反而会在某些事情发生时,做出一些自以为明哲保身的事情,却不知任何的三心二意都会带来恶果,反而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徐夫人给张延龄斟酒,道:“老爷看得透彻,老爷此举,也算是验证了那些人的忠诚度,也可见这些人,并不堪大用。” “那夫人你,可堪当大用?”张延龄笑着问出个近乎林鬼魂拷问的问题。 徐夫人回答时语气很自然:“妾身尽力而为。” “哈哈。” 正说话之间,二仙姐妹进来。 此时的徐夫人是一身男装,而她们则花枝招展的样子,也是她们平时演戏,多半都是穿着戏服,现在突然又有了大钱,不用再节约,便置办了自以为能上得了台面的衣服。 却不知这衣服,看起来更好像是青楼女子。 不过这时代的女子,爱美之心都是有的,穿着艳丽,也只是为了给张延龄看。 只是她们不知,张延龄居然还在这里招呼“男客”。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位红颜知己,凤仙、月仙,你们见过徐当家的吧。”张延龄笑着说道。 二女赶紧给徐夫人行礼,对她们而言,神色还颇为紧张。 从跟张延龄后,她们是得到了善待,但她们那也听说了张延龄一些不太好的名声,生怕自己刚投奔的这位主人,因为对她们的腻味,便将她们送人,或是让她们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在权贵中根本就是司空见惯的,她们当然不想沦落到那种生活中去。 二仙姐妹都坐在了张延龄身侧,也都不抬头,面色逐渐拘谨。 “夫人啊,你看都是我的女人,也不必遮掩了吧?把我两个小红颜知己吓得不轻啊。”张延龄突然笑道。 二仙都一脸懵逼。 随即徐夫人站起身,行妾礼道:“妾身自不敢在两位妹妹面前居大,只是尚未有进门的资格,两位妹妹也不要将妾身的身份泄露。” 二仙姐妹面色一红,随即便明白,这其实也是自家主人的外宅,瞬间那股紧张感也就消弭不见。 “月仙,去给夫人敬酒。” “是!” 房间内的氛围瞬间好了很多,二仙脸上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要说我现在赚钱,还真是要靠别人,我自己不能上,就说最近我被那些文官盯上了,我有任何的过错,他们都会放大去说,所以要靠徐当家这样的能人来为我做事……”张延龄对二仙解释了一下,“你们今日所得的安家费用,也多是出自这位徐姐姐。” 二仙本来就对徐夫人刚才谦逊的态度有所好感,一听对方这么有本事,瞬间又多了几分敬佩。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老爷给了内宅的妹妹安家费,不知妾身可有?” “你也有,一千两够不够?”张延龄笑道。 徐夫人点头道:“足够。” “哈哈!” 张延龄拿起酒杯。 此时外面又有好戏开场,张延龄招呼二仙姐妹道:“以后也别住在戏楼里了,我准备让你们彻底远离戏台,以后你们要做的,只是指点一下新人。” “听说戏楼又从江南各处,邀请了不少的戏班和戏子过来,这些人对于京师的戏路不是很了解,你们就当老师一样,去教导他们,以后在戏楼里你们也占干股,但凡赢利之后,有你们的收入。” 张延龄也不能只让二仙姐妹靠自己的赏赐过活,也要给他们赖以为生的生计。 二仙姐妹一听,瞬间都很感动。 以后自己不再是为人驱使的赚钱工具,而成为女当家的,虽然占干股不多,但至少以后戏楼的兴衰也会跟她们息息相关。 “多谢老爷。”凤仙行礼相谢。 而月仙赶紧随姐姐一起行礼。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你们徐姐姐还有事说,记得不得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连你们狐姐和苏姐姐那也不能说,知道吗?” “是!” 二仙行礼之后告退。 …… …… “这对妙人,真是体贴可人,看来她们也非常得老爷的宠。”等二仙姐妹出门之后,徐夫人面带感慨之色道。 张延龄笑道:“我找的女人,各司其职,夫人你的体贴并不体现在如何取悦男人上,但你对我,可真是不可或缺。” 徐夫人道:“老爷下一步计划如何?” 张延龄正色道:“自然是要在京师中,进行下一场的洗牌,本来那些旧有的商贾,就只是被我临时所用,他们背后的势力太过于盘根错节,跟京师中的权贵也来往密切,我不过是他们的垫脚石,就好像这次我看似落难,他们最先跳出来背叛我。” “我要栽培一些新的势力,但又不能摆在明面上,而且我还要找人,经营一些这时代所没有的行当,以及卖一些这时代没有的商品。” 徐夫人好奇道:“老爷说的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夫人你来陪我喝酒,回头我自会对你释疑。”张延龄先保持了神秘。 张延龄要经营的,自然是一些这时代没有,或是不成体系的行当。 诸如钱庄。 还要卖一些诸如银镜等商品的人,这些都需要在暗地里进行,不能让人知道这些生意跟他有直接关系,而徐夫人来完成他商业体系的构建,却是最好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徐夫人背后已没有强大的靠山,她没有退路,她也明白规矩,知道得罪了张延龄等于便失去一切,再加上她本就为张延龄的女人,张延龄也说过会尽量让她有个孩子,这样她就等于是在为自己牟利,背叛的可能性就会降到最低。 “老爷,听说苏家的人,之前跟朝中一些显贵有来往,您……准备如何收场呢?” 徐夫人说出一个张延龄暂时不太想面对的问题。 就是苏家对他的貌合神离。 苏家好像并不想挂在张延龄这一棵大树上,以至于他们背地里给很多的权贵送礼,在结交程度上,也超出了普通的巴结。 张延龄笑道:“户部如今都没有超出我的掌控,我仍旧是户部侍郎,他们找权贵,找谁?那些皇亲国戚吗?夫人你做好自己的,剩下的也就无须担心。” …… …… 戏虽好看。 但张延龄却看不进去。 本来他晚上要跟徐夫人恩爱缠绵一番的,但徐夫人给他提出了更好的建议。 “老爷,妾身为您准备的那宅院里,所准备的愈发增多,您若是不去的话,那宅院便好像一直没有主人,所以妾身恳请老爷今夜前去。” 张延龄将要跟徐夫人一起离开,徐夫人提醒道。 张延龄笑了笑。 那宅院的门,对张延龄来说,就是一扇黑暗之门。 里面的女人,绝对是见不得人的,他也不能让人知道他收养了这些女人,不过再想了一下,他张延龄是什么人,何必去在意别人的想法? 遮掩,大概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时候还不如随心随性一些。 “夫人你有心了,若是我再拒绝的话,就显得不体谅你,不过今日夫人你要陪我同去不可,去了之后,若是遇到不认识的……呵呵。” 张延龄也就没回绝。 之前就说会去,拖延了很久,现在该做的事也做完了,也不必再有什么心理包袱。 徐夫人道:“其实妾身也没见过她们,不过里面所布置的,都很完善,有婆子和丫鬟,也有看家护院的防止人逃跑,妾身可以陪老爷同去,到时自会有管事的跟老爷说明白。” 张延龄搓搓手道:“老爷我品性纯良,这种事……还真是黑暗啊。” 徐夫人又是抿嘴一笑,看过来的目光也似乎在质疑,老爷您真的就是“品性纯良”? 太自谦了吧? 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张延龄上了马车,与徐夫人一同往那个外宅走。 “老爷,妾身是否应该先去换下这一身的装束?”马车的黑暗中,张延龄大手还在游走中,徐夫人不由问询。 张延龄笑道:“不用,这一身很好,只是下马车之前整理一番,别让人看出来就行。” 到了地方。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宅院,门楣很小,但内有乾坤。 正是商贾之家的格局,以小的门脸,里面其实连起来有五六进的院子,里面的布置要更加富丽堂皇。 夜晚张延龄到来,里面还点着灯笼,显然徐夫人已经早就吩咐过,今晚这小院可能会迎来他的主人。 …… …… 一夜荒唐。 美酒、美人,张延龄真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尤其是其中有很多不可为外人道的节目,还有很多不可对外人道的女人,让张延龄体会到了大权在握的感觉。 权力让人迷醉。 说不得…… 上午,一直到日上三竿之后,张延龄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跟徐夫人一起乘坐马车离开。 当天他不用入朝,照理说要继续去查宁王的案子,当天也是宁王世子朱宸濠被押送到京师的日子。 但他也不是很着急,先送徐夫人到了一处地方后,再乘坐马车回府。 到了家里,却是顺天府尹张玉已经等候他多时。 “张府尹,您突然那大驾光临,可是有事?”张延龄看着一脸谦卑之色的张玉。 张玉笑道:“这不之前有所误会,朝廷查封了府上的一些财货,都给您一并送回来。” 张延龄一拍脑门道:“你看我,都忘了。” 张玉不由苦笑。 您还真是心大,自己的东西被官府查封了,现在你的案子已经了结,不赶紧去官府把自家的东西拿回来,居然还在……修缮家宅? “张府尹别在这里杵着,咱到里面去坐坐。” 张延龄请张玉到了正堂。 坐下来之后,茶水奉上,张玉好奇问道:“闻听建昌伯马上就要晋升建昌侯,之前因为您的事……此事耽搁下来,但据说是,这两天就会下诏书。” “是吗?” 张延龄没太当回事。 是当建昌伯还是建昌侯,对自己以后多大的区别吗? 同样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外戚,也同样在朝中做事,难道说他的兄长是个寿宁侯,所获得的便利,就比他多? “有关宁王谋逆的案子,有何需要顺天府配合的地方,还请您开口,下官也必定是竭尽所能。”张玉看起来有些踟躇。 张延龄看出来,张玉大概是要来请托办事的,只是事在心头口难开。 第二百七十三章 求情?没门 在张延龄看来,张玉即便跟外戚有关联,但平时还是以清正自居。 若说朝中帮扶,也不可能于一时,不太可能会在这节点上门来请。 大丈夫不为权,很可能是为财。 只是张玉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样子,也不太像是个会把钱财挂在嘴边的人,这就让人费解,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张府尹,咱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张延龄先将窗户打开。 张玉道:“是这样,下官曾有一内弟,经营一些行货的买卖,谁知竟犯在您主持的案子中,您看……” 张延龄用“刮目相看”的神色望着张玉。 目光好似在说,你张玉够可以啊,还有个会做生意的小舅子? “张府尹,你莫不是想说,你这个内弟,涉及到宁王的案子?此事可非同小可,是钦命让我查办的案子,说句不好听的,若案子往外牵连的话,或许……还会牵连到张府尹你……” “没有没有,下官跟此案毫无关联。” 张玉也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但还是无奈,把他的苦衷说出来。 张玉叹道:“这内弟,本在山东一代行货,自从我当上顺天府尹以来,便经常将货运到京师中,借助我的官位为他谋私,我也一再劝说他,只是他总是不肯听……谁知他竟收买了一些可能跟逆王案子有关的货物,可能是图便宜,无心之失……” 张玉很“知情识趣”。 他不强辩说自己的小舅子跟此案无关,只是说是牟利才卷进来,意思也是说罪过不大,稍加惩戒,这样你张延龄也好对别人交待,我也能把这个小舅子捞出来。 各取所需。 张延龄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张府尹,你我的确是故交了,最近也承蒙你相助不少,但要说帮你这么忙……我的理解是,让我不追究令内弟的罪过,看来是不可能的。” “这……” 张玉虽知此事不好说,硬着头皮来,其实也料到可能会有如此结果,他只是一脸为难,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张延龄续道:“不过既然可能此案中有何误会的话,那我回头在审断时,酌情会考虑他的实际情况,不至于牵连到刑罚方面……至于家产嘛,充公的还是一律要充公……” 说话就好像大喘气,故意给张玉希望,又让他失望,随即又一转,“但既是张家人,咱也不能太薄待了,家产没了可以赚,回头生意方面我还会照顾他。” 张玉一怔。 要说自己刚才的说辞已经很婉转,这位建昌伯的话更婉转。 你来求情,我还是要公事公办,人暂时不能放,家产也不能归还。 但现在我对你承诺,你小舅子肯定是能保住命,还不会判牢狱刑罚,回头还会给他一些生意的机会,或许拿到这生意的机会,赚得比之前还多。 “多谢建昌伯。”张玉赶紧起身相谢。 张延龄笑道:“张府尹为何要相谢呢?我不过是秉公断案,牵扯到那么多商贾,岂能一概纠察呢?陛下的意思,也是要大事化小,有关审案方面的事,我还要多仰仗于张府尹您呢。” “建昌伯言重了,在下能有任何相帮之处,实乃荣幸也。” 二人言谈甚欢。 过不多时,张延龄便有要送客之意:“张府尹,今日你应该不休沐吧?还是回去处理公务,我还要多谢你亲自督办归还我建昌伯府家产之事,不如我送你出去?” “怎敢?” “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外人看来,二人简直是蛇鼠一窝。 …… …… 送走张玉。 张延龄打个哈欠,身体还有些疲惫,准备再睡一觉。 苏瑶从外回来。 “瑶瑶,回家一趟,感觉如何?”张延龄笑着说道。 苏瑶的脸色很不好。 她回去详细问询之后,得知苏家虽然没明面上背叛,但暗地里却纵容很多商贾去举报张延龄,当时是准备借助都督府和工部的关系,准备在军械采购和工部的工程承揽上做一点文章,直接把张延龄给踢了。 谁知这就出事。 苏瑶当即跪下来道:“奴婢替苏家向老爷赔罪。” “瑶瑶,你这是说哪里话?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你们苏家有些做错的地方,我还是会原谅的,起来起来。” 苏瑶却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 此时小狐狸也乘坐小轿回府。 跟苏瑶不同,狐姐此时是春风满面,昨日可说是“衣锦还乡”,出城一趟,家族都要把她当祖宗供着,本来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小狐狸这次回去还带了不少的银钱,不但是个富婆,还有强大靠山,以胡家现在的地位,估计所在大兴县的知县都要给三分面子。 小狐狸刚回来,正要过来给张延龄行礼请安,就见到自家姐妹跪在地上,小狐狸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精,过来劝说你苏姐姐两句,她这么执拗,你们关系好,帮我说说。”张延龄道。 小狐狸一脸懵懂,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想过去扶。 苏瑶道:“苏家已准备了两万两的白银,还有五万贯的钱财,准备给老爷送过来。” “这算什么?我刚在朝堂上表明了我是个清官,你们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岂不是落人闲话?你们苏家这半年多时间里,赚了不少了,不行的话就多置办田宅……” 一下要给张延龄送相当于七万两的财货,看起来苏家是真的害怕了。 张延龄算过,苏家明面和暗地里在这几个月赚的,可能也就十万两上下,现在一次就要送出半数以上的家产,大概就是要买个平安,顺带还希望以后继续能给张延龄办事。 但对于张延龄来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苏家这样本身就出自于官商,却不太守政治规矩的家族,也是时候退出了。 “老爷……” 苏瑶继续给张延龄磕头。 张延龄道:“你们苏家继续当你们的地主,瑶瑶你可以帮我打点一些生意上的事,家里有几个铺子,你帮忙看着。” 这意思是,苏家也不动,只让他们去当地主,看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让其子弟为张延龄所用。 这种可能性并不高,只是给苏瑶一点希望。 至于建昌伯府明面上的铺子,那点生意一年都赚不到几百两银子,谁看着有何区别? 只是给苏瑶一点事做,告诉她,自己没有弃用她便可。 “瑶瑶,你们的家产是你们凭本事赚回来的,以后经营一些固定的产业,诸如商铺等,没人阻拦你们,虽不至于赚到盆满钵满,但以你们的家底,要在京师立足也不是难事。” “我累了,你跟小狐狸都去沐浴一下,回头抱你们睡一觉。” 张延龄打个哈欠,意思是不想再说这件事。 苏瑶看出张延龄态度的坚决,也好像明白,自家以后做生意可以,再想成为京师商贾的领袖已经不可能,也无法再得到任何的政治资源。 其实仔细想来,这不过是回到了当初徽商崛起之前的状态,根本不是灾难性的。 但想到之前半年苏家的风光,以及那疯狂的吸金能力,苏瑶便感觉到一丝凄凉,也正是因为她还在张延龄身边,才不至于令苏家彻底轰塌,若没有她这条纽带,估计苏家会跟那些被张延龄查封的商贾家族一样,从此不再于京师中立足。 …… …… “爷,长宁伯来了,您见不见!” 就在张延龄要去床榻上,左拥右抱睡觉时,外面传来南来色的声音。 “靠!” 张延龄不自觉便骂出一个字。 谁来不好,偏偏是周彧登门。 估计是周彧知道自己跟张鹤龄两种待遇,马上要去西北从军,跑来求情,再或是威胁? “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我去去就来。” 张延龄说完,径直往院子去。 顺带也让南来色把周彧给叫进来。 “在下见过建昌伯,有礼有礼。”周彧挂着笑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货平时脾气有多好。 张延龄冷声道:“你来我府上作何?” “自然是有事的……进去说?”周彧笑着,好像是来到自家一样,没等主人邀请,便要进内。 却被张延龄伸手拦住。 周彧的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好看。 换了别人,谁敢阻拦他进门? “我说长宁伯啊,你跟家兄还有一些矛盾,两家械斗是死伤过人命的,这么大的事,才过去几天?你不会说是忘了吧?咱有事说事,你以后可别再想着跟我做朋友,当不起。” 张延龄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要跟周彧划清关系。 周彧急道:“我说张二弟啊,咱都是外戚,说起来……我还长你一辈,但咱也都是朋友,平日以兄弟相交,你何必要这样呢?陛下那边……你就不能多说说情?你大哥都没事了,为何轮到我这里……就要去西北呢?” “就算你不看僧面,还不看佛面?” 张延龄眯起眼,道:“什么僧面佛面的?” 周彧道:“僧面便是平时的交情,佛面……当然是太皇太后……” 这算是…… 威胁? “长宁伯你还真是提醒我了,既然你有这么强大的背景,你倒是去求太皇太后啊,为何来找我嗯?而且我大哥是因为我去求情才得以免去西北的吗?如果我的话这么管用的话,我还那么大费周章作何?”张延龄道。 周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 如张延龄所言,张鹤龄被豁免去西北,也是因为“立功”,现在乍然让张延龄帮他立功,那也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案子是你定的,你不会袖手不管了吧?”周彧差点就要发火了。 张延龄心想,果然是那副过河拆桥的模样,现在还没替你做事呢,就已经准备把桥板给卸了,给你办完你还会给我好脸色? 别到时觉得,我给你做事,那是我应该的。 “我无能为力,你另找他人。”张延龄道,“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句,陛下最信任之人,可未必是我……你可明白?” 周彧又是一怔。 好像是没想明白张延龄的话,但以他的脑袋瓜,还是能琢磨出一点苗头的。 张延龄不是皇帝最信任的,那是谁? 肯定是李广啊。 要说张延龄最近会做事,是皇帝朝事所倚重的,但皇帝身边真正最无法无天的,还不是那个自称国师的神棍? “张家老二,你可记得今日之事,我亲自登门来求你,你都不肯相助,别说以后你们兄弟有事,也别来求我。”周彧恶狠狠威胁道。 “哈哈哈!” 张延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周彧被张延龄这一笑,心里还有些发毛。 总觉得自己要被坑害了。 张延龄笑道:“你带人跟我张家人械斗,死了人,厚着脸皮来求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以后别找你相助?敢问一句,你是想说,我要求着你别来惹是生非吗?送客!” 张延龄直接让人把周彧给赶出去了,一点都没给周彧面子。 …… …… 回到内院。 苏瑶和小狐狸刚沐浴好,此时正娇滴滴走过来,苏瑶的脸色还是没有根本上的好转。 “走吧,看看我让人新添置的木榻,够大吧?以后别说是睡四五个人,就是再多来几个,也绝对不会睡不开。” 张延龄笑着介绍自己刚设计的“杰作”。 小狐狸二话不说,直接跳上去,试了试,上面的被褥很柔软。 “马上要入冬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说,最近可能给你们带个新姐妹回来,她总住在外面也不合适,该回来当一家人,你们以后也多加照顾。” 张延龄口中的“新姐妹”,自然是林清。 要说林清也算是他的女人,他准备正式将林清纳为妾侍,去官府将妾籍落定,这样家里又能多一点新鲜的活力。 而且接下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那就是给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治病。 之前这件事被耽搁下来,也不知李东阳作何想法,但估计李东阳是懂得折腰之人,若是为了跟张延龄置气而放弃自己断子绝孙前的最后努力,估计那也不是李东阳的风格。 “好了,先睡一觉,下午再出门。” “回到京城就是好,一边当差,一边却清闲无比。”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投桃报李 皇宫,乾清宫。 朱祐樘正在跟萧敬叙话。 “……建昌伯前日在将京师中不少的商户查封之后,今日则没有过问案情,宁王世子押送到京师之后,暂时被收押,建昌伯也未前去相见……” 萧敬跟朱祐樘汇报,总结起来就一件事。 张延龄开始懈怠公事,之前的一番紧张处置之后,现在反而不急不忙,好像案情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朱祐樘微笑道:“延龄他一向如此,只要他能把案情的主要脉络查清楚,何必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何况顺天府他都已经查完,下一步都是外地的,也无须他亲自出手。” 皇帝对张延龄的信任,也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是,是。” 萧敬是明白这一点,但他有意要在皇帝面前说两句有关张延龄“不中听”的话。 不是他不懂得察言观色,而是他老谋深算,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现在全都说张延龄的好话,反而不符合皇帝对自己的预期,所以尽可能去挑张延龄的毛病,如此能更加赢得皇帝的信任。 “陛下,还有一事。”萧敬再提醒,“之前番邦使节来京师,有鞑靼和兀良哈部族的使节,原本定下是由建昌伯来接待,可因为……之后的事,迎接使节方面一直由礼部在做,使节多番问询,似是对建昌伯的案情很关心,有可能……别有用心。” 朱祐樘站起身,似有所思道:“延龄刚在西北建立功勋,回到京师之后就卷进宁王谋逆的案子里,估计鞑靼人幸灾乐祸还在等着看热闹,朕岂能令他们如愿?” “那陛下,是否还让建昌伯去迎接使节呢?”萧敬问询。 朱祐樘道:“当然要他去,他乃是击破鞑靼阴谋的功臣,由他去,方能体现我大明对外夷的恩威并施,而且朕对他为人处事的能力很信任,相信他能把外夷的事处置好。” 萧敬没想到皇帝现在对张延龄会这么盲从。 却不知,有关跟鞑靼、兀良哈等草原部族的关系,以及大明如何分化瓦解方面,张延龄跟朱祐樘私下交谈就有几回,并有暗地里的上奏来陈述其中利害,皇帝自然对这个小舅子无比相信。 换了别人,都领会不了皇帝的意图。 “克恭,你还有别的事吗?”朱祐樘好像要着急去做什么事。 萧敬恭谨道:“奴婢未有。” “那行了,朕要跟李天师商讨炼丹之事,你先退下吧,有关的奏疏,早些批阅完毕,除非特别紧急的,否则也不必请示于朕了。” 朱祐樘明显懈怠于军政,也做起了自己长生不老的美梦。 萧敬躬身送朱祐樘离开乾清宫后,这才站起身来,嘴上还在嘀咕:“陛下到底是更信任那位李天师,还是建昌伯呢?” …… …… 张延龄人在家里。 老娘金夫人派人来送了一些滋补的汤药。 “这算怎么说?”张延龄看着金夫人派来的使者,也是老张家的老管家张忠。 张忠笑道:“太夫人希望您能早些开枝散叶,怕是您……力有不及,所以才……” 好家伙,这是怕你儿子不行,不能早些让你抱孙子? 关键是,你大儿子家已经有好几个小崽子了,差我府上几个不成? “这些名贵的药材,都是宫里御赐的,太夫人平时也用不上,就给您送来一些……”张忠道。 张延龄好奇道:“那我大哥那边?” “太夫人并未让往大侯爷那边送,估计是……呵呵。” 话没说完,这意思大概是说,张鹤龄是用不上。 张延龄摆摆手道:“行了,放下就走吧,今天来送东西的,一人赏一两银子喝酒。” “多谢建昌伯。”张忠一听马上喜出望外。 虽说自己跟那些下人一样,也是拿一两银子的赏钱,但他肯定能从手下那里拿来不少的分红,所以他才是赚最多的那个。 帮忙来送点东西,就能讨回去赏钱,瞬间觉得不虚此行。 这边把老娘的人给打发走,另一边苏瑶也走过来,下午她才刚接手了府上的铺子,正准备对张延龄做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总结。 “好了,瑶瑶,今晚我还是要出去,要跟我大哥喝顿酒,府上有什么人来一律给打发走就行,告诉他们最近我不见客!” 张延龄收拾心情正要出门。 另一边南来色进来通禀:“萧公公来了。” 张延龄也没说单独请萧敬进来,只是顺带,出门口见了萧敬,让萧敬感觉到受宠若惊,还以为张延龄要亲自迎自己进门。 “萧公公,我正好要出门,你有事在这里说便可,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跟我大哥一起去教坊司喝酒,路上说也行。”张延龄笑道。 萧敬脸上的荣幸之色,瞬间减少了很多,甚至还带着几分苦笑。 请太监去教坊司喝酒?你怎么想的? 你们身边美女环绕,让我一个老家伙旁边看着干瞪眼? 萧敬道:“建昌伯您别着急去做私事,这不陛下吩咐,让您今日去礼部那边,接手一下迎接番邦使节的事,您别怠慢了。” “番邦使节?”张延龄脸色苦恼,似乎不想重新接手这件事。 “是,咱家话带到,您自便,咱家便回了。”萧敬也不耽搁,当即要走。 张延龄亲自上萧敬上马车,如之前跟李忠那一行人好处,这次他也给萧敬准备了一点。 萧敬看到张延龄让人送过来的木匣,好奇道:“这是?” 张延龄笑道:“之前让萧公公帮忙做事,一直都是萧公公在忙前忙后,没什么可答谢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萧敬一脸疑惑,这位建昌伯怎么现在这么“上道”了? 以前给你做事不少,但从你身上拿不到任何的好处,怎么现在就有了?莫不是这里面,只是一点不值钱的玩意吧? 他偷偷打开来一看,这一惊不老小,里面盛满了金叶子,这价值…… “建昌伯,您这……您这是何必呢?”萧敬激动到快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道:“萧公公在朝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也该有所回报,我这不也赚了一点钱,难得萧公公你不嫌弃,之前也帮我不少忙,这点心意若再舍不得的话,那我怎么为人处世?若是萧公公拒绝的话,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萧敬本想推辞,但又很舍不得推辞。 以他的年岁,在宫里当执事的时间应该不会长了,正要到退休的时候,这么厚的礼,足够他吃上十年。 “回头再给萧公公送一些慰问品,萧公公,我就不多留了。”张延龄愈发上路。 萧敬刚还为张延龄怠慢自己而心怀芥蒂,现在别说是芥蒂,差点要把张延龄当祖宗供着。 萧敬声音都有些走音,道:“以后建昌伯您有驱驰,尽管吩咐。” 说完这才让赶车的出发。 …… …… 又送走一个。 张延龄转过头,正要让自家的人赶车,自己要去一趟礼部看看。 南来色有些心疼道:“老爷,里面的金子,价值可有两三千两,就这么……送给一个老太监?以他的年岁,怕是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咱何必花这冤枉钱呢?” 张延龄打量了一下这小子,没几天,这小子居然还隐约有要当家作主的意思? “你懂什么?萧敬这么有本事的人,以后的前途,可不单纯只是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延龄说这话,自然知道萧敬未来在朝中的地位,再过几年,那可是朱祐樘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之一,萧敬虽然年老,但他政治生涯的辉煌还没到来呢。 “何况就算他马上要退下来,以他之前帮我做的事,送点东西给他怎么了?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张延龄又好好给南来色上了一课。 让他知道,只有舍得投资,才有回报。 南来色自然是不明白的,为何以前不送,现在突然要送,这也是之前萧敬疑惑的地方。 但他也不能去问,张延龄也不会去回答。 对于张延龄来说,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之前轻易不往外送东西,就在于他于朝中根基还不稳,用礼物去收揽人心这招是臭棋,只有当自己在大明朝廷的地位稳定下来,才需要收揽更多的人,拉拢更多的盟友,这样有什么事,别人才会相帮。 而萧敬这样皇帝的近臣,别人想送礼还送不得,结交了萧敬,便等于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的动向,以及获得皇帝身边贴己人的助力。 不求你帮我说好话,只要别给我挖坑就行。 …… …… 礼部。 来迎接张延龄的,是礼部尚书徐琼。 “世伯,您这又何必亲自来迎我呢?”张延龄表现出晚辈的姿态。 徐琼笑道:“延龄你能来礼部,若是我不出来迎你,都觉得过意不去,走,咱到里面叙话。” 徐琼在朝中,也没为张延龄多说什么好话,但至少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都站在张延龄这边,就在于徐琼知道自己的礼部尚书职位是从何而来。 要不是张延龄帮他把倪岳给干下去,即便他真有机会能熬到礼部尚书这职位上,也难以服众,但现在他在朝中扎稳脚跟。 也是因为有张延龄在,那些文官党争的重点,变成了如何去对付张延龄,也没人去在意他这个本身跟外戚有一定联系的文臣,毕竟还指望他以天下读书人的典范来帮他们说话,谁会真傻到去跟礼部尚书对着来? 二人一起到了礼部衙门内,到了徐琼办公的厅堂,便有人送上茶水。 “没我的吩咐,不要有人进来,老夫要跟建昌伯谈及迎接使节之事。”徐琼对外吩咐。 等人退出之后。 张延龄笑看着徐琼,徐琼这么正经要跟他单独谈事,多半也是有机密要事。 徐琼道:“延龄,之前跟你谈了一桩婚事,是林家的,只是后来发生那么多的波折,也是我所没料到,让你奔波劳碌。” “世伯这是说得哪里话?”张延龄笑了笑,“我还要感谢两位世伯的相助,让我纳得如意美妾。” 之前的婚事,看似是由沈禄一人来跟他说的,其实背后最硬的关系是徐琼,婚事也是金夫人拖徐琼帮忙找的。 徐琼笑道:“秉仁他因你相助,如今已出缺到云南左布政使,可说是官运亨通,他能以小孙女嫁与你为妾,其实也是他的造化,若非你相助……真是不可想象啊。” 张延龄也笑了笑。 林元甫也是刚出缺到云南。 从一省参政,直接越级到了云南左布政使,虽然在明时,云南不比北方中原之地的繁华,但有这种跳板,以后若是能召入朝,基本就可以当六部侍郎,或者到西北,可以为督抚之官,文官在地方上,左参政基本也算是做到头。 “这不,我又跟令堂商议,为你寻觅新的联姻名媛,这次不从地方上选,而是从京师中来选。”徐琼显得很热心,“有几人,官品虽然不高,有的只是举人、南北监生出身,但家中门庭也算是中正,以后入朝为官,或多有相助你之处。” 徐琼这意思是,上次给你找的联姻家族,背景还是有点太强了,容易卷进官场的是非中。 这种给你选一些小官,还有什么监生的家族来给你选,等联姻之后,再通过你的关系把他们背后家族成员塞进朝中为官,这样他们就会对你言听计从。 张延龄道:“世伯啊,为何一定要对我的婚事如此关心呢?其实……我家中已有美妾,并不着急娶正房回来。” 徐琼道:“家中无女主人,始终缺少主心骨,也容易让男人在外胡闹,这是令堂的意思,你也别学你兄长……” “呵呵。” 徐琼不说,张延龄也知道,大概在金夫人眼中,那个老大就是个混账胡闹的代名词,现在全都在指望他这个张家老二。 只是明面上不能这么说罢了。 “名单在这里,你拿回去,明日我会让人把这几家的小女画像送过来,你都端详一下,若是觉得中意,再回头让你们见一面,如此我也算是完成令堂的嘱咐。” 徐琼还真不是再要提请他相助什么事。 以徐琼今时今日的地位,要什么没有?还用他张延龄帮忙? 但徐琼这热心说媒的样子,也说明徐琼真的是懂得投桃报李之人,送了凤仙和月仙给他,又帮忙说和了林清为他妾侍,现在又要帮他纳一门正妻。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为了不要脸而活 张延龄本以为徐琼有什么重要的事,但说来说去,都是涉及到他婚事。 徐琼为礼部尚书,已完成毕生所愿,对他来说已功成名就,至于钱财方面他本身不是很看重且不缺,所以他现在更希望的是,能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稳固,多联合一些盟友,帮张延龄说媒,目的也是出自于此。 “对了延龄,听说你要给李宾之的儿子治病?你可有把握?” 徐琼无意中便提及。 张延龄道:“死马当活马医,谁知是否有把握呢?” 徐琼道:“那种病不好治,且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惜宾之他一生的清名都要毁了,你若是治不好最好别去勉强,惹麻烦上身。” 这话倒是一句很实在的话。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茬。 …… …… 本来还要说及有关迎接使节之事,却是徐琼早就有安排。 “延龄,你明日便去会同馆,我会通知鸿胪寺那边,协助你迎接使节,你之前有迎接藩地使节的经验,只要国体上不要输阵便可,以你在西北的军功,让你去,所体现的是我大明军威。” 徐琼言语之间,对张延龄的军功还是很佩服的。 大明能获得军功的人太少,而张延龄就是其中一位。 之前张延龄取得西北战功,回到京师之后还没得到更多的政治便利,这次迎接使节,便等于是让张延龄去扬大明的威风。 张延龄笑道:“早就跟陛下谈及此事,以如何的态度去迎接番邦使节,晚辈心中有数。” “好,我送你出去。” 徐琼亲自送张延龄出礼部。 天色渐晚,会见使节的事定在了来日。 总归不至于让张延龄太过于劳碌,现在张延龄也算是大明的功臣,做什么事好像都要依照他的意思,甚至要以他的闲暇为准。 …… …… 入夜。 教坊司内。 张延龄抵达约定的包间时,张鹤龄和崔元已等候多时。 “我说二弟,你可真不着紧,大哥难得请你吃顿饭,你还这么摆架子是吧?”张鹤龄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肉疼的。 本来他是很不情愿来教坊司请客,但奈何最近他还有事相求,也不得不破费。 说此话时,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说,这顿饭我请了? “萧公公临时到我府上,跟我嘱咐迎接番邦使节的事,我又去了礼部一趟,你以为我不想早点过来?为何不见姑娘?”张延龄四下看了看。 张鹤龄脸色不佳,显然叫姑娘进来,那花钱的数量可就不是吃顿饭可比的。 但他还是摆摆手道:“算了,叫几个头牌进来,就说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来,还有永康长公主驸马,这么大的阵仗,教坊司赶紧给招呼上,别是他们不想干了!” 张鹤龄一脸嚣张的样子。 这意思是,想用自己的地位压住教坊司这些人,让他们不敢开出高消费的账单? 教坊司那边听说是张延龄来,还真是着重做了准备,赶紧给叫了几个姿色绝佳的女子过来。 一下进来六个人。 “少来几个,六个吃得消吗?”张鹤龄差点又要开始哭穷。 姑娘进来之后,弹琴唱曲,妙眸总是在往张延龄身上打量,连张鹤龄看了都有几分眼气,把头凑过来道:“看看,这些窑姐,哪个不稀罕你?要不你把她们赎身了吧。” 张延龄道:“我眼界高,大哥喜欢自己纳回去,我不拦着。” “切!”张鹤龄撇撇嘴。 说着张鹤龄便要起身,似是要去跟几个歌舞姬一起“熟络”一番,张鹤龄这是看人家跳舞不过瘾,准备亲自上阵。 崔元提醒道:“寿宁侯,不妥……” 张延龄笑道:“崔兄不必阻拦他,他这是花了钱,想玩个够本,让他随便去。” “是。”崔元在张延龄面前,好像连头都抬不起。 “崔兄,最近府上可还安宁?”张延龄笑着问道。 崔元道:“说起来惭愧,上次与建昌伯来过一次教坊司之后,回去已有多日未曾跟……长公主说过话。” 张延龄惊讶打量着崔元,上次到现在你都没跟你老婆说过话,你现在还敢来? “那你……” “无所谓了,身为长公主驸马,早就知自己是如何的光景,于朝中不知该做什么,更不知未来有何前途,科举无缘,这一生便也是碌碌无为。”崔元言语之间很感慨。 就在此时,张鹤龄于一旁大叫:“轻点轻点,本侯的腰不行,别扭来扭去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却只是跟舞姬跳舞,可能是闪着腰了。 张延龄给崔元斟酒一杯,道:“人生事还是看开一些,有时候功名利禄反而是累赘,不如心平气和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最近我可能要去淘换一下古画,要不崔兄你去帮我掌掌眼?” 张延龄本来没打算去作赝,但现在程敏政那边需要有个交待,正好让崔元帮自己做点事,算是让丰富一下朋友的生活。 崔元道:“如此也好。” “明日去见番邦使节,崔兄也一起吧。”张延龄再做邀请。 崔元甚为感动,道:“难得建昌伯你不嫌弃在下愚笨。”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无论崔元和他家里那口对张延龄做了什么,好像张延龄还真对他“不离不弃”。 …… …… 张鹤龄当晚喝得是酩酊大醉,但仍旧不忘要回家过夜。 似乎他也知道,留在教坊司这个销金窟过一夜,他的荷包又要大出血。 张延龄与他共乘马车回去,也是为说事。 “老二,我跟你说,今天为兄去了京营,那些兔崽子,没一个把大哥我当回事的,你觉得我是当苦力的吗?我是去带兵的,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那群人服我?人要脸树要皮,为兄这半辈子就为这张脸活着了……” 张鹤龄喝醉之后,人还挺絮叨。 张延龄心想,别人是为了要脸活着,你是为了不要脸活而活,能一样? 张延龄道:“你去京营,混日子就行,还用争什么脸?” “那不行,我可不能让都督府的人看不起,为兄就是要把自己带的兵练出点门道来,你能获得军功,为何大哥我就不行?” 听了这话,好像还真带着几分雄心壮志。 赶车的寿宁侯府家仆张顺道:“二伯爷,您就帮我家大侯爷的忙吧,今天大侯爷去京营的军营,可被人笑话惨了,说他连兵器都拿不稳,手下当兵的没一个听他的。” 张鹤龄骂道:“就你多嘴,赶你的车去。” 张延龄叹道:“大哥你这情况,我是很了解的,我刚到西北带兵时,手下的人也没一个听我的,但架不住我有钱啊。” 张鹤龄道:“呸,你当大哥我有你那财力吗?一出手就是一万引的盐引,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大哥不能这么干。” “不能用奖的,那就只能用罚的,令行禁止,大哥你去制定一个规章制度,谁完不成就惩罚谁,就算他们不听你的,只要罚多了他们就会听了。”张延龄随口提着建议。 显然他也不打算去帮这个兄长争面子。 这种面子争来何用? “那你给制定一下,怎么叫规矩?”张鹤龄似乎对这种不用花钱的方法很感兴趣。 张延龄撇撇嘴道:“那不如你就去问南来色和北来气他们,我家的下人,最清楚我的脾性,他们都是被我用棍棒打出来的。” 张鹤龄点头道:“好,为兄记住了,为兄就不信收拾不了那群兔崽子!” …… …… 张延龄给他这个大哥献完策,也没当回事。 到翌日早晨起来,正准备叫上人手去会同馆,却是没见南来色的身影。 “爷,今儿个一大早,侯府那边便派人来,把南爷给叫走了,说是要带南爷一起去军营,还说要治军什么的,南爷本要请示您,但据说是大侯爷那边催得急,直接就把人给带走……” 东来酒一脸羡慕的样子。 好像觉得南来色是做了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 张延龄皱眉道:“用我的人,连声招呼都不打,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东来酒道:“那爷,咱……” “你赶车吧,先去会同馆,再去李大学士的府上。” 张延龄摆摆手,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 …… 会同馆内。 鸿胪寺少卿李叶,以及礼部主事公冶宁,二人陪同张延龄会见了兀良哈的使节。 几个大胡子。 为首的人,汉名叫孙毕瑜,怎么听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很娟秀的那种,但其实为人却是个三十多岁很老相胡子拉碴的武人,一点没有斯文之气。 “我等,乃是奉主上之命,前来为宗主朝贡的。” “我等也希望能早日拜见宗主皇帝陛下,以奉上国书。” 孙毕瑜虽然人很粗狂,但中原语说得很流利。 张延龄道:“陛下日理万机,怎可能有那么多时间见你们?我来的目的,是要告诉你们,现在草原上形势大不同于以往,有为首之恶徒想侵夺我大明疆土,之前还与我大明一战,此番大明准备在草原上重新栽培几个部族,跟匪首一战。” 孙毕瑜听了这话,脸色大惊。 “不行不行,我们没有资格跟可汗一战,我们的部族太弱小了。” 兀良哈的人即便不想被达延汗所吞并,但他们也知道,想以自己的实力去挑战草原主要势力,那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们的目的,仅仅是自保,而他们来大明的目的,也仅仅是为求庇护,而不是当大明吞并草原的出头鸟。 “接下来我还要去见鞑靼使节,你们自己琢磨一下,若是想不明白的,可以派人传个话回去。”张延龄道,“我还要通知你们一声,以我所知,草原的匪首,将会在三五年时间内,将你们兀良哈部族的领地彻底吞并,到时你们的部族也会被并入到其他的部族中。” “到那时,你们的领地将会成为别人的,妻儿也会成为别的部族的奴隶,而成年男子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孙毕瑜摆摆手道:“不会的,可汗不会如此对我们。” 看起来草原人对达延汗还是很尊重的,毕竟那是名义上的草原之主。 张延龄笑道:“话已带到,你们不信也罢。” …… …… 见过兀良哈使节。 张延龄与李叶、公冶宁一起出来。 公冶宁道:“建昌伯,您这般的威胁之言,怕是没什么效果,据说那些草原人都奉匪首为主,只是他们不想那么快被吞并,至于来大明也不过是探听虚实,未必是想跟大明合作剿除匪首。” 听张延龄称呼达延汗为“匪首”,公冶宁领会这大概是皇帝的意思,所以也会顺着这个意思往下说。 张延龄笑道:“一群番邦人而已,见见跟他们说两句,别当真。” “嗯?” 公冶宁和李叶对视一眼,都觉得张延龄这种会见使节的心态有点儿戏。 番邦涉及到大明北疆的安稳,历朝历代都将北防为重点,大明的天下本就是从草原人手上抢回来的,大明历朝历代又深受草原侵害之苦。 可为何这位外戚,却没怎么当回事? 难道说,因为他在西北取得军功,就不把强悍的草原人放在眼里? “建昌伯,我们要去见鞑靼使节?”李叶问询。 “当然不见了,鞑靼现在还与我大明交战中,九边各地军情的危机仍旧没有缓解,他们派人来才是真正探听虚实的、麻痹我们的,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见过兀良哈的使节,剩下就让他们自己领会去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张延龄奉命来见两家使节,结果只见了一家。 马上就要走。 即便李叶和公冶宁觉得此举并不太可行,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张延龄从会同馆出来,这才遇到了刚从外进来的崔元。 “崔兄,你怎么才来?”张延龄好奇道。 崔元一脸懊恼道:“昨夜贪杯,起来得晚了,匆忙而来未误了大事吧?” 这边张延龄还在帮扶他,结果他就因为睡过头而误了事。 张延龄笑道:“没大事,这样吧,你随我去一趟李大学士的府上,我已提前派人去打过招呼,这次我们一起去为李家大公子治病!”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才六岁 崔元和张延龄一起到了李府门前。 通报之后,二人得以入内。 家仆告知李东阳还在朝堂没有回来,张延龄看看天色,笑着好似在感慨道:“看来今天朝堂也不安宁啊。” 崔元道:“建昌伯如今在朝中深得隆宠,为何没有入朝参加朝议?以在下所知,好像建昌伯您户部侍郎的差事也没下,若是户部有事而您不在的话……” 似乎崔元很羡慕张延龄这样能入朝参加朝议的。 张延龄道:“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就是能安稳过日子,去参加朝议每次都被人当攻击的靶子,有意思吗?” 崔元也曾跟张延龄去过奉天殿,知道张延龄如今在朝中的尴尬位置,自然也知张延龄是文官的心腹大敌,想了想,觉得张延龄的话有道理,点头之后再未多言。 …… …… 二人跟随李家的家仆往内走。 崔元似也对张延龄带来的治病的木匣很感兴趣,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却是快到侧院准备为李兆先诊病的厢房,远处好像有人在往这边看,张延龄目光扫过去,却见人又躲到围墙后面。 “小姐……” “别说话。” 听声音,都是女儿家的声音。 在李府内,能被称之为“小姐”的,估计也只有李东阳的爱女李琪一人。 张延龄便当是不知围墙后有人,等下人再进卧房通传时,装作跟崔元说话,果然那没什么心机的少女重新探出头来,被张延龄的余光扫到。 张延龄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扫过去,装作是在看周围的风景,却是把李家小姐的模样好好端详了一下。 总的来说…… 有李东阳的风采。 李东阳在这时代也算是帅哥了,生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再加上年岁小,年方十四的妙龄少女,光是脸上那不施脂粉清水芙蓉一般的俏面,便让人心生向往。 “伯爷,我家少爷已在里面恭候,请进吧。” 下人也不知自家小姐就在不远处的月门之后偷看,出来后直接请张延龄入内。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从怀里好像是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来,连下人都没看清楚,张延龄就直接把东西丢到一边的一个小水池中。 北方并不像南方,家里会有什么亭台水榭,这池子大概是李家平时用来养鱼的,张延龄突然的举动让李家下人摸不着头脑。 “伯爷您这是作何?” “没事,我身上有累赘的东西,便丢进去了。” 张延龄说完,在崔元和李家下人不解的目光中,径直入内。 …… …… “先生,您来了。” 李兆先见到张延龄,无比的恭敬。 好像学生一样,准备虚心受教。 张延龄道:“这位是永康长公主驸马,我带他来,是教授他一些治病方面的事,他也有朋友有此病征,李公子不会介意吧?” 崔元一脸懵逼,我几时有朋友得花柳了? “无妨。”李兆先则显得很洒脱。 张延龄随即坐下来,把木匣打开,里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好像都是治病所用的药材。 一旁由李家请来的大夫走过来看了看,问道:“伯爷,不知这里面是何物?” 张延龄道:“你是哪位?” “小的乃是京师中,平时以玄黄之术为人诊病的大夫,见过伯爷。”老大夫行礼。 “我来治病,你想在旁边偷学还是怎么着?”张延龄脸色不悦。 张家下人不知该如何说。 李兆先摆摆手道:“都说了,今日乃是建昌伯为我诊病,怎需有外人在场?先生见谅,是家中不放心,想看看先生诊病的本事,让他出去等候便是了。” 大夫只能赶紧行礼告退。 崔元也有些踟躇,说了不能有外人在场,自己是走还是留? “好了,开始吧。” 张延龄也不需要去望闻问切,直接就要开始诊病。 …… …… 古代治花柳,基本是不会有任何建树的。 花柳在这时代就是绝症,跟痨病一样,基本只能靠保持营养和通风等,延长病人的寿命。 想根治,基本不可能。 在这时代,没有抗生素,尤其是青霉素这种能对花柳起绝对效用的东西。 但张延龄知道,花柳还是有一种危险的特效药,那就是砷剂,也就是俗称的砒霜为主要材料。 想用砷剂来治愈,似乎也不容易,但能大大延长患者的寿命,当然张延龄还会提炼一些比较简单的鱼腥草素等基本的植物提取杀菌剂等,来给李兆先治病,同时再配合这时代一些比较特殊的药方,尝试去治病。 治不活不要紧,就算是马上治死了也不打紧,谁让李兆先的病本来就是绝症? …… …… 张延龄、崔元和李兆先在房内很长时间。 在李东阳回到府上时,治病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东阳在闻听下人的汇报后,马上往内院走。 却是正好碰上张延龄与李兆先从厢房内出来。 “父亲?”李兆先没想到李东阳也会回来。 李东阳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张延龄和崔元身上,随即皱眉。 张延龄来,他是提前得到通报的,崔元来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双方简单做了见面礼之后,张延龄笑道:‘我已为令郎做了第一番诊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至于在我第二次来之前的用药方面,我都已写在了药方之中,记得用药浴等,再就是要保持每日的清洁,尤其是每日需要沐浴更衣,另外再就是……独睡。” 张延龄最后强调了一下“独睡”的问题。 这是张延龄怕李家为了在李兆先死之前留个根,让李兆先发挥“余热”。 “李大学士,我们有事到前面去说?”张延龄似是有意要避开李兆先,去跟李东阳说什么。 李东阳先问儿子:“你的病情可有好转?” 李兆先咳嗽两声道:“父亲,孩儿的病,孩儿心里有数,就算是仙丹,怕也不能这么快起效,但孩儿对张先生的能力非常信任。” 李东阳听儿子直接称呼张延龄为“张先生”,心里自然不爽。 此子也敢称先生? …… …… 李兆先先回内院休息。 张延龄也让崔元先出去等他,而后跟李东阳做了一番病情上的交待。 “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李大学士也能看开一些。”张延龄劝说道。 李东阳没说什么。 老夫纵横朝堂这么多年,临老了,也做好了要断子绝孙的准备,还用你来提醒我看开? “有件事也要先跟李大学士打个招呼,陛下有意要整肃吏治,涉及到京察大比,各衙门中有不少的传奉官,若是一并计较的话,不知有多少人要牵连。”张延龄又道。 李东阳皱眉。 他不明白,为何张延龄要跟自己说这些? 难道说张延龄是想以治病来我他示好,觉得你有了跟我对话的资格? “还有,最近有不少人上奏,说是有人闭塞言路等等,言下之意便是有人想于朝中设小朝廷,党同伐异,我不是在说同僚对我的成见,而是……呵呵。” 张延龄的话又只说了一半。 李东阳冷声道:“建昌伯你还有旁的事?” 张延龄道:“户部有涉及到盐政的改革,奏疏也会在这两天呈送上去,李大学士知道有这回事便可。在下告辞。” “等等。” 却是李东阳把张延龄给叫住。 张延龄好奇道:“李大学士您有事?” 李东阳道:“是陛下之前提及,你跟小女的婚事,老夫怎么都不会同意,你也不要对此有何想法!就算你替犬子治好了病,那也另当别论……” 李东阳居然还不忘告诉张延龄,咱两家联姻是不可能的事。 张延龄笑道:“李大学士你真是多心,我什么人,您乃何人?咱两家本就泾渭分明……至于那婚事,不过是陛下临时所想出来的,最近还听陛下提到过吗?李大学士没旁的事,我就真的走了。” “嗯。” 李东阳表面上对张延龄很冷漠。 但还是亲自送张延龄出门口。 也是没辙。 谁让现在谁都没法治好儿子的病,只能靠张延龄,却还要摆出臭脸,心里其实还是求着张延龄能继续治病的…… 这就很矛盾和纠结。 …… …… 张延龄跟崔元出门口。 上了马车。 崔元问道:“建昌伯,您为何要给李大学士的公子治病?治好了……得不到什么,治不好的话……” 张延龄笑道:“助人乃快乐之本,难道必须要有目的,才能帮人吗?” 崔元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瞬间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都升华了,跟着点点头。 “但若说我没目的,那也是不可能的……不可说不可说。”张延龄又道。 崔元:“……” 张延龄自然不会去对崔元解释太多,他给李兆先治病的目的,连皇帝都不知道。 张延龄这么做的目的也是有多种。 并不是为跟李东阳联姻。 就说最直接很最能看到成效的目的,那就是让李东阳于文官和外戚之间“两面不是人”,你李东阳的能力谁都知道,若是你一心为文官出谋划策,那我张延龄在朝中的好日子必不会长久。 虽说我帮你儿子治病,你未必会往我这边靠拢,但架不住……你的同僚文官就对你有芥蒂隔阂。 文官就是这么一群奇葩的人。 儒家文化中,首先要分清亲疏远近,讲天地君亲师,讲人情世故,党同伐异是基本要素。 上升到儒官集团,党争是常态。 他们知道我正在帮你儿子治病,就会揣度你已经“变节”,那你出谋划策人家还能对你完全推心置腹? 等你发现自己被同僚疏远的时候,还能一心一意为文官献策来对付我? 说简单点。 这就叫离间。 当然背后还有个更阴损的目的,是不能让李东阳和朝中人知晓的。 否则连皇帝都会觉得你小子不是好人。 …… …… 皇宫,乾清宫。 此时朱祐樘正焦头烂额,面对一个熊孩子的连番哀求,他甚至想挥起手来把这熊孩子按在地上摩擦。 “父皇,二舅他都带兵回来了,儿臣想跟二舅一起打仗,您就让儿臣跟他去吧……” 朱厚照在得知张延龄回来后,一心等着张延龄带他出去见识见识。 谁知最近连出宫的路都被封堵,也是朱祐樘怕有番邦使节进京师,可能会威胁到他这个独子的安全,再加上要查宁王谋逆案,都是要防备自家安全的事,自然也就不允许朱厚照踏出宫门。 这不。 朱厚照一逮着机会,就跑来找朱祐樘撒泼。 “退下!朕还要处理朝事!”朱祐樘厉声道。 “不行,父皇不答应的话,儿臣就不走了,打死也不走!” “儿臣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多学一些东西,这样父皇都不同意,大不了儿臣一头撞死算了……” 朱祐樘:“……” 儿子居然还会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套来对付自己了? 这是跟谁学的? 你老娘对付朕,也没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啊。 等等。 为何朕对你娘也那么忌惮? “刘瑾,把人带走!”朱祐樘厉声对一旁站着的刘瑾道。 “是。” 刘瑾正要把朱厚照扶起来。 朱厚照一头撞在刘瑾的腰间,刘瑾眼睛一瞪,差点仰躺在地上。 朱厚照人不大,但力气却不小。 “胡闹!朕平时是如何教你的?”朱祐樘火冒三丈。 朱厚照道:“父皇平时都不见儿臣,还教儿臣呢?就让儿臣一个人在文华殿,想见母后还要通报呢,想跟妹妹玩也不行……父皇不答应的话,儿臣大不了以后出家当和尚。” 刚才还要寻死,现在又要当和尚。 “陛下息怒啊。”一旁的御用监太监谷大用赶紧劝说。 朱祐樘气得浑身直抽抽。 便在此时,张永走到乾清宫门口道:“陛下,皇后娘娘传话过来,说是……请您到坤宁宫。” 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朕知道了,把这小子抬回到东宫,这几日禁他足,不允许他出来。” “父皇,您可就儿臣一个儿子啊,您不怕连这个儿子也失去吗?” 朱祐樘出乾清宫时,还听到了朱厚照的威胁之言。 朱祐樘嘀咕道:“才六岁啊。” 朱厚照虚岁才六岁,却好像已经是个小大人。 “陛下……”张永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祐樘摆摆手道:“也罢,让他出宫找他二舅吧,多派人保护,不得出变故。” 在儿子面前死不松口,出了乾清宫还是妥协了。 因为他还真怕失去这儿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坏事不登门 昌国公府。 张延龄给老娘金夫人送来了厚礼,又把老太太给高兴到不行。 拉着儿子问东问西的,不停夸赞儿子有本事。 “延龄,你也要多提拔一下你兄长,你看你兄长净给咱家惹事……还有你再有事的话,一定要先跟为娘说,先前你被拿到牢里,可不知让为娘担心了多久,咱家可就出了你这么个本事人……” 母亲的唠叨,往往就是那么不中听。 但张延龄知道,这个老娘对他还是比较好的。 金夫人又问道:“让徐尚书给你介绍大户人家的小姐,你可有中意的?” 张延龄道:“娘不说我还忘了,说是今天把画像送到我府上,我还没回去,不知是否送了去。” “你怎么也不着紧?你这婚事,真是愁人,连个子嗣都没有。” 金夫人恨不能让儿子早点诞子嗣,也是想尽办法。 张延龄笑道:“娘也别总让徐尚书给介绍什么亲事,他可是礼部尚书,岂是做这种说媒之事的人?” 金夫人白了儿子一眼道:“难得徐尚书还记得你这么个内侄,帮你保媒拉纤,要是换了别人,谁会这么用心帮你?徐尚书心里是挂着你。再说了,要为你选择官宦之女联姻,对你仕途有帮助,咱家除了这位姻亲,还有谁能帮上你的忙?” 张延龄心想,咱家姻亲中最能耐的,应该是皇帝吧? 但想到皇帝说媒,直接就被李东阳给拒绝,似乎说媒这种事还真不能指望皇家,因为没有大臣愿意让皇帝来指婚,宁可靠大臣之间的交情来介绍。 “这群文官的心思,还是挺难琢磨的。”张延龄在那嘀咕。 “好了,你让人回去把画像取了来,为娘帮你参考一下,今天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用饭吧。” 金夫人要留儿子在家里吃饭。 就在此时,门口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人,是东来酒。 张延龄问道:“何事?” 东来酒道:“爷,太子殿下到咱府上了,已派人来催请。” 金夫人起身道:“太子?” 张延龄大概明白,这熊孩子又没事到自己那找事,每次应付这熊孩子就很麻烦。 “娘,可能太子出宫玩吧,不过最近他出宫,陛下总会派人保护,娘不必担心,我还是先离去,招呼一下太子殿下。”张延龄道。 金夫人心中带着不解。 虽说自己的小外孙很讨人喜欢,但随便出宫,也未免有点不合适。 朱厚照不但是皇家的希望,也是张家的希望,若是张皇后这个儿子出点什么意外,那张家未来也就难以保持如今的地位。 “那你去吧,记得别让太子去市井,也别让他犯险……” “回头再叫你和你大哥一起过来吃饭,你们都忙,为娘也就只等你们在朝中有所作为。” …… …… 张延龄出了昌国公府,上马车之前就问询了一下,得知这次朱厚照是带了大队锦衣卫到自家的。 说明是皇帝准允他出来,并不是私自出宫。 乘坐马车到了自家门前,就见朱厚照在门口跟一群建昌伯府的下人蹴鞠,正玩得不亦乐乎,整个街巷都被人给封锁,把这里当成蹴鞠场。 “二舅回来啦!这个真好玩。” 朱厚照见到张延龄,别提有多兴奋,蹴鞠也不理会,便直接朝张延龄的马车奔过来。 张延龄下了马车,皱眉打量着这熊孩子。 朱厚照道:“二舅看到孤,好像不是很高兴啊,二舅你可不知孤今天为了出来见你,花了多大的力气……对了二舅,他们玩的这个叫什么名堂?” 一旁的刘瑾赶紧解释:“太子殿下,这是蹴鞠。” “哦。”显然朱厚照以前没接触过这么有意思的玩意。 是宫里不敢让他接触,最多让他踢踢毽子什么的。 张延龄让府上的下人蹴鞠,也是为了让这群人锻炼身体,以便能更好干活,也是为消耗这群家仆的体力,免得这群人总有精力想着赌博或是打家劫舍那些事,弄得他张延龄好像个山贼一样。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你可别玩物丧志。” “王屋山……啥?孤听说过,好像那座山很高。”朱厚照对于成语什么接触不多。 刘瑾又解释:“玩物丧志的意思是说……” 正要说,发现张延龄在瞪着自己,他又住口不言。 “二舅,别说这些了,孤好不容易出宫,赶紧带孤去玩点别的,叫上大舅……对了,听说大舅去军营了?” 朱厚照的小眼睛里充满光彩,显然去军营这种事非常有趣。 张延龄心想,谁这么多嘴多舌,连这种事也会告知这熊孩子? 刘瑾又笑道:“国舅爷,听您府上的人说,大国舅他人在军中,还在练兵,太子想亲自去看看。” “对对对,孤就要看练兵,如果能实战操练一下就更好了。”朱厚照心气很高。 张延龄看了看府上那些下人,一个个都不说话。 “怎么回事?”张延龄打量着北来气。 北来气憋屈着脸道:“回爷的话,是南爷被大侯爷叫走,小的们无意中提及,被太子殿下听说了。” 张延龄很想骂,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多嘴多舌,上次来带他赌博,可以说是因为不认识他,这次都知道他是太子了,带他蹴鞠也就算了,居然连你家大侯爷去军营的事也敢乱说? “太子要去也可,但要约法三章。”张延龄道。 朱厚照皱眉道:“咋又是什么约法?鬼玩意的不知在说什么。” 刘瑾道:“殿下,这约法三章说的是汉高祖……” “滚!”朱厚照对刘瑾毫不客气。 刘瑾灰溜溜退到一边站着。 张延龄也不由打量刘瑾一眼,这老小子最近蹦跶挺欢实啊,看起来是得宠了?还是说准备大展宏图? 以往出宫时,还能见到高凤等人,现在就只有刘瑾跟在身边,张延龄猜想,大概在皇宫里,刘瑾是最会给熊孩子带来玩意的家伙,所以连出宫也只带这一个人。 “二舅要约什么法,说便是了,孤不跟你争。” “好,约法便是……听我的,不听我的我强制送你回宫,以后休想再见到我。” “二舅,你这样很不公平好不好?为什么都要听你的?” “那太子一路走好。” “听听听,都听你的,走了走了!” 朱厚照现在一心就想去军营玩,也就不顾旁的。 张延龄道:“去军营之前,太子最好跟我去个地方,请个人跟我们一起去,否则的话出了事我可不好承担。” “不行……” “那太子就是不遵照约法三章了?” “你……说了算。” …… …… 张延龄带朱厚照去军营,其实就是要出城,这种事可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当然是要叫上个垫背的。 是张懋。 军旅中事,问张懋比问别人强。 等张延龄的马车停在张懋府前,派人去通传,半天也没见有人回信。 “这谁家啊?”朱厚照从马车上往外探头。 “这是英国公的府上。”张延龄道。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 对于朝中人来说,张懋再熟悉不过,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他所熟悉的大臣寥寥无几,关心亲近的也无非是两个舅舅和平时能进宫的人,张懋几时有资格进宫?还有资格去见太子? “金千户,过去通知一声,就说太子来了。”张延龄见自己驾临,对英国公府的人没什么震慑力,干脆把朱厚照的名头搬出来。 这一去传话不要紧,不多时,张懋便屁颠屁颠跑出来迎接。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张懋见到朱厚照,赶紧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朱厚照道:“你就是英国公?你叫什么来着?” 张懋一脸苦逼,不由抬头,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张延龄一眼,好像在怪责张延龄,你怎么把太子给带到我府上来了? “回殿下,老臣张懋,爵英国公,官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懋老实回答。 “哦。”朱厚照并不明白这些。 张延龄笑道:“英国公乃太师,掌五军营兵事,此番要去校场演兵,岂能不请示英国公?” “你……” 张懋瞪着张延龄,那眼神有点张延龄刚才瞪刘瑾的意思。 好像在怪张延龄多嘴多舌。 “行了,那就劳烦老太师跟孤一起去军营,孤可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走了走了!”朱厚照才不管张懋是啥官啥爵,只要能带自己去军营就行。 张懋道:“殿下,您不可随便出城,更不能随便去军营……” 这话,就很符合张延龄的预期。 你张懋年老持重,必定是想着稳中求爵位和官位的传承,这时候怎会犯险带太子出城惹朝中人非议? 所以你肯定是要劝谏的嘛。 若是你真把太子劝回去,那算你有本事,我张延龄也给你写个大大的服,你就帮了我大忙。 但若你劝不动,带太子出宫的事,你也有份,别人说我张延龄不懂规矩,我本来就不懂规矩,他们没什么好参劾的,只要有你张懋在我头上,那别人肯定参劾你不参劾我啊。 朱厚照指了指张懋,气呼呼道:“你什么意思?孤让你出城,你敢不去?” 刚才还好声好气,但一扭脸,朱厚照怒了。 敢跟小爷耍横,是没见过小爷有多横是吧? 就你叫张懋是吧?你不怕我记你的仇? 张懋本来还想死谏一下,突然意识到,这熊孩子是那种听人话听道理的人吗?估计连皇帝都管不了这儿子吧?我一把老骨头,去犯这忌讳作何? 这是劝也不是,不劝对不起自己人臣的身份,陪太子出城也不是,不陪太子出城也有麻烦…… 有麻烦也不能去。 张懋心中打定主意。 “太子殿下,您要出城,老臣不敢阻拦,但老臣家中还有事,不能随同您前去。”张懋何等老狐狸,这时候肯定是想尽办法,把责任推回给张延龄。 心里只想着,一定不能被这小子坑害。 朱厚照怒道:“二舅,这就是你要找来陪孤出城的人?孤觉得他不行啊,是不是大明军中无人,为何要让他掌什么五军营?换别人行不行?” 张懋一听就傻眼了。 好家伙。 太子说这话……自己身家地位不保啊。 太子才几岁?居然还懂这么威胁人的? 却不知,在路上张延龄早就对朱厚照面授机宜了,难道张延龄想不到张懋这老匹夫会一推二六五? 当然是要教给熊孩子,为何这老家伙应该用什么话。 张延龄可不能说这是自己的主意,还要装出要替张懋说情的样子,道:“英国公年老持重,深得先皇与当今陛下的信任,乃大明能臣?太子不应薄待于英国公。” 朱厚照道:“孤就是去个军营,这不行那不行的,还让孤自己去,意思是孤死在城外,跟他没关系呗?就这样一点担当都没有的老朽,居然也敢称能臣?” 这一问一答,简直是刀刀戳进张懋的心口。 张延龄叹道:“英国公,您看这件事……” 张懋心中气恼,但又不能直接发作,冷声道:“张家贤侄,你这算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把太子带到我府上?” 张延龄凑过去,故意低声道:“以我所知,太子出宫,乃是他威胁陛下所致,连陛下都阻拦不了,若是不趁他心意,出了什么事谁能承担?而都督府事,我来请示英国公,有何不妥吗?” “你……” 张懋得到这么大一个“秘密”,心里不是滋味,你告诉我干嘛? “若是能让太子在出宫游玩时,有所进益,相信也乃令陛下欣慰,我等都乃人臣,岂能不为陛下分忧?我这也是为英国公您着想。”张延龄道。 张懋怒视着张延龄,目光好似在说,这种好事我不稀罕。 朱厚照冷声道:“走不走?” 张延龄笑道:“英国公您作何选择?” 张懋感觉一口盛满屎的铁锅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自己头上,这时候还能说不? “请容老臣回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你不想去孤也不勉强,若是再耽误时间,孤可能就来不及在城门关闭时回城,你自己掂量。”朱厚照得势不饶人。 张懋无奈摆摆手道:“牵老夫的马来,叫上几个兔崽子,伴东宫驾出城巡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南将军 张懋黑着一张老而臭的脸,骑马与张延龄一行往城外走。 张延龄去英国公府时还跟朱厚照一起乘坐马车,但现在作为伴驾的武将,也不得不更换马匹。 出西直门时,张懋逮着机会,驱马到张延龄跟前,厉声道:“你算什么意思?将太子带到老夫府上,还让老夫随太子出城,那不是坑害老夫吗?” 张延龄一脸装傻的样子,微微冷笑道:“英国公的话,我怎么就没太听懂呢?” “你小子,还在这里装?信不信我……” 张懋已经准备出言威胁张延龄了。 但想了想。 好像自己跟张延龄之间还有生意往来,这可是自己的大金主,跟他争吵的后果…… 买卖不想干了?家产不想要了? “张老公爷你还是消消气吧,我这明明是在帮你,眼前马车里这位可是大明的储君,跟他来往密切一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呢!” 张延龄一副“我帮了你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反过头来怪我”的无奈神色。 张懋冷笑道:“这种事,老夫避之不及,何来求之一说?” 张延龄目光看着远方,轻叹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张老公爷在朝中多少年,如今这身份地位,就没想过未来如何在朝中立处?” 张懋怒视着张延龄,目光锐利有杀人的倾向,好似在说,你小子挺臭屁啊,老夫在朝中混了五六十年,还用你来教老夫怎么做人?谁给你的勇气说这番话? “或许张老公爷自己不介意,或者说在您这一代,张家的地位是无人能撼动的,可您的继任者呢?”张延龄又似有所思说一句。 张懋突然吸口凉气。 他的长子早丧,如今要栽培的,是他的长孙张仑,准备让张仑嗣位。 但问题是,他的孙子哪有自己这样一言九鼎的地位? 张懋冷笑道:“这么说,老夫还应该感谢你不成?” 张延龄笑道:“感谢谈不上,但总不能被你反过头来怪我吧?” “混账,少拿这些话来糊弄老夫,老夫岂不知你那点心思?你成天被文官参劾,这次太子让你出城,你就拉老夫跟你一起,让老夫被那些文官参劾,替你当盾牌是吧?你这小子真是一肚子的坏水,难怪在朝中没人与你为伍。” 张懋也是很生气。 话说得太直白。 直白到,张延龄听了都觉得,有点忠言逆耳的意思。 良药苦口利于病,可问题是,他的那点心思全被张懋这老小子给言中。 张延龄笑了笑道:“那就敢问英国公一句,是被文官参劾当我的挡箭牌好呢,还是被人取代了位置更好呢?” 张懋老脸上全是横皱,道:“你小子何意?” “英国公何必装糊涂呢?虽然你跟我一样,都是吃朝廷俸禄,在都督府供事,但你手上可掌管着五军营,涉及到京畿安稳,相当于整个京师的兵权都在你一人之手……若论朝中树敌之多,恐怕你英国公的敌人,比我更多吧?” “你……”张懋怒不可遏,“老夫在朝中几时树敌?” “明面上是没有,甚至文官武将都要巴结你,但问题是,他们巴结你还不是因为你在朝中的地位?妒忌你而暗中攻讦你,甚至随时想取你而代之的人更不在少数。” “你我都是聪明人,更应该知道这朝中的局势,今时今日陛下信任你,文官巴结你,都督府的人不敢去攻讦你,但若是你有一天作古……” “呵呵。” “张老公爷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跟文官关系好,可不符合你的切身利益,不天天被文官参劾,陛下又怎会将你当自己人?” “请原谅我的口无遮拦,我一向如此,但有些道理是话粗理不粗,现在我让你接近的还是大明的储君,对您或许是没多少影响,对您的继任者……这还用我来说明道理吗?” 张延龄算是好好给张懋上了一课。 尽管张懋不爱听。 但在张延龄的话说完之后,张懋脸上的怒气果然就消了,甚至隐约还有笑意。 也不是张延龄洗脑工夫好,主要是张延龄所说的,都是张家目前最大的问题。 张懋自己年老体迈,自然明白自己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职位有多烫手,也自然明白自己的地位难以传承,张家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接班人的问题? 从张辅到他张懋,下一代还想保持今日的地位,谈何容易? 现在我张延龄帮你巴结一下储君,你孙子未来嗣位时,不出意外就是这位小祖宗当皇帝,他对你张家的态度决定了你们张家的地位,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学着那些文官老气横秋的样子教训我带坏太子? 你张老头脑子里进水银了吧? “我说贤侄啊,下次你再有什么事的话,提前跟老夫商量一下,不然……容易产生误会啊。” 张懋果然也是识相的。 张延龄不但是自己的大金主,还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外戚,可说是皇帝的近臣,再加上张延龄的分析合情合理,有什么理由不和颜悦色跟张延龄说话呢? 张延龄道:“张老公爷,我也是临时得知太子登门,本来我还准备在家母那里吃午饭呢,想到张老公爷如今府上的难题,特地请张老公爷一起教导太子,这不正也是张老公爷身为太师的职责?却是被你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我心中委屈跟谁人诉说?” 张懋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小子,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你还真当老夫是非要巴结太子不可? 但此时多说无益,张懋宁可也装糊涂当哑巴,继续陪同太子前去军营。 …… …… 此时在军营中,张鹤龄正焦头烂额指挥军士训练。 他身为都督府中人,也只是个挂职,从来没实际带兵过,来这里就是抓瞎的。 此时他旁边有个嗓门大的在喊着:“那个……往这边走,老子的话没听到是吧?拉下去打十军棍!” 正是被张鹤龄拉来当帮手的南来色。 南来色所用的手段,正是平时张延龄训练他们的那一套。 他们对张延龄是言听计从,所以必须要遵守,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群豺狼,所用的方法自然也就显得不伦不类。 “你他娘的是哪里蹦出来的狗东西?敢打老子?老子乃是百户!” 张鹤龄跳出来道:“百户算个屁,他的话就是老子的话,拉下去打!” 好在南来色是有靠山的。 南来色自己没权力,但张鹤龄有啊、 张鹤龄只是不得其法,二人配合……也算是相得益彰。 随即那百户就倒了霉,虽然十军棍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震慑群狼的作用还是有的,接下来的训练马上就顺利许多。 “还有那个……” 南来色又在找下一个人的毛病。 这就叫底单里挑骨头,平时张延龄对他们,也是这么干的。 当朱厚照一行进军营之后,见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 一群京营出身,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的老兵油子,居然在张鹤龄的训练之下,沿着校场在做正步走?! 这种训练方法,也是让久经战阵,且大权在握的张懋闻所未闻,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训练这玩意有什么用? 关键是…… 这群老兵油子居然就真的听张鹤龄的那一套,在那老实训练正步走? …… …… “二舅,那是在干嘛?”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见到这一幕,突然觉得非常有趣。 一群人在按同一个步点走路,看起来很有逻辑,但其实就很扯淡。 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可是非常有趣的事。 张延龄道:“应该是在练习走路吧。” 随即他看了看张懋,张懋正抻着头往远处看。 此时已有侍卫过来迎接。 “原地坐下!建昌伯来了!”南来色看到张延龄来,突然嗓门更大,腰杆也更直。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自然想在自家主子面前有所表现,更要发挥一下自己刚才的能耐。 众士兵听得是莫名其妙。 刚才还让我们训练正步走,眼下就要让我们坐下来? 不过听说要坐,不管这个命令多让人匪夷所思,他们还是照办,几百人都席地而坐,只是看上去坐得不是很整齐,毕竟这个坐也没有经过训练,这些人还不能“掌握要领”。 张鹤龄带着南来色从木台上下来,朝朱厚照这边走来。 “二弟,你怎将太子和英国公给找来了?”张鹤龄面色还有些不太高兴。 自己练兵还没成效,弟弟来视察教育一下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俩累赘?朱厚照和张懋,都不是张鹤龄现在想面对的人。 一名京营的千户本要过来质问,但听说非但建昌伯来了,连太子和英国公张懋都来了……他瞬间哑口,连话都不敢说。 南来色嗓门很大,直接跪下来磕头道:“小人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英国公请安,给爷请安……” 这下那群本还有脾气,准备爆发的兵油子,瞬间也都不吱声。 如果说之前还有意见,现在连太子都来了,感觉很不真实,这他娘的我这辈子居然还有幸能见到未来的大明皇帝?冒充的吧? 上前的千户,随即到了张懋跟前,毕竟张懋是自己的直属上司。 张懋指了指这些士兵,道:“谁是管日常操练的?” 千户道:“末将乎卑义,乃负责这一营的操练。” 张懋张了张嘴,本想拿出点总兵官的气势来,但目光扫到张家两兄弟身上,突然想到了之前张延龄对自己的“面授机宜”,话题也瞬间做了变更:“很好,听寿宁侯的,他乃是奉命前来操练军士的。” 乎卑义一看就很憋屈。 本以为撑腰的来了,谁知撑腰的居然也让他听张鹤龄的? 难道英国公不知道这个寿宁侯有多混蛋?跑来训练我们正步走? 这时候的朱厚照正拉着张鹤龄,一脸兴奋道:“大舅,刚才那个走路,挺有意思的,你赶紧让他们再给孤操练操练,孤还想看。” 张鹤龄本来还觉得自己是要被人看笑话的,谁知熊孩子还很欣赏自己。 “小南子,等什么呢?操练起来!”张鹤龄朝跪在地上的南来色招呼。 南来色起身道:“小的遵命。” 朱厚照打量着南来色,小眼睛眯起,咧嘴一笑道:“孤记得你!你……好好干。” 朱厚照还真记得南来色。 在建昌伯府那么多家仆中,南来色属于比较有个性的那个。 之前跟朱厚照赌钱,他也是主力军,能跟朱厚照一起玩的人,朱厚照当然会把人给记在心里。 …… …… 这下旁边那些兵油子愣了。 本以为寿宁侯就是随便找了个人过来训练他们,原来找来的人,连太子都认识? 这个看起来鬼头鬼脑的“小南子”,来头很大啊。 莫不是宫里御马监的那位公公? “爷……”南来色本要上去再表演一下,随即想到,自己是张延龄的手下,这会还是请示一下自己的主人比较好。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让你继续操练,你就好好表现,最重要的是把军规给制定好,表现不好的要惩罚,表现好的有奖赏,若是这边没什么能奖赏的,回去抬一千两银子来,作为未来一段时间的犒赏所用。” 这下兵油子更震惊了。 早就听说这位国舅爷出手阔绰,这才见第一面,张延龄居然就要让人抬一千两来? 只是训练正步走的犒赏? 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 张懋道:“贤侄啊,你不能这么惯着下面这些小的。” 张延龄笑道:“难得我靠京营的弟兄们帮我争取到军功,虽说眼前这些弟兄没跟我上战场,但不定未来就会与我一同并肩作战,犒赏一下也无妨,这也是皇恩浩荡。” 张懋笑了笑,没当回事。 你稀罕往外送银子,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不过他心里还在腹诽,这小子真是不知柴米贵,这都能把银子从手指头缝漏出去的? 南来色跳上高台,高声嚷叫道:“起来,继续训练!” 众将士之前还一肚子牢骚,现在则没有一人敢有意见的。 纷纷起身之后列队。 “向右看齐!” “向前看!” “报数……不用报数了,向右转,齐步走!” 南来色果真是把张延龄训练他们那一套,活学活用,拿到了大明京营的校场上。 张懋又看到了那诡异的一幕,一群人在正步走……张懋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不归宿? 皇宫。 朱祐樘把儿子放出宫之后,就有些后悔,甚至在中午去坤宁宫吃饭时,都没告诉妻子这件事。 到下午,他还是把萧敬找来,具体问询了一下儿子出宫后的情况。 “……太子殿下出宫后,便去建昌伯府找到建昌伯,在其门前蹴鞠。”萧敬负责东厂,太子出宫他有义务派人出去盯梢,将情况汇报。 “蹴鞠?” 朱祐樘脸色不太好。 让太子在建昌伯府门前蹴鞠,等于是在市井中,让儿子多了几分风险,万一有刺客…… “而后建昌伯与太子一起出城,去了军营。” “……” “不过有英国公作陪,说是今日寿宁侯正带人在城西京营的校场练兵,太子前去观摩,而后听到的消息,说是太子也在协助寿宁侯一起练兵,士兵们知道太子前去,心气都很高,都想在大明太子面前有所表现。” 朱祐樘听到这里,脸色终于才好转了一点。 朱祐樘呢喃道:“有两个国舅,还有英国公,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萧敬笑道:“陛下放心便可,不但宫里有侍卫在保护太子殿下,建昌伯府和英国公府都有侍卫随行,还有校场的士兵,不会出任何意外。” 朱祐樘点了点头,萧敬的话听起来没毛病。 如果这么大的阵仗,还让太子在宫外遭遇危险的话,那这群人真是不用在大明朝混了。 “但就怕三个和尚没水喝啊。”朱祐樘若有所思说一句。 萧敬一怔。 他琢磨了皇帝话语中的意思,这好像是在说,如果只是张延龄一个人陪同太子出去,或许还没事,就因为陪同的人多了,都以为没事,才更容易出事。 也是没毛病的一种分析。 但怎么听,都觉得皇帝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萧敬也明白,皇帝对太子安全的顾虑太甚,大明皇帝就这一个儿子,重视程度自然也不一般。 萧敬道:“奴婢会再派人前去保护,严查任何会威胁到太子的人,不让太子出事。” “嗯。”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赶紧去办,朕累了,让李天师来吧。” 萧敬行礼领命的同时,愈发感觉到皇帝最近精神萎顿,找李广的次数比以前也增加,更是有大把的时间跟李广混在一起。 …… …… 内阁值房。 谢迁得知了太子出宫的事,在去通政使司对接奏疏的事情后,他赶紧回到值房来,将此消息告知了徐溥等人。 刘健听完谢迁的话,似有所思道:“这件事,是否有文章可做?” 几人都看着他。 要拿太子出宫的事做文章,话说得有些浅白,道理也很明显,就是要以此来攻击张延龄。 徐溥摇头道:“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会因为一点小的风浪而翻船?” 换了以前,不用刘健提醒,徐溥自己就会往前冲了,以大明内阁首辅的身份,去给皇帝施压,进一步去说张延龄不懂规矩……吧啦吧啦一堆都是现成的话…… 但现在不同。 正如他所言,张延龄最近所经历的被参劾之事,比这个严重几十倍的都有,但最后屁事没粘身,到现在还活得那么滋润。 李东阳问道:“只是建昌伯和寿宁侯与太子出宫?” “还有英国公。”谢迁补充。 “英国公?”李东阳皱眉。 怎么想,张懋都不该跟张家两兄弟牵扯在一起。 徐溥道:“太子出城的确是不合规矩,但若只是去军营的话,也无妨,太子在里面别出事就好。” 几人又都看着徐溥。 听这意思,最好是太子在宫外出点事,这样事态就要扩大,那时攻击张延龄也就有了借口。 但再想一下,之前张延龄带太子出去群殴,最后也还是屁事没有,要想令张延龄因此而落罪的话,怕是朱厚照就算不死不残,也至少要伤筋动骨吧? 谢迁自己好像打趣一般道:“就看太子有没有骑马的意向了。” 这种话纯粹就是调侃。 但基本也说出了在场四人的心理,若是太子从马上摔下来……乖乖,这就热闹了。 身为人臣的,难道就巴望着大明储君受伤?以攻击张延龄?动机不纯,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非臣道。 所以谢迁也没把话说明白,几人也不会去追问,心里明白就好。 …… …… 军营里。 朱厚照玩得很过瘾。 后面亲自训练士兵,在南来色的指导之下,居然还用起了令旗。 当挥舞起令旗,下面的士兵就要跟着令旗照办,起身或者行走、停步等等,那种成就感,可不是在宫里对着一个沙盘所能取得的。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闭,还是早些回城吧。”张懋实在忍不住了。 虽说现在也不是酷暑,在这里也有椅子坐,陪着太子看看练兵也是挺有趣的。 但就是不知为何,屁股下面的椅子如同针毡,总让人坐立不安。 朱厚照听到也当没听到。 张懋叹口气,目光不时在打量着西斜的日头。 张延龄笑着问道:“张老,您是痔疮犯了吗?为何见您……这般焦躁?” 张懋登时火冒三丈道:“你怎么说话呢?” “哈哈!”张延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懋本还想借题发挥一下,再一想,这话从张延龄嘴里说出口,不正对张延龄那脾性?换了别人谁敢这么打趣他? “贤侄啊,时候不早,你赶紧劝说太子回宫吧,老夫也不想在城外多耽搁。”张懋一副着急的样子。 张延龄道:“张老你也看到太子的兴致了,现在别说是回宫,就算是让太子回城,怕也是难上加难。” 张懋瞪着张延龄,目光似在质问,你知道太子会如此,还不着急?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张延龄说完,在张懋不解的目光中,大声道,“太子殿下,早些回城了,今晚还有饭局,太子去否?” 朱厚照马上扭过脸望着张延龄,道:“去!去哪?” 张延龄道:“饭局自然是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太子不去也就算了,可以让你留在军营里,多派人手保护就行了。” 朱厚照闻言把令旗丢给南来色,一路蹦跶着到张延龄面前,咧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那还等什么?英国公不都说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了,走着!” 张懋随张延龄起身,听了这话登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原来你听到了老夫的话,故意装听不到是吧? 张延龄招呼张鹤龄一声道:“兄长可是要一起回城?” “好,明天再来训练这帮兔崽子!”张鹤龄一听有饭局,自然是乐于前往的,怎么也要把昨天那顿吃回来。 等要下木台时,张鹤龄还有意大声问道:“是去教坊司,还是勾栏?” 张懋很想骂,勾你大爷! 在太子面前提这些,你不想活了? 张延龄道:“还是戏楼比较好,看看新戏,让太子也去观摩一番,顺带吃点好的。” 张鹤龄听了自然是有些失望的,嘴里嘟囔道:“戏楼是你的地界,只能看不能上手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张延龄问道:“兄长你不去了?” “去!当然去!”张鹤龄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吃白食的机会,“但就是太子回宫的事……” 几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张鹤龄。 你居然还关心太子是否能及早回宫? “无妨,是陛下让太子出来的,出宫就要玩到尽兴,太子今晚不回去都行。”张延龄道。 朱厚照一听兴奋到两只小眼睛眯在一起,就只剩下两条缝,笑道:“是啊是啊,还是二舅懂我,今天谁让孤回宫,孤跟他急!” …… …… 张懋很想骂人。 面对两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还有个不定会怎么抽风的太子,张懋觉得,别说是当官,做人都快不会做了。 但他隐约又觉得,张延龄不是蠢人,今天与张延龄同行,总归不会吃太大的亏。 一行顺利出军营,从西直门回到京师。 还没等到戏楼的地方,就见到有大批的锦衣卫过来,这些人是奉旨接朱厚照回宫的。 说是奉旨,还不如说是奉萧敬的命令。 萧敬在得到皇帝的耳提面命之后,感觉太子的安全高于一切,自然是要趁机献媚一下,早点把太子接回宫门,这样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你们是谁派来的?跟你们说,太子殿下今晚不回宫了!要在宫外吃酒!” 张鹤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居然跑去跟那些锦衣卫理论。 锦衣卫自然知道这位寿宁侯是什么货色,他们所奉的命令就是带太子回宫,自然是不肯走的。 张鹤龄很恼火,对这群人发了一通脾气,发现没什么大用,只能过来求助张延龄:“二弟,交给你了。” “好事怎么没想着我呢?”张延龄从马上下来,到为首锦衣卫千户面前,道,“寿宁侯的话你们也听到,要是接太子回宫,要么有陛下的御旨,要么萧公公亲自来我跟他说,否则你们就行保护职责便可。” 锦衣卫可以对寿宁侯不理不睬,但对张延龄……他们还不敢。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名义上是不归张延龄管的,但张延龄却总有节制调配的权限,今天不是张延龄的手下,明天就可能犯在张延龄手里。 就算不起直接冲突,他们这些人也要巴结这位皇帝眼中的大能人,这也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我等遵令,保护太子殿下!”这些锦衣卫果然也就不敢再争了。 张延龄重新上马,朱厚照这才掀起马车车厢的帘子问道:“二舅,搞定了?” “嗯,太子暂时不用担心回宫的事,但若是有谕旨来,臣也挡不住。”张延龄道。 朱厚照咧嘴笑着:“就说二舅有本事,孤最相信二舅的能力,就算是父皇下旨……二舅你帮顶着就行!” …… …… 戏楼内。 此时好戏正在上演。 而戏楼内的观众则都是鸦雀无声。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京师票友界的能人,最喜欢的就是捧戏,但今天太子来戏楼的事却不是秘密,他们知道此时楼上有大明的储君,谁还敢造次? 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开会的,至于戏文是什么他们都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二舅,上面说的是什么啊?看起来挺有意思的。”朱厚照又是那副“有意思你教教我”的神色。 小眼巴巴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给朱厚照倒杯茶,道:“今天演的是西游记的一出,叫三打白骨精,说的是大唐的高僧玄奘,带着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遇到妖怪了……太子对于戏文不熟悉的话,回头我让人把说本给你送到宫里去,让人讲给你听。” 张延龄这次也是有准备的。 为了防止朱厚照没事就往宫外跑,自然是要弄点吸引熊孩子的东西,而好听的故事,自然是可以套住这小子的心。 自己是不可能天天跑皇宫里去讲故事的,所以之前他都没去揭开这个话题,但现在眼看太子又要年长一岁,连威胁皇帝的事都敢做,就怕这小子野性难驯。 也该到了出手的时候。 “二舅你早说啊,让孤看得一头雾水,不过那个猴子……有趣有趣。” 朱厚照一手抓着五香花生在吃,一手捧着茶碗。 宫里饮食再好,也没这个自在。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金琦进来通禀道:“爷,萧公公来了。” 张延龄微笑点头,一摆手道:“请萧公公进来吧。” 一旁的张懋问道:“司礼监的萧公公?” 张延龄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估计是天黑怕太子在宫外出事,来迎接太子回宫的。” 朱厚照此时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完全没听到张延龄的话。 就在此时,门打开。 萧敬一身风尘仆仆进到包间里来,见到太子正在吃喝宫外的东西,大惊失色道:“这……” 张延龄把萧敬提起指着太子的手给按了下去,道:“萧公公不必惊惶,东西都是从我府上带来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太子正在兴头上,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起看戏如何?” 萧敬一脸苦恼望着张延龄。 目光好似在说。 建昌伯啊建昌伯,您明知道陛下这么重视太子,居然还敢带太子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您真的不怕被文官参劾,难道不怕在陛下面前失去圣眷吗? 第二百八十章 同行如敌国 入夜。 皇宫里,张皇后一直在派人打听丈夫和儿子的消息。 “皇后娘娘,陛下还在跟李天师谈道学,至于太子还在宫外,听说萧公公已前去接太子回宫,宫门口暂时还没消息……” 坤宁宫内侍奉的张永,此时也很为难。 平时坤宁宫还算是热闹,但今天与平常不同,连很顾家的朱祐樘都没回来。 张皇后气恼道:“太子出宫,这么大的事,为何都不打紧?迎太子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张永道:“听说乃是两位国舅,请太子去听戏。” “本宫的这两个弟弟也是胡闹!”张皇后嘴上这么说,但并不真正恼恨于两个弟弟。 …… …… 乾清宫外。 李广终于完成了跟朱祐樘的会见,从乾清宫出来,一脸的意气风发。 在他身边,是东厂太监杨鹏。 “我说小鹏子,陛下给的赏赐,你都看到了?”李广出来之后,让随行的太监带了不少的赏赐物品,一个个的木匣里都是金银珠宝。 杨鹏唯唯诺诺道:“自然是见到。” 李广一脸得意道:“这是陛下眷顾,你可知道陛下为何对我如此信任?” 杨鹏目光死死打量着李广,二人都是太监,但因为李广懂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就能得到皇帝的隆宠,现在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小的不知。”杨鹏毕恭毕敬。 李广道:“那是因为,陛下从来都是慧眼识珠,谁有本事谁没本事,陛下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乃是方外之人,更是天师下凡,你这样的凡人岂能明白个中道理?” 杨鹏听了这话差点吐血。 感情兜个圈子,就是为在我面前装逼? 可问题是,你再牛逼,下面也没多一块,也同样是无后的状态,你这身本领传给谁呢? “听说最近那两个外戚很得瑟,于陛下面前总是吆五喝六的,回头把人约一下,吃顿酒,我倒想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思。”李广突然有要跟张家兄弟争斗之心。 杨鹏提醒道:“李天师,您大人不要跟小人计较,两位国舅都没大能耐,岂能跟您的神通相比?而且……他们有姻亲的关系,最好是……别有什么冲突。” 李广骂道:“你个不识相的,谁说本天师要跟他们起冲突了?最近他兄弟在京师的生意,影响到本天师的风水,岂能没个说法?” 杨鹏好像是听明白了,李广这是准备去敲诈张家兄弟。 以张氏兄弟做生意影响到风水,敲诈勒索,意思是要发一笔横财。 但一想,人家做生意,跟你家风水有什么关系? “通知一声吧,以前见了面还打个招呼,最近也不知怎的,见不着面。”李广一脸厌恶的样子,似乎很不愿跟张家兄弟来往,毕竟同为宠臣,同行是冤家。 杨鹏行礼道:“小的明白,小的回头就给您安排。” 一扭脸,心里却在暗忖:“巴不得你早点被弄死,这样宫里就少了一个祸患。” 在李广心目中,已不把宫里这些太监当对手,只将新贵的张家兄弟当敌人。 而在杨鹏这些太监心目中,李广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对他们而言,李广不是冤家。 同行如敌国。 …… …… 一直到深夜,朱厚照还是没有累的意思。 李广和萧敬已经接连打哈欠,并且已经多番催促让朱厚照回宫。 但张家兄弟似乎不急不忙。 只要朱厚照不走,外面的好戏就一直在上演,肯定会有人通宵达旦给朱厚照演戏。 “建昌伯,不能再拖延了,太子不回宫,这责任谁都担不起啊。”萧敬也急了。 自己是出宫护送太子回宫的,结果到现在还没把太子送回去,自己的差事就没办好,这可是皇差。 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姿态,摊摊手道:“萧公公,这我就要教你了,若是你现在护送太子回宫,路上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更大,这黑灯瞎火的突然蹿出一群贼人,是容易招架的?” “建昌伯,您的意思是……”萧敬人也迷茫了。 张延龄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已留在外面,那不如等天亮之后再走,楼下的宾客我都已经赶走了,只有戏班子的人还在,你放心,这些人中不会有人对太子不利。” 萧敬人都快急疯了。 此时张懋走出来,摆摆手道:“老夫实在熬不住了。” “英国公这是准备回府,还是说在隔壁给你寻个房间,让你先休息?”张延龄给了张懋两个选择。 张懋打量着张延龄,目光中还有几分惊讶,似乎在说,你小子挺会玩啊。 给我找个房间休息?这图的是什么?为表现我的护主之心? 张延龄眼见张懋和萧敬看过来的目光都不怀好意,又是一笑道:“皇宫那边,我自会让人去解释,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陛下要怪也就怪我好了,太子什么时候累了,也会有房间休息,这周围的安保一定能保证,诸位把心安回肚子里。” 张懋指了指张延龄道:“这可是你说的。” 张延龄点头道:“是我说的。” 张懋一甩袖道:“哪有屋子?老夫去眯一会,有事明早再说……” 不能把太子送回宫,张懋觉得自己回去,反而不好对外解释,还不如真如张延龄给他设计的那样,摆出一个忠心护主的姿态,也不落自己的威名。 萧敬一片憋屈的样子,看样子他是不准备去休息了,朱厚照要熬多久,他都要奉陪。 …… …… “这出好,这叫什么名字?多来几个石猴子的戏啊。” 朱厚照看了几场戏,已经快到三更天,但他的精神仍旧非常好。 小小年岁,火力就很猛的样子。 张延龄打量着这副小身板,你光有火力,长大怎么那方面就不行,连个子嗣都没有? 难道说是青春期的时候胡闹太甚,伤着元气了? “太子,时候不早了……” “二舅,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孤今天不回宫。”朱厚照摆出强硬的姿态。 张延龄道:“我不是让太子回宫,是想跟你说,你不累的话那些戏子都累了,身为人主的,不能只顾着自己过瘾,是不是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 “别人?啥感受?”朱厚照明显就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熊孩子,何曾为别人着想? 张延龄指了指一边打着瞌睡半梦半醒状态的张鹤龄道:“你看把你大舅折腾成什么样子?更别说是英国公和萧公公,他二人现在都疲惫不堪,那些戏子为你演戏到深夜,你不体谅一下?” 朱厚照嚷嚷道:“孤哪有那么多出宫的机会?他们就辛苦一天……是没几天,辛苦一点怎么了?” 这话语中的意思,他还准备在宫外多住几天。 张延龄道:“如果你不懂得体谅别人,别人也不会体谅你,这世上所有之事都讲求一个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太子你能服人吗?” “我去……二舅你这是哪根筋不对?”朱厚照瞪大眼。 眼前这个二舅说教的口吻,跟他平时所认识的张延龄大相径庭。 张鹤龄被二人对话给吵醒,打个哈欠道:“你们继续,我先去睡一会。” 说完旁若无人开门出去,如此一来房间里只剩下张延龄和朱厚照,却在此时,萧敬也钻了进来,房间里还是三个人。 张延龄没好气道:“太子你看到了,你大舅这么生猛的汉子,都已经熬不住,你小身板不怕熬是吧?既然你非要折腾这里的人,那我也不再帮你说话,可以让萧公公把你带回宫了……” 朱厚照怒道:“孤不回去!” “由不得你了,来人,把太子绑回去!”张延龄突然也变得强横。 朱厚照瞪大眼。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先前好像是张延龄帮他说和,才没让萧敬强行上来护送他走,怎么现在耍横送他走的变成张延龄? “二舅你……你不能这样,说好了今晚不回去的。”朱厚照也有些服软了。 张延龄冷笑道:“我是同意你留在宫外,我甚至还支持你在宫外,但不是说你可以让这里的人陪你熬夜,你明天再玩能死?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睡不睡?” 朱厚照一脸苦恼的样子,最后还是无奈点头道:“只要不回宫,怎么都行,孤的房间在哪?” “出了门口,会有人陪同太子去休息的卧房,萧公公,你是否陪同?” 此时的萧敬,人又傻眼了。 这是什么光景? 刚才进来,以为能把朱厚照带走了,还得到了张延龄的支持,正觉得张延龄脑回路太大,突然张延龄的脑回路又多了一圈,这下萧敬的脑袋里一团浆糊。 完全看不懂。 朱厚照怒视着萧敬,孤对付不了这个二舅,还对付不了你?他厉声道:“萧公公杵着作甚?带路啊,孤要睡觉!” 萧敬无奈道:“太子殿下请……” …… …… 朱厚照果然是夜不归宿。 朱祐樘半夜也没派人出来催,也是张延龄派人通知起了作用。 张延龄派人呈报,说是夜晚护送太子回宫会有危险,不如让太子留在宫外一夜,也是锻炼太子自立的能力,顺带也让他体察民情云云…… 总之把一件很不堪的事,找一个伟光正的理由,也仅仅是听上去有点道理,但其实就是陪朱厚照在宫外胡闹。 但朱祐樘就真没去管。 在于朱祐樘也知道,想把儿子带回来,儿子跟他的芥蒂会更深,还不如听小舅子的,就让儿子在宫外,只要能保证他的安全,当爹的怎么都能忍。 毕竟朱厚照一没正式开始读书,二没工作要做,就算回了宫,难道每天的事情不也是玩? 跟着自己能干的小舅子,或许还能学点东西,皇帝等于是把烫手的山芋交给别人,管儿子的事交给你了朕的内弟。 到天亮时。 皇宫内准备朝见的众大臣,又在议论纷纷。 太子离宫彻夜不归的事,又传到了这群人耳中,他们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也显然皇帝对文官的宠信,使得文官在各处的眼线都很多,也有人愿意巴结他们,把朝中的秘辛相告,以维护大明正统规矩的名义,行告密之实。 “看来外戚还不止要带太子出城,连夜宿宫外的事都发生,太子这才几岁?”刘健找到了徐溥,大概的意思是要商量对付张延龄的对策。 徐溥仍旧面色淡然,好像他仍旧不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 而此时走过来要找他商议的人更多了。 徐溥实在被逼得紧了,摇头道:“太子留宿宫外,没有陛下的准允,可能吗?” 一句话,就好像是要把所有人的嘴堵上。 诚如他所言,皇帝必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若皇帝准允,那参劾再多也是白扯,人家皇帝都同意让国舅这么带儿子,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 吏部尚书屠滽问道:“那这件事,朝堂就不说了?” 徐溥没接茬。 显然他不想再以首辅大臣的名义,联手一些人去对付张延龄,看起来要击垮张延龄是自己的责任,但越是自己出面,越让张延龄得逞,让皇帝看出他们文臣是联合对付有能力的外戚,等于是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李东阳明显能看出徐溥的顾虑,他道:“谁愿意参劾,继续参劾便是,阁部对此并无意见。” 你们参劾你们的,我们当我们的看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说好听点,这叫各有分工。 屠滽苦笑了一下,走往一边,却是叫了几个人过去,似是有自行商议对策的意思。 刘健有几分不甘心,正要对徐溥说什么,李东阳又开口道:“之前张氏到我府上时,曾提过有人参劾我内阁闭塞言路,多为朝中人无中生有而起,很多事我们还是不宜糅杂个人意见。” 这是在提醒刘健。 就算我们真的把张延龄当成大敌,在这种时候也尽量别去“齐心协力”。 文官不该再抱成一团,最好是内部有矛盾,这样皇帝才不会用外戚来对抗文官的铁板一块。 若是文官内部有了矛盾,外戚作为制衡力量所存在的意义便大幅消减,这才是对付外戚的最好手段。 要干掉外戚,首先我们要能自己掐起来。 越激烈越好。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奉天殿。 朝议开始之后,所商讨的内容都涉及到朝事,一直快到结束,都没人提及朱厚照在宫外夜不归宿的事。 “诸位卿家,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你们就没别的要说了吗?” 大臣不提,皇帝反而好像有些不自在,非要让人把这话题给揭开。 在场众大臣仍旧沉默。 越是皇帝想让我们说的,我们越要装哑巴。 本来屠滽组织了一些人,准备让他们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可最后也没商讨出一个切实可行能把张家兄弟干下来的方案,所以这件事暂时也就作罢。 暂时就听徐溥的,不能根本上把张延龄打压下去的方案,都不是好方案。 “徐阁老,你未听闻什么传闻?”朱祐樘见笼统去问,没人回话,干脆直接点名问徐溥。 徐溥走出来,恭谨道:“回陛下,昨日听闻太子出宫之事,老臣本要说,但或是陛下准允,至于之后太子的行踪也无人通告,老臣便不敢随便进言。” 既然知道皇帝说的就是太子出宫的事,徐溥也不能装傻,但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说听闻朱厚照出宫,不说太子昨夜是否回宫,说得好像文臣对于宫内的事情不太了解一般。 但其实谁都知道,问题的重点不是太子出宫了,而是太子昨夜没回宫。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朕准允太子出宫的,他昨日去过城西的五军营,听闻还跟寿宁侯一起练兵,朕觉得对太子的成长有所助益,也就没有阻拦,但昨夜……太子没有回宫。诸位卿家,你们作何想法?” 徐溥先是装作惊讶了一下,随即拱手问道:“敢问陛下,不知昨夜太子因何没有回宫?留宿于何处?可是……寿宁侯的府上?” 听了徐溥的话,在场很多大臣登时觉得,还是你老徐厉害啊。 在皇帝面前装样子,能装到这般,也算不容易。 朱祐樘道:“今晨朕听说,太子是留宿于戏楼之中,那戏楼朕去过,倒也算雅静,不过这种事朕觉得还是太过于放肆了。” 听皇帝的话,好像是要故意引逗大臣来参劾张延龄。 徐溥道:“若寿宁侯和建昌伯能保证太子的安全,留宿于何处并不是问题,只是不知这市井之所,是否有闲杂人等,太子殿下的安危几何?” “呵呵。” 朱祐樘都不由笑了笑。 本想让大臣来说,现在反倒成了他这个皇帝来做注解,整得好像是朕要把两个小舅子怎么样了一般。 “太子的安危没有影响,至于是否有市井之人,朕也没问,想来寿宁侯和建昌伯……对了,还有英国公,应该能确保太子的安全,只是诸位卿家觉得,太子这般出宫,是否应该有所收敛,或是……你们来说吧。” 朱祐樘还是想让大臣来提意见。 在场大臣都做作声,连刚才说话的徐溥都噤声了。 朱祐樘道:“徐阁老,他们不愿说,你来说吧。” 徐溥道:“是,陛下。” “既然陛下准允太子出宫,必定是有陛下的思虑,但始终太子为人主,长久盘留于宫外,人身会受到威胁,同时也并不方便教化世人,太子当保持恩威并济,不能常露面于人前,何况如今太子……尚未到出阁读书的年岁,很多事还不懂,思想容易被人左右。”徐溥用还算诚恳的口吻道。 “嗯。”朱祐樘点点头,好像很赞同徐溥的说法,随即他一摆手,对一旁双眼通红一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的萧敬道,“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朕也觉得应当如此,便如徐阁老所言,把太子接回宫吧。拿朕的手谕去,此番不是商议,太子必须回宫,若太子不回的话,架也要把人架回来。” 萧敬赶紧领命:“遵旨。” 等萧敬快速退下之后,朱祐樘才又重新看着在场大臣。 好像刚才他就是想让大臣来说,好显得他这个皇帝有多礼贤下士,也好似把太子弄回宫,是由大臣所提议的。 但问题是…… 陛下您有此必要吗? “诸位卿家,你们认为,让寿宁侯和建昌伯二人,带太子出宫这件事,是否该成为常态?”朱祐樘又抛出问题。 听这意思。 不打算追究昨夜太子夜不归宿的事,只是探讨一下,以后要不要继续这么做。 徐溥道:“回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虽为外戚,但也乃人臣,身为人臣者当恪守臣道,若一再带太子去市井之所,引起不好的事情,无论他们做何都无法赔罪,太子还应当留于宫中,找人善加引导,好过于到市井中招惹邪念及是非回来……” 朱祐樘闻言又点点头道:“也有道理。” 众大臣听了这君臣的对话,看起来很正统的召对问答,但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我们进言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怎么教训不守规矩的张家兄弟?怎么变成探讨太子是否应该出宫的问题了? 朱祐樘道:“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传朕的旨意下去,以后太子每月最多只能出宫一次,每次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且需要有禁卫行保护之责,有武将陪同,同时也会再安排文臣中才学广博者,陪同太子一同出宫,为其介绍大明的风土人情,以此来增进太子的见闻,起到出宫本有的目的。” 这种旨意,连徐溥都不想接受。 好家伙。 不但不追究张延龄和张鹤龄,听这意思,太子以后可定例出宫,还要找人去陪同,那不等于是说……我们文臣也要纵容太子出宫这件事? 屠滽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陛下,万万不可!” 朱祐樘没好气道:“先前说得不是好好的?怎么又不可?难道说让太子走出宫门,做一些风土人情的了解,是害了太子不成?” 屠滽坚持道:“太子出宫,不合大明体统。” 谢迁走出来道:“屠尚书此言差矣,难道说大明的体统,就是太子必须留在宫中?如坐牢一般?” 还没等皇帝质疑,内阁大臣先跟吏部尚书争起来,这情况变化之快,也让在场大臣始料不及。 尤其是那些政治觉悟低的,还以为文臣中起了内讧,却不知这正是文臣对付张延龄的策略之一,那就是不要什么事都保持一致,弄的好像所有事文臣都商量好了再去呈报君王,君王显得可有可无,一定要让皇帝觉得文臣中矛盾也很深,让皇帝对于众事也更加有参与感。 朱祐樘道:“朕觉得谢卿家的话,就有几分道理,总是将太子强行留在宫中,也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反噬。” 众大臣很想问,是什么反噬让陛下您这么“不顾原则”,居然同意让太子出宫,还每月一次? 朱祐樘自然不能说,朕的儿子都拿死来要挟朕了,朕难道不怕绝后吗?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着翰林院在年轻翰林中选才学人品俱佳者,平时伴太子出宫,至于太子每月出宫事宜,由建昌伯统筹规划,只要建昌伯不在外公干,一律由他伴驾。”朱祐樘干脆让张延龄统筹此事。 这更让众大臣心有不满。 正要有人出来进言,朱祐樘却抬手制止了在场大臣进一步去争论。 “今天朝议便罢了吧,朕昨夜为太子未回宫之事也担心,没休息好,这就先回去休息。”朱祐樘说完,便起身。 朝议因此而结束。 …… …… 朝议解散。 众大臣从奉天殿出来。 刘健跟在徐溥身侧,问道:“陛下这到底是何意?” 徐溥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一旁的李东阳道:“这可以理解为陛下望子成龙。” “宾之,此话怎讲?”刘健问询。 李东阳道:“太子尚未到八岁,不能出阁读书,若陛下贸然改变此事,也会招惹非议,又不能贸然找人入宫行经筵日讲,不能令太子旁听,便只能想办法让太子多加学习,若建昌伯没有才学和见识,陛下恐怕也不会同意让他伴太子出宫。” 刘健无奈叹口气,却也点点头。 谢迁笑道:“那意思是说,陛下除了不会追究建昌伯带太子滞留市井之所,还会鼓励这么做……陛下这望子成龙的方式,还真与众不同。” 这次李东阳也不去接茬。 徐溥道:“此事本也兴不起太大的风浪,太子出宫应低调应之,免得被奸邪所得悉而有谋乱之举,未来即便朝中有人提到此事,也尽可能大事化小。” 以徐溥的意思。 暂时先不要跟张延龄争了,尤其是在这种本身就让皇帝很纠结的问题上。 若不是皇帝同意让太子出宫,张延龄也不会带太子去军营,也不会去戏楼,也不会夜不归宿。 要追究责任,恐怕先追究皇帝的责任吧? 不管皇帝是怎么想的,想拿这种事扳倒张延龄并不可能,令皇帝降低对张延龄的信任也不太容易,还是要从张延龄做大事出疏忽上入手。 …… …… 就在萧敬出宫准备带太子回来时。 却被告知,太子已不在戏楼里,而是跟张家兄弟又去外面玩了。 等自诩问询之后,才得知不是去玩,而是去拜访大儒程敏政。 萧敬心想:“建昌伯跟程学士的关系本就不好,现在还带太子去?难道是教太子怎么作赝,怎么偷梁换柱,然后教太子怎么赖账不归还?” 萧敬又带着东厂的人,马不停蹄往程敏政府上赶。 等到了程府,却连个出来迎接自己的都没有,只是被告知可以入内。 萧敬赶紧带人往里面赶,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敏政犯事,正要被朝廷法办。 等萧敬带人到了程府的侧院,又让萧敬见到了令他觉得诡异的一幕—— 程敏政居然在自家讲学,来了许多年轻的士子,同时朱厚照、张鹤龄、张延龄和张懋等人,居然坐在一旁旁听,尤其是朱厚照,坐在一个蒲团上摇头晃脑在听,好像他真能听懂一样。 “萧公公,您这是作何?”金琦守在侧院门前,见到萧敬带人来,他赶紧过来行礼问候,同时也是做阻拦。 这要是让萧敬进去打扰了太子学习,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张延龄身边混? 肯定是要阻拦。 但眼前这位,可是东厂提督,那是金琦能开罪得起的人物吗? 萧敬往里面看了看,心里也在琢磨,虽然自己所得到的圣旨,是要马上带太子回去,甚至是不惜架太子回去。 但要是被皇帝知道太子正在认真听讲学,自己还很不识相,就这么进去勒令太子走,让市井的士子都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又不用混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还是先等等,最好等太子听完讲学再说。 可他也不能在外面站着。 “进去通知建昌伯一声,就说咱家来了,是奉圣旨而来。”萧敬现在就只认张延龄。 金琦这才赶紧进去通传。 半晌之后,却是张延龄和张懋亲自出来迎接,至于朱厚照好像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萧公公这就回来了?可是有陛下最新的谕旨?”张延龄笑着问道。 萧敬面色为难,还是叹息道:“陛下让咱家一定带太子回宫,若太子不听,架也要架回去,这是圣上的原话。” 张延龄指了指里面道:“你看,太子正在认真听讲,不管他是否能听明白,但向学之心还是有的,若就这么让太子回宫,只怕陛下也不答应,不如萧公公先等讲学结束,回宫之后萧公公也可说是我的主意,这样陛下就不会怪责。” 萧敬苦笑道:“建昌伯您言笑了,咱家等便是。” 张懋皱眉道:“陛下让太子早些回宫,难道不应该着紧吗?” 张延龄道:“英国公这就有所不知了,太子就这么回去,也只是回到文华殿玩闹,哪有留在这里听讲学更有意义?陛下或是不知太子所为,才让萧公公带他回去,若知道的话,陛下定不会怪责。” 张懋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张延龄,好像在说,你小子理由还是一套一套的,可你做的是违背圣意的事情。 说大点,你这是欺君!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既然来了,也一同进去听听程学士的高论,要说这种机会还真不多,今天来听讲学的年轻儒生,可都是京师中有头脸的人物,不少还是举人出身,太子与他们同席,其实也是好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视同仁 程敏政的讲学,一直到临近中午才结束。 萧敬就干等到中午。 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心想这程敏政也太不识时务,不知道太子要早些回宫的? 随便讲点就完了,居然还讲起个没完! 不过终于,程敏政还是把学给讲完,众学子似也没有马上要离去的意思,还要去求教于程敏政。 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太子也在。 这时候若是不趁机让太子知道自己的名声,以后怎么飞黄腾达?这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能跟少年的储君在一起坐而论道,何等光荣? “程学士,不知朱子学说对于江南学派的影响有哪些?” “敢问程学士,您是否有意要传扬心学?您之前不是说心学背后另有高人?” “程学士……” 程敏政也感觉到头大。 自己就是在家安心守个制,清心寡欲的,这两年连跟妻妾的房帏之事都要克制,免得造出小人来影响清誉。 这倒好,最近又是传扬心学,又是被人盗画的,现在居然小太子还跑到我这里来听讲? 把我折腾死算了。 “这个……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歇着,以后再讲。” 程敏政一如既往,讲学结束就要告辞。 众人还是想追问。 不好随即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朱厚照身上,因为此时的太子已往张延龄那边走过去,看样子太子有事要跟张延龄商议,若自己表现时没有太子旁观,飞黄腾达可就没戏了。 所以更多的人往张延龄那边靠拢过去。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陛下让您回宫,派萧公公来催请,已等候多时。”张延龄道。 朱厚照一甩袖:“不回!” 孤辛苦在这里听这个家伙念天书,还不是因为你告诉孤,这样会让父皇高兴,兴许父皇就不让孤回去? 现在天书听完了,就叫孤回宫? 想得美。 萧敬正要说什么,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张延龄道:“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已决定让太子每月出宫一次,每次都让臣作为统筹之人,负责太子在宫外的安全以及学习、游历之事。” “一个月才一次?”朱厚照一脸苦恼。 他巴不得天天出宫。 对他而言,皇宫那是人呆的地方吗? 张延龄道:“这也乃是陛下的恩德,若是太子在宫外表现好的话,每次都能保持克制,既能学到东西,还知情守礼,就算陛下不给你增加出宫的机会,臣也会去跟陛下提请。” “但若是太子继续这么执迷不悟的话……就怕这一次机会……” 朱厚照怒视着张延龄:“二舅,你这是威胁孤啊。” 张延龄道:“臣怎么能算是威胁殿下呢?臣早已经准备好了昨夜唐僧取经戏文的说本,另外还有涉及到霸王别姬等戏剧的故事,还有皮影戏的脚本……若是太子不想要的话,那臣就拿回去送给别人。” “别……孤回宫不行吗?”朱厚照一听马上来了兴趣。 昨天张延龄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东西,他可是央求了好半天,张延龄才同意找人给他送到宫里,现在东西拿到,回到宫里其实也有乐子,何必去开罪张延龄这个能带自己玩的二舅呢? 萧敬道:“那太子早些回宫,估计陛下已等候多时。” 朱厚照叹道:“那就不能在宫外多停留了……说起来孤还有些困,回去后先睡一觉。” “恭送太子殿下。” 张延龄意思是要把朱厚照送走,他私下里自然还有事要跟程敏政商议。 …… …… 却是一行人到了程府的门口。 还没等朱厚照上马车,就见有一队锦衣卫过来,当首骑马的一人,是东厂太监杨鹏。 “杨公公?你这是有事?”张延龄道。 萧敬白了张延龄一眼,好似在说,这还用问?肯定是陛下着急,派人来催了呗? 杨鹏道:“陛下让建昌伯与太子一同返宫,由咱家前来护送。” 萧敬闻言更是用担心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好像感觉到皇帝这是要问责了。 把太子带出宫彻夜不归也就算了,第二天派人来接太子,居然还耽误这么长时间,你张延龄就算得宠,也难逃被追责,你张延龄也有今天…… “好,那就走吧。” 张延龄用讳莫如深的目光望了程敏政一眼,这才跟张懋、张鹤龄作别,自己也踏上了马车。 …… …… 一行浩浩荡荡过东安门,一直到东华门才停下。 张延龄从马车上下来,此时萧敬已护送太子走在前面,而杨鹏有意押后靠近张延龄。 “爵爷,咱家乃奉旨前来接您入宫,您可不要多想。”杨鹏做了解释。 张延龄笑道:“怎会?” 杨鹏道:“还有件事,李天师……李广说要请爵爷您吃饭……或者说是让您请他吃饭,还说您做生意,似是影响到什么风水,咱家听他的意思,他是想勒索于您,估计是看您做生意赚得多……” “哦。”张延龄只是点点头,没多加评论。 “咱家就说,他心怀不轨,您要是对付他的话……可要加紧了。” 杨鹏一副着急要把李广干下去的姿态,好像他比谁都热切要令李广倒台,背后有多大的利益,再或是因为他身为细作二五仔的身份,被李广知道定不会得好下场。 张延龄笑道:“李广乃是陛下所信任之人,他若真有本事的话,自然能于朝中立足,若是没本事,也必会露出马脚。” 杨鹏点了点头。 一行过了东华门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朱厚照直接去了文华殿,而张延龄则往乾清宫方向去。 …… …… “建昌伯,您担待一点,可别把什么事都往咱家身上推啊。” 乾清宫门前。 萧敬对即将进殿的张延龄做一番交待。 此时张延龄得到了传召,而萧敬没有得传召,好像皇帝对萧敬接太子回宫这件事上办事不力已生气,对他有所冷落。 张延龄进了殿门。 朱祐樘坐在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看那精神萎顿的样子,哪像个有活力的青年? 简直是晨钟暮鼓半身入土的模样。 难怪李广在大明有市场,也难怪这位皇帝再过不到十年就会英年早逝。 “臣张延龄,参见陛下。”张延龄见朱祐樘没什么反应,主动行礼问候。 朱祐樘这才定睛看着张延龄,摆摆手,一旁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名小太监都告退,只留下张延龄跟朱祐樘二人。 “延龄,朕找你来,是有事。”朱祐樘从龙椅上起身,却是起了三次才起来。 张延龄都不知是否该上去扶。 最后朱厚照走到张延龄面前,叹道:“是太皇太后,今日中午将朕召了过去,问询了有关长宁伯案子的事,说是想替长宁伯求情,让长宁伯可以免于流徙去西北。”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皇帝的主要目的,不是找自己来斥责太子夜不归宿事的。 张延龄道:“不知陛下作何想法?” 朱祐樘笑道:“朕能怎么想?你最初跟朕提议,不就是想让朕找个理由,也让长宁伯跟令兄一样,留在京师,最后小惩大诫?既然太皇太后都出面,朕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即便宽恕了长宁伯,估计朝中众卿家也不会有太大意见吧?” 张延龄行礼道:“陛下以仁孝为先,相信众臣僚不会说什么。” “唉!” 朱祐樘突然重重叹口气道,“太皇太后也提到了你啊。” 张延龄听朱祐樘话语中的意思,就知道周太皇太后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 自己也算是做了事,但却针对了周家,以周太皇太后的想法,于公于私都会觉得张延龄非仁臣,肯定会在朱祐樘面前行劝谏的话,劝说的也无非是不要重用外戚等等。 他周家没出能人,自然也见不得别家风光。 也是同行。 “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臣是如何的看法?”张延龄问道。 “太皇太后先是夸赞了你办事有方,接连给大明立下了功劳,但也说了,身为外戚的,始终不是正途科举出身,有时候在为人处世方面始终有所欠缺,估计说的就是你跟众大臣之间的矛盾吧。” 朱祐樘这么说,其实已经算是很婉转的。 张延龄道:“臣谨记太皇太后的教诲。” 朱祐樘笑着摆摆手道:“你别忙着谨记,其实太皇太后对你还是有一些……怎么说呢,不太好的成见,朕跟太皇太后说了,回头让你去拜见一下,朕还准备将宽赦长宁伯的功劳记在你身上,或许太皇太后能对你改观吧。” 皇帝果然也是用心良苦。 张延龄感觉到,自己在朝中树敌多少都没关系,但若是跟周太皇太后有了矛盾,皇帝是必须想办法化解的。 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太耀眼…… “不知陛下准备让臣如何来做这个好人呢?”张延龄问道。 “当然由你自己来定,最简单的,你直接上一份奏疏,就说既然寿宁侯在此前已因功而留于京师,他跟长宁伯的矛盾毕竟是双方的,宽赦一边未免厚此薄彼,便由你来请求将长宁伯也留在京营中效命,以此来减轻他的罪责。” 朱祐樘给出了个听起来合理,但其实就是让张延龄来当搅屎棍的主意。 如果上一道奏疏就能把事给化解,那还要大明的法度作何? 问题是。 张延龄之前已经在朝堂上坚持己见要把长宁伯跟寿宁侯区别对待,现在突然又要提请把长宁伯的罪给赦免。 这是要告诉别人,我精神分裂? 但现在是皇帝要化解他跟周家的矛盾,提出这么个建议,他也不能回绝。 “臣会酌情来办。”张延龄道。 朱祐樘点点头道:“好了,该说的说完,这两日你先把长宁伯的事给解决,朕再安排你去拜见太皇太后,你退下吧。” “臣告退。” 张延龄行礼,从乾清宫离开。 …… …… 朱祐樘没说一句有关朱厚照的事,是不是忘了不知道,但张延龄猜想,皇帝大概率是故意不说。 从乾清宫出来。 萧敬已经在那紧张等了半晌。 “建昌伯,您……” “萧公公,我已经见过陛下,这就要离宫了,有事我们回头再说。” 朱祐樘不跟他张延龄说及有关太子出宫事,但并不代表皇帝不会跟萧敬追究,怎么说萧敬也是皇帝的仆人,没完成任务是必然的。 萧敬心中无比恼恨,却还是进到乾清宫内。 此时皇帝已经准备去见李广。 “克恭?” 朱祐樘见到萧敬,还有几分意外,似是觉得萧敬来的不是时候。 萧敬跪下来磕头道:“老奴未能及早将太子带回宫中,乃有罪。” 朱祐樘笑道:“朕听说了,太子是在詹事府少詹事程敏政的府上听学,就算你将太子带回宫里……难道朕还让你再把人送回去?呵,太子难得有向学之心,你随即应变得很好。” 萧敬继续磕头:“老奴未能完成差事。” “你作何还要认错?其实你随即应变已经不错了,以后这种随机应变的事,多听听建昌伯的,应该不会有错,行了,你下去吧。” 朱祐樘不想跟萧敬说太多。 萧敬没理解过来。 这就…… 不追究了? 事情解决得是不是太顺利了?就因为太子是在宫外听讲学,我没完成皇命的事,也都可以一笔带过? 那皇帝您召建昌伯来宫里干什么?除了这件事还有旁的事吗? …… …… 萧敬心中带着诸多的不解。 当晚连觉都没睡好,总觉得什么事缠绕在心。 又觉得皇帝是要秋后算账,又觉得可能是张延龄主动把责任承揽过去,因而皇帝没追究。 惴惴不安到天快亮时,他赶紧出宫去找张延龄,毕竟当日他还要参加朝会,而张延龄不用参加。 “萧公公?可是陛下让你来传旨的?” 在不用参加朝会的情况下,大清早就被人上门来打扰,张延龄很不爽。 萧敬道:“建昌伯别误会,只是咱家的私事。” “呵呵。” 张延龄冷眼打量着萧敬,好像在说,你萧敬够可以,为了私事就不让我睡好觉? 不知道我张某人乃日夜劳作之人? 萧敬无奈道:“咱家只是因为昨夜之事而困扰,以至于……寝食难安。” 张延龄道:“昨天的事不都过去了?难道说陛下还做了事后的追究?” “正是因为未追究,咱家才觉得……不解。”萧敬一脸苦逼。 张延龄撇撇嘴道:“陛下昨日召我入宫,说的是赦免长宁伯罪行的事,只字未提太子出宫,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担心……你大可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 萧敬咽口唾沫,突然那口气就松了下来,身体无比疲惫。 第二百八十三章 张延龄到此一游 已到九月下旬。 天已经很冷,张延龄出门都要穿上厚重的衣装,虽未下雪,但已经临近零度,张延龄也开始考虑,是否要制造个水银温度计以便对于天气有更好的认知。 现在有玻璃,水银自然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但又觉得好像没太有必要。 这天到了他入宫面见周太皇太后的日子,早前几日,他已经上奏请求给周彧的罪行做一些减免,让周彧跟张鹤龄一样,天天到京营去点卯,做一些军中日常事务,奏疏在押后几日之后,皇帝还是亲自朱批同意。 如此在朱祐樘看来,应该谁化解了张、周两家的矛盾,这才安排让张延龄入宫去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上午,他一如既往去给李兆先治病。 临走时,李家的下人给他捧过来一方木匣,笑道:“爵爷请留步,这是府上给您的。” 张延龄没有接,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乃是给您的诊金。”下人笑盈盈一本正经道。 “诊金?” 张延龄心中暗笑,你李东阳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意思是送我点诊金,就想把这人情给揭过? “是这样,我家少爷的病情,最近有所缓解,也知是您诊治之功效,所以我家老爷特地让准备五十两诊金,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下人只是个办事的。 既然是李东阳让人给准备的,张延龄眯起眼,心中也在琢磨李东阳的想法。 “您……”下人见张延龄半晌未置可否,不由紧张问询。 对他来说,把诊金送出去就是完成任务。 张延龄道:“那就替我谢过你家老爷了。” 张延龄还真把诊金给接过来,捧着个小木匣走出李府。 李府门外,金琦带的锦衣卫和东来酒带的建昌伯府家丁都在等候,要不是李家地位尊崇,他们早就陪同张延龄进内。 “爷,这是何物?”金琦见张延龄进去的时候只提个药箱,出来还带着个木匣,不由好奇问询。 张延龄当着李家下人的面,冷声道:“是李家给的诊金,打赏给你们喝茶了!” 说着把木匣直接丢给了金琦。 这一幕,让李家出来送行的几个下人都看呆了。 里面可是整整五十两银子…… 这位建昌伯看都不看,顺手就交给手下的人去喝茶,这气度……这洒脱…… 建昌伯府还缺护院吗? 他们知道,这也充分说明张延龄是个不缺钱的人,外界所知,张延龄在战场上拿盐引当犒赏,一出手就是几万贯,会在意这块儿八毛的? 也说明李东阳给诊金这招很臭,都不知自家老爷是怎么想的。 …… …… 张延龄要入宫了。 此时在京师中的一处官家的别院内,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德清公主。 照理说,公主只有在出嫁之后,才会有自己的府宅,但因为德清公主的年岁也的确是大了,她的婚事还没着落,又坚持要当道姑。 朱祐樘没办法,只能给妹妹先赐个府宅,里面还修了个小的道堂,意思是你喜欢修道就在家里修,不要到什么道观去,等你先适应一下就知道不入红尘是有多辛苦,你就会知难而退,到时再给你选择良配。 在家里修行,不用出门,既不损皇室的威严,又能完成妹妹的心愿,皇家也是用心良苦。 陪同德清公主来新居的,是她的姐姐永康公主朱效茹。 “我说皇妹啊,你可真是没事找事,你看皇兄多为难?又不能对外张扬,还要给你准备个宅院,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长公主府,或者就当你的道观用,以后说不定姐姐我来,就是给上香的……是不是到时候还要让我给你添香油钱?” 朱效茹一如既往,言辞犀利,对妹妹也极尽挖苦。 德清没好气道:“皇姐,我又不是当尼姑,添什么香油?” “对对对,你这里是道观,有区别吗?都是六尘不沾的玩意儿,看看前面那座房子,听说是皇兄特地找人给你修的,你可真是给咱老朱家长脸了!” 朱效茹说着,与妹妹二人一同到了道堂之前。 上面挂着匾额,写着“清心斋”,字体非常苍劲,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 进到里面,布置也是非常雅致,前后两进,既可以参悟道法,又可以作为平时修习和练功之用,陈设也都是上好的,对得起皇家公主的身份。 朱效茹随便拿起两件,蹙眉道:“还都是新的,皇兄这是铁了心想助你当道姑啊,都上哪找来的这些玩意?” 德清道:“让工部和礼部找来,应该不难吧,京师中的道观也不少。” “哼哼!”朱效茹只是用鼻子发出两个很奇怪的音。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喧哗声,却是有人好像还在完成一些扫尾的工程。 姐妹二人走到道堂门口,朱效茹指着那些工匠道:“你们在这里作何?” “给两位长公主请安……”下人赶紧给二人下跪。 “不必了,弄得跟什么一样,你们是来干嘛的?”朱效茹冷声问询。 工匠为首的说道:“有屋顶还需要修缮,上面说,要修个宝塔型的,还说……要参照什么西湖上的雷峰塔修……其实早前的工事已完,我等只是按照图纸来做。” 朱效茹蹙眉更深,道:“宝塔型?怎么不修个旗杆形的?当修亭台楼阁呢?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工匠道:“我等乃是工部派来的。” “工部几时这么不着调了?让你们管事的来见本宫!”朱效茹好像生气了,她觉得是有人在诚心耍弄皇室中人。 德清赶紧劝说道:“皇姐,这是工部的事情,我们还是别干涉了。” 朱效茹愤愤然,这才回到道堂内。 …… …… “皇妹啊,你就是容易被欺负,这是你的宅子,怎么修还不是看你的想法?怎么能听那些工部的人乱来?”朱效茹到道堂之后,继续针对自己的妹妹。 德清脸色淡然道:“是我给皇兄找了麻烦才是,若不是我提出要入道门,皇兄和工部的人也就不用这么麻烦。” 朱效茹急道:“你还真会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这脾气,无论是成家还是当道姑,都容易被人欺负啊。” 德清神色淡然,望着面前的一幅老子画像,怔怔出神。 朱效茹见自己的劝说没起效果,脸色又不太好,却是走到一旁的木柱前,端详道:“这柱子倒是挺特别的,这花纹……等等,上面好像有字。” “皇妹?” 朱效茹说了有字,德清无动于衷还在打量老子画像,朱效茹着急了。 “皇姐有事吗?” “怎么心不在焉的?这里有字,但看不清楚,来人,把梯子拿过来!” 朱效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当她发现木柱靠上的位置好像被人刻字了,便要一探究竟。 门口那些人还在用梯子往房顶上送人,闻言都莫名其妙。 “让你们抗梯子进来,耳朵聋了?”朱效茹朝这些人发火。 “皇姐,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这怎么叫麻烦?快把梯子拿过来,找个人上去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字?莫不是诅咒我皇室的咒语?非要把此等奸邪之人找出来……” 朱效茹那一脸坚持的样子,让德清也只能干着急。 最后工匠还是把梯子抗进来,搭在柱子前,派人上去。 “写的什么?”朱效茹其实是很想自己上去看的。 工匠道:“字不大,好像写的是……张……张延龄到此一游……哎呀,小的冒犯,小的该死。” 朱效茹一听火冒三丈,差点一脚把梯子给揣倒,口中骂道:“好他个张延龄,敢在这里造次?什么叫到此一游?等等,张延龄几时来过?” 正在上面看字的工匠见下面那位小主有点要发飙的意思,赶紧从梯子上滑下来,一脸紧张之色道:“回长公主的话,这里乃是建昌伯派人督造的,至于工程的细节,包括图纸等,也是出自建昌伯之手,建昌伯曾来督工过……上面的字,可跟小的们无关啊。” 此话一出,姐妹二人都很惊讶。 居然是张延龄督造的? 为何之前就没听说过? 德清也来了兴趣,问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建昌伯……安排给造的?” “回站公主的话,正是如此,建昌伯曾来过好几次,对于工程中有不满的地方,也让小的们去修缮,听说他老人家乃是奉皇命而来,我等不敢有违。”工匠怕担责,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朱效茹冷笑道:“那个什么宝塔型的鬼主意,也是出自他喽?” 工匠如实回道:“是。” “哼哼!”朱效茹又开始发怪腔。 德清突然螓首微颔,低下头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继续做事。” “是,小的们告退。”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又把梯子给抬了出去。 …… …… “皇妹,我就说,那小子不安好心,为了不娶你,他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咋还脸红了?”朱效茹正要非议张延龄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妹妹的神色有异。 德清神色有几分仓惶道:“没……没有。” “还说没有,你啊你……提到那小子,你就神色不正常,看来你是中了他的毒。”朱效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他不安好心,这次你相信了吧?” 德清道:“皇姐别说他了,若是这里真是出自他之手,说明他……还是有心的,这世上还有谁这么关心我的事?直接入道门,不是更好吗?” 朱效茹听了这话,突然有几分悲哀道:“你……你这是自作多情啊。” 德清微微摇头,神色中又有些迷茫,好像不知该说什么了。 朱效茹甩袖道:“早知道的话不陪你来,凭添烦恼,好像现在什么事都能跟他扯上关系,走了走了!对了,我听说他最近跟周家关系很不好,皇兄让他入宫去见太皇太后,似是要为此事说和,最好他在宫里惹出什么事来,这样他在朝中做多少事都是徒劳,谁让咱皇兄是重孝道之人?” 德清略显紧张道:“皇姐还是盼他人一点好,再说,皇姐你好像打赌还输了他一千引的盐引,他不是也没上门讨要?” 朱效茹:“……”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宽厚仁善,怎会跟小辈一般计较?说起来,我也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回头也该去。” “哼哼!” 朱效茹发现,似乎只有这种怪腔,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 …… 皇宫。 仁寿宫内。 张延龄在朱祐樘亲自带领之下,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延龄他来了,还给您带来礼物。”朱祐樘道。 周太皇太后显得很雍容,在宫婢的搀扶之下走出来,此时的她已显得有几分苍老,但脸上的那股太后之威还在。 从成化时,她就享尽荣华,教导完儿子教导孙子,她的目光很锐利,当双目望向张延龄时,那眼神好像是要将张延龄的身体给洞穿。 “皇帝啊,你先去处理你的朝务,我这一把老骨头跟晚辈说两句话,难道还用你在旁提点吗?” 周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我要教训张延龄,你别在旁边帮他说话。 换了别人,绝对不敢对朱祐樘这么说话,但这个祖母可以。 朱祐樘以仁孝立身,自己的老娘早逝,跟老爹没多大的亲情纽带,唯独这个祖母当年可是对他有力保和养育的恩情,他自然也会感念祖母的情义。 况且他还要以仁孝来教化世人。 “那太皇太后,孙儿先退下了。” 朱祐樘用“朕帮不了你了一切靠你自己”的眼神望张延龄一眼之后,随即带着几名随行太监离开了仁寿宫。 …… …… “臣给太皇太后请安。”终于轮到张延龄自己上场了。 他不怕露怯。 老娘、老姐、老哥那边他都给应付过去了,他还怕这个太皇太后能看出他是个假的不成? 以前自己能见到这位太皇太后的机会,怕也没几次,双方的沟通应该是近乎于无的。 周太皇太后道:“听说,你最近很会办事,帮皇帝做了不少的实事,还在西北立下军功,连鞑子都被你杀退,皇帝还说要给你封侯,年底之前爵位就会赐给你?”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张延龄听了这位老太太的话,瞬间感觉此人非同一般。 不好对付啊。 人家贵为太皇太后,先皇都是她儿子,现在的皇帝又是她抚育成人的,这种地位这种身段……没直接翻脸已算是很给面子。 “是的。”张延龄没有回避什么。 但他也没多说。 你说什么,我应着就是。 这两个字一出,反倒好像是把周太皇太后的话给阻杠回去,让其没法往下说。 说你有本事马上要封侯,你也不谦虚,直接给我来个“是的”,诚心想把天聊死是吧? 但周太皇太后是何等人,要跟一个小辈聊天,摆出高姿态,那完全不在话下,她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当今的皇帝,用人时,可能是不拘于小节,以至于朝中有很多人都浑水摸鱼,宫里就有个李广没事喜欢弄一些所谓仙丹符箓的。宫外呢……” 这意思是,你张延龄跟李广没什么区别。 张延龄心说,老太太,您火气很大啊。 张延龄道:“臣在朝廷内,是做了一些开罪朝臣的事情,有时候也不守规矩,但一切都是为大明朝能长治久安,若是令太皇太后不悦,臣便先在这里赔罪了。” 周太皇太后不动神色。 一旁走出个老太监,显得嚣张跋扈道:“建昌伯,你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赔什么罪?你该对大明的君臣赔罪,大明朝因为有了你,出了多少乱子?” 张延龄笑道:“阁下是哪位?” 那老太监道:“怎么,说你两句还不爱听了?忠言逆耳知不知道?” 张延龄道:“我尽可能想离开朝堂,从此不问朝事,但手上还有几件事要办,所以暂时不能从朝堂上退下来,至于我在户部的差事,也是有言在先,等我将盐政等事处置完毕之后,自会功成身退……这些话,其实没必要跟阁下解释,今日我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 那老太监没想到张延龄还这么有闲情雅致跟他解释,也知跟张延龄不会有太多来往。 反正看不顺眼就直接说,顺着周太皇太后的意思,他就能在宫里混得很好。 “太皇太后您贵体无恙,臣也就放心,今日臣还带来一些小的礼物,也是为恭祝太皇太后贵体安康。”张延龄躬身拱拱手道。 周太皇太后都懒得去看张延龄。 那意思好像在说,我这里缺你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用你在宫外给我送东西? 这是想拿一点好处封住我的嘴? “来人,将我的礼物呈上来。”张延龄说了一句。 在外等候多时的萧敬,终于有机会进来。 当萧敬捧着个木匣走进来时,不但是在场的太监和宫女,就连周太皇太后也稍感意外。 萧敬怎么说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是提督东厂的人物,在宫里很少会出现在仁寿宫这种地方,这次出现,居然只是当个随从捧上来礼物…… 难道说这礼物是皇帝让给准备的,萧敬只是代劳给送过来? 张延龄接过萧敬递过来的木匣,打开来,却是里面有一面银镜,他拿过银镜呈递给一旁侍奉的太监,笑道:“此乃臣的一点心意。” 刚才那老太监用冷嘲热讽的口吻道:“就这点东西?” 言下之意,这点东西你还好意思拿出手?居然还大言不惭是心意? 可当侍奉的太监把银镜呈递到周太皇太后面前时,周太皇太后那脸上多了一丝不起眼的光彩,因为这东西……她是从未见过,竟是将自己的脸清楚映在上面…… “此乃何等妖邪之物?”老太监又在跳脚。 张延龄笑道:“此乃镜子是也,乃是臣无意中研究出来的,要制造这么一面镜子非常复杂,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如今也只制出两面,臣是怎么想的,一面送给太皇太后,一面送给皇后……可是臣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因而这面镜子到今日才送过来。” 周太皇太后显然是不缺钱财和好东西的人,但面对这么一面世上罕见的东西,以她女人的天性,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她拿起银镜看了看,果真将自己脸上的光景清楚映在上面,比铜镜强了太多。 周太皇太后问道:“你是说,还有一面,在你姐姐手上?” 张延龄道:“是的。” 又是这两个字。 但明显,这次老太太脸上没之前那股冷色,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和颜悦色多了。 老太监道:“你这算什么?有东西不先送给太皇太后,先送给皇后?你可知尊卑礼数?” 周太皇太后伸手打断了老太监的话,摆摆手道:“无碍。” 明显老太太也知道,好东西有自己一份就行了,先送给谁无所谓,天下仅有两件的东西,物以稀为贵,这很能体现出张延龄的“孝心”。 张延龄又朝门口招呼道:“萧公公,麻烦将我的下一件礼物带进来。” 萧敬才刚退出殿外,随即又进来,这次他又是捧着一个东西,但这次的东西没用木匣装着,可算是一目了然—— 是一个很大的珊瑚摆件。 “臣从东海得到这件宝物,本想送给陛下作为贡品,但陛下一向以节俭教化臣民,臣便想将此物送给太皇太后,平时摆在一旁,能增加一些贵气。” 如果说第一件礼物,很新奇又有心意,那第二件宝物纯粹就是价值连城了。 这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是张延龄的,而是朱祐樘帮他找来的赔罪之物,反正这东西只能作为贡品,在市面上也属于有价无市的那种,也就看看,很不实用。 周太皇太后这次只是点点头。 看起来,这件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大,但对于那些宫女太监来说,这件东西的价值却是非常高,让他们感觉到张延龄出手的阔绰,连先前对张延龄挖苦很深的老太监,现在也都不说话了。 张延龄道:“臣最近一直在给朝廷当差,最近查的是宁王谋逆的案子,身边很缺人手,臣已提请陛下,将锦衣卫千户周瑛调过来,协同臣一同查案,希望此事能对他多几分历练。” 先前是送物质上的礼物,现在就要送一些物质之外的…… 周瑛是周太皇太后两个弟弟之一,庆云侯周寿的长子,也是后来庆云侯的袭爵之人。 从辈分上来说,周瑛是周太后的侄子,比张延龄还年长一辈,岁数其实比张延龄要大几岁,但其因只是外戚出身,挂着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并无实缺。 外戚一般也很少到都督府或是锦衣卫去履职的,主要是太累,又没有实际的办事能力,所以大多数的外戚都是混吃等死的状态,光挂个职位领着俸禄,平时有什么重大节庆需要露脸的时候也有个能撑得起场面的职位出席。 果然。 在张延龄提出把周瑛调去查案之后,周太皇太后的脸色瞬间就没那么见外了。 “你是说,让瑛儿帮你去查案?他……有这种经验吗?”周太皇太后已经不去跟张延龄计较周彧的事,好像眼前周瑛的事更着紧。 张延龄道:“其实臣刚出来为朝廷办事时,也没有经验,凡事都是需要慢慢摸索,其实若是有人能从旁指点的话,对于年轻人的成长来说是好事,臣在户部中有什么事,也想让他多参与一下……” 周太皇太后点头道:“那你以后就多提点他,他可是周氏一门的长子嫡孙!” “臣遵旨。” 张延龄又是恭敬领命。 …… …… 三件礼物送上。 各具特色。 此时的老太太,已经不太可能跟张延龄翻脸。 但她好像还是不依不饶,要把事情提出来:“延龄,你今日来,并非哀家召你,乃是皇帝让你来的,但其实也大可不必,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臣也正有一件事要奏明太皇太后。” 张延龄抢白一步。 周太皇太后点头道:“你先说。” 张延龄道:“乃是之前家兄寿宁侯,与长宁伯之间的一些误会,所导致产生的一些事,本来陛下让臣来处置,臣便难以决断,便想让二人一同到西北军中效命,除了能平息朝中人的议论,也能为其增加历练。” “但始终他二人从未有涉足军旅的机会,如此判罚难免会辛苦,便留在京营中来为朝廷效命。” “同时,臣还准备让他二人同在五军营中,一同练兵,也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因一切都是要平息朝中人的议论,其中臣可能用了一些过激的手段,过程……复杂,还望太皇太后不要怪责于臣。” 我先说。 先把你教训我的路给堵上。 就告诉你,要不是那俩货非要召集人在京师械斗,打群架,也不至于落到要被发配充军的地步。 最后只是留在京营效命,那也是我运筹帷幄的结果,你要是因此再来追究我,你这就是不识大体,想后宫干政不成? 周太皇太后点头道:“哀家觉得,延龄你处置这件事,还是很成熟的。” “太皇太后……”一旁的老太监惊讶无比。 好像出来见张延龄之前,太皇太后的态度可不是如此。 怎么跟张延龄对话一番,态度就跟之前大不相同?之前太皇太后让我呛张延龄的话,我还说不说? 周太皇太后道:“你们以为,哀家是那种置大明法度于不顾的人吗?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外戚受皇恩隆宠时为人先,受罚受过时也不能落人后!此方为臣道!”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 张延龄很恭敬领受。 这话似乎也是在对他说的,谁让张延龄也是外戚? 但在外人听来,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延龄,你处置他们时,既全了大明的法度,还能法外开恩让他们能小惩大诫,做得也很好了。”周太皇太后又对张延龄做了褒奖。 一旁的老太监似乎也看明白了。 张延龄送的“礼”,这是起了重大的作用。 开始时,这位太皇太后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漠和不屑,但礼物收了之后,态度马上就大相径庭。 但再想想,身为皇室中资历最老的太皇太后,就算心里真有不爽,这些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的,其实也跟张延龄的礼没什么大的联系。 难道张延龄不送礼,周太皇太后就能对张延龄说,你不该秉公处置哀家的弟弟,而只处置你兄长?再或者是将大明的法度丢到一边? 只能说,张延龄的礼物,让周太皇太后改变了对张延龄的冷漠态度。 “太皇太后您谬赞了,臣其实夹在中间很难做,臣也会教训家中兄长,让他收心养性,以后不能再违背大明的法度。”张延龄行礼。 “嗯。” 周太皇太后再点点头。 看起来,周彧的事,就此作罢。 老太太也不打算追究了。 …… …… 张延龄靠三件礼物,把场面扭转。 立在门口的萧敬看了也是很佩服的。 在萧敬看来,这大概就是对症下药了,知道周太皇太后需要什么,也知道她想听什么,张延龄这是观人于微。 “延龄啊,你的心意,哀家领了,本该让你早些回去为朝廷办事,但有件关于你的私事,哀家要提一句。”周太皇太后说道。 张延龄作出恭敬聆听的姿态道:“还请太皇太后训示。” “是有关你的婚事,之前哀家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长公主德清,嫁与你为妻,还为此安排你们见面……德清这孩子啊,哀家最是喜欢,她为人知孝道也知礼仪,乃是皇室中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若是让她成为你的妻子,能做好你的贤内助……” 大概年老的老太太,都喜欢做一些保媒拉纤的事情。 周太皇太后居然不追究张延龄判她弟弟充军的事,要跟张延龄谈说媒?说的还是德清? 张延龄道:“臣何德何能,根本配不上德清长公主。” “还是说,你不想受皇室的桎梏?哀家以往也跟她聊过,知道她对于婚嫁之事的态度,似有遁入道门之意,皇室中人岂能坏了大明婚嫁的规矩?”周太皇太后道,“若是你们了解不够的话,还可以安排你们多接触,这是你们张氏跟皇室亲上加亲,并能规范引导你走正途的好机会。”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机密之事 张延龄不会接受,也不会直接去拒绝。 见就见,又不是没见过,互相之间也算是“老熟人”,还有什么需要回避的? 老妇人就喜欢给人说媒,当晚辈的先不去坏了她的好意,反正张延龄也不会把这种“好意”当回事。 从仁寿宫里出来,萧敬等了老半天。 “建昌伯,太皇太后没为难您吧?”萧敬面带关切之色望着张延龄。 他也觉得不解,张延龄跟周家结下那么大的梁子,就这么囫囵从仁寿宫走出来? 张延龄随口道:“太皇太后何等尊贵,又岂会不讲道理?我已将情况跟她说清楚,可以去跟陛下复命,或者由萧公公自行去,我可以出宫了?” “别别,陛下之意是要一起去,您请。” 萧敬负责引路,带张延龄往乾清宫方向去。 …… …… 乾清宫。 朱祐樘见到小舅子,也赶紧问询张延龄去会见周太皇太后的情况。 张延龄的话,基本跟他跟萧敬说的一样,在这个孝顺的孙子面前,称赞了老太太的宽宏大量,体现了一下作为小辈的孝道,表明他很知情识趣…… “延龄,最初朕还很担心,太皇太后会刁难你,不过想来也是,太皇太后何等的气量,怎会为偏帮自家人而乱了大明的纲常法度?” 朱祐樘显得很欣慰。 却忘了最喜欢偏袒外戚,且不把大明法度放在眼里的那个人,就是他朱祐樘自己。 难道不是朱祐樘自己把张鹤龄和周彧给赦免了? 张延龄道:“陛下,臣还提出,调庆云侯的长公子周瑛一起调查宁王的案子,还请陛下恩准。” 萧敬在一旁听了,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承诺太皇太后的事,还没跟皇帝说。 朱祐樘笑道:“很好,你把人调过去便是,以后外戚家中人,包括王家的,你觉得谁有能力,只管调到身边用,只要跟朕说一声便可。” 所说的王家,就是王太后家里的,但因王太后并不是朱祐樘的血亲,所以朱祐樘也只是表现出对王太后一般的礼遇,除此之外本朝的外戚中,其实还包括成化帝的废后吴皇后,因为吴皇后当年对朱祐樘也有抚育的恩情,吴皇后现在也得以颐养天年。 “你先出宫吧,朕有事再叫你……朕还有旁的事。” 张延龄看朱祐樘焦躁的样子,估计所谓的事情并不涉及到朝廷大事,而是跟李广探讨那些仙家不靠谱的事。 …… …… 张延龄一走。 萧敬却没着急走。 朱祐樘打量萧敬道:“克恭,你有事吗?” 萧敬脸色为难,欲言又止。 “说!”朱祐樘对张延龄尚且都不耐烦,何况对萧敬。 萧敬面色迟疑道:“是这样……最近顺天府周边……有一些传言……跟皇室有关。” 朱祐樘皱眉,显然他也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的传言。 “细细说来。”朱祐樘收起了之前轻慢的态度,目光锐利打量着萧敬。 萧敬道:“外面有传言说,太子……并非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亲生,而是……从宫外抱养来的……” “混账!” 朱祐樘平时脾气已经算是很温和的,闻言也不由大怒。 萧敬赶紧跪下来,一副要认错的模样。 朱祐樘生气归生气,但他还是保持了克制,大概是觉得这种传言太过于荒诞,他道:“查查这种传言是因何而起,有关皇室的事,民间也敢乱传?找到谣言的源头,把人找出来!” “是。”萧敬恭敬领命。 朱祐樘本来摆摆手要将萧敬屏退,在萧敬已起身后,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东厂是否已调查出一些线索?” 萧敬为难道:“陛下,传言中还说,乃是李广李天师将太子送到宫里……连二皇子也是,至于源头,似跟南方的商贾有关,但其实……不但顺天府,各地都已有如此传言,且民间对此议论颇多,很难再将源头找出。” 朱祐樘皱眉道:“能查到什么地步,就查到什么地步,记住这件事不得外传,若是你调查有困难的地方,去问建昌伯便可。” 萧敬不解道:“陛下,要牵扯到建昌伯吗?” “克恭,你这是何意?”朱祐樘不太明白萧敬这般谨慎的意思。 萧敬又是顿了顿,才道:“毕竟事情跟皇后娘娘有关,最好建昌伯应该回避的。” 朱祐樘嘴角浮现出个冷笑道:“正是因为跟张家有关,更应该由建昌伯来查,把背后始作俑者给揪出来,这不但对朕有损害,对皇后名声的损害也很大,难道不是吗?” 萧敬本想说,若这谣言的源头是张延龄怎么办?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看到皇帝对张延龄如此的信任,便不敢再去质疑,只能躬身领命,退出殿外。 …… …… 戏楼内。 张延龄和张鹤龄坐下来吃饭,所说的便是张延龄当日入宫之事。 “那老不死的,居然想替他弟弟说话?她没把你怎样吧?”张鹤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话的口气更好像是他比太皇太后地位都高。 张延龄撇撇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嘿!”张鹤龄气恼道,“为兄替你说话,你反倒还怪起我来了?真是不识好歹啊。” 兄弟俩见识不同,学问更有不同,说话的方式也难以调和到一块,总感觉是格格不入。 二人又闷声喝了两杯,张鹤龄道:“这几天我去练兵,已卓有成效,还多亏你身边那个小南子,他本事挺强的,我打算以后就用他替我练兵……” “你的意思是,后面你不去军营了?”张延龄似乎已猜到张鹤龄的套路。 既然有南来色一个人就够了,那还要我张鹤龄干嘛?我张鹤龄肯定要躲在家里纸醉金迷,过惬意生活啊。 张鹤龄道:“也不能如此说,该去的时候会去。” 张延龄冷笑道:“在你看来,没有该去的时候,全都是不该去之时……可先提醒你一句,这几天你表现还可以,朝中人也没法对你行参劾,但凡你有一天不去,参劾你的奏疏就会堆满通政使司的库房……而你懈怠下来,再让你去,会比杀了你更难受。必须要持之以恒!” 张鹤龄不耐烦道:“你怎么比咱娘还能啰嗦?到底谁是兄谁是弟?我用你天天点拨?” 张延龄又只是把头斜向一边,好像在说,你爱咋地咋地,谁稀罕管你一样。 “老二啊,不是为兄非要叫苦,天天去军营那叫一个累啊,你带兵去过西北,难道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吗?”张鹤龄叫苦。 张延龄道:“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去军营是受过,是陛下对你的惩罚,难道你去混日子,外人也不能说什么……但若是你不去,哪怕你在家里做的事再好再正确,你也是违背了大明的法度,很容易再令自己的罪行加重。” “切,我不信谁还会参劾我,更不信姐夫会给我加罪。”张鹤龄一脸自信说道。 张延龄又只是看着别处,不想搭理。 张鹤龄眼见弟弟态度不善,只能陪笑着添酒道:“我也就一说,我知道这次你为了帮为兄,费了不少的心思,若是我不去的话便白费你的心思,后面还要让你给找补……大不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天天去点卯便是!” 这话说得是很漂亮。 张延龄把头侧过来,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张鹤龄几时这么“善解人意”了?转性了? “来来,继续喝酒,难得老二你请为兄,为兄今天不醉不归!” 张鹤龄铁了心要喝醉,不但要劝张延龄多喝,没人劝他喝他便自斟自饮,就这架势…… …… …… 第二日。 张延龄起来也很早,刚要出来稍微锻炼一下身体,突然想到什么,对一旁的南来色道:“小南子,你去寿宁侯府,就说等寿宁侯,他不走,你也不走!” “啊?”南来色瞪大眼,双目中全都是疑问。 张延龄道:“让你去就去,若是寿宁侯今天他不去军营,我拿你是问,就算是把他从床榻上踢下来,你也给我去踢。” 南来色哭丧着脸道:“小的这就去。” 等南来色出门,这边却是有不速之客到来,仍旧是萧敬。 “萧公公,你不会又有什么私事吧?”张延龄问道。 萧敬道:“建昌伯别误会,今日并非是因为私事,也不是传召您去参加朝会的,今日就只是来跟您传达一点事……说完咱家立时便走。” 张延龄手里拿着一把木剑,继续在比划着,神色悠哉道:“说吧。” 萧敬没想到自己在这里遇到如此的冷遇,连个茶水都没有,更没进屋…… “两件事,一件是有关湖广各处献俘之事的,这不……湖广那里闹了一些人祸,如今差不多都平定,俘虏都会送到京师来,按照往常的惯例是要将这些人发配到各处服役,但此番陛下有意要开恩赦免,咱家只是来跟您说一声……” 萧敬面色还是有些为难的。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要说朱祐樘要宽赦边疆部族俘虏的事,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皇帝宽仁,而是因为朱祐樘的老娘纪氏曾为蛮族土官的女儿,后来也是因为献俘到了京师才罚没入宫,被成化帝看上。 张延龄道:“这种事,不该找我吧?我最近的事挺忙的,只要不是陛下吩咐的事,还是不要来问我了。” 萧敬苦笑摇头道:“正是陛下有意让您来办。” 张延龄本还在耍剑,闻言不由侧目看萧敬一眼,二人对视时,都看到对方眼神中有异样的神采。 “说第二件吧。” 张延龄已经不想纠结是不是朱祐樘让他去处理这种事的。 好像现在什么事都少不了他。 也不知是皇帝信任他,还是说朝中人非要把这种糟心事甩给他,都一样吃朝廷俸禄的,凭什么我要干的比你们多? 萧敬道:“这件事……是一件机密之事……” “机密就机密,这里没旁人。”张延龄神色不善。 萧敬这才低声道:“是有关坊间传言的,说是太子殿下并非陛下和皇后娘娘所出,而是从宫外抱恙……” 张延龄本还在舞剑,闻言不由把剑收到背后,瞪着萧敬道:“外面的人还真什么都敢传,传到何等地步?你可有呈奏给陛下?” 萧敬叹道:“也不知谣言从何而起,但现在已沸沸扬扬,还说是李广在民间找了孩子抱到宫里,连已薨的二皇子也是如此……还说陛下专宠皇后,是因为皇后有妖法,迷惑了陛下的心智,本身皇后娘娘……并不能生育。” “我弄死他姥姥!”张延龄提起木剑,直接插在地上,那神色真是要杀人。 本来萧敬还担心这件事跟张延龄有关,但一天下来他好像也想明白了,张延龄怎可能把脏水往自己姐姐身上泼? 再见到张延龄如此愤怒,更是觉得不可能。 但他心中还是隐约有种不安。 萧敬道:“建昌伯您别先急着动怒,这件事咱家已跟陛下呈奏过,但……只呈奏了有关抱养太子的事,没说……后面那些……也是话很不好听,陛下让咱家在调查谣言这件事上,多征求建昌伯您的意见,您看……” 张延龄怒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把那些传播谣言的人抓起来,问罪一番,以震慑那些还在以讹传讹的市井小民?这种事你还用来问我?” 萧敬苦着脸道:“这种事……不宜传扬啊。” 张延龄一脸恼火,却只是喘了一口粗气,眉宇之间的神色,好像是在想对策。 张延龄不说话,萧敬也不去打扰。 半晌之后,张延龄才问道:“那可有查出更多的线索?” “这……尚未有。” 或许是对张延龄还有不信任,再加上萧敬跟张延龄本就不属于从属关系,萧敬就没说调查出跟南方商贾有关的情报。 张延龄道:“谣言止于智者,但现在看来愚者太多了,他们只相信那些新奇八卦的内容,全然不顾这种谣言会对大明的稳定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的问题还是要敲山震虎,如果只是一味把事隐藏,已起不到作用,因为这种谣言会一传十十传百,堵是堵不住的。” “在对付谣言传播的问题上,堵不如疏!我们自己把窗户纸捅破,朝廷越是不藏掖,以讹传讹之人越会知道自己有多愚昧。” 第二百八十六章 蠢人 萧敬在苦笑。 他肯定不会接受张延龄如此的提议,在他看来,把事情公开,就好像主动把脑袋往刀口上送。 皇帝让我暗中调查造谣之人,也说了可以来问你,结果你上来就是让我把谣言公开,那我岂不是成了传谣的帮凶?那时皇帝不宰了我才怪! “建昌伯,您就没旁的建议了?” 或许在萧敬看来。 张延龄一向足智多谋,遇到涉及张家利益的事情,不该如此“愚钝”,应该有更好的建议。 张延龄将头侧向一边,好似是带着几分生气道:“我的主意就是这样,你不采纳也没办法,不过这件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把始作俑者给挖出来,倔他祖坟!” 会吗? 当然不会。 张延龄会掘自己家祖坟? 笑话。 但在萧敬面前,这种姿态还是要摆摆的,以体现出这件事跟自己没干系。 萧敬道:“那咱家打扰您了,咱家还要去调查,先行告辞。” “好。”张延龄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却显得很大度道,“调查出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可以知会一声。” 张延龄只说可以知会,没说一定帮忙,其中的区别,他也是让萧敬自己去琢磨。 萧敬看起来憨厚老实,但又岂会是蠢人?这种事他能琢磨不明白? …… …… 把萧敬送走。 张延龄心情还算是愉悦。 计划已经开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在此时,东来酒进来传报:“爷,锦衣卫千户,名叫周瑛的递上了拜帖,人在外候着。” “这么快?” 张延龄没想到周瑛会这么快奉诏,这时间还挺早。 历史上的庆云侯和长宁伯俩货,都不是什么勤勉的人物,外戚中属于混吃等死的,难道说在下一辈中还会有人才不成? 等出来见到周瑛,却见是个三十岁左右富态之人,说胖也不是很胖,但一看也是走不动道的那种。 张延龄看到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庆云侯家的伙食质量不错啊。 “卑职见过建昌伯。”周瑛马上过来给张延龄行礼。 “客气了,客气了,你是世子,也是小侯爷,将来可是庆云侯的接班人,我不过是建昌伯,应该我给你行礼才是。”张延龄笑着说道。 他的话,在他自己看来很正常,但在没见识过他说话的人听来,就显得思维跳跃了。 什么“小侯爷”、“接班人”之类的话,估计只有张延龄能这么说。 张延龄请周瑛进了自家正院,周瑛赶紧把最近几年为朝廷当差的情况说了。 好像是要递履历一样,总结起来…… 就是他没做成过什么大事,最多是在藉田、祭天等仪式上,充当过仪仗成员,但张延龄看他这身材,估计在仪仗队列里也属于那种站得靠后的,怎么看都不像能体现出大明军威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他姑姑的份上,张延龄也不可能把周瑛调到自己身边。 张延龄笑道:“没想到小侯爷做过如此多的大事,看来一定能帮我大忙。” 周瑛赶紧道:“小侯爷的称呼,真是当不起,卑职不过只是在衙门里挂个名,平时连点卯的事都不必去,能跟着建昌伯您做一番大事,那是卑职的荣幸,您便直呼卑职的名便可。” “那怎么行?我还是称呼你周兄……不对,这样辈分就乱了,这样吧,我还是称呼你周千户。”张延龄显得很客气。 越是生分,越要显得客气。 就好像对金琦,张延龄反而不用这么多客套。 “如此甚好。” 周瑛显得很恭谨,或许是以他的年岁,已明白到外戚焦狂没什么好果子吃,想在朝中混吃名堂也需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如果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外戚,那就无所谓待人接物的态度。 “周千户是锦衣卫千户,但应该还没有履职,但锦衣卫贸然要增加千户的实缺有些难,这样吧……暂时调个百人的队伍给你带带……你不会觉得屈才吧?”张延龄又问道。 “不会不会。” 周瑛一听能暂领百户的职位,等于是一跃从个挂名的勋职变成了实缺正职,这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也是他对张延龄态度恭谨的原因。 张延龄虽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在锦衣卫中有实际调动的权限,能给他这种便利。 张延龄道:“既如此,那你今天就陪同我去见一个人,是宁王世子,也是宁王谋逆案的关键人物,你稍作准备便可!” “卑职领命。” …… …… 张延龄带着人去见朱宸濠。 历史上的朱宸濠,在弘治朝根本毫无作为,真正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还是在正德中期以后。 张延龄在抵达看押朱宸濠的会同馆一处宅院时,看守之人还带着几分警惕:“爵爷,您是不是应该请刑部的人一同前来?” 张延龄道:“本爵乃是钦办此案之人,做什么事还用问旁人?带路吧!” “是!” 一行人带张延龄进内,见到了在此已居住了有半个月之久的朱宸濠。 乍见到。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这才是真正帝王的风范。 气宇轩昂,一脸英气,浑身所带的帝王气质明显,年轻但绝对不是小鲜肉那种感觉,更像实力派。 “宁王世子果然与众不同。”张延龄的话,也显得很特别。 朱宸濠坐在那,只是抬头打量张延龄一眼,低下头继续看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看守喝道:“爵爷亲临,还不起来迎接?” 朱宸濠开口道:“吾乃王,不与庶民同礼。” 声音也是不卑不亢。 张延龄心说:“都说时势造英雄,这是被时势耽误的皇帝啊,怪不得有不臣之心,感情有这么好的外貌和气度,估计也正是因此,才会被人各种挑唆。” 看守还想说什么,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张延龄走过去,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笑道:“世子若未犯事,便乃大明的宁王,何等尊贵的身份?我不过乃外戚出身的伯爵,岂能与之并论?来人,把我的礼物送上来。” 看守和跟来的周瑛,都不是很明白张延龄的意思。 张延龄作为主审此案的官员,居然会给案犯送礼? 而朱宸濠的脸上明显露出忌惮的神色,大概是觉得,张延龄送来的是白绫、毒酒这些东西。 等金琦带人把张延龄口中的礼物送上来,才发现真的是礼物,除了起居苏用的精致用具,还有布料、茶叶和金银等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延龄要巴结朱宸濠。 看守不解道:“爵爷,您这是作何?” 张延龄道:“在案子审结之前,他仍旧是宁王世子,按照大明的规矩,世子在这里居住,岂能薄待?我送一些基本的东西来,不过是顾全大明皇室的脸面,何须惊讶?” 朱宸濠脸上的神色这才稍微放松,甚至还有些宽心的样子。 或许他是觉得,张延龄既然还会给自己送东西,说明自己的地位还有可能会保全,这对一直处于牢笼对未来没有任何盼头的他来说,无异于强心剂。 “案子该进行还是要进行的,我知道问世子什么,你都会否认,说自己毫不知情,但谁让令尊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反相毕露呢?” 张延龄说到这里,朱宸濠再无法保持淡定,厉目望过来道:“什么反相毕露,全都是有人栽赃,那些财货跟先王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绝对不是我们宁王府的人!” “哈哈。” 张延龄笑道,“可不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关键是要让陛下和朝中大臣怎么看,他们都觉得有关系,而只有你去否认,那就没什么意义。” “你……” 朱宸濠还想反驳什么,突然发现张延龄的论据非常“充分”。 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在这种谋逆的案子上,证据的存在反而是最没有意义的,关键是把宁王铲除,既符合皇帝的利益,又符合大臣的利益。 至于宁王是否真的参与谋反,反而就没人关心。 “我给宁王世子你的建议呢,是赶紧跟你父亲划清关系,甚至要出来检举和揭发,拿出朝廷没找到的证据,这样或许还能保全你。” “胡言乱语!” 朱宸濠当然不相信张延龄的话。 举报便等于是送死!历来哪有谋逆不诛灭九族的?何况他朱宸濠还是世子身份,别人不死他也要死! 张延龄叹道:“要不这样,你把菊潭郡主的下落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向陛下求情,说此案乃是菊潭郡主一人所为,你和令尊也是被蒙在鼓里……你看如何?” 朱宸濠皱眉。 一旁的看守提醒道:“爵爷,菊潭郡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张延龄瞪他一眼,他马上就退到一边不敢说话。 张延龄笑着站起身道:“看来案子的进展很不顺利啊,宁王世子很不配合,那我就只能按照现有的证据向陛下奏禀,走吧!” 这意思是已经不打算问询朱宸濠什么,例行的审问结束,可能在给朱宸濠定罪,甚至令朱宸濠杀头之前,张延龄也不会再与他有见面的可能。 “等等!” 朱宸濠见张延龄将要走,突然站起身说道。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 朱宸濠道:“我有涉及此案的事,要跟建昌伯单独谈,旁人都需回避。” “爵爷?”看守望着张延龄,似在等张延龄示下。 张延龄点点头。 随即一行人都退出房间之外。 …… …… 门关好。 房间里只剩下朱宸濠和张延龄二人。 “有话就说吧。”张延龄神色淡然。 朱宸濠没有往张延龄身边走,声音却变得低沉道:“只要你放过我,我会给你十万两金子,还会许你荣华富贵!金钱美女,只要你想要的……”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他的话:“醒醒,醒醒。” “你什么意思?”朱宸濠面色冷峻。 “我是想提醒你,你还有十万两金子是吧?那我是不是该把宁王府掘地三尺,把这笔金子找到?”张延龄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朱宸濠道:“你都说了,我宁王府有谋逆之举,聚敛了大量的财富,怎会只有你搜出来的那些?必然在别处……” 他没有说下去。 张延龄叹道:“你连吹牛逼都不会,十万两金子,你可知是如何的概念?就算只是赤金,这些金子也足以富可敌国,而且金子这样贵重的东西,也无须外藏,自然是要藏在宁王府周围,想找到也不会那么难。” 朱宸濠抬起高傲的头,道:“有没有,只要你帮我游说,让我平安无事,继承了宁王之位,你自会得到。” “哈哈。” 张延龄又在笑。 就算你真要行贿,是不是找错人了?你们宁王一脉,可是被我拉下马的。 “你若是不肯帮忙,我便会对朝廷检举,你跟此案有关,你是因为跟宁王府争利,才污蔑家严,以你我今日单独密会,你以为朝中人还会信你?” 朱宸濠眼见“利诱”不成,改成“威逼”。 这意思就是告诉张延龄,你不帮我,我就举报你跟我暗中勾连。 “哎呀!” 张延龄打个哈欠,显得很失望道,“我本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机密之事,再或是你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手段,没想到……太普通了。” 张延龄说完,起身便要往外走。 “建昌伯,你可知如今皇帝乃非先帝亲生?”朱宸濠厉声道。 张延龄摊摊手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足以令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乃当今皇后之弟,即便你要宣扬这些话,你也找错人了。” 朱宸濠道:“非也,只要你助我成就大事,我与你半分江山。” “哈哈,果然厉害,祝你早日成就大事!” 张延龄突然觉得,这个朱宸濠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看起来有帝王相,但人有点癫狂,可能是平时被人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搞清楚,一心想成就他的帝王大业。 当皇帝有那么容易的话,那人人都当皇帝了…… “蠢啊!” 张延龄突然由衷感慨了一句。 “你说什么?”朱宸濠很生气。 但没有任何的后果。 张延龄临出门之前,甚至都不无须让人进来给他做个旁证,没意义的事情。 正如他之前在朝堂上所说的,如果朱宸濠说此案跟他有关,他就真的涉案,以为大明朝的君臣都是那么不可救药的蠢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无往而不利 从会同馆出来。 周瑛问询:“不知建昌伯,今日还有别的差事没?” 张延龄伸个懒腰道:“我身上背负的皇差太多,差多不压身,什么时候干都行。” “那这样的话……”周瑛笑道,“卑职与一位朋友,设宴款待建昌伯,还望您能赐面。” 张延龄好奇问道:“你朋友?” “是,他是马家的二公子,就是兵部马部堂家的公子,我与他有不错的交情,听说他跟建昌伯之间也颇有渊源,此番得建昌伯的提携,让卑职可以有为朝廷效命的机会,便想……” 周瑛居然跟马玠关系不错?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马玠这种机关算尽的小人,身边的朋友要么是准备被他坑的,要么是准备联合起来一起去坑别人的。 名义上是由周瑛请客,但估计付账的是马玠。 张延龄道:“正好许久时候没见过他,在哪吃酒?” 周瑛道:“在凤来楼,就在前街不远的地方,建昌伯还请移步屈尊。” “周千户你这就客气了,咱以后都是铁哥们,何必要讲这些呢?走走,一路上去看看京师百姓的民生。” 有人请客,张延龄也就不推辞了,他也想知道,马玠这小子最近又憋了什么坏心思。 …… …… 凤来楼。 听起来好像是秦楼楚馆,到了才发现,不过是个普通的酒肆,连个唱曲的都没有,二层木质的小楼,楼梯还颇陡,近乎直上直下那种。 到了二楼,马玠已经一脸笑意等在那。 “爵爷,真是好久不见,话说上次见您的时候,您还未去西北,未曾想现在您军功在身,更是成为大明不可多得的股肱大臣。”马玠恭维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张延龄四下看了看,问道:“这时间点,酒肆里没旁的客人?” 马玠道:“有也让他们去楼下,怎能打扰了咱吃席呢?今天可是特地准备了南北的菜肴,由在下亲自监督给下厨的,您应该好好尝尝。” “有心了。”张延龄说一句,坐在了主位上。 周瑛在一旁有些尴尬,照理说自己的地位更高一些,今天名义上是由自己请客,但马玠上来就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说得好像什么都是他马玠安排的,而周瑛反倒成为陪衬。 随即酒壶和八小碟上来,马玠赶紧给张延龄敬酒,张延龄道:“今天不应该是庆贺周千户到朝中履职的吗?今天应该请他多喝两杯才是。” 周瑛突然有点存在感了,笑道:“今日乃是为建昌伯设宴。” “诶,这话说得就见外,我平时吃喝什么的都很平常,只是出来当差还是要谨慎为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动用了朝廷衙门的公款,惹人非议,尤其我身边还有一些锦衣卫……可惜今天金千户没在……” “以后卑职也会跟他多加学习。” “小金子这个人,乃是我的表弟,能力方面也是马马虎虎,他的出身哪及得上周千户你?所以以后我想多提拔你一点。” 周瑛听了这话,瞬间感觉大气血上涌。 昨天还是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今天就要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马玠发现自己被疏离,赶紧提醒道:“建昌伯,其实在下也一直希望能为朝廷效命。” 张延龄和周瑛一起把目光落向他。 马玠在京师这些纨绔子弟中,算是比较有话语权的,主要因他的老爹在朝中地位卓然,但文官跟武勋不同,在职时人都巴结,一旦从朝中退下来什么都不是,瞬间就从凤凰变成野鸡。 即便马玠如今在京师纨绔子弟中再风光,也架不住他没有爵位在身,看起来想袭个锦衣卫的职位并不是容易的事…… 张延龄道:“马公子你乃是马部堂之子,照理说应该考虑科举入仕这条路,跟我们走在一起……格格不入啊。” 周瑛听了这话,再看到马玠那尴尬的表情,简直想笑。 张延龄的意思,其实就是没把马玠当“自己人”,亏马玠还一直在把大脸往前凑,从来不被人待见那种热脸贴冷屁股。 马玠叹道:“其实在下也一直有心为朝廷做事,奈何科举之途太不平坦,在下的才学一般,又无法专心读书向学,若是可以在武职中有所建树,也是极好的,之前也曾结交过一些人,在下对此还是比较有心的,诸如江湖草莽那些规矩都是懂的……” “等等。”张延龄伸手打断了马玠的自说自话,“马公子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让我去剿灭山贼的时候,带你一个吧?” “嗯?” 马玠觉得自己的思维跳跃性已经很高,但面对张延龄时,他发现自己的脑袋瓜又跟不上节奏。 周瑛道:“建昌伯的意思大概是想说,若非去剿灭山贼,知道草莽规矩,以及跟江湖绿林会有什么牵扯?” 马玠道:“其实在下是想说,家父在兵部供职,所以在下会有这方面的……门路。” 张延龄眯起眼来。 他大概是明白了马玠的意思。 马玠是想来个“文武勾结”,说白一点,就是用马文升在兵部中的地位,再利用张延龄于武勋中的地位,还有张延龄跟皇帝之间的关系,去谋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说为官员升迁、补缺,再或是军营中需要添置兵器、甲胄等等,只要双方建立了联系,那大明朝的军将升迁和军需物资补给等,都可以被完全控制。 既能掌握了财路,又能收揽一大批的官员为自己所用…… 周瑛对于政治了解不多,听到马玠的话,自是不会理解的。 张延龄笑着问道:“马公子真的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周瑛也好奇看着张延龄,差点就想问出来,到底是什么“通天的本事”需要张延龄亲自来问? 马玠搓搓手道:“事在人为,不能确保,但若是真的可以互相合作的话,必会有所作为,在下自然也知爵爷您在京师商贾中的地位有多高,您可是户部侍郎,连户部周部堂都要给您几分薄面,若是真的可以携手的话……嘿嘿。”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张延龄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若是你老爹马文升知道你跟我这么合作,不把你小子给宰了?” 张延龄道:“携手也不是不可以携手的,但问题是,我要看到你能提供给我的价值,光你口中说说,或是跟我说你父亲是马部堂,这还不足够,我要见到一些人,还要看到他们的本事之后,再来跟你细谈。” 周瑛终于忍不住问道:“建昌伯,您二位是要一起合作做生意?” “哈哈。”马玠在大笑着。 一看马玠就没把周瑛真正当朋友,只是拿周瑛当跳板,来跟张延龄做沟通和接洽,主要目的还是来跟张延龄谈“以权谋私”的事情。 马玠举起酒杯道:“人我回头就给爵爷您引荐,另外还会给您看在下的实力,家父有很多办不到的事情,我能办到,我相信朝中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情,在爵爷您这里也非难事,若是咱通力合作的话,那可真是……无往而不利啊。” 张延龄看马玠那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也在想。 也就是这时代没有录音设备,若是把马玠这番话录下来送到朝堂上,被大明朝的君臣听到,估计马文升都没脸在朝中混。 马文升自诩清流,在兵部兢兢业业不说,也算是大明的名臣典范,居然培养出这么个只想着打老爹名号中饱私囊的儿子…… 真是个龟孙。 “好,那就祝我们的合作,无往而不利。”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但也就是说说。 我张某人要成就大事,还用你马玠来当帮手,你马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如果你是兵部侍郎,再低一点,哪怕是个文官,我也会信你几分,关键你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大不了能在你老爹主持的兵部里混点以权谋私的生意,我信你就真信了鬼。 …… …… 午宴没有持续太久。 张延龄借口有事,带着周瑛和一众锦衣卫离开凤来楼。 “建昌伯您见谅,卑职并不知马家的二公子,他会如此骚扰您,还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周瑛感觉到自己组的这个局有点超出感谢宴的范畴,出来之后便面带愧色向张延龄告罪。 张延龄笑道:“你别小看这个马家二公子,他现在可风光着,之前的盐引买卖,他一次进出的盐引数量就朝过一万引,你觉得他一个兵部尚书家里的二公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周瑛即便没亲自做过盐引生意,也大概知道盐引的价格几许。 听说马玠可以一次进出一万引盐引,除了咋舌也不能做别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马部堂在朝中可说是清流典范,但奈何所在的职位太过于碍眼,有人巴结他不成,自就会巴结他身边的人,他这次不是要给我送银子,而是要跟我合作一起赚银子,你明白吧?” 即便周瑛再蠢,他也明白了马玠的意图。 马玠这是打算利用马文升的职位,跟张延龄合作在官场上搞风搞雨。 周瑛问道:“那您……” “如果真是马尚书来跟我合作,我自然乐意,但若只是他的儿子……而且还是在马尚书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就有必要考虑一下了,周千户啊,你跟他若是交情不是很深的话,也尽量避免以后过多来往,这算是一句忠告。” 张延龄笑着拍拍周瑛的肩膀。 周瑛虽然出自勋贵之家,但他毕竟没在官场上混过,还算是“政治小白”,张延龄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正是对周瑛这样好像白纸一样的人物能形成向善引导的。 但想想周家之前的所作所为,周瑛不跟马玠沆瀣一气就算是好的,劝导他也没什么大意义。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明日还是早些过来我府上,我们再一起去办差。”张延龄这意思也没什么公事,准备回家。 周瑛道:“建昌伯,卑职还有个不情之请,乃是卑职有……一侄女,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乃生的是花容月貌,并且……对您也是非常倾慕,您看……” “你侄女?”张延龄打量着周瑛。 以他所知,周寿其实还有个庶长子,但英年早逝,周瑛作为嫡长子如今才不过三十岁出头,料想这所谓的侄女,应该是周家庶长子的女儿。 周瑛笑道:“乃是我死去大哥的女儿,我大哥就留下这一个血脉,她平时并不擅长文墨,却喜欢那些舞刀弄枪的东西……” “免了!” 张延龄想都没想就给回绝,“我对舞刀弄枪的女人并不感兴趣,如果是说和我跟她的婚事,那就没必要。” “没……没……” 周瑛没想到张延龄话说得这么直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茬。 张延龄自然明白,你上来就跟我说你侄女“年已及笄”,还说对我非常倾慕,这不明摆着是打算给我说媒? 难道说我张某人的婚事,已经成为满京师坊间议论的话题?所有人都想给我说媒?还是说我张某人成大明朝钻石王老五,都要抢着把女儿嫁给我?难道不知道我的名声一向很恶劣,尤其是在读书人中更加不堪? 我张某人注定是要在大明朝历史上,被铭记成恶人的,拜托照顾一下你们家族的名誉,别总想着跟我联姻。 “我知道周千户你的意思,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若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就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我的意思……总之呢,我对于什么名媛闺秀并没什么意思,我只想着多找一些姬妾,过点自在的日子。” 张延龄又只是拍拍周瑛的肩膀。 周瑛点点头,也就不再就此话题说下去。 不过周瑛还是提到了别的:“家父一向也对建昌伯多有敬慕,此番卑职得您提点,能在朝中有所作为,回头还请您能赏脸到府上……叔父也会亲自与您道谢……感谢您之前仗义执言,为他避免流徙边疆之罪。” 张延龄笑了笑道:“以后再说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装什么装 奉天殿。 张延龄再一次出现于此,对于同样参加朝议的大臣来说,但凡张延龄来的时候,就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如临大敌。 不过因张延龄最近并未做什么“惹是生非”的事情,在场大臣对他的警惕没之前那么强,再或者是……这群人也知,跟张延龄相斗没好结果,干脆对他不加理会。 打不死的小强。 朝议开始。 众大臣皆都沉默,没有要出来奏事的积极性,大概也是在猜想,既然张延龄来了,那肯定是以他的事为优先,不然皇帝叫他来干嘛? “建昌伯,今日你为何在此?”倒是皇帝上来的一句话,让现场的氛围有些沉闷。 听皇帝这意思,连皇帝都不知张延龄要来?! 张延龄从周经身后走出来,拱手行礼道:“回陛下的话,臣不过是例行参加朝会,应召对的。” “嗯。”朱祐樘也没多说什么。 张延龄怎么说也是挂名的户部右侍郎,照理说张延龄应该参加每天的朝议,只是平时张延龄太“懒”,不愿意来,但并不代表他没资格来。 朱祐樘打量着徐溥道:“徐阁老,将这两日阁部有关的大事小情做一下总结,今天便一切从简吧。” 从简? 莫不是节约时间,留给张延龄奏事? 徐溥道:“陛下,如今正是秋粮入库之时,各地的秋粮征收情况,尚且还未汇总,所以要等五六日乃至十日之后,各地的总结才能到位,至于西北屯田后的缺口,也会在那时做整理和总结。” “嗯。”朱祐樘又只是点头。 以君臣的对话来看,大概这次朝议没什么要紧事。 大明朝的朝议每天都开,也不是每天大明朝都会发生大事,上吊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弘治朝怎么说也算是政治清明国泰民安,还不至于天天让众大臣焦头烂额。 徐溥又道:“今日建昌伯到朝堂上,或是有要紧事要陈奏,不如由他……” 说着徐溥还把目光打量过来。 居然主动让张延龄奏事? 别说是皇帝和在场大臣,就连张延龄也觉得有几分意外。 老徐你可以啊。 这是几天没跟我朝堂争锋,突然觉得人生失去意义,想跟我来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以提前出你们文臣的无能? 朱祐樘道:“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建昌伯,你有事便陈奏吧。” 张延龄无奈道:“陛下,臣并没有什么事要奏。” 很多人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好像在说,让你奏就奏,怎么还推三阻四的?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 当我们看到你在朝堂上时,我们就知道了要跟你做争锋,别以为你现在在这里推诿,我们就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 装什么装? “你不说,那朕问问你吧。”朱祐樘饶有兴致道,“宁王的案子,你查得如何?” 张延龄道:“回陛下,宁王的案子已有重大进展,各地查封涉及到宁王的产业,初步合计和折价估算结果为七十三万两白银,因为有部分的不动产,也就是田地和屋舍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变卖,前期可以入库的钱粮数目,折价已超过五十万两,正陆续入库。” 听了张延龄的话,在场大臣除了会有几分不甘之外,其实还是很惬意的。 不为别的。 只因为这代表着,大明朝今年应该是不会拖欠大臣的俸禄和俸米,甚至还会发一些“奖金”,谁让大明朝的府库在计划外又得到这么多的“意外之喜”? “很好。”朱祐樘言语之间,似也对张延龄的奏报很满意。 徐溥道:“陛下,最近有地方上的奏报,说是此番涉及宁王谋逆的案子中,牵扯进不少无辜之人,尤其是各地的商贾,他们本就跟宁王毫无牵连……建昌伯自然会说,是有确凿证据的,但有很多证据并未公开,也使得民间多有议论,应该平息民间的质疑之声。” 这次徐溥不去质疑张延龄是否有确凿证据,只说这样引起了民间议论。 这大概的意思是说,你要么把你误抓的商贾给放了,把他们的家产归还,要么就拿出切实的证据来平息舆论。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如今民间也开始议论此案了?” 他好像是不太理解,为何草民会对朝廷涉及到勋贵的案子,也能议论纷纷,这种事百姓不应该避讳吗? 萧敬道:“回陛下,因宁王的案子闹到太大,所以……民间是有议论之声。” 连负责东厂的萧敬都如此说,在场大臣突然感觉到有了底气,这是你张延龄自己跑来让我们质疑的,就算不能把你按下去,让你焦头烂额一下也是极好的。 只要你焦头烂额,必然就没那么多心思来跟我们作对。 朱祐樘道:“建昌伯,对此你有何看法?” 张延龄叹道:“臣其实早就料到,宁王乃是我大明立朝以来的世袭藩王,在皇亲国戚中地位隆宠,他的案子自然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度……” “说重点。”朱祐樘又有几分不耐烦。 张延龄看朱祐樘的脸色,便知道这个姐夫最近服用的丹药不少,气色明显很差,他其实很想问问朱祐樘夫妻,你们最近的房帏生活可还和谐? 这么虚,你们都能顶得住? 张延龄道:“既然民间已有议论,臣已有对策,臣的想法是,给那些涉案的家族申诉的机会。” “申诉?”朱祐樘皱眉。 张延龄点头道:“回陛下,正是申诉,也就是让他们可以跟衙门上告,朝廷在刑部特别设立一个小的衙门,可以由刑部安排两名主事来负责,如果有人对于家产被抄没充公之事认为不妥,觉得自己跟宁王案毫无关联的话,那就可以申冤。” “不但刑部可以问案,还有大理寺和六个给事中的人监督,同时陛下也可派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旁听和监督,同时也可以公开审案,让百姓知道其中因由。” “嗯。”朱祐樘点点头,似乎觉得此建议还不错。 徐溥道:“建昌伯,何须如此麻烦?你直接把涉案的罪证都拿出来,公示于天下,不就行了?” “呵呵。”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应该知道此案有很多牵扯到皇亲国戚的事情,诸如宁王平时也会跟朝中的勋贵有来往,而被查封的那些商贾,可不一定都只为宁王一家办事,他们背后还有朝中的一些权贵,其实做的是百家的生意,充当的是官商。” “如果把案子证据都公开的话,就怕朝中上下……很多人都会牵扯进来,你确定还要把案子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以至于到朝野中人人自危的地步?” “这……” 徐溥没想到张延龄不公开证据的原因,居然是不想让案情扩大,保护朝中跟宁王有牵扯的勋贵和大臣? 你张延龄几时这么好心了? 李东阳突然走出来道:“但若是按照建昌伯你所言的方法,让商贾自行去申诉,还让百姓去旁听,那岂不是也会令案情扩大?” 张延龄笑道:“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朝廷要做的,只是要平息舆论,让百姓知道朝廷要公开透明,又不是真的公开透明,到时我们要公开什么不公开什么,那还不是由主理案子的人来负责?商贾申诉什么,我们就公开什么,总不会所有的商贾都是无辜的,然后都跑来申诉吧?” 张延龄话音落。 在场的大臣议论纷纷。 看起来是在讨论可行性,但其实都是在暗地里议论张延龄,觉得张延龄把大明朝的司法体系当儿戏。 朱祐樘道:“刑部,你们意下如何?”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哦?”朱祐樘似乎早就料到刑部会反对。 白昂续道:“若是开了让商贾自行申诉的先河,衙门中必定会挤满前来申诉之人,就算是有罪之人,也会心存侥幸,到时朝廷衙门的人力必不够用,会引起朝廷衙门办事的瘫痪。” 不从别的来探讨可行性,居然从衙门接待申冤者的效率来说事。 连刑部议事也开始“角度清奇”,在很多大臣看来,这股“歪风”似乎就是被张延龄带起的。 张延龄笑道:“来申冤必然也不会没有后果,连敲登闻鼓的人,也要受惩罚,何况还是被朝廷查封家产,本就被定为有罪之人?之前我查封涉及宁王商贾时,已做到了最大的容忍,即将其家产抄没,而未抄没人畜,还给留了适当的家财用以生活。” “若是有人不知好歹,非要申诉,要是申诉成了,那自然是将他们的家产归还,但若是不成的话……那就干脆让人也落罪,人畜不留。” “嗯。”朱祐樘又点点头。 皇帝整个一个墙头草,只负责应,不负责说。 李东阳道:“若是有人先将家眷散去,安置于各处,再来申诉呢?” 张延龄笑道:“这样的人摆明是横了心要殊死一搏,做困兽之斗,那朝廷还理会他作何?出个通告,让他们要来申诉的,把所有家眷都集中于京师,再来申诉,不就好了?” “你……”这次连李东阳都很无语。 你这哪是给人机会申诉,简直是想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那些商贾多半都知道在政治场上的规矩,既然是站错队而败的,哪还敢出来跟权贵相斗? 张延龄却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多内情在里面,继续奏禀道:“只要出了申诉的通告,让百姓知道,商贾涉案可以自行去申诉,而商贾不来申诉,那必然代表其自认为有罪,百姓对于那些误抓、案子有意扩大等等的议论也就自然不再去说,舆论也就平息了。” 朱祐樘终于点头道:“此主意倒也不失为一种平息民间议论的方法,诸位卿家,你们还有何意见?” 众大臣如哑巴吃黄连。 面对张延龄,他们有时候真的是很无语。 “既然诸位卿家没意见的话,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了,着建昌伯拟定一个具体的方略,由刑部和大理寺落实执行,东厂也配合执行……加上顺天府吧,在刑部衙门内未免不合适,而顺天府审案,让百姓旁听一下也未尝不可,若真是各衙门人力不够用,也可以调大兴县、宛平县两县的县衙。” “如果有涉及到案子卷宗方面的事,直接跟建昌伯联系,建昌伯对此并不负责,但也必须要参与其中。” 朱祐樘最后给出了定案。 张延龄恭敬道:“臣遵旨。” 本来是应该由刑部和大理寺出来领命,却是张延龄领命,好像张延龄是负责一切之人。 朱祐樘道:“建昌伯,宁王的案子,到现在来说,朕还算满意。那不知你见北方草原使节的事,可有进展?” 张延龄行礼道:“回陛下,臣见过了兀良哈的使节,却一直没有见鞑靼使节。” “哦?这是为何?”朱祐樘明知故问。 其中缘由,张延龄也早就上奏过。 张延龄道:“鞑靼如今野心勃勃,尤其是他们那个达延汗,一早便露出征服草原、威胁大明边疆的野心,若是他们的使节也要见,难免会提到涉及开放边市和正常邦交的议题,却忘了之前其才刚叩关而入,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宜相见。” 徐溥道:“建昌伯此举,或会令矛盾激化。” “激化?不激化又怎样?祈求他们明年不要打我们?还是说让他们不要再去威胁吐鲁番等西域各地的安宁?本来就是战场上的对手,为何还要讲那些规矩?再或者诸位以为,若是鞑靼将兀良哈等东部草原的部族吞并之后,他们下一步会干嘛?安心当大明的属臣?不会图谋中原?” 张延龄一连串的问题,让众大臣无法回答。 朱祐樘道:“那以建昌伯所言,为今之计应该是要避免草原陷入到归一的状态。” 张延龄恭敬道:“陛下英明,臣也是如此想法,所以臣单独跟兀良哈谈了有关保护费的问题,所谓的保护费,便是由大明来保护兀良哈等部族,收取他们每年两千匹马,一万头牛羊等牲畜,以及羊毛等货物不等的物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尸位素餐 张延龄把事说出来之后,在场的大臣都吸一口凉气。 徐溥直接问道:“建昌伯,你可知兀良哈每年上贡两千匹马,以及一万头牛羊有何意义?他们的人口一共才多少?你是替大明朝作出如何的承诺,才令其如此……慷慨?” 在场很多大臣在跟着点头。 你张延龄够可以的。 当兀良哈的人都是傻子?人家既然肯拿出这么大的代价,必是想从中原拿回他们想要的利益。 如果不是经济利益的话,那就只能是政治和军事利益,你肯定是自行替大明朝许诺出了大明所不能承受的代价,才换来这些。 朱祐樘神色则显得很淡然道:“建昌伯,你跟兀良哈等部族的人,是如何谈的,也不能再隐瞒。” “是,陛下。”张延龄正色道,“诸位一定以为,我做了什么丧权辱国的事情吧?这个词……咳咳,诸位一定不想听,但我想说的是,我没有许诺兀良哈人任何实在的利益,只表明大明并不会支持鞑靼人统一草原,仅此而已。” “不可能!” 一个人走出来,用很淡然的口吻否认了张延龄的说法,正是内阁的谢迁。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就是这么跟外邦使节如此说的,另外签订的协约中明确表明了这一点,总不会有错了吧?” 这边张延龄正在说着,朱祐樘指了指一旁的李荣道:“可有此事?” 李荣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礼部尚书徐琼身上。 徐琼走出来道:“回陛下,确有其事。” 很多人都用怒目望着徐琼,觉得徐琼是在偏袒张延龄,但还是有明白事理的,觉得徐琼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公然包庇张延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就好像这种两国来往的文书不会公开一样…… “嗯。”朱祐樘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建昌伯也算是大功一件。” 徐溥道:“陛下,还是问清楚为好。”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担心的是,当然我在国书之外,还做了少许的许诺……” 果然…… 还是被我们猜中了。 你小子果然不把大明朝的利益当回事,当这是菜市场,或是你家的后花园? 徐琼道:“回陛下,对此礼部并不知情,在国书中也未有提及。” “徐尚书不必担心,这种个人许诺,不记录在案的,也就不打紧了。”张延龄笑道。 徐溥面色冷峻道:“你作为大明的使节,就算是口头对外邦使节做出了许诺,也不能当做子虚乌有,这涉及到大明的国体。” “好大的屎盆子,就是我不接受。”张延龄道,“我对他们做出的许诺,不过是在鞑靼人攻击他们的时候,我们做出强烈的谴责和抗议,并做出声讨,并收紧关防,绝对不会跟鞑靼有任何的贸易往来,若是达延汗将草原一统,那大明将会断绝一切跟达延汗的贸易……” “你……” 这又是让徐溥感觉到很无语的事情。 李东阳问道:“只是声讨和抗议?你确定……兀良哈那些东蒙古的部族,会同意你的许诺?” 明摆着的,这种许诺未免也太儿戏了,听起来就好像没有一样,怎叫人不怀疑? 张延龄再摊摊手道:“他们为何不同意?” 这次轮到李东阳也很无语。 难道说兀良哈那些尚且并未被达延汗统一的部族都缺心眼还是怎么着?他们会不知道张延龄是在空口说白话?就这样就愿意一年上贡三千匹马和一万头牛羊牲畜? 刘健终于忍不住道:“你装什么糊涂?以你所开的条件,好似糊弄人一般,或者你是在糊弄这朝堂上的君臣,莫不是你做出了旁的许诺,知道要被追究责任,不敢说?” “啧啧。” 张延龄无奈道,“我本来今天就只是例行参加一下朝议,没想跟你们争,你们非要跟我斤斤计较作何?咱非要把道理说那么清楚吗?” “哼!”刘健不言语。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还是给他们释疑吧。” 张延龄恭敬拱手道:“陛下,臣实在不知有什么好释疑的,事情就是这么谈的,他们也就如此接受了,或许他们觉得我在战场上功勋卓著,能震慑住鞑靼人,所以兀良哈那些部族才会同意我的条件呢?” 众人都对张延龄报以鄙夷。 你小子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更何况。”张延龄补充道,“草原东部部族的上贡,建立在他们没有吞并的基础上,如果鞑靼真将他们给吞并,必然不会再兑现给我们的上贡承诺,那他们自然也会觉得,我们会为了获取每年他们的上贡,而用各种方法来保护他们不被吞并。他们接受我所开的条件,目的不在于我说了什么,而在于他们找到了大明作为靠山,既能让达延汗知道大明对兀良哈等部族的庇护,也知道大明必会为上贡之事而对鞑靼施压。我这么说,你们总不会脑袋转不过弯来了吧?” 张延龄说到这里。 在场的人又是面面相觑。 还真是道理浅白容易被人理解。 本来觉得兀良哈人都是蠢货,或是张延龄在用什么阴谋身段,听了张延龄的分析,突然就感觉到张延龄和兀良哈人的高明。 兀良哈人不在于大明承诺了什么,而在于自己要用厚重的上贡来换取大明的庇护,因为一旦自己被吞并这上贡就没了,大明自然会为保住贡品而保护东蒙古部族。 而张延龄正是明白到这一点,所以“狮子大开口”。 你们不是要用贡品换庇护吗?那肯定是多多益善,难道只要你们每年进个三瓜俩枣的,既对不起大明对你们的庇护,你们也没法让鞑靼忌惮。 这是互利互惠。 徐溥等人都是苦笑着退回到臣班。 他们已经不好再争下去,即便觉得其中可能……还是有隐情的。 朱祐樘点头道:“建昌伯所言,的确是有道理,兀良哈等部族上贡的条件,是他们的部族没有被灭,他们为了保证自己不被灭族,同样也是为保证自己的利益,把这些贡品交给大明,换取他们在草原上的地位,也在情理之中。” 张延龄笑道:“陛下英明,兀良哈和那些部族的人都会考虑,若是被达延汗给吞并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损失的可就不是一年三千匹马和一万头牲畜,连他们部族中男女老幼的性命能否保住都另说,而他们同样也知道以自身的力量难以抗衡鞑靼本部,那他们有什么道理不倾向于大明呢?” 朱祐樘笑道:“这还是建立在大明于西北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有关,若非有之前的虎峪口一战捷报,那些中小部族,怎会知大明恩威震草原呢?” 一个在捧,一个还真就接受了。 这对君臣…… 在很多大臣来看,很让人无语。 你们就在这里沾沾自喜吧,等回头鞑靼真把兀良哈那些部族给吞并,或是那时大明再出兵遭遇惨败,那时…… 为了打压张延龄,在场大臣都开始幻想一些不臣的想法,而他们却还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朱祐樘先是自我陶醉了一下,又环视在场大臣道:“诸位卿家,你们对于建昌伯跟外邦使节会面之事,还有旁的看法吗?” 在场大臣见张延龄狮子大开口就签订了一个对大明朝无比有益,且基本不会损失的国书,他们自然也就没法说什么。 徐溥道:“陛下,有关鞑靼使节……还是要妥善处置为好。” 朱祐樘道:“既然朕已将此事交给建昌伯,那就由他把事处置完毕,由他酌情来办便是了!” …… …… 宁王谋逆和番邦使节两件事都结束。 张延龄仍旧风光。 在场大臣似乎也意识到一件事,今日不宜跟这小子较劲。 或者真应该从长计议了。 朱祐樘道:“对了建昌伯,朕还让你做什么事来着?” 这话更让人无语。 皇帝让张延龄做的事,皇帝都给忘了?这是给这小子多少事做?难道说大明除了张延龄就没人了? 张延龄想了想道:“陛下,应该还有户部盐引,尤其是西北修筑关塞城墙之事……” “对对对,朕好像还让你处置西南献俘之事是吧?”朱祐樘突然想起来,却跟张延龄说的是两回事。 对于在场大臣来说,心里也只能腹诽两句,仍旧无可奈何。 张延龄一拍脑门道:“陛下,您不说,臣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之前您只是派人跟臣说了一声,具体接洽之事还没开始,您看……” “建昌伯啊,这件事朕交给你了,你别想让朕换个人去处置!”朱祐樘指了指张延龄,好像在说,你小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做如何的请求。 必定是觉得西南献俘之事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的那种,所以想把事推出去让别人干。 你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朕? 张延龄苦着脸道:“陛下,臣最近做的事的确是有点多,您看是不是……” “建昌伯,最近你大哥,还有长宁伯,在军营中练兵,不知练得如何?”朱祐樘突然问出个不相干的问题。 这种问题,换做是平时朝议时,根本不会提及,只有张延龄在的时候,皇帝看上去更自在一些,好像这时候他可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延龄身上,他这个皇帝就可以安然自在问一些想问的好似闲话家常的问题。 张延龄道:“陛下是否该传寿宁侯和长宁伯二人来,让他们亲自来跟陛下奏禀?” “朕问你呢!”朱祐樘见张延龄又要把召对的事推给张鹤龄和周彧,不由板起脸道。 张延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臣事太忙,无闲暇多去军营中走动,所以对于他们练兵的事不甚了解。” “呵!”朱祐樘道,“朕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朕让你没事多去军营监督他们!别以为是可去可不去的那种,再过一个月,等秋收完全结束之后,五军营的将士进行一番整肃,朕要在秋围中好好检验一下他们的实力,若是他们表现不好的话,朕第一个拿你是问!” 这消息对在场大臣来说,很是震撼。 震撼在于两点。 一点是皇帝要秋狩。 要知道朱祐樘作为一个文治的皇帝,在武功方面并无建树,往常年没有秋狩的兴趣,自然也就不会去组织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 今年却例外,皇帝对秋狩感兴趣……不是什么好征兆。 第二点,就是皇帝要检验五军营等在京军队的实力…… 弘治帝这是有往以武立国的方向发展啊。 而且还让张延龄来负责,那也就是说,张延龄对于在京五军营等军队的控制权,会进一步加强。 张延龄却好像听不出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一样,苦着脸道:“陛下,此事与臣何干?” 朱祐樘道:“怎与你无关?寿宁侯和长宁伯二人,本是要发配到西北充军带兵的,是你提议让他们留在京师中,若是他们懈怠于军事,那岂不是说皇命便是一纸空文?大明的法度何在?他们的案子由你主审,最后由你定夺下来的,事后的监督自然由你来完成,你觉得呢?” 张延龄无奈道:“臣领旨。” 很多人在生气。 这小子,分明是被皇帝信任有加,皇帝都要把在京军队的控制权逐步交给这小子,这小子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装样子叫苦? 又是户部侍郎又是都督府都督同知的,下一步别是把五军营也交在你手里。 英国公都要给你靠边站。 朱祐樘叹道:“朕也不是非要给你加活计,只是因为有些事非要由你来处置不可,若是你实在觉得力不能及的话,可以请求从朝中调人来协助你……” “陛下,臣请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下了,臣现在已基本完成对户部盐政之事的改革,臣已经没脸再留在户部,尸位素餐。” 张延龄马上提请。 在场大臣听了都在皱眉。 第一次听说有大臣这么评价自己在朝中位置的。 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啊。 朱祐樘很客气回道:“不准!” “陛下……”张延龄还要继续争论。 朱祐樘一摆手道:“既然今日朝中无大事,那就先这样吧,朕回头再想想之前还安排了建昌伯做过什么事,有问题回头再问,你有闲暇也多到朝堂上来,别总是懒惰,勤能补拙的道理你可知晓?” 张延龄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在场的人都在暗忖,这小子还“拙”?再让他勤快点,怕是让他飞到天上去! 要不皇帝让他干得了! 第二百九十章 动物园 朝会解散,张延龄要出宫了。 他心情还不错。 朱祐樘是真的不知道他今天入朝?必然是知晓的,而且还是弘治帝让人催促着他入朝,为的就是能在群臣面前问询一下各事的进展,尤其是在对兀良哈等东蒙古部族的涉外事宜上,张延龄表现非常出众,皇帝想借着这机会彰显一下这个小舅子的能耐。 人前装作不知罢了。 “又要去监督那个混蛋大哥,还有个更混蛋的周彧,事还真是麻烦。” 张延龄念及皇帝要秋狩的事,往宫外走。 此时一名年迈的老太监快步跟上来,好像是找他有事的。 “小的给爵爷请安。”来人一副很恭谨的样子,俨然是把张延龄当成家主一般。 张延龄皱眉道:“阁下是?” 老太监笑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乃是御用监的秦德。” 张延龄脑海飞快旋转了一下,自己曾调查过身体正主的一些日常行为习惯,还有结交的人等,以及跟张家有关的人物,隐约记得,这个秦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总的来说……就是一直给皇后张家办事的,当初张皇后让人去沧县祭外曾祖父母、外祖父母时,就是以秦德带人去致祭的。 但秦德的年岁实在太年老了,以至于连道都快走不动,张延龄看着这副半身入土的身板,也在想,刚才秦德是怎么跑过来的。 张延龄道:“原来是秦公公,不知是有何事?” 秦德道:“乃是陛下差遣小的前来,通知爵爷您,德清长公主的府宅已经修缮完毕,您应该亲自前去查验一番,毕竟此事乃是陛下差遣您统筹办理的。” 验收? 张延龄皱眉,还真是什么事都找自己。 不过想来,朱祐樘肯定不会单纯只是让他去验收什么德清长公主府,别是又在找机会让他跟德清会面,增进交流。 张延龄心说:“这个姐夫想在祖母面前表现孝道,方式方法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成全老人家喜欢说媒的偏好?就不能来点别的?” 张延龄道:“那我回头……” “不可,是现在就去,由小的陪同您前往。”秦德笑着说道。 张延龄摊摊手,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不少的皇命,偏偏这件事最不打紧,却被朱祐樘勒令先去做。 张延龄道:“那好,就请秦公公您引路吧。” …… …… 张延龄自己是乘坐马车来东华门的。 但皇帝还特地给张延龄安排了马车,这是要节省建昌伯府的饲料? 张延龄只能让东来酒和金琦等人,跟着马车往刚修缮出来的德清长公主府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一切如旧,跟张延龄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说是修缮,最多就是在里面加盖了道堂,这还是张延龄跟皇帝提议的,目的是为保全皇室的颜面,毕竟一个皇女当道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时朱祐樘还夸赞张延龄识大体…… 上前之后,秦德去敲门,马上有人打开门,仍旧是两名老太监。 张延龄进到院子,还没等往前走两步,就见一个物体突然从月门后蹿出,朝张延龄就要扑过来…… “何物?”张延龄当即做好应战的准备。 却等看清楚之后,发现是一条大型的犬,好在有小太监给牵着,另外后面还有一些猫猫狗狗。 张延龄瞬间觉得有种进了动物园的感觉,好端端的一个长公主府,成了流浪动物收容所? 张延龄指了指,看着一旁的秦德,道:“秦公公,我也是好久没来了,长公主是搬进来还是没搬进来?这里改做别的衙门来用?” 秦德苦笑道:“爵爷您担待,这都是德清长公主嘱咐的,她……还未搬进来,不过也会时常来,德清长公主最近特别喜欢这些家畜,很多都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也请示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只要能让德清长公主心中有个依托,怎样都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张延龄心里突然不是个滋味。 心里有个依托? 这话说的。 张延龄感觉自己的出现,好像是误了德清的终身,要不是自己的出现,德清会按照历史的发展,在弘治九年当年就会嫁给林岳,过着婆慈媳孝、夫妻举案齐眉的幸福生活,生儿育女完全不必想着当道姑,也不会想着去养猫猫狗狗当精神寄托。 张延龄道:“我只是来验收工程的,赶紧带我去,验收完就走。” 虽然张延龄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了谁,但也没到要为此遗憾的地步,很明显的道理,我张延龄的存在碍着你们事了? 你要嫁谁,关我屁事? …… …… 德清长公主府的内院。 道堂已经矗立在那,一名管事的工头立在那等候张延龄前来“验收”,看情况皇帝派张延龄来之前,已经通知了御用监和工部等衙门,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并不算是突然的造访。 张延龄抬头看了看道堂的“塔顶”,果然是宝塔型的,他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群工匠还当真了。 工头走过来,笑着道:“伯爷,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修成宝塔型的,您看还满意?” 张延龄没好气道:“这又不是我家,我满意与否有何用?应该问事主满不满意才对。” 工头等人见张延龄语气不善,连同他身边那些等候重新加工的工匠,脸上都露出苦涩的神色,那样子好像在说,不是你家你还给我们出难题?可知我们花费了多大的工夫? 张延龄道:“既然都修好,那我就不多看了,走了走了!” 说完张延龄转身就要走。 便在此时,便见两名丫鬟模样的人进了道堂这边的院子,一名小婢女走来对张延龄行礼道:“奴婢给建昌伯请安。” “嗯。” 张延龄都不想理会,径直要走。 婢女道:“德清长公主有请。” “唉!” 张延龄叹口气。 来之前,他自然就想到,既然皇帝有意让他来验收,还提前做了安排让御用监和工部的人都知道,德清怎可能不知?再加上皇帝有意要体现对祖母的孝道…… 还是没逃过啊。 张延龄心中暗忖着,也不用婢女引路,轻车熟路便自行进入到后院,远远见德清正在摆弄两只猫,似在喂养中。 这两只猫跟别的有所不同,总的来说就是看上去非常的“大”,身上毛色黄白色相交,一看就是营养伙食比较好。 两只吃得好睡得好、养尊处优的老猫。 “长公主殿下……” 婢女正要上去通报,此时德清也侧过身望着张延龄。 当跟张延龄四目相对之后,德清居然还有几分羞涩,将一只老猫放下。 那只老猫用慵懒而不满的目光望了张延龄一眼,好像对张延龄的到来有几分敌意,再或者这只老猫很喜欢被女人抱着的感觉。 “见过建昌伯。”德清居然主动过来给张延龄行礼问安。 张延龄拱拱手道:“公主你客气了,你乃皇室中人,我不过一外戚,你在上我为臣,没有你给我行礼的道理。” 德清没多说,在前一路,一路到凉亭内。 里面居然摆着一些茶点,茶还是热茶,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 张延龄在想,这深秋时节要跑到一个女人家里,还在凉亭里喝西北风,这是闲的还是怎的? “一直要感谢建昌伯帮忙监督修造我的府邸,如今都已修缮完毕,连道堂都建好,想得颇为周到,便略尽地主之谊,还望建昌伯不要嫌弃。”德清道。 张延龄坐在石凳上,马上感觉到屁股发凉,再看对面德清坐的那边还给准备了坐垫。 登时感觉到这个“地主之谊”尽得很不到位。 你在嘴上说尽地主之谊的同时,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客人屁股的感受? 张延龄道:“公主你见外了,皇命让我来修,我便只是偶尔过来看一下,如果修得哪里有不好……你就去找工部,是他们的人修缮的,我会让他们把联系方式给你……” “噗哧!”德清居然忍不住,掩口一笑。 张延龄也一怔。 我说得这么好笑吗? 或许是德清也意识到自己失礼,先摆摆手让婢女到凉亭外等候,然后才问道:“我只是有一件事想问建昌伯,之前我与皇姐来查看时,在道堂的木柱上,发现了‘张延龄到此一游’的印记,不知这其中……有何说法呢?” 张延龄皱眉。 他心想,自己刻得那么隐蔽,当时只是发泄一下被人发配来监督修缮什么道堂的不满,居然还能被人发现? 张延龄道:“公主这话我不是很明白。” 德清道:“我问过工匠,本来那木柱是要修三丈,作为顶梁柱的,但因木材质量不好,后只是作为一般的木柱,又裁锯了一丈多,因而才让皇姐她看到上面有字。” 张延龄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杰作”会这么轻易被人发现,原来是那些工匠临时更改了木柱的用途,还给锯掉一部分…… 本来张延龄也是没打算让人发现的。 “公主,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呢,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张延龄道。 德清道:“洗耳恭听。” 张延龄正色道:“我听说,江南一些造紫砂壶的人,喜欢在紫砂壶的里面刻下一些暗纹的小字,或是一些特殊的印记,以证明这些紫砂壶乃是由其所造,而这也作为一些流传甚广名家作品的标志物,用以鉴定真伪……” “建昌伯是想说,你是想留下印记,以说明道堂乃是由你监督所造?”德清好像听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问询道。 “非也。”张延龄撇撇嘴道,“我是想说,我的名字人见人恶,神鬼憎恶,我想把名字刻上去当镇宅的符咒,用意恐吓那些来闹事小鬼的。怎么,不行吗?” 德清眼睛微微瞪大,一时间都没跟上张延龄的思路。 张延龄要的就是这效果。 小姑娘,你最好别把我当正常人,也别想用正常人的逻辑来理解我的思维,只有这样咱才能做朋友,当然我不是要跟你做夫妻的。 虽然咱身体年岁差不了多少,但心理年龄我能当你爹,咱不是一路人。 张延龄拿起茶杯,正要喝一口,但听德清正色道:“原来建昌伯是有如此想法,如此说,也是颇有道理的。” 张延龄差点想把茶杯丢在地上砸个响声听听。 小姑娘。 你中毒很深啊。 “以建昌伯的才学,还是做事的能力,以及对事物独到的见解,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以后我希望能多跟建昌伯学习。”德清很认真道。 张延龄一时也没跟上德清的心路历程。 这是德清知道跟自己的婚姻没戏,所以才想拜他为师,只是想跟他多见见?再或是德清真的是向学之人,一切都只是想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以应对以后当个不入红尘的道姑? 张延龄叹道:“公主啊,我也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德清还是很认真道:“愿闻其详。” “你不用这么正式,咱就好像闲话家常一样说出来就好。”张延龄也不想跟德清拐弯抹角,用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你我都明白最近这几次见面的意义,最初就是安排你我相亲的,就是……涉及到男女婚姻之事。” “以公主你的品德,完全可以配得上人中龙凤,而我虽然空有一点才学……再或是一些急智和另类的想法,但始终跟正统道德观所认可的雅士有很大的不同。” “朝中的文臣更是将我视为异端,公主最初对我的印象……估计也是糟透的那种,何以现在……要一而再谈及婚姻之事呢?” 张延龄觉得说得还算委婉,但已经很不给德清颜面。 他就是想让德清“知难而退”,让德清感觉到自己颜面受损之后,跟他划清关系。 德清面上则没有受辱之色,反而很平和淡然道:“建昌伯,其实之前……我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后来我好像想明白了……人不都是要随心随性吗?” “我身为皇室之女,自幼便接受最严格的教导,但我一直所追求的,只是当一个普通人,至于婚姻之事……有则好,没有也可安然,如此方为道家人该有的心态。” “至于你我之事,也不必强求。”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比汪直好多少 张延龄当即就想说,我可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男人。 能被我张某人接纳的女人,要么是声色艺俱佳,能天天跟我玩上下左右姐妹游戏的,要么就是…… 还是就要这一种吧。 或许是德清这边也看开了,二人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张延龄谢绝了德清请他吃饭的提议,早早便从长公主府出来。 秦德居然还没走。 “秦公公,还有事吗?”张延龄王简秦德,还有些意外,某表示等着回去通报n次相亲的进程? 难道宫里人都没数?一次两次的不成,这次突然就能成? 秦德道:“小的没跟爵爷您作别,怎能随便回去?小的年老体迈实在是……” “秦公公近年来为我张家做事,也算是劳苦功高,这样,我回头补一份厚礼,你看如何?”张延龄笑着说道。 秦德欣喜若狂道:“小的感激不尽。” 说完兴高采烈便自行乘坐宫里派来的马车回皇宫了,而张延龄则会乘坐自家的马车回府。 临走之前,张延龄对东来酒道:“回头记得提醒我一声,给先前秦公公送点礼,别等我回头忘了。” 东来酒好奇问道:“爷,这个秦公公是哪位?宫里地位高吗?” 张延龄道:“没什么地位高低的,就是找人多在宫里帮衬一些,皇后那边需要有人帮忙做事,靠陛下的赏赐明显也不够,那就需要我这个当弟弟的在宫外多做点事……你小子别乱打听,赶车走了!” …… …… 当晚,张延龄就将张鹤龄叫到自己府上,谈及有关皇帝要秋狩和检阅京营之事。 酒桌上的张鹤龄显得很自信,一脸得意道:“二弟你放心就好,这次大哥我练兵绝对是实打实的,尽管让人来阅,让他们知道我张家不止有个你。” “呵呵。” 张延龄报以古怪的笑容。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 要你真有本事的话,把南来色给我送回来,成天用我手下一个家仆来帮你整军,还有脸说自己水平高? “对了二弟,为兄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是这样……今日我入宫去……” “你入宫了?”张延龄皱眉。 “是啊,我进宫去找咱姐姐,本是想让她帮央求一下,让姐夫免了我的罪行,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谁知正好遇上姐夫。” 张延龄冷声道:“你入宫为何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张鹤龄笑道:“你当为兄不知你的脾气?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不让,还会想方设法阻止,再说入宫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去见姐姐……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就打断我的话。是这样,我在坤宁宫见到了姐夫,他跟我说,要接纳什么湖广一些部族的降俘,还让我帮你去做,你可知是怎回事?” 张延龄道:“意思就是说,陛下没同意你的提请?” “唉!”张鹤龄挠挠头,显得很遗憾的样子。 “我说,你在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别总是给我惹事行不行?”张延龄语重心长,拿起酒壶想给他倒杯酒,却还是把酒壶放下来。 这货,都不值得自己给他斟酒的,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还总自以为是。 张鹤龄道:“大哥问你话呢,什么献俘,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怎回事?连事都不知,怎么办?”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可知陛下的生母孝穆太后的过往来历?” “你小子,我上哪知道去?”张鹤龄这种平时不读书,对什么事也都是得过且过近乎白丁文盲的家伙,自然对皇室秘辛没什么兴趣。 张延龄道:“陛下生母,本为蛮族土官之女,陛下继位之初,曾多番派人前去西南边地探访孝穆太后的族人亲眷,后又有人冒认太后兄弟亲眷,都被证伪,陛下名义上只是让我们兄弟帮他完成西南边地的献俘,其实还是想打探生母的身世下落。” “哦?好麻烦……”张鹤龄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有关纪太后的事,在弘治朝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朝中人也都知道,弘治帝的外公是西南异族中的土官,后来连明史也都是如此记录。 但问题是,弘治登基之后,曾多番找寻母系的亲眷,曾有太监陆恺的冒认,以及纪父贵和纪祖旺两拨冒认比较有名,后来由给事中孙珪、御史滕祐间等人,微服入瑶、僮等部族聚集之地,暗中探访,证实这几人都是冒名顶替,纪家两兄弟也没被杀,只是被流徙到边海之地。 或许是弘治帝感念母亲遭遇之凄惨,一直想补偿母亲家族,后来又多番派人前去打探,始终没有下落。 一直到弘治三年,实在找寻不到,以礼部尚书耿裕奏请,照明太祖马皇后例子,遥尊纪太后父亲为光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曰端僖,封纪太后母亲为庆元伯夫人,立庙于桂林府,以祀祭。 事到这里是告一段落,但弘治帝一直没死心要找寻母亲家族的消息。 张延龄心想:“莫不是皇帝觉得我最近太能干,什么事到我这里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有点神乎其神的意思,所以才会把西南献俘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也交给我,其实是想借助我的神奇把他亡母家族的事一并调查清楚?” “老二,喝酒喝酒!”张鹤龄可不管什么纪太后,他已站起身来给弟弟敬酒,“你这的酒真好,怎么弄出来的?要不你送我几坛行不行?” “不行!” “看你这小气劲,咱还是兄弟吗?你缺那两坛酒还是咋地?” “你还有脸说我,你寿宁侯府缺两坛酒不成?” “没你这种抠门的弟弟!” 嘴上这么说,却好像是生怕吃了亏,在张延龄这里猛灌,没法用坛子把酒装走,就打算用肚子装走。 这一灌不要紧,张延龄这里的酒度数都不低,张鹤龄很快就喝醉。 “来人,把他给拎回去,一点酒品都没有。” “等等,为兄前去出个恭。” 张鹤龄说着,抱着个酒坛就出门去,不多时又把酒坛抱回来。 一旁的南来色一脸苦逼,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哈哈,这坛酒我带回去了!”张鹤龄好像占了大便宜一样,也怕弟弟把酒坛给拿回去,这次直接抱着酒坛跑了。 等人出门去,张延龄才招呼让寿宁侯府的人接应一下。 张延龄没出去送,打量南来色一眼,南来色苦着脸道:“大侯爷一出门,就把酒坛当夜壶了……” “全进去了?” “嗯。” 张延龄撇撇嘴道:“真是有出息,让他抱着酒坛回去喝吧,正好多喝点猫尿……” “那不告诉侯府的人?”南来色隐约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张延龄没好气道:“他自己要抱走的,你就当不知道。” 说完张延龄伸个懒腰,让人把桌子收拾一下,没吃完的菜会赏赐给下人,而自己则也没留在府里,他已经约好当晚去徐夫人住所,既是要跟徐夫人商议事情,又要“联络”一下感情。 …… …… 入夜。 皇宫,坤宁宫内。 朱祐樘正在拿着一本献俘的书册,跟张皇后坐下来,好似闲话家常一样。 “也不知延龄是否能明白朕的意思。”朱祐樘感慨道。 张皇后道:“陛下,要不要让臣妾去跟两个弟弟说一声?” 朱祐樘摇头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已实在没必要勉强,但只是朕念及到太后……总是心痛,却又不知能做什么,若去说了,反而会旧事重提,让朝中那些大臣以为朕又要做什么,之前赏赐纪家人的事,已多为他们所非议。” 朱祐樘当初不问清楚,就直接把几个冒牌货供养起来。 后来查明事情真相之后,皇帝匆匆便按耿裕等人的奏请,把纪太后这边的事了结,其实更多是想平息舆论。 眼下他并不想公开去找寻母亲的族人家眷,所以才会有这么纠结的心态。 张皇后没好气道:“陛下总是顾念那些大臣的想法,却忘了谁才是天下之主,陛下以仁孝立国,要查太后的事有何不可?若是陛下不想说的话,让妾身去说也不行吗?” 朱祐樘坐在那闷闷不乐,他不跟张皇后争论,说明他真的是生气了。 “那陛下准备找何人去协助延龄?”张皇后也能切准皇帝的脉,并不会把自己跟丈夫的关系闹到很僵。 这是她的驭夫之道。 朱祐樘道:“朕也是这两年才得知,父皇当年也曾暗中派人调查过母后的出身来历,或许父皇对于母后之死也抱有愧疚,而当年父皇是派出西厂在调查……” 张皇后惊讶道:“所以陛下才将汪直给调回京师?” “嗯。”朱祐樘道,“朕也不想把事公开,其实早前,朕已跟汪直做了一番嘱咐,他已在找人暗中调查,以汪直当年西厂的人脉关系,还有他的出身,以及他办事的能力……再有延龄……和鹤龄的相助,或许真会将此事查出端倪呢?” 汪直作为曾经的西厂督公,当年的情报网络建立非常完善。 加上汪直有帮成化帝调查纪家来历的资历,以及汪直自己就是瑶族俘虏出身,当年汪直还曾帮过纪太后和朱祐樘,现在朱祐樘要找人来调查母亲的家族背景,自然也是找一个失势多年的汪直来办,最恰当不过。 张皇后不由苦笑,道:“陛下莫要忘了,当初汪直可跟那个人走得太近,您就不怕……” 她说的是万贵妃。 但朱祐樘自幼生活在万贵妃的阴影里,她也怕说太直白,让丈夫重新陷入到阴霾中。 朱祐樘笑道:“事都过去这么多年,朕如今才是一国之君,汪直当年也曾暗中帮过朕,朕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若是他能将这件事办好,朕还会将他另有任用,他沉寂这么多年,难道不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张皇后本还想说什么,想了想,也就算了。 朱祐樘面带憧憬之色道:“就看延龄是否能明白朕的心意,这件事,除了延龄、鹤龄,还有汪直知晓之外,连萧敬等人都没告知,希望能调查出眉目吧。” …… …… 张延龄最初对此也没太当回事。 皇帝找寻纪太后的族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事也没那么迫切,弘治初年时找寻就不得其果,现在都弘治九年,再想调查有那么容易吗? 但等他见到徐夫人,问询了徐夫人所调查到的一些事,得知刚回京不久的汪直,就神秘兮兮往西南而去,联想到这两日皇帝让他接收献俘之事,便好像明白了其中的情由。 “汪直?” 张延龄以往,怎么都不会把朝事往这个人身上联想。 历史上的汪直,就算真的再回到京师,政治生涯也不可能再继续。 光是汪直跟万贵妃之间的关系,还有当初汪直跟文臣之间的矛盾,就让弘治帝不可能再启用此人。 但或许是因为现在文官连张延龄都能“容忍”,皇帝用人方面似已“不拘一格”,朕连小舅子都能栽培成治理大明的股肱,难道连一个曾经的西厂太监都不能重新启用? 徐夫人道:“当年汪公公得势时,徽商刚在起步之中,此人对于营商之事颇为排斥,但用人极准,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俨然如今日的老爷一般……不过老爷并非宫人,老爷为人处世的手段更胜他一筹。”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损我?意思是我不是宫人,你很遗憾喽?” 徐夫人笑了笑。 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徐夫人早就知道,张延龄在朝中做事是张牙舞爪,但其实平时为人处世非常和善,对于身边的女人更是如此。 刚柔并济,侠骨柔情…… “被你这么一说,其实我也明白了,陛下就是想找到纪太后的族人,不惜用一个曾经为朝中大臣所排斥的汪直,此人能力是不用说,只是他……早就被文官钉在大明历史的耻辱柱上,说起来,我跟他还真有几分相似,等我从朝中退下来,我的下场并不比汪直好多少。” 张延龄对此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那老爷……” “查就查,既然陛下对此很纠结,做臣子的可不能有何纠结,无论事有多艰险还是要迎难而上,为君分忧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没有张延龄的朝堂 户部。 张延龄将自己对于各地秋粮入库的情况做了总结整理,完成自己身为户部右侍郎第一年入库整理的公差,这也很可能是他在户部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周经仔细看过张延龄的整理之后,赞叹道:“各处总结之精妙,分列之详细,乃在下生平仅见,建昌伯可说乃是治国良材……” “周尚书,你谬赞了。”张延龄笑着回一句,继续喝茶。 周经道:“明日一清早,不妨由建昌伯来跟陛下启奏此事,有涉及到户部钱粮入库等事的召对,由建昌伯来应答如何?” 换了别人让张延龄这么做,张延龄一定会想想这是不是在坑自己,故意让他去跟那些文官作对。 但话是从周经这说出来的,他只能理解为,周经不太自信。 张延龄在户部算是“新人”,其实周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之前周经也未曾处理过户部这么复杂的账目核算清理等事,所以周经希望张延龄能“代劳”,同时这也是周经揣摩上意的结果,在周经看来显然皇帝更希望张延龄在户部有所作为。 给张延龄表现的机会。 张延龄叹道:“周尚书,不是我非要回绝,只是我可能天生克那些文臣,一到了朝堂上,很多事不由我控制,本来好事也就变成坏事。” “此番不过乃是户部的秋粮入库事宜,既然我都已整理好,那就劳烦由周尚书代为上奏,我还是宁可躲避朝堂远一点,避免与人相争。” 张延龄秉承的原则是,没事不去跟那些文官正面相争,没意义。 他之前争的目的,就是为让皇帝知道他跟文官的对立,让皇帝找到可以制衡文官的力量,现在目的早就达到,也就没必要事事都去争,何况还是涉及到户部公事,再争下去,就怕连秋粮入库的事都给耽误了,那些文官可以不计后果,张延龄还是要顾念一下大明朝利益的。 周经叹道:“建昌伯遭受到太多的曲解,可惜在下无法相助……” 张延龄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周经,好似在说,你现在已经被划归到我这一党的,没对你形成困扰就是好的,你还替我不值? “好了周尚书,在下还有旁的事,就不在户部衙门里久留,说起来我这个人闲散自在惯了,到了衙门公堂浑身不舒服,有事找人通知我一声便可。” 说完,张延龄起身要告辞。 周经作为张延龄的“直属上司”,此时还要亲自相送,俨然张延龄才是上级。 这种事在户部衙门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臣僚见到也不以为意,很多人还跟张延龄打招呼相送,其实户部的人也都把张延龄当成是自己人,只有那些平时跟张延龄来往不多的人,才会将张延龄当成大敌。 …… …… 翌日。 朝堂上。 朱祐樘听了周经等人的上奏之后,满意点头道:“很好,没想到今年大明经历如此多波澜,各地又是水灾、旱灾、蝗灾,又有北方的蛮夷叩关等事,居然还能令各地的粮食丰产,朝廷的府库收入也远超常年。” 周经恭谨道:“此乃天恩浩荡,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衣食富足……” 在场还是有很多大臣心怀不满。 纷纷都在想,你周经才刚上任几天?怎可能取得如此的成绩?肯定其中有何猫腻。 前任的户部尚书叶淇虽然在任上胡作非为,但有一点,就是他征服了朝中大多数文官的心,在文官看来,叶淇是正统的户部尚书,所行之举功大于过,并极度认可叶淇过去几年对户部的改革。 而周经上任之后,首先就将过去很多改革归于旧制,不单纯体现在盐政,更重要的是各地官员的政绩优劣不再以羡余的多寡来决定,反而对各地多征税多加摊派的地方官行惩戒,另外就是收紧太仓银的调拨,整个朝廷进入到“节衣缩食”的状态。 这跟过去几年朝廷大手大脚的开销方式大有不同,一旦朝廷开始减少支出,官员的利益自然也就受损,在京、地方官员油水少了,自然就会对他有所不满。 周经跟张延龄的关系密切,以至于那些攻击周经的文官,更觉得自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 更重要的…… 是周经也不是完全没有缝的鸡蛋。 这就很糟糕。 徐溥走出来质疑道:“年中各地的呈报来看,各地种粮的主要区域,都遭遇到不同程度的天灾人祸,户部又加紧对于各地加派苛捐杂税的清查,何以会在秋粮入库之后,增库粮和库银如此之多?” 这个问题,可说是非常尖锐的。 也不怪徐溥,主要是之前各级衙门的讨论,都觉得今年会是大明改元弘治以来最困难的一年。 原因不单纯是因叶淇卸任,换了个没有经验的周经上来,也跟各地遭遇到的天灾人祸有关,西北还因对鞑靼用兵,耗费了那么多的军饷,怎可能说丰收就丰收?别是各地的农田没有丰收,只是大明的府库丰盈了,户部做了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把苛捐杂税又给增加。 周经道:“回徐阁老的话,这其实得益于户部早有准备。” 徐溥不解道:“愿闻其详。” 连朱祐樘也用很热切的目光望着周经,想知道背后有什么缘由。 周经如实道:“其实在开春播种之地,的确是有各地的呈报,表明今年粮食的播种情况不理想,夏粮入库时减损的确很多,但在六月之后,户部为避免秋粮入库的折损,便由户部牵头,各地的粮商等人在江南各处的闲田进行一番补种,因江南各处的雨水较好,昼短夜长,在秋收之后将这部分亏空补了上来。” 这话听起来合理,但在那些“懂行”的人听来,根本是在糊弄人。 徐溥便当即问道:“只是靠补种闲田?” 周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压力。 也好像明白了为何今天张延龄不肯来,感情张延龄早就知道,来了一定会跟这群人产生冲突,自己身为文官一员尚且如此,若是换了张延龄来,还不被满朝文武连番质问? 周经道:“并不单纯于此,也因各地及早做好推陈出新的准备,由各地粮商对各地富余的粮食提高收购的价格,再以收购回的粮食折换查引和盐引等,再将这部分的粮食调运往西北用以修筑关塞和整顿边备之用,至于所增之库银,也多是因此。” 听到这里,众大臣才知道,原来今年的府库丰盈,并不是靠各地的丰产所带来。 更主要是朝廷用盐引和茶引换得了部分本属于百姓的粮食,还利用到商贾,这就产生很多的社会问题…… 徐溥正要进一步质问时。 朱祐樘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打断在场大臣的发言,道:“朕似乎是记起来了,此事乃是有建昌伯之前提请的,由户部呈报,还是从阁部呈递上来的奏疏。” 徐溥当然知道这回事,这也是他今日出面质问的缘由。 朱祐樘继续道:“建昌伯的意思,是今年各地盐场改变晒盐之法后,盐的出产大有增加,只是将来年两万引盐引提前到今年,不足以支兑那么多增加的官盐,而各地的粮食产量又不错,还不如以盐引和茶引来换取各地百姓手中的余粮,将这些余粮用以西北之用。” “此也乃是权宜之计,来年增加的盐引,主要用在九边各地的商屯等,而今年要行改革来不及,北边的屯田补种肯定是来不及,又涉及到宣府大同等处的城塞关防修筑,所耗钱粮必不在少数。” 皇帝也算是深入浅出分析了这么做的可行性。 其实这是张延龄改回粮开中的第一步。 但因北方各地的商屯土地早已荒废多年,想一年之间就重新把这些商屯土地种上粮食并能起到改善边备的作用,显然是不现实的。 那就不如增加盐引,用商贾的力量,在各地收买粮食,运到北边,已缓解弘治九年边关各处的粮食物资缺损。 这么做如朱祐樘所言,乃是“权宜之计”,皇帝认为这么做是合适的。 可对于在场的文官大臣来说,张延龄又做了一件“先斩后奏”的事情,明明我们没同意,朝廷就真的执行,还是跳过内阁票拟和朝堂议事的,这是明知道我们会拒绝,所以就打算把事完成之后再告诉我们? 这么大的事,他又是如何跳过我们,去办到的? 徐溥奏请道:“陛下,此事并不遵循大明任何的先例,以官府之力量,以盐引折换粮食调运西北,看似合理,但乃与民争利。” 周经道:“徐阁老多虑了,虽然此事由户部牵头,但真正落实的还是那些盐商,这与以往盐引折换粮食调运北方的原则并不相悖,至于商贾收购各地粮食时,所收购价格均高过市价,以户部所探知,各地收购的粮食总数有限,各地的百姓都是抢着将各家的余粮变卖,但也只是有部分的百姓有幸将粮食高价出手。” 都察院一名御史走出来,厉声质问道:“鼓动百姓卖余粮,若是秋冬后有天灾,岂不是会造成百姓冻饿而死?户部可能担责?” 周经不慌不忙道:“卖粮,并不是借粮,百姓将卖粮的银钱收在手上,若是实在缺粮的话,甚至可以再从市面上将粮食买回来,或还可多买几成的粮食。” 周经其实也觉得很无语。 说我不懂户部事? 我看你们才都是门外汉。 我都说了,那些农户是高价卖粮,还是限时、限额高价收购,他们若是拿卖粮的钱去市面上平价买粮,还能多买一些回来,何至于就被你们说成是强买强卖? 李东阳走出来,面带疑惑道:“商贾的本质,乃是趋利,何以他们会以高出市面价的收购价,去收买百姓的粮食?”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一刀见血。 周经仍旧有准备,道:“这还要得益于建昌伯所制定的规矩,商贾收买粮食,要拿到百姓所签的卖粮书,同时还要有地方官府的作保,以证明并无作伪之事。有了卖粮书之后,户部才会兑现盐引和茶引,若是商贾有作伪之事,将会施行否决制,断绝其未来参与到盐引和茶引行当中来。” “以目前调查来看,各地收购粮食的情况中,并无大的事件发生,只有百姓争相卖粮而引起的小范围冲突,其余的……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李东阳本还想质询几句,但听说是张延龄制定的规矩,他突然好像是明白到什么。 换了别人,对那些商贾的约束力必然没这么强,靠行文指令可比不上那些商贾趋利的本性,但若是换了张延龄…… 此人对商贾所施行的一系列手段可说是非常狠辣,单以今年这些商贾来看,谁都不敢得罪张延龄,自然也就不太有人敢在收购粮食这件事上作伪,这不是靠朝廷制定法规来办事,完全是靠张延龄“个人威慑力”来完成的“壮举”。 正是因为都知道张延龄敢乱来,也能乱来,之前也一直都在乱来,所以那些商贾没一个敢玩假的。 朱祐樘一看张延龄不在,众文官还是对张延龄做的改革之事喋喋不休,不由伸手打断了在场之人的质问,道:“此事都已落实下去,现也已顺利完成,如今看来百姓并无怨怼,而商贾也拿到了想要的盐引和茶引,各地盐场的屯盐也能调运,实在没必要再为此事争论。” “陛下……”徐溥却不依不饶。 他作为首辅大臣,这时候不能不说话。 但还是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朱祐樘道:“今年权宜之计施行了这些计划,前提是建立在各盐场产盐增加,需要出货的渠道,而盐又是百姓日常必需之物,方有如今之事。” “来年提前已做好一切准备,对于盐引也会有增加,也不必再行权宜之计,到时也会在朝堂上商议出更为切实可行的办法,难道诸位卿家是让户部将各地征调上来的粮食,再卖还给各地的农户不成?” 这还真是个能堵住嘴的道理。 你们不满。 先收起你们的不满。 我们都把粮食买回来调归国库了,你们不满,难道让退回去?成本谁来承担? 再者说来,这么做有意义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是天师,我是什么? 皇帝用实际的道理堵住了众大臣继续上奏的途径,即便很多大臣心怀不满,此时他们也只能隐忍。 朝议结束。 众大臣出宫时,周经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杯葛。 但他也没办法,在皇帝面前若是不去争辩,更显得自己无能,还不如现在于皇帝面前表现一番,众臣僚是否对自己待见好像都不重要。 内阁四大臣回到了内阁值房。 刘健有几分生气道:“没想到户部现在乌烟瘴气,一个户部右侍郎,竟闹到朝野鸡犬不宁。” 刘健对张延龄的敌意,内阁其余之人都是清楚的,现在他对张延龄的攻讦,则不能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此时翰林院那边来人,是侍读学士王鏊,王鏊进来后行礼道:“有庶吉士考核的成绩,需要交给几位阁老审阅。” 庶吉士每年都要考核数次,当然三年后的大考是最重要,决定是否还可以留在翰林体系中,若不能留下将会被直接外派官缺。 徐溥过去接待了王鏊,没留在值房内。 李东阳则走过去对刘健道:“现在陛下对户部中人颇为倚重,在人前还是少去说户部中事,免得再起波澜。” 刘健知道李东阳的提醒纯粹是好意。 谢迁在一旁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这个建昌伯做事还算是有几分能耐,能跳过阁部和司礼监,就把事给办了,朝廷的规矩对他而言没有束缚力,但他能解决朝廷用度的紧张,怕是历朝历代的君王也没有理由弃用,不好办啊。” 一个有能耐的大臣,急皇帝之所急,办大臣不能办的事,让大明朝的财政状况恢复正轨…… 这样的大臣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更何况张延龄还是外戚,这就让文臣能感觉到皇帝跟外戚之间的亲疏远近区别,文臣想改变什么,很是力不从心。 不多时,徐溥从外回来。 徐溥的脸色则不太好。 “徐阁老,可是此番庶吉士的考核有问题?”谢迁问询。 徐溥黑着脸道:“同样的试卷和考核内容,陛下还让人誊写一份送给建昌伯。” 谢迁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阳面色有几分凝重道:“陛下是想让建昌伯跟庶吉士的来往更密切一些,这是有培养建昌伯往翰苑之臣发展的意思,对我等可并非好事。” 谢迁道:“他既非科举出身,即便入阁,就能服众?再说,如此也坏了大明立国以来选拔阁臣的规矩……” 提到规矩,连谢迁都没继续说下去。 在张延龄身上,最不管用的就是“规矩”,若以规矩来论,外戚当户部右侍郎不同样是破坏规矩?到头来还不是让张延龄上位,而且现在文官还拿他没办法,眼看张延龄已将户部中事基本把持在手? 若张延龄入阁…… 岂会有他们四个生存的空间? 李东阳摇摇头道:“如今便说他能入阁,言之尚早,或许陛下只是想让他跟文臣走近一些,也无须过分解读。” 四人心中各有想法,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 …… 就在朝堂上众大臣为户部中事争论不休时,张延龄已出城,在五军营的军营一角,一边喝茶一边看张鹤龄、南来色在那练兵。 张延龄并未在五军营中看到周彧的身影。 要说不守规矩,周彧比张家兄弟更甚,只是因为他是太后的弟弟,从辈分上来说很高,因此朝中文臣的注意力全都在张家兄弟身上,也都忽略了周彧的各种妄为之事。 轮到休息时。 张鹤龄带着南来色走到张延龄这边,张鹤龄抬头看了看弟弟头上遮着的大伞,道:“有那么热吗?这么好的天,你是不是还要连块西瓜解解暑?” 张延龄撇撇嘴道:“有的话,更好。” 兄弟二人并排坐下,张鹤龄还有意把自己的凳子往外挪了挪,可以晒着太阳。 “都说姐夫要狩猎,可姐夫估计连马都骑不好……老二,你见过姐夫骑马吗?”张鹤龄问询。 张延龄没回答。 这是应该说见过,还是没见过? 张鹤龄似乎也不急于要答案,看着远处过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东厂太监杨鹏。 “靠,不会是姐夫另行派来监督的吧?”张鹤龄很不满。 自己在军营里,有弟弟在旁边看着,就已经很不自在,现在连太监都来? 张延龄却知道杨鹏不是为张鹤龄的事而来,起身,一摆手道:“大哥继续练你的兵,我还有事,下午再见。” 张鹤龄问道:“你要去干嘛?作何不带为兄一个?” 张延龄道:“我去赴鸿门宴,你去吗?” 虽然张鹤龄没什么文化,但也看过戏文,知道鸿门宴是怎么回事,撇撇嘴道:“有你在,别人就成了鸿门宴,还有你赴鸿门宴的道理?跟谁吃饭?” “李广。”张延龄道。 张鹤龄本还有意要跟弟弟去,听到这里半起的屁股又稳坐泰山,道:“走好不送。” 在比奸佞的水平上,张家兄弟已难有对手,可比之李广……还是逊色了些许。 这点张鹤龄也清楚,所以他才不会去跟李广一起吃饭,因为他也知道准没好事。 …… …… 张延龄跟杨鹏碰头。 杨鹏道:“已设好宴席,就在建昌伯平时看戏的戏楼内,由咱家宴请……” 本来李广的意思,是让张延龄请客吃饭,顺带坑张延龄一把。 但杨鹏知道张延龄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主,干脆自行请客,在他看来也花不了多少,只要张延龄和李广别为难他就行。 张延龄笑道:“还是杨公公你有心,请吧。” 一行离开军营往城内去。 快到戏楼时,金琦带着几名锦衣卫从戏楼那边过来,提前通报道:“爷,那位李天师带来的人不少,戏楼都坐满了人。” 张延龄望着杨鹏,大概能感觉到杨鹏在肉疼。 本以为请张延龄和李广二人,最多再有几人作陪,花不了多少银子,现在李广上来就来个包场,那不用说这笔帐也要记在杨鹏的头上。 张延龄没加理会,一行到了戏楼内,但见前来的人并不是宫里的太监或是侍卫,多为民间中人,还有不少官员,都是靠李广的荫庇获得金钱或者权力利益的,这些人被李广叫来吃饭,显然也不是请他们,而是借机跟他们索贿。 “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张延龄当着杨鹏的面,丝毫未加顾忌说了一句。 这话也算是说到杨鹏心里去。 杨鹏是恨张延龄抓了他的侄子,但他更恨李广在宫里一手遮天,自己成了李广手下可有可无的棋子,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李广在,以自己的地位完全可以在宫里混到风生水起。 现在那些人行贿根本不会给他杨鹏多少,大多数都流到李广的口袋。 …… …… 戏楼二楼的包间。 张延龄见到了李广,这并非二人的初次见面,只是这样单独的私下会面还是第一次。 沟通也是首次。 “国舅,您有礼了。”李广无论在私下里有多嚣张跋扈,至少他还知道如何应付场面事。 张延龄也不客气,都懒得跟李广打招呼,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一旁本来还坐着二人,见张延龄坐下之后赶紧起身来,目光警觉望着李广。 李广摆摆手,那二人便退出了房间,似乎在张延龄到来之前,那二人正在跟李广商议有关利益之事。 张延龄道:“李公公请我吃饭,所为何事?” 话一出口,李广脸色立变。 现在不管是宫里宫外,就连皇帝,都不会当他是太监,而张延龄却丝毫不顾念他在宫里的地位,还是把他原本的身份说出来,这也是李广最不想听的话。 “建昌伯,此乃李天师是也,御赐的名头。”杨鹏提醒道。 “天师?是能飞到天上去,还是能钻到地里去?怎么就当天师?莫不是神仙转世?拿出点本事来看看!”张延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哼!” 李广轻哼一声,似对自己被轻视感觉到不满,突然一伸手,在张延龄耳边响起风声,却是一股火苗窜天而起,只是一闪便没。 杨鹏大惊。 虽然杨鹏憎恶李广,但也忌惮于李广的“实力”。 可张延龄很清楚,李广这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用那些江湖术士的手段,欺负宫里人不懂行还是怎么着?信不信我找一些江湖神棍回来,玩的花样比你还多?或者只靠这些简单的手段,我自己也能玩出比你更高明的“戏法”! “在我面前咋呼什么呢?有本事直接用火把我点了,能随手用点低温燃烧的磷粉冒火光,也不能跟你是神仙或是有大神通联系在一起,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点瞧瞧。” 张延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的缓和迹象。 李广本来还是挺嚣张的,听张延龄提到“磷粉”,突然感觉到背脊发凉。 能直接这么揭穿他一点小戏法的人,还真没有。 就算以往也有人能看穿他的把戏,但问题是那些人的地位跟他没法相比,自然不敢去揭穿,那些人也知道得罪李广的下场会很悲惨。 但张延龄是谁? 论跟皇帝的关系亲密度,张延龄也不比他李广差到哪去,若是张延龄在皇帝面前揭穿他的戏法,那他还怎么在宫里混饭吃?怎么当他的李天师? 场面上的气势,也就是此消彼长。 张延龄用一句话,就扭转了场面上的劣势,李广瞬间感觉脸色好转了很多,坐下来给张延龄倒杯茶道:“国舅爷说哪里话?您乃是陛下的至亲,而鄙人不过只是方外中人,咱平时不是也井水不犯河水?” 李广情绪变化之大,也让一旁的杨鹏始料不及。 李广啊李广,你在人前那么牛逼轰轰的,刚才也还很牛逼,怎就突然低声下气还给人敬茶了? 张延龄道:“李公公客气了,这顿饭呢……” “鄙人请了。”李广很大度。 这就让杨鹏很感动。 自己还在肉疼,怎么三两句话的工夫,李广就舍得割肉放血? 正感动之中,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张延龄是可以让李广放血,但难保李广回去之后不会敲诈他,到时还是让他杨鹏填补今日的亏空。 “李公公,你我都是在陛下面前混饭吃的人,咱没必要互相有隔阂,你看你今日宴请本爵,本爵也不能不给你面子,那就勉为其难吃这顿饭吧,对了,你回头不会把这顿饭的账单,转嫁到别人身上去吧?” 张延龄今日比李广都要嚣张,问的问题更是非常尖锐。 李广惊讶道:“国舅爷这是说哪里话?这顿,自然是出自鄙人。” 杨鹏一听,心里非常感动。 觉得还是这位国舅照顾自己,知道李广什么德性,回头就怕找别人来埋单,自己还是要当冤大头,所以提前用言语挤兑李广,让李广不能这么做。 杨鹏心想:“这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建昌伯,别是建昌伯要对付我时有手段,对付李广时就成面瓜?也不至于,之前在宫里放火那一招……啧啧。狠!” 本来杨鹏还担心张延龄不是李广的对手,但想到张延龄其实早就对李广出手,加上今天张延龄一见面就没给李广面子,他突然觉得还是把宝押在张延龄这里比较靠谱,相比于李广的跋扈,张延龄的跋扈明显更有内涵。 张延龄伸手,意思是让李广不用再来敬茶,好好坐就行。 随即杨鹏也陪坐在一边。 桌前只有三人,旁边还有金琦带着两名锦衣卫立在门口。 张延龄道:“李公公最近可是很风光,陛下信任,听说你炼丹也卓有成效,炼出不少的仙丹吧?这些仙丹是能延年益寿,还是能长生不老?” 听张延龄提及炼丹之事,李广脸上重新有了神采,笑道:“兼而有之吧。” “别是用什么江湖术士的手段,炼一些能吃死人的丹药,然后在宫里混事,企图蒙蔽圣听?”张延龄言辞仍旧很尖锐。 李广脸色有些不满道:“国舅爷,鄙人敬重您的能力,今日宴请是为增进感情,你岂能血口喷人?” 张延龄笑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其实也好验证,或许对别人来说,无法质疑你炼丹的水平,但若是我亲自去跟陛下说的话……” 李广道:“仙丹之事,乃为陛下所信,您又岂能恶意中伤?咱有话……好好说。” 第二百九十四章 你末日要来了 张延龄脸色冷漠,好似没把李广当回事。 旁边的杨鹏都快看呆了。 心说还有敢对这位大明第一蠹虫如此无礼之人?建昌伯你就算再得皇帝的宠,也该知道什么叫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这是诚心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李公公,你请本爵吃酒,有什么事就说吧,可是有什么麻烦需要我来帮你解决?”张延龄仍旧是盛势凌人的样子。 李广忍着心中怒火,道:“乃是与户部盐引有关。” “哦?”张延龄眯起眼,打量着李广。 李广笑道:“是这样,之前陛下赐给鄙人十万引的盐引,却是到户部兑现时,发现无法通兑,甚至有拿我盐引前去兑换的人,被官府的人给拿了,以为是伪造,你看……” 十万引盐引? 一般人知晓,一定以为是李广自己伪造的,但张延龄却知道,这根本不是伪造。 弘治年间一个最大的弊病,就是涉及到皇亲国戚还有皇帝宠幸之人的占窝问题,弘治年间的盐政非常混乱,到弘治末年时,弘治帝随便赏赐给皇亲国戚的盐引就有几十万引。 李广说皇帝赏赐十万引,的确有这么回事。 大概弘治帝自己也没什么财富,只有盐引是可以归他随意调配的,便拿盐引作为一种赏赐的物品。 张延龄道:“十万引?本爵辛辛苦苦去西北打一场仗,出一万引盐引作为论功请赏之用,价值都有五万贯,而你……哼哼,一次就想兑换十万引?你莫不是以为大明朝的盐政是摆设?兑换了你的十万引,朝廷出的盐引还有意义吗?” 李广本来还对张延龄很客气,闻言起身道:“国舅爷,咱都是陛下身边的人,说话做事不用这么绝情吧?” 杨鹏急忙劝说道:“两位,消消气,和气生财。” 但观张延龄脸色,似没有松动的迹象。 李广道:“最初周经上任户部尚书时,我曾跟他提过此事,他答应会给兑换,谁知等你插手到户部,当上户部侍郎之后,这件事就不行了……周经更是对我避而不见,你这算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国舅爷在背后搞鬼。” 这话带来两个讯息。 最初周经的确是跟李广有利益往来的,这也是为何历史上周经的名字会出现在李广的“黄白米”账簿上。 但因张延龄提醒及时,周经及时收手,更是不会对李广的十万引盐引进行兑换,使得李广跟周经之前已事实上交恶。 张延龄道:“户部盐引制度,乃是陛下所定,如今户部中事一切都要以大明的典章制度为先,谁来说情都没用。” “砰!” 李广拍了桌子,道,“国舅爷简直欺人太甚,难道说我的盐引上有屎不成?为什么别人的盐引就能兑换新引,而我的就不行?信不信我把所有的盐引放到市面上,卖给那些盐商,到时你还能分清谁是谁的?” 张延龄心想,好在之前进行了盐政改革,改旧引制度为新引。 因为新旧盐引的兑换已到尾声,所有盐引兑换必须要有户部,或者说是张延龄的准许,所有旧引也必须表明出处……而皇帝所赐的盐引都是旧引。 李广是不想把自己的旧引放到市面上去卖? 就是因为这条路被张延龄堵上,他没机会落实罢了。 张延龄道:“李公公真要扰乱市场的话,那就尽管去扰乱,不过以我所知,李公公所得的盐引,引地都在两淮等地并不在北方,就怕你一时想出手十万引,没那么容易吧?” 李广本来还想跟张延龄叫叫板。 到此时,发现张延龄不吃硬的这套,他反而有些软了。 “国舅爷,咱还是有话好好说。”李广好似大变脸一般,重新坐下来,和颜悦色道,“鄙人也不要求所有的盐引都能兑换,至少也先给兑个一半……要不三成也行,鄙人要为陛下炼丹,所要耗费大量的仙草,都是需要人力物力去搜寻和购买的,如果没有财力的支持……” 这简直是坑完朝廷坑地方,坑完地方官坑皇帝。 你要把盐引变现,跟你炼丹有半根毛的关系? 不就是想获得利益,想中饱私囊?弄得好像没了卖盐引的银子,你的炼丹炉就不能运转了! 张延龄道:“要兑盐引可以,有陛下的圣旨才可,要么就继续等候,一直到兑换到李公公手上盐引的时候,你自然就能兑了。” “多久?”李广黑着脸问道。 “三五年,应该没问题。”张延龄随口道。 李广气得差点吐血。 平时皇帝对自己都毕恭毕敬的天师前天师后的称呼,现在居然被一个外戚给为难了?自己还要不要在大明混了? “国舅爷,您可真是……欺人太甚……而且到了让人无可忍受的地步。”李广咬牙切齿道。 张延龄道:“你从陛下手上拿来的盐引,再讨一道圣旨可以兑换盐引有何不可?朝廷的规矩不是用来打破的,本爵在朝中那么多敌人,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的参劾,李公公可是觉得你跟我的关系已经熟稔到,我可以为了你去打破规矩,并要承担那些文官攻击的地步?” “我又有什么好处?” 李广一怔。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利益。 李广忍住火气,再一次心平气和道:“事成之后,鄙人给国舅三万引。” 一出手就是三万引,以目前市价来说,已经到不了十五万两银子,但也能价值十二万两银子左右。 “这件事,本爵可以考虑考虑,各盐场也没那么多的盐可以外兑……”张延龄这次没有当即回绝。 如果有十几万两银子,自己还不收的话,那还是大明蠹虫? 我简直就成清流中的典范。 这种事,我当然要说回去考虑考虑。 李广冷笑道:“别以为不知,你给各地的盐商增发了盐引,却到我这里要兑换时,就没盐了?说出去谁信?” “哼!” 张延龄冷哼一声。 杨鹏赶紧说和道:“李天师,如今户部的事务都是要维持朝廷的稳定,西北用度很大,应该是陛下的吩咐,建昌伯也并非是有意为难……或许真有苦衷。” 李广怒骂道:“你算什么狗东西?跟本天师如此说话?” 一句话,就把李广平时骄横跋扈的姿态暴露出来。 这也是为何杨鹏现在逐渐转移到张延龄这边的原因。 虽然杨鹏最初投靠张延龄是被逼的,但凡事就怕有了比较,平时张延龄用他也没这么跋扈,而且也给了他好处,让他这个屁股不干净的太监捞得好处,而李广……纯粹就是小人得志,怎会给他们这些摸爬滚打起来的太监好脸色? 太监本身之间,才是同行,他们之间的争斗也是无法避免的。 张延龄道:“李公公,你少在本爵面前耍横,也少玩指桑骂槐那一套,你要是不满意,大可到陛下那里状告本爵,反正你见到陛下的次数多,但有时候……本爵也是随时可以入宫。” 在这点上,李广就有点无力。 那么多大臣一起联合起来攻击张延龄都没效果,光靠他李广去攻击张延龄,皇帝就会相信了? 但他也不是没办法,他威胁道:“国舅爷在朝中风光无限,我一介方外之人,自然没法跟您的影响力相比,但有一点……我平时没事就会夜观天象,最近发现大明紫微星暗,似是有妖邪而生,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我用常规手段去攻击你,皇帝肯定不会听,更别说采纳。 但我能用那些文官所不能用的渠道,就是用所谓的天机来攻击你,你可知皇帝在天相方面是有多相信我? …… …… 交锋已经几个回合。 杨鹏最初觉得,是张延龄占尽上风,但在李广提出什么天象问题时,他知道,张延龄已处于绝对的下风。 你张延龄跟那么多文官有仇怨,如果李广再在暗中拿天象来攻击你,文官趁机落井下石…… 你岂不是要退出朝堂? 张延龄则笑着拍拍手道:“李公公提醒的是,那估计令大明紫微星暗的妖邪,就是本爵?你赶紧去跟陛下说,可别让大明因此而有什么不测,到时陛下怪责你知情不报,本爵正好早已厌倦在朝中办事的举步维艰,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你可一定要成全本爵。” “你!” 李广听了这话,本不觉得是实话,但见张延龄这么坦然的态度,却又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 “走了!这种宴,吃起来也没个意思。” 张延龄完全不给李广颜面,起身便走。 杨鹏急忙道:“建昌伯,您息怒,今日之宴。” “本爵只跟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吃酒,不喜欢跟一些胡说八道的阉人说话,你杨鹏也好自为之!” 张延龄这话既是在攻击李广,也好像是要跟杨鹏划清关系,让人不觉得他二人之间有何联系。 …… …… 李广绝对没想到,自己跟张延龄的会面,会以如此尴尬的方式结束。 “李天师,咱……”杨鹏已不知说什么好。 自己是从中引介人,现在客人就这么被气走,李广一定不会检讨自己,而会把责任迁怒于旁人。 李广怒道:“这个外戚,给朝廷办了几件事,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却不知自己就是野鸡一只!插上凤凰毛,他也没有凤凰的样子!” 杨鹏苦笑了一下。 就算李广真的生气,但这种话除了过嘴瘾,有什么实际意义? “李天师,有关天象的事,您还是莫要跟陛下提,这种事弄不好的话会……”杨鹏自然想替张延龄说话。 李广冷冷打量杨鹏道:“他都这么说了,本天师还会怕了他不成?为何不跟陛下提?” “您……” 杨鹏本来有很多理由,但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以他平时所见的张延龄,跟今日宴席上的张延龄,完全是两个人,这就让他费解。 联想到之前张延龄对付李广的手段,张延龄绝对是那种谋定后动之人,怎会这么轻易就被李广激怒,还把双方矛盾激化?并得罪李广这个小人,甚至还暗示李广应该怎么去攻击他,还说不怕被他攻击…… 李广道:“看本天师不在陛下将他攻击到体无完肤,就算是外戚又如何?他在本天师面前,算个屁!” 杨鹏此时也不急不忙了。 算个屁? 你看不起人家,但涉及到赚钱的事,还是要求着人家,现在只是被人给顶回来,你才这么气急败坏。 别是这一切都是建昌伯的计策,故意让你去皇帝面前拿天象来攻击,陛下如此睿智之人,就算在炼丹上听信于你,但在涉及到天象和用人问题上岂会对你事事听命? 到那时…… 李广拂袖道:“杨鹏,这顿宴,就归在你身上,你给本天师好好收场,至于那些给本天师送礼的人,一概都把礼物送到本天师的府上,你该截留的话……定不饶。” 杨鹏本还以为李广真的会听张延龄的,不把今日的账单交给别人,谁知还是低估了李广的无耻。 此等人说话根放屁一样,也难怪张延龄不想跟这种人合作。 …… …… 李广也走了。 来吃酒的人,没有一个脸色好的,其实杨鹏也完全可以把账单再转嫁出去,让今天来吃酒准备送礼的人承担。 但他没这么做。 他现在觉得自己在夹缝之中,更需要小心,既要应付李广,又要应付张延龄,至于一顿饭钱,就算多,还不至于让自己倾家荡产。 可当他找到戏楼的掌柜,提出要结账时。 戏楼掌柜笑道:“杨公公,您这是说得哪里话?这顿酒,就当是在下孝敬您了。” 杨鹏瞬间感觉自己肉没那么疼了。 他正要转身走,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这里幕后的东家,可是建昌伯,岂是你随便说请宴便能请宴的?” 掌柜道:“本来不该跟杨公公说,但既然杨公公您提出来,那在下也不隐瞒,其实就是建昌伯临走时候交待,说是只要这顿酒要由杨公公来结账,就说免了,还不让在下告知杨公公。” 要说之前杨鹏对张延龄还只是面子上的敬畏。 听了这话,他突然觉得有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杨鹏脸上突然露出笑容。 掌柜好奇问道:“杨公公,您笑什么?” 杨鹏笑着摆摆手,意思是不能说。 可当他走下戏楼的楼梯之后,便一脸轻松道:“建昌伯如此算无遗策的之人,岂会让李阉乱来?必然是早就预备好了一切,李阉,你得罪谁不好,今日得罪建昌伯,你末日要来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解梦 李广回到宫里。 一时间,他自然是不会轻易对张延龄出手的。 但他也不会久忍,一旦他有机会出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放过。 李广跟张延龄的冲突,在朝野中没有任何人去传言,也是所知之人不过当时在包间内几个,都不会往外传扬。 在那些文官印象中,李广跟张延龄应该是穿一条裤子的,否则为何会一起吃饭? 他们一起吃饭,这并不是秘密。 都还以为二人关系密切,或是谋划什么乱国的大事。 转眼已是十月底。 天已经很冷。 京师中第一场雪酝酿了几次,终于还是下了下来。 最初是雨夹雪,后面就是鹅毛大雪,也不知为何这场雪会下得这么急这么多,一连两天都在下雪,天气骤然从零度左右,到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样子。 众大臣还是按部就班每天上朝下朝,但张延龄却再未于朝堂上露面。 好像大明朝堂上就没存在过这个人一般。 十月最后一天。 朱祐樘在散朝之后,从奉天殿出来,但见众太监还在扫雪。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对一旁跟着的李荣道:“去传李天师到乾清宫。” 朱祐樘有个两三日没赐见李广,据说是李广最近正在炼一种新的丹药,已超出延年益寿的范畴,有长生不老的趋向。 李广到底也是聪明人,他知道不能上来就给皇帝献什么长生不老丹药,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胯,最重要的是要让皇帝感受到“疗效”。 …… …… 当李广出现在乾清宫时,皇帝已等候多时。 朱祐樘将众人都屏退之后,这才起身到李广面前道:“天师,为何这几日,朕对于你之前的丹药……好像不起作用?” 李广到底是明白一些药理的,他知道朱祐樘这是体内产生抗药性。 “陛下,您乃是龙体,与常人不同,或是仙丹已有了巩固您身子的作用,再加巩固的话,恐怕要换旁的仙丹才可。” 李广信口胡说。 朱祐樘皱眉道:“若是仙丹已起作用,那不应该是……不用仙丹也可以……而不是服了仙丹也无效?” 你李广是不是当别人都是蠢人? 在讲你的那些歪理之前,是不是先考虑一下旁人的智商?你当眼前这个皇帝就那么好蒙的? “回陛下,其实是这样,这边又炼了新的丹,第一炉已经出来,陛下是否要先服用?” 李广也知道自己的逻辑有点崩塌,不能多解释,否则很容易露馅,还是用点新东西转移皇帝的视线。 朱祐樘点头道:“还不奉上?” 李广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匣,从里面拿出一颗丹药。 朱祐樘正想吃,突然想到什么,拿到手里的丹药又放下,道:“还是先让太监尝试服用过。” 李广道:“陛下,丹药就这一颗……这毕竟是仙丹。” 皇帝要用药,自然是要有防备的,但眼下李广说只有一颗仙丹,难道把仙丹分一半给太监尝试有没有毒? 朱祐樘在犹豫之后,还是把丹药放在嘴里。 随后朱祐樘闭上眼,过了很久之后,李广问道:“陛下,仙丹可有被您的龙体吸收?” “嗯。” 朱祐樘没回答。 李广笑着续问:“仙丹可有在陛下龙体内起作用?陛下可有何感受?” 朱祐樘还是没有睁眼,脸上却有一股很陶醉的感觉,道:“是有一些功效,果然是仙丹……” …… …… 皇帝陶醉了很久,终于睁开眼。 李广恭敬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您已因服用仙丹,延年益寿至少有三十年……” “是吗?”朱祐樘面带笑容。 “正是。”李广言之凿凿。 朱祐樘脸上的笑容收敛,疑惑道:“可为何朕总是觉得有不好的地方?以往朕每晚很少起夜,但最近……总是起夜,身体也有虚弱的迹象?” 朱祐樘到底也不是傻子,他心中是认同李广的,还觉得李广的仙丹可以延年益寿。 但身体还是太诚实。 成天吃那么多重金属超标的丹药,身体能好就怪了。 李广道:“此乃龙体转为仙体的征兆。” 朱祐樘叹道:“朕也不求什么成仙得道,自古以来那么多君王都在追求这个,谁又真的成功了?朕又不是什么旷世明君,做几十年皇帝,朕已心满意足。” “陛下,您本就为九天神龙转世,只是因为您仙格中注定有灾劫,需历经灾劫之后方能成仙……自古以来的君王中,也有成仙得道的,以臣跟上天沟通所知,汉武帝和唐太宗二人,都位列仙班,同时还有很多君王是亚仙……” “何为亚仙?” “便有长生之得,但尚未修炼得道,只是他们将君王之位让给了子孙后代,而自己隐世修炼。” “哦,原来是这样。” 一个在瞎编,一个却好像对此深信不疑。 二人的沟通倒也算顺畅。 “那不知朕的灾劫,可有经历过去?” 朱祐樘问到这里,终于掉进“圈套”,至少李广是这么想的。 李广道:“陛下要成仙,要历经三个大的灾劫,分别是在少年、青年和中年之时,而陛下所经历的第一个灾劫,已顺利渡过……” 朱祐樘想到自己少年时所经历的苦难,不由点点头,好像对这种说法表示认可。 “陛下目前,应该是在经历第二个灾劫。” “何为第二个灾劫?” “陛下乃九天神龙,当时下凡,便受妖邪三足蛇所害,而三足蛇也落到凡间,继续危害陛下龙体,至于三足蛇是谁,臣还没有推算到,若是能找到的话……臣必当想方设法为陛下剪除后患。” 李广可不能直接说,这个灾劫就是张延龄。 说越玄乎越好。 他心里也在暗暗得意:“我隐忍这么多天,不就是为现在出这口恶气?看我怎么把你搞到万劫不复,到时你必须跪在我面前求我!” 朱祐樘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个三足蛇,有何特征?他是属蛇的?还是说……他身上有什么特别印记?” 李广有几分疑惑。 为何皇帝今天这么“上道”? 居然会主动问询这个三足蛇的特征? 这不是给我瞎编继续提供素材? 但李广也很精明,感觉到事情有异之后,他也就不敢再继续顺杆往上爬,他摇头道:“臣尚且还未得上天的警示,或陛下所经历第二劫难,也不到时间,所以臣只能继续推测,以求能为陛下早日除难。” “嗯。” 朱祐樘微笑点头道,“那辛苦天师了,天师真乃朕的护身符也,有天师在,朕便可以高枕无忧!” …… …… 李广本来想一次就把张延龄陷害进去。 但在发现事情有异常之后,他只把话说了一半,没提到任何跟张延龄有关的线索,没给人怀疑的机会。 可他走出乾清宫之后,心里还是在犯嘀咕:“那外戚做事跋扈,既然他早就在防备我,难保他不会提前跟陛下说,可能我会拿天机等事来陷害他,在这种事上我可不能操之过急。” 他人刚走出来,还没等往自己炼丹房的方向去。 就见有太医院的人往这边来。 “宋太医,你们这是要干嘛?”李广迎过去。 太医院来的人是宋太医,而旁边还有坤宁宫的太监张永。 宋太医和张永都给李广行了礼。 张永回道:“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所以请宋太医去给皇后娘娘诊病。” “皇后娘娘病了?”李广脸色带着几分喜悦,好像终于有自己用武之地。 “李天师,若没旁的事,我等先往坤宁宫去。” 张永急着带太医去给皇后复命,也就不想跟李广多说什么。 在张永和宋太医走之后,李广匆忙往炼丹房方向而去,好像皇后生病之事,成为他可以搞事情的契机,他要把握机会。 …… …… 坤宁宫内。 张皇后正在跟弟弟张延龄见面。 张皇后其实并没有生病,对于弟弟突然入宫造访,还说让人给她找太医的事,也有诸多不解,但又不是什么坏事,她也没多问询。 “延龄,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若被陛下误以为我染病,你当是什么好事吗?” 皇后见弟弟正在那吃宫里的糕点,不由厉声问询。 张延龄撇撇嘴道:“姐姐听我的就好,是因为有人想陷害我,我不得不让姐姐帮忙。” 张皇后生气道:“有人陷害你,你只管把人拿了就是,天下之间还有人敢跟我张氏一门作对?” “如果那个人,是陛下都信任无比,甚至还不能缺少的呢?”张延龄反问。 “你是说……徐阁老?还是吏部的屠尚书?”张皇后甚至都没往宫里联想。 张延龄道:“是李广。” 张皇后摇头道:“他一个宫里修仙的人,与你何干?” 张延龄叹道:“姐姐,这次你就听我一次,我跟他因为盐引的事有了仇怨,他甚至当面警告我说,要我顺从他,否则就在陛下面前要我好看,随后我派人去他祖籍调查过他,发现他在入宫之前就只是个江湖术士,少年时跟道士学过几天的鬼画符而已,根本不懂什么炼丹符箓之事。” “你……你是说真的?那你怎不跟陛下说?”张皇后将信将疑。 平时丈夫宠信李广,当妻子的虽然没明说,但心里还是有刺的。 在这种事上,她肯定会站在弟弟这边。 张延龄道:“陛下对李广信任如何,恐怕姐姐比我更清楚,之前我也跟陛下暗示过这件事,但陛下显然在我和李广面前,更愿意相信李广。” 张皇后蹙眉道:“那我回头跟陛下说。” “姐姐还是别去说,这可能会影响到陛下对咱张氏一门的信任,其实如何对付李广,我早就有计划,但这个计划需要有姐姐配合,因为只有姐姐才会令那个李广麻痹大意,不起疑心。”张延龄道,“等令李广的行迹败露之后,陛下也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到时不用我们再说什么,陛下也会将其赶出宫。” 听到这里,张皇后才点头道:“那就听你的,你啊你,最近也不知为何如此多的鬼点子,还是娘说得对,总要给你找点事做,不然都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 …… 张皇后真的在装病。 她接受了太医的诊治,显然太医对她的病情一筹莫展,在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也找不到良策。 过不多时,爱妻心切的朱祐樘便出现在坤宁宫内。 “皇后,你……身体如何了?”要说对妻子的关心,朱祐樘也算是做到了极致。 他的父亲就算独宠万贵妃,但身边还是有一堆的妃子,可他自始至终就这一个。 张皇后摆摆手,示意让太医和太监、宫女都退下,这才用有气无力的口吻道:“陛下,妾身身体并无大碍。” 朱祐樘道:“还说没事,看你这脸色,煞白一片,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对,才过去没几日啊……” 张皇后想到弟弟的说法,装病一下或许还能令皇帝多增加几分关心,抽出时间来陪自己,再想到弟弟教给自己装病的手段和用具,瞬间感觉到弟弟的高明。 本来张皇后是没多少心机的,但在张延龄的教导下,已开始往心机女的方向发展。 “陛下,其实是臣妾小睡,梦见有一神龙落在了万岁山上,随后臣妾就惊醒了,臣妾甚至都不知是几时小寐过去的……臣妾醒来之后,身体便有异。” 张皇后的说法,也正是弟弟教给的。 朱祐樘满面疑窦之色道:“莫不是皇后又有喜了?” 张皇后没好气道:“陛下,您自己不也说过,才过去没几天吗?” 朱祐樘登时气馁。 女人的好事才走几天,那不是有喜,是有鬼。 “臣妾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还望陛下能找人帮忙参透,看是否上天的警示。”张皇后道。 朱祐樘点点头。 他对妻子做了一番安慰,大概的意思是让妻子放宽心。 等朱祐樘从坤宁宫出来后,也觉得哪里不对。 想去解梦,但他身边人懂这个的有谁? 除了李广? “来人,再去将李天师叫到乾清宫,朕还有事要问他!”朱祐樘也只能二度相请。 第二百九十六章 坑弟 第二天。 建昌伯府,张鹤龄亲自登门来,趁着弟弟早晨出门之前堵门口。 “你不去京营整顿兵马,作何到我这里来?”张延龄好奇望过去。 张鹤龄道:“姐姐病了,我打算入宫去看望一下,你不一起?” “皇后染恙在身,她人在皇宫里必然是卧榻的,你觉得咱两个弟弟前去……方便吗?”张延龄好像有事情很忙的样子,并不打算应张鹤龄邀请一起入宫。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可是咱姐姐,砸断骨头连着筋,再说了,坤宁宫那地方还不是咱兄弟想去就去?” 言语之间,张鹤龄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去,兄长想去的话,随便。” 张延龄说完,有要出门之意。 张鹤龄皱眉不解道:“你小子,平时最喜欢那些邀宠献媚的,怎这次姐姐生病,你都不着急的?说吧,你有何阴谋?” 第一次,张延龄觉得这个兄长说话,好像有脑子了。 但这种有脑子,显然不是建立在合理推测的基础上,就是纯粹没事找事的瞎蒙,故意给人找茬,不幸言中罢了。 “我说某人,你说话可要讲证据,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喜欢邀宠献媚?或者你自己喜欢干这套,也觉得别人跟你一样是吧?” 张延龄显然不会承认,自己跟张鹤龄是一路人的。 张鹤龄不屑道:“少在为兄面前装样子,之前给宫里送去那么多东西,还有娘那边……你倒是挺大方的,还在这里说你没献媚?” 被张鹤龄这一说,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好像自己是进行了一些“礼尚往来”的事情,但是否邀宠献媚…… 我张延龄这种实力派,需要靠这种路子来笼络皇帝和皇后的宠信? “某人你要入宫我不拦着,你也别碍事,我还有旁的要紧差事。”张延龄不想跟这个兄长纠缠。 “你先等等,我还有事问你,是昨日你去见李广的。”张鹤龄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他跟你说盐引的事,我听说他那里有十万引的盐引,都是姐夫赐给他的,听说他还在户部把这些盐引以旧换新出了麻烦,想让你通融,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张延龄对于张鹤龄的“耳聪目明”没有觉得多惊奇。 其实这些风声,正是张延龄自己放出去的。 张延龄就是要塑造一种,自己跟李广已经交恶的表象,这是为防止李广暗中用一些他所预料不到的阴招,最好的办法。 至于在皇帝面前吹风,那是最低级的做法,张延龄很清楚在朱祐樘眼中,他跟李广“手心手背都是肉”,不会随便偏向于谁,先开口攻击对方的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有些事需要皇帝自己去调查和了解,比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要有效得多。 “是有这么回事,我没答应他,怎么着?”张延龄也没否认。 张鹤龄不忿道:“他一个阉人,连个蛋都没下,要那么多盐引作何?姐夫也是的,给他怎不给咱?正好今天入宫,为兄要跟姐夫说一下……你最好还是一起去,咱兄弟俩要是能拿十万引盐引的话,还用累死累活的?为兄肯定多买几个大宅子金屋藏娇,江南的美女一买我买一船……” 真是有志气的好青年。 张延龄突然觉得,历史上兄弟俩最后的落难也就是咎由自取。 难道在吃喝玩乐之外,就不能想点别的? 张延龄道:“你明知我现在于户部中当差,负责帮陛下搞盐政上的改革,还要给我添乱?我不给李广兑现那十万引的盐引,他还不定要怎么编排我,你居然也出来添乱?户部盐政出了问题,最先承担责任的是我,现在朝中上下都盯着我,你不会是想坑弟吧?” 张鹤龄:“……” “我现在严令你不得去跟陛下讨要盐引,我还要上奏,把严谨勋贵讨要盐引的事形成定制,现在市面上盐的价格已经很低,我好不容易搞出点政绩,我容易吗我?” 张延龄一副劳苦功高却又不被人理解,还总有人扯后腿,望着张鹤龄的目光也是恨兄不成器。 “嘿,真是长能耐了,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还非要去要,你不要我还要……为兄最近正好缺钱花。” 说到这里,张鹤龄正色望着张延龄。 好像在说,你要是给我俩钱花花,解我“燃眉之急”,我就不着急去讨要盐引,但若是你不给…… “老二,你别走啊,咱有事好商量,你不进宫我怎么跟姐夫开口啊……咱商量一下,别十万引,一万引也成啊,要不五千引?给个零花钱不过分吧……” …… …… 张延龄没再理会张鹤龄。 兄弟俩本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张鹤龄喜欢讨要盐引,就让他去,以为朱祐樘真就那么“昏庸”,盐引是被人讨要就无限赐予的? 你张鹤龄最近好像还惹着麻烦在身,皇帝要赏赐给你什么,一定也要掂量一下,这么做是否会惹来朝中甚至是天下人的非议。 大概张鹤龄自己也有点自知之明,所以才入宫去当乞丐前,先来找弟弟商量一起,也是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面子,讨不来值钱的玩意。 张延龄当日要去礼部。 在礼部等了半天,徐琼才从宫里回来。 “延龄,听说皇后娘娘病了?还说你兄长已入宫,为何你没去?”连徐琼都知道了皇宫內苑的事情。 张延龄叹道:“我又不是大夫,皇后生病,我入宫又能帮什么忙呢?” 徐琼不解道:“你不是大夫,居然会替宾之的儿子治病?也罢,这是你要的东西,老夫已详细上奏了有关跟蛮夷谈判的结果,尤其涉及到东边朝鲜和辽东等处的地方事务,不过最近大明跟朝鲜来往不多,似乎如今朝鲜有新主吧?” 弘治九年时,朝鲜执政的国王,是朝鲜历史上有名的昏君燕山君。 这个人嗜杀成性,而且喜欢搞一些大的风波,专门跟文人作对,当然他下场也不怎么好,那都是后话。 总而言之,这个燕山君对大明也不够虔诚,对于大明的朝贡也都断了,之前只是派过使节来通知了他登位的消息。 张延龄道:“最重要的,还是草原的安宁,跟兀良哈的谈判有了结果,及早公布出去,也让草原其余的部族知道我们大明的态度,我们可不希望草原被谁给纳为一体。” “嗯。” 徐琼对于这种番邦外交的事显然也不感兴趣。 在徐琼看来,他更在意的是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想的是如何能更进一步,最好在死之前能入阁。 换了以往,徐琼绝对是不敢有此想法的。 历史上的徐琼,为自己能当一任的礼部尚书而感觉到此生无憾,但现在有张延龄的相助,令他当礼部尚书顺理成章,显得没多大挑战,而他又是榜眼出身,曾在翰苑为官,按资历来说是有资格入阁的,那对于文官来说…… 可是光宗耀祖,文人最高荣耀。 “延龄,最近陛下是否有跟你提过,内阁……增人之事?” 徐琼三两句之后,还是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来。 张延龄本来就是来跟礼部过一下外交文书的,谁知会被徐琼拿入阁的事为难。 张延龄摇头道:“陛下未曾在我面前提过,我又不是翰苑之官,陛下怎会在我面前透露这些呢?” 实话实说,又尽量不打击徐琼的积极性。 如果一棍子就把徐琼打死,那徐琼以后也不会多巴结他,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巴结,很多时候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就好像徐琼喜欢给张延龄介绍联姻对象,再或是徐琼暗地里会替张延龄在朝堂说话…… 都是讨好的不同方式。 徐琼叹道:“老夫老了呀。” 张延龄心想,你是老了。 而且老了之后,心思也多了,当个礼部尚书不挺好?非要拿礼部尚书当跳板,难道你入阁之后还能当首辅不成?就算徐溥退下来,后面还有那三位。 刘健年岁是大一点,但架不住李东阳和谢迁年岁没到退休之后,人家不犯错误的话,你几时能当上首辅? 世伯啊,做人要知足。 “今日时候不早,我先告退,以后再登门拜访求教。”张延龄起身行礼。 徐琼道:“最近听说你跟尚未服阕的程学士走得很近,有时间老夫也去拜会一下,詹事府很多事现在无人打理,陛下对翰苑体系的官员,似也有一些要见,可能近期会有调整,你多留点心。” 说来说去,还是在提醒张延龄帮忙问问,或是帮说一下他入阁的事。 “好。” 张延龄还是不拒绝。 二人作别之后,张延龄即刻便从礼部离开,往刑部而去。 …… …… 皇宫里。 乾清宫。 张鹤龄前去探望完姐姐之后,便跑到乾清宫来烦朱祐樘。 朱祐樘本还想好好问询一下这个小舅子在京营军旅中的感想,等发现张鹤龄是为了利益而来时,朱祐樘也不厌其烦。 “鹤龄,你为何突然提到盐引的事?莫不是最近府上有什么周转不灵的地方?” 皇帝说话的口吻,其实跟张延龄也差不多。 谁都知道你小子最近不缺钱,居然还跑来讨好处。 张鹤龄憋屈着脸道:“陛下,您忘了之前罚臣的俸了?” “那点……算什么?你要是缺俸禄的话,朕回头让人把你的俸禄,以赏赐的方式发还给你便是……” 哭穷,那就给你应该得的。 不是没有俸禄吗?或许朕还可以多给你一点。 张鹤龄道:“可是盐引更值钱啊。”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属于不要脸了。 若是以往,他或许还会从张皇后或是金夫人那里,婉转让两个女人来给自己求。 但现在张皇后染病在身,这种事也就亲自上了。 他觉得既然自己的弟弟立下那么多功劳,皇帝应该会看重张家人,或许就不会拒绝了呢? 朱祐樘沉下脸道:“本来赐给你,也是可以的,但这种事还是先问问你们兄弟二人的意见,若是延龄觉得应该赐给你的话,那朕就同意了。” “真的?” 张鹤龄就好像个在央求大人买玩具的孩童一般,惊喜中所带天真的性情,也是溢于言表的。 本来他黑挺惊喜,等回头一想,自己正是被弟弟拒绝之后,才来亲自求皇帝的,如此说来…… “陛下,这种好事,臣那弟弟怎会回绝呢?臣就替他答应了,您就赐给臣一人……要不赐给他一些也行,其实他最近很忙,一直在为朝廷办事,都没时间入宫……” “是吗?” 朱祐樘之所以会说问张延龄意见,是因为皇帝知道张延龄肯定不会同意。 张延龄也不可能前脚上奏了不要赐给勋贵盐引,以乱了盐政,回头就打自己的脸自己来求。 张鹤龄笑道:“可不是,陛下也应该体念一下他的辛苦吧?” “辛苦是有,但你要更辛苦才是,军中的事务有那么轻松吗?朕给你的差事,若是能办好,尤其是在秋狩时,你掌管的兵士有好的表现,朕也就赐了,若是不好的话……也免再提。” 皇帝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小舅子跟另外一个小舅子,完全不是一码事。 这个小舅子的脸皮太厚了,就是个死缠烂打的熊孩子,讨不到好处,赶都赶不走。 再加上朱祐樘因为妻子生病的事,本来就会心疼一下两个内弟,在此时会给张鹤龄一个机会,其实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姐夫啊……” “称陛下!” “陛下,臣其实已经做得够努力了,最近从来没旷工。” “那你今日呢?” “今日不是情况特殊,乃是姐姐……” “称皇后。” “是,姐夫,这不是因为皇后生病了,我入宫来看看吗?” “……” 这个小舅子不讲规矩起来,就是个市井泼皮,朱祐樘都很头疼。 好在以往是两个小舅子都让他头疼,现在只头疼一个,只要以后堵着宫里的门,少见他几面,似乎问题也不大。 朱祐樘面色很坚决道:“皇后正生病,要赐也等皇后病好了,还有秋狩时你表现不好,门都没有。来人,把寿宁侯送出宫,他再废话就让人轰出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朝堂。 本来当天的朝议没什么波澜,朝廷这几天也算风平浪静,加上张延龄没有出现在朝堂,也没谈到户部中事。 都以为无惊无险又是一天…… 却在此时,朱祐樘公布了一个让在场大臣大跌眼镜的事。 要在万岁山上修亭子…… 徐溥道:“陛下,万岁山乃皇宫紫气所在,若轻言在万岁山上修亭,岂不是要伤我大明之元气?” 宫里本来是没有“山”的,但在永乐年间,按照气相、方位等堪舆玄空的理论,由明成祖朱棣派人主持,用泥土堆出来这么一座山,是为皇宫的“镇山”。 估计朱棣是想以这种方式,镇住他自己以及子孙万代的皇位。 大明历来的共识,也认为这座山乃是坐镇皇宫的“龙山”,取名万岁山,也意味着大明和皇帝可以万岁。 朱祐樘一脸严肃之色道:“皇后染恙在身,言梦到万岁山有神龙降世,朕问询李天师有关解梦之事,李天师言……乃邪龙降世,与万岁山的龙气相斗,所以必要以亭台镇压,所以朕才决定此事,诸位卿家难道还有旁的意见?” 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李广是大明蠹虫之首,对大明朝堂的影响也很大。 李广以自己意愿所安排的很多传奉官,已深入到朝廷各衙门,有很多根本没有能力,在正统文官看来是祸乱朝纲之所在。 张延龄再“无耻”,也没有安排太多的人入朝,而且以为大明做事的能力来说,张延龄至少还是做了几件实事的,可李广就…… 平时皇帝很少提到李广,所以众大臣的着眼点,都在于怎么把张延龄赶出朝堂,今天却让他们意识到,原来还有个对皇帝影响很大的祸患,居然没事建议修什么亭子? 犯得着吗? 徐溥道:“陛下,修亭之事,应当谨慎为之,此事涉及到大明国祚之安定。” 其实徐溥更想说的是,这么做劳民伤财。 但皇帝人家都说了,这是为他老婆治病,当大臣的也只能挑皇帝所忌惮的事说,皇帝不是最信道家鬼神那一套?我们就拿天命来说事,若以劳民伤财为进言的突破口,就显得大臣很不识大体。 “徐阁老,朕一向不知,你对堪虞之术,有研究吗?” “这……” 一个问题,就让徐溥感觉到很为难。 简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非要拿道术来说事,可问题是……你不懂啊。 你也没说自己懂。 朕是请示过“高人”的,现在高人说要修亭子,你们说这么不合适,是不是应该找个更权威的出来说服朕才可以? “此事就着工部来修建,朕会以太常寺着人来制定修建方略等……” 朱祐樘对此事好像很坚决的样子。 徐溥请示道:“那陛下,不知由何人来主持修建?” 朱祐樘想了想,道:“就由建昌伯来主持。” 又是张延龄。 平时朝中事,由张延龄处理也就算了,难道宫里修个亭子,也要张延龄去监督?这些文官自然不满,这意味着张延龄在未来修亭子这段时间,可以随意进宫,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好事。 “陛下……” “此事便这么定了,着人去通传吧!” …… …… 当萧敬带着皇帝的旨意,到建昌伯府去找张延龄时。 却是张延龄和张鹤龄两兄弟正在吃酒。 张鹤龄还在对弟弟抱怨没同意他领盐引之事,试图用软磨硬泡的方式,令弟弟屈服。 “老二,你不能把咱家的基业都葬送出去,这可涉及到张家未来几代人的安稳。” “两位爷,司礼监的萧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 “这老东西来干嘛?” 张家两兄弟,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过了不多时,萧敬被东来酒请进来,本来萧敬到别人府上,别人一定会出门恭迎,现在这两位……连座位都没起来,但是把他萧敬请到内堂来,也算是给面子了。 “萧公公,快过来坐,正好一起吃个午饭。”张延龄笑道。 萧敬先打量了一下张鹤龄,似乎对张鹤龄没在军营而出现在建昌伯府有几分惊讶,随后笑着对张延龄道:“建昌伯见谅,咱家是奉皇命而来。” “何事?”张鹤龄没好气问道。 张延龄笑着拉张鹤龄一把,意思是起来迎接一下。 但张鹤龄脾气上来,就是端坐不起。 萧敬道:“有两件事。” 张延龄道:“萧公公不妨坐下来说,我们边吃边说。” “不必不必,说完还要急着回宫,有旁的差事。”萧敬可不想触霉头,这两位不待见自己,那就不待见好了,反正也知道这俩是什么人物,自己权势再大也开罪不起,他道,“第一件事是这样,皇后娘娘抱恙在身,陛下问询过李天师的意见,说是要在宫里万岁山上,修建一座亭台,陛下在朝堂上已将事定下来,准备让建昌伯您主持,由工部派工匠修建。” 张延龄笑而不语。 张鹤龄这怒道:“宫里修什么亭子?就算修亭子,那跟我们有何关系?” 萧敬陪笑道:“两位不要动怒,这是陛下交待下来的,咱家不过是转告御旨罢了。” 张延龄道:“劳烦萧公公回去跟陛下通禀一声,就说这件事我不太明白,我也不了解什么天象之类的,至于如何修建,还是谁建议,谁来修为好。” “啊?” 不但萧敬惊讶,连张鹤龄也觉得不可理解。 张延龄居然直接推辞了? “建昌伯,您……” “萧公公不必多言,只管如实跟陛下说,相信陛下也不会强人所难,让我做一些不懂的事,若是修建不好的话,对皇后的病情无异,反而可能会遭到……不好的灾劫,您说呢?” 萧敬为难,不知该如何劝说。 张鹤龄则打量着张延龄,眯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有阴谋啊。 “萧公公,不知这第二件是何事?”张延龄继续问道。 萧敬叹道:“是有关您封侯之事,相关事宜,已落实到差不多,估计在这几天,就会把流程走完,到时您或还要入宫一趟。” 张延龄道:“这是好事,我自然会去的,一切都会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那万岁山修亭子之事……”萧敬还是希望张延龄能答应下来。 “萧公公只管如实将我的想法告知陛下,若是陛下不同意换别人,我还会亲自入宫找陛下言及此事,劳烦萧公公走一趟了。” 张延龄态度坚决。 萧敬不能勉强,无奈道:“那咱家这就回去,两位……告辞了。” …… …… 把萧敬送走。 张延龄回来坐下,正要给自己斟酒,手被张鹤龄按住。 “老二,你老实说,修什么亭子的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张鹤龄一脸贼笑问道。 张延龄没好气道:“某人,你耳聋了?是陛下问询过李广,亭子是李广建议修建的,我连督工的事都不想做,跟我有何关系?” 张鹤龄道:“嘿,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我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怎么这么赶巧,姐姐就病了,那个李广还说要修什么亭子,不在别处居然在姐姐所说的万岁山上?你敢说这件事跟与你无关?” 无关? 当然与张延龄有关。 历史上李广是怎么死的?不就是在万岁山上修了毓秀亭? 以张延龄对历史的了解,李广早就有修亭子的想法,这次他借机跟李广交恶,甚至暗示李广可以用把他定为奸邪的方式,让皇帝冷落和铲除他。 再故意跟张皇后说,自己梦到万岁山上有龙降临,而龙的形象却不是什么“神龙”,在道家言,那可是邪龙。 李广一听,这是上天都在帮我,我刚说朝中有奸邪对皇帝的紫气形成影响,皇后不偏不倚这时候做梦说有邪龙降在万岁山上,那我还不趁机进言在万岁山上修亭子镇压?回头再建议让张延龄来修亭子,到时再说其中有异象,跟皇帝说张延龄就才是那邪龙,我再用一些玄乎的手段,让张延龄身上冒点黑气或是别的被认为不详的东西出来,皇帝还不深信不疑…… 计划对李广来说,简直是完美无缺。 却不知这一切都是张延龄暗示和规划的结果。 现在一切都没有超出张延龄的计划。 当然,如果李广没有中套的话,对张延龄没有任何影响,大不了再用别的方法,但显然李广那点小心思都被张延龄所掌控。 现在皇帝让张延龄来主持修亭子,明摆着是李广要用阴谋,张延龄还能往前钻的? 如果张延龄实在推不掉,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李广不是想在我身上用异象来让皇帝相信吗?或许你没这想法?但可惜…… 我有啊。 如果在修亭子的时候,让皇帝看到你身上冒出一些不祥的玩意,你说皇帝会怎么想呢? 如果到时宫里再发生一些灾祸…… 张延龄是不会把小外甥女弄死的,但放把火或是来点别的,反正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很难吗? 这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你所擅长的,来对付你。 知道皇帝最信这些玩意,当然还要用皇帝所忌惮的事,来对付你,因为皇帝用你也就是因为觉得你懂这些玩意。 “老二,我总觉得那个李广,得罪了你,一定没好下场,但为兄又不知你会用什么手段。” 或许张鹤龄在弟弟身边呆久了,感觉到一点“苗头”。 之前跟弟弟作对的人,现在好像下场都不咋地。 李广这种人,就算张延龄不出手对付,张鹤龄自己也想对付,谁让互相戗行,彼此是皇帝跟前的对手呢? 张延龄拿起酒壶给张鹤龄倒了一杯,道:“有时间多想想怎么整肃军容,没看到萧公公刚才看你的眼神?如果他回去跟陛下说,你在我这里吃酒,你猜陛下还会不会赐给你盐引?不想有好表现就想拿好处,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 张鹤龄冷笑道:“我看他敢!” 狠话是怎么说了。 但似乎又知道,萧敬还不会为了替他隐藏什么,而对皇帝有所隐瞒。 再吃酒一会,张鹤龄道:“总之你必须要给为兄把盐引的事办好,为兄不能让南来色这小子在那胡作非为,要回去监督他,走了走了!” 为了赚钱,张鹤龄也是拼了。 张延龄都没想到这个大哥会坚持这么久,眼看都坚持了二十天,每天去军营…… 寿宁侯啊寿宁侯,你这是要飞啊。 …… …… “延龄他真是这么说的?” 乾清宫内。 如张延龄所料,萧敬回去后果然丝毫不隐瞒,把张家兄弟在建昌伯府吃酒的事说出来,还把张延龄回绝主持建亭子的事也说了。 萧敬道:“的确如此……奴婢也觉得有道理,建昌伯他……的确不懂堪舆玄空之术,若轻易在万岁山上修亭,有不妥之处,就怕会影响到大明的龙脉,不如让李天师来主持修建最为妥当。” 萧敬实话是说了,但其实也会顺着张延龄的话,帮张延龄说两句。 而且萧敬也是聪明人。 他看出来,为何张延龄会回绝此事。 明摆着的,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若修了亭子出了事,承担责任的是他张延龄。 而真有效果,皇后的病真好了,还做了什么“美梦”,让皇帝觉得是修亭子的功劳,那功劳的大头肯定也在提议修亭子的李广身上。 既然明知不讨好,还费力,张延龄这样的精明人怎会答应呢? 萧敬本身就跟张延龄有利益共通点,若是今日不帮张延龄说话,或许张延龄回头就拉他萧敬一起去修,到时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别人或许不会这么坑他萧敬,但换了是张延龄…… 那可是个阴谋手段俱全,而且锱铢必较的主儿,萧敬自问还是不敢不替张延龄说话。 朱祐樘叹道:“本来由建昌伯来主持,最合适不过,毕竟他是朕和李天师认为不二的人选,但没想到……也罢,最近朕用建昌伯的地方也太多了,而且万岁山在深宫之中,若是让他来主持的话,也难免会遭受非议,不如就让李天师自己来规划和主持,也是他心意所致。” “此事,定了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就是这么惬意 皇帝让张延龄办事,事还被张延龄给推出去。 换了别人,这种事不敢想。 但消息传到朝中那些大臣耳中,他们也没觉得有多意外,反而觉得张延龄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鬼才知道李广是怎么想的,突然说要在大明皇宫的镇山上修亭子,莫不是不知如此做的危害有什么?难道皇后的病好了,不做那种神龙降世的梦了,你拿到功劳了,会让你更能在朝中撒野还是怎么着? 朝中人自然也没想到,李广这么做的目的,除了邀宠之外,正是为了对付张延龄。 张延龄则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这几天,他日子过得倒非常惬意。 计划在进行中…… …… “老爷,妾身刚从江南买了一批戏子回来,其中还有二十名姿色上佳的女子,不单是少女,还有养在深闺中的妇人,不少是官眷落罪的,在南教坊处置的,便一并给老爷买回来,人都到京师中,是否安置在那宅院中?” 徐夫人很懂得结交权贵那一套。 现在她的靠山,只有张延龄一人,不需要去考虑如何讨好别的大臣。 户部现在有个“铁面无私”的周经当尚书,对于下面官员的审查非常严格,就算要送礼也不是时候。 张延龄此时坐在马车上,看起来是在正襟危坐,但其实他的手,则没有他脸色看起来那么正经。 徐夫人早就熟悉张延龄的为人,也就由着他去。 “非要买美女回来,这是要迎合我的爱好?但我结交美女,重点在交心啊,夫人你应该明白我的品格,不是那种见美女就上的人。” 张延龄的话,在徐夫人听来,就纯粹是在胡说八道了。 徐夫人道:“就算老爷要跟她们交心,是不是也先把人送到老爷身边,慢慢交心呢?” “有道理。”张延龄也没否认这一点。 有权有势之后,有人给自己送女人,徐夫人做的事好像也没毛病。 来到古代,我是来当和尚的? 没道理心中想什么,非要压抑着自己,而且自己多找几个女人……本身也不犯法。 当然这种事也不会大肆宣扬,话说回来,就算被朝中那些文官知道他身边女人一堆,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哪怕是丝毫的影响?好像影响还是有的,那就是文官会更放心,甚至还会支持他这么做,那群人巴不得他沉迷逸乐,最好从此之后不去跟他们作对,那就万事大吉。 “夫人详细跟我说说这些女子?” 张延龄本还说不在意,但突然就要让徐夫人详细来说。 徐夫人道:“老爷去过之后,妾身可以详细说……老爷既然问了,那妾身也直言,这二十名女子,虽非妾身亲自挑选,但妾身是派了人去的,其中有三人乃是曾经涉及到江南盐政的官宦之妻妾,因官员落罪而被发配,还都是今年的事。”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这些所谓的官宦,其实都是叶淇派系的人。 在叶淇倒台之后,影响不单纯是在京师,对于南京官场的影响也很大,之前又经历过一次朝廷对外放官吏的清查,盐政跟河道用度息息相关,然后这群人就倒霉了。 “这些人位居油水衙门中,手头自然宽裕,而他们的妻妾……自然也是有姿色的,另外再就是江南多出美女,有很多人家本就养着许多妙龄的少女,有准备转卖的,也有准备直接送给达官显贵的,妾身让人挑选之后买了下来。” 这时代没有扬州瘦马的概念,但相关的产业已在形成。 江南水乡之地,不但文化产业发达,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富足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往这里聚拢,外面有姿色的女人也会聚拢到发达之地。 进而女人的姿色方面,就会超越旁的地区的平均水平…… 这大概就跟后世,越是发达的城市,越容易找到美女,大概就这么个趋势吧。 江南的富足,是经过几个世纪乃至十几个世纪富足安逸所形成的,也跟江南之地所经历的战乱相对较少,以及其天灾人祸遭遇少,再就是商贸体系发达有关。 “被夫人这一说,看来今晚我非要去见识一下不可。” 张延龄言语中,对徐夫人买回来的二十名女子,有了几分兴趣。 徐夫人道:“老爷不是说,一定要先见见江南商贾中的代表?” “哈,被你这一说,我又记起来了,好像我是说要见见他们的。”张延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但其实也就是在装糊涂。 徐夫人本是徽商的代表。 但在张延龄掌权之后,徐夫人逐渐脱离了徽商的体系,利用张延龄交给她的资源,让她可以迅速自成一派。 对于商贾来说,最重利益,至于是徽商或是晋商,再或是江南商贾,对其影响也不大。 徽商体系的形成,主要也是利用华夏人重乡土情节,互相用相对的诚信,以及共同进退的方式,去对抗旁的商贸体系,以完成资本的积累,为的是赚更多钱,而不是真的他们就彼此之间没有矛盾。 徐夫人也看出,张延龄对徽商并不太信任。 这种曾经已经形成体系的商贸组织,自然不是张延龄随便就能收服的,对于张延龄来说,最好就是去建立一套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商贸体系。 不是以地域方式来加入这套商贸体系,而是各地的商贾都有。 其中江南商贾体系中,本身就有很多大的商贾需要强大的靠山来支撑他们的商业体系,徐夫人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 “以妾身所知,江南商贾派人北上京师,也是准备了厚礼,预备送给老爷以及京师中的达官显贵,其中又以预备送给老爷的最为丰厚,妾身不过是从江南买了二十名女子回来,而他们送给老爷的……或许更多。”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吃不下,当我是钢筋铁骨?没那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啊。”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就算不能完全吃得下,这礼还是收了为好,大不了以后再安置于别处,再或是另有任用也是好的。” 对于商贾来说,最看重的还是利益。 徐夫人的建议,也是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 人家送给你礼,为的是得到你的支持,就算这种礼物看起来有些“特别”,你收下之后大不了变卖了,也好过于不收。 张延龄道:“还是多几个戏班子来得实惠,能以财生财。” 张延龄没有特地让徐夫人去买女人回来,但提到让徐夫人去买戏班子。 毕竟张延龄有在京师各地发展文化产业的兴趣,之前不过是包了个戏楼,以后还有这方面的意向,让徐夫人多找几个戏班子回来,正好可以扩大演出范围,增加百姓娱乐生活的项目不说,还可以给他带来滚滚的财源。 徐夫人微笑着摇头道:“相比于老爷手上其他的生意,几个戏班子,又能带来多少利益呢?” 又是一句大实话。 文化产业看起来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 张延龄要赚到盆满钵满,文化产业所带来的收益,可能连他总家产的一成都不到,弄不好还要往里面贴钱。 最开始,自己手上银子少的时候,还有兴趣去写说本,写戏本。 等自己腰缠万贯时,有几个人会有那么的兴趣,去做一些出力不讨好的事?这又不能捞取太多的政治资源,最重要的还是赚钱,跟皇帝搞关系重要…… “说起来,我可真想到江南去走走,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总留在京师这小地方,无聊啊。” 张延龄突然把双手都抽回来,抱着头,倚在马车的软枕上。 外面很喧闹。 不过张延龄知道,马上就要到江南会馆。 今日在江南会馆中,他会见到江南大商贾的代表,这次见这些人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收礼的,而是“勒索”。 朝廷西北用度还是太过于紧张,看起来秋收之后,太仓又有了底蕴,但朝廷还是缺钱。 张延龄要获得朱祐樘的信任,重点是急皇帝之所急,不能等朝廷府库空虚之后再去想办法筹措,虽然那时看起来自己功劳更大一点,但做不到对皇帝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要让皇帝感受到自己的诚意,让皇帝觉得,他不是为了立功才去做这些事…… 这就需要很好对皇帝的心思进行揣摩。 眼下他要让江南的商贾进行一波“募捐”,让其掏出钱粮物资,支援西北的关防用度等。 江南商贾送礼不给送他,直接给了朝廷,那就算回头朱祐樘知道他跟江南商贾之间有来往,哪怕小舅子再从这些人身上拿到好处,也不会再深究。 这样朝中官员对张延龄“中饱私囊”的参劾才不会奏效。 “老爷乃大明股肱,陛下怎会轻易放老爷到地方去?何况老爷留在京师中,可以时常见到陛下跟皇后娘娘,这才是您安立于大明朝堂不败的法门……” “夫人之言,是说我离开京师,就混不下去了?” “……” “其实无关在何处,最重要的是陛下是否能感受到我是能人,我若可以到地方上呆一段时间,或许陛下还觉得少不了我,对我的前程更好呢?” “老爷高见。” 无论徐夫人是否同意张延龄的意见,她现在都要表现出对张延龄意见的赞同。 身为张延龄的附属女人,她在这种事上,似乎也别无选择。 …… …… 张延龄第一次见江南商贾代表,出奇顺利。 第一次会面,他们提到要给朝廷的捐赠钱粮数量,价值就超过了五万两。 看起来不多。 但朝野上下,谁人能一次就帮朝廷筹措这么多计划外的钱粮物资? 等张延龄到江南会馆后堂休息时,徐夫人也进来,她手上拿着的是江南商贾募捐的详细清单和画押等。 不是你们说捐,回头我就要等你们…… 必须要立字为据。 这样我才能相信你们,真的是在投靠我的事上有诚意,我才会把政治资源倾向到你们这边,当你们的靠山。 “老爷,五万两,或许不多,妾身愿意再拿出五万两出来,凑个整。” 徐夫人似乎对这数字还不太满意。 张延龄将手上的茶碗放下,道:“你可别!你的就是我的,我之前送五万两给朝廷,已买了陛下的信任,我可不能再掏钱,就算真要掏那也不是现在,花钱必须要买到相应的利益,否则凭什么我来当冤大头?” 徐夫人哑然失笑。 “夫人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从江南商贾手上拿五万两,是换另一种方式赢得陛下的信任,为大明发光发热,至于我自己出钱,那就变了味道。” 张延龄现在琢磨的,不是能给朝廷筹措多少。 而是用什么方式去筹措。 哪怕不到五万两,再或是超过五万两,其实只要数字相差不大,对他于朝中的地位影响也不大。 “那这份清单……” “我会详细呈报给陛下,随便去一趟朝堂,让那些大臣知道我又给朝廷筹措了钱粮,仅此而已。我没打算把这件事扩大去说,这就是我平时能为大明做的一件小事罢了。” 张延龄没打算去邀功。 但也不能不去说。 就是用积累的方式,让皇帝对他更加信任,同时也让那些文官更觉得他不可对付。 想在大明朝立足,光靠朝堂吵嘴那套是不够的,更多是要拿出实际行动,张延龄越是能做他人所不能之事,皇帝越信任,文官攻击他的点就越少,哪怕将来他真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一点点的缝隙也不能令他倒台。 既然知道自己就是以佞臣的身份入朝的,靠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是没用的。 一朝为佞臣,一辈子就是佞臣。 只要能做铮臣做不了的事,那他就算在大明做佞臣又如何? “夫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去见见你买回来的美女,说起来我也心痒难耐了。”张延龄没有再跟徐夫人探讨筹措钱粮的事。 改而要“放松”一下。 徐夫人将清单整理好,放到木匣中,递给张延龄道:“妾身这就与老爷同去。” “嗯。” 张延龄点头道,“夫人你还要帮我掌掌眼,遇到好的,也还要夫人你帮忙教导一番,经夫人手教出来的女子,还真是别有风情。” 徐夫人轻轻白了张延龄一眼。 好似在说…… 这是要把我当老鸨子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但这次…… 张延龄觉得自己像个安静的美男子。 众大臣在朝议开始之前,还在那议论纷纷,有的甚至在私下里对他指指点点。 但张延龄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会闭着眼好像是在养神,又或是抬头看看天思考人生,再或者…… 总之是对那些议论自己的人视而不见。 朝议开始。 张延龄还是那么低调。 可惜没办法,在场众大臣只知道,只要张延龄来了,朝堂上必然不会太过于安宁,好像所有的问题都围绕张延龄进行。 跟以往要最后谈到张延龄不同,这次朱祐樘上来便把张延龄叫出来,问询相关的事宜。 张延龄没说什么,倒是周经帮他把事说出来:“陛下,由建昌伯牵头,由南方商贾募集了钱粮物资等,将会在这两日时间内筹措完毕,发往宣府镇。” 朱祐樘问道:“这批钱粮,大概有多少?” 周经道:“至少价值白银五万两。” 消息说出来,并没有引起朝堂上的震动,最大的问题是在场这些大臣都知道张延龄“能干”,平时跟商贾筹措钱粮的事,除非是遇到大的天灾人祸,否则没人会去跟民间募集。 就算有人去募集了,也绝对募集不来这么多…… 都知没法跟张延龄用相同手段助大明朝,他们也就不会去跟张延龄争。 “很好。” 朱祐樘很高兴。 白得五万两银子,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哪个皇帝会不喜欢银子呢? 对于官员来说,从政不过是一项工作,而对于皇帝来说,家和国的分别其实并不大,朝廷有钱跟自己有钱也没多大区别。 张延龄神色很平淡,语气也显得很谦卑道:“此乃臣力所能及之事。” 很多大臣心里不爽。 有点忍不住。 张延龄越是这么云淡风轻说话,他们越觉得受不了。 这小子有了功劳,居然都不得瑟了,这还了得?再让他多做几件,就怕我们在朝中的生存空间会被进一步压缩…… “建昌伯,你还有旁的事要上奏吗?”朱祐樘问了一句。 张延龄拱手道:“回陛下,没了。” 很直接了当的回答。 不引起争执,也没引起太多大臣的反感,好像今天真的是无波澜的一次朝议,张延龄来了……也不过如此嘛。 有的大臣也在往徐溥身上看。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张延龄在装逼,大臣没有能出来跟张延龄唱对台戏的,就需要有徐溥出来挑大梁。 但这次…… 徐溥也装聋作哑,全当不知道张延龄在装逼。 “议一下旁的事吧,听闻最近西南仍旧不太平,似是有很多的谋逆之举,兵部怎么看?” 朱祐樘好像闲话家常一样。 问的是兵部。 总不该跟张延龄有关系了吧? 兵部尚书马文升道:“有关西南地方叛乱之事,臣已详细陈奏其中利害,有涉及到军事调度方面的细节,也一并做了陈奏。” “好,着内阁做一番整理后,交给朕,若是朕再有不明之处,会召兵部中人问询。涉及到用兵之事,只要没大的意见,就以兵部的草案做最后结案定夺。” 皇帝对兵部很信任。 西南用兵问题好像也不多问,全听兵部的。 那张延龄会不会跳出来反对呢? 又有人在往张延龄身上打量。 既然我们没有跳出来跟张延龄对着干,按照这小子喜欢出风头的作派来分析,他很可能没事给自己加戏,自己跑出来跟我们作对。 但这次…… 张延龄还是在当他安静的美男子。 这么平和,不像他为人啊。 “户部钱粮调度……”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开了一个新的议题,涉及到户部钱粮调度的事情。 虽然还没到来年预算时,但有关年度开销的扫尾工作,也该在入冬前做出最后的安排,毕竟当年户部的进项基本都已到位,比预期中增加了不少,往常年的规矩,有结余也不会说存着,户部还是会把多余出来的钱粮用在紧要的地方,实在不行,帮皇帝修建一些行宫,把一些往年积压的工部工程完成,也都是可以的。 涉及到户部中事,很多人又在担心,可能是张延龄表现的机会。 皇帝不说,张延龄不主动出来挑事,总该有相关的安排,或许皇帝是故意让李荣把这件事提出来,引起朝廷的一点小纠纷,再让张延龄出来…… 张延龄还是没动静。 …… …… 朝议接近尾声。 除了周经出来帮张延龄奏报了个筹措钱粮的事之外,给张延龄上朝找了理由,除此之外这次的朝议太过于平静。 让很多人适应不了。 一旦张延龄到朝堂,应该是剑拔弩张,朝堂应该是一片杀气才是。 但这次…… “到此结束吧。退朝。”皇帝最后做了总结,朝议也结束了。 当天本来就没大的波澜,所涉及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议题,好像这些议题由内阁和司礼监就能解决,皇帝朱批都省了。 为何朝堂上会这么紧张呢? 难道就因为张延龄来了? 眼看皇帝要带着几名司礼监的太监离开,在场的大臣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应该是张延龄跳出来,提出个让大臣很难堪的问题,然后再把朝议的时间拉长,一场腥风血雨应该又要开始了吧? 果然…… 张延龄有动作了。 很多人所担心的事情,好像也是他们所期待的事情,正要发生。 就在一些人在揣测,到底是什么事,或者是如何做出应对,来个先发制人制住张延龄时。 却见张延龄的动作,不过是跟众人一样,拱手行礼恭送朱祐樘而已……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很多本来打算先一步出来奏报什么的人,此时也都好像放弃挣扎一样。 难得的。 在张延龄出席的朝议上,会有这么一团和气的时候,很多人好像也感觉出来。 原来张延龄也能跟普通的大臣一样,心平气和去参加一场朝议,我们也可以跟他和睦相处的。 …… …… 皇帝离开,朝议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这时候大臣们也轻松起来。 却见张延龄也要往殿外走了。 就在此时,李荣去而复返,很多人提起一口气来,似乎觉得自己太过于想当然,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皇帝在事后也一定会找张延龄去乾清宫商议事情的。 李荣这是要回来传皇帝的话,让张延龄去乾清宫,并跟张延龄做一番私下的商议,然后张延龄所要说的事甚至都可以不经过朝堂,皇帝直接定下来,没我们这些文臣什么事,那大明朝廷就成了皇帝和张延龄的后花园…… 李荣进来之后,大部分的大臣都没动静,安静看着。 却见李荣也的确是往张延龄那边走过去的。 “建昌伯,陛下提醒您,最近可要赶紧帮李大学士的公子治病,或许您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做,未来不能留在京师也说不定……” 李荣不是传召张延龄去乾清宫的。 只是来提醒张延龄,要给李东阳硕果仅存的儿子李兆先治病? 还说张延龄未来可能不会一直留在京师,那就是要把张延龄派出去办事? 这话怎么不去跟李东阳说,而非要跟张延龄说呢? 还要让在场这么多大臣知道,原来张延龄是要离开京师的? 张延龄对李荣拱拱手,李荣随后也就走了。 还是很平静。 皇帝要跟张延龄说的事,这次没成为大秘密,而作为事件当事人之一的李东阳,好像也没被皇帝多重视,治病这种事,还是要靠大夫来进行,李东阳跟皇帝所交待之事最大的关系,也就仅仅是……李东阳是病患的家属而已。 而后很多人都在想,会不会皇帝还有下文呢? 可当张延龄跟他们一样出了宫门,也没人再来跟张延龄传话,今天的朝议真就波澜不惊结束了。 …… …… 张延龄上了马车。 本来他应该去户部的,但他不想去,自己身为户部侍郎,仅仅是个挂名的而已。 他当天跟人有约,是去见崔元的。 崔元一直在帮他处理宁王案后续收尾的事,但显然崔元没有能力独当一面,跟刑部、大理寺的接洽没那么容易,何况还涉及到皇亲国戚。 若没有张延龄出来撑场面,崔元在大明朝没有实际的做事资格。 跟崔元的见面,也仅仅是在一处靠近刑部的茶楼。 “今天已跟刑部的一位主事见过面,意思是此案必须要先问询太常寺,若有涉及到皇室中事,该说要请示陛下,您看……” 崔元感觉到在朝中做事的难处。 名义上,事情是由张延龄负责的,但每走一个环节,都要跟六部九卿的人对接,弄不好的话还要惹来是非。 文官跟张延龄本来就不对付,他们怎可能会全力配合张延龄查案? 即便现在宁王世子继承王位的可能性近乎于无,但给朱宸濠定罪,甚至只是将其削夺爵位,都不是容易的事。 文官不同意。 就算皇帝觉得这么做无可厚非,但看起来,让朱宸濠不再继承宁王爵位,也要经过太复杂的流程,有可能会半道中止,朱宸濠还是可能会成为新的宁王…… 这就很让人无语。 张延龄则显得很随和,道:“早就知道有人会给找麻烦,也就不需要给自己心里添堵,那是自寻烦恼,我们只是给朝廷办事的人,这事跟我们自己无关。” 对于张延龄自己来说,他的心态则还不错。 给朝廷办事多了,也就清楚那些文官的品性。 文官是因为偏向于宁王,或是要照顾什么规矩,再是事情跟文官有利益纠葛,才会把事拖延暂缓,才会各种虚以委蛇磨洋工吗? 不是。 宁王死不死的,有没有新宁王继位,再或是朝中有什么事,跟文官的关系本来就不大。 文官就只是职业政客,说不好听的,就算大明朝覆灭了,他们多半还是会继续当大臣,继续玩今天这套。 他们眼下对于宁王案的拖延和敷衍,仅仅是因为,站在他们文官立场上,没有必要去打破那种所谓的“平衡”,没必要去“惹事”,也没必要去帮张延龄,也没必要去给自己找麻烦,再或者是没必要改变现状。 文官办事的原则就是…… 能拖着,绝对不会马上办,除非他们有政治利益上的驱使,逼着他们必须要马上办。 “建昌伯,听说陛下已下令,必须要在年底之前把事办妥,老宁王已死了,如今连谥号都还没上,宁王世子连上高王的爵位都没继承,照理说涉及到谋逆之事,就算查无实证,也不该如此拖延啊。” 崔元想不明白。 因为崔元没有在官场上混迹多久,他对于文官的做事风格不太了解。 张延龄好奇问道:“崔兄,你跟宁王世子有关系吗?” 崔元傻愣愣摇摇头。 “那就是,宁王世子当不当宁王,跟你有利益关系?” 崔元还是摇摇头。 “或者这么问吧,你觉得那些文官有必要,非要帮我们必须要快速结案?或是在他们看来,结案对他们有利益?” 张延龄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有答案,但却让人很无语的那种。 崔元道:“可是……这都是在为朝廷做事。” 张延龄拿着茶杯,举头看着茶楼的天花板,若有所思道:“臃肿的文官体系,中庸的做事原则,不粘锅的做事心态,造就了一群得过且过的大臣,如果你想让他们把事办妥,要么就只能等,要么就拿出让他们中意的好处,否则就只是互相推诿和敷衍罢了。” “等崔兄你在朝中做更多的事,就明白,其实会做事并不是你在朝中立身的基础,而是要讲资历会来事,这种来事……说白了就是会巴结人,会站队。” “什么乡党、同年、师生,总有一种适合你。” 崔元:“……” “好了,我知道宁王的案子是怎么回事,那就够了。”张延龄道,“我也不需要那些衙门来跟我对接,我直接上奏陛下,就算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他们能奈我何?” 张延龄是一个可以打破规矩的人。 他身上最大的便利,就是可以直接跟皇帝对接,换了别人就没这种渠道和资源。 第三百章 要你赔 李广开始修亭子了。 名字还没起好。 但张皇后的病“痊愈”了。 这就让皇帝很高兴,令朱祐樘坚定了要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信念。 为此,皇帝还特别赏赐了李广不少的盐引,并着令由户部进行兑现,这次李广是拿了皇帝的御旨找户部尚书周经,周经也不得不兑现,一次就给兑了两万引的新盐引。 “姐夫的心也太偏了,那可是两万引,给咱兄弟都抠抠搜搜的,给李广那阉狗倒是很客气……” 张鹤龄听说此事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弟弟这里来表达不满。 不过在张延龄看来,这货更好像是来蹭饭的。 “所以呢?”张延龄把酒放下,面前只有一碟花生米和一个凉拌的萝卜丝。 就这样,张鹤龄都快吃完了。 只要是白吃的酒菜,张鹤龄从来就没含糊的时候,花生米也不打算给弟弟留。 张鹤龄怒道:“所以?所以你就该去跟姐夫争取,为兄说话不好使,你说话也不好使么?姐夫最相信的人,舍你还有谁?你怎么这么不懂得为咱老张家争取点好处?这也是你的老婆本,你现在还没婆娘呢!” 到最后,张鹤龄开始用自己的小聪明,试图挑唆弟弟去完成他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某人,如果你有胆色,去跟陛下提,要在万岁上修亭子,姐姐的病好了,那你也有功劳,陛下也肯定会有赏赐,你为何不去提这种建议呢?” 张延龄试着去讲道理。 尽管他也知道道理白说。 “你诚心拿为兄开涮是吧?姐夫听我的吗?姐夫只听李广那条狗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人家还有擅长的东西,那某人你有何值得称道的?比如说,你能拿什么来跟陛下讨要盐引?你兵带好了?还是说你给朝廷立功了?” “……” 张鹤龄差点要掀桌子。 他的酒品本来就不好,加上被弟弟数落,心里不痛快……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没法对李广撒气,就想找弟弟撒气。 张延龄不惯他,将面前那盘硕果仅存的花生米推到地上,桄榔一声碟子碎了。 张鹤龄正好奇弟弟这是弄什么时,外面闻声进来的南来色和寿宁侯府的下人,都用不解目光看着兄弟二人。 “这位喝多了,把人送回去,早早休息,明日还要练兵。” 张延龄的话,也让张鹤龄没弄明白。 我喝多还是你喝多了? 你小子肯定喝得比我多,不然你怎么开始“耍酒疯”? 寿宁侯府的下人赶紧上来扶,一脸歉意道:“二伯爷您见谅,我家大侯爷喝醉就是这样,给您添麻烦了。” 张鹤龄冷声道:“啥意思?本侯给谁添麻烦了?” 下人也不回答,只是想把张鹤龄往外扯。 张鹤龄怒道:“你们不会以为,这盘子是我打碎的吧?” 尽管没人应他的话,但每个人的目光,包括跟着进来的金琦等侍卫,也都用“不是你干的还是谁干的”目光打量着张鹤龄。 张鹤龄一脸苦笑道:“怎么,你们不知道本侯这弟弟有多少阴谋手段是吧?这盘子……” 金琦笑道:“一个碟子值不了几个钱,相信伯爷不会计较,就算要计较,让小的帮您赔便是了。” 张鹤龄一想也是,一个碟子能价值多少? 但再觉得,被人误会的感觉很不爽。 “某人你现在喝得有点多,等你酒醒之后我们再讲道理,你要是不想走,厢房给你睡,明早与你一同去军营也可以。”张延龄这次难得没下逐客令。 张鹤龄冷笑道:“当老子好打发?带老子去厢房?有没有漂亮的丫头,给来几个?” 张延龄不屑道:“做美梦呢?” “没有可不行,那个谁,去我府上,把我刚纳的两个小妾带过来。”张鹤龄属于耍酒疯的状态。 酒其实喝得也不多,还算是清醒,但就是肚子里有一股火,觉得憋屈。 南来色道:“侯爷,您喝得也不少,就别折腾了。” 最近南来色跟张鹤龄的相处也比较多,此时劝说起来,好像比寿宁侯府的人都能说得上话。 张鹤龄骂道:“狗东西,老子的事用你们这些狗才管?还不快去把人接过来?” …… …… 一群人忙忙碌碌的。 张延龄能深切感受到,有这么个大哥,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一直过了很久之后,张延龄洗漱之后准备休息,南来色才过来通禀。 “睡了?” “已经歇息下。” “侯府那边有人来?” “是侯爷的两个姬妾……真漂亮。” 南来色一脸羡慕的样子,居然敢这么对张鹤龄的女人评头论足。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小子,敢动歪心思?” “没……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实际评价一下。”南来色还是比较精明的。 也因为他在张延龄身边有一定地位,眼下又在帮张鹤龄做事,又有皇帝和太子对他有“栽培”,南来色现在已经跳出建昌伯府的范畴,隐约要进朝廷大有作为。 张延龄把擦脸的干布丢给南来色,道:“听说侯府曾有姬妾赐给下人?” 南来色脸上带着贼笑道:“以前是有这种事,不过……” “别做这种美梦,想要得到女人,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别以为会天上掉馅饼。” 张延龄也不知南来色这小子哪来的贼胆。 居然敢惦记张鹤龄的女人? 哪怕就是两个姬妾,没有任何名分的那种,也不是你南来色能觊觎的啊。 …… …… 等第二天早晨,张延龄到厢房院子,看到张鹤龄带来的两个女人,正在对南来色抛媚眼。 甚至还跟南来色有私下拉扯的样子。 他才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南来色这小子敢动这歪心思。 “嗯嗯。”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 南来色和周围的下人赶紧让到一边。 却是张鹤龄带来的两个女人,却好像没听到一样,还想继续拉扯,却是又好奇打量着张延龄,觉得张延龄可能是来头不一般,甚至有要过来跟张延龄拉扯的意思。 “爷。”南来色急忙跑到张延龄面前。 “所有人都退下,我有事要进去说,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侯府来的也一样!” 张延龄的意思是,哪怕是这两个所谓寿宁侯的小妾,也给我滚远点。 两个女人明显还有几分不满,瞪了张延龄之后,在南来色等下人的催请下,她们才走出了院子。 …… …… 房间内。 张鹤龄刚爬起来。 他人还有些迷糊,正要找人给自己打水,发现弟弟走进来。 “老二,为兄这是在哪?” “某人你装什么装?这是我府上,你昨天在我这里喝酒,脑子这么不管用的?” 张鹤龄一拍大腿道:“你可误了我大事啊。” 张延龄指了指外面道:“马车已经备好,如果你觉得马车慢,还有马匹给你骑,现在马上去军营,就算迟一会,也绝对没人敢说什么。” 张鹤龄苦着脸道:“你知道为兄要说什么?就跟我阴阳怪气的?我的水呢?” “茶水还是洗脸水?” “都要!” “自己去打,我这可不是你寿宁侯府,没那么多人惯着你。” “你小子……也罢!” 兄弟二人大清早起来,好像就不太对付。 最后张鹤龄也不打算出去洗漱了,直接坐在桌前,随便倒了一点凉茶便喝了,冷声道:“为兄记得昨晚上,你坑我来着。” “某人记性还不错。” 张延龄随手拿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砰!” 茶杯粉碎。 随后金琦带着两名锦衣卫快速冲进来,在发现方便内只有张延龄和张鹤龄两兄弟时,金琦尴尬笑了笑,准备退下。 张鹤龄满面愠色道:“小金子,你眼睛不瞎是吧?我的杯子还在我手上,你不会以为又是本侯把杯子打碎的吧?” 金琦苦着脸道:“侯爷您莫要说笑,这屋子里就您跟建昌伯二人,不是您……还能是谁?建昌伯有必要把自己的茶杯……给摔碎?再说……” 本来金琦还想讲道理的。 发现张鹤龄有杀人倾向之后,金琦赶紧带人退出去,还把门关上。 “作何感想?”张延龄问道。 “你……你在搞什么名堂?”张鹤龄脑子不够用。 张延龄无奈道:“这就叫瓜田李下,再或是叫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有一天狗吃了骨头,旁边一堆屎没有了,别人也会以为是他吃的。”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皱眉道:“你是在暗指姓李那条狗?呸……你骂谁是吃屎的狗呢?” 到最后,张鹤龄终于好像是听明白了。 张延龄起身道:“某人,你可要记住,现在一切的计划,都要得益于没人出来捣乱,可别到最后,出来坏事的那个人是你……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明白?” 张鹤龄一脸恼火,不回答。 “对了,记得把我昨天一个碟子,还有今天一个杯子赔我,是你打碎的。” 张延龄也不多解释,起身要出门,临走还提醒一句。 张鹤龄骂道:“你当老子脑子不好使,还是眼睛不好使?明明是你……也罢,没几个钱。” “都是青花的,一个价值二十两,两个我收你五十两,不贵,当学费了。” “我去你娘的,你当老子好耍呢?” “你今天不赔也行,吃了亏可就不是五十两能解决的,听说你还想要盐引……你自己掂量。” …… …… 张延龄没得到张鹤龄的准确答复,便出门而去。 甚至在张鹤龄走时,张延龄也没再提要跟他一起去军营的事。 等张鹤龄已经乘坐马车走了。 寿宁侯府的人才过来,把五十两银子也顺带带来。 “伯爷,您见谅,我家侯爷就是这丫鞥,喝几杯就容易上头,并不是有意在您府上闹事。”寿宁侯府的人还在道歉。 “没事,钱拿到就行。” 张延龄随即把五十两银子丢给一旁的金琦:“给手下分了。” 金琦一脸不明白。 不就是一个碟子和一个杯子?这就需要赔五十两? 更可甚的是,小气抠门的张鹤龄就真的赔了?还没闹事? 赔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赔偿的钱,张延龄还能直接让锦衣卫去分? 金琦发现自己脑子也不够用了。 “要不……给寿宁侯还回去?”金琦可不想贪小便宜,而得罪了大名鼎鼎的寿宁侯。 张延龄没好气道:“让你收着就收着,也不是白收的,你以为最近我这边的事少了?过些日子若是我离开京师,可能还要你们护周全,吩咐下去,都跟家里的婆姨和孩子多聚聚,不定什么时候就动身出发了。” “好咧……”金琦还是比较识相的。 …… …… 张延龄从自己府宅出来。 准备乘坐轿子往皇宫去。 他不是去参加朝议的,而是去见张皇后。 还没等出发,就见有人神秘兮兮前来,一脸低调的样子,故意遮掩,让人把张延龄叫到一边去说话。 是杨鹏。 “杨公公?”张延龄打量杨鹏。 杨鹏紧张道:“大事不好。” 张延龄一脸平和之色道:“何事如此惊慌?” 杨鹏往四下看看,确定没人之后,才道:“您应该听说,皇后娘娘病好的事吧?” 张延龄点头,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杨鹏,好像在说,我姐姐病好了,这也叫大事不好? “李广那厮,修亭子有功,陛下对他多有赏赐,还让他加快在万岁山上修亭子,咱家从他亲信那边打听到,他打算在亭子里埋一块石板,在上面刻上建昌伯您的生辰八字,到时……不定还有什么阴谋,大概是他觉得您没有亲自督造亭子,想用这种方式来陷害您。” 杨鹏很紧张。 他觉得,张延龄跟李广的交手,很可能是以张延龄的失败而告终。 他赶紧来通风报信。 张延龄则显得很平和,笑道:“看来某人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用一些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 杨鹏道:“爵爷,咱能不跟小人斗,还是别跟小人斗……或许您有什么必胜把握?您可以提前把此消息告知陛下,只要您提前通风了,李广那厮再用这招……就不能灵验了。” 张延龄则一脸无所谓的神态,拍拍杨鹏肩膀道:“清者自清,杨公公你多虑了!” 第三百零一章 奏疏何人所上? 皇宫。 杨鹏在见过张延龄之后,回宫后去找李广,却是将自己秘密见张延龄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那个外戚居然会不相信你所说的?他不去跟陛下呈报此事?” 李广觉得很惊讶。 显然杨鹏去找张延龄所说的那些话,乃是出自于李广的授意。 杨鹏看起来是站在张延龄这边的,但他身为一介宦官,在宫里又有一定地位,仍旧会跟普通宦官一般,遇到事情时习惯当两面派,何况他本身还是那种狡猾之徒。 杨鹏道:“都是按照李天师所言,如实跟他说,他非但不相信还加以嘲讽,说是……总之是一些很难听的话,还说什么清者自清,说得好像陛下从不会怀疑他,至于他口中说不去跟陛下通风报信,谁又知是否在人前惺惺作态?” 李广冷声问道:“可有留意他动向?” “入宫了。”杨鹏很确定道。 “那还是有跟陛下告状的可能,本天师设计如此巧妙,本来他不可能看穿,除非是……他并不相信你,或许本天师应该换别人去说,他方有可能会相信。” 李广故意泄密,说是要在修亭子时,挖出刻有张延龄生辰八字,或是跟张延龄有关的石板等,坑张延龄一把。 具体是何原因,李广显然也是从多方面考虑。 既是在威胁张延龄,又设计让张延龄去跟皇帝说,因为李广也知道,在二人秘密相争时,谁更多去在皇帝面前说对方的坏话,反而会落到下风。 杨鹏请示道:“那李天师,是否……再派旁人去?” “给你安排的事都没成,还有脸问?本天师以后如何安排,你也不必过问,滚吧!” 李广用完人,也没给杨鹏好脸色。 杨鹏早就知李广的为人,心里不爽也只能恭敬告退。 在杨鹏退下之后,旁边马上又有人往李广这边靠近,意思是等下一步的吩咐。 “去留意一下,建昌伯府和寿宁侯府最近有何事发生,若是他们兄弟二人有入宫的,也查清楚他们的动向,尤其是要查清楚他们是否跟陛下会面……” …… …… 张延龄按照自己的计划,入宫去探望张皇后的“病情”。 张皇后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见到弟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随口道:“没事多到宫里来,最好多见见陛下,最近是你兄长入宫比较多,怎不通人情世故吗?” 张皇后还在怪责弟弟入宫的次数太少了。 这是有意要帮张延龄获得朱祐樘的信任,也是告诉张延龄,这皇宫就是咱家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来越多越能体现出你的地位,也能跟你姐夫多商议朝事。 “姐姐不用在意这些,其实……我还想跟姐姐说,我要到外地一段时间,已经跟陛下请示过。” 张延龄笑着解释。 跟最初入宫时,每次都对张皇后毕恭毕敬不同,最近几次来,对张皇后的态度也更趋向于姐弟亲情之间的会面,没有拘泥于礼数。 反正张皇后自己也不在意,或许这才是她眼中两个弟弟的真性情。 张皇后闻言皱眉道:“为何突然要说离开京师的事?莫不是有人在挤兑你?还是那个李广?” 别人不知张延龄跟李广的矛盾,张皇后是清楚的,而且张皇后还知道,这是弟弟对付李广的一种手段。 虽然李广是个太监,但对于张皇后来说,李广就好像“情敌”一般的存在,有她没他的那种,二人都是在争皇帝的宠,通过不同的方式得到皇帝的倚重,除了李广之外好像也没人能威胁到张皇后在皇宫里的地位。 张延龄道:“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因为想要完成一些事,我留在京师,反而不方便,所以跟陛下请示,要到江南之地监督一下河工问题,当是出一趟公差。” 张皇后蹙眉道:“怪不得之前我跟陛下提到你,他还有意无意说你在工部的事情,感情是你自己提出要离开京师……你可要知道,你在朝得罪那么多人,现在还有陛下身边的佞臣对你有成见,你这么走……就怕是算计不好,把自己算进去!” “姐姐多虑了,我更多是为大明的朝廷着想。” 张延龄又开始表现自己忠心的一面。 张皇后白了弟弟一眼,似乎在皇后心目中,也不觉得给朝廷做事是为了朝廷、国家、百姓这些,仅仅是为了自家的私利。 但有些话,是能想不能说。 “还有,延龄,你让装病,我也装病了几天,陛下对此还是比较关心的,你不是要趁机让李广好看的吗?为何在他修亭子之后,就让我病好?如此一来,功劳不都是他的?” 张皇后有些生气。 你是在让我帮“情敌”啊。 我装病半天,让皇帝对我关心两天,感受一点温暖,结果最后令功的却是你要算计的李广? 张延龄笑道:“不给李广一点甜头,他怎会继续胡来呢?姐姐放心,这次我离开京师,正是要对付李广,姐姐只等这个阉人彻底失势便可,到时还会对他进行一番落井下石呢!” “搞不懂你。” 张皇后摆摆手道,“由着你去吧,你离京,准备去多久?” 张延龄笑道:“一年半载吧。” “什么?”张皇后气恼道,“你在朝得势,也就半年多时间,已经入冬了,你居然要离开京师这么久?你……” 张皇后显然不想让弟弟脱离大明的核心权力层。 张延龄道:“姐姐,其实我去地方上一趟,可能还要完成陛下所交待的一件重要的差事,涉及到太后的身世来历等,所以并不像之前离开京师,可以迅速而回,况且弟弟现在于朝中有权有势,到地方上会巴结我的人很多,我在外也能为朝廷筹措到更多的钱粮物资,帮陛下做事……并不会让陛下对我们张氏一门失去眷顾。” “唉!” 张皇后还是不太情愿。 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好像还是很看得开。 “那还要姐姐做什么?”张皇后问询。 张延龄摊摊手道:“姐姐安心当您的皇后便可,弟弟也专心当自己大明的臣子,若此番弟弟可过来的话,或还可以给姐姐带来一些偏方什么的,让姐姐再有龙嗣也说不定……” “用你管!多管闲事!” 张皇后嘴上在骂,但显然脸上还是对此有兴趣的。 虽说她已经给皇帝诞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最大的问题是,二儿子已经死了。 这两年肚子再没什么动静。 朱祐樘年岁也不过才二十多,年轻时一直都没有纳妃,可朱祐樘年轻力壮,在李广的“调养”之下,万一身体再有成仙的迹象…… 到那时,丈夫在某些方面能顶得起来,就不是说夫妻关系能解决一夫一妻的问题。 哪个君王不纳妃呢? 只有张延龄知道,李广对朱祐樘身体的改造注定会一事无成,朱祐樘的虚那是真的虚,历史上再多给李广两年,李广也做了徒劳无功的事。 但显然李广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李广畏罪自杀之后,朱祐樘还会相信李广手上有仙丹的丹方。 “姐,可能最近我就走了,提前跟您道个别,到时我会再送一些东西到皇宫来,另外母亲那边……我也会多安排一下。” 张延龄有点要嘱托“后事”的意思。 张皇后没好气道:“别想着怎么安顿这边,好好照顾你自己便可,本宫乃是皇后,还用你担心的?早点回来。” “好!” 张延龄起身跟张皇后作别,有关李广的话题,都没深入去交谈,便离开了皇宫。 …… …… 当天下午。 内阁。 徐溥正在批阅奏疏,手头上有涉及到西北军务的事情,很棘手。 鞑靼在经历了之前虎峪口一战的败绩之后,在入冬时反而卷土重来。 这次的声势仍旧很大,西北再一次遭遇到外敌的入侵。 “幸好秋粮入库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边塞边关的修缮,很多工事都基本完工,否则敌寇的到来……后果不堪设想。” 徐溥在查看过很多西北的奏报之后,更是感觉到张延龄之前的“功绩”。 是张延龄力主,在秋粮收获之前,提前开始工事的修造,还用了很多借调的方式,更是预支了来年的盐引等。 这才令九边边关的修缮在入冬之前都开始,甚至在入冬时基本都已完工。 其中的差别非常之大,如此一来,就算是鞑靼来势汹汹,大明的边备也很完善,更可贵的是边疆的粮食储备比之前两年也更好,使得大明朝有了防御边疆的资本。 徐溥这番感慨,就是说给一旁的李东阳听的。 李东阳听了之后,未予置评。 就在此时,刘健和谢迁二人从外进来。 谢迁是白天就在的,刘健则是准备下午过来,等候晚上值夜的。 “有事?”李东阳感觉到二人到来时,脸色有些不太好,手上拿着一份奏疏,好像是有紧急的事情。 谢迁走过来,把奏疏放在桌上,道:“朝中有人,参劾太监李广祸乱宫闱,还参劾他诸多不法之事,诸如卖官鬻爵、将玉泉山水引到私宅等,更是将他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也着重参劾……其中列李广大罪十五条,言辞非常之激烈。” 徐溥听了这话,皱眉道:“李广若是那么容易参劾,何至于这些年……唉!” 徐溥话只说了一半,大概的意思是,怎么有这么头铁的,不知道参劾李广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能参劾的话,何至于我们一直都没成果,需要你们来老生常谈? 或许在徐溥看来,上奏的一定又是不识好歹的御史言官,或是什么监生、举人,再或是那些自诩清流但其实根本不懂政治勾心斗角的书生,只有这些家伙的头才能这么铁,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那种。 李东阳听出问题不太对劲,问道:“奏疏何人所上?” “建昌伯。” “……” “……” 现场瞬间没声了。 几个人的表情各异。 李东阳随即把那份奏疏拿起来。 等看过之后,发现还真是张延龄所写的,言辞之激烈,对李广攻击之狠毒……生平仅见。 徐溥也凑过去仔细看过。 等看完,李东阳将奏疏放下,脸上微微苦笑道:“这份上奏还真是一针见血,但……有何意义?他会不知?” 李东阳不但知道李广的为人,似乎也很熟悉张延龄的为人。 或许在他看来,张延龄做事是属于那种滴水不漏的,怎会明知事不可为而非要为之? 刘健面色拘谨道:“从工部那边获悉,陛下有意要派人去江南重新督察河工,或是要派建昌伯去,会不会是建昌伯临走之前……有意要跟李广划清关系?” 李东阳反问道:“二人以往有何关系?” 这是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李广跟张家兄弟没有暗中往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一丘之貉,都是大明的蛀虫,怎会一点联系都没有? 但要说出他们其中的联系,又不是一群外人能说清楚的,就在这种时候发生张延龄参劾李广的事,就好像是大明两大“蠹虫”之间的较量。 谢迁道:“总归……我们只等看热闹吧?” 他的话,还是切中要害。 狗咬狗一嘴毛。 管他张延龄为何突然要参劾李广的,狗咬狗也说不定,他们内斗起来,不正是我们这些清流官员隔岸观火看热闹,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我们为什么要那么纠结,去在意张延龄的动机呢? 李东阳道:“之前李广说要在万岁山上修亭镇压龙脉,便感觉事有蹊跷,建昌伯明明是奉命要督造亭台,却是被他给硬生给推了,事后就出这一辄,难道其中有何关联?” 还是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这种事……该如何票拟?”刘健问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参劾的上奏,是走的通政使司到内阁的路子,很快就要送去司礼监。 在弘治朝,司礼监的那些太监没有人敢压这种奏疏,即便都知道这种奏疏是要引起朝廷纠纷的。 也就是说,皇帝很快就会知道。 “实事求是,请陛下朱批为好,外人难以干涉。”徐溥的意思。 我们不管了。 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这种票拟都不要拟,拟也拟个“再查”之类顺水摸鱼两不相沾的条子。 爱谁谁。 第三百零二章 一副臭脸 张延龄要离开京师往江南去的消息,于朝中也不再是秘密。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巴不得他早点走。 张延龄是否会在地方上行干扰朝堂之事先不论,至少他一时没法回京师跟他们朝堂争锋,对于大明的这些顶级文臣来说,已经争得倦怠。 本来事也就没那么多风波,走不走关系也不大,但现在因为张延龄对李广的参劾,令张延龄再度成为大明朝的众矢之的。 “他这是怎么想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翌日朝堂之前的准备中,屠滽便直接在内阁四位阁臣面前提出如此的质疑。 一旁有跟他相似看法的人不在少数。 徐溥没说什么。 作为内阁首辅,徐溥宁可当事件的局外人,他不想牵扯到大明“两大蠹虫”之间的争锋。 “谁知道呢?”谢迁笑盈盈说一句。 便在此时,张家两兄弟一同出现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的身后,说明今日二人也是要与会的。 张延龄来,很多人能理解,但张延龄的到来,则让很多人觉得不解。 张家两兄弟以往来,会被杯葛很严重,但现在来,跟他们打招呼的人也不少,以礼部和户部中人居多。 礼部尚书是徐琼,张延龄过多牵扯到礼部和户部中事,加上张延龄平时待人也算和善,也能做事,即便一些大臣不想跟外戚走得太近,但面子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不为别的…… 前程不要了? 明知人家现在朝中正当红,别说是张延龄,就连李广,巴结的人还不是一堆? 光守着清流之名也不能当饭吃。 张家两兄弟中,张延龄走在前面,应付场面事也是得心应手。 徐溥对李东阳打个眼色,随即李东阳朝张家两兄弟走过去,居然是内阁大臣主动走过来跟张家兄弟接触,也让很多有意跟张家兄弟保持距离的大臣看了大跌眼镜。 我们还在这里顾着文臣的身份,不去跟张家兄弟接触,结果人家那边文官的代表内阁大臣都去会面……我们这不是自顾身份瞎起什么劲? “李大学士,不会是来跟我说及有关新任通政使的事吧?对了,听说元银台走的时候很不甘心……” 张延龄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元守直终于被张延龄挤兑走了,也是元守直脾气太火爆,再是皇帝要对之前文臣跟外戚之间的矛盾画个句点。 怎么看,都好像是吏部尚书屠滽跟张延龄的矛盾更大。 但架不住屠滽在朝的地位明显太高,皇帝不好拿屠滽开刀,所以元守直这个通政使只能被抬出来当炮灰。 李东阳脸色不好看。 换了一般人看来,张延龄这是小人得势,看到内阁大臣过来打招呼,有意出言挤兑。 只有李东阳能感觉到,张延龄好像是别有深意的。 “本部乃是来谢过建昌伯对小儿病情的诊治,最近他病情多有好转,无论是……哪些方面,听闻你马上要应工部事,离开京师?”李东阳被内阁派来跟张延龄接洽,原因在于张延龄跟李东阳之间有朝事之外的“联系”,那就是张延龄给李兆先治病的事。 就算事后外人说起来,李东阳也完全可以说,我只是去跟他谈谈给我儿子治病,没有他意。 张延龄道:“令郎的病情好转,实在是令人欣喜,若是能趁此机会……给李大学士留个后……另外就算是我走了,也会留下相应治病的方法……再说了,也没那么着急离开京师的。” 现在只是说张延龄要去江南督察河工,主要是看看过去几年修的新黄河大堤有没有问题,现在黄河改道不走山东而走淮河,河工在之后的清查中又被张延龄端出李士实等很多问题来…… 或许张延龄去一趟江南,也仅仅是例行公事走一圈,也或是要去搜罗什么奇珍异宝回来送给皇帝。 再或是,这是皇帝给张延龄的优差,让张延龄去地方上“搜刮”一番,同时也让张延龄出去游山玩水当一任地方官…… 具体原因,可能等张延龄出京师后,这些文官也难以查知,只能去慢慢琢磨。 谁又知皇帝跟张延龄是怎么想的? “有关你参劾宫人李广之事……”李东阳还是提到了正题。 其实李东阳有意过来跟张延龄接洽,主要是商议一下,你在对付李广方面,有没有需要我们文官帮忙的地方? 张延龄把话也就问出来:“莫不是李大学士,或是徐阁老他们,有意相帮?” 李东阳目光打量张延龄,没有回答此问题。 帮你? 就算真有商议共同对付李广的意思,那我们也不是对你相帮,而是要跟你一同铲除大明的一个蠹虫,让大明朝廷恢复正常的秩序。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相信我的上奏,阁部的几位也都看过,不知有何斧正之处?”张延龄一副很坦然面对的神色。 李东阳即便知道张延龄有别的心思,但还是不习惯这么跟一个“不学无术”的后生晚辈说话,他冷声道:“有事便直说,没有的话,本部便先去了。” 张延龄还没说什么,张鹤龄不耐烦道:“你走就走,弄得好像是要过来商议事情一样,以为自己是阁老就这么不给面子?” 本来关系还只是有点尬,现在关系直接被张鹤龄给搞僵。 李东阳不想理会张鹤龄,或许在他看来,要商议事情那也是跟张延龄商议,只有张延龄才有资格上台面。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有要继续搭茬的意思。 李东阳点点头,转身而去。 大概李东阳听出来了,无论张延龄是否要去参劾李广,出自何目的,是否要真的跟李广交恶,都不打算借助他们文官的手,也就是说,文官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做出任何偏帮两方人的事情。 张延龄清楚文官不会真心实意相帮,所以从开始的计划中,就没把文官列在其内。 …… …… “他啥意思?搞那么一副臭脸,给谁看?” 张鹤龄看着李东阳离开的背影,言语非常不忿,又把头转向弟弟,想从弟弟这里得到释疑的答案。 张延龄摊摊手道:“或许人家就是关心,我为什么这么不识相,要去参劾李广,明知李广在陛下那边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惹不起的。” 张鹤龄骂道:“他们这群浑噩的文人,自己不知为大明剪除祸患,却还在质疑我们的决定?” “某人,请不要把你跟我做联系,我的决定,不是我们。”张延龄纠正道,“还有,你确定大明的祸患中,你比李广要逊色?” 张鹤龄一时都听懵了。 我帮弟弟说话,怎么弟弟就反咬一口? “属狗的你?见人就咬?”张鹤龄没有发火,只是在数落。 张延龄没有接茬,便在此时,徐琼走过来提醒道:“有涉及你婚事的情况,朝议后去见令堂。” 之前张皇后也有暗示,既然张延龄要离开京师一段时间,很可能要经历几个月,那不如就在离开京师之前,把续弦的大事给完成,而帮张延龄跟朝中文臣联姻的差事就交在了徐琼手里。 张延龄笑着拱手,没有跟徐琼谈及任何有关朝务的事情。 此时萧敬和李荣也出来,甚至也见到韦泰和陈宽的身影,内阁四个人齐活了,看起来这次的朝议必然事情不小。 …… …… 朝议开始。 朝堂上来的人很多,武勋那边,英国公张懋等人也在。 当然主要的议题也不在张延龄或是李广这边,今日闹这么大阵仗,主要问题还是谈及有关西北边疆的事务。 由兵部尚书马文升上前奏报。 这已是连日来第三次谈及有关西北军务,只是前两次张延龄不在,而这次张家兄弟来的同时,皇帝也多召见了几名都督府的武勋、幕僚等,也算是广布消息多征询意见。 马文升的上奏结束。 朱祐樘面色谨慎道:“未料草原再兴战事,如今寒冬将至,边疆将士粮食物资可有齐备?” 户部尚书周经走出来奏禀道:“回陛下,过去数月,朝廷已多番征调钱粮,边疆各处过冬之用基本齐备。” 内阁大臣刘健道:“基本齐备,也就是说,还有部分没有齐备?” 周经道:“年前应该是不缺,若是战事着紧,或是有各处关口的紧急军情,再或是要安排战事,又或是来年到春荒时,仍旧会出现粮食物资的缺口……” 周经还算是比较谨慎的。 在这种时候,话可不能说满了。 即便周经知道,现在西北根本不缺钱粮,连很多武将、士兵积欠了几年的饷、薪等都发了下来,西北是缺钱的时候吗? 但万一回头真有哪个地方缺了,再或是因为战事失败,有人故意要把责任推到户部保障不力的事情上,当户部尚书的到时也要有能转圜的余地。 你们想想…… 当初我说了的,基本是不缺,但若是遇到特殊情况缺了,我也是提前做过预警的,你们不能说我们户部没提前做预案准备。 朱祐樘见下面的大臣还有提出质疑的意思,一抬手道:“以九边各地近来的奏报看,没有跟朝廷追要军粮物资的,甚至连修筑关塞的各处,钱粮调度也都在合理范围内,眼下……户部中人居功至伟。” “户部中人”? 这是个很奇怪的名词。 其实皇帝就差说,其实是朕的内弟居功至伟,你们就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了。 “可朕也不是很明白,如今正是即将入冬时,草原异族何以要在此等时候,再犯我中原?往常年,外夷犯境的高峰期间都是在四五月或是八九月夏粮、秋粮成熟时……” 皇帝把问题抛出来。 不但皇帝不明白。 其实在场很多大臣也不理解。 你说这鞑靼人也是的,没事喜欢犯境,犯境也就犯了,现在正是秋粮入库之后,夏粮……尤其是小麦才刚播种,你们这时候来抢秧苗的?再或是来抢过冬前收获的大白菜的? 你们之前似乎还经历了一场“惨败”,这还要一年两犯,吃饱撑的? 徐溥道:“陛下,以各地的奏报来看,自从去年西域战事之后,朝廷收紧了对草原的互市贸易,草原很多倾向于大明的部族物资严重不足,他们的牛羊无法兑换到合适的物资,或是因此而屡屡犯境。” 这是在提醒皇帝。 鞑靼犯境,正说明鞑靼人现在日子过得有点“惨”。 如果日子过得好,谁想大冬天出来当强盗? 入冬之后,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问题是……我们草原人也难啊。 饭是能吃得上,难道天天吃肉吗?粮食要不要?布料、茶叶、瓷器这些需要与否?牛羊吃也吃不完,皮毛御寒是一回事,可问题是我们缺太多物资了。 本来以为大明对草原政策的收紧,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谁知大明在取得虎峪口一战的胜利之后,更有了底气,互市重开遥遥无期。 更可怕的是,大明朝甚至给大明边塞的将士保证充足的粮食物资等,平时那些边塞将士还会来一些“走私”的事,今年人家吃饱穿暖,不带我们玩了!! 看着关塞以南大明将士吃得好日子过得逍遥,我们还能怎么办? 只能顶着西北风出来抢了。 朱祐樘道:“草原缺物资,才犯境,那该如何……化解呢?” 又是个很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开互市? 我们输了开互市,现在赢了,开互市给草原人必要的资源? 大明是要受虐吗? 可要是不开互市,意味着今年的冬天不会太平,最怕的就是一群饿狼天天在家门口转悠。 马文升道:“如今边疆各处的防备非常完善,因年久失修而毁坏的城墙,在入秋之后也修缮顺利,鞑靼想再兴叩关之举并不易。” “嗯。” 朱祐樘点点头道,“朕从九边各处的上奏看,草原异族也的确难兴起波澜,不过之前建昌伯曾提到,草原人正有归一的意头,诸位卿家参详一番,大明是否有必要在此基础上,敲打一下异族的野心呢?” 一些大臣没听明白。 但还是有人听明白了…… 陛下,您这是打算主动出击吗?咱大明的边防,不是以稳守为主的? 第三百零三章 以死谢罪 朱祐樘抛出个让在场文臣很是着恼的提案。 皇帝要出兵草原?! 朱祐樘从登基开始,就是以一个虚心求教、倚重于大臣的“面瓜皇帝”形象治理朝政的,现在突然改得很强势,也是让很多大臣适应不了。 内阁大臣刘健出来劝谏道:“陛下,如今我大明经历中原水患日久,百姓民生刚有起色,百废待兴,此时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当以稳守九边防备为主,不宜有其它……动向。” 本来他想直接反对出兵的建议,但又一想。 皇帝好像只是说,想敲打一下草原部族,也没说一定要出兵,那劝谏起来的话术就需要有所收敛。 皇帝还没说要出兵,你非要劝谏皇帝不出兵,最后不会把皇帝惹怒了非要出兵,搞成大年土木堡之变前的状态吧?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在场很多大臣,眼见皇帝好像是被刘健说动了,心里也不由佩服。 看看。 这才是真正有节操的儒臣,明知皇帝是要主动出击给鞑靼教训,也明知出来劝谏不讨好,还是要以大明江山社稷和百姓福祉为重,冒着被皇帝疏离的风险出来劝谏…… 刘阁老才是未来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 朱祐樘环视了一圈,似在等有人出来说出不同意见,但既然由刘健奠定了基调,普通大臣已经很难出来反对。 最后,朱祐樘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张家兄弟身上。 也不是朱祐樘非要看张鹤龄,实在是因为今天张鹤龄跟弟弟站在一起,也很难分得清,皇帝是在看张家老大,还是在看张家老二。 “没人有旁的意见了吗?”朱祐樘打量着张家兄弟在问。 意思很明显。 没人出来反对,你们兄弟的一人,总该出来说点不同意见吧? 张鹤龄似乎从来没感受到如此被人重视的时候,我姐夫、大明的皇帝,居然在遭遇到反对声音时,看着我,问是否有旁的意见,这是器重我啊。 “陛下,臣有意见。”张鹤龄自告奋勇走了出来。 很多人看到张鹤龄走出臣班时,已在暗暗皱眉。 你们兄弟俩搞什么鬼? 朱祐樘看到走出来的是老大时,也不由皱眉道:“寿宁侯,你有何意见?这是朝堂,你可要谨慎言之。” 这也是在提醒张鹤龄,你会说就说,不会说给朕憋回去,别以为朕忘了之前你跑皇宫里来讨盐引,朕的怒气还没消呢。 张鹤龄道:“臣认为,鞑子简直是不要脸,给他们脸他们也不知干什么用,明明已经夹着尾巴逃走,还敢来犯境,一定要给他们个大教训,如果这时候能派兵再去灭了他们的威风,相信他们以后几年都不敢再来犯境,还请陛下恩准,在朝中选拔能人,诸如臣二弟这样有带兵才能的,以大军给予鞑子痛击,震我大明威风!” 话很直白。 直白到让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个大臣应该在朝堂上奏对时说的话? 一点水平都没有,但无论如何,人家还是掌握了皇帝的心态,说出了皇帝想要得到的答案。 现在朱祐樘不就是想得到出兵的支持? 朱祐樘对此却好像很不满意,冷声道:“寿宁侯,你可知出兵之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粮草军备等筹措,都需提前有安排,临时出兵只会带来不好的恶果,你可有想过?” 张鹤龄一怔。 剧本好像有问题。 不是让我出来支持姐夫的说法,让姐夫对我刮目相看的吗? 怎么姐夫就先质疑我起来? “建昌伯,你作何意见?”朱祐樘这次直接把目光稍微抬高几分,以确定自己所打量的并不是张家老大。 张延龄这才从臣班走出来,道:“臣附议。” “啊?”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朱祐樘眉头深锁道:“你附谁的议?怎说话都没个着落?” 张延龄道:“臣既附寿宁侯的议,又附刘阁老的议,也附在场文武大臣的议,总之……西北是否用兵的议题,臣既有意见……也没有意见……总之臣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换了以往,在场大臣早就有人跑出来,攻击张延龄在朝堂上信口开河,不把朝议当回事。 但现在,却没人出来质疑张延龄的话。 因为谁都知道,张延龄那张嘴啊…… 太伶牙俐齿,可不是一般人能撬得动的,既如此,那还不如听听别人说什么。 朱祐樘往四下看了看,对于众大臣没有出来质疑张延龄说法的,连皇帝都感觉到有几分意外。 一个外戚,在朝堂上近乎胡说八道,居然没有一个大臣出来抨击他一下?你们身上的骨气,被朕这个小舅子给打怕了吗?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到底是支持出兵,还是不支持出兵?” 张延龄摊摊手道:“从短时间来说,臣并不支持出兵,大明的边备本来就有所不足,经过今年春夏之后的一战,各地的府库粮仓更是捉襟见肘,宣府的钱粮一直在告急,好不容易等入秋之后,钱粮紧缺的情况有所好转,为何要在此时冒险出兵,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事呢?” 很多文官听了这话,突然感觉到…… 你小子,很上路啊。 我们文臣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好像就你小子敢这么直接去进言。 朱祐樘语气冷漠道:“那从长远来说呢?” 张延龄道:“长远来说,似乎也不该打。” 这话,皇帝听了都想吐血。 你刚才还说,又支持打又不支持打的,还以为你要来个大转折,原来你就是变着花告诉朕,你不支持朕西北用兵的策略喽? “如今草原虽然有汗部独大的事态,但总的来说,达延汗想一次统一草原,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东蒙古诸部在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后,更是有底气跟达延汗叫板。”张延龄侃侃而谈,“如今正是草原内乱不止之时,我大明何不趁机休养生息,多筹措边备,加固城防,以等草原各方几败俱伤时,再有动作呢?” 朱祐樘冷声道:“那要等到何时?” 张延龄道:“边境安定,并不在于几时,而在于长治久安,只要未来多少年内,边防没有问题,那就是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如果要以战止战的话,首先会让多少边军将士死伤,边疆也会长久经历战祸,实在非长久之计。” 张延龄话中的意思,阐明的就是“和平”的重要性。 无论民族矛盾或是纠纷,再或是大明想一统草原,再或是别的什么…… 任何的脸面,都不及和平重要。 大明以往固守的原则,其实也就是固守边防,保证边军、百姓、朝廷的利益不缺失,但凡兴起战事,交战的双方就没有胜利者。 …… ……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看。 很多大臣似乎也在窃笑。 张延龄可是以往最坚定的“主战派”,本来皇帝以为自己有个识大体的外戚,会懂得揣摩上意,在这时候给出一些不同的意见。 谁知张延龄这小子居然“背叛了革命”,跑去跟文官站队了? 枉负了朕之前对你的一片真心啊。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西北各处如今战事告急,但其实边防威胁并不大,只要以固守为主,再配合各地的调兵遣将,应该不会有大的边患,不如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商议……” 这时候,居然是文官之首的徐溥,出来“力挺”了皇帝一把。 我们现在不商量了,等来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商量一下是否出兵的问题……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朱祐樘无奈点头道:“既如此,那此事再议吧。” 显然皇帝没有死心。 都觉得朱祐樘是个面瓜,但其实朱祐樘一点都不面,相反朱祐樘有一颗当圣主的心,只是平时受文官挟制惯了,再加上他以仁孝立国,以往也没什么军事上的成绩,也就没去往这方面发展。 现在刚有一点要往“武宗”发展的倾向,朱祐樘还是很希望大明能在自己的治下开疆拓土的。 但现在的现实是…… “建昌伯,听闻你昨日里上了一道奏疏,言辞好像很激烈啊。”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皇帝突然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提了一句。 文臣听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很舒服。 张延龄终于把不准皇帝的脉了,这下好了,这小子要倒霉。 明知皇帝对你参劾李广的事很生气,朝堂上你还非要跟皇帝顶着来?你小子这是屁股插了翅膀,飘了啊! 张延龄本要退回臣班,闻言直接拱手道:“是的陛下,臣参劾了自称天师,但其实乃不学无术妖人的李广,并列举了他曾经所做不法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还真是……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朱祐樘道:“你对李天师,有何看法?” 皇帝这话很强势,其实也是想告诉张延龄。 李广可不是“自称”天师,而是钦封的天师,是朕觉得他是天师,别人才这么称呼他,你小子别想诽谤他。 张延龄惊讶道:“陛下,臣的奏疏您没有看吗?臣想说的话,其实都列出来了,如果陛下实在没看的话……臣在这里复述一遍也是可以的……” 以往不识相,那是在文官面前不识相,跟皇帝穿一条裤子跟我们文官作对。 这次不一样了。 居然跑到皇帝面前来不识相,顶撞皇帝? 我们文官可没打算跟你穿一条裤子! 你参劾李广,跟我们无关。 “不用了。”朱祐樘冷声道,“你的那些胡言乱语,朕不想听。朕只是想问你,李天师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乃是为皇后的病,皇后可是你姐姐,如今皇后的病情好转,他功不可没,你何以以怨报德恶意中伤?难道你是觉得,你有比李天师更高深的仙法不成?” 皇帝好像是生气了。 话说得很直白,而且是当着如此多的文臣武将说的。 “以怨报德”、“恶意中伤”,这明摆着是告诉张延龄,你这是在触朕的逆鳞,你明知朕最厌恶别人提到李广的事,你还非要顶着风头往前冲。 就算你是朕的小舅子,朕也不能对你有所姑息。 张延龄叹道:“臣不过是以一介臣子的本份,所进言罢了,若是陛下不肯听,那也只能……很遗憾。” “混账!” 朱祐樘一怒之下,已经站起身来,怒视着张延龄。 在场的大臣都战战兢兢。 很少能看到皇帝如此生气的时候,他们也能感觉到,这次皇帝是真的生气了,而不是在惺惺作态。 他们心里不但不觉得不痛快,反而觉得很爽快。 张延龄啊张延龄,你也有今天啊。 以往是我们跟你斗没好果子吃,你不会以为连陛下的私事你也能掺和吧?谁给你的勇气? “陛下,臣想进言的是,万岁山乃是我大明皇宫的镇山,涉及到我大明国祚,以臣阅读古书所知,一旦镇山的龙脉受损,将会带来上天的反噬。”张延龄义正言辞。 “胡言乱语!”朱祐樘没有坐下,拂袖怒道。 张延龄不依不饶:“臣没有胡言,臣之前不肯接受督造毓秀亭之事,正是因为臣知,如此做会带来恶果,臣之前便想参劾李广,奈何陛下对李广太过于宠溺,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 全场的文臣武将都惊呆了。 这还是张延龄吗? 我们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今天是在做梦吗? 为何却是这混账王八羔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把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就这么以煽风点火的方式说出来,他是不知道皇帝有多生气吗? 他这是要自取灭亡吗? 甚至连一些对张延龄行事风格早有了解,更觉得张延龄“老成持重”,只是平时装出嬉笑怒骂的样子的大臣,诸如周经、李东阳等人,也都不由好奇侧目看过去。 他们也想知道,为何今天的张延龄会这么一门心思非要搞死李广不可。 “建昌伯,朕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收回之前的话。”朱祐樘脸色阴沉,随时都有爆发的迹象。 这其实好像是跟张延龄最后和解的机会。 张延龄显然不想把握最后的机会:“陛下,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不出半年,上天的反噬必将到来,天崩地裂大火焚宫,若半年内不能应验,臣愿意以死谢罪!” 第三百零四章 资深受害者 张延龄的执着,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想。 连朱祐樘都很惊讶。 自己小舅子这是怎么了?朕已经给了你机会让你把话收回去。 哪怕你真的跟李广之间有矛盾,你可以跟朕说啊,何必要把场面闹到这么僵?你是想让朕下不来台吗?你以前好像很懂朕的想法,为何这次却是如此“冥顽不灵”? 徐溥嘴角稍微上扬,嘴里发出也不知是冷哼,又或是冷笑的声音,问询:“建昌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很多人觉得徐溥不该出来打圆场。 咱文臣就看他闹就行,陛下不是信任他吗?这次他非要恃宠而骄,触皇帝的逆鳞,那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大不了我们替他收尸便是。 张延龄道:“我不明白徐阁老的话,怎就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天崩地裂、大火焚宫,再或是别的上天的征兆……要验证起来有那么难吗?” 张延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自己所做的就是最明确的谶言,你们不信就是“凡人理解不了仙人”的境界。 “建昌伯,你这是在胡闹!”礼部尚书徐琼突然走出来,对朱祐樘恭敬行礼道,“陛下,此子仗着以往给朝廷做了一些事,难免心态失衡,听闻乃是因李广跟他有怨怼所导致,还望陛下明察。” 看起来,徐琼是跳出来指责张延龄胡闹,但其实是暗保张延龄。 朱祐樘的脸色则显得很肃穆,冷冷问道:“建昌伯,你跟李天师之间,可是真有矛盾?” “矛盾自然是有的。”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他拿了十万引的盐引,想在户部兑换,被臣给推了,最近他又拿了陛下御赐的两万引来兑新盐引,户部兑给他了,但以目前盐场兑换官盐的进度来看,他要兑换到盐引,估计要等两年以后。” 皇帝本来就在气头上,张延龄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朱祐樘质问道:“那是朕赐给他的盐引,表彰他的功绩,你有何资格阻挠盐引的兑换?” 张延龄道:“陛下,臣没有阻挠他啊,只是他兑换新引的时间晚了,如今西北所用修筑城塞的盐引,都是明年各盐场准备兑换的,是有编号的,李广拿到的盐引编号靠后,那是人为决定的吗?” “再者说来,他作为大明的臣子,应该遵循户部的规则,不能因为他的盐引是御赐的,兑换官盐的顺序就在别人之前对吧?” 说到这里,张延龄居然还煞有介事,去问询那些文官的意见。 文官当然很高兴。 “对对对。”很多人居然还在点头附和他。 这更让朱祐樘下不来台。 “陛下,他来兑换盐引,臣也照样兑换新盐引给他了,朝廷的法度是要让他延后兑盐……也不一定是两年,如果来年各盐场出盐的进度比较好,或许明年年中,他就能把盐引给兑换了……” “够了!” 朱祐樘暴怒之下,怒喝打断了张延龄的话。 张延龄果然就不出声了。 朱祐樘冷声道:“朕要让你提前给他兑盐,有问题吗?” “陛下,您不该问臣啊,要不您问户部的周尚书?”张延龄把难题要抛给周经。 周经一听,身体一动不动,好像是僵在那。 好家伙,这是要让我死在朝堂上吗? 朱祐樘没有“惯”张延龄的毛病,厉声喝道:“朕不用旁人来解决,朕就问你行不行!由你来处置,可有问题?” 张延龄道:“若是陛下如此说的话,非要打破规矩这么做,臣只有以乞老归田,来明志,请恕臣难从命。” 奉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小子…… 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让自己能离职? 若真是这目的话,你是哪根筋不对?既要离开大明朝堂,还要跟皇帝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怎么着? 朱祐樘一时都没再说什么,因为皇帝也看不懂这个小舅子到底是何目的。 …… …… 场面很僵持。 徐溥再一次开腔道:“陛下,如今正在论建昌伯上奏参劾宫人李广之事,涉及到朝中用方士、宫人的问题,应当由他一次说清楚。” 以徐溥的意思。 咱别转移话题啊。 刚才在说参劾李广的事情,我们还等皇帝表态呢,要么把李广给干下去,要么把张延龄给办了,怎么说到后面李广的事不提,改而讨论一下张延龄是不是应该留在户部?或者是盐政的改革是否有问题? “徐阁老,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是明事理之人,有奸邪之人主张在大明朝皇宫的镇山上修筑什么亭台,你们居然也能心安理得同意的?这么祸国殃民的事情,必然是会遭遇到天谴的,你们居然置天谴于不顾……怎么,你们文武大臣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平时觉得我张某人好欺负,天天没事来参劾我,我做什么事都反对,反而是阉人李广深得陛下器重,你们就不敢触怒天颜还是怎么着?” “……” 这次连徐溥都不想出来说话了。 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老夫在替你说话,你是疯狗一样见谁咬谁?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拉拢一些可能结成同盟的,哪怕以前是你的对立面,你不懂要审时度势的? “建昌伯,你到底要作何?” 刘健见徐溥脸色不善,不由出来替徐溥说话。 这意思其实已经算是在质问张延龄,你能不能分清好赖人?我们今天是帮你的好不好? 在对付李广这件事上,我们是有同一立场的。 张延龄冷笑道:“我能要做什么?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参劾李广的人中,我不是第一个,但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能以这次的事情让陛下知道,李广本就是个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徒,他在朝中根本是毫无作为,更不懂什么仙法,也不会炼仙丹。” “这样的方士,京师大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都是欺骗那些无知妇孺的,现在满朝文武要受这种人的蛊惑,我出来说话,你们还要问我要作何?” “我倒要问问你们,难道你们看着朝中有如此蠹虫胡作非为,不该有所表示吗?” “你……” 刘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朱祐樘声音反而平和了几分,道:“刘阁老,你不必去跟他一般见识,如徐尚书所言,看来这小子昨夜是喝多了,今天在朝堂上说胡话,找人把他拉出去,让他在外面醒醒酒……” “陛下,该醒酒的人是您啊,臣所说的事,难道验证起来很难吗?万岁山上修毓秀亭,那万一灾祸不断,您还相信李广这个小人吗?” 眼见有锦衣卫要上来把自己拖出朝堂,张延龄好像在做最后的抗争。 皇帝不说话。 他已算是很给小舅子面子了。 换了别人,皇帝在朝堂上把他打死都是活该。 但要是把张延龄打一顿…… 那皇帝就有点不想混了,朱祐樘作为妻管严的皇帝,面对这么个能做事的小舅子,之前帮他化解了那么多的难题,更是为大明做了不少实事,就因为今天不知这小舅子哪根筋不对非要出来参劾一个号称是半仙的李广,而将他治大罪,那怕是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干了。 而小舅子也不会因此事而落得什么骂名,反而好像是小舅子会赢得更多人的尊重…… 所以说…… 皇帝也很为难。 萧敬眼见局势有些失控,赶紧走过去低声提醒朱祐樘:“陛下,要不等朝议结束后,让建昌伯到乾清宫……把话说清楚?” 萧敬是能看出背后有问题的。 张延龄若是说出理由的话,或许皇帝也没这么生气,更不会如此下不来台,甚至可能配合张延龄演一出戏。 但问题是,这次张延龄属于“先斩后奏”,提前没跟皇帝有任何的沟通,就在朝堂上闹起来,这会让皇帝在众大臣面前颜面无存。 皇帝仍旧没说什么。 此时的锦衣卫,已走出二人,左右将张延龄给按住,往殿外拖。 “陛下,忠言逆耳啊,如此逆贼敢在我大明皇宫镇山上作为,乃是祸国殃民之举,若是您不信的话,上天会给出灾劫的,您一定要相信臣的话……” 这话听起来,让皇帝和众大臣都在皱眉。 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喜欢钻营的外戚说出来的,就好像是大明第一铮臣,冒着死亡风险去劝谏皇帝所言。 …… …… 张延龄被拖出了大殿。 现场还是鸦雀无声。 朱祐樘感觉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明明今天还打算表彰一下小舅子的功劳,谁知一扭脸……小舅子就给他上了一课。 这外戚,是真不能宠,一宠就喜欢乱来。 “陛下……”徐溥还要继续出来发表意见。 别人能不说话,但他不能。 朱祐樘伸手打断了徐溥,随后朱祐樘在沉默中坐下。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莫不是你们也觉得,朕应该惩处李天师,放弃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的事?”朱祐樘冷声质问。 在场的大臣都不作声。 要说张延龄刚才还真是有勇气,都到这会,他们都不敢去质疑什么。 可张延龄就是把所有的事都做绝了。 今天的张延龄,比他们所有的文臣都有骨气,这才是让文臣所汗颜的。 我们以前都在骂这小子祸国殃民,难道真正祸国殃民的……是我们不成?我们还有什么脸指责别人? “寿宁侯,你弟弟昨夜到底喝了多少酒?或是受了什么刺激?”朱祐樘转而看着张鹤龄。 只要张鹤龄说,家弟昨夜的确是喝了很多酒,也受了李广的刺激,或许皇帝还有台阶可下,大不了找人打张延龄个二十棍子,以惩戒他在朝堂上胡言乱语,然后……皇帝就可以当今日的事不存在。 这恐怕是朱祐樘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张鹤龄这会似乎也很不识相,他道:“回陛下,臣也不知他受了何等刺激,不过臣想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在场文臣:“……” 若说我们现在比不上张延龄就算了,连张鹤龄……我们也不如吗? “寿宁侯,怎么他说的……就不无道理了?”朱祐樘厉声喝问。 张鹤龄道:“臣自来就没听说这世上有人能成仙的,但李广就敢说他自己能成仙,要有那本事的话,他还在人间混什么?干脆到仙界去……他所说的话,跟市井号称自己是神仙,却只是为了骗人二三两银子的神棍,有何区别不成?” “啊?” 满朝哗然。 如果说之前,文臣还觉得,张延龄的事情仅仅是偶发事件。 现在他们看出来,原来张家兄弟是商量好的,就是要在朝堂上闹。 不过想想也不对,张鹤龄怎会知道皇帝会问他意见? 皇帝这么生气,应该不会同谋吧? 事情复杂的程度,让文官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 “砰!” 朱祐樘或许是真生气了,抓起一旁的一个玉如意,在丹陛之下摔得粉碎。 张鹤龄也没有服软的意思。 因为张鹤龄的脾气也很大,我弟弟都敢出来质疑李广那小子,我为何就不敢? 要说被李广坑,我才是资深受害者,当初帮李广出去找什么仙草,就着实被他坑了一把,现在他有盐引我没有,凭什么?我姐姐还是皇后呢! 此时文官感觉都不能出来说什么,连一向有担当的徐溥,此时也选择了隔岸观火。 便在此时,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上奏参劾李广的罪行中,提到了上天的惩罚,还说会有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的事,若是未来……真的会应验的话……” “李先生,你会相信那小子的无稽之谈吗?”朱祐樘很不客气去质问李东阳。 李东阳其实也算是聪慧的,他看出一些苗头来,但又说不好。 此时见皇帝的确是很生气,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退朝!” 朱祐樘觉得,自己坐在龙椅上都是一种煎熬,还是简单一点,把朝议给解散了。 免得闹心。 “陛下……” 此时的谢迁好像又要出来说什么。 朱祐樘人已起身,冷声道:“张延龄在朝堂为非作歹,朕不能不管不顾,罚他半年的俸禄,另外……之前封侯的事,也先暂缓再说吧。” 对于在场的文臣看来,这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第三百零五章 开卷考 朝会解散了。 众大臣,尤其是那些本身对张延龄和李广有成见的人,怅然若失。 皇帝看似给了“公正”的裁决。 但对于张延龄来说,那半年的俸禄叫事吗?这小子好像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吧? 另外他不能封侯…… 他本来就不该封侯,而且此事也不是取消了,皇帝只是说暂缓,这措辞就耐人寻味了。 “徐阁老,您看这叫什么事?” 一群人朝徐溥围拢过来。 徐溥此时其实是最想抽身事外的,他不想让人觉得,张延龄参劾李广跟自己有任何关系,也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持有任何非中立的立场。 但那些文官没能把李广铲除,也没能把张延龄干下去,他们心有不甘,、此时不找他来说理,说谁呢? 刘健道:“此时诸位还是不要逆势而上为好。” 这话也好像是一种劝谏。 但又让人觉得,刘健也背叛了文官阵营。 先前刘健出来说话时,就有人觉得,刘健有靠拢张延龄的倾向,只是张延龄“狗咬吕洞宾”不领情。 就算这样,你还不回头的? 谢迁则笑了笑道:“有人参劾李广,我们就跟着看一场热闹便可,今日事不是意料之外的?诸位莫不是还有何执念?” 尤侃侃的谢迁提出了一种新的看法。 张延龄能跑出来参劾李广,还如此斩钉截铁要搞出你死我活的姿态来,本身就是“意外之喜”,皇帝因此而惩罚了张延龄,也对李广心有芥蒂,对我们来说就是白赚的,既是白赚的,你还想一次就当富翁不成? 见好就收吧诸位。 “嗯。” 众人又都觉得谢迁所言在理,心情瞬间就好很多了。 是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我们也不亏。 是狗咬狗所出的结果,我们当人的,站在旁边看看就行了,难道真让我们加入进去,跟他们对着咬? …… …… 众文武大臣,最初是怀着不满的。 但在简短的商议之后,却又好像是达成了默契,各自怀着不错的心情,从奉天殿走出去。 而一旁看着的张鹤龄则心怀不满,口中呢喃道:“这群人,一点原则都没有,忘了攻击我们兄弟时,是有多用力了?” 就在此时,张懋路过他身边。 “英国公,你不该出来伸张正义吗?”张鹤龄当即朝张懋质问。 张懋本就是过去找旁人叙话的,闻言只是侧目看了张鹤龄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 你有病啊? 什么时候出来帮你们兄弟说话,就成“伸张正义”了?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因而…… 张懋都没继续搭理张鹤龄,连句搭茬的话都没说,只是路过了一下。 …… …… 张鹤龄往东华门方向走。 快到东华门时,发现张延龄正坐在一根石柱上,在与几名锦衣卫攀谈中,看样子言谈甚欢。 “嗯嗯。” 张鹤龄清了清嗓子,这才走过去,发现弟弟才刚站起身。 “怎样?”张延龄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刚才朝堂上那个出来逆天而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张鹤龄蹙眉打量着周围的锦衣卫,然后把弟弟拉过来,四下还转了一圈。 张延龄被人这么环视,很不爽。 “闹哪样?”张延龄喝问。 “嘿,你小子够可以,莫不是今天的事也是你跟姐夫商议好的?为何姐夫没让人打你呢?”张鹤龄冷声问询。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回话。 一旁的锦衣卫百户带着恭维之色道:“侯爷,您误会伯爷了,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陛下没让动手,我等怎敢对两位无礼呢?” “傻叫对两位无礼?莫不是你们还想对本侯动手不成?” 张鹤龄一听就来气。 张延龄赶紧拉了这二乎的兄长一把。 人家给你面子,说两句好听的,你还要顺着杆往上爬不成? “几位,有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延龄跟这些锦衣卫作别,显得很熟稔的样子。 随后兄弟二人才往宫外走。 张鹤龄好奇道:“你不去见见姐夫?” 张延龄不答。 “今天的事,到底怎回事?你小子那么算无遗策的,不会明知姐夫对李广那阉人诸多包庇,还跑去参劾他吧?”张鹤龄似乎对弟弟也很有自信,觉得弟弟一定是另有高招,朝堂上所见的一定不是表面所体现出来的,所以自己只要跟弟弟同一立场,一定不会有损失。 张延龄摊摊手道:“如你所见,陛下对此很生气,没让人打我,已经算客气的。” 张鹤龄皱眉道:“再或者,你还有旁的阴谋?回话啊,你要憋死老子还是怎么着?” 最后张鹤龄生气了。 被蒙在鼓里当傻子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某人,我只是马上要离开京师,所以有意要跟李广划清界限,万一在我离开京师这段时间,李广因为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犯了什么忌讳,惹来天灾人祸的,到时别人再怀疑这件事跟我有关……那我不是要受无妄之灾?” 张延龄显得义正言辞。 张鹤龄一时没听懂,挠挠头道:“本来就跟你无关,咋就能牵扯到你?” 张延龄继续往前走,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耀眼,出了事别人一定会往我身上赖。” “不是……你……” 张鹤龄发现,思路还是跟不上弟弟的节奏。 以他的脑袋瓜,怎么都听不懂。 “你就为了事情跟你无关,就闹这一出?你有病啊?”张鹤龄已经忍不住骂起来。 张延龄笑了笑,没回话。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敬的声音传来:“两位,请留步!” 张鹤龄听到这声音,脸上多了几分“早知道会如此”的先知神色,回头打量着萧敬。 萧敬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 张鹤龄道:“是让我们一起,还是让他去乾清宫?” “嗯?” 萧敬也被问蒙了。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有事直说。” 萧敬勉强喘口气,道:“是这样,陛下吩咐下来,两日后就要出城狩猎……要赶在建昌伯您到地方为官之前……” 张鹤龄当即怒道:“这算什么消息?” 似乎此消息,跟张鹤龄的预期相距甚远。 张延龄笑着拱拱手道:“麻烦回去禀告陛下,我已知晓,会安排家兄准备好狩猎的护卫事宜,请吧。” “请,请!” 萧敬就这么走了。 …… …… 萧敬一走,张鹤龄更不解了。 “狩猎?你还要离开京师?姐夫不会是觉得你碍眼,真打算让你到地方去……这是流徙你啊。”张鹤龄神色很紧张。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早就告诉你,我会离开京师,你刚知道?” “老二,你是不是真受了什么刺激?你昨天喝了多少酒?你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当兄长的能不清楚吗?咱就是靠着皇室的庇护才能活,以你得罪那么多人,你离开京师……你是个屁啊你!?” 张鹤龄以己度人。 自己离开京师,连个屁都不是,或许也是之前那次帮李广去地方上找仙草得来的经验。 在京师,你是外戚,手上有权力,可以胡作非为,别人惹不起躲得起。 但在地方上,他连基本的被人善待的资格都没有,地方官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张延龄道:“我到地方上,是去查河工、漕运,是替朝廷办事的,我是不是屁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我能办事。”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鹤龄听了就很不爽。 往前走一段,马车也来了。 兄弟二人无须徒步过东安门,乘坐马车也代表兄弟二人要分道扬镳。 金琦也带着一队侍卫,护送着马车而来。 看这架势,皇帝还没有撤去张延龄护卫的打算,就算张延龄惹怒了皇帝,皇帝暂时还是保留了对小舅子的“眷顾”。 “老二,你就告诉为兄,今天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会是自暴自弃,想着到地方后不回来了吧?” 张鹤龄眼见弟弟要上马车,有点要摊牌的意思。 张延龄回过头打量着他,冷笑道:“我说未来一年是地震年,我想用这种方式把李广搞死,同时还能跟李广撇清关系,让人知道我张某人的忠直,我还需要再对你解释更多吗?” “啥叫地震年?” 张鹤龄人都听傻了。 张延龄人已经钻进马车里,声音飘出来:“记得过冬的时候留点心,离门近一点,万一京师发地动的时候,要能从门钻出来别一块石头蹦死你!” “啊?” 张鹤龄这下人更懵了。 一直到弟弟的马车已经远去,张鹤龄才琢磨过一点味儿来。 “过冬的时候有地动?糊弄谁呢?你当自己真是半仙呢?”张鹤龄撇撇嘴,“莫名其妙。” …… …… 张延龄可不打没把握的仗。 历史上弘治九年到十年之间,的确是“地震年”。 “九年,两京地震者各二次。十年正月戊午,京师、山西地震。六月乙亥,海丰地震,声如雷,数日乃止。是岁,真定、宁夏、榆林、镇番、灵州、太原皆震。屯留尤甚,如舟将覆,屋瓦皆落。” 他为何要趁着离开京师到江南之前,千方百计促成李广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 还有…… 要冒着跟皇帝交恶的风险,跟李广搞成对立面? 正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这段典故。 对我来说,历史题是开卷考,我还能被一道小题给难住? 从弘治九年的冬天开始,大明将会迎来连续的地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越者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会影响到人情世故乃至朝中的很多事,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天文,但对于地理事上的影响,应算算是最小的。 我一个穿越者到来,说呼出一口气能影响到天气。 我能影响到地壳运动? 就算影响了,地震年少来几次地震,还是会有地震,而且我也说了,会大火焚宫。 反正在宫里放火,我已经来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放一把火…… 到时我人不在京师,你们怎么追查,也不会认为是我闲的没事干,找人在皇宫放火吧? 简直不要再机智。 “哈哈。” 张延龄面带笑容。 一旁一身男装的徐夫人好奇道:“老爷笑什么?” “没什么,我想到要去地方上搜刮一番,难免心情激动,此行我要是不捞个几十万两银子回来,对不起我手上的权力。”张延龄随口胡说。 徐夫人道:“老爷在江南捞银子,就完全没必要,应该细水长流。” 在徐夫人看来,张延龄没必要去地方上捞银子,反而不如捞政绩来得更实在,她也看明白,只有当张延龄越得到皇帝的信任,能做的事越多,就能获得越多的好处。 换了别人来,为官捞的银子,是可以量化的。 但张延龄做事的手段,还有他能取得的成就,可无法量化。 连徐夫人都看出来,张延龄捞钱不过是一种借口,或者在张延龄心中,银子的多寡根本无足轻重,一切就好像是张延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场游戏。 张延龄所追求的,并不是捞多少钱,而是把整个游戏掌控在自己手里,那时捞多少或者怎么捞,甚至是捞不捞,都可以被张延龄轻松掌控。 这才是为官者最高的境界。 连游戏规则都被他掌控,这可比叶淇等人高明多了。 “夫人,你我同去江南,但可能会不同路,我此番前去,也打算把商贸体系开到江南的各处,先从货栈入手,把采购、运输、销售分开来归拢渠道,我准备……把运这一方面,交给你。” 张延龄说明了他的构想。 徐夫人在张延龄的商贸体系之下,已是头号大将。 但这次,张延龄只打算让徐夫人负责江南商贸网络的一部分。 徐夫人道:“江南客商盘根错节,南方人本就善于钻营行货买卖,就怕老爷难以应付。” “这就需要有政策支持。”张延龄笑道,“我也明白,南京那些养尊处优的地头蛇,不会给我机会,但架不住强龙比他们更会玩阴的,再就是……我准备打破他们原有的体系,就算夫人你在江南没有太多的势力和人脉,我也能给你培养出来。” “我不单是要为自己赚钱,也是为大明赚钱,意义重大。” 第三百零六章 想左右逢源? 皇宫。 李广本还在炼丹,甚至都没心思筹划如何去对付张延龄,他还不知自己拿到手的新盐引是暂时兑不出官盐的。 正以为自己得势,还想回头再把自己那十万引的盐引一并给兑了,就在此时,杨鹏匆忙而来,把朝堂上发生的事跟他详细说明。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不就是因为本天师从户部兑换了一些盐引,他这是要自取灭亡啊!” 李广情绪很激动,并没有因为张延龄“贸然”参劾自己被皇帝骂而偷着乐,反而脸色带着一些紧张。 之前他是想跟张延龄交恶来着。 但张家势力,的确还是太大了,这也是为何李广有计划要在修亭子时埋石板,最后又不了了之的原因,说白了他更想去吓唬张延龄,而不是真的跟张延龄交锋。 说白了。 李广还是没有太多底气。 现在不一样,是张延龄把二人的矛盾公开化,甚至张延龄公开在朝堂上参劾他,大有要跟他鱼死网破的架势。 杨鹏则凑上去,用略带嘲弄的口吻道:“要不要去跟陛下解释一番?这个建昌伯……也不过如此。” “你懂什么?” 李广突然觉得自己成为有格局之人。 便在此时,御马监太监谷大用出现在李广的炼丹房,恭敬道:“李天师,陛下有请。” “请到何处?”李广当即问询。 “乾清宫。” 谷大用最多只是过来传话的。 李广瞪了杨鹏一眼之后,与谷大用一同出了炼丹房,往乾清宫而去。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自己也很郁闷,正想此事如何去跟妻子说。 无论小舅子犯什么毛病,非要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宫中道士为敌,至少现在矛盾已经突显出来,皇帝还在朝堂上骂了张延龄,还把张延龄赶出朝堂,这意味着…… 难道朕这几天不用去坤宁宫了? “陛下,李天师请到。”李荣就立在乾清宫门口,见门外谷大用带着李广到来,赶紧提醒皇帝。 “嗯。” 朱祐樘点头。 也没更多的表示,但李荣还是让李广进到乾清宫来。 简单的见礼之后,朱祐樘起身走到李广面前,面色冷峻道:“李天师,今日……有些不好的事情,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李广装作没事人一样,笑道:“陛下请讲。” “是有关在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的,朕本来只是想找你解梦,看看皇后为何要做一个奇怪的梦,你提议在万岁山上修亭子,朕当时也同意了的,只是后来……怎么说呢……” 朱祐樘自己也支吾起来。 李广道:“定是有人攻击贫道,认为贫道破坏了大明的龙脉。” 皇帝没直说的话,李广自己把矛盾点给揭露出来。 朱祐樘点头道:“那李天师你认为,是否还有继续在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的必要?皇后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无论事情如何……应当平息朝中大臣的舆论才是。” 到此时,皇帝都还没提到自己的小舅子参劾李广的事。 或许皇帝也不想让张延龄和李广交恶,想为二人的矛盾说和,在皇帝看来,这二人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李广此时神色有些凝重。 摆在他面前的,大的选择方向,只有两个。 要么继续修。 要么停。 之前我主张修亭子,还让皇帝赐名叫毓秀亭,结果有人参劾说这样坏了大明的龙脉,我就不修了?那可能吗? 此时明摆着,就算明知山有虎我也要向虎山行,何况万岁山上哪来的“老虎”? 李广道:“陛下,邪龙降世,乃是要危害人间的,普通人怎可能看懂邪龙之险恶?反而会被邪龙所迷惑,此时更应该将亭子的规模加大,以保证邪龙能镇压,方能令我大明千秋万世,也能陛下可得万岁仙身。” “哦。” 以往李广说这些话,皇帝听了都会觉得精神抖擞。 这就是一个骗,另一个最初也知道是骗,但骗着骗着就相信了。 最后就深信不疑。 但现在有张延龄出来把骗局揭穿了一下,皇帝就会进行检讨,是不是自己真的被蒙在鼓里? “陛下,不知是何人在朝中提到此事?以贫道看来,此等人或许正是被邪龙所迷惑,邪龙之所以能危害大明以及陛下,正因其言语中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或许其本人就是邪龙呢?” 之前李广还有所忌惮,觉得跟张延龄之间可以保持一种相对的相安无事。 但现在是张延龄主动出手,李广觉得时机已成熟。 总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我还要替他说话吧?那是我李广的为人吗?我李广是什么人?本就是一个只学了一点方术,靠欺骗皇帝赢得皇帝信任而混在大明朝的神棍罢了。 朱祐樘叹口气道:“是有人参劾你十五件罪状,提到了你不该在万岁山上动大明龙脉的事情,还说未来一年会有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的事……李天师,如果上天真的降下惩罚……” 皇帝自己也没十足自信了。 张延龄言之凿凿。 而且李东阳还提出一个看起来很可行的方案。 既然张延龄说了,李广的作为会带来天罚,那未来真的出现天罚……是不是代表张延龄说得全对? 李广一怔。 他是从杨鹏那里得知了张延龄参劾他的一些细节,但杨鹏毕竟没出现在朝堂上,很多事也是杨鹏道听途说的,自然没有朱祐樘这个当事人这么清楚。 连什么上天惩罚的事都说了…… 李广自然也要琢磨一下,若未来一年真的发生什么天罚? 有那么凑巧吗? 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经历一次所谓的天罚,哦,这边我修亭子了,就那么凑巧上天会降惩罚?玩我呢? 真当我相信老天会带来什么因果报应那一套? “陛下,绝对不会。”李广也明白,现在容不得自己退却,现在皇帝的态度都动摇了,能坚定皇帝信念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鼓励他,给他吃定心丸,“贫道所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镇压邪龙,即便有灾难,那也是邪龙带来的灾难。” 李广还是不敢把话说满了。 我现在是十足把握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能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 为什么要去跟张延龄对赌呢? 哪怕出现天罚的概率,的确是很低,但就算是一丝失败的后果我都不想承担,所以我要说,未来是不会出现天罚的,即便出现,那也跟我修亭子没关系,那是因为亭子没镇压住邪龙,是我们做得还不够。 “这样……” 朱祐樘的脸色瞬间不好看。 朕问你敢不敢作保。 你就跟朕说,敢保,但又不敢保…… 那你还不如不说呢。 李荣急忙问询道:“那李天师,如何才能确保,一定不会有所谓天罚之事发生呢?什么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这种事……真发生的话,很难对天下人交待啊。” 连李荣都看明白了。 你李广已经被人赶到架子上,还想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你起码该做出个选择吧? 李广很头疼。 心里已将张延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本来好好的,我一点输的可能都没有,结果现在非要整什么天罚,那意思是说……我要承担失败风险了? “陛下,若想彻底镇压住邪龙,必定要让参劾贫道之人,永世不得回京师才可!”李广一发狠,提出个很凶恶的主意。 “啊?” 李荣听了这话,瞬间很惊讶。 李广这话说出来,好像他已经知道是谁参劾他一样。 朱祐樘皱眉道:“参劾你的人,是建昌伯。” “陛下,就是建昌伯。”李广道,“陛下试想,以往他碌碌无为,为何突然会成为精明之人?他看似是在为大明做事,但其实也是在谋夺私利,令陛下跟朝臣之间有了隔阂,他这是在维系大明朝廷的稳定吗?” 朱祐樘皱眉不语。 显然朱祐樘也不解于张延龄一年以来的变化。 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为大明股肱之臣? “之前贫道没能理解上天的警示,现在贫道彻底明白,原来邪龙就是他建昌伯张延龄,是他未来会危害到大明朝,所以陛下只要将他放逐出京师,便可以保证大明未来一片安定。” 李广趁热打铁。 他还觉得,这样做是稳操胜券的。 什么“天崩地裂”,在李广听来,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 只有大火焚宫有可能发生,但若是把张延龄赶走,那谁还有胆量拿放火烧宫来陷害自己? 朱祐樘一时不语。 若真如李广的建议,将张延龄彻底放逐出京师,那他也不用混了,至少以后妻子再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 …… 皇帝一时没表态。 李广看不清楚形势,也不敢再继续说。 场面很僵。 “陛下,李天师所言……也不无道理啊。” 李荣此时当了骑墙派,他打破了沉默。 朱祐樘好奇打量着李荣。 李荣是自己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能混到这位置的,必然是深知皇帝的喜好,算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家奴。 连最忠心的家奴都这么说,会让皇帝在思索问题时,往这方面倾斜。 “陛下您想,建昌伯这一年以来,变化实在太大了,跟以往……简直是大相径庭,若是如李天师所言,建昌伯乃是被邪龙所迷的话……或许一切都解释得通。”李荣分析着。 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朱祐樘道:“建昌伯本来就要奉命到江南去查河工,如何才能保证他未来不回京师?难道永远不回来?” 李广一听,有戏。 皇帝这是在探讨放逐张延龄的可行性。 李广自然知道皇帝这货是个妻管严,他自然也会有鬼主意:“陛下,督察河工之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邪龙自然还不会被完全镇压。” “但若是放他一任三年的地方督抚,以督察河工为名,同时再监理漕运等事,那他未来就算不回京师,朝中大臣……包括皇后娘娘也不会多言,三年时间内……邪龙必然早就被镇压,那时陛下再召回他,定可高枕无忧。” 李广计划很全面。 知道朱祐樘不可能彻底放弃张延龄。 那就定下三年的时间。 让张延龄在地方上守三年,等三年后回来,皇帝还能器重他就怪了,那时朝中大臣也都换了一批,远离核心权力层三年再回来……你张延龄还有本事在大明兴风作浪? 那时你更没法与我相斗。 朱祐樘对此主意则非常认同。 李荣眼见皇帝脸色好转,似有释怀的迹象,赶紧顺杆往上爬:“陛下,或可听李天师的主意。” 朱祐樘道:“朕本来就对江南河工、漕运和行政之事多有担心,若是让建昌伯到江南多留几年,也不是不可……可若是在他离京之时,还是发生天罚之事……” “贫道确保不会,若真有此等事发生,贫道愿意将责任一力承担,且将天灾之事一并化解!” 李广最后话中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朱祐樘,出了天灾也没事,我能化解。 但皇帝想来,天灾发生都发生了,警示都下来了,还用你化解什么?你的意思定然是说,在天灾发生之前你就能化解灾难。 说的跟听的,理解的不是同一回事。 但至少问题探讨到这里,已经出了一个结果。 朱祐樘点头道:“那就照此办理吧。” …… …… 皇帝听了李广之言。 要将张延龄放逐到江南三年。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了避免让人觉得是皇帝有意要疏远张延龄,朱祐樘自然也不能降张延龄的官。 毕竟李广也说了,张延龄不是邪龙,只是被邪龙蛊惑,只要邪龙被镇压住,还是可以把张延龄召回来用的。 让张延龄去地方当三年地方官,也不是不可,当历练便是。 “建昌伯,恭喜了,您擢升为右副都御史,领江浙等处漕运、河工事,督江南三省、一京的防务之事,您户部右侍郎的职位仍不解,可说是备受隆宠啊。” 来给张延龄传话的,正是李荣。 在这件事上,李荣也算是始作俑者。 张延龄笑了笑。 三省,说的是河南、浙江和江西三布政使司,元朝划分行省,即便明朝为布政使司,在口语上仍旧沿袭“省”的称谓,至于一京,则是南直隶。 在明朝,总督、巡抚不常设,其职务也多被布政使司分走,即便比不上后来的两江总督等职位,至少他也算是大明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可说是能横着走了。 第三百零七章 留下足迹 刚送走李荣,张鹤龄就来了。 “老二,你可风光了,当了地方大员,估摸着整个江南都是你的地头了吧?” 张鹤龄一脸羡慕的样子,还带着几分不甘心。 同样是兄弟,以前混得半斤八两,差距咋突然就凸显出来? 张延龄笑道:“没有,不过是个临时的督抚,顶个好听的名头去查案,江南地方上的事务并不归我管,我说话他们谁会听呢?” “还没没有?你就不承认吧……大哥也不求你施给一点好处什么的,说句实话能死?” 张鹤龄觉得弟弟是怕自己有所企图,所以不肯说实话。 “几时走?”张鹤龄问询。 “应该会在四五天之后,我还要把京师安顿一下,另外两天后可就是陛下出狩,到时会一起去。” 张延龄在走之前,京师内剩下的事都会移交给别人。 户部的事好说,盐政改革这些本来就是户部尚书的活,他走了户部也不会出偏差,至于番邦使节也离开了京师,似乎只有工部账目的核查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没做完…… 事看起来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没太多事。 张鹤龄道:“我来之前,刚去见过老娘,她说本来要给你把婚事操办完成,结果你要动身去江南了,可能一时还回不来,所以婚事会继续给你操办,大不了到时让你回京师举行个婚礼……哈哈,你看娘多关心你?” “呵呵。” 张延龄并不觉得,自己的婚事适合这些人去关心。 “这两天咱兄弟多喝喝酒,你走之后也不知去多久,为兄实在是……舍不得。” 张鹤龄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好像很在意兄弟感情一般。 张延龄瞄着他道:“你不会是另有想法吧?” 张鹤龄一脸贼笑道:“之前靠你是赚了一点银子,你走了也不能让大哥我喝西北风去是吧?你有什么好门路,这两天是不是给我介绍一下?不求多,能赚个糊口钱就行。” “哦。”张延龄点头,“听说漕运挺挣钱的,要不大哥你租几条船去跑船去?” “呸!你玩我呢?” “我有好的门路,某人你不接受,怪我喽?” “别介,咱兄弟有话好好说……” …… …… 皇宫,清宁宫内。 周太皇太后正在见弟弟,长宁伯周彧。 “姐姐,那张家小二同样是外戚,为何人家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弟弟我混迹了大半辈子,也想在朝中有所作为……这不陛下放张家小二去江南,要不您给陛下说说,把他在京师的差事,交给弟弟我如何?” 周彧这次进宫,是为争取自己利益的。 外戚之间互相攀比,周彧吃了张延龄的暗亏,现在终于盼到张延龄滚出京师,当然想借机让姐姐给自己谋求政治上的突破。 周太皇太后显然不太有心思帮弟弟,能帮的话,早就帮了,不至于等到今时今日。 “从先皇时,哀家便跟你们说,只要有足够的土地,还有爵位,有奴婢能侍奉着,家族香火兴旺,一切便足够。” “为何要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这种说辞,可不会为周彧所接受。 周彧撇撇嘴道:“人家谋,都能谋得到,姐姐您可是当今陛下的祖母,也是他的恩人,要不是您的话……没有他今天,谋个能瞧得上眼的差事,就不行?” “咱周家人比他张家人,是缺条胳膊还是少个眼睛?” 周彧很不服气。 在周彧看来,张延龄取得的成功,那是走狗屎运,绝对不是这小子实力的体现。 周太皇太后也不太想跟弟弟过多纠缠,一摆手道:“要想让哀家去帮你说,先拿出点成绩出来,秋狩时可别给咱周家人丢脸!” “唉!” 周彧重重叹口气,心中有诸多不甘。 但想到自己之前因为落罪的事,就被姐姐诸多教训,现在罪罚的期限还没有结束,练兵的事也不能耽搁,看起来两天后的秋狩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 …… …… 永康公主府。 崔元这天又不在家,也不是去见张延龄,而是去见自己一些文坛上的朋友。 朱效茹有意把妹妹德清叫过来,跟德清提到了有关张延龄要去江南的事。 “……我从宫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其实这一切都是李广的阴谋,皇兄本来是不愿把张家老二打发走的,但张家老二跟李广起了矛盾,李广就用万岁山上毓秀亭的事,以及测天机等事,算计了张家老二一把!说他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李广作对,这叫不自量力。” 朱效茹知道张延龄要被发配到江南当地方官,心中窃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打赌输给张延龄,所欠的一千引的盐引,不用还了。 德清则直接问道:“皇姐你不是想赖账吧?” “讨打!”朱效茹嘴上骂道,“现在越来越不正经,更像那不正经的张家老二,难怪你会对这种人起心思,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 你攻击我,我就攻击你。 姐妹叫到一块说说话,甚至一起吃吃饭,本来是笼络感情的,但言语上却谁都不饶谁。 即便如此,姐妹二人看起来也没产生实质性的裂痕,仍旧乐此不疲的样子。 “我说皇妹啊,你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到江南去吧?要不这样,皇姐给你设计一下,让你去江南游历一番,到时在江南私定终身?他不肯娶你,你就当他的外宅,反正皇室中的人都以为你出家当道姑了,大不了都当你死了呗?”朱效茹当然不甘心吵嘴时落败。 我一个成了婚的老娘们,在撒泼吵嘴时,还能输给你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不成? 德清点头道:“皇姐的提议倒挺好,就是不知皇姐府上所余下的钱财,是否足够买来那一千引的盐引去还债?若是还不上的话……不知是否要卖了奴婢和田宅?甚至姐姐自己……” “真是学坏了!” 朱效茹不想再听到更难听的话,好像认输了一般,丢出个手帕到德清面前,就好像是投降一般。 德清也就不说什么了。 朱效茹道:“你年纪轻轻的,学那些不正经的话作何?” “皇姐,好像是你先出言挤兑的。”德清反驳。 “好了,当皇姐我错了,就不该跟你提张家老二的事,对了,你不是对他很了解吗?你既为他肚子里的蛔虫,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这次一反常态,要去跟李广斗?他这是要自找麻烦吗?”朱效茹道。 德清蹙眉道:“皇姐不是说好了,不提他了吗?” “说说,你就说说,大不了不提你们之间的事罢了。” 朱效茹怎会罢手? 说是不说,其实就是缓兵之计。 德清似有所思道:“他的想法,我怎可能知晓?不过既为大明之臣,都知李广在宫里的作为近乎祸国殃民,朝臣也多番参劾李广,他又为何不能说呢?” 朱效茹笑道:“两个蛀虫,这是虫子咬虫子?稀奇。” 德清道:“皇姐,听说他对姐夫非常器重,你不打算让姐夫……” “不行,去江南欸,一次去半年以上,你跟我年岁相差不多,但你始终云英未嫁,有些事……不好对你说,你是未曾经历,所以能忍得住,但若是经历过之后……” 说到这里,朱效茹露出个“你是小姑娘我不想跟你细说”的神色。 但德清却好像很坦然道:“皇姐你这是怕独守空闺寂寞难耐?” “讨打!”朱效茹又作势要打,想顺手抄起个趁手的东西打过去,发现连手帕都丢了,面前就只剩下杯碟这些,打过去可能会出事,也就不再想着丢东西。 她嘴上道,“就当是吧!” 姐妹二人突然又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朱效茹道:“皇妹啊,虽然我一向都不支持你们的事,但还是有句话要提醒你……你们之间的事,如果要成的话,也就只剩下这几天的时间,他再回来时……或许都是几年之后,你若是想争取的话……也就这几天能争取了。” 朱效茹始终是关心妹妹的。 虽然他不赞成妹妹嫁给张延龄。 但想到妹妹不嫁给张延龄,就要当道姑,想了想还是让张延龄来当自己的妹夫比较好。 德清很坦然一笑道:“没什么,进入道门最重要的,就是要守得心中清明,皇姐多虑了。” 朱效茹随口骂道:“守清规的那是尼姑,不是道姑,你就继续口是心非吧!” …… …… 张延龄要到江南当督抚的事,一时间在京师舆论中炸开锅。 反应最大的,并不是官场体系中人。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与其让张延龄留在京师“祸害”他们,还不如把张延龄发配到江南,去祸害江南的地方官或是南京的清贵。 烫手的山芋,还是握在别人手里比较好。 有很多人甚至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了,我们终于可以清静,最好这王八羔子一辈子别回来。 真正在意张延龄人在何处的,自然是跟张延龄有利益牵扯,或是即将有牵扯的人,诸如北方各地的商贾,还有江南官场、商场中人。 消息才刚放出去不到十二个时辰,暗中联络徐夫人,试图给张延龄送礼的江南政治掮客就不下十人。 “老爷,这次动静最大的,要数南京那些与世无争的权贵,其中也有的跟老爷是老熟人。”徐夫人试图去跟张延龄讲解。 张延龄好奇道:“你是说,因为跟我相斗,被我发配出京师的倪岳,还有他手底下,甚至是叶淇手底下的那群人?” 徐夫人点了点头。 在张延龄进入到京师官场之后,看起来是波澜不惊,但其实暗地里张延龄做的事可不少。 京师中很多守着游说衙门的人,都因张延龄暗中挤兑,被发配走了。 治罪倒也不至于。 不是说这些人手脚干净,只是要契合皇帝不想大兴谳狱的脾性,既然皇帝都不想闹,我又看不上你们,当然是想办法把你们弄走…… 京师留不下去,这群人自然就想着去南京,尤其是南户部,也是大明朝的油水衙门。 现在张延龄甚至要直接去动大明最后的“金山”,肯定会得罪人,当然也会捞好处,一些利益相关之人也要提前跟他打好门路。 张延龄问道:“江南的商贾作何反应?” 徐夫人道:“前有宁王谋逆的案子,锦衣卫在江南查商贾,到现在仍旧没停,江南商贾苦不堪言,此时他们不明动向……再者提前已有给老爷送礼的举动,以妾身料想,虽然最近他们不会有何动向,只要老爷到了江南任所,还是会有厚礼相赠。” “真是的……我任所在哪,我自己都还不清楚呢。” 张延龄自己也感觉到糊涂。 本来到江南,只是去查河工、漕运的,基本就是顺着黄河的新河道走,走到哪算哪。 最多再去督察一下河道衙门等,甚至连南京都不用进。 现在皇帝直接委派他当三省一京的总督,就意味着不单纯是去走走当个钦差,是要好好当一任地方官的,就需要有自己的治所。 徐夫人道:“妾身想来,或在扬州。” “哦,有道理。” 张延龄点了点头。 这次他差事所涵盖的区域,是三省一京,若以中心来论,似乎治所在南京最为合适。 但河道和漕运问题的起点,其实还是在扬州,而且扬州也是大明淮盐盐商的聚集地,那里也涉及到盐政中事。 张延龄作为大明的户部侍郎,盐政改革还没有彻底结束,到扬州为官,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我还是更希望进南京,那里才繁华啊,不然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趣味。” 张延龄一副“江南除了南京都是山旮旯”的口气,所表达的意思,是此行不想去除了南京之外的任何地方。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出任在外,行事可由自己做主,只要不是陛下钦命不得为,皆可为之。”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张延龄马上听明白了徐夫人的意思,笑道,“那我就直奔南京去,除非陛下下旨给我安排一个固定的治所而且不让我离开,否则江南各处都会留下我的足迹……嗯!还有痕迹……” 第三百零八章 你还不如你大哥 夜里,是一场小雪。 清早时,天气有些寒冷,张延龄带着金琦等锦衣卫侍卫,抵达京师城南南苑的狩猎场,这里也是历经数朝的皇家狩猎场。 负责安保的京营部分人马,提前一天就已到南苑驻扎,张鹤龄昨夜便带着五军营右军所部人马抵达南苑,当张延龄抵达后,需要打听好一阵,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帐篷,找到了哈欠连连衣衫不整的张鹤龄。 “二弟?” 张鹤龄对于自己被弟弟找到,还有几分惊愕。 似乎觉得自己藏得挺严实,应该不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张延龄往帐篷内瞥一眼,冷声道:“你这是干嘛?” 张鹤龄一脸春意盎然的样子,笑道:“还能干嘛?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夜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是要找几个婆姨给暖暖被窝了,说得好像你自己是个圣人一样。” 帐篷内果然是张鹤龄的“婆姨”,也正是张延龄之前在自家见到的那两个。 这两个女人一看就有几分姿色,最近很受宠,张鹤龄走到哪都不忘带着。 张延龄心里不由打怵,这货似乎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正说话之间,南来色鬼头鬼脑从营地的另一边钻出来,跑到张延龄面前行礼:“小的给爷请安。” 南来色昨夜也被张鹤龄带着出来一起整顿兵马,此时的南来色看上去精神头要好很多,身边有两个百户,看起来是专门负责执行军法的,气势也很足。 “二弟,外面太冷了,要不咱进来坐坐?”张鹤龄打了个哆嗦,拉着弟弟的袖子就要进帐篷。 张鹤龄一看帐篷里面的两个女人只是裹着被子,别说是衣衫不整,怕是还没呢,就这么进去……这个兄长看起来还真是“大方”。 张延龄冷声道:“朝议之后,陛下将会出城,营地你都驻扎好了?各处的防卫你都督察过了?还有迎接的仪仗你都安排好了?出了事,你想好如何应对了?” 面对弟弟的质问,张鹤龄嘴巴张大,不解道:“这些……都是我的事?” 旁边的金琦凑过来,一脸恭维的笑容道:“侯爷,虽说这些不全是您一个人的事,但若是您负责的区域出了问题,这责任恐怕不是罚奉或是戍军可以解决的……” “用你来说?多嘴!”张鹤龄毫不客气,当头便骂,“一天天吃饱了撑的,真不知你们是怎么干活的……拿老子的大氅来。” 嘴上不服,但还是要整理衣服去巡查军营。 就在此时,一个小脑袋从张延龄身后探出来,一脸嬉笑道:“大舅又在骂人呢?好大的火气,这里面有什么?” 正是朱厚照。 张鹤龄本来还没当怎么回事,见到朱厚照,他身体不由一哆嗦,赶紧把帐篷帘给拉上,先不说别的,要是让大外甥过早接触女人的话……怕是连姐姐都不会放过自己。 但又一想:“老二他都敢带大外甥去教坊司,我不过是在营地里安置了两个女人,谁怕谁?” “太子,你为何在此?”张鹤龄板起脸道。 朱厚照整个身子从张延龄身后出来,一脸孤傲之色道:“孤想去哪就去哪,用你管?” 张鹤龄只好用冷目打量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陛下准允太子出宫,也准允太子参加此番的狩猎,你有问题吗?” 本来张鹤龄还以为,能抓着张延龄“诱骗”太子出宫这件事,保持面子上的威风,谁知张延龄一席话就让自己无地自容。 “孤进去看看……”朱厚照就是个捣乱的货色。 刚才帐篷里的情况没看清楚,他岂会善罢甘休?当然是要进去……一探究竟。 张鹤龄用身体将帐篷的帘子给挡住,陪笑道:“别介,太子都来了,要不咱去别的地方转转?听说这周围的野兔和野鹿比较多,对了……听说还有老虎狮子这些呢。” 朱厚照撇撇嘴道:“切,孤才不信呢,父皇和孤,还有很多文武大臣会来,围场能养狮子老虎这些猛兽?出了事谁担待?” “那可不一定。” 张鹤龄居然煞有介事在那抖机灵,“这里温驯的动物多是被养的,别的地方的狮子老虎什么的,知道这边有食物,还不往这边钻?” “这可是京师……”朱厚照正要跟张鹤龄争论,突然皱眉道,“大舅,你要带孤去见老虎狮子,意图令孤遭遇不测,你作何居心?” 张鹤龄:“……” 张延龄没好气道:“太阳都起来了,还不赶紧干活?太子……你若是不想今天就被送回皇宫,最好什么都听我的,否则……” 朱厚照刚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闻言一脸恭谨道:“二舅说得是,孤听你的便是,咱接下来去哪?” 为了能留在围场参加狩猎,也为了能在围场过夜,朱厚照已经忘记什么叫原则。 …… …… 日上三竿。 皇帝还没来。 营地内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随后有一些武勋,在英国公张懋的带领下抵达围场,他们并不是与皇帝同行。 而与张懋走在一起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年近四十的汉子,身着一身甲胄,却并不能看出是何等爵位。 “哈,正说他呢,这不就在这……” 张懋从马上下来,朝张家兄弟这边迎过来,却忽略了张鹤龄,直接走到张延龄面前。 那汉子赶紧过来给张延龄行礼:“卑职朱辅,见过建昌伯……寿宁侯。” 朱辅,字廷瓒,是已故成国公朱仪之子。 朱辅的曾祖朱能,是靖难名臣,封成国公;朱辅的祖父朱勇,土木堡之变殉难的武勋;父亲朱仪于土木堡之变后袭爵,官至太子太傅、南京守备,弘治九年三月刚刚过世。 大明朝的武勋,多被安置在边疆和内陆重要城池作为地方守备统帅,这次朱辅到京师来,一来是为了袭爵,历史上他正是在弘治九年十二月正是袭成国公爵位。 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自然是继承父亲的职位,想回南京继续当守备,这相当于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 对张延龄这样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显得很敬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张鹤龄一听对方在行礼时,把自己排在弟弟之后,便心有不满,冷声道:“你哪位啊?” 张懋苦笑道:“鹤龄啊,这是成国公的嫡子,此行京师是为袭爵的。” “成国公?”张鹤龄一看就是平时不喜欢搞人际关系的,在京跟他有利益纠葛的勋贵,他或许听说过。 但像成国公这样久镇南京的地方勋贵,就算他以前听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张延龄则笑了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我们都乃是后辈,成国公世子你也客气了,应该是我们向你行礼才是。” “不敢不敢,如今卑职尚未有任何爵禄在身,一切还要听凭寿宁侯和建昌伯调遣。”朱辅面色谦卑。 “令堂可还好?”张延龄问询。 朱辅恭敬回道:“还好。” 张鹤龄则不解道:“二弟,你怎知他还有个老娘?” 这话直接当着朱辅的面说,显然是没把朱辅当回事。 从爵位上来说,或者说是从未来爵位的高低来比较,张家兄弟显然是达不到朱辅这种高度的,但若说在朝中的影响力,张家兄弟能甩出朱辅一百条街。 这也是张鹤龄说话可以毫无顾忌的原因。 也不全因为他无知无畏,更因为他以前这么说,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以后还能继续这么说…… 张延龄没好气道:“兄长还是客气一点好,成国公世子乃是孝子,天下人皆知,营地东侧是该安排一些斥候去探查,你赶紧去吧。” “呸!”张鹤龄骂道,“一个个都不知在干嘛。” 嘴上还是很不服气,却还是叫上南来色往营地东而去。 …… …… 在张懋的引介之下,张延龄算是跟朱辅认识了。 言谈许久之后,张懋用略带感慨的语气道:“对于旁人来说,此番的狩猎也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狩猎,但对于廷瓒他来说……唉!”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辅现在还没袭爵,南京守备的差事也转交给别人,暂时看来,以后朱辅是否还能继续领南京守备,仍旧是未知之数。 这次的狩猎,就是朱辅表现的良机,只有他表现好了,才能奠定自己的声望,赢得皇帝的赏识。 张延龄却熟知历史,知道朱辅一直到弘治十三年之前,都被朱祐樘留在京师三千营任职,一直到弘治十三年才重掌南京守备的职位。 张延龄能听出,张懋有让他相帮的意思,但他此时却是要装糊涂的。 帮你可以……好处在哪? “延龄啊,你有没有办法……帮他一把呢?听闻你马上也要到南边去任差,若是有廷瓒他相助的话,你在地方上做事也会如有神助啊。”张懋等张延龄表态,却迟迟没等到,只能自己打破僵局把事情给提出来。 张延龄故作不解道:“张老,您所谓的帮他一把,从何说起?” 朱辅本来满心期望,见到张延龄的反应,他面色还是有失望之色的。 张懋脸色一僵。 张延龄估计,这老家伙在心中一定早就开骂了,但场面上还是要表现出和气的样子。 “廷瓒啊,你先到那边去,老夫有事跟延龄他单独说说。”张懋有意要支开朱辅。 朱辅急忙行礼道:“卑职告退。” 随后朱辅离开二人。 等只剩下一老一少之后,张懋很不客气道:“你小子,是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也不想想,你到山东一趟,都差点折在那。” “此行你去的可是江淮,那里的豺狼猛兽不比山东多?若是你帮他一把,以后他必然事事都仰仗于你,无论你是想在地方上横着走,还是想竖着走,还不是由你?” 张懋只提战略合作上的好处,却不提旁的。 张延龄脸色不善道:“英国公,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你……” 张懋颇为无语。 “英国公你该清楚,这爵禄继嗣之事,从来都是犯忌讳的事,我不过只是一建昌伯,就敢干涉国公的继嗣?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延龄一副“我帮不上忙麻烦你找别人”的冷漠态度。 这更让张懋抓狂。 张懋一脸气恼之色道:“别人帮不上,你跟陛下走得那么近,帮他提一句,等于别人提十句、一百句,何况他也不过是袭爵、袭职、袭禄而已,又不是让你与大明的典制背道而驰。” “哎呀!” 张延龄继续诉苦,“就算是按大明典制来,可你也该知为何陛下一时没有让他袭爵,这不明摆着的,陛下想安排自己人到江南去?” “嗯?”张懋老脸横皱。 “不然,你以为我去江南是干嘛的?只是去督察一下河工、漕运?行政我管不管?武勋方面是不是有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小子,还说自己说不上话?感情你什么都门清,陛下这是完全倚重于你!” 张懋也生气了。 张延龄摇摇头道:“我现在因李广的事,正跟陛下有嫌隙,这时候我可不想再犯忌讳,除非……” “除非什么?” 张懋也算是理解了,光靠什么战略合作之类的,根本打动不了张延龄。 以张延龄今时今日在大明朝的地位,真需要一个地头蛇南京守备的相助? 就算是帮了朱辅,朱家在南京势力根深蒂固,出了问题朱辅帮谁还不一定呢。 “除非什么?”张延龄一脸好奇道,“英国公,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有说过除非这个词?你是不是听岔了?” “……” “就算真有除非,那也不该由我来说,而是要由你来说,这样才符合实际嘛。” 张延龄一脸冷漠之色。 好像在说,现在是你们想拉拢我,让我来帮朱辅,我巴不得朱辅这样的地头蛇困在京师回不去,还要让我帮他?不是你们提出各种好处来打动我?怎么……变成我给你们开条件?你们就这么没诚意的? 张懋伸出手,作出要打人的样子,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狠狠隔着空气指着张延龄,还有意侧目瞪不远处的张鹤龄一眼。 好像在说…… 你还不如你大哥呢。 第三百零九章 检校五军 张懋暂且跟张延龄作别,看样子是去跟朱辅商议此事去了。 张延龄到张鹤龄身旁。 张鹤龄好奇问道:“那老东西找你干嘛?不会又是跟你谈盐引的事吧?听说他在京师里的势力可不小,你走了,不行让为兄来替你提防,把你的门路都给大哥……” 那边刚被张懋算计了一把,回来,脑子不好使的张鹤龄也想趁机占弟弟的便宜。 “太子呢?”张延龄没正面回答,反问道。 “去,那小子去哪我还能管得着?估计跑出去找狮子老虎了吧……不知道死活的小东西。” 张鹤龄狠起来,连太子都骂。 张延龄自然知道朱厚照身上自来带着一股冒险精神,以后设置豹房、象房这些,也好像马戏团一样养着狮子老虎,这还不算,还要亲自去西北带兵打仗…… “那可是大明的储君,陛下安排让我们兄弟保护他,你就这么放任他走的?还不快去找人?” 张延龄没好气说一句。 张鹤龄嘴里又骂骂咧咧,似是觉得这种事本就与自己无关,又被弟弟给坑了。 …… …… 皇帝一行即将驾临南苑的围场。 提前到来负责安保的众武勋都要出围场迎接。 道路两侧,五军营的护卫已沿途护卫起来,还安排了不少的巡逻人马,防止有人意图对皇帝不轨。 张延龄正在跟朱厚照说自己去江南的事情,另一头张懋只身过来找张延龄。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张懋给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道:“哦,是英国公啊,你找孤有事吗?” 张懋道:“老臣找建昌伯,有些许的事情要商谈。” 朱厚照皱眉道:“有什么事非要跟孤的二舅说?跟孤说也一样……你说吧。” 这意思是,孤身为太子可不懂什么叫回避,既然被孤知道你们要商谈什么秘密的事情,那孤就非要听不可。 “太子,你要学会,如果别人要商议事情时,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强行要求不回避,这样做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张延龄居然板起脸在教训朱厚照。 张懋听了不由瞪大眼,显得很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 朱厚照很不甘心拱拱手道:“你们谈你们的,孤去另一边等父皇便是了……” 就这么走了?! 张懋一时还没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居然就被张延龄一番耳提面命般的话给吓走了?这是什么光景? “英国公你不是找我有事?”张延龄皱眉打量着张懋。 张懋显得很尴尬,道:“是这样,建昌伯说过的事……老夫回去后跟廷瓒他商议过了……” “我跟你说过什么事?” “这不重要。”张懋自然知道张延龄有多少诡计,这种时候怎可能承认与他私下里商量过利益的交换?他一脸气恼之色道,“听闻建昌伯你还没有娶亲,正好廷瓒有个妹妹,年方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正准备……” “等等!”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张懋的话。 张懋好奇道:“你不满意?” 张延龄冷笑道:“英国公,你这是欺负我不知道成国公家里的底细?我没记错的话,成国公最年幼的妹妹出嫁时,已在成化年间了吧?他哪来的妹妹嫁给我?不会是随便认个义妹……就想当我张某人的继室?这到底是他跟我谈条件呢,还是我要跟他谈条件?” 到此时,张延龄还是有些生气的。 你张懋和朱辅联合起来玩我是吧? 朱辅的四姐妹中,既有嫁给李东阳当继室的,最年幼的一个是在成化十四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嫁给了正一道张天师家的传人,第四十六代天师张玄庆,并在成化二十年之前就过世,张玄庆也是在后来娶了锦衣卫指挥使宋清的女儿当继室…… 张懋眉宇紧锁,打量张延龄,似对张延龄熟悉朱辅家的背景很是奇怪,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能掌握的讯息? 张懋道:“是这样,成国公的嫡女,的确早就已嫁人了,但还有一庶女……年方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眼见张延龄再一次伸手要打断自己的话,张懋也忍不住了。 我张懋乃英国公,大明国公之中地位最高,掌权最大,也最有实力的,现在低声下气来跟你谈谈成国公家世子袭爵的问题,你要开条件,让老夫很没面子不说,现在都说要跟你联姻,你还这反应?你是不给老夫面子是吧? “英国公你也莫要动怒,这话还是要问清楚为好,有关我婚姻大事,我不想这么草率决定,所以……” 张延龄还是很不屑。 你朱辅没搞清楚自己定位是怎么着? 你一个庶出的妹妹,就想嫁给我张延龄?就算是你老朱家嫡出的女儿,也没资格跟我谈婚论嫁! 动不动就“年方及笄花容月貌”,哪那么多花容月貌的女人?朱辅的样子不敢恭维,他的妹妹能月貌到哪去?别是个丑八怪! “谁说要给你当继室?给你当妾行不行?”张懋也是火了,说话自然就没那么客气,嗓门也大了一些,使得旁边不明就里的武将,见这边好像是在争吵,又知道吵架的两位自己都惹不起,所以都往远处避开一下。 张延龄神色平和了一些,微微眯眼道:“给我当妾?” 听起来又合情合理。 “人家是平阴王的后人,哪怕是庶出,也是将门虎女,给你当妾还亏待了你不成?”张懋又开始游说,“你过去之后,娶了此女,也就能在江南立足,总比你只身前去狼窝强吧?” 张延龄笑了笑道:“听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辈分有差吧?” “嗯?”张懋一听,也没想到张延龄论题的角度会如此“新奇”。 再一想也是。 张延龄要是娶了朱辅的妹妹,哪怕只是庶出的,但也等于是跟朱辅平辈,李东阳就成他“连襟”?! “还是不妥,要不这件事算了吧。”张延龄自然是不会为一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女人,而去做政治利益上的妥协。 他此行江南,正是代表弘治朝的新贵势力,去跟江南守旧势力做斗争的,用联姻把自己夹在中间,好像并没有实际意义。 张懋生气道:“那你自己说,要什么?银子?你缺吗?还是你自己想当南京守备?现在是老徐在江南……还有怀柔伯……” 张延龄打量张懋道:“英国公,咱还是不要把朝廷中事这么明目张胆私下交谈为好,你不怕被人说,我还怕被人参劾说我妄议朝政呢,咱不能有事等私下去说?” “……” 张懋也很无语。 用你小子来教训老夫怎么做事?你还真是…… “銮驾来了,英国公赶紧与我去迎接圣驾,不能耽搁啊。” 正好此时朱祐樘一行人,也浩浩荡荡而来。 此番前来参加狩猎的,除了武勋之外,甚至还有不少的文臣,兵部尚书马文升为首。 内阁那边派了李东阳作为代表,至于文臣还有不少的侍郎以下官员陪同,翰林是少不了的,有狩猎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有文人来题写诗赋歌颂。 …… …… 朱祐樘抵达了为其准备好的大帐。 张家两兄弟,都是一身甲胄,雄姿英发前去迎銮。 朱祐樘也在大帐内会见了此番前来一同狩猎的人等,甚至还对朱辅称赞有加。 朱辅一副飘飘然的感觉,似乎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跟张延龄有什么政治媾和,足以独当一面。 “陛下,此等狩猎,仍是靡费帑币,实在不宜大动……”却在此时,还是有不识相的言官出来说话。 朱祐樘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张延龄看了那人一眼,是礼部的郎官袁易生。 此等人也就是喜欢用一些“政治正确”没事出来烦扰皇帝,以体现出其忠臣的品性。 皇帝面色不悦,一旁的萧敬走出来解释道:“此番秋狩的开销已大幅锐减,尽量避免扰民,同时开销用度皆都乃是民间捐赠所得,因而……并不耗费帑币。” 袁易生不依不饶道:“民间所捐赠,当用在国计民生,为何要用在秋狩之举?难道转移到户部府库,不行吗?” 一些翰林都在附和,看起来这种清流思想还是有广大受众的,这也是袁易生等人能生存的条件。 张延龄在人群中找到了熟人,都是他在翰林院“学习”短暂时间内所认识的,诸如朱希周、陈澜和王九思他们,而此番在质疑皇帝出巡狩猎花费大的人,基本就是这群人。 张延龄走出来道:“不可以。” “你什么意思?”袁易生见到是张延龄,更是生气,这是清流读书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延龄道:“因为大部分的募捐,乃是由我所拿出来的,我只负责秋狩这部分,如果要挪用到府库去,那我将会把纳捐的部分收回来,你有意见?有意见可以,麻烦你自己来纳捐,想用在何处没人管。” 一番话,让袁易生无地自容。 连很多翰林都觉得汗颜。 现在是张延龄自己捐出来的,张延龄有权力自己捐出来的钱物作何用处。 你们不是质疑皇帝浪费吗?要不你们自己拿出用度来,想用在哪用在哪…… 朱祐樘脸色不善道:“好了,这种无谓的争论要到几时?今日的狩猎开始之前,朕会亲自检校在京五军,传令下去,让各营的将士准备吧。” …… …… 皇帝出来狩猎。 看起来是临时兴趣所致,但显然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在里面,只是很多人看不懂罢了。 上来要检阅五军营,也算是皇帝彰显自己恩威的方法。 昨日里,营地内便已经立起高台,专门用以皇帝立在上面检校五军营兵马。 文臣武将陪同皇帝一起检阅。 这种感觉,好像是诗中所描绘的“沙场秋点兵”,在这样一个时代,即便大军要出征,皇帝也没法出来检校,这也是朱祐樘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去感受效忠于自己的将士们的风采。 张鹤龄作为右军营的暂领主帅,他的任务,就是让自己所部在皇帝和众文武大臣面前好好表现。 先是前军营。 随后是中军营…… 轮次下来,很快就是右军。 五军营中的右军,士兵多来自于云南都司、贵州都司、四川都司、陕西都司、广西都司以及北直隶宣州卫等所辖卫所奉调于京师的人马,其本部人马有很多已在京师生活多年,已跟京师京营人马融为一体。 当右军五百检校人马出现后,木台上的皇帝以及文武官员,都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右军营人马,是踢着正步上场的。 能在如此规模宏大的校场检阅中,以如此整齐划一的状态出现于检阅者面前,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看来寿宁侯还是没有枉费朕对他的期望啊。”朱祐樘笑着说一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先前中军营出来时,皇帝也曾稍微夸赞两句,说是军容齐整。 中军营是周彧所负责的。 周彧跟张鹤龄同被罚在京营中效命,一看就能感觉到差距。 朱厚照从朱祐樘身后钻出来,道:“父皇,儿臣知道,其实大舅他没出多少力,都是他身边一个叫小南子的在帮他做事,小南子是二舅手下的人,儿臣认识他。” 有站台的就是拆台的。 估计张鹤龄知道自己大外甥就这么当着几位顶级文武大臣的面拆台,非把这个外甥给拆了不可。 朱祐樘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一边的张延龄。 君臣之间还因为李广的事有嫌隙,此时朱祐樘叹道:“看来建昌伯麾下还是有能人,一并赏赐了吧。” 一句“一并赏赐”,听来轻描淡写,但这意味着“小南子”要正式蜕变。 之前因为护朱厚照的驾,得了个义士的称号,后来跟张延龄出征,也没获得正式的军职,但现在看起来南来色好像在治军方面的确是有一手的。 皇帝开了金口,南来色要从军也就顺理成章。 上来也能直接跳过当个小兵,有张延龄的关系,混个百户职都不是难事。 第三百一十章 言辞婉转 检阅结束。 张鹤龄算是给自己挣了一回脸,当他再出现于朱祐樘面前时,朱祐樘望着他的目光也明显和善了许多。 “今日狩猎,不立规矩,到日落时再以猎物之多寡,猎物多者,再有赏赐。” 朱祐樘兴致也很高。 作为一个面瓜皇帝,以往都是守在深宫之中,难得有出来走走的机会,还是秋狩这样盛大的场面。 军中武勋和将领皆都摩拳擦掌,准备在此番狩猎中有好的表现。 随后朱祐樘便叫上李东阳和马文升二人,到大帐去商议国事,旁人一个都没请。 “二弟,你看为兄刚才的表现不错吧?”张鹤龄此时当然是要到弟弟面前吹嘘一下的。 张延龄道:“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之间要秋狩?” 张鹤龄一脸懵逼道:“你问我?” 此时萧敬又急匆匆走过来,对二人恭敬道:“两位国舅爷,陛下有吩咐,让二位也早些去狩猎,争取能多打到一些猎物,这样陛下也好再有赏赐。” 这就令张鹤龄更加不解。 等萧敬走之后,张鹤龄跟着弟弟往马厩的方向走,追问:“姐夫这是哪门子想不开?让咱兄弟去狩猎?等人看咱兄弟的笑话?还有你说的姐夫突然要狩猎……到底啥意思?” “做人做到你这份上,还真是好。”张延龄没好气说一句。 “嗯?”张鹤龄觉得这意头不对,问询,“你在损我?” “随便吧,大哥你可记住了,咱兄弟无论如何就是仰仗于皇室于朝中立足的,要是没有陛下的庇护,你我再有能力也白扯,若陛下将来有个三长两短……” “没事,还有大外甥呢。”张鹤龄是丝毫感觉不到危机的。 张延龄冷笑道:“就问你一句,若是今日有刺客对陛下和太子不利,大明要变天,还有人能保住你我?”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姐姐她一直不能多生几个孩子,我问过咱娘,她的意思……好像是姐姐在生二皇子时,出了一点偏差……以后能不能有还另说呢。你看……是不是送几个女人给咱姐夫?” 张延龄侧目打量着张鹤龄。 他突然发现,这个大哥的脑回路还真是新奇。 不过也算是提供给他一个自己不能开口去问,但又一直想得到释疑的讯息。 那就是有关张皇后为何在诞下二儿子之后再没有所出的原因。 本来是朱祐樘不行,现在看起来……张皇后自己也不行了。 这问题就不好解决了…… “赶紧去狩猎吧。”张延龄已让金琦把自己的马牵过来。 “装什么呀?就你还想狩猎?别是出去一趟空手而回,到时还不如守在这里看热闹,明知要丢人还非要去,没你这么执着的蠢货!”张鹤龄骂起人来,说话好像都有了条理性。 张延龄让金琦等人跟着自己一同出发,那边的张鹤龄似又看出一些“苗头”。 自己打猎不到,可以让身边的护卫打回来,那也应该算在自己身上…… “喂,你等等为兄啊。” 张鹤龄一向也是翻来覆去,没原则的那种人。 …… …… 打猎还不到半个时辰。 就已到中午。 张家两兄弟坐在路边,拿出准备好的烤肉来吃。 没打到猎物,但并不影响兄弟俩吃肉。 “二弟啊,咱还是回去吧,太累了,你看这天也是不给面子,又冷又热的,跑几步就出汗,过一会就冻得人发抖……这是打猎的好天吗?” 张鹤龄在那絮叨着。 张延龄则好像在思索事情,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又是一行马队过来。 为首的正是张懋和朱辅。 英国公和成国公两家也算是世交,主要是在英宗、宪宗两朝,这两家分别负责镇守南北两京,都是靖难功勋之后,可谓是大明在军政上所倚重的左膀右臂。 哪怕现在接替成国公出镇南京的,是张懋的老朋友魏国公徐俌,但张懋似乎还是愿意把朱辅推到南京守备的职位上。 张懋下马,先行往张家兄弟这边走过来。 朱辅没来,而这边张延龄也适时将张鹤龄暂时给打发走。 “贤侄啊,你让老夫怎么说呢……你乃是大明的外戚,将来有可能是会封侯的……”张懋上来就用拐弯抹角的口吻道,“要不你看这样,南京守备的职位呢,仍旧让老徐去干,你跟陛下提一句,让廷瓒他暂时留在京营中,跟着老夫干几年,增加一些阅历……只是南直隶那边……怀柔伯现在隐约有取守备职而代之的意头,这可不太好……” 张延龄没好气道:“英国公有话直说。” 张懋冷声道:“话挑明了,要不你帮廷瓒他当南京守备,要么你把南京协同守备给调回京师!” 这算是…… 退而求其次? 张延龄知道,如今南京守备是魏国公徐俌,而南京副守备,也就是协同守备则是怀柔伯施鉴。 成国公朱仪还在世时,南京的军权次序也不用说,自然是朱仪在上而施聚在下,但在徐俌接替朱仪为南京守备之后,因施鉴在南京耕耘日久而树大根深,加上大明官场有论资排辈的传统,以至于施鉴以协同守备的官职,行职权却比南京守备更大。 怀柔伯施鉴毕竟不是京师权贵圈里的核心层人物,这种人自然也会受排挤。 张延龄好奇道:“英国公,你不是跟我这样一个后生晚辈装糊涂吧?” “你何意?”张懋冷声道。 张延龄道:“涉及到朝中的权势之争,你跟我说……不等于是对牛弹琴?我也不明白了,到底我做过什么,能让你们觉得我有这么大的发言权,就算是跟陛下在李广之事上起了那么大的冲突,还能在朝中大事上递上话?连我自己都不觉得有这样的本事。” 张懋冷冷打量着张延龄。 虽然现在张延龄是跟朱祐樘有表面矛盾,但谁都知道,要是想让人去干扰皇帝的决策,非张延龄不可。 “好处也不是没有的,以后你在军中,老夫会事事照料于你……还有令兄长,他的才能如何你也该清楚……另外,成国公府上在江南有诸多的势力纠葛,你去江南也必定需要有人相助,另外再给你个实在的好处……” “哦?”张延龄对于张懋的说法提起兴趣。 “老夫知你喜欢撺掇商贾之事,从中渔利……” “英国公,没证据的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你少来,别人不知,当老夫糊涂呢?徽商还不是在你掌控之下?”张懋瞪着张延龄,好似在说,你小子莫不是忘了拉我去徽商商会给你站台的时候? “呵呵。” “这江南商贾中呢,有一股势力,走的是南边乃至岭南、川蜀的生意,他们基本从来不到江北来,所以暂且也不会去巴结你。”张懋很认真道,“以往这些人所倚重的,正是成国公府上,一来是要仰仗于地方上的行货,二来就是要保证不受倭人所扰,需要卫所相助。如今呢,成国公没法做他们的靠山,你到江南之后,就可以让他们事事倚靠于你……背后有多少油水,你能算出来?” 如果说之前张懋所开的条件,只是在跟张延龄扯犊子,现在才算是正式谈到实质的利益。 如张懋所言,地方商贾并不需要巴结张延龄,人家直接巴结南京的大佬便可以。 之前给他来送礼募捐的江南商贾,都是有江北利益存在,不得不巴结贿赂他。 “现在又不是让你帮廷瓒去当南京守备,不过是让你厘清南京军职的高低次序,之前联姻的事不变……廷瓒不回南京,你就是成国公家族在南京的替身,文职方面你有手段有权谋,武职方面能统调各方……老徐也会站在你这边……你还有何奢求呢?” 张懋的条件似乎很周详,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你不喜欢地头蛇回去,那就让魏国公徐俌跟你一道,还让你跟成国公家里有联姻关系,足以助你在江南成事。 不过你也要付出代价,就是帮朱辅正式继承成国公的爵位,帮他留在京营中效命,再就是把协同守备施鉴的职位给拉下来…… “你也可以暂做考虑,不妨想想,江南几大世家中,你有何门路关系?你一介外戚,就算再受陛下宠信,可你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真的还能靠你的手段成事?你的手段不需要借助陛下的相助?呵呵……另外几大世家也有意要结交于你,并不是看中你外戚的身份,而是看中你做事的能力……若是再联姻几次的话……呵呵……” 呵呵你娘啊呵呵。 张延龄心里已经在骂了,不过对于老狐狸提出的条件,他还是比较乐于接受的。 本来自己是作为“敌人”进入到江南,要去搅乱局势,搞出腥风血雨的。 但在走之前,跟朱辅搞好关系,接纳一个朱辅的庶妹,瞬间自己就融入到江南体系中……那未来几年,岂不是很安逸? 张延龄未置可否,此时有一队锦衣卫过来,为首一人过来给张延龄行礼道:“建昌伯,陛下召您去议事。” “哦。” 张延龄应了一声。 张懋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皇帝会召见张延龄一眼,也故意提前来跟张延龄商量事情。 张延龄还是没有做表态,便先去见朱祐樘。 …… …… 大帐。 朱祐樘已跟马文升、李东阳商谈完军政中事,身边只留了萧敬和锦衣卫指挥使牟嚣。 张延龄虽然跟锦衣卫来往很多,身边也一直有一队锦衣卫帮忙做事,但他跟牟嚣之间却并无实质往来,反而是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跟他接触更多一些。 “延龄啊,你要到江南去,你不会怪朕吧?” 朱祐樘也不提二人有关李广的嫌隙,只是露出很遗憾的样子,试图让张延龄去理解他。 张延龄笑道:“去江南之事,本就是臣自行提请,臣一心要为大明做事。” 朱祐樘满意张延龄的表态,点头道:“你有准备就好,或许你会在江南停留个一两年……” 说是一两年,但连张延龄都心知肚明,此番去江南,很可能是三五年都回不来。 但若是把李广给干下去的话……或许不用半年就回来了。 “你去江南,还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朕说便是。”朱祐樘又拿出很关切的姿态。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有一件事,想替成国公的嫡长子朱辅提请,希望他能早些继承成国公的爵位。” 这个提请,显然超出了张延龄的权限范围。 朱祐樘面带不解,而一旁的萧敬和牟嚣也觉得张延龄好像很过分。 “延龄,你怎突然……提到他?”朱祐樘对此也很不解。 张延龄叹道:“陛下,臣到了江南,可谓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有认识的人能相助的话,做事也会事半功倍……朱辅答应微臣,说是要把他庶出的一个妹妹,送到臣身边纳为妾……臣一想这样就在江南有个家了,做事也更方便一点……帮一下未来的大舅哥,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了张延龄的话,朱祐樘还没什么大反应。 萧敬和牟嚣简直要吐血。 能把一件以权谋私的事说得这么婉转动人的,估计全天下也就张延龄一个人。 拿了人家的好处替人办事,居然在皇帝面前还这么诚恳的,你张延龄也算是无耻到一定程度…… 朱祐樘笑了笑道:“他真的答应,把妹妹赠给你当妾?” “是啊陛下,要不是他这么说,臣也不会来帮他提请,但他也说了,暂时还没有资历回南京,所以更希望留在京师能做一番历练,但是呢……他也怕自己人在京师,而自己在南京的亲眷会遭受一些政敌的打压。” 张延龄这次还是把话婉转去说。 朱祐樘皱眉道:“何意?” “是这样的,臣并不知现在南京守备太监是谁,也不知南京守备是谁,更不知协同守备是谁,但总觉得……可能是其中有人威胁到他成国公家族的利益了吧。” 张延龄语气平静道。 萧敬忍不住提醒道:“建昌伯,您要是什么都不知,还会来说吗?” 张延龄道:“萧公公,我只是听说去江南能安个小家,算是名义上的联姻之后,能对我办差有帮助,所以才会来跟陛下提,江南具体的事情……我可不太熟悉,你可不能诬赖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狩猎场的王者 萧敬赶紧退下。 一旦跟张延龄争论起来,一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这点道理他是明白的,朝中那么多名臣是活生生的例子,前车之鉴。 牟嚣跟张延龄接触不多,眼见连张延龄都能当着皇帝的面讥嘲萧敬,萧敬还能硬生生忍受……以往还真是没见过,更不会主动出来跟张延龄有言语上的交锋。 朱祐樘面带和善笑容道:“你要纳成国公府上庶女为妾,也无不可,如此你也不得不回报于成国公,要不,朕就顺你的意思,让袭爵的成国公与你同回南京?” 张延龄只是做了提请。 听皇帝的意思,皇帝非但接受,还有意要成全张延龄,让成国公府上承张延龄的情。 “陛下,臣只是做适当的提请。”张延龄道,“臣也并不想坏了朝中的规矩。只是南京守备的职位高低,应当以爵位来划分,还是以年老资历来划分,臣希望能早些厘清。”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你所言,是涉及怀柔伯之事?” “正是。” 皇帝没回避问题,张延龄也不能藏着掖着。 朱祐樘道:“唉!也的确是如此,怀柔伯爵位不比魏国公或成国公,若是以他职责在二国公之上,难以服众,这样吧,就顺你的意思,以后南京守备的职权高低,便以爵位高低来区分。” “谢陛下成全。”张延龄恭敬行礼相谢。 朱祐樘笑道:“朕有成全你的意思吗?” 张延龄咧嘴一笑道:“陛下您想啊,无论是魏国公,还是未来的成国公,在江南的资历自然都不比怀柔伯的,若是以爵位来定南京守备职责高低的话,那他们不还是要感谢今日之事?” 萧敬和牟嚣听了,登时又觉得,这大明朝的朝事,简直是被朱祐樘和张延龄当家事,朝事也当儿戏的口吻便说出来。 就算是这样……实打实就把利益交换的事如此商谈……合适吗? 显然对于朱祐樘和张延龄来说。 很合适。 朱祐樘笑道:“那成国公没白送你个庶女,若以后他们不帮你在江南当差,都对不起今日你帮他们做的事。” 张延龄点点头道:“所以臣才感谢陛下成全。” “好了,这件事朕会当面跟朝中人说,你可以去回复成国公了。”朱祐樘笑着摆摆手道,“你也先下去吧,准备好到江南的事,这两日的狩猎你若是不想继续的话,随时可以离营回城,不过今日朕会在此设宴款待参加狩猎的文武大臣。” 张延龄道:“臣不懂什么狩猎,但还是希望帮家兄有所表现,不着急走。” “随你吧,那你就多打一些猎物回来。”朱祐樘言下之意,还有事要跟别人谈。 至于跟张延龄谈的,就是安抚一下张延龄,让张延龄不要对于去江南当差的事有意见。 这也是张延龄提请让朱辅承袭爵位,以及帮南京守备厘清职责高低的事,能被皇帝很爽快答应的缘故。 其实也是朱祐樘觉得安排张延龄去江南当差的事,委屈了小舅子,总要想办法补偿,本来只是去个三五个月把河工、漕运督察一遍,现在因为李广的事,要让小舅子在江南呆两三年……而小舅子一年以来立下那么多的功勋…… 就算张延龄不是朱祐樘的小舅子,朱祐樘也会觉得这样太亏待功臣。 况且…… 张延龄还是他的小舅子,更主要的是,他还是个妻管严,总要对妻子负责。 …… …… 张延龄从大帐出来。 外面阳光也算明媚,没有因为昨夜的一场小雪而令天更加寒冷,反而有种暖意洋洋的感觉。 到江南…… 正是即将进入寒冬之前,候鸟避寒的好办法,那简直是人间天堂。 而且看起来,自己此行江南,应该会比较惬意。 “这边……绕过来……” 张延龄正要回去找张鹤龄,发现大帐旁不远处,之前用以皇帝和文武大臣检阅五军营的木台周围,此时正有一群人好像在搭建着什么。 并不是侍卫或者太监,居然是几个身着道袍的,等张延龄靠近看过,才发现还是太监,只是身着道袍的太监。 “这是在干嘛?”张延龄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杨鹏。 杨鹏没有靠近张延龄,隔了一段距离,道:“今日营地里好像会有赐宴,而在赐宴上,据说是李广会在这里有什么表现……他让人来安排的,也不知他要搞什么把戏。” 张延龄闻言不由眯起眼来。 稍微一想,大概就明白李广的套路。 或许是因为他张延龄参劾的事,虽然皇帝名义上还是站在了李广的立场上,教训了张延龄,但李广岂能感觉不到皇帝对他的信任危机? 从朱祐樘一边斥责小舅子多管闲事,又一边安抚和给予好处,便能看出来,其实朱祐樘对张延龄的信任还是很高的,李广作为皇帝身边亲信之人,自然也能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皇帝疏远。 所以李广…… 就需要一个表现的舞台,加深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这是要搞法会啊。”张延龄自语说一句。 杨鹏好奇问道:“建昌伯,您说什么?” “呵呵。”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反问道:“李广如何安排的?” 杨鹏无奈道:“李广现在只信任他亲手提拔出来的小太监,有几个还是他记名的弟子,咱家不过是奉命带人过来帮忙搬搬抬抬的,如何安排……具体不知。” “嗯。”张延龄点头道,“你先忙,我这边还要去打猎,回头见。” …… …… 张延龄没有过多停留。 他准备继续去找张鹤龄,路上便已大概想明白李广所要用的套路。 要趁着夜色,玩一些所谓的“飞天遁地”或是“斩妖除魔”一系列的反科学逻辑的神举,让人觉得他是个谪仙,以此来奠定自己身为大明国师的身份…… 之所以要晚上进行,是因为要借助夜色掩盖,毕竟可能会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再者晚上更容易借助光影产生所谓的“妖魔”景象。 如果提前去戳穿,其实很难。 想来表演的核心部分,李广甚至都没告诉他身边亲近之人,都需要李广自己来布置,白天只是让人来设置一些可能方便他挂绳索的铁钩,或是布置好一些隐藏的磷粉之类需要配合的东西,不懂得使用的人,就算把这些东西找出来,也不能说李广是个神棍。 “计谋不错,可惜啊……你就不能等我走之后再来玩这套?” “我作为一个明眼人,难道看到你在我面前玩阴谋,我还能不戳穿你?” “戳穿?” 张延龄马上想到,这会不会是李广故意设置给他看的? 故意让他出来戳穿,最后再让皇帝看到,原来张延龄为了攻击他李广,所用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其实一切都是张延龄的诬告? “要戳穿你,也未必需要我亲自登场,我只需要在你表演的时候,用点手段把你的把戏搞砸,让你在人前出丑,我都没露面过,谁会想到这是我所为呢?” 本来张延龄不打算离开营地。 现在看起来,好像离开营地反而更好一些,这样揭穿李广的把戏更顺理成章。 不过走不走也没关系了,如此就走也太过于刻意,还不如…… 顺水推舟看一场好戏。 …… …… 张延龄回来找到张鹤龄时,发现张懋还没走。 “贤侄,你跟陛下提得如何?”张懋不走,就是为得到答案。 张延龄摊摊手道:“陛下只是问询我奉调江南的事,什么提得如何?英国公,咱说的是……一回事吗?” 张懋一脸尴尬。 却也只能随便敷衍两句之后,悻悻然而去。 张鹤龄问道:“姐夫叫你去干嘛?” “还能干嘛?”张延龄跳上马,“我再有三天,就要离开京师到江南,这期间我不会再出现于朝堂,陛下临走之前嘱咐我两句,有问题?” “就没给你什么好处?比如盐引?银子也行啊。” “没有。” “那你就没帮为兄提一句?为兄今日表现……” “驾!” “二弟,你听为兄说啊……” …… …… 一直到日落时。 大部分的狩猎队伍都回来,而此时的朱祐樘,还没有亲自参与到这次的狩猎活动中。 说是皇帝亲自出来狩猎,御驾到了营地,却只是换个地方出来散散心,一点没有要亲自上阵之意。 倒是朱厚照玩野了。 尽管朱祐樘严令,不允许太子弯弓搭箭或是进入到丛林深处,但朱厚照还是趁机进入到丛林内,并且靠身边侍卫的相助,抓了两只兔子回来。 “太瘦了,不知道够不够吃。”朱厚照对于自己抓的两只兔子还不是很满意。 一旁的刘瑾笑道:“太子殿下吃不了这么多的……” “孤说要自己吃吗?孤还打算请父皇吃,还打算请大舅和二舅一起……以孤那两个舅舅的本事,必定是空手而归的……” 朱厚照显得很得意。 好像这两只兔子都是自己打回来的一样,也看扁了张家两个舅舅会颗粒无收。 就在此时,李广一行抵达了营地。 朱厚照跟李广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李广就算对外人再跋扈,对太子这位储君还是极尽巴结的,以往都会找机会给朱厚照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那不是老李吗?”朱厚照当即就迎向李广。 刘瑾赶紧提醒道:“李天师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或是晚上有祭祀的法会,殿下您别过去打扰了。” 朱厚照骂道:“孤跟老李说两句都不行?” 却是另一边,李广就算是看到朱厚照,也装没看到。 李广今天是准备当表演嘉宾的,可不想因为跟太子纠缠而坏了自己的大事,在这种公开场合,还是要表现出自己仙风道骨的一面,一旦跟熊孩子接触起来,自己还要巴结这熊孩子……那就不是仙风道骨,整个一个腰杆子很软的侍奉太监…… “啥情况?他没看到孤?”朱厚照追过去,却是李广已往大帐而去。 刘瑾庆幸太子没跟李广近距离接触,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两位国舅也回营了。” “是吗?走着……” 果然还是张家两兄弟对熊孩子的吸引力更大,朱厚照当即便去迎自己的两个舅舅。 …… …… 营地门口。 此时非常热闹。 大部分打猎回来的队伍,都带着猎物归来。 南苑本来就是皇家狩猎之所,即便大明是以文治立国,但对于武人并不像宋朝时那么刻薄,武勋和武将的地位也得到了保证。 众武勋和武将也想趁此机会有所表现,尤其是京营各路的将领,都想在皇帝面前有好的表现…… 再者说,外面也的确找不到这么好的打猎场所,尤其打到的猎物还能归自己。 简直是皇家给众武将的福利。 当朱厚照到营地门口时,却见一堆人围着一辆木板的马车,此时木板车上,全都是躺着的猎物,有鹿、袍子、兔子、野山羊等等,一群人对着猎物在指指点点,旁边还有个大嗓门的在呼喊:“看什么看?这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家的,你们还想抢不成?” 朱厚照笑嘻嘻便走过去,那大嗓门的赶紧对朱厚照行礼:“小的参见太子殿下。” 正是南来色。 朱厚照招呼刘瑾过来,一下跳上刘瑾的后背,让刘瑾背着自己,如此一来眼睛能看高一些。 “小南子,这一车的猎物,从哪偷来的?”朱厚照问道。 南来色道:“回殿下,不是偷的,都是我家两位老爷打回来的。” 朱厚照骂道:“胡说八道,你当孤好骗呢?上面连个箭头都没有,不会是孤两个舅舅下毒毒回来的吧?这种鬼话可没人信。” “哈哈!” 旁边本来就在围观看热闹的武将和翰林院之臣,听了太子的话,都在笑。 我们质疑起来或许没有权威性,现在连太子都质疑,这猎物来路不正常。 南来色一脸恭维笑容道:“这是用新的武器打回来的,叫……猎枪,对……跟火铳差不多,老远放一枪……太子您看,很多都是刚死,身上可是有伤口在流血的,不用箭头也一样……” 朱厚照骂道:“不公平啊,凭什么他们用火铳,我们要用弓箭?” 刘瑾提醒道:“用什么不打紧,能把猎物打回来就行。” 正说话之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也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回来,本来都以为他们是狩猎场上的菜鸡,谁知一跃成为王者。 第三百一十二章 此事作罢 张家两兄弟出现在众人面前。 各种羡慕嫉妒恨。 武勋本来表现的机会就少,好不容易遇到皇帝秋狩,以为能在狩猎场上有成绩赢得瞩目,谁知让张家两个半吊子的兄弟抢了风头。 现在连太子都在围着张家兄弟转,更让很多人觉得不忿,想过去跟太子说两句,又不得机会。 就在营地门口很热闹时。 成国公世子朱辅匆忙来找张懋,而张懋这会正守着个火堆,让他的孙子张仑给自己考山羊肉。 “何事?”张懋在这次秋狩中,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让孙子张仑能在人前有更好的表现。 朱辅道:“张老公爷,卑职刚被召见去面圣了。” “哦?” 张懋本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生火用的烧火棍,闻言把烧火棍交给张仑,招呼朱辅到一边才继续问道,“陛下怎说?” 朱辅道:“陛下说,来日就让卑职继承家父的爵位,另外还会派遣在三千营中效命,至于南京那边……守备的职责次序,当以爵位高低来界定。” 张懋老脸带着宽慰笑容道:“那倒是很好。” 朱辅有几分疑惑道:“说来也凑巧,之前一直未曾听朝中有人提及过此事,今日……会不会是因为建昌伯……那边……” 他的话没有太直白,但其实也是在试探张懋,问问是不是张延龄游说起了作用。 张懋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是他。” “张老能确定?”朱辅显得很好奇,因为事情太凑巧了。 张懋一脸老成持重的神色,带着自信笑容道:“陛下之前也曾过问南京的军务问题,况且今日也不过只是跟张家老二顺嘴提了一句,他之后是去面圣,但似乎也只是跟他往江南去有关……此等大事,岂是他随口两句就能给疏通的?再者说来,若真是他暗中出了力,他岂会不在事后大肆宣扬甚至到老夫这里来耀武扬威?定不是他。” 朱辅听了此话,脸色反而轻松了些许,道:“那张老,以后是否还要跟他……” 张懋道:“这小子诡计多端的,能离他远一点,还是远一点为好,这次的事他还想从你这里窃得好处,却不知陛下早就已有定计。” 朱辅点了点头道:“那将舍妹嫁给他的事,看来也要作罢了。” “当然!”张懋很确定道,“他是什么身份,我等乃是大明的国公,就算是庶出之女,也不当以给他做妾,否则成何体统?” 张懋自己就是庶子出身,对于什么嫡庶有别的事最为忌讳,在他看来,公爵家的孩子就不该分嫡庶。 朱辅道:“不过毕竟之前已将此事告知了他,若是断然收回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望张老能帮忙去说一声。” 张懋一甩袖道:“放心就好了,老夫会去找那小子,告诉他取消婚事,等他到了江南,给他点颜色瞧瞧!” “多谢张老公爷,此事若非有您鼎力相助,卑职也不会如此顺利袭爵。” “哈哈,好说,现在就希望你能早些回南京继承令尊的爵位。做你的事去吧。” 等张懋把朱辅送走,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远远看正在跟太子等人凑在一起,显得风光无限的张家两兄弟一眼。 张懋心里自然觉得不忿,明明自己才是武勋之首…… …… …… 夜色降临。 皇帝跟李广见过之后,心情不错,带着人从大帐内出来。 萧敬兴冲冲跑过来提醒道:“陛下,今日狩猎已有结果了。” 朱祐樘笑道:“哦?谁人的猎物最多?” “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啊陛下。”萧敬一脸堆笑说完,这才发现后面跟出个李广,发现李广的面色不善之后,萧敬脸上的堆笑也有些僵直。 朱祐樘不明就里,皱眉道:“他兄弟二人应该不善弓马吧?会不会是……呵呵。” 连皇帝都不相信张家两兄弟能打猎到最多的猎物,只会认为是身边人的相助。 萧敬正色道:“乃是建昌伯改了火铳,用一种可以不添加火药和弹丸的火器,只是用一个大的竹筒放进去……具体奴婢也未能看清,但只是听他说来……那火铳都可以掰开……就那么连续两下,然后就可以继续换,前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萧敬毕竟没亲眼见过张延龄用改造后的猎枪,只能把自己所知的跟皇帝说了。 朱祐樘马上提起了兴趣。 不过朱祐樘也知道张延龄跟李广之间有怨怼,便摆摆手道:“李天师去准备今晚的神迹,朕还有旁的事。” “贫道告退。”李广心中有气,但还是要去赶紧准备今晚的“戏法”。 …… …… 张家两兄弟本来还在跟一群戍卫京师的勋贵周旋。 这边皇帝突然传召,两兄弟便跟着萧敬一起去见朱祐樘,同时奉诏而来的还有英国公张懋和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着锦衣卫衣着之人。 “参见陛下。”张延龄先行礼。 等他抬头时,正好跟张懋对视,登时觉得这老家伙面色不善。 朱祐樘笑道:“无须多礼,寿宁侯、建昌伯,朕听闻你二人今日在南苑猎场上表现出众,打到了超过二十只的猎物,可有此事?” 还没等张延龄说什么,张鹤龄跳出来道:“是啊陛下,此乃我兄弟二人英明神勇,就算是上阵杀敌那也是不遑多让……” “是吗?”朱祐樘白了吹牛逼的小舅子一眼,继续看着张延龄道,“不过朕听说的是,你们二人用的是改造之后的火铳,听说不但威力很大,在填装时更为方便,可有此事?” 张鹤龄登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以为皇帝是傻子,还想继续卖弄,谁知一开始人家就把自己的底牌看透了。 张延龄道:“正是,不过因为火器太过于凶险,所以臣没有带过来。” “拿过来看看吧,正好英国公也在,对了,这位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此番延龄你往南方去上任,由他带人护送你去。”朱祐樘终于把那个陌生锦衣卫的身份做了介绍。 那人赶紧行礼道:“卑职邓炳,见过寿宁侯、建昌伯。” 英武不凡。 邓炳,是大明开国国公邓愈的玄孙,不过因为邓愈之子牵扯明初大案,后来嗣位断绝。 不过邓家还是延续了一脉,后来到嘉靖十一年时,邓炳的儿子邓继坤赐封“定远侯”,并得以世袭,那也是在三十年以后。 “久仰久仰。”张延龄拱手。 说是久仰,但似乎没人觉得张延龄会知道邓炳的来头,毕竟邓炳从弘治五年受封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之后,还是第一次到京师来办差,南京和京师的官僚体系本就近乎于平行。 …… …… 不多时,金琦便带着张延龄的猎枪到了朱祐樘面前。 张延龄给朱祐樘展示了他改造之后的猎枪。 要说改造出后膛的步枪,张延龄自问暂时还达不到那么高的水准,但霰弹的猎枪要改造起来并没有那么复杂。 猎枪的子弹也没有多复杂,主要是霰弹的弹丸加上击发器等。 再者,大明的火铳在同时代世界各国的火器中并没有落后,反而有很多地方处于领先,再加上大明的火铳工匠众多,在实战中运用也多,张延龄要改造出来最简单的猎枪,只需要将原理整理清楚,工匠便会替他完成。 “陛下您看,这是双管的,只要把火弹加在这里。” 张延龄给朱祐樘展示着,“不过因为此火铳可能会炸膛,所以陛下还是离远一点为好,不过臣已在这些部位做了加固,一般不会有大问题。” 火铳从研究出来开始,最大的问题还是对于使用者本身的伤害。 很多时候火铳厉害是厉害,但保证不了自身的安全,使得很多人不愿意用,而弓箭就算威力低一些,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射自己。 等张延龄装填完毕之后,还到了一旁设立好的稻草人之前,给朱祐樘展示一番。 “砰!” 第一声出现之后,稻草人已经彻底被打散。 “砰!” 近乎不需要停顿,第二声响,连后面的一个大木桩上也差点被打散了。 因为是给皇帝展示,只展示威力而不展示精度,本身火铳也是靠霰弹打出范围攻击,距离越远覆盖面积越大但其实杀伤力越低。 即便如此,还是把周围围观的几名武勋和侍卫等人给镇住。 张延龄随后把猎枪打开,把里面已经发射之后的两个废旧包弹给取下,又拿过两个新的:“此时再要用的话,只需再添加便可。” 朱祐樘看着一旁的邓炳道:“邓卿家,你曾带过神机营,认为如何?” 邓炳马上奏禀道:“臣并不知此火铳的射程如何,但看中近距离的作战……能解决火铳最大的填装困难的难题,若是安全性再能保证的话……若是跟敌军短兵相接的话……会非常行之有效。” “哈哈。” 朱祐樘听了这话,显得很开心。 张懋则带着质疑道:“建昌伯,此火铳真是由你所改造的?你不会是……” 张延龄惊讶道:“英国公莫不是以为,我冒了他人之名?我最近闲来无事,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要是英国公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不信就不信吧。” 张懋本来只是提出一点质疑。 但听张延龄的话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去看了看皇帝。 心中在暗骂:“这小子是想把我塑造成一个嫉妒心强,容不下年轻人的老顽固的形象?问你一句你就回十句……气煞老夫。” 朱祐樘问道:“延龄啊,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张鹤龄赶紧抢白道:“陛下,此物乃是臣跟舍弟一起改造的。” 朱祐樘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鹤龄也觉得自己所说的,跟自己的人设很不相符,别说别人不信,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所以只好黯然退回到弟弟身后。 张延龄道:“臣是到过西北边疆,看过将士们所用的火铳,另外臣去山东时,也曾带过神机营一同前往,对于火铳的研究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臣便知,要让将士们能更快去斩杀敌人,跟敌人,尤其是鞑靼人比射速和射击精度,或有些难。” “毕竟草原人茹毛饮血,他们天生需要与草原恶劣环境相斗,能成长起来的在箭术方面都不会太差,而我大明士兵多是出自军户,日常训练之外也并不靠打猎为生,多是以屯田为谋生手段,反而是火铳的改造,能提升他们的能力。” 朱祐樘听了之后,颇为感慨道:“难得你一直记挂大明边疆安稳,记挂将士的福祉。” 这话说出来,让人听了很肉麻。 一个敢邀功,另一个居然还就受了,还真在称赞他? 但也没人能出来说什么,张延龄改造出来的火铳,看起来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张延龄道:“这新的火铳,臣还在研究中,也找了工匠来进行完善,若是可行的话,会在军中进行一定范围的推广,但一种新的武器要成为战场上能出力的武器,恐怕还需时日,所以恳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难得你有心,朕准允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跟有司衙门打招呼便可,就说是朕同意的。”朱祐樘又给了张延龄一个可以不上报而自行决断的权限。 有了这权限,张延龄可以在身边装备一个加强的神机营。 以后走到哪…… 还怕别人跟他玩阴的? 朱祐樘兴致很高,道:“今晚还有赐宴,鹤龄和延龄你们也先去准备一下。” 说完,朱祐樘带着邓炳等人往高台那边去,似又是要去见李广。 …… …… 张延龄带着他那不争气的大哥,正要往准备设宴的场地走。 张懋拦住了他。 “英国公,又要说什么?”张延龄显得心气很高。 不过这也在张懋的预料之内。 张懋道:“你小子,总是给人找麻烦,不过也有几分急才,可你能不能……” 正要教训,发现张家两兄弟的脸色都不善,也知说了也白说。 “也罢,老夫只是通知你一声,既然你不肯在南京守备的事情上相助,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成国公府上不用你相助,你走你的阳关道……哼哼。” 张懋也是生气了,说话就狠了一点。 “哈哈。”张延龄大笑。 张懋冷声道:“放尊重一些。”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我很尊重英国公,只是英国公的反应正被我料中,心觉有趣得紧。既然成国公府上并无与我联姻之意,那我还求之不得,此事便作罢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神奇的开场 “啥意思?” 张鹤龄望着张懋扬长而去的背影,转而一脸不解望着弟弟,“二弟,你没把他怎着吧?” 张延龄摊摊手道:“明明是他有事相求于我,现在却好像是我理亏一般,或是他现在想不开……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想开了吧。” 说到这里,兄弟二人已往举行宴会的会场而去。 …… …… 张懋跟张延龄说完,心情登时觉得很痛快。 “张老公爷,您……去说了?”朱辅见张懋回来,赶紧迎过来。 张懋微笑点头道:“已通知到他,联姻之事连提都不用提,以后跟他也无来往便可。” 朱辅面色欣然,突然又有几分担忧道:“可听说这个外戚锱铢必较,如此跟他先提了,后又取消的话,是否会……” “你怕什么?”张懋一脸傲气道,“有老夫给你撑腰,还用怕他个外戚?就算他到江南了,也不过只是文臣,跟武勋有何关联?他还敢跟我大明世代功勋相比?外戚尔。” “是,是。” 尽管朱辅不完全认同张懋的说法,但还是附和。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来,正是笑盈盈而来的萧敬。 张懋先上去跟萧敬见礼,道:“萧公公,可是来安排席位的?” “正是,今日赐宴的席位,是由咱家来安排。”萧敬对张懋还是非常恭谨的。 随后萧敬目光落在朱辅身上,一个长居深宫,一个长居于江南,互相之间也无来往,即便以往在大的活动上可能见过,但也未必会认识。 张懋想到朱辅已受命回去后就继任成国公,很自豪引介:“这位就是未来的成国公了。” 萧敬面带惊讶道:“这位就是成国公?那先说声恭喜了。” 张懋笑道:“萧公公也得知了成国公要袭爵的消息?” 萧敬道:“这是自然,建昌伯去跟陛下提的时候,咱家就在旁边,另外还要恭喜成国公府上跟建昌伯共结秦晋之好……” 张懋和朱辅本来还挺高兴的,听了萧敬的话,不由对视一眼。 二人脸上的笑容也都僵住。 萧敬一看二人的反应,登时迷惑不解,好奇道:“莫非咱家说错话了?” 张懋急忙问道:“萧公公,你说的……建昌伯去跟陛下提……他提了什么?还有成国公跟他联姻之事……” 萧敬笑了笑道:“哦,英国公是说此事啊,之前陛下召见建昌伯时,问询往南方去时有何困难,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提到要让成国公早日袭爵的事,还说要以爵位高低来界定南京守备各武勋的职位高低……还说是因为成国公府上许诺要跟他联姻,所以他才会跟陛下提请……英国公您这是怎么了?” 说到后面,萧敬都发现张懋的脸色不对劲。 “他……建昌伯现在何处?”张懋不由问道。 萧敬还是不明就里,想了想道:“先前曾见过他,眼下不曾见,也许……去面圣了?” “啊?” 张懋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朱辅却是一脸震惊。 本来还以为自己袭爵,以及爵位界定南京守备职位高低的事,跟张延龄没关系。 谁知就是张延龄提请皇帝,才答应下来的。 事刚成,这边马上反悔说婚事取消,那张延龄若是去找皇帝说收回此事……反正事情尚未公开,皇帝也不需要恪守什么君无戏言,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张懋眼见朱辅情绪有些反常,赶紧拉了这个晚辈一把,对萧敬道:“萧公公,就算是建昌伯不去提的话,陛下也会同意此事的吧?” 萧敬显然没去想过这问题。 面对张懋的追问,他似有所思点点头道:“应该是吧。” “那就是了。”张懋拍拍朱辅的肩膀,意思是让朱辅心安。 反正现在陛下都单独召见你,跟你提了要让你袭爵的事,难道还会收回成命不成? 萧敬笑道:“不过还是恭喜成国公能跟昌国公府上联姻,这是大好事,要知如今建昌伯在朝中可谓是顺风顺水,要说陛下对建昌伯也是很器重,他才刚一说此事,陛下马上就答应下来……或许是陛下觉得让建昌伯到江南任差太过于辛苦,有意成全他吧……” 萧敬也就是个太实在的老好人。 在张懋面前,他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等萧敬的话说完,别说是朱辅,就连张懋都快要急得跺脚。 “两位,你们的席位就在当首的位置,另外今日还有李天师的一场法事,能靠近一些观看,便能领略到他的仙法……咱家不多打扰,告辞。” 萧敬也没明白过来,为何成国公脸上一点喜悦的神色没有,反而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既然人家都不太欢迎他,他自然也就先去招呼别人。 …… …… 萧敬自讨没趣,走的时候都没琢磨清楚背后缘由。 等萧敬离开,朱辅则一脸紧张望着张懋道:“张老公爷,不是说……这件事与建昌伯无关?为何……为何是如此啊?” 张懋道:“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事都已定下来,岂会因为你取消婚事,而令你不得袭爵?你留在三千营的事也一准定好,把心收回肚子里。” 张懋想用自己的老成持重,让朱辅安心。 朱辅一脸苦笑,却也没大主意,毕竟他只是个世子,跟官场尤其是京师官场的人来往不多,更不会有人像张懋这样替他出头。 随之,一群人入席。 朱辅很想去找张延龄认个错,把联姻的事再谈谈。 可张懋顾着颜面,显然不会让他去,他就只能忍着。 他一直在张望,希望能看到张家兄弟,到时或许还有机会攀谈一下,谁知一直快到开席时,仍旧不见张家兄弟的身影。 “英国公?” 张懋在那安心品茶,等着宴会开始,偶尔还会跟人攀谈一下。 就在此时,一个老太监出现在张懋身后,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李荣的地位,比萧敬还要高,张懋赶紧起身道:“李公公?有事?” 同席的朱辅也急忙起身。 李荣笑道:“也给未来的成国公请安。” 朱辅急忙道:“不敢当。” 李荣道:“咱家前来,是传陛下的谕旨……不用多礼,只是口头上的通知,说是成国公明年九月就可以袭爵……另外还会奉调到榆林卫任差三年……” “等等。”张懋一听就火了,厉声道,“之前不是说,廷瓒他这两日便可袭爵?还有会留在三千营?” 李荣一脸惊讶道:“英国公您……您是不是听了一些小道消息?咱家才刚从城里过来,很多事还不太清楚,要不……您再去求证一下?” 朱辅急忙道:“之前陛下曾有召见,好像……就是如张老公爷所言。” 李荣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朱辅,道:“小公爷您是不是听岔了?这种事可儿戏不得。” 朱辅急得都快哭出来,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在人前都有些失礼:“不会的,陛下召见时所说……榆林卫,那可是三边的苦差事,怎会……张老您替卑职说句话啊。” 张懋此时还能说什么? 朱辅登时明白,好像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赶紧追问道:“那有关南京守备的武勋排序……” 李荣摇头道:“咱家不知小公爷所言的是什么,陛下只是让咱家来传话这些,您二位若是有不解之处,还是不要为难咱家,咱家对此并不知情。” 听这意思是,有关南京守备衙门靠爵位高低来排序的事,好像也没了下文,就好像不存在此事一般。 …… …… 李荣赶紧走了。 不然他都不知这两个国公哪根筋不对。 “一定是张延龄那小子,都是他的阴谋。”张懋也想明白了,气愤不已道。 朱辅急道:“那怎办?要不再去求求他也可,对他赔礼道歉……或者再提别的方案,总之他想要什么,给他便是。” 张懋怒道:“廷瓒,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你还没看出来吗?他现在就是让你急,让你去求他,你能让他得逞吗?” 张懋的火气,突然就把朱辅“镇住”了。 朱辅登时也不着急了,只是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张懋。 本来他还没太想明白,现在是彻底恍悟。 有关他袭爵与否,或者是被安置在何处任差,再或是南京守备衙门武勋排序问题…… 种种都不是张懋所关心的。 张懋人家是提督京营的大人物,整个京师的武勋以其为首,在面对他的困难时,张懋自然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怎会真把他成国公府上的事当自家事那般重视? 现在因为开罪张延龄,袭爵和任差的事都有变故,张懋首先想到的自然也是他英国公的面子,而不是替他去解决问题。 想明白这一点,朱辅本能感觉到…… 这是所托非人啊。 “廷瓒啊,你就应该这般淡定,不要把什么事都看那么严重,陛下没正式发诏谕之前,什么事都是可以转圜的,就好像今日的事你也听到两种说法,你怎敢说明日事情不会有变呢?” 张懋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还在继续安抚朱辅。 朱辅现在心中一万个mmp。 你英国公不会是诚心想看我成国公府落难,最好是连爵位都不保,来确保你们英国公府是大明第一武勋吧? 这也是为你的子孙后代袭爵和承继职位方便? 张懋道:“好了,今日的事先不要去想,明日老夫会去找人给你疏通,难道一个张延龄,还能阻挡朝中大事的解决不成?他现在开罪了太监李广,正跟陛下闹别扭,你就放心便可……” 张懋心中很淡然。 让我张懋去找张延龄认错? 门都没有。 今天受那小子的气还不够? 现在就算明知道是你小子玩阴的,那又如何?反正我张懋要保全自己的面子,大不了我回头去找别的途径去解决好了。 …… …… 正说话之间,张延龄果然来了。 不过却还是不见张鹤龄的身影。 张延龄来时,很多武勋都过去跟张延龄打招呼,这些人多是中层勋贵的后人,或是军中千户、副千户的军职,尤其是京营中将领对张延龄的恭维非常之深。 张延龄之前有带京营人马去西北获军功的事迹,现在很多人都想归张延龄调遣。 张延龄可算是大明军中的红人。 张懋斜目看了朱辅一眼,但见朱辅只是低着头似有所思的样子,只要朱辅没去找张道延龄,他也就不说什么。 等众人入席之后。 很快。 皇帝也驾临。 “诸位卿家,不必多礼,今日在宫外并不是在朝堂之内,朕也希望能与诸位卿家同乐,诸位卿家都就坐便可。” 朱祐樘显得很和善。 众大臣却不敢坐。 等朱祐樘坐在主位之后,众大臣才开始落座。 在朱祐樘身旁本来安排了一个小的席位,可能是留给朱厚照的,但或许是出自别的原因,朱厚照没有与宴。 至于下面两排的席位。 一侧当首的是李东阳和马文升的席位,次席就是给张家两兄弟准备的。 另外一侧当首便是张懋和朱辅,次席才是李荣和萧敬。 …… …… 席位都安排好,除了张延龄身旁一个席位空着,其余的席位看起来都有了人。 有心人自然会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今日李广也是来的。 李广作为皇帝最宠溺的内臣,以天师自居,他参与宴席会坐在何处? 就在此时,突然听“砰”一声响。 却是在不远处,高空中突然传出火光。 在宴会旁边不远处的高台上,那里也曾是白天皇帝检阅三军的地方,当空一直有火光在闪现。 于大明朝。 火药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玩意,道士想以火药发出的闪光来突显自己是半仙的身份,显然并不足够,连市井小儿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皇帝从坐下开始也一直没说话,似乎就在等眼前之事的发生。 于众人瞩目之中,但见一个身影从极高的空中缓缓落下。 此人身上发出白光,就好像是一尊闪光的菩萨,盘膝而坐。 手上拿一拂尘,悬空盘膝,缓缓而落。 白光盈盈中,果真如天仙下凡一般,在场很多人已经惊立而起,若非是在皇帝面前,怕是有些人都要去顶礼膜拜。 当此人降落到快到两三丈高的时候,有认识的人看清楚,此人正是自称天师的李广。 就在众人以为李广会继续用这种缓慢而神奇的方式落在木台上,完成神迹一般的出场时,突然空中发出一声激烈的破空声,然后…… 李广还是那个李广。 身上的白光还在,只是突然之间……飞速下降。 “噗通!” 白光重重坠在了木台上,木台瞬间砸出个坑。 李广脑袋和四肢朝地,趴在那半天没起来, …… 众人本来都震惊不已,这下更为震惊。 纷纷猜测这是什么神奇的开场方式。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 在场多数都是武勋和武将。 他们中信道家事的人比较多,何况道教自古传承,千百年来都还没断绝,很多人会觉得宁信其有。 可文臣中信道家事的就比较少了,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教导的事,文臣还是比较推崇无神论的。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李广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这总不该是李广设想中的出场方式吧?其中发生了变故?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表现仙法,却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你这是“学艺不精”? 朱祐樘并没有起身,只是对一旁的萧敬稍微指了指,大概的意思是让萧敬到木台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时的李广,已在赶上台的小道士以及杨鹏、小太监等人的相扶之下起身。 李广显得很狼狈。 虽然没摔残,但也摔得不轻。 “天师起来了!”人群中有人在帮腔作势。 在场之人也都知道李广是皇帝的心腹,哪怕看出来这中间有纰漏,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李广也代表了皇帝的颜面,这面子不能丢。 李广颤颤巍巍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 这会朱祐樘的目光却也在往张延龄身上瞄,却见张延龄正无精打采低着头想事情,也就没加理会。 这当然是张延龄的“杰作”。 别人不知道你吊威亚,难道我不知道?非要入夜之后搞从天而降这一套,如果以前我没参与就罢了,你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跟我还有仇怨,我没直接弄死你就算客气的。 木台周围的光线虽然很强,火把很多,但木台之上光线却很暗淡,看不清楚李广脸上是否有伤。 这也是戏法表演着的惯用手段,灯下黑的原理,从明处看暗处,因为眼睛瞳孔没有收缩,根本看不清楚,方便他在暗地里搞鬼。 所以看起来李广的表演都是在火把照耀中表现出来的,但其实根本是利用光影的效果来形成障眼法。 “上通阴阳,下通乾坤……” 李广在简单收拾了心情之后,突然从手里“变”出一把木剑,突然听“呼”一声,木台上闪了一下,突然就多了个黑色的影子,好像是个人,但因身着黑衣又是在暗处的木台上,众人只能觉得应该是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 “那是何物?” “应该是天师将地府的鬼给召出来了!” “怎会是天师召出来的?应该是自己逃窜出来的,世间处处都可见厉鬼!” 李广在人群中所做的工夫比较多,似乎李广很懂得造势这一套。 经过这群人这么一番“讨论”,本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现在也清楚了个大概。 既然是有厉鬼在木台上,还被李广给发现,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来一出“道士桃木剑斩厉鬼”的好戏了? 但如果只是这么个黑色影子,就说他是厉鬼,那是不是也太牵强了?虽然比什么碗中竖筷、白纸抓鬼什么的高明一些,但还是不入流啊,你可是在皇帝面前表演仙法的道士,就这点本事? 果然…… 李广也清楚,光靠一个黑色影子是难以服众的。 此时他突然将木剑举国头顶,大喝道:“妖邪,镇!” 随着他大喝声止,那黑影果然不动了,但随即“呼”一声,那黑色的影子居然就起了一阵鬼火,居然烧了起来。 于是乎,在场的君臣都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居然真的有个浑身都是鬼火的“厉鬼”,在台子上,被李广用桃木剑给“镇”住。 一时间人群中又发出惊呼。 鬼火这东西…… 这时代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就是低温燃烧的磷粉? 张延龄继续打着哈欠,就在此时,一直不知道去了哪的张鹤龄走了回来,此时张鹤龄一路小跑,似是怕错过好戏一般。 木台上的李广似是一扫之前从天而降出现失误的阴霾,此时的他正志得意满,准备给众人好好表演一下剑斩厉鬼的好戏,可就在他的木剑即将接触到那“厉鬼”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广自己身上……也起火了…… “啊?” 连李广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惊呼声也是他自己先发出的。 在场的君臣众人又看呆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张鹤龄才刚到了席位前,还没等坐下,此时扬起手臂高呼道:“坏喽,天师斩妖魔不成,自己被妖魔反噬!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经过张鹤龄的“解释”,这下全场的人又看明白了。 原来又是一次“技术失误”,斩厉鬼还没完成呢,现在自己被厉鬼给附身? 台子上的李广也是急了,以往屡试不爽的把戏,怎么今天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自己的表演过程,也没出现技术走形啊? 他此时把桃木剑往旁边一丢,顾不上去对付“厉鬼”,挥起宽大的道袍袖子,想把身上的“鬼火”给扑灭,但磷粉这东西,借助扑打的气流,燃烧更旺,但毕竟是低温火焰,对人是没什么伤害的,甚至连衣服也不可能烧着,就只是有鬼火附着在李广身上,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看什么,还不上去帮忙?” 张鹤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朝着木台边上已经慌了手脚的一群“助演”呼喝。 那些小道士和小太监本来就没什么主意,闻言都跑上台,想帮李广一起“灭火”,但也不知是谁故意在“捣乱”,突然有人往空中一撒,然后漫天的磷粉突然散开,再然后……整个木台上的人,好像都被这股鬼火所笼罩…… …… …… 本来都是准备看李广表现仙法的。 最后却变成一出闹剧。 张鹤龄在场地之下蹦跶得最欢,而皇帝的脸色自然也是最难看的。 李广似乎发现这木台真的有“鬼”,他也是为避免出更大的糗,干脆从木台上跳到远离宴会的那一边,在戏台之下去灭鬼火去了,而在场的文武大臣很多还在抻着头去看,但因为被木台所阻隔,也看不清楚另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师就是太敬业,每每为我大明驱除邪魔,却是不小心引火烧身,诸位臣僚可一定要理解啊。”张鹤龄还在那落井下石。 说得好像自己与此事无关,还劝说让人理解李广。 但是个人就能听出来,这根本是讥讽之言,这件事多半就是张鹤龄搞出来的。 换了以往,朱祐樘早就起身怒喝一声“住口”。 但此时朱祐樘面目无光,虽也看出李广所表演的那些所谓的“仙法”都是障眼法,可还是气愤于被人这么当众揭穿,这会让他这个皇帝颜面无存。 张鹤龄不依不饶,朝朱祐樘道:“陛下,就请天师出来,为我等释疑,先前到底是怎生回事吧?” 这是觉得李广丢人还不够,让其出来“自圆其说”一番。 朱祐樘已经尽量在压制心中的火气,用相对平和的口吻道:“好了,今日的事先作罢,此乃朕御赐秋狩的宴席,以震我的大明军威,诸位卿家,朕敬诸位一杯。” 皇帝自然是想要大事化小的。 他的意思也是提醒在场大臣,这件事就先不提了,不管李广搞的是什么名堂,也或许朕以后会追究,但今天休想让朕再提这件事一个字。 “敬陛下!” 众大臣都起身给皇帝敬酒。 宴会上如此大的尴尬麻烦的事故,就这么被皇帝一笔带过。 在场很多人心里还是觉得有蹊跷的,也觉得不可能是张鹤龄一个人就能把李广的“阴谋”给拆穿,再或者有人觉得张鹤龄这么做对自己没好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事不能再提,也就只能在心里去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 …… 因为之前的事,宴会的氛围非常压抑。 或许这是皇帝为李广所准备的一次宴席,让李广跟大臣之间形成一种“和解”,也试图去说和张延龄跟李广。 但有了今日之事,皇帝是没脸再让李广参加这次的宴席。 不过在场本来也没给李广准备席位,众人也就没再继续去想。 皇帝只是喝了几杯之后,便离席而去。 皇帝一走,在场大臣其实也更轻松一些,很多中下层的将领便议论开了。 对他们来说,刚才的事诡异至极,好像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都解释不通。 张延龄见皇帝走了,也要起身离开,似是不想在宴会上多留。 就在此时,对面的张懋气呼呼走过来,冷声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延龄好奇问道:“英国公问我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懋厉声道:“老夫问的是成国公那边的事。”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跟英国公说过,我不想干涉到江南官场上的事,既然我干涉不到……英国公就不准备再拿成国公的事来烦我,那为何还要来追问呢?” “你是不管了吗?你是在故意陷害!成国公又没惹你,为何要调他去三边?” 张懋也是火了,看似是在为朱辅出头,其实就是在张延龄面前撒气。 此时很多在议论的大臣,也察觉到这边张懋和张延龄之间似起了矛盾,说话声音明显小了,准备听听这边说得到底是什么。 张延龄则只是笑了笑,故意扬声道:“我张某人行的正坐得直,做事也是很讲原则的,最好别惹着我,否则就要承担其后果,换做是谁都一样!” “你!” 张懋很生气,他觉得张延龄是在针对自己,故意让自己下不来台。 但再看周围人的反应,又感觉到,张延龄似是在对所有人“立威”。 这不同样也是在告诉在场之人,李广在人前出洋相,那也是他搞出来的把戏? 张延龄都敢在皇帝面前揭穿李广,还怕跟朱辅玩一点阴谋手段?你张懋莫不是忘了当初被我张某人坑得有多惨吧?现在没亏本,反而赚了银子,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记吃不记打啊你! 张懋一看众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心中非常生气,换了以往,非给张延龄穿小鞋不可。 但现在…… 张延龄不给他穿小鞋就是好的了,而且张延龄已不单纯是都督府挂职的勋贵,更是大明的户部右侍郎,马上要出任右副都御史以督江南三省一京,整个一个武勋、京官部堂、封疆大吏的结合体,还是皇帝面前的宠臣…… 张懋想想都觉得很无力。 “张老公爷,没事的话,我先去休息,今天打猎太累,有事……不如我们明日再谈?” 张延龄最后这番话,也算是给张懋最后的面子。 张懋不答,却听到张鹤龄在那“嘎嘎嘎”笑得很刺耳。 …… …… 兄弟二人,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离席。 “二弟,你可真给大哥我出气,你是不知道啊,当大哥亲手把他身后的绳子给剪断的时候,那是有多爽……你怎不让为兄早点给他剪了,摔死丫的……” 张鹤龄之前没出席宴会,正是在“行凶”。 张延龄道:“他毕竟是陛下的人,我们就这么把他弄死了,你觉得陛下会放过我们?就算是闹出今天这样子,就怕陛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我们坏了皇室的颜面。” “不会吧?我们帮姐夫揭穿了李广的身份,看姐夫以后还怎么信他!” 张鹤龄觉得,李广已经彻底倒霉了。 只有张延龄能看出,李广不是那么容易一次就打垮的,哪怕今天的事出了偏差,以皇帝之前对李广无比的信任,也不会贸然把李广给按倒的。 “对了二弟,先前那阉人身上起火,是怎么回事?这个为兄没太看懂啊……” 张鹤龄突然瞪大眼望着弟弟。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让杨鹏和随着上台的小太监,在那厮身上抹了一点磷粉,连他裤裆里都塞了一些……” “啧啧,要说还是二弟你狠,裤裆里……可他不会发现吗?”张鹤龄这才知道,原来弟弟做事也是狠角色。 张延龄笑道:“换了平时,他可能会察觉异常,但当时那情况,他已经摔到气晕八素,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怪他作茧自缚,以为胜券在握……呵呵,玩戏法的,哪有不失手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势力 夜晚。 皇帝的大帐中,朱祐樘正在召见李东阳,旁边有李荣和萧敬作陪。 朱祐樘拿出一份受赏武勋的诏书交给李东阳,意思是让其按照诏书上的内容行颁赏之事。 朱祐樘道:“朕登基以来,大明边塞各处也都算安稳,地方上除了西南会不时有异族作乱之外,百姓大抵也还是在安居乐业中,所以朕可能对于各级的武臣恩遇不足,难免会引起军中上下的一些意见,接下来几年,若是朝廷继续如此太平,朕也准备多赏赐武臣一些。” 皇帝说了这些话,李东阳也好像明白了为何朱祐樘会突然举行什么秋狩,原来皇帝是想跟武勋、武将等增进关系,体现出他朱祐樘并不是一个以文立国从来不敢在军事上进取的无能皇帝。 只有当皇帝表现出自己对军事方面的兴趣,朝廷上下才会对武将格外重视,武将才更有动力去保卫大明疆土。 李东阳恭谨道:“陛下一片苦心,臣谨记。” 随即李东阳翻看了诏书上的内容,当是一种把关,可当他发现这份名单中没有朱辅的名字时,抬头疑惑望着朱祐樘。 “陛下,有关成国公之事……” 李东阳作为大明守旧派文臣的代表,自然认为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各级的武勋各司其职,尤其成国公爵位的继承涉及到江南一地的安稳。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李东阳的话:“李先生,有些事朕不好对你解释,只管照做吧。” 李东阳这才知,原来皇帝要跟武将走近一些是假,想培植自己势力的人为真。 在朱祐樘这边,也是因突然窜出的宁王谋逆案,再加上边疆持续不稳定,让他意识到,光靠以文立国是不足的,当皇帝的必须要提起对军人的重视。 这还不足够,皇帝更要培植一批完全效忠于自己的“新贵”,让这些人为自己卖命,比如说张延龄,再比如说李广…… 有关成国公朱辅的事,本来朱辅就属于守旧势力,这类的人不可能为单独哪个皇帝效忠不已,相当于职业政客,就算是大明的天子改换,他们还是会继续当武勋,对家族利益没有影响,本来就不在朱祐樘的招募范围之内。 但张延龄来游说,表明成国公会跟张家联姻,甚至还会在江南事上听命于张延龄,那皇帝就觉得,成国公体系还是可以抓一把的。 后来张延龄再来说,原来成国公府上是反复无常的小人,那皇帝怎还可能再给朱辅更大的机会? 你爹既然死了,那最好你也晚一些嗣位,最好再派到边疆那种地方吃点苦,让你知道天下到底是何人做主,到时再谈是否还让你回江南的事…… …… …… 李东阳从大帐离开。 出来不远,就见马文升在外等他。 涉及到武勋的受赏问题,兵部尚书选择了回避,但马文升旁边的张懋却没有那种“觉悟”,当看到李东阳时,张懋马上迎过来。 李东阳把皇帝要赏赐武勋的事说出来。 马文升笑道:“英国公应该宽慰一些,我大明陛下对于军中将士的恩德,将会延续下去。” 张懋显然不在意皇帝对军中人的态度如何,反正那无关他自己地位的稳固。 张懋问道:“那有关成国公……” 李东阳摇了摇头。 张懋吸口凉气,显然他没料到张延龄的影响力会这么大,甚至都可以左右皇帝的态度,令皇帝的态度在一天之内发生多次变换。 马文升问询道:“宾之未对陛下提及此事?” 李东阳道:“陛下不允许多问,提……也无意义,在下并不在都督府内,有关都督府内的事务,还是由军府中人自行提请为好。” 相比于张懋自以为的“老奸巨猾”不同,李东阳是真正能看清形势的人,李东阳的才学和见识,那可并非张懋这种人能相比的。 李东阳哪会看不出,皇帝其实是在栽培新势力?而新势力的代表人物,当然是张延龄。 任何的固有旧势力,都很难被皇帝的新势力所招募,除非你能用无比的诚意打动张延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张懋会看不懂?若你真看不懂的话,也不会最开始就去跟张延龄提到帮朱辅袭爵袭职的事,只是后来你们谈崩了,你居然还想从别的渠道再帮朱辅? 没戏啊老张…… “明日一清早,我跟宾之就要回城,英国公或还会留在南苑,与陛下同回。” 马文升也看出一些苗头,不该说的事,他也不再去提。 张懋脸色苦闷,现在他是彻底蔫了。 堂堂大明的英国公,武勋之首,居然被一个后起之秀的外戚逼到没有台阶下…… …… …… 当夜。 营地内的篝火晚会一直在持续中。 很多武勋和武将,其实很少有跟朝中权贵沟通的机会,这次来狩猎的武勋中,近乎囊括了所有在京的大佬。 他们自然是想借此机会去巴结一番。 这可都是平时见不到的人物。 而在营地内的一处小帐篷内,此时正在进行一次小型的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只有张家两兄弟和杨鹏三人,连金琦等人都只能守在外面。 “杨公公,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张延龄先对杨鹏的配合表示了赞许。 杨鹏一脸恭维笑容道:“能为两位爵爷办事,那是小人的荣幸。” 张鹤龄得意道:“所以说杨公公还是识时务,知道姓李那阉人命不久矣,有今天的事,看他以后还怎么得瑟。” “是,是。”杨鹏显然不觉得一次就能把李广打垮。 但现在他已经是别无选择。 从最开始在宫里放火,他就已经被张延龄把住了命门,随后他发现李广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也逐渐觉得,还是更倾向于张延龄比较好。 至于张鹤龄……我管他是谁呢。 “两位爵爷,小的还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李广其实今日在赐宴之后,其实是为陛下……准备了一些别的节目……” “什么节目?”张鹤龄问道。 “是……有女人。”杨鹏支吾道。 张鹤龄怒道:“好他个李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女人……他……二弟,你怎么看?” 张鹤龄正要发火,突然想到自己根本分析不出背后的利害关系,知道可能会影响到自家姐姐的地位,但姐姐怎么说也是皇后,就真的会被几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女人给影响到地位? 张延龄笑了笑道:“都说这酒色不分家,李广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二弟,你啥意思?听你这话……你好像还挺支持李广的?”张鹤龄听了不是个滋味。 张延龄当然不是这意思。 朱祐樘为何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 除了他自身的经历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虚啊。 李广存在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皇帝真的以为自己能成仙? 那只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李广之所以这些年风雨不倒,更主要的是因为皇帝在李广的调养之下,身体的某些方面,的确是有改善的迹象。 与其说李广是以半仙的身份留在宫里,还不如说李广是以一个营养师和调养师的身份留在宫里,作为皇帝私人大夫,专攻的下三路的项目。 在这种情况下,李广就算是仙法表演有误又怎样?皇帝只看丹方疗效,本来也没觉得你是个半仙,装什么装? 李广在被张延龄参劾之后,信任危机之下,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的,表演仙法之后,再给皇帝调理一下身体,营地里送几个女人……简直不要太完美。 皇帝作为妻管严,平时在皇宫里临幸女人,肯定会被张皇后知道,但若是在狩猎时……那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就跟男人出来偷腥差不多。 皇帝也是人啊。 杨鹏见场面有些尴尬,急忙道:“不过因两位爵爷坏了他的好事,现在他都不敢再乱来,至于他选的女人……都已被秘密送走。” “是吗?”张延龄笑道,“是美女吗?” 杨鹏很尴尬。 我一介太监,女人美丑跟我有个毛的关系?你问我是在拿我开涮? 张鹤龄一拍大腿道:“让那混账王八羔子的整幺蛾子,老子这就派人去,把他送的女人给截了,老子先给他品鉴一番。” 要说无耻…… 张延龄还只敢说排第二,谁让上面有张鹤龄这么个奇葩在努力攀登顶峰? 这也是张延龄没把这个大哥一脚蹬了的重要因素,关键时候,这货还是有用啊。 张延龄道:“那就劳烦你离开营地一趟,去把人给找出来,免得他还有下次。” “好咧!”张鹤龄一听有白得的女人,还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第一次强抢女人都这么问心无愧…… 他急忙要出发。 杨鹏提醒道:“两位爵爷请三思,徒惹事端……就算把这次的女人给截住,难保他不会再找……” 张鹤龄笑道:“再找不还是要花时间?杨公公赶紧告诉本侯她们的去处,这就带人去把人给弄走……哈哈。” 杨鹏看了张延龄一眼,在他看来,一切还是听张延龄的稳妥,那才是真正的军师。 但见张延龄没什么表示,好像是默认了此事可行,杨鹏这才行礼道:“那寿宁侯请随小人来。” …… …… 深夜。 皇帝批阅了一些奏疏,也跟李荣、萧敬商谈了不少有关军务中事。 将要休息时,被告知张延龄在帐篷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他这是要作何?”朱祐樘今天也跟张延龄见过几面,并不觉得小舅子有必要深夜来访。 该说的,应该都说完了才是。 萧敬请示道:“那是否……传召?” 朱祐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说话之间,朱祐樘面色还有几分疲倦。 不多时,张延龄进入到帐篷内。 “臣参见陛下。”张延龄恭敬行礼。 朱祐樘道:“延龄,你不早些休息,还有事吗?朕都困倦了。” 张延龄道:“臣有涉及到李广之事,向陛下呈奏。” 朱祐樘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小舅子会深夜来,原来是有很多事,不方便在白天说。 朱祐樘看了看一旁的萧敬和李荣,一摆手,二人很识相离开了大帐。 帐内只上下朱祐樘和张延龄后,朱祐樘才回到座位前坐下,神色冷峻道:“说吧。” 很多事,即便张延龄不说,皇帝也想问。 或者说都不用问,皇帝也知今日的事是张延龄搞出来的,别人还真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敢跟皇帝面前最得宠的李广正面相斗。 张延龄道:“臣所做这一切,只是想告诉陛下,李广虽然或许在丹方符箓上是有一套,但其本质跟民间的神棍并无区别,也是靠一些障眼法和不入流的手段,让人对其信服,其本身并不具备成仙得道的能力。” “哦?” 朱祐樘不置可否。 “臣另外也调查到他的背景,他也并无神通迹象所体现,反而与朝中诸多的文臣武将勾连,试图颠覆我大明的秩序。” “臣也知,这些话不该跟陛下提,这似是忠直文臣应该说的事,但臣一心是为大明的将来,为的是陛下可以建立千秋基业,臣马上要去南方,臣也知李广必定在背后说过臣的坏话,臣也只等天机呈现。” 张延龄好像并不是很勉强,非要在短时间内将李广扳倒。 朱祐樘道:“延龄啊,你是否也承认,李天师在炼丹上,有自己的能耐呢?” 张延龄点点头道:“臣只从表面看到,他所谓的仙法是虚无的,至于他炼丹如何……想来陛下服用过,应该深有体会,所以臣不好妄加揣测。” 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张延龄否定了李广的仙法,连他的丹药也一并要否认才是,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张延龄并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他知道,皇帝一定是感受到疗效,才会对李广这么信任。 贸然去说他的丹药是假的,是有毒的,以皇帝的心理怎会承认自己以往的成见? 让皇帝承认自己有错,还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那就不是证伪的最好办法。 张延龄也知道,即便历史上李广畏罪自杀之后,朱祐樘还是很相信李广有炼仙丹的能力,也足见李广的仙丹有多大的效果,可能是“立竿见影”那种。 “行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朕不会罚你,也不会奖你,只是你下次做这种事的时候,是否可以提前跟朕商议一番?”朱祐樘摆摆手道,“朕累了,心也累,这几日你可以去跟你姐姐告别,就不必再来见朕了,早些出发,朕也希望你所说的,能全都应验。” 第三百一十六章 敬张老弟 张延龄临出发往南京之前,也算是把自己在京师官场的路全都走“绝”了。 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效果。 皇帝是不喜欢看到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还有什么退路的,最好他张延龄是个孤家寡人,皇帝反而会觉得心安,这样才会把放出去的风筝线再收回去。 如果你张延龄一切都顺风顺水,在各方势力之间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朕凭什么相信你一心为大明呢? 从短时间来看,张延龄是疯了,非要去跟全天下人作对,但从长远来说,张延龄觉得自己下了一步别人不敢下的妙棋。 翌日一清早,张延龄就要从营地离开。 昨天在狩猎场上大放异彩,而自己在狩猎场上的表演其实也结束了,连皇帝都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临出发之前不用再去面圣了,意味着他在京师的仕途生涯也暂时告一段落,那接下来要面对的…… 就是如何去跟江南官场的人勾心斗角。 才刚出营地,但见张鹤龄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骑着马带着一些京营的侍卫在往回走。 “二弟,你这是干嘛去?”张鹤龄见到弟弟,主动打招呼。 二人从马上下来,会到一处。 张延龄打量张鹤龄的脸色,皱眉道:“昨夜让你去截李广送陛下的女人,你截住了?” “当然……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女人呢,就是从教坊司选了俩女人给咱姐夫送来,他娘的还是要花钱的……”张鹤龄一脸抱怨。 旁边的下人苦着脸道:“就是如此。” 张延龄都懒得跟这个兄长计较什么,张鹤龄总是喜欢在某些小事上玩脑子,却忘了自己是个笨人。 “你自己痛快了就行,不过下次记得吃干抹净了再回来,别给人留下口实或者证据。”张延龄一摆手道,“我先回去了,估计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就不再去见你。” 张鹤龄一看弟弟要上马离开,脑袋也好像清醒了些许,追过去问道:“二弟你是何意?你这么快要走?为兄还要请你好好吃一顿。” “留着吧,这顿饭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吃,到时一顿饭少于一百两银子的话……咱兄弟就没什么情义了。”张延龄做了临别赠言。 张鹤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立时骂道:“一顿饭一百两?你是吃饱了撑的?二弟你这习惯可不好啊,要节约,我们老张家一直以来的美德就是要节省……欸,你咋还不听劝呢?在江南的时候一定要省着点花钱,别铺张浪费,有时间记得给为兄送点银子来……” …… …… 当日并无朝议。 众大臣各司其职,皇帝一直要到午后才会回京城。 李东阳回到内阁之后,内阁几人都将他围拢住,详细问询了有关皇帝出狩的消息。 “陛下要收揽武勋将臣,看似陛下……是对北方用兵有意。”徐溥在听了李东阳的讲述之后,做了一个小的总结。 皇帝已经做够了浑浑噩噩的“孝宗”,准备在文治之外的武功上,做出一番成绩。 以往皇帝是不敢这么想的,但随着秋天那场对外战事的大获全胜,朱祐樘心中躁动的心已经蠢蠢,文臣想要阻止起来也感觉到有心无力。 谢迁笑道:“好在那个建昌伯,要到南方,否则的话……哈哈。” 很多道理,都是通过谢迁这么言笑之间说出来的。 如果张延龄不走的话,或许皇帝就已经要准备出兵了,但因张延龄跟李广之间产生较大的冲突怨怼,张延龄这一走的话…… 张延龄出仕江南,先把自己打发出京师官场,给文官减少了压力,同时临走之前还把李广给攻讦一番,帮文官做了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顺带还让皇帝在西北用兵的心有所收敛……对我们文臣简直是一举多得。 李东阳皱眉道:“几件事的发生,也过于凑巧,是否会有人有意安排?” 之前还没仔细去想,现在想来,张延龄往江南去这个时间点,简直是切入到恰到好处的地步。 如果说这是有人有心设计…… 刘健道:“难道指望那外戚会对大明做有益之事?不过是他在京师中已走到穷途末路罢了……” 刘健脾气还是太暴了,他不愿意承认张延龄的走背后有缘由,宁可相信张延龄只是被他们挤兑走的,不承认张延龄做出的事对大明有任何的助益。 “不过成国公这一脉,陛下有意不用,也不知在江南……”徐溥若有所思。 在他们的设想中,成国公袭爵应该是非常稳的,就算朱辅袭爵之后不会马上就任南京守备,也不至于到西北苦寒之地去任差,皇帝这么安排要教训武勋的意思太过于明显。 李东阳道:“这恰说明陛下有在西北用兵之意,否则如何解释呢?” 徐溥一怔。 若按李东阳的说法,那把朱辅安排到榆林卫,就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器重”。 朕准备在西北大施拳脚,把你安排在要害职位上,既是对你的器重,也是你立功报国的机会,你怎能不感恩呢? 谢迁又是笑呵呵道:“这跟英国公半年来各处环节打点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看来还是有文章啊。” 英国公照理说是武勋之中最能把握朝廷军事走向的人。 但显然这次他不是关键人物。 张懋甚至被皇帝杯葛了。 朱辅走的一步错棋,就是跟张懋走太近。 就在他们商量一个看似没有结果的议题时,门口萧敬的声音传来:“几位阁老。” 几人马上收拾心情迎出去。 简单见礼之后,萧敬道:“是这样,有西北军情的奏疏几份,陛下有言道,如今关防各处应该收紧,明年之前不宜有用兵的迹象,只要守住边陲,一切都淡然开春便好,再有主战的奏疏一并驳回便可,票拟时无须再有推诿和敷衍之意。” 萧敬是来做工作指导的。 这是告诉内阁四位阁臣。 再有涉及到西北用兵的建议等,你们在票拟时直接驳回便可,意思是开春之前不再用兵。 想想也是。 皇帝要出兵,必然要倚重于张延龄,谁让张延龄是弘治以来大明取得军功最高的将帅?连他都被调去江南了,皇帝还要在西北用兵……岂不是铤而走险? 而且张延龄走之前,也一反常态反对出兵,从主战派变成了推诿派,皇帝大概也感觉到,在苦寒的冬天用兵,只会便宜了浑水摸鱼的鞑靼人,所以当年不再考虑用兵之事。 皇帝有这方面的安排,四名阁臣只能领会其中之意,本来文臣也推崇的就是不出兵出战。 事商议过,要把萧敬送走,徐溥有意拉萧敬走在前,试探问道:“建昌伯往江南去之事……” 萧敬不解道:“徐阁老要问什么?” 徐溥道:“以往陛下在西北事上,多倚重于将臣,此番……” 萧敬笑了笑道:“徐阁老问话,就是喜欢这么哇绕来绕去,咱家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咱家可以肯定,陛下此番派建昌伯往江南,乃是为公务而去,也是为朝中事,并非如外间传言乃是发配或有他的缘故,只要建昌伯在江南处事得当,或许三五月便能回……” 作为一个狡猾的老好人,萧敬就算知道一些内情,也是不会跟内阁阁臣说的。 “不过呢,有关武勋的事,劳烦诸位阁老就不必去说了,陛下自会有主张。” 萧敬最后的话,算是对内阁大臣的警告。 也是因之前李东阳单独跟皇帝提过有关成国公袭爵的事,只是无意一提,让皇帝感觉到内阁大臣想干涉到武勋的袭爵等事,在皇帝看来这不可接受。 徐溥行礼道:“老朽明白,送萧公公。” 萧敬笑了笑,这才离开。 …… …… 张延龄马上要走了。 皇帝说让他可以入宫去找张皇后,但却并不给他召见的机会。 大概的意思是,你先到江南去,有事等你回京师之后再说…… 但你何时回京师,也要听皇命。 说这不是发配流徙,谁信? 张延龄没打算入宫,此时他更需要避嫌才是,免得回头天机应验了之后,再被李广找借口攻击。 临走之前…… 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恋的事情? 女人。 当然是女人。 却不是自己身边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是要跟他一起往江南去的,苏瑶、小狐狸和二仙姐妹必然要去,徐夫人也会暗地里随他一起,甚至连林清也会一起走。 但总有带不走的。 比如说他那个从来不能对外人言的外宅。 临走之前,跟自己少有的几个朋友叙旧作别,也是可以的。 而自己的朋友也不多,马玠那些人只是利益之交,只有崔元还算是个像样的老朋友。 所以张延龄趁着白天府上还在帮他收拾时,便先去见了崔元。 “建昌伯要往江南,在下是很愿意同去的,只是家中之事放不开……” “理解理解,喝酒。” “还有内子曾欠建昌伯那一千引盐的事……” “以后再说。” 当初打赌,朱效茹输给张延龄一千引盐引,到现在都没有兑现的打算。 朱效茹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要……赖账赖到底。 二人喝了几杯之后,崔元面色便有些悲切,似是觉得自己这个长公主驸马活得很憋屈。 “以前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总是希望能跟建昌伯有一番作为,可惜总是会有制约。” 崔元一脸苦恼。 张延龄笑了笑。 这小子以往是没有这种苦恼的,是因为就算身为长公主驸马,身边也没有“能人”,对比起来自己这个长公主驸马混得还算不错。 但就怕有对比。 眼见张延龄一飞冲天,崔元就不甘心自己只是朝廷的花瓶,想有作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那种能力,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妻子在掣肘,那感觉就很不爽了。 张延龄道:“崔兄,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在兵部为你谋了一个差事,未必适合你,但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先从小的做起,说不定将来可以大展拳脚呢?” 崔元一脸感动望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您……还记得在下……” “崔兄啊,你我毕竟相交一场,我难道会害你不成?我也知你家庭背景方面,得不到太多支持,本身你在朝中做事,也会因自身身份而受到制约,不过你看我……不过一外戚罢了,说制约,谁不一样呢?但结果我还不是混出一点名堂来?” 张延龄言语之间,还有点自我感觉良好。 但这话崔元听了却很受用。 我是长公主驸马,别人看不起我…… 这货是张家外戚,一向嚣张跋扈没名声的那种,他比我强还是怎么着? “在朝中做事,最重要的是要脸皮厚,不要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如果我在意别人的批评和指指点点,怕也活不到今天,早就一头撞死了!” 张延龄拿出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色。 也是在教育崔元。 想挂靠皇室,还想在朝中有作为,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你表现再好,诸如我,别人谁在意你做事的能力?成天就指点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外戚,好也是不好,不好那就更不好…… 难以改变别人的刻板成见。 “嗯。” 崔元听了此话,很受鼓舞。 “崔兄,这差事呢,你好好应,等回头或许你我还有大的机会,再做出一番成绩来。”张延龄又起身给崔元倒了一杯酒。 崔元诚惶诚恐。 以往他就觉得卑微,虽然长公主驸马的地位在伯爵之上,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跟张延龄比。 现在张延龄来给他敬酒,他都要起身恭敬拿起酒杯。 “你我乃是兄弟,也就把话挑明,你家里那位……无论她如何挤兑你,总还是盼着你好的,就好像我家中的母亲和姐姐,也总劝说我要跟朝中大臣和睦相处,但其实……和睦相处人家就给咱脸了吗?” 张延龄拿出一种共情来,让崔元代入其中。 崔元听了这话,说得好像是在说自身遭遇一般。 “什么都不说了,这杯酒,在下经张老弟。”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投石问路 中午开席,一直喝了两个时辰,初冬时分此时已是日落西山。 张延龄看了看天色,突然也没想明白,自己跟崔元的关系有这么铁了?两个人对着喝居然喝了这么久? 关键是席桌上连个陪酒的都没有,二人也没谈出点花来,到后面更好像是在听崔元倒苦水。 不过终于还是趁着日落之前散了席,张延龄来日一清早就要离开京师,照理说今日要处理的事不少,都督府和户部都该去走一趟,眼下因为喝酒的事好像哪都不用去,可以直接回家……不对,是直接回外宅了。 “喝这么多,晚上还顶得住?” 张延龄爬上马车时,不由打了个哈欠,昨夜在南苑狩猎场休息还不太好,今天好像没多少精神。 马车刚出发没几步,突然又停下来。 张延龄掀开车厢的帘子,但见杨鹏带着几名东厂的人在外等着,因为有锦衣卫在,路上很多人都不敢靠近。 大明锦衣卫的威慑力还是太足了,不是升斗小民敢惹的。 “小的参见建昌伯。”杨鹏主动跳下马,到马车这边行礼问候。 张延龄故意揉揉眼,弄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杨公公,此时你不去护送陛下回宫,怎还有心来见我?” 杨鹏往四下看了看,发现金琦正用一双不怎么犀利的目光打量自己,这才一笑道:“小的是来传话的。” 说是传话,没说传谁的话,肯定不是来传谕旨的。 “杨公公方便的话,上来说,我们边走边说……” …… …… 马车继续行进。 只是马车车厢里多了个杨鹏。 杨鹏进来后嗅到那浓重的酒气,便想掩鼻,但又不敢,只能是赶紧说事,争取早点下车回去复命。 “是李广,他让小的来当和事佬,说是愿意跟建昌伯和解。”杨鹏说出此行的目的,“他说他并不是有意要与两位国舅为难,只是一时被盐引的利益蒙蔽,还说愿意拿出十万引盐引中的七万引,五万引送给建昌伯当礼物,两万引给寿宁侯……当作是赔罪……” 李广果真是小人。 这才刚开战没多久,怂了?! 张延龄不由要琢磨一下,李广这是真怂了?还是玩个缓兵之计? “呵呵。” 张延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他这怎么突然转性了?我稀罕他那几万引盐引还是怎么着?” 杨鹏一看张延龄没有要跟李广和解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似乎在杨鹏的利益版图中,可没有李广跟张家兄弟和解的余地,若是这两边和解了……自己岂不是当了炮灰? 那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成什么了? “爵爷,您别怪小的多嘴,其实您就不该原谅李广这种阉人,他就是仗势欺人,要不是您参劾他,昨夜还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他肯定是不会服输的。” “他估计也知道现在不会得陛下继续信任,所以才跟您和解,等他真的再次得势之后,定还会继续张狂……那时候恐怕就不是用张牙舞爪来形容。” 张延龄见杨鹏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问道:“所以?” “所以还是一次把他摁倒。”杨鹏做了总结。 张延龄双手环住颈部,仰躺在马车的软枕上,语气轻描淡写道:“多谢杨公公提醒了,不过我明日就要离开京师了,一次按倒……说起来容易,杨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吧,停留时间长了,难免惹人生疑。” “是,是。” 杨鹏早就不想呆了。 只要张延龄跟李广没有和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本来还想暗地里污蔑李广两句,比如在张延龄面前说几句李广的坏话。 但再一想。 难道张延龄蠢?不知道要趁火打劫的道理?李广这种人彻底铲除的意义更大,怎会让这种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留在朝中为祸患? “小的这就去了,明日不能前去送建昌伯走,但该有的饯行礼,回头还是会补上的。”杨鹏似乎很识相。 张延龄要出京师为官,就要来个“别敬”之类的。 大明官员送礼的明目虽然没有后清那么多,但朝中腐化的气息已在。 张延龄道:“不缺钱,杨公公不必破费,回头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点,你在京师……可要给我掌好了眼,就当报酬了!” 这话说出来,杨鹏心里登时舒服多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想从他这里压榨更多,但这位外戚不一样。 人家真的是有钱有势,说不要就真不要,还给自己送…… 给这样的人做事就是舒服。 …… …… 张延龄先回家了一趟。 不是他不想马上去外宅来一次昏天黑地的胡闹。 而在于他知道,自己明日就要走,今天肯定有很多事在等他,别人在衙门里找不到他,自然会把这些破事送到他家里来。 回到府上,一问才知。 过来送别敬的人还真是不少,光是礼单就有厚厚一叠,尤其是江南一些地方上在京师参与考核的官员,还有他们在京师的眼线,再或是跟江南利益有牵扯的文官武将。 尤其以户部和工部中人来给他送礼居多。 这些人一次送的还真不多,但背后隐着的礼是不少的,明面上送点“土特产”来,但其实也都是在投石问路。 “爷,来送的都是些什么破东西,还以为都是银子呢,就算不是银子送点铜钱儿来也行,可最好的就是一点绸缎什么的……” 连刚结束了在京营差事,回到建昌伯府准备跟张延龄南下的南来色,都觉得这些人送的礼有点“华而不实”。 “没有成国公那边送来的?”张延龄问了一句。 南来色很肯定道:“没有。” 此消息倒是让张延龄略带不解的。 难道说朱辅在袭爵的事情上已经躺平认命?你一个成国公就没点反抗意识的?脱离了张懋,你可以往我阵营投啊! 不管我接受与否,你是不是也该先来试试? “爷,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是晚上为您准备了饯行宴,让您过去。”南来色见张延龄没心思去详查那些送礼人,不由追着说道。 张延龄一甩袖道:“不去了,收拾收拾出门去,接下来再有什么人来送礼,或是来跟我说公事的,一并挡回去,就说我张某人暂时已离开京师,今日人未走,就当我已走了。若真是交情好的,等我从地方上回京师述职时,再来说吧!” …… …… 夜深人静。 张延龄作为一个来日就要远行之人,也突然感觉到有地位之后的玄妙。 要远行也不用自己收拾,会有人提前给他安排好。 出发前夜还可以这肆无忌惮到京师的秘密外宅来逍遥快活。 听听曲子,跟女人胡闹一番,有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怀里抱着个妙曼的女人,却还是第一次相见,叫不出名却可以为所欲为……嘶…… 简直跟君王差不多。 “自古君王多薄幸啊。” 张延龄有感而发。 下午酒喝多了一点,或许是被崔元身上那股怨气所染,连张延龄都多饮了几杯。 本来头就有些发胀,所以干脆晚上就没碰酒水。 等他先进去胡天黑地一番出来,外面的戏台子上,戏还在继续演着。 徐夫人却早就坐在戏台前看,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兴趣看戏,或者只是在找个由头等张延龄出来。 “夫人来了也不进去光顾一下?”张延龄笑呵呵在徐夫人身旁坐下。 回廊外面飘着一点小雪,初冬的京师已经很冷了,估计已经差不多是零度以下。 但好在天还干燥一些,感觉不到那股湿冷,张延龄发现自己来到古代之后,好像耐寒能力有所提升。 徐夫人起身给张延龄行礼,却又被张延龄拉着坐下来,没有坐在张延龄腿上,只是坐在相邻的椅子上,而张延龄的大手随即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院子里正有人看,但也没任何影响,因为在这院子里,张延龄是主人,而她则是女主人。 他们二人的身份超然于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主人在做什么,奴仆别说是过问,连看一眼都是有罪的。 “成国公已在各处游说,看是否还有机会能在老爷走之前,跟老爷有更深层的沟通,或是后悔于之前跟英国公过从甚密,但估计老爷是不会再帮他了?” 徐夫人的语气没那么肯定。 对于徐夫人来说,江南官场的利益,同样跟她有关。 她其实还是愿意当说客来从中穿针引线的,但在张延龄身边久了,自然也明白张延龄的脾性。 很多事,张延龄早就有计划,并不以别人的意见为准。 张延龄笑道:“我从来就没说不打算帮他。” “嗯?”徐夫人表现出不解。 “我人去了江南,南京地方的防备事务,涉及到我切身利益,我岂会真的与他们交恶。”张延龄懒洋洋道,“我不过是要提前捶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跟我谈事的时候到底该用什么态度。” 徐夫人瞬间便好像明白了:“老爷这是欲擒故纵。” “哈哈,还是夫人懂我。”张延龄笑道。 正如徐夫人所言,张延龄对于朱辅,其实拉拢的心思更多。 这一切看起来是偶然所成,但从开始,张延龄主动去跟朱祐樘提及两家联姻之事,在皇帝面前就把所有事都摊开说。 这样做的好处,就不怕朱辅反悔。 以成国公这种家族的体量,谈好条件,回头还是可以耍赖。 即便成国公知道事是张延龄给谈成的,事后同样可以不认账,那时张延龄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既可跟皇帝谈成某些事,也可让皇帝把某些事给否了。 我都跟皇帝直说了,是因为你提出跟我联姻,给我好处,我才帮你说话。 回头你反悔,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跟皇帝说,陛下,是他们玩赖,您可要为臣做主…… 只有把事把话都摊在明面上,皇帝才会理解你的遭遇,帮你做事。 对朱辅这样本身就心高气傲的人来说,经过这么一番拉扯之后,自然也明白了那些守旧勋贵和文臣的不靠谱,哪怕是阁老都没法帮他袭爵,还不老老实实归顺张延龄? …… …… “那妾身先在这里恭喜老爷,到江南之后又可以新收美眷了。” 徐夫人突然笑着说道。 “美眷?”张延龄做出不解的样子。 徐夫人道:“成国公的妹妹,妾身曾有所耳闻,的确是美人胚子,不过听说性情烈了一些,毕竟是国公府上的女人,就怕老爷驾驭不了。” 这意思是,已经在跟张延龄谈,有关张延龄马上要收小妾的性格。 “夫人,你是不是说早了一些?八字没一撇呢。” 张延龄脸上还挂着笑。 “妾身却觉得,八字连一捺都不止,之前一个庶妹能解决的事,现在未必能解决了。” 还是徐夫人了解张延龄的脾性。 既然跟你朱辅做了拉扯,让你朱辅见识到我的厉害,接下来再谈条件,想嫁个妹妹就把事解决……美得你。 咋那么会做美梦呢? 到时最好再陪嫁几个漂亮的丫头,还有没有别的妹妹?女儿有没有?你成国公家族在江南深耕几代人,漂亮没出嫁的女人没有?出嫁的也可以先和离再嫁过来……只要姿色好我也不嫌弃…… 只有把事做绝了,朱辅才会知道这次的政治利益输送有多不容易,才会更珍惜这种投诚。 随便嫁个妹妹就结下的联盟,还是太脆弱。 随便就能反悔。 “妾身也知,江南是出名媛闺秀之地。”徐夫人又提醒道,“与成国公家族有来往的江南豪绅中,有诸多的家族,其实乃是女性掌权,尤其是以江南经营苏绣等行当的家族,更是以女性掌权居多。” “是吗?” 张延龄不以为然。 这还真的跟他印象中女人足不出户的大明有所不同。 但想想也是。 其实大明的民风保守,远不到明末清初、清朝那么夸张的地步。 江南是大明鱼米之乡,在明朝中叶随着江南富足,百姓中女性同样可以持家立业,风气自然会比北方这种单靠农牧为业、女性难以持家的地区,要更为开放一些。 “妾身恰好也认识其中一些,到时或可为老爷引介,若是老爷……再得美人归,可莫要忘了妾身的苦心。” 徐夫人言语之间还酸酸的。 张延龄笑道:“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离我远点 一清早出发,天还飘着小雪花。 张延龄是从外面回来的,马车基本都已装运好,家里出发的女眷是小狐狸和苏瑶,建昌伯府的下人中除了跟随的两名丫鬟之外,其余都是男丁。 南来色为首,北来气当副领班,南字班和北字班的跟着一起出发。 “爷,不用小金爷一起去?”南来色见到张延龄的马车回来,没见到金琦等锦衣卫侍卫,不由急忙上前问询。 张延龄道:“他是北府的锦衣卫,此番南下是以南府的人随行。” 这次张延龄南下,随行班子的质量明显比去山东、西北时要次。 去西北那是打仗,不用比,但去山东时也有随行护卫五百人。 此番南下连张延龄都不知南锦衣卫指挥使邓炳是否会随同他南下,又或是邓炳派人护送,随行多少人……都是秘密。 还要等到了东直门接应之后才知。 …… …… “二弟,为兄还是没误了事!” 这边马车都已经装好,正要出发,却是张鹤龄姗姗来迟。 张延龄又从马车上下来,打量着一身臃肿冬装的张鹤龄,皱眉道:“某人你就不用出来了,有事等回来再说吧。”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道:“你当为兄是为自己的事而来吗?” “否则呢?” “老二啊,你这是不可救药……” 兄弟二人上了张延龄的马车。 张鹤龄实在是讨人嫌,一看就是昨天出去花天酒地,可能也一样没回府,直接来给弟弟送行。 即便一身齐整,到了封闭的车厢内,一身的酒气让张延龄觉得厌恶。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延龄态度不佳。 换了别人这么说,张鹤龄早就发表了,但这是自家弟弟…… 他只能脸上堆着笑去巴结。 张鹤龄语气很感慨:“都说不知你昨日去了哪,母亲那边派人来给你传话让你过去,找不到你人,就去了我那,可能以为咱俩在一起呢……娘对你的婚事那么关切,还说临走之前把婚事定下来……你咋这眼神?” “我说某人啊,你是以为我出去当差,在外地就能把婚事给完成?”张延龄问道。 “又不是把你送去劳军,你随时可以回来,办个婚事用不了几天。”张鹤龄一脸不以为然。 张延龄冷笑道:“李广没死,估计我这辈子是回不来了……” “啊?” 这小子还是令张鹤龄很吃惊的。 本以为自家弟弟在对战李广的对局中已稳操胜券,但听了张延龄的话,会让他产生一种泄气感。 “而且我成婚了对你有何好处?说不定我将来绝了子嗣,从你儿女中过继一个过来,你的后代就能袭两家的爵位,我的爵位怎么说也是个侯爵吧?” 张延龄又顺着话题随便提了一句。 张鹤龄一听瞪起眼来:“二弟,你还能这么……干的?听来不错啊。” 果然这个当大哥的没什么觉悟,之前还觉得帮弟弟早些成家立室比较好,一听若是弟弟没儿子自己就可能有两个儿子袭爵……那我还帮你成婚个屁。 最好你现在的女人也一并送走,孤家寡人一个,你的爵位老子也想给你包了。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过于生硬,张延龄也懒得说下去,张鹤龄都悻悻然不知是不是顺着杆往上爬一下。 兄弟二人就这么对着沉默。 张鹤龄昨夜纵情于酒色,张延龄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马车缓缓行进,雪中行进很平稳,不知觉之间,张鹤龄居然……睡着了。 …… …… 马车终于到了西直门。 张鹤龄居然在送弟弟的马车上睡了小半个时辰。 很让人无语的那种。 “醒醒,出城了。”张延龄看了看车窗外的光景。 有来送行的官员,基本都是户部的,没见周经,显然现在的朝议都还没散,重要的官员不可能前来饯行。 张鹤龄揉了揉眼道:“反正回去也是乘马车,你这舒服,让我多睡一会。” “要睡回家睡,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这没你的褥子……”张延龄顺腿就踢了张鹤龄一脚。 张鹤龄这才很不满意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 在张延龄下去跟送行官员打招呼时,他都懒得下马车,好像他才是被送行的大爷。 张延龄跟几个同僚作别时,这些人也很好奇,为何看样子马车上还有一个?里面的人是谁?莫不是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马车藏娇”? 就在众人疑惑时,张鹤龄突然从马车上急匆匆跑下来。 看到是张鹤龄…… 众人都露出一股不屑的神色。 原来是这货。 “你咋下来了?”张延龄打量着这个兄长。 张鹤龄一脸着急的样子道:“窜稀,哪有茅厕?借过借过……” 众人:“……” 跟这些送行的官员把场面事应付了,随即便见到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一身锦衣卫官服,带着一队锦衣卫而来。 只是一个百户的队伍。 “邓佥事?”张延龄笑望着邓炳。 邓炳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行锦衣卫指挥使事,从官职上来说,他还不是正式的指挥使。 “卑职奉命前来护建昌伯南下,特地带南锦衣卫一队前来,这是陆总旗。”邓炳上来行礼。 听这话的意思,虽然他是跟张延龄一同南下,走的是一路,但未必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更不会行贴身保护的职责。 想来也是。 以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也不可能全程充当护卫首领,自然是要派手下来行保护之责。 陆总旗上来行礼道:“小人陆坤。” “陆总旗,南下一路要承蒙照顾了。”张延龄对于手下人一向是客气的。 陆坤只是锦衣卫总旗,连百户都还没混上,本以为只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想那建昌伯飞扬跋扈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风评更是差到极点,应该是那种很难伺候的刁钻外戚。 但闻名不如见面,单是他对张延龄的第一印象,便感觉到张延龄身上并无架子。 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张延龄能在西北取得战功,那是真的跟将士们一条心的,登时心里就舒服多了。 邓炳跟张延龄简单交流,又对陆坤做了交待之后,随即便又带着不到十人走了。 陆坤道:“邓指挥使乃是先去探路了。” “好啊,陆总旗不必多言,咱这就出发吧。” 张延龄自然知道,邓炳就算是先走,也不是为去开路,至于是去办什么案子,张延龄暂时也不会去问。 皇帝突然把邓炳召到京师来,难道只是为了护送他张延龄南下?只是顺道的事,至于路上是要抓什么人,或是完成什么秘密见不得人的事……那是锦衣卫的事,皇帝也不会把什么事都跟小舅子细说。 …… …… 队伍出发。 队伍也算浩浩荡荡。 张延龄从家里出发这一路,马车就有十多辆,随行的锦衣卫都是骑着马,后面的板车上还坐着一些下人。 天很冷。 北方的河道马上要上冻,走水路是不合适的。 出了京师之后,也会在驿馆继续换马车,争取让所有人都有车篷遮头。 南锦衣卫的这些护卫显然也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从他们在马背上缩着的样子便知,他们估计都在抱怨这辛苦差事。 “老爷……” 就在马车出城不到十里,做一个简单的休息时,小狐狸裹着厚重的貂皮衣服,钻进了张延龄的马车。 随后小妮子就能感受到马车里的温暖,而张延龄在路上也就不用那么“寂寞”。 继续往前走,后面传来马蹄声。 “何人?” 南锦衣卫的人也没想到护送的任务才刚开始,就会遇到麻烦。 这还是天子脚下,居然就有人敢来拦路? “我等乃是成国公府上的人,诸位可是南边来的官差?想留建昌伯一步,我家小公爷马上就到……” 朱辅这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张延龄也觉得朱辅这是真够能沉得住气的,居然到这时候才想到出来追? 早干嘛去了? 怪不得被人耍得团团转,感情觉悟也这么差,你要是换了张懋或是别家有心机的勋贵要袭爵,前天晚上就该到南苑我的营帐里去给我磕头。 “伯爷,您看……” 陆坤赶紧过来请示张延龄。 换了别人,他大可不必这么造次,但来人是成国公府上的人,还说朱辅会亲自来,作为南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成国公府上是何等势力?他们这些当南锦衣卫的大佬,也要在成国公府的下人面前低下高傲的脑袋。 张延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天太冷了,继续走!” 这意思是,管你来人是谁。 还想让老子停下来等你?你朱辅是吃秤砣把肠子吃拧了吧?谁给你的勇气敢派人来拦我的车队? 陆坤等人本来是不敢忤逆成国公府上的人,但张延龄发了话,他们只能照办。 …… …… 马车继续走。 朱辅可能是骑术不精,再或是要避嫌,防止被人知道他出城来找张延龄。 以至于骑马追马车,都那么拖拖拉拉。 过了中午,仍旧只有成国公府上的下人在跟随着车队,好像是来行保护职责的。 到下午。 朱辅也终于追上来了。 “建昌伯,您留步啊……张侍郎?张中丞?” 马车不停,朱辅好在有锦衣卫的特别准许,允许他骑马跟在张延龄马车旁,就在那韩这话,希望张延龄能停下来听他说几句。 但张延龄就是不给他面子。 到后面…… 连朱辅也只能骑马跟着车队。 一直到下午快到运河的驿站,张延龄才终于从马车上下来。 朱辅赶紧跳下马想要过来,却被赶车的南来色给挡住。 “小公爷,您见谅,我家爷只是下来尿个尿,您不是想看着吧?”南来色说话自然也就粗鄙了一点。 但通俗易懂。 朱辅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停下来不是为了听他说话,只是下来如厕一番。 张延龄到了路边的树旁,旁边马上有建昌伯府的下人用绸缎给围了一块出来,这是给自家女眷出行方便时所用的。 在这时代,为了方便女眷的出行,路上需要解决个人问题,只能靠府上的女眷用布围起来一块区域,再用人背过身挡一下,既能防止被人看到,又能察觉到是什么人在往这边看,以便更好警示那些过往眼尖找事的路人。 而像男子…… 则好像没那么多规矩。 随便找个地方进行就好,反正动作幅度也不大。 但像张延龄这样,出来解决小的问题,还要用布,还是用绸缎…… 朱辅看了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身为公爵,好像都没这待遇啊。 “建昌伯,您看……” 说是不让朱辅上,朱辅还就是不识相,愣是跑到围起的布旁,似是要借着张延龄如厕时,跟张延龄谈事。 张延龄本来都已经摆开架势,听到朱辅的声音,也不由恼火道:“我说朱兄弟,咱做人也要看时机吧?我出来上个厕所,不会也要被人缠着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离我远点!” 朱辅赶紧原地转身,意思只是跟张延龄说话,而无意去看什么。 “卑职只是之前有冒犯的地方,想跟建昌伯您解释清楚。”朱辅低声下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会说什么才是。”张延龄果然开始了,就算不被人看,被人听了……也觉得很别扭,“你的事我真处置不了,你们南方袭爵的事,你觉得我一个北方的伯爵,就能干涉了?你当我是谁啊?” 朱辅急忙道:“卑职听了萧公公的话,知道您能说得上话。” 张延龄道:“又是那多嘴多舌的家伙……” 朱辅一听不由一怔,这连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放在眼里?好大的口气啊。 “但那又怎样?当时我只是跟陛下一说,陛下跟你说了什么,事后又如何安排,我真的是无法牵扯其中的,更可甚的是因为我跟李广的矛盾,陛下对我更是有意见……外面传言李广那天出丑,也是我干的,这不是冤枉吗?我不就是让寿宁侯砍了他吊在背后的绳子,顺带在他身上洒了点磷粉吗?至于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 张延龄的话音落,朱辅就彻底听傻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骨气 “成国公,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吧?” 张延龄说到最后,还不由以求证的口吻问询。 朱辅回过神,忙不迭道:“听到了。” 他哪能听不出来,张延龄就是在告诉他,朝中没有谁是我张某人怕的,而且我也不怕让人知道李广出丑是我张某人所为,有本事去皇帝那告状,你猜皇帝提前是否知晓这件事?去告状会不会碰一鼻子灰? 同时也是在告诉朱辅。 你得罪了我,没好下场。 “嘶。” 张延龄嘴里突然发出怪声。 朱辅关切道:“建昌伯您怎么了?” “抖了抖,不行吗?真他娘的冷。”张延龄在朱辅面前也没有斯文的样子,显得随心随性。 朱辅显得很尴尬,却讷讷不知该如何接茬。 张延龄转身就要往马车的方向走,好似不想再跟朱辅废话,朱辅急忙追过去把张延龄拦住。 陆坤见朱辅有冒犯之意,本来他立在远处不想听这边的对话,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但此时他也不得不赶紧走上前挡住朱辅:“小公爷,您莫要让小的为难。” “呵呵。” 张延龄含笑看了朱辅一眼,正要继续走。 朱辅急道:“张兄弟,您就直说吧,到底怎样……才能弥补在下之前对您的冒犯呢?” 堂堂未来的成国公,地位本在张延龄之上,但如今他在张延龄面前可说是毫无面子。 建昌伯府的人听了自然觉得很解气,自家老爷在国公面前都可以耀武扬威,但对于那些南京过来的锦衣卫来说,这可真是尴尬的场面,见了朱辅如此窘迫的时候,回头朱辅和他的党羽会不会给穿小鞋? “陆总旗,你带弟兄先到马车那边。”张延龄似乎很了解人情世故,对陆坤道。 陆坤如蒙大赦,行礼后赶紧带着人离开。 建昌伯府的人则也跟着过去,这边只留下张延龄和朱辅。 张延龄下来方便,其实就是给朱辅说话的机会,抻也抻过了,是时候该把正事说清楚。 “成国公,人前还是注意一点,说得好像你我之间有何过节,可你我之间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张延龄显得很无奈,这意思也是在告诉朱辅。 是你背信弃义在先,我帮你们说了,你们以为我说不说影响不大,在得到想要的之后一脚把我踢开,现在居然问我怎么才能弥补?不是应该由你来展现诚意吗? 从开始,张延龄所秉承的原则就是——我是被动接受方,由你们来开条件,我选择是否接纳。 朱辅一脸惭愧之色道:“是在下利令智昏,听信了一些不相干之人的谗言,竟误会了建昌伯对我朱家一门的好意,在下回去后深刻反省……已着人回南京,在城中为建昌伯秘密准备一宅院,将舍妹送过去……以后伺候于建昌伯身边。” “哈哈。”张延龄一脸得意道,“那意思就是说,以后我出来……如厕时,有人帮提裤子了?” 朱辅:“……” 张延龄的话,简直是直戳朱辅的心房。 这么难听的话,张延龄都能当面说出口,这是有多卑鄙无耻? 而表现自己的无耻,就是张延龄在朱辅面前所设立的个人性格定位,让你知道我张延龄可不是单纯一个文臣或者武将。 我是外戚,是皇帝所信任的近臣,我不是靠做事能力攀爬上位的,我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人,你跟我合作之前可要考虑清楚。 “可是,令妹即便再如花似玉,却不知比之那江南的名媛闺秀如何?说实话,我也不缺钱,此番去江南我也准备好好领略一下江南的风月,女人嘛,讲感情不行就讲银子,反正我有的是银子,买十个八个……” 张延龄还是不肯罢休。 你朱辅之前说要嫁妹妹,我同意这交换条件了,但现在不行了。 你妹妹是镶金的吗?就算是镶金的我也不稀罕,我不缺金子。 你是不是该对之前的言而无信负责呢? 朱辅一咬牙道:“在下还有小女,如今虽未到及笄时,也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届时一并给建昌伯送过去。” 果然上道…… 嫁妹妹已经不足以表现诚意了,这下是连女儿也要往张延龄身边送。 张延龄打量了一下朱辅的容貌,实在是一言难尽……都说女儿像爹,有你这个丑爹,能生出多漂亮的女儿? 张延龄表现出苦笑的样子,道:“成国公啊,怎么越说,越显得我是在趁人之危呢?” “没有没有,在下乃是诚心实意。”朱辅一脸诚恳的样子。 “可我人都离开京师了,你把人送给我,我不能帮你把事完成……” “没关系,人就是送到建昌伯身边伺候的,无关乎联姻,舍妹与小女本就是武夫粗鄙出身,学问平庸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给建昌伯您当个使唤奴婢也是他们的荣幸……” “……” 这次轮到张延龄无语了。 老朱,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你妹妹就算是庶出的,但你女儿可是嫡出的,为了获得达到政治目的你是要推她们进火坑吗? “另外,在下也会给予丰厚的陪嫁,管保不会拖累建昌伯您,只望您能出手相帮,哪怕只是在陛下面前恳切说两句,那也是极好的。”朱辅现在都不直接说目的,只表达要跟张延龄结盟的意愿。 这也是无奈之举。 当看到了张延龄随便就能左右皇帝的意见,甚至皇帝为张延龄可以将金口玉言说改就改,这还是在张延龄跟皇帝有嫌隙矛盾的情况下。 若是皇帝跟这个国舅冰释前嫌,那还了得? 皇帝春秋正盛,只有一个皇后,妻族之人那简直就是以后皇帝最倚重之人。 否则皇帝还能倚重老朱家皇族中人?不怕被篡位? 张延龄笑了笑,拍拍朱辅肩膀道:“光是把令妹和令嫒送过来,恐怕不足啊。” “别的,该有的还是会有,在下不求能回南京,只求能在京师中为陛下效命,另外南京守备的论资排辈……” “行行行,我会试着帮你去说说。但要是我去说了,等我到了南京,你又没兑现……” 张延龄故意拿话来挤兑朱辅。 朱辅哭丧着脸道:“建昌伯,您就别消遣在下,在下都知晓,您之前就把在下要送妹之事跟陛下说了,否则萧公公怎会恭喜联姻之事?若是此番在下还敢反悔……那在下以后还有脸在朝中立足吗?” 识相。 张延龄道:“那也别杵着了,外面多冷?要不成国公与我一同到前面的驿馆暖暖脚?” “建昌伯,您同意了?”朱辅显得很激动。 张延龄摆摆手道:“本就是顺口提一句的事,又非什么大事,成国公都表现出如此诚意了,我又不是木头人,哪能不动容呢?况且之前我也没让陛下收回成命,只是陛下顺口问我,涉及到联姻的细节,我说联姻没戏了,成国公收回成命,后来陛下是如何传话的,我一概不知。” 朱辅心想,我信你个大头鬼。 不过再一想,人家跟皇帝之间随时都能相见,人家是闭门一家亲,皇帝可怜自己的小舅子,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下还要回城,免得误了城门关闭的时间,在下告辞。” 朱辅从上午便骑马出来追,寒风刺骨中跟了一路,早就冻得不行。 现在只想着早点回城。 张延龄拱拱手道:“那就先与朱兄你别过,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在南京再相遇。” 听此言,张延龄还有意要帮朱辅回南京任守备,更让朱辅觉得此番的“牺牲”是值得的。 …… …… 朱辅跟张延龄把“联姻”的事谈定,心情大好。 回去的路上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在日落时终于还是返回东直门。 当看到东直门自家的车驾时,他的脸色瞬间收敛,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减缓骑速到了一辆华贵车驾之前。 车帘掀开,里面是一个庄重而有风韵的女人。 “老爷,事谈有谈成?”妇人很关心问道。 朱辅板起脸道:“都已谈妥,回去后就让人去信南京,让家里把事安排。” 妇人一听,没有高兴,反而是很紧张问道:“那是……一个,还是两个?” 意思是问自家丈夫,到底是嫁一个过去,还是嫁两个过去? 明显走之前,朱辅就已有商议,嫁妹妹连同女儿的事,并不是临时起意。 朱辅黑着脸道:“所遇的是无耻之徒,你觉得一个能谈成?” 在妻子面前,他把张延龄说得有多无耻,但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开条件,他不过是在妻子面前想保持最后的颜面。 “走了!” 朱辅不顾妻子在寒风马车中等了一天,连半句关切的话都没有,招呼府上人回府而去。 …… …… 天黑时,张延龄一行在官路的驿站歇宿。 一行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普通驿馆所能全住下的,建昌伯府的下人基本都能睡通铺,而随行南京锦衣卫的人很多还要在驿馆之外驻扎。 “赶紧给喂料子,晚上盯好了,明日要到霸州!” 南来色有行军领兵的经验之后,眼下他俨然是把自己真的当成百户,拿自家的下人当军中士兵。 当晚张延龄在沐浴更衣之后,徐夫人便风尘仆仆抵达。 徐夫人将身上的大氅挂起来之后,这才走过来给张延龄行礼,面色红润显得别有韵味。 徐夫人道:“老爷,过来的路上,见到成国公一行骑马往京师方向去了,莫不是老爷已跟他将合作事宜谈妥?” 张延龄将她揽过来,笑道:“谈是谈定了,这不我准备去一道密奏,让人送回京师。” “那是何……条件呢?” 徐夫人也很好奇,是怎样的条件可以让张延龄在不失颜面的情况下同意。 张延龄道:“送个庶妹,加个嫡女。” 徐夫人闻言不由蹙眉,轻轻一叹道:“堂堂大明的国公,忠良之后,一方之诸侯,居然……是这般的没有骨气。” “哈哈。”张延龄笑道,“夫人别总说别人啊,你自己呢?” 徐夫人没想到居然会被张延龄打趣,闻言不由白了张延龄一眼,面子上对张延龄非常恭谨,但她也知,张延龄的毒舌并没有恶意,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委身张延龄的选择是个错误。 张延龄揽得更紧,笑道:“若是夫人知道此人未来的行止,你会觉得,他今天还是做了一件有骨气的事。” “未来?那老爷如何知晓?”徐夫人面色不解。 张延龄笑而不答。 历史上的朱辅,在正德时面对权倾一时的江彬,直接行的就是下跪磕头的礼,还自我感觉良好。 正是张延龄知道朱辅是这种没有底限的人,才会把事做绝一些,让朱辅是归顺自己听命于自己,而不是单纯的合作。 这种小人,要不是用权力压着他,只是跟他谈合作,回头他就能把你卖了。 你越嚣张,他越怕你,他才越老实。 张延龄上辈子就是人精,这辈子涉足到权谋,还会在这种事上吃亏? “夫人,我一路旅途劳顿,这才刚洗完,腰酸背痛的,你给捏捏。”张延龄似是要跟徐夫人缠绵一番。 徐夫人又白了张延龄一眼,好似在说,就你累,好像谁不是一样在赶路。 但她还是收拾心情,准备以一个小女人的姿态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可当一切准备好之后,外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张延龄很生气。 此等时候居然还有不开眼的坏自己的好事? 南来色的大嗓门传来:“有京城的来客。” “不见。”张延龄此时箭在弦上,可不想被人坏事。 南来色道:“是顺天府张府尹派来的人。” 本来张延龄都已将箭脱了弓弦,闻言又硬生生把箭给生抓回来…… 徐夫人在经历了眼神迷离之后,随即定睛望着张延龄,她显得很慧黠道:“老爷,张府尹做事缜密,非万不得已不会派人来的,定不会是为私事。” 张延龄道:“不为私事?难道为公事?他有事是跟我直接对接的吗?不过如你所言,张玉没事也不会突然派人来。夫人等我,去去便回。” …… …… 张延龄整理好衣衫,从房间出来,在一旁的小宴客厅内见了来人。 是个三十多岁长了一张文人脸,身上却显得很精壮的那种文武兼修之人。 “学生卢余,见过建昌伯。”来人通报姓名。 “鲈鱼?呵呵。”张延龄笑了笑,坐下来一伸手,“请坐。” 卢余道:“学生不坐了,学生是替张公来传密信一封。” 张玉突然要给自己送密信,这让张延龄很意外。 张延龄接过信函,打开来,也果然是张玉的字迹。 在信函中,张玉很隐晦提到,自己似是有一个老朋友,因犯了事而不知所措,希望能得到他的庇护,没提人是谁,也没说具体的事,但看样子事情很棘手,连张玉这个顺天府尹都无法解决。 张延龄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一摆手,随行之人都离开了房间,连门也关好。 张延龄这才问道:“有话直说。” 卢余正色道:“张公有一故友,当年师母染恙时,遍访名医而不得,乃是此故友诊治……”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卢余的话:“宫里出来的?” “是。”卢余回答很干脆。 “与锦衣卫有关?” 卢余这次迟疑了一下,仍旧点头:“是。” “呵。” 张延龄嘴角浮现出清冷的一抹笑,已猜到,此事跟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有联系,此案多半是由邓炳在操作。 “张府尹真是重情义,为故友事,连锦衣卫案都敢插手,不怕被卷入其中?” 第三百二十章 皇宫秘辛 “张公与这位故友交情甚笃,更因当年他对张公有恩,张公此番闻听消息之后不能袖手……” 卢余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正气。 显得多义正言辞的样子。 “那现在此人现在何处?”张延龄问询。 卢余一怔,叹道:“此人仍在山东,避居于山野,特地差人送信给张公……” 张延龄闻言不由一笑。 既然你张玉想替故友出头,你找皇帝去说,或者把人接到你那去,这样才显得你品德高古,你现在找人把这个烂摊子告诉我算什么意思? “建昌伯……”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卢余接下来要说的话,问道:“此人是大夫,还曾给宫人诊病,想来也是位妙手神医,想来也不是这几年才离宫的吧?本来捧的是金饭碗……他为何要避祸呢?” 卢余道:“牵扯到成化时旧案。” “他哪年出宫的?” “成化九年。” 简单的对话,似乎就把思路给理清。 弘治时,涉及到成化太医的案,还要以锦衣卫秘密去查,众所周知就是涉及到纪太后的死。 在弘治初年时,鱼台县县丞徐顼就曾上奏,逮捕当初为纪太后诊病的医官,严查纪太后当年之死,看是否有可能是被人下毒。 但此议被朱祐樘驳回,从那之后,此案也没有要翻查的迹象。 况且纪太后的死,是在成化十一年,当时诊病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御医方贤和吴衡,这对张延龄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是一个成化九年就离宫的太医要被锦衣卫彻查…… “一个成化九年就离宫的太医,居然会被锦衣卫盯上?敢问是锦衣卫已经上门了?还是他收到什么风声?”张延龄继续问询。 卢余也没想到张延龄会如此刨根问底,他眉宇之间全都是忧色,续道:“此人有曾经旧友,世居在江浙,年中为锦衣卫所捕,尝去信山东告知旧友以防,后此人再无音信,因而张公之旧友只能避祸以防不测。” 张延龄轻笑一下问道:“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同为成化九年出宫。”卢余这次没等张延龄问,便详细说了。 “哈哈。”张延龄好像听了一段故事一般,不顾卢余脸上的忧色,笑盈盈道,“两个成化九年就出宫的太医,过去这么多年,暗中还有书信往来,听说锦衣卫调查会如此风声鹤唳,那必定是牵扯进一桩令他们觉得不安的案子中。” “既不是涉及到孝穆纪太后薨逝原因,那就是涉及到当今陛下的诞生……” 说到这里,其实已不需要往下说了。 卢余恭谨道:“建昌伯明鉴。” 间接承认,张延龄说中了。 其实朱祐樘对于当年他老娘的死因,并没有太多怀疑,是因为当时他已被立为太子,纪太后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之母,上有皇帝盯着,下有群臣百官仰望,宫中对于纪太后的病因、诊治过程,到死亡,是有详细医案记录的。 要说其中有人作假,等朱祐樘当了皇帝,还是能查出端倪的。 没查出问题,说明纪太后之死,疑点并不大。 但又回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朱祐樘出生之前,是否有遭遇到堕胎的情况。 朱祐樘当皇帝时志得意满,当然不会去查这些,但随着他当皇帝日久,发现自己身体是那么虚,固然跟他童年的经历有关,但他也会想,是不是朕当初被人下了堕胎药,在娘胎时就动了胎气…… 纪太后的死亡过程是有医案记录。 但当年万贵妃是否派人去给后妃堕胎,这是不可能留下痕迹。 除了朱祐樘之外,还有涉及到成化帝次子,悼恭太子朱祐极的死因。 历史上很多人说,万贵妃并没有毒辣到给后宫妃嫔下堕胎药的地步,悼恭太子朱祐极的死也跟万贵妃无关,还以成化帝有十四个儿子,有十一个活到成年为引证。 但不能否认的是,成化帝一直到成化十一年得知自己有“私生子”朱祐樘之前,是没有任何一个儿子在世的,即便悼恭太子朱祐极出生被立为太子,还是早夭。成化帝开始大面积开枝散叶,也都是在成化十一年之后。 而在成化十一年时,万贵妃四十七岁。 万贵妃有没有可能还在自己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不令别的妃子诞下皇嗣? 一直到成化十一年时,她自知已绝经,不可能再有子嗣,才没有再对丈夫其他的妃子下“毒手”? 如果万贵妃真的没有给妃子下堕胎药的过往,那纪太后为何在诞下朱祐樘之后要东躲西藏五年时间? 朱祐樘为何要吃百家饭长大? 没有人身威胁至于如此? 只是纪太后和保护朱祐樘的那些人在杞人忧天? …… …… “张府尹既已知此案事关重大,更不应再卷入其中,或许他以为我与南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南下,此案是由我来查,但可惜在你到来之前,我对此并不知情。” 张延龄表明了自己要抽身事外,“如果只是为故友情义,就将大明法度置之不理的话,张府尹未免会有包庇之嫌。本人……爱莫能助。” 他说这些,其实也间接想让卢余转告张玉。 这种麻烦事,光是为了故友情义这种虚无的利益,我劝你不要牵扯进去。 即便你真的想自己往泥潭里跳,你也别拉我下水。 卢余道:“张公临别时跟学生言,他的这位故友,出宫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养生之术,并颇有成效,若是可以用在得当之处,或许……” “嗯?” 张延龄本来已打定心思不理会。 听了这话,他突然又感觉到,你张玉会玩啊。 “养生?什么养生?”张延龄饶有兴趣问询。 “是房帏养生。”卢余还是没有回避。 房帏养生,那就是涉及到房中之事。 张延龄又是一笑,心想,你张玉果然是一只老狐狸,你这是看透了皇帝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知道李广在宫里存在的意义,也知现在我跟李广有矛盾,要把李广干下去还要有取而代之的方法,继而向我推荐一个曾经可能给皇宫妃子下堕胎药,但现如今又对房帏药理有研究的老太医? 以李广那种半吊子的江湖神棍,造诣怎可能与研究药理几十年的老太医相比? 简直是…… 会玩。 还是个中高手。 “此人现在何处?”张延龄也不废话,既然对我有价值,我还是可以出手的。 什么下不下堕胎药的,老子帮了他,难道还会有人觉得当年给纪太后下堕胎药与我张某人有关还是怎么着? 张延龄也不是马上要出手相助,当然还是要…… 把人找到,看看此人手上的房帏养生之术是否真的能派上用场。 不见兔子不撒鹰。 “此人现在馆陶。” “馆陶?东昌府?” “是。”卢余道。 张延龄冷笑一声道:“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东昌府知府是曾经的鱼台县县丞徐顼。” 徐顼,也就是曾经上奏让朱祐樘查办纪太后死因的人。 一个小小的县丞,做了一次大的政治投机,最后能以举人身份混到正四品的东昌府知府…… 说明他的投机行为取得了极大的回报。 卢余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对地方人事架构如此清楚,毕竟山东不是张延龄的职权辖区范围,他道:“这也正是张公忧虑之处,所以张公差遣学生前往馆陶,与之接洽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到京师,再从长计议。” 张延龄又听出苗头。 张玉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手是派人来跟他说情,看他是否有相助之意。 如果不成,发现他无插手之意,那就让卢余带人把老友接到京师,所谓的从长计议,也很可能是想办法让老友去“投案自首”,这样张玉自己就能抽身事外,或许还能立个检举之功。 否则张玉为何让卢余把老太医接到京师,而不是送到别的秘密地点?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佩服张玉的老谋深算。 “那意思是说,如果本爵同意过问此案的话,你会与本爵一同南下馆陶?”张延龄试探问询。 卢余道:“学生将会与师公故友派来之人,一同先行南下,想方设法为其遮掩。” 张延龄眯起眼,他听出来,张玉和卢余这是不相信他,要先去找到老太医,把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张延龄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先头出发的都已过了霸州,学生留在此处等建昌伯您。” 卢余也是在告诉张延龄,我们的人都先行南下,只有我拖在后面给你带话,我也不是从京师直接奔赴你这里的,其实早就在这里等你。 张延龄点头道:“那你就先出发吧,本爵随后就往馆陶去,有事等下次见面再说。” 张延龄也没直接表态说帮或者不帮,卢余或许也明白,能让张延龄过问此事,就已达成目的,行礼之后道:“那学生就在馆陶恭候大驾。” …… …… 张延龄见过卢余。 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徐夫人正赶着空在处理手上的一些账目。 “老爷,事有商议好?”徐夫人上来也不问具体是什么事,大概感觉到张玉的目的不简单。 张延龄坐下来,喝了杯茶,未作隐藏,把先前跟卢余说的事,大致跟徐夫人说明。 徐夫人蹙眉道:“山东地面上的名医不少,但老爷请恕妾身孤陋寡闻,并不知张府尹的这位故交到底是何人。” 张延龄笑道:“我看什么为其夫人诊病、故交,都是幌子,其实是张玉清楚此人手上所捏着的价值,想借此将房帏养生术搞到手,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才是真的,我之前还真没看出张玉心机这么深。” “老爷,张府尹为故友来请托相助,您怎把他说得如此不堪?”徐夫人反而是带着几分不解。 张延龄笑而不答。 他总不能把自己在卢余身上察觉到的端倪,详细跟徐夫人说。 “妾身正好有生意在馆陶,这就派人去传信,问问馆陶那边具体的情况,把事也给老爷查清楚……”徐夫人大概也明白张延龄跟自己明言的目的。 这是不想通过朝廷的手段去查情报,而走她这一路。 “嗯。”张延龄点点头,表示同意。 徐夫人急忙将账簿收拾好,马上写信出来,再由张延龄叫南来色到门口,把信传递出去,连夜就找人将消息送出去。 …… …… 翌日,张延龄一行继续出发。 这时代陆路南下,要翻山越岭、穿州过省,一天能走个七八十里都算是不错,馆陶又不在南下官路的必经之所,要过去即便赶路也要走个七八天。 不过才三日,徐夫人就以快马将张延龄想知道的事,细查回来。 “老爷,看来您也不必赶着去,刚得知的消息,说是您要找的这位吕太医,已在五日前,被馆陶县给拿了,现如今正在馆陶县的牢房内。” 徐夫人把调查的情报做了汇总,陈列在张延龄面前。 太医名叫吕宏,现年五十四岁,从皇宫离开之后在山东青州府生活二十年,一直在地方上开医馆,有当太医的经历也令他可以生意兴隆,生活衣食无忧。 “吕太医早年曾有子嗣,但早殁,现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另收了一名徒弟,二人继承其衣钵,此番吕太医是与其徒一同被馆陶县所拿。” “哦?” 张延龄突然记起,卢余最后无意中提到,似是跟吕宏派来的人一同南下。 如果吕宏跟男徒弟一起被抓的话,那这个北上来传信的,会不会就是他的女儿? 嘿! 怪不得你卢余对此事如此上心,跟我说完事要连夜走,也不跟我同行,感情你小子是别有用心啊。 如果吕宏没有儿子,靠女儿来继承衣钵,那岂不是房帏养生术也是被女儿所继承…… 啧啧。 “老爷?”徐夫人不解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既然人都落到官府手里,锦衣卫也提前走了,人到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的手里,我再去似也是徒劳了。” 徐夫人以为张延龄先前就在想这个,她解释道:“妾身刚收到消息,说是邓指挥使虽早一步出发,却并不是往东昌府,而是往登州府方向走了……” 一个在南,一个在东…… “哈哈。” “老爷何故发笑?” “吕宏以为大限将至,却不知自己还不够格,看来我们要赶紧行路,赶在邓炳到之前,把人先给截住。” “可是老爷,人已进了县衙牢房……” 张延龄把手上捏着玩的茶碗盖子往桌上一拍,道:“小小一个馆陶县知县,能奈我何?若是真被我得到切实有效的房帏养生术……还真是天助我也!时事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张玉派去的人要竹篮打水,他们可没资格把人从牢里捞出来。” “去得快,不如去得巧啊。哈哈。” 张延龄志得意满。 好像把李广扳倒的最大隐忧,解决起来也见曙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交差你富贵 张延龄带人直奔馆陶县而去。 本来还需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张延龄加紧赶路,三天便抵达,而他随行的货物和女眷等还在后面,他自己也只是带了不到二十名锦衣卫护卫抵达馆陶县。 “尔等何人?此乃官府……呃。” 看守县衙的衙差本还想耀武扬威,但看到是锦衣卫进来之后,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小小的馆陶县,近乎就是个山高皇帝远的穷山旮旯,锦衣卫这么大的阵仗还是这些衙差生平仅见,又怕是有人冒充锦衣卫,所以他们即便是在惧怕中,也带着几分警惕。 “知县人在何处?”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 小县城的县衙,的确不是什么风景名胜,闯进这里也不会产生什么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走过来一名衙差道:“杭知县今日出城办案去了。” “出城办案?”张延龄笑道,“还是个亲力亲为的知县,孺子可教也。” “这位老爷是?”衙差看出来,锦衣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是跟班,但年轻人身上又没穿官服,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张延龄道:“派人出城通知你们那个杭知县,就说是我张延龄南下上任,路过你们馆陶县,想在你们县衙里借宿几宿。” 衙差不解道:“张……老爷,不知您官位是何等?既是路过我馆陶县,为何不去驿馆,要来此?” 南来色从锦衣卫堆里窜出来,厉声喝道:“大胆,敢直呼我家爷的……姓氏?我家爷乃是建昌伯,也不打听打听,建昌伯可是国舅,陛下眼前……” “行了。” 连张延龄都听不下去南来色的卖弄,再让这小子宣扬一下,以他的大嗓门,就怕整个馆陶县的人都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人人喊打好像过街老鼠的张家外戚。 张延龄虽知自己身在京师能给皇帝做事,京师那些大佬对自己很忌惮,但在民间来说,他也不过就是个靠皇帝宠信,且喜欢“胡作非为”甚至是“仗势欺人”的外戚罢了。 这种名声不要也罢。 但张延龄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声对那些衙差的震慑性非常之高。 “您就是建昌伯?请恕小的们眼拙,这就去给您通传杭知县……” 张延龄看到这群人忙碌的样子,心里还在想,难道他们不怀疑我是假扮的?再或者我的名声有这么大? …… …… 县衙里。 张延龄直接坐在公堂案桌之后,案桌上摆着几分公文,张延龄随便翻看了几份。 没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东西,就在此时,县衙的人已给他奉上茶水。 “建昌伯,您真的是建昌伯?”送茶水上来的是个年老的衙差,说是衙差更好像是皂隶,在县衙打杂的那种。 张延龄笑道:“你听说过我?” 老衙差惊喜道:“那真的是建昌伯啊,您可不知,在馆陶县……还有山东地界,您可是小民仰望的星辰,年中您来了山东一趟,就把奸邪的李藩台给拿下,真是解决了山东一霸!” 张延龄这才知道为何那些衙差在听说他自报家门之后,会有那般的反应。 原来自己声名在别处是很糟糕,但在山东…… 这到底是曾经自己办案的地方,普通百姓对于什么外戚、皇帝宠信、跟文臣相斗等等,根本不在意,更不会被文臣那所谓的“清议”所扰,或者说他们根本听不懂那些,他们只知道,张延龄来山东一趟就把盘踞在山东多年,贪赃枉法的李士实给查办,这就让他们很解气。 那张延龄就是山东地面上的神。 “还有,听说连衍圣公的世子,都窃夺您的诗,结果被您在皇帝陛下面前揭穿,令他连衍圣公都没法继承,真是大快人心。” 老衙差越说越来劲。 一旁的南京锦衣卫总旗官陆坤不解道:“衍圣公,不是你们山东最德高望重之人?” 在陆坤看来也很不理解。 他来京师之前,所听说有关张延龄的事,都是那些不堪的,也是在跟张延龄第一次见面时,感觉到张延龄平易近人的一面,但其实这并不影响到他心中已认定的有关张延龄的恶名,毕竟那种刻板偏见不是一两天所能转变的。 但现在…… 好像张延龄雇了个人一样,居然见了张延龄,上来就是一顿彩虹屁,可问题是周围也没人受其蛊惑,陆炳难免会想,这些彩虹屁难道是故意吹给我闻的? 涉及到衍圣公家族声誉问题,老衙差不敢多说,却只是笑着摆摆手,让陆坤很不理解。 这算什么意思? 只有张延龄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朝廷是掩盖了衍圣公当年的丑闻,可百姓又不傻,你孔弘绪当年在山东地面上做的那些恶事,朝廷不追究,也早就钉在百姓心中最憎恶的地方,现在你儿子要继承衍圣公,你觉得我们这些对你品性知根知底的同乡,会跟你同心同德? 巴不得你儿子也被朝廷问罪呢。 …… …… 正说话之间,外面一阵喧哗,却是一名身着官服的人,带着一些衙差从外回来。 老衙差赶紧退下。 张延龄没有起身相迎,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县,还不会放在他眼里。 先不说他的武将官职是都督府都督同知,那可是从一品的官衔,就说他户部侍郎的官衔,就是正三品,而如今又加右副都御史等督抚职衔,虽然皇帝没给他的官品定级,那也应该在正三品以上,连从二品的布政使都要靠边站。 小小正七品的知县…… 还用他起身相迎?应该是赶紧过来给他磕头,才叫官场的规矩。 “这位上差,您当真乃是……刚奉皇命督巡江南的……建昌伯?”来人不太肯定。 这年头,因为消息传达不畅,各地也屡有骗子假扮朝中要员,在各地行骗的事情,作为知县当然有防骗意识,如果真被骗了,那他的官不用当不说,还会被问罪…… 其实他不太用多问。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感觉到,跟张延龄来的这些锦衣卫身上的装束,并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行头。 飞鱼服、绣春刀,加上他们身上的官靴,以及这些人身上所带着的气势,一般的骗子有这能耐?那还当骗子干什么? 但也或许,就是人家有这实力,也专门盯着各地的官府骗,然后各地的官府也不敢上报呢? “馆陶县知县?过来说话。”张延龄也没打算给对方证明自己的身份。 山东地面,本来就不在他职权范围内,他来馆陶县要人本来就不合规矩,说起来他跟那江湖行骗的人也没太大区别,总之就是上门来找茬的,那是否确定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么重要? 知县带着一队衙差走过来。 发现张延龄正拿着桌上的公文在看,心里却产生几分怀疑,这个人是建昌伯的话……年岁什么的对得上,只是张延龄不是个文盲吗?居然也会研究公文?还有他来我这里作何? “馆陶县……你姓甚名谁?”张延龄上来第一个问题,就让对方很无语。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上门来挑事? 知县道:“在下姓杭,名济。” “杭济,好名字,举人还是进士出身?”张延龄继续追问。 这些问题,听起来都很儿戏,更让杭济觉得这是个骗子。 杭济回道:“在下弘治癸丑年进士。” “癸丑年?那就是弘治六年……你哪里人?”张延龄继续问。 杭济心里来气,心想你这是打听我家世呢?就算你是真的建昌伯,有必要打听这些?看来多半是个冒牌货。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在下直隶宜兴人士。” “南直隶宜兴人?那你跟癸丑年举南宫进士主考陆龙皋陆学士……”张延龄突然说到这里,杭济不由一怔。 杭济拱手行礼道:“陆师乃是当届会试主考,与在下同乡。” 这个“陆学士”,也就是弘治六年会试的主考之一,时为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陆简,陆简是武进人,杭济是宜兴的,明朝二县皆为常州辖区内,不过陆简已在弘治八年过世。 张延龄叹道:“陆龙皋才思敏锐,令人惊叹,连李阁老都称赞他文章缜密峻洁力追古作,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啊。” 杭济听到这里,瞬间对眼前之人没那么憎恶,却只是恭敬拱手,面色有几分的忧伤,并不单纯是因为陆简之死他难过,更因陆简是他的“乡党”兼“恩师”,若是陆简活着,甚至进内阁的话,他杭济的官途将会一片平坦。 只可惜陆简非但没入阁,还早早死了…… “对了,你好像还有个弟弟?” “嗯?” 杭济又是一怔。 你开始时连我是谁都不知,更连我祖籍哪也不知,居然现在就知道我有弟弟了? “你这个弟弟有点不识相,没事喜欢在京师跟那些所谓清流的学子吟诗作赋,说起来他也是举人出身,为何不想着早点考取功名,非要做那些无用功呢?” 张延龄的话,可算是“恩威并施”。 开始先说了你的出身来历,告诉你,你所仰仗的陆简已经挂了,你最大的靠山没有了,而你的弟弟又在京师跟我过不去,我很不喜欢你弟弟。 杭济的弟弟,名叫杭淮,此人也是举人,平时跟李梦阳、王守仁这些人关系都不错,兄弟二人在明朝也是有名的诗人。 张延龄说的这番话,杭济都不知该怎么接。 张延龄突然又岔开话题,问道:“你观政于何处?” “观政工部,去年中,放馆陶县知县。”杭济这次很诚恳如实作答。 “工部?呵呵,好地方,我职在户部,是为户部侍郎,说起来跟工部也颇有渊源,今年里还曾在工部查了案子,工部派了五个观政进士到我身边来替我做事,做得很好啊,以后我也准备对他们加以器重……” 杭济拱手道:“卑职有所听闻。” 张延龄在工部闹那么大,杭济作为从工部出来的人,怎会没有听闻? 后来更是听说那五个观政进士直接“叛变”,成了张延龄的人,最开始杭济自然是不屑的,但听说后来工部尚书刘璋都拿张延龄没办法…… “对了,杭知县,你我之间也算是颇有渊源了吧?”张延龄突然又没来由说了一句。 杭济一怔。 随即他好像明白了张延龄兜这么大的圈子跟他说这些是何目的。 最初看似不经意在问他叫什么名字,出身哪里,然后把陆简的事提出来,就是为告诉他,你以前的靠山没有了。 然后再告诉他,你弟弟还得罪了我,但随后又表明,你我之间因你观政工部还有渊源,还提出曾经跟你一样观政工部的五个弘治九年进士,现在都跟着我混出名堂来,意思其实就是问询杭济,你要不要加入? 杭济作为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不同意加入…… 旁边这些锦衣卫似乎也不是吃素的,到那时自己肯定要吃大亏。 杭济再拱手道:“建昌伯,您到馆陶县这小地方来,是为何事?” 现在他已经基本不怀疑张延龄的身份。 能这么清楚朝廷人物关系,还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的,这可不太像骗子能掌握的手段,但也或许是……对方骗术高超呢? “杭知县,你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来作何,你能不清楚?”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让杭济有几分迷惑。 张延龄随即正色道:“本爵固然知道,过几天南锦衣卫的邓指挥使会亲自到馆陶县来,把你牢房里的人给拿走,说起来邓指挥使还是跟本爵一起出的京师,只是他先往登州府去,需要折道,所以会迟几天……” 杭济一听,已没法再去怀疑。 人物关系还是能查清楚的,但他手上案情,以及朝中大人物的动向,就不是骗子有资格去查的。 “建昌伯,您的意思是?”杭济面色很为难。 “本爵自然也知,你顶着压力呢,你上面东昌府那位知府,看起来很喜欢纠结宫闱秘辛之事,可他身为一介地方官,区区举人出身,却总想干涉不属于他职权范围内的事,岂非越俎代庖?不如杭知县把手上的烫手山芋交给本爵,本爵替你把事办了,有功本爵分你,有罪过也由本爵来背,你意下如何呢?” 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现在张延龄就是告诉杭济。 要么交人,我交差、你富贵。 要么你不交人,我拿你开刀!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罪之有? 馆陶县,城内客栈。 一名身着素朴儒衫,做男子打扮的女子,正在客栈的一楼饭桌前焦急等候消息,客栈的客人并不多,来往的几桌客人在用饭,只有她形单影只坐在那,显得有几分凄凉。 过了许久,终于从外面进来一行六七人,为首的便是顺天府尹张玉派去跟张延龄做接洽的儒生卢余。 “卢官人……” 女子急忙起身要去问,却被卢余伸手打断。 随即卢余招呼女子一同上楼,到了女子所住的客房内,这才坐在桌前准备把事说明,卢余伸手要倒茶,女子却满心只有事而无喝茶之心。 女子便是曾经太医吕宏的独女,吕芳。 “卢官人,您可有见到馆陶县的知县?”吕芳忍不住开口问询。 卢余轻叹道:“见当然是见过,但这个馆陶县的知县,乃是个油盐不进的顽固之人,好言说尽,他也并无放人之意,看来我们只有回京师去找张公复命。” 卢余言语中带着回避,显然他不想再继续纠缠这种破事。 有很多话,他是不能跟吕芳说的。 吕芳面带悲切道:“家父避居馆陶,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为何还会被官府的人找到?不是说朝廷只是派锦衣卫来查此案?锦衣卫的案子,一定是在秘密进行,为何又会是馆陶县的县衙去拿人?锦衣卫都还没来啊。” 很多疑惑,萦绕在吕芳心头。 本以为只要能避开锦衣卫就行,谁知连地方官府都插一杠子,好像自己的父亲已是过街老鼠。 卢余见吕芳凄哀,不由起身安慰道:“吕小姐,你应该知道,东昌府的知府就是曾经上奏要问成化宫闱旧案的徐顼,此人很善于迎合君王,而他也正是靠这个一直在官场屹立不倒,如今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的人马即将到馆陶,如果吕小姐还继续留在馆陶县的话,很容易被锦衣卫的人给发现,到时,非但小姐会有麻烦,连张公也可能会受牵连。” 他的意思,是要劝说吕芳早些离开。 吕芳咬着牙,似乎并不愿走。 “回去后,找到张公,还可以从长计议。”卢余继续说项。 吕芳突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望着卢余道:“卢官人,您之前不是见过建昌伯吗?他是皇帝跟前得宠之人,张公跟他又有私交,他不是也说了会相助?我们班……就不再等等?” 卢余一脸厌恶之色道:“怕是等不来了。” “嗯?” 吕芳一脸不解。 卢余道:“此人艰险狡猾,根本是无利不起早之人,相助令尊对他来说并无实质好处,因我是张公派去之人,他才加以敷衍,何况如今人都已被馆陶县拿下,锦衣卫明后两日便会到,他的车驾还在二百里开外,他怎会为令尊而去跟锦衣卫较劲?” 吕芳本来还带着几分希望,瞬间希望变成失望,眼神中的光彩都不存。 卢余叹道:“吕小姐,听在下的,早些回京师,张公还能为你主持公道,如果连你都出事,令尊的医术如何才能传承下去?这时候可要以大局为重。” 吕芳面色带着几分坚毅,本来她很想问,我爹都要没了,你跟我说大局? 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何来大局一说?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卢余的。 卢余也显得彬彬有礼,行礼道:“吕小姐赶紧收拾,今日入夜关城门之前,我们便出城北上,不能再在馆陶县久留。” …… …… 卢余从房间出来。 关好门之后,他面色平静到了客栈二楼拐角的房间,此时跟他回来的六个随从都起身相迎。 “坐下。” 卢余一摆手,示意让几人不用多礼。 六名随从中,有一名年老的,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其留着山羊胡,一脸睿智,大概相当于队伍中的军师。 “安平,你可有跟吕小姐把话说明白?”老者跟卢余之间的关系明显也很亲近,同为张玉的门人,便直接称呼表字。 卢余面色不佳,却也没回答。 老者道:“那也就是没说了?不过想来也是,张公只是嘱咐我们来请人回顺天府,但若是中途人真的被官府拿了,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地方官府,我们都只能抽身,否则此案就会跟张公联系上……” 老者所说的,其实是很浅白的道理。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去找馆陶县的知县杭济,因为一旦去了,杭济必定会上报说张玉要牵扯进成化宫闱旧案,要么跟南锦衣卫指挥使邓炳说,要么直接上报朝廷,最后都会传到皇帝耳中。 这可不是张玉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当他们在进城后,得知吕宏已被官府所拿,就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跟吕芳所说的,都是虚以委蛇的假话。 “难道我们就不能找馆陶县,跟其陈明利害,让其放人?”卢余显然不甘心。 他的不甘心是源自于事没办成,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如何跟张玉交差,很显然他还在意吕芳。 老者摇了摇头,面带遗憾之色道:“馆陶知县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难道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等,坏了自己的仕途前景?就算我们转身的把人提走,锦衣卫问起来,他敢不如实说明?你是想让张公愈陷愈深吗?安平,该收手了。” “唉!” 卢余重重叹口气,好像他自己也放弃了。 …… …… 一行人赶紧收拾,本身张玉派来的人中,有二十多人已提前出城。 卢余回城,只是为了带吕芳走的,其实这已经违背了张玉最初的设想,在张玉看来,如果真的事情已非要闹到锦衣卫不可,那最好吕芳也找机会放手,让其被锦衣卫找到,这样张玉就可以彻底与此事无关。 但卢余明显是要把吕芳带回京城的。 就在他们在客栈静待黄昏时,突然客栈的楼下一阵喧哗,从楼上来听,简直是鸡飞狗跳。 卢余赶紧从房间里出来,眼见吕芳也从所住的房间走出,他赶紧走过去伸手制止了吕芳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下先去看看,以你如今的装束,官府不可能查出你的身份,就算被查,也一定不能跟张公有牵连,否则张公就没法再出手相助。”卢余必须要提前警告吕芳。 “嗯。” 吕芳听了,还是觉得有道理的。 在她看来最后的帮手也就只能是张玉,如果连把张玉都卖了,既无情无义恩将仇报,自己一家人就也再无希望,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吕芳回到房间。 卢余则下楼去面对官府中人的查问。 可当他下来之后,发现对方是锦衣卫之后,心都凉了。 “店家何在?窝藏朝廷钦犯,可知是何罪?”带头的锦衣卫居然还在威胁着店家。 锦衣卫没有上楼去查,好像要等案犯自投罗网。 卢余看到是锦衣卫之后,其实马上就要折返回楼上,他知事已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就在此时,那带头的锦衣卫突然道:“卢公子,为何下来见面了,又要回去?” 卢余心底一凉,原来连自己的身份,都被对方知晓。 他一边在心中感慨锦衣卫的神通广大,一边转身回到楼下,对其行礼道:“几位,可是来查案的?不知这里可有你们要找的案犯?” 锦衣卫头目道:“便是找你。” “找在下?在下不过一介文儒,平生奉公守法,何罪之有?”卢余自然是不肯跟锦衣卫走的,他面色很平静,但他的手都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了。 如果为了帮吕芳,把自己给牵连到诏狱中…… 想想都觉得不值得。 锦衣卫头目还算是客气:“是建昌伯有请。” 卢余一怔。 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虽然也是锦衣卫,但未必是邓炳带的查案的锦衣卫,也有可能是陪同张延龄南下护送张延龄的锦衣卫,同为锦衣卫,但对他的意义可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害他的,一个是可能会帮他的。 “建昌伯人在何处?”就算知道这群人可能是张延龄派来的,他也不会轻易跟这群人走。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甚至还在打着哈欠,道:“卢公子你可真是难请啊,非要本爵亲自来,你才肯赏脸是吧?本爵人能在哪?听说了这边的案子,本爵可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往馆陶县赶,连觉都没睡好,看来你也不太领情啊。” “你……” 卢余其实很想问。 你是如何能跟我们近乎同时赶到馆陶县?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延龄坐在了一楼的客桌前,坐下来,把双腿翘在桌上,一脸傲慢之色道:“既然找到你了,咱多余的话也不说,交人吧。” “建昌伯,您……能否到楼上叙话?这……” 卢余一看周围还有店家和食客等人在盯着,这还是馆陶县,敌人的地盘,怎能在这种光天化日的环境中交谈涉及到朝中秘案的事? 南来色又从张延龄身后钻出来,厉声道:“我家爷跟你要人,你非要跟我家爷叙话?叙什么话?把人交出来听不懂?” 卢余狠狠瞪了南来色一眼,却又知这下人的话明显就是张延龄授意所说,上次见面时还和颜悦色好像是亲切战友,转眼现在就要当敌人?难道说张延龄已经背叛了联盟,加入到敌人阵营去了? 卢余心中一沉:“早该想到的,或许此案就是这厮在查呢?我当日去见,岂非自投罗网?” 张延龄见卢余迟迟没表态,不耐烦道:“跟你要人听到没?我带人继续南下,你回去找你的顺天府尹,你完成使命能交差,我也能早些去赴任,怎么还就说不明白?非要让本爵动粗的,这不太好看吧?” “建昌伯,您要什么人?卑职不知您在说什么……”卢余只能装糊涂。 张延龄把双脚重新放在地上,站起身怒视着卢余道:“你小子,跟本爵虚头巴脑玩虚的是吧?装什么糊涂?本爵要的,是太医吕宏之女,与你一同南下的那位,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楼上吧?来人!” 张延龄已经不耐烦了。 既然好话说不听,只有动真格的。 “慢着!”卢余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建昌伯,您这是来拿人的吗?吕小姐到底犯了何罪?你这样不顾朝廷王法,不怕张府尹参劾你?” “我去,好大的屎盆子,差点让本爵以为自己还在朝堂上被那些御史言官攻讦呢,感情你小子前几日去找本爵是放了个屁啊?不是你让本爵来查太医吕宏的案子?现在吕宏师徒已在本爵手上,本爵打算把吕小姐一并接了,让他们可以一家团聚,再与本爵一同南下,路上本爵要好好过问此案。” “说得好像是本爵非要插手一样。” 张延龄的话,让卢余很震惊。 难道说张延龄并不是钦命查案之人? 吕宏师徒已在他手上?不可能!馆陶县知县不可能会放人!除非张延龄手上有朝廷的公文,邓炳也是听命于张延龄办事的…… “算了,跟你说这些没意思,上楼找人去吧,本爵要派人上楼拿人了啊!” 张延龄就是嚣张,连捉拿人之前,就要张扬一番。 然后…… 锦衣卫这才慢条斯理上楼去搜查。 张延龄没亲自上楼,只是留在楼下等消息,过了半晌之后,负责带人上楼拿人的锦衣卫总旗陆坤才下来汇报:“爵爷,楼上并无您要找的人。” “是吗?查清楚了吗?” 张延龄好像很意外,同时也令卢余感觉到意外。 难道吕芳不在楼上? 随即卢余心安了一些,只要不让张延龄查到吕芳跟他卢余这个张玉的使者走在一起,那张延龄就没法把张玉牵扯进此案,若是被锦衣卫查到张玉包庇案犯的女儿……事可就不好交差了。 “已查清楚,各处搜查过,并没找到人。”陆坤回答很仔细。 作为锦衣卫,如果被人藏在楼上还能躲过搜查,那锦衣卫也都不用混了。 张延龄一脸遗憾之色,叹道:“既如此,那只能说本爵跟这位吕小姐无缘了,卢公子你回去就告诉张府尹,就说本爵已尽力而为,吕宏师徒在本爵手上会很安全,让他不用担心故友之安危,如果南锦衣卫邓指挥使来要人,本爵也是不会给他的,就这样。” “走!” 张延龄一声令下,便带着锦衣卫离开了客栈。 第三百二十三章 表面意图 张延龄离开,卢余丝毫没有轻松之意,他急忙带人到了楼上。 他以为张延龄没找到人,是因为自己所带的人把吕芳从楼上送出去,在外面躲了起来。 可当他到了楼上,才发现吕芳跟他带来的人都立在那,同样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他。 卢余瞬间有些懵,他不明白张延龄派上来的锦衣卫,为何连人都没找到。 “安平,我们该走了。”卢余自己带来的人,明显都想离开馆陶县这个是非之地。 可吕芳明显有不一样的看法。 吕芳不顾在场还有别人,直接走过去问道:“卢官人,刚才是建昌伯来了是吗?他说家父和我师弟都在他手上,他已从馆陶县把人要了出来,为何会这样?” 张延龄带来的消息,明显跟卢余跟她说的不一样。 卢余问道:“先前锦衣卫上来,到底是怎生回事?” 先前的老者道:“他们不过是上来走了一圈,连房里都没进,便又撤回去。” “他是故意的!” 卢余马上看出张延龄的表面意图。 但更深层次的意图,他则看不懂。 就在此时,吕芳已不等答案,径直往楼下走,卢余赶紧拦住她,喝道:“你要作甚?” 吕芳态度非常决绝道:“既然家父和师弟已在建昌伯手上,我愿意去跟他商谈。” 卢余隐约感觉到了张延龄的真实目的,这是要让自己人起内讧?可是张延龄又怎么知道吕芳这个人的存在?还知道吕芳在他手上跟他一起到了馆陶?更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吕宏师徒究竟在张延龄手上还是张延龄在虚张声势?若吕宏师徒真在张延龄手上,张延龄又是如何逼馆陶县知县杭济就范的? 一系列的疑问,卢余发现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时根本难以理清思路。 现在他就一个目的,是不能让吕芳去找张延龄,在他看来这跟送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你可知道,此人乃是皇帝最信任之人,皇帝要查先帝时宫闱的案子,很可能由他来统筹和规划,不然为何是他跟邓炳走在一起?还有地方知县为何会把人交给他?吕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么去了,跟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卢余还在做最后的忠告。 可惜在吕芳听来,这种话根本与忠告毫无关联。 吕芳很认真回道:“如果他要抓我问罪的话,先前的锦衣卫完全可以,如果我不去的话,那家父和师弟才会真正落难,身为人女,我不能袖手。很感谢卢官人近来的相助,替我转告张公,感谢他的相助,家父没有交错他这个朋友。” 说完吕芳再不顾卢余阻拦,已下了楼梯。 卢余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吕芳走,他还想继续追上去,却被身后的老者一把抓住衣服。 “你?” 卢余不解望着老者。 老者正色道:“安平,你可不能意气用事,现在我们是要跟她划清关系了,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建昌伯就是想让她离开我们去找他,既能避免跟张公有牵扯,你可不能执迷不悟!“ 卢余本来已经迈出的步子,只能收回来。 眼看吕芳离开客栈,卢余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却在此时,一名护卫进来。 卢余把人招呼上楼之后,护卫道:“刚得知的消息,南京锦衣卫邓指挥使,已快马赶到馆陶县,人已进城。” 老者道:“邓炳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忠良之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安平,你不会再有什么怨念了吧?” 这是在告诉卢余,连邓炳都来了,我们只能走。 卢余面色带着极大的不甘心,却仍旧不想放弃,道:“既然邓炳都来了,我们走也白走,不如留在城里静观其变,人都不在我们手上,邓炳和张延龄总不会把案子牵扯到我们头上吧?” 老者看出了卢余的执拗,也感觉到卢余的目的不单纯是为帮张玉做事,但此行人中,名义还是由卢余为首。 老者便点头同意了。 …… …… 吕芳离开了客栈。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张延龄,但她很聪慧,便想到要去馆陶县的县衙投案自首。 如果张延龄真的能把她父亲从馆陶县牢房里捞出来,那同样也能把她捞出来,就在她往馆陶县县衙走的时候,两名锦衣卫出现在她面前,若是换了以往她必定很紧张,此时也不过是很平静望着眼前之人。 “吕姑娘是吧?建昌伯已在茶楼恭候多时了。” 下来跟吕芳传话的正是锦衣卫总旗陆坤。 吕芳抬头看了茶楼一眼,已近寒冬,却是茶楼二楼的窗户还开着,一个人手里拿着茶杯,正笑盈盈看着她,举起手上的茶杯好像是在用茶来敬她,也可能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跟她打招呼。 吕芳想都没想,进了茶楼。 到了二楼,她并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师弟,只有张延龄带着几名随从在那喝茶。 “吕姑娘?怎么称呼?”张延龄很客气。 吕芳就很无语,你都知道我姓吕,也知道我会来,你还问我该怎么称呼? 吕芳道:“民女吕芳。” 张延龄笑道:“好名字,看来太医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有个名字就不错,都喜欢叫什么二丫、三姑什么的,吕芳……啧啧。” 他居然是饶有兴趣探讨起吕芳名字是否好听的问题。 着眼点果然是与众不同。 “建昌伯,您在客栈中说,家父和师弟都已在你手里?”吕芳只想知道事实。 “嗯。”张延龄点头。 吕芳道:“以民女所知,馆陶县的杭知县非常正直,还有他上面有东昌府的知府施压,你是如何把人提到手的?” 张延龄闻言笑道:“正直?正直会在没有任何行文指令的情况下,随便就把一个曾经为太医的人给抓了?正直会为了谋求利益而牺牲他人?哦,别误会,我只是在说馆陶县的知县杭济。” 如果张延龄没有最后一句,吕芳或许还真不会往张玉和卢余身上去想。 “本爵这个人吧,最注重的就是利益,无利不起早的那种,所以本爵认为,其余的人也会跟我一样,所以我许了杭济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然后他就把人给我了。”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很是粗鄙,但却又都很浅白,就算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能听懂他话语中的意思。 吕芳道:“所以说,您并不是钦命查办此案之人?” 张延龄摊摊手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本爵就直接派人去拿你,何必还要兜圈子?” “那家父……” “吕姑娘,你是不相信本爵吗?本爵说了,令尊师徒都安好,你就安心跟我一起出城,去见他们便是,不过眼下你还要跟我在这里一起等一行人,估计再有一会就该到了。” 张延龄还是很悠闲。 这会让吕芳产生怀疑,莫不是因为父亲和师弟并不在张延龄手上,张延龄是想在这里拖延时间,等官府的人来捉拿他? 可张延龄自己就是官,还用等别人抓?张延龄亲自上手便行! “给吕姑娘看座!”张延龄伸手吩咐。 由锦衣卫亲自给吕芳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吕芳本不想坐,但看楼上这架势,锦衣卫人不多,但却又都凶恶异常,她索性也就坐下来。 她也想知道,张延龄到底在等什么人。 莫不是卢余? …… …… 吕芳心中带着疑惑。 一直在茶楼二楼等了很久之后,终于等到了来人。 是一大队的锦衣卫,这些人骑马而来,也不顾是在县城内,便直接策马在街路上奔驰,一路到了茶楼前才停下来。 本来吕芳还能安坐,但从窗口看下去,有上百甚至是数百的锦衣卫,这就让她坐不住,只能起身来。 再看张延龄,却稳坐泰山。 锦衣卫带头的,自然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 邓炳进城之后,也是在去馆陶县县衙查问过情况之后,知道张延龄在这里,立马来见。 邓炳派几十名锦衣卫把茶楼一楼给围住,随后他才带着两名锦衣卫的百户亲自上来,见到张延龄还坐在那喝茶,他却不敢保持太大的气势,恭敬抱拳行礼道:“卑职邓炳,见过建昌伯。” 堂堂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却在给一个看起来很儿戏的年轻人行礼。 吕芳自然听说过邓炳的大名,眼前就是她一家人最大的敌人,她心中别提有多忐忑。 张延龄则连起身都没有,只是平淡道:“邓指挥使啊,你不是奉皇命护送本爵南下吗?怎么一路都不见人影?” 邓炳道:“卑职乃奉皇命,前去山东登州府查办案,刚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误会了邓指挥使,以为你是弃皇命于不顾,先去办自己的私事了,原来是还有别的公务在身。”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显得很玩世不恭,跟邓炳的严肃和一脸的杀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南下了?” 邓炳再抱拳道:“卑职有京师的消息。” “是吗?什么消息?”张延龄问道。 “卑职刚得到传报,说是昨夜日落时,顺天府周边发生地动,屋舍倒塌有数百间,死伤百姓有五六十人……”邓炳带来一个听起来很耸人听闻,但其实也没多稀奇的消息。 张延龄才刚离开京城,有关他对李广的那些“谶言”,已经在开始实现了。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是吗?这很严重啊,皇宫可有事?陛下……可还无恙吧?” 邓炳道:“皇宫宫殿建筑稳固,没有出大的乱子,不过现在顺天府各地都在救灾中,卑职也是得知消息后,赶紧来向建昌伯奏报。” 显然邓炳也知道张延龄跟李广的矛盾,这也是张延龄被发配到江南为官的原因,当然他也会知道张延龄跟皇帝奏报了什么。 张延龄的预言兑现,那皇帝对李广的信任会进一步降低…… 可对于吕芳来说,她则完全不明白京城地震,为什么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要第一时间来通知张延龄,张延龄跟京师地震有任何关联? “本爵就说,这国有蠹虫,胡作非为,做什么不好非要在大明镇山上动土,可谓太岁头上动土,能不遭遇天罚吗?邓指挥使你还有旁的事?”张延龄先是感慨了一下,大概是怕邓炳不知道,也算是一种注释。 随后张延龄又打量着邓炳。 邓炳道:“卑职奉皇命,要查一桩旧案,却在进城之后,听闻案犯已在建昌伯之手……” 吕芳听到这里,身体不由僵了起来。 对她而言,这才说到重点。 张延龄却好像装糊涂一样,指了指吕芳道:“你说她?” 邓炳并不认识吕芳,只当这是张延龄找来陪着喝茶的卖艺女,也没把眼前女子往吕宏身上联想,邓炳行礼道:“卑职说的是曾经为宫廷御医的山东青州府人士吕宏。” “那还是她啊,她就是吕宏的女儿,名叫吕芳就是她了。” 张延龄还是怕邓炳不认识,居然把吕芳的身份也直接说出来。 吕芳瞬间便感觉到邓炳望过来目光中所包涵的怒气,那股气势简直是要杀人。 “吕家的人,现在由本爵罩着了,对本爵来说,他们牵扯进什么案子不重要,本爵打算用他们做一件事……” “建昌伯您请三思,这涉及到钦命要案。” “要不你把本爵也抓了?” 张延龄有点不讲理的意思。 邓炳道:“建昌伯莫要言笑,卑职没有这样的权限,但人也不能给建昌伯您。” 张延龄叹道:“要不你就去上报陛下,就说人被我中途给劫走,请陛下来查问此案,要么就把人给我,反正我也是带他们去南京的,好像我跟邓指挥使南下的路并无不同,目的上……也不是背道而驰吧?” 邓炳一怔。 想了想。 似乎张延龄的话很有道理。 张延龄就算把人拿了,只要不把人放了,是把人往南边带,那就没有超出皇帝的旨意。 邓炳何等机智,他怎会不知张延龄现下在朝中的地位?如果说张延龄跟李广交恶,让张延龄的地位大打折扣,但随即京师地震…… 他是不敢上报给皇帝的,如果跟皇帝说,人被张延龄拿走而臣无法再把案子查下去……那不等于是跟皇帝承认,自己很无能吗? “卑职领命。”邓炳就这么屈服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倒外戚张延龄 邓炳是很识相的。 没能力跟张延龄抗衡,以后张延龄到江南当督抚,还要仰仗张延龄,跟张延龄交恶那就等于是跟朝中主要势力,甚至是跟皇帝交恶,他还没蠢到要跟张延龄对着干的地步。 再者他也多少有听闻,张延龄处事圆滑,未必会诚心为难他,只要吕宏这一家子还在张延龄手上,也还在掌控中,或许张延龄追查当年宫闱的旧案,比他还效率,最后说不定还帮了他个大忙呢。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神奇。 对于邓炳和张延龄来说,不过是利益的交换,互相都心知肚明对方不会翻脸。 可在一旁的吕芳听来,眼前发生的事也就太过于“神奇”。 堂堂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杀神一样的人物,任何人落在这种人手里基本就没法囫囵,居然会被张延龄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年轻人,三两句话给打发了? “吕姑娘,我们走吧?” 张延龄起身走到吕芳面前,笑着说道。 吕芳不解道:“去何处?” “呵呵。”张延龄皮笑肉不笑,“当然是去江南,本爵是要到江南上任的,不带你去南方,难道带你回京城?” 现在吕芳反而希望能到京城,因为那里是天子脚下,在她的想法中,只有到了京城之地,锦衣卫才不敢乱来。 更因那里有她曾求助过的张玉,无论张玉的忙最后是否帮上,但至少张玉表现出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也的确是出人出力,有顺天府尹当靠山,关键时候或许还能救命。 可眼下…… 张延龄的权势,明显比张玉大多了。 不然为何张玉要来求助张延龄呢? 吕芳正不知所措时,张延龄又看着邓炳问道:“邓指挥使要陪同本爵一同南下?还是……” 邓炳道:“卑职还有旁的差事要完成,所以不能全程陪同,但因有要犯随同建昌伯您,卑职愿意多调一个锦衣卫的百户营协助。” 本来只派了几十个人随同保护,现在知道吕宏一家子在张延龄手上,又要增加人手。 很体贴。 但张延龄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 张延龄笑道:“那么麻烦作何?邓指挥使要办差,还是多带点人在身边,反正本爵乃是官家中人,就不信路上还有人敢打本爵的主意不成?若真有逆党诚心不轨的话,本爵还想跟他们斗一斗,走了!” 最后这一声有点严厉。 吕芳身体一震之后,意识到这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命令,由不得她去选择。 于是乎她只能跟在张延龄身后,与陆坤等锦衣卫一同下了茶楼。 …… …… 邓炳本来还想跟陆坤交待两句,但碍于张延龄在场,他根本没法说什么。 在张延龄一行离开茶楼后,邓炳立在二楼窗口的位置只是看着。 身后一名百户走上前,要跟他说什么,被他伸手打断。 邓炳出于警觉,四下环顾之后,才瞪了百户一眼,意思是他现在才可以说。 “如今人被外戚所拿,若不将人逮回,只怕难应皇差。”百户说话也算是简洁。 也给邓炳提出了另外一种解决的方案,就是不用跟张延龄商量了,索性你张延龄身边的帮手少,我们暗地里把人劫出来就行,到时只要不跟你承认,你还能认为是我们做的不成? 邓炳面色阴沉道:“大可不必如此,建昌伯做事很稳妥,他又深得陛下信任,京师地动之后陛下只会对他愈发器重,本座为何要与他对着来?” 百户无言以对。 难得锦衣卫也有怕的时候,本来南京锦衣卫就处在山高皇帝远的南京,从来都是无所忌惮的。 邓炳道:“这就去查办旁的案子,暗中再派人盯着便可,若是建昌伯暗中把人放走,再将人秘密逮回,否则不允许冒犯建昌伯!” …… …… 馆陶县城外。 吕芳见到了她的父亲吕宏,以及她年近十四岁的师弟李安杰。 三人抱头痛哭一阵,随后吕宏带着女儿和弟子前来跟张延龄行感谢之礼。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们搞错了,我可没有救你们的意思,你们牵扯进的案子,也不是我所能直接插手的,我只是带你们一同南下到南京。” 张延龄把人救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多随和,反而显得很傲慢。 吕宏一脸老相,执意与吕芳、李安杰跪下来磕头,道:“伯爷深明大义,知道老朽是被人所诬陷,只望伯爷您能在陛下面前陈述老朽的冤情。” “别总想好事,来人,找三辆马车,让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队伍前后不要连着,免得商议逃跑事宜,再找人盯着!” 这意思是,张延龄仍旧会把吕宏这一家子当犯人一般看管。 吕宏面带苦笑,但却也知道在张延龄手上,比落在东昌府知府徐顼,或是锦衣卫手里好太多。 在弟子李安杰的搀扶之下,他走路都颤颤巍巍,往马车方向而去。 “爷!” 张延龄还在打量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南来色跑到张延龄身后。 张延龄道:“这个老家伙可是机智得很,闻声就跑来避居,要不是他派女儿去给张玉报信,或许地方官府都拿不到他,若是他半路逃跑的话,一定会用他所精通的药理,在看守之人的饭菜上动手脚,你留心一点。” 南来色张大嘴道:“爷,那您还救他们?” 张延龄没好气瞪他一眼道:“这算是狗屁的救,我只是把他们攥在自己手里,让他们为我所用,你挺机灵个人怎么有时候犯傻?别总跟那些兵油子混在一起,早晚痴呆!” 南来色被张延龄数落,也不着恼,反而很得意在笑,好像一天不被自家主子骂,浑身就不舒服。 挠挠头马上又去嘱咐车队行进。 总之是要早些离开东昌府的地界,免得再被徐顼带人找上门来。 杭济和邓炳或许容易对付,遇上个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的徐顼,可就未必那么容易打发了。 …… …… 京城。 皇宫内。 当天的早朝并没有在奉天殿举行,而是改在午门。 弘治朝的大臣已习惯了在早朝时有瓦遮头,突然来到午门这里还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大冬天的很寒冷,每个人都缩着手。 也有的在抱怨皇帝迟迟不来,但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非常时候,能到这里来开早朝就是好的,就算他们回到家,也未必敢在屋子里睡觉,都是自己搭个棚子睡…… 没办法。 谁让顺天府周边刚发生了地震,而且这两天余震不断呢? 朝议都停了一天,在京的各衙门都在忙着救灾的事,今天也算是来给皇帝汇报一下救灾的结果。 “徐阁老,您看今天应该如何上奏呢?” 左都御史闵珪走过来问询徐溥的意见。 徐溥剧烈咳嗽两声,显然这几天因为地震和降温等事,他这把老骨头有点扛不住,得了风寒。 李东阳问道:“莫不是想拿镇山坏了龙脉之事,跟陛下上奏?” 正是问到点子上。 闵珪过来问询徐溥的意见,其实就是问问,要不要拿这件事出来说事。 谢迁则只是戏谑一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闵珪点了点头,他大概听明白,文官最好不要主动去把窗户纸给捅破,反正这层窗户纸皇帝自己还是能看明白的,谁让皇帝本身比谁都在意这件事?当大臣的提出来,反而会让皇帝觉得大臣有指向性,还不如先保持一种“客观中立”,站在一边看热闹就行。 不管怎么说,当天所有大臣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不发生地震,张延龄滚蛋,朝廷清静太多了。 发生地震,李广又要倒霉。 现在是张延龄既滚蛋了,李广也要倒霉,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我们本来就是来等着看笑话的。 …… …… 朱祐樘来得比较晚一些。 也是因为这两天朱祐樘自己也比较难熬。 地震时把他给吓着了,以为是自己触怒了上天,仓皇奔逃出来觉得捡了一条命,随即就想到了张延龄临走时的忠告。 他自然会想。 小舅子,你几时这么能掐会算? 天机这种事都能被你推算出来? 把钦天监的人叫来,钦天监的人信誓旦旦说不会再有地震,结果两天发生三次余震,虽然余震不大但都有感,朱祐樘干脆也不敢在宫殿里休息,拉着张皇后跑到交泰殿旁边支了个临时的棚子,好像各大臣家一样,在外面睡…… 皇帝也难啊。 这要是因为万岁山上修了亭子,自己死于天谴的地震,那可真成了千古的笑话。 当他到午门时,座椅还安排在午门之外的一片小空地上。 这意思是,让你们大臣有个午门的门洞遮风,朕不需要这待遇了。 不过你们大臣也不用担心,这地方如此宽敞,若朝议时发生地震,你们跑也来得及,但朕坐着要起来再跑……怕是腿脚不利索。 …… …… 朝议开始。 上来就是户部尚书周经在上报赈灾的事项,而当天顺天府尹张玉也在。 赈灾方面,二人一个算是正指挥一个是副指挥,二人通力协作,已将京城的主要灾民做了安置。 “陛下,此番房屋受损主要是在崇文门一代的旧屋,很多旧屋都年久失修,早的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至于河道等处也有多处损毁,正在布置人手加紧抢修……” 周经上报时也很仔细,尽量挑重点又要把该说的都不漏。 但皇帝显然不喜欢听详细的救灾过程。 皇帝忍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哈欠。 这说明他自己也没休息好。 等周经上报完毕之后,往后退了几步。 在午门召开朝议,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在空旷地进行,君臣之间必须要拉近距离,否则彼此说的都听不到,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进入到冬月,大早晨还刮着西北风的时候,更需要如此。 “工部!” 就在众人等了半晌,不见朱祐樘有表示,还以为皇帝已经睡着时,一旁的李荣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原来是朱祐樘刚才已经做了表示,只是皇帝在下风向,喊话声没人听到,等了半天不见工部回应,只能由李荣大声喊出来。 新任的工部尚书徐贯走出来,恭敬道:“臣在。” 工部换了新部堂。 没办法,刘璋做事能力是可以,但就是脾气太大,再加上刘璋跟张延龄有过节,以及之前工部账目的核算方面刘璋出了问题,所以刘璋跟通政使元守直一起……被打发回老家。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二人都是主动乞老归田,保留了最后的颜面。 在弘治朝,君臣的关系保持还算不错。 徐贯现在已执掌工部。 “往前来几步。” 朱祐樘怕徐贯听不清楚,招呼让徐贯往前走走。 徐贯依言往前走。 到了距离朱祐樘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万岁山上的毓秀亭,是不是该停工了?” 本来谁都以为皇帝是要问赈灾的情况,谁知朱祐樘的着重点并不在此,皇帝居然主动过问起万岁山那座可能坏了大明龙脉的亭子?! 陛下,您眼界很高啊。 可这问题…… 让徐贯怎么回答? “陛下!”徐溥本来就站在最前面,闻言走出来道,“万岁山毓秀亭的修建,未必会跟眼下顺天府的地动有关系,若只是以一时的地动而论得失,只怕不妥。” “嗯?” 朱祐樘好奇打量着徐溥。 这是你徐溥该说的话? 听你这意思,好像是不打算追究李广的责任啊? 那些大臣有很多也没摸清头脑,现在不应该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只要顺势踩一脚,李广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莫非还要拉李广一把? 但有心人又“开窍”了——这是到了要做取舍的时候,我们现在是要取李广而舍张延龄啊。 李广的确是公认大明第一蠹虫,但此人的危害并不在文官所涉足的朝堂,就算李广安排了几个传奉官扰乱了文官秩序,可也不像张延龄对我们文官体系破坏那么大,所以…… 我们要力挺李广,打倒外戚张延龄! 第三百二十五章 老子以后叫李鹤龄 “徐阁老,你的意思是说,朕在某些事上……是过于苛责?” 朱祐樘似乎是找到了认同一般,用诚恳的口吻问询徐溥。 徐溥道:“陛下,近年来华夏大地的地动并不多,连上天都知我大明王朝正迎盛世,若仅仅以目前京师一点小动而令君臣不安,令百姓不安,实在有违圣主治国之道,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更期冀的是能在圣君明主的恩德下自立自强,陛下当不必为一点小事而烦忧,救灾之事,臣等自当竭尽所能,让百姓不受其苦。” 说了半天,都是一些套话。 别说是皇帝,恐怕就连在场的大臣听了,都觉得耳朵能起茧子。 但不得不说,徐溥的话却好像非常管用,皇帝之前难以释怀的暗淡脸色,瞬间有所好转,就好像皇帝的心结被人打开。 “嗯。”朱祐樘居然还感同身受一般点点头。 很多大臣听了徐溥的“马屁话“,登时觉得徐溥很高明。 感情是你老徐看出来,皇帝其实并不想以此来直接把李广扳倒,或者皇帝也心存侥幸,觉得地动跟李广修亭子的事关联不大,再或者是觉得张延龄是推算出了地动时间故意去“坑害”李广,总之皇帝不想拿这两天的京师地震直接把李广拍死就是了。 你才有这番“慷慨陈词”,既安慰了皇帝那受伤的心灵,又保证了我们大臣的利益—— 那就是不让张延龄那王八蛋回京师来继续祸害我们! 要不怎么说你老徐能当首辅呢? “可是……” 朱祐樘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道,“若如今上天已有警示,朕仍旧无动于衷,不将万岁山上的毓秀亭拆除,反而继续修建……是否非要逆天意而为?” 一番话,又说出皇帝心中的矛盾和纠结。 一边心存侥幸觉得两件事没有联系,却又怕两件事本就是密不可分,上天都警告你了,你还死不悔改,下一次上天可就不会给你来客气的。 徐溥沉声道:“此事陛下当问主持修建毓秀亭之人,看他的意见如何,陛下再做取舍也不迟。” “哦?’ 朱祐樘也是一怔。 徐溥的意思,是让他去问问李广的意见。 其实有心人也能听出来,这是徐溥推诿和转嫁矛盾的方法,显然徐溥自己,包括背后的文臣,也不想在毓秀亭的事上过多纠结。 若是建议皇帝把亭子拆了,以后是没有地震了,皇帝也不会感激这些大臣的“直谏”,长久之后还会怨恨大臣干涉皇宫中事;若拆了亭子再发地震,那建议拆亭子更是令建言者无地自容。 至于建议不拆…… 回头不发生地震则好,若真发生,谁建言死都不足以赎罪。 徐溥这算是一推六二五,事不关己,管你皇帝作何取舍呢,反正我代表文臣也是好话说尽,剩下就靠皇帝您自己的领悟力。 朱祐樘又沉默半晌之后道:“有关赈灾事项,继续吧……” 这意思是,有关毓秀亭的事,探讨到此告一段落,他可能是真的想回去问过李广之后,再做定夺。 …… …… 就在朝议进行时。 此时皇宫里炼丹房里的李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两天皇帝就没召见过他,更令他寝食难安,最重要的是他曾信誓旦旦跟皇帝说,京师一定不会发生地动,本来就觉得很不靠谱的事,地动这种事,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你张延龄居然说地动就地动……你不会把自己当老天爷吧? 可事情就是这么玄妙,居然张延龄刚走,地震他就来了?! 玩我呢? “李天师,陛下召见群臣,在朝议上就提到了是否要拆毓秀亭的事,您看……” 李广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大红人,消息也是灵通。 那边朝议还没结束,这边李广已经收到风声了,明显是朝议时来去的司礼监中人把消息传递出来的。 “那大臣们怎么说?”李广很紧张,冲过去就抓着说话的小太监,面色带着凶恶,好像要吃人的样子。 小太监显得很木讷,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现在也只是传出风,说是皇帝在朝议时提到了这件事,但商议的结果暂时还没有传出风声。 一直都在旁边看热闹,心里还在幸灾乐祸的杨鹏走出来笑道:“天师您不必担忧,陛下对您可说是无比信任,再说了您的丹药不也从来没出过问题?这毓秀亭乃是皇宫一宝,代表着几代皇家对于皇宫建筑的改变……何必要拆呢?” 李广闻言瞪着杨鹏,似乎他也没听懂杨鹏话语中的意思。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一脸阴沉之色走到炼丹炉这边,看到李广后没靠前。 李广主动迎了过去:“李公公,可是有事?” 李荣轻叹道:“陛下传见。” 李广感觉到李荣身上有与之前不一样的态度,以前就算李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但现在李荣更好像是要与他保持距离一般,甚至也没之前那么多礼数。 李广自然是能感觉到危机的。 …… …… 二人出了炼丹房,往乾清宫方向去。 “李公公,贫道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地动事发生,以贫道想来,必定是朝中有奸邪,或是上天对于建昌伯为非作歹之事的一种惩罚,您觉得呢?” 李广到现在还想推卸责任,想把事往政敌张延龄身上赖。 李荣没好气道:“李天师,请恕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这一年以来,皇宫里因你可是出了而不少事,先是你在清宁宫旁的丹房失火,险些波及清宁宫,后有你跟建昌伯的交恶……你还在万岁山上动土,现在出了地动,你随便便想推卸他人,怕是说不过去吧?” 显然李荣也是场面人。 你李广得势时,我是要对你毕恭毕敬,有时候还要巴结你。 但我是谁? 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名义上所有太监,以我的地位最高,连阁老、部堂都要对我毕恭毕敬,我还用巴结你? 现在你明显出了事,我自然要趁机先压你一头,哪怕是你这次渡过危机,只怕以后也要听我的! 李荣的表现,大概就是一种此消彼长,李荣当然懂得找机会正自己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 李广道:“李公公给指一条明路。” “明路没有,只希望李天师懂得审时度势,可不要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去触怒了陛下,若真有事的话,咱家能在旁帮忙说和,也就帮说和两句,你可别不领情!” 李荣把话摊开说。 我可以帮你,但以后你就别再想骑在我头上拉屎了。 李广拱拱手,大概也明白现在他必须要有外援的情况下,才能全身而退。 本来他还想问问有关朝议上所说的事,但此时他也不敢问了,免得被李荣告诉皇帝,原来是他提前把事问了考试之前打了小抄。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可椅子却离龙案有点距离。 这是为防止突然发生地动,皇帝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贫道参见陛下。” 李广见到朱祐樘,登时感觉到压力。 以往他都是很期待见皇帝的,就好像耍弄傻子一样,傻子天天给自己提鞋,连皇帝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 “嗯。” 朱祐樘只是神色淡然点头,“李天师啊,别以为朕是要怪责你什么的,朕只是想问问你,毓秀亭还要不要继续修?” 皇帝的话,听起来还算客气。 但李广也能听出跟以往不同的口吻和腔调,对他的信任也明显大打折扣。 李广心中恼恨,我李某人一世英名,最近怎么就这么走背字呢? 皇帝的问题,也让李广骑虎难下。 如果说不修了,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好家伙,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让朕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在大明皇宫的镇山上修毓秀亭,结果一扭脸就出事了,你现在又告诉朕不修了? “陛下,贫道这两日推算天机,发现乃是因为贪狼星进一步侵蚀紫微星……” “行了行了,回答问题。” 朱祐樘当即打断了李广的话。 也是在提醒李广,朕不想听你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天机,你也不需要跟朕解释这两天京师的地震是怎么来的,你就告诉朕到底还要不要修吧! 李广咽口唾沫,硬着头皮道:“陛下,应该继续修!” “为何?” 朱祐樘皱眉。 或许李广提出不修,他心里反而能好受一点。 现在李广说要继续,那就是拉着他这个皇帝继续跟老天爷作对,说是天机什么的都是虚无缥缈,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说是天机都是糊弄老百姓的…… 但架不住这事真出了,你让朕混不混了? 李广道:“陛下,只有将贪狼星彻底镇压,才能保陛下和大明盛世的太平,如果仅仅是因为贪狼星和邪龙的异动,闹出一点波澜,就放弃镇压他,令他得脱升天……灾祸无穷啊陛下。” 还是在拿所谓的天机什么的在糊弄事。 但这套…… 对朱祐樘或许还真管用。 朱祐樘眉头紧皱,半天后问道:“那是不是说,在镇压贪狼星和邪龙的过程中,他还会继续反抗,还会继续造成京师的地动?” 这话其实就是在问李广。 不会以后再发生地震的话,你还拿这套话来糊弄朕吧? 你一次又一次食言,你可晓得?莫不是你忘了,是你信誓旦旦跟朕说,一定不会发生地动的? 李广这次有了底气,道:“绝对不会,贫道推算过,贪狼星和邪龙都只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只要亭子修好,就将其彻底镇压住,他再无出头之日!” 这话就很糊弄人。 连朱祐樘自己都在想。 上天给了一次警示,发生地动,你李广不会是在想,这地动发生一次不会发生两次……所以跟朕在这里赌心态吧? 李荣趁机走出来道:“陛下,毓秀亭再有几天就要完工,若是毓秀亭修好之后,的确无地动之事发生,大明也能国祚昌隆,为何不试试呢?” 这也算是替李广说话了。 但他说得也很小心。 只是试试,没别的意思,如果真出了事,陛下您还是拿李广开刀,跟老奴无关。 朱祐樘看了看李荣,又斜着眼瞅了瞅李广。 此时让他直接把李广给按死,他还真没那勇气,还是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李广平时炼的丹药他一直都在服用,的确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朕不希望再有所谓上天的警示!” 李广急忙表态道:“陛下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贫道敢以自己百年的修为,还有一切作保!” …… …… 一场大的危机。 李广觉得自己又成功逃生。 险象环生,但他所仰仗最重要的,还是皇帝对他的信任。 李广从乾清宫出来后,也是气急败坏:“这对张家兄弟,我是欠了他们的还是怎么着?非要跟我过不去?不行,是该有点动作才可!” 当天下午,李广就带着杨鹏等人亲自到张鹤龄府上去拜访。 结果被告知,张鹤龄人出去了,并不在家,然后李广打听着,找到了正在教坊司内左拥右抱喝得醉醺醺的张鹤龄。 自从跟着弟弟混出名堂,钱可以大把大把花,张鹤龄就习惯了这种纸醉金迷不顾家的生活。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姓李那阉人吗?太监逛青楼?诸位妹妹给说说,这俏皮话怎么说来着?” 张鹤龄见到李广,说话的口气比张延龄都还毒。 之前张鹤龄或许还忌惮李广几分,但现在李广接连在自己兄弟手上吃瘪,现在连地动的事都被他弟弟给算中了。 这货还亲自上门来…… 那不用说,就是来求情的? “把人赶出去!”李广突然杀气腾腾对身后的杨鹏道。 杨鹏冷笑一声,随即叫了几名锦衣卫进来,教坊司的人哪见过这阵仗,从乐师到陪酒的、倒茶的,一概都吓得跑出房间。 李广厉声道:“姓张的,你是不是非要跟本天师作对?本天师乃是得上天庇护,你信不信本天师回去作法,弄死你丫的?” 张鹤龄没想到李广到现在还能这么蛮横,他站起身,一副要与之挑战的口吻道:“好啊,那就弄,看谁弄死谁丫的!老子就还不信了,身体都缺一块的狗东西,拆上翅膀还能在老子面前装神仙?老子弄不死你丫的,老子就不是老子,老子以后叫李鹤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没台阶也要跳 李广果然还是免不了俗人俗套。 当张鹤龄愈蛮横时,他的气势反而就弱了,本还想靠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地位震一震张家老大,但人家在他强势时都不怕他,何况现在他已势弱? “寿宁侯,做人何必要赶尽杀绝呢?贫道不过是来跟你商议事,作何要把话说那么绝?” 李广的气势人软下来。 软得太突兀,连杨鹏都在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你也不过如此”的神色,看轻了李广。 张鹤龄骂道:“不开眼的,不知道是谁进来打搅老子喝酒玩女儿的心情,居然还敢说老子把话说绝了?当初跟老子和老子弟弟耍横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老子不妨告诉你,你从天上掉下来时候背后捆着的绳子,就是老子给你切断的,不服来干!” 虽然李广早就料到是如此,但也没想到张鹤龄会如此爽快就承认! 这让李广也很被动。 你不跟人家瞪眼,人家跟你急眼,现在张鹤龄也没打算给他台阶下。 但李广是什么人? 没有台阶……那就直接往下跳。 李广道:“寿宁侯,过去的一点误会,就当是一笔勾销,贫道也不会没有表示,手上正好有十二万引的盐引,一并送给寿宁侯……寿宁侯如何分配不算,另外再奉上黄金一千两和白银五千两,你看……” 所以说李广也是“有备而来”,他明显也是看准张鹤龄的软肋。 你弟弟现在风光无限,不缺那点钱,但你不缺?只要我拉拢了你,从中分化瓦解,我就能顺利过关了。 十二万盐引目前的市价就算有回落,大概也是个五十万两银子上下的价值,若是再加上黄金和白银……你敢说你不动心? 张鹤龄当然动心,因为他跟张延龄不一样,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他所想的就是如何捞钱、喝酒、玩女人。 但这次…… “说你不开眼,你还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老子缺你那点银子?老子是谁?老子乃是皇后的亲弟弟,大明的外戚国舅!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随便跟姐姐就能要来几十万盐引,在乎你那仨瓜俩枣的?哪凉快给老子滚到哪去!若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信不信老子这就叫人跟你干?老子又不是没干过……” 张鹤龄这次骨气硬了。 甚至让李广都始料未及,之前杨鹏也觉得,张鹤龄应该是抵不住这种糖衣炮弹的。 但张鹤龄让他们“失望”了。 “你……” 李广指着张鹤龄,他从没想过,非但张家老二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连张家老大也这么油盐不进。 他当然知道张鹤龄有多跋扈,那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跟周彧干架干到大规模械斗死人,关键是事后二人屁事没有……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带的几个锦衣卫可未必能撑得住!而且跟张鹤龄干架对他来说没半点好处。 “寿宁侯,你还是考虑清楚吧,如果你觉得价码不合适,你再提,贫道也不是不可以再商量。” 李广气势还是很软弱,希望通过这种变相的示好,让张鹤龄回心转意。 张鹤龄却铁了心,怒喝:“滚!” 李广愤愤然,却也只能带人离去。 …… …… 李广这边刚走没多久,门打开,从外面钻进来一个人。 竟是锦衣卫千户金琦。 因为金琦没跟张延龄去江南,他现在也在找事做,之前说要奉调去东厂,结果人家东厂只是考察了一下他,又给放回来,毕竟金琦之前只跟着张延龄做事,没多少直接查案的机会,没有张延龄为他撑腰,他在锦衣卫都快混不下去。 所以他改了战略,过来巴结张鹤龄。 今天就是他跟张鹤龄一起来喝酒。 “侯爷,您真是硬,连李广都能被您讽到哑口无言。”金琦一脸恭维,拿起酒壶就要给张鹤龄敬酒。 张鹤龄却伸手把自己的酒杯给挡住。 此时之前陪酒的姑娘也进来,张鹤龄招呼她们到身边来,仍旧是左拥右抱,之前给金琦斟酒的那个也被他叫过来,给他捏腰捶腿。 张鹤龄不屑道:“小金子,你可真是会见风使舵啊,刚才听说李广来了,你跑得比谁都快,怎么害怕本侯跟李广打起来,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金琦被问得很尴尬。 他这次毕竟是以私人身份来参加酒局的,没带人手,而对方杀气腾腾又到了东厂的人,金琦自问不是对手,而且还可能会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所以三十六计……尿遁为上。 “侯爷您言笑了,小的不过是尿急,对,就是尿急,这不尿完了就回来了,说起来这教坊司真是不常来,连道都认不清,再说了小的乃是锦衣卫,需要怕谁呢?” 金琦一边在张鹤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谦卑,一边还要表现出自己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物。 张鹤龄这才一摆手,那个捏腰捶腿的陪酒姑娘才回到金琦面前。 “那这顿……” “小的请了。” 金琦突然明白为何张鹤龄要给自己甩脸色,这是张鹤龄想要免单的一贯套路。 张鹤龄这才稍微释然道:“这还差不多。” 金琦一把将旁边陪酒女的酒壶接过来,亲自给张鹤龄斟酒,这次张鹤龄没有回绝。 他边斟边问道:“侯爷,小的进来之前,听李广说,要给您十二万引的盐引,再加上黄金白银的……这换了一般人,怕是一辈子花不完,您怎这都把他给赶走了?” “混账!” 张鹤龄骂道,“你以为本侯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吗?本侯的弟弟为了把李广弄死,可说是出生入死,现在都被打发到江南去了,若是本侯收了钱那还叫人?” 金琦:“……” 装什么装?以为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就你……还原则? 随即张鹤龄一扭脸,一口香在旁边的陪酒女脸上,笑道:“只要把李广弄死,朝中谁人还可以跟我张家兄弟抢陛下的宠,那时别说是十万引,就算是百万引盐引也能给他弄来,这李广看似大度,说明他真的走到山穷水尽,他肯舍得下血本,说明利益远在这血本之上……老子现在还不缺钱。” 金琦这才好像明白到什么。 原来连张鹤龄这样的蠢货都懂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连金琦都能感觉到张延龄对身边人的影响,这要是换了以前,别说是李广亲自上门给十二万引,就算给一万引,张鹤龄也屁颠屁颠给李广当跑腿的。 “不过呀,那十二万引盐引还真是稀罕人,要是全在老子手上……老子想干嘛干嘛,以后教坊司的女人干脆一次全叫来,老子左手抱俩,右手抱一群,啧啧……” “侯爷,您醉了!” “醉个毛,本侯这是在憧憬未来的好日子,本侯再不是为那几千几百两银子折腰的人了,给多少钱都不折腰……”张鹤龄说到这里,突然瞪着旁边在窃笑的陪酒女,怒道,“看什么看?老子不折腰,但会用银子砸到你们折腰,给老子折……” …… …… 京城突然就乱成一锅粥了。 李广在京城的影响力,其实是要比张延龄更大的。 主要是很多人是仰仗李广而活,很多官员也是靠李广的关系而存,相比而言张延龄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只是在朝堂上斗几句嘴,张延龄没有去培养那么多的势力和人手。 当然追求不同,所用的方式方法也不同,张延龄并不走拉帮结派的道路。 因为地动的事涉及到李广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本身李广身边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现在都想方设法去自保,有能力的试图再去巴结别人,为以后在官场上混迹铺路,没能力的也做好了抽身离开朝堂的准备…… 加上地动令人不安,京师各衙门的人都有些无心政事的意思。 内阁。 李东阳带着一份吏部考核的名单回来,眼下刘健不在,只有谢迁和徐溥在。 “在京官场近日来事故不断,掌通政使事空缺已耽误很久,陛下迟迟没有定下人选,这两日朝议时怕也难再廷推,是该想办法把空缺补上。” 李东阳看出了京师官场的一种浮躁心态。 地动是引子,李广的事再一发酵,年底又都没什么心思在朝事上……好像所有的官员都等着过年,再等来年。 来年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谢迁把名单接过去,笑着递给了徐溥。 徐溥没有打开,面色凝重道:“总缺着也不是办法,或让礼部的人暂时顶上,提请陛下兼领也可。” 以徐溥的意思,既然现在通政使职位空缺,也先别想着从左右通政中往上提拔了,一时半会可能皇帝也不会同意,还不如找个礼部侍郎或者干脆是礼部尚书兼一下掌通政使事,就跟代职务一样,等通政使补上来了再还政,总好过于一直拖着。 通政使负责题奏的事,跟内阁直接对接,其实内阁很在意通政使司那边的事务。 那边政务顺畅,题奏等才不会耽搁,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很多事务都要压几天才送过来,事情的缓急也要内阁自行去把控,很费事。 李东阳点点头。 显然徐溥做的提议,之前是有例可循的,更容易得到皇帝的批准。 但现在他显然也心不在此。 “徐老,你说这建昌伯,会不会中途被陛下召回京师?”李东阳对于这种事,都好像没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也看不透朱祐樘、李广和张延龄这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徐溥道:“这与我等何干?” 谢迁则笑呵呵道:“看陛下保李广的心意很坚定,若是单以地动就想把李广弄下来,就怕是欠点火候,若是能加一把火就好了!” 外人只以表象误以为,内阁在张延龄和李广的事务上倾向去保李广,舍弃张延龄。 但其实内阁内部早有共识。 李广和张延龄,非要选一弃一的话,当然是要保张延龄舍弃李广。 李广这样的妖人在皇宫里能有何作为?成天妖言惑众蛊惑皇帝,已在朝中安置了那么多的传奉官,闭塞圣听……现在李广是没闹出多大的乱子,但谁敢保以后李广不会把手伸到朝堂来?因为李广也是太监,万一皇帝一高兴,让李广进司礼监呢? 到时内阁大臣连哭都来不及。 反观张延龄……就算是朝堂上伶牙俐齿很令人生厌,但架不住这小子是孤军奋战,有很多阴谋手段他明明早就可以用了,但就是不用。 张延龄最好的一点,就是在名利场上很懂“规矩”,不乱来。 所以内阁大臣是一边表现出对张延龄的厌恶,一边却在用某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去跟张延龄和睦相处。 因此谢迁才会在李广的事上,有加一把火的论调。 “于乔你说得并不对。”徐溥纠正道,“保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就算是改变,最好也并非我等出手,鹬蚌相争,也总有渔人得利。” 李东阳微笑点头。 这意思还是,让那几个大明蠹虫自己去内斗,我们还是别过多干涉,干涉越多对我们反而越不利,看他们狗咬狗最符合当下我们的利益。 …… …… 京师地震。 张延龄听了这消息,也跟没听过一样。 因为他知道,李广是靠炼丹获得皇帝信任的,除非你拿出比他更厉害的“丹药”,否则就算是京师天天地震,皇帝或是把李广赶出宫,还是会用另外的方式去用李广。 当皇帝的,其实脱裤子放屁这种事也不少干。 历史上李广还是太玻璃心,没出事之前自己先寻死……张延龄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把李广被逼到自寻短见…… “历史上牺牲了小外甥女,这一世不行。” 张延龄想是什么想,但人不在京城,若小公主真的命中有此一劫,自己也很难帮上忙。 此时张延龄一行已出了山东地界。 没见到东昌府知府徐顼,也没见曲阜的人,或许都在找他,但他南下一行很低调,很多县城都是过而不入。 张延龄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直奔南京。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夫人懂我 路想直着走,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不单纯是路径的歪,还有地方上一堆的破事。 张延龄作为新任的四省督抚,等他进入到安徽地界,就少不了迎来送往的那些规矩,就算他行路再低调,还是会有人调查出他的南下路线,毕竟张延龄一路也是住驿站的,消息藏不住。 他不想去应酬,干脆让南来色负责挡武将,让锦衣卫总旗官陆坤去挡文臣。 南来色跟京营那群武将相处久了,他自己也成了个老兵油子,应付来访的指挥使、千户什么的,得心应手。 至于陆坤则不善言辞,可他的身份往那一摆,文官见了都退避三舍,谁没事喜欢招惹锦衣卫? 于是乎…… 张延龄又找到了应付名利场繁文缛节的办法,暂时看起来很挺奏效。 南下这一路,他基本都是乘坐马车,在马车上闲得没事就在研究药理。 这是涉及到未来跟皇帝亲密度的大事,张延龄有要弃官从医的倾向,白天看了药理的书,晚上还要找吕芳过来“探讨”一下。 “……吕姑娘,你说这男人补阳,要怎么个补法?怎样才会最为行之有效?” 张延龄真的去研究了药理的书,然后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任何能立竿见影的方法,都是在讲调理的问题。 说简单点,就是花大价钱做一些无用功,更多是心理安慰剂,有没有效……天知道。 就这样也难怪李广能堂而皇之在大明兴风作浪,人家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至少在制造大力丸方面,那也是个人才。 吕芳面对张延龄不断的“骚扰”,也能耐得住性子,关键是现在“一家三口”的命门都被张延龄把控着,就算眼前这个建昌伯是个无厘头,非要跟她探讨什么药理,她也只能耐着性子来探讨,争取自家人能在南下途中不被人刁难。 吕芳道:“若是要补阳气,还是要以先天的根由找起,不能盲目进补,或可先强身健体,比药补更为行之有效。” 天下的大夫一般黑。 张延龄就这一种看法。 “如果锻炼有用,还用问你?令尊不是很擅长这个?”张延龄对于吕芳的医术造诣并不是很满意。 至少最近表现给他看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没有什么独特的药方,也没有什么卓越的见识。 跟什么江湖郎中,或者是赤脚大夫,别无二致。 吕芳似是感觉到自尊心受损,反问道:“莫非建昌伯在某些方面……不行?” 张延龄打量着吕芳。 这问题问的,比教坊司的女人还要直接,呛人也是没商量,看起来很文静娟秀的姑娘,怎么问起问题来,嘴却是这般刁钻? “本爵年轻力壮,夜夜笙歌都没问题,更何况本爵南下途中还带了不少的女眷,想必你也看到了,她们的脸色是很红润是吧?怎么回事还用跟你解释吗?”当男人的,当然不能在这种问题上服软,“不信的话,你试试?” 这种荤话,大概也只有张延龄这样的“号称文人”能说出来。 吕芳轻轻蹙眉,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张延龄,那小眼神一点都没有小家碧玉女子该有的矜持,反而好似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张延龄心想,这学医的女人,就是跟普通女人不一样,任何时代都是这尿性啊。 “吕姑娘,如果不出偏差的话,再过几日,这一行人就要到南京,到时若是我把令尊跟你,还有你那个徒弟,一并交给锦衣卫的话,你猜你们会有何下场?” 用商议的口吻不行,那就干脆用威胁的口吻。 吕芳认真道:“若是建昌伯需要增强阳气的话,不如先固本培元,由民女为您先做一番诊治,然后对症下药?” 张延龄:“……” 学医的,好像听不懂道理,只跟你讲事实。 让人很抓狂,却又发现这小妞说话时无比正经,根本不像是在拿人开涮。 “不是为我诊治。”张延龄黑着脸。 “或者建昌伯有个朋友?或是建昌伯要为兄长寿宁侯开方抓药?人的体质不同,还是要因地制宜为好,不宜把治病的事搞混了,是谁就是谁……” 张延龄这下是彻底无语了。 “来人!” “把吕姑娘给我送回房去,再把她爹给本爵叫来!” 既然年轻的、女的不行,那就找个老的、男的过来,总不会跟老子插科打诨,拿老子当猴耍了吧? …… …… 吕宏被叫到了张延龄的卧房。 吕宏跟他女儿吕芳也果然是两路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张延龄磕头。 “老朽感激伯爷的收留之恩。” 父女俩简直是两个极端,但在张延龄看来,这父女俩性格其实是一脉相承,只是表现方式有所不同,一张纸两种叠法而已。 张延龄不耐烦道:“起来,回答问题。” 吕宏这才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颤颤巍巍道:“老朽年老体迈,不知何处能帮到伯爷您?要不小老儿为您把把脉?” 张延龄怒道:“把你大爷的脉,吕宏,如果你非要在本爵面前装糊涂,本爵可对你们不客气!你犯的可是谋害当今陛下的罪过,你这条命,死十次都不足以赎罪!” 吕宏又是一脸悲哀低着头,看起来是在赎罪,但怎么看都好像是在打瞌睡。 “吕宏,你知道谁需要进补吧?”张延龄沉声问道。 “小老儿知道。” “那你知道这个人为何需要进补?” 吕宏抬头打量着张延龄,好像在说,你为何需要进补还用问我? “拖出去,打二十军棍!”张延龄也是彻底被惹毛了。 不对你们用点狠手段,让老子跟你们逛花园呢? 眼见南来色已经带人进来,吕宏急忙道:“小人知晓,小人知晓,劳烦军爷先出去,小的可以跟建昌伯解释清楚。” 南来色用请示的神色望着张延龄,张延龄这才摆摆手,让一行人出去。 随后吕宏才叹道:“贵人体虚,并非乃一日所铸成,若是用虎狼之药,只会逐渐掏空身体,以小老儿的资历和所处之环境,实在是没胆子敢做任何的评价,还望伯爷您看在小女和小徒对此完全不知情的份上,放过他们。” 果然还是吕宏看得透彻。 知道张延龄为何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收留,全在于他们所掌握的房帏养生术,而吕宏肯定也清楚张延龄的目标是皇帝。 “吕宏啊,其实这是你站队的好时机,这天下之间还能救你的人,除了本爵之外,还有旁人吗?” 张延龄的问题,让吕宏无法回答。 张延龄续道:“本爵现在跟李广已势成水火,他的仙丹几斤几两,就算你没真的见识过,也该清楚,就好像你所言的,那都是虎狼之药,你觉得陛下能经得起常年的折腾?我身为外戚,本就是靠跟皇室的姻亲关系而活,陛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圣躬体比我自身身体都重要,才会来找你问话。” “只要你诚心投靠,我敢保证,你过去犯了什么案子,都可以一笔勾销,否则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我也只能袖手旁观,我张某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话也算是直白了。 就是告诉吕宏,要么拿出交换的条件,我帮你脱难。 要么你继续执迷不悟,我把你放给锦衣卫,让你生不如死。 “不用跟我说什么你资历和地位不足,没资格做什么事的话,你本就是宫廷御医,或许是看惯了皇宫内的勾心斗角,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顺从我,我能让你老有所依,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你徒弟,还有你女儿着想吗?” 你不动心,就拿你身边的人来要挟你。 张延龄很懂得这一套。 现在他就是个坏人,要让吕宏服软,可谓是手段用尽。 吕宏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还给张延龄磕头:“伯爷,小的已因为宫人诊病,而绝了后,若再令小女和小徒蒙难,小的宁可去死!” 张延龄看着那悲切模样的吕宏,看似可怜,但其实也可恨。 当年你迫于形势为虎作伥,帮万贵妃做事,拿了好处,也该想到报应的问题。 权力场上的事,或许也不能简单去评价。 张延龄道:“或许你觉得,你跟你徒弟,或是令媛,再当御医的话,必定会不得好下场,但你现在下场就好了?我现在也不需要你再出山,你只需要让你女儿出来,做皇后的私人顾问,不需要挂任何的诊病名头,你看如何?” “私人……啥?”吕宏完全没听懂。 “这么说吧,皇后也需要日常的调理,这并不需要大夫来开方子,只是有人给提供一下建议,再比如说本爵,身边也需要一个懂得调理的帮手,这就好像你女儿说的,本爵也虚啊,难道本爵就不需要在房帏中表现很牛逼一些,不然怎对得起本爵身边那些美女,还有未来将要迎到本爵府里的如花美眷?” 张延龄的话,让吕宏差点惊掉下巴。 还有这么说话的人?更还有如此评价自己的? “吕宏,这算是本爵最后一次警告你,明天如果你不给本爵满意的答复,本爵立马让人把你们交给锦衣卫,别以为本爵是心软之人,老子发起狠来,天王老子都不怕!” …… …… 深夜。 张延龄无心去跟自家的女人厮混。 本来旅途劳顿,就没太有心思,再加上张延龄也实在无法完全摸透吕家这群奇葩的心思。 张延龄撑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对着医书很久,却一点都不困。 怔怔出神。 徐夫人从内屋走出来,又给张延龄加了一个烛盏,放在一边。 “老爷要看书,还是要更明亮一些,免得伤了眼睛。”徐夫人还是那么知情识趣的样子。 张延龄没说什么。 徐夫人道:“老爷是在为吕家人而烦忧?” 张延龄这才把书放下,打量徐夫人道:“我说夫人啊,其实我就没想明白,为何我跟人说话,也会有对牛弹琴的时候?我从来不是一个讲利益、注重实在的人?还是说他们根本不信任我?”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正说中了,以妾身看来,其实吕家人最缺的,恰恰就是对外人的信任。” “哼哼!” 张延龄没表态。 徐夫人道:“他们是怕前途未卜,就算跟了老爷,或是将来的境遇还不如今天,或是吕宏更觉得,只要他一死,就能保全身边人,所以他不会甘心再冒险令他和他女儿、徒弟,以及背后的吕氏家族蒙难!” “话是怎么说,怎么化解呢?”张延龄问道。 徐夫人妾身,突然把外衣解开,当着张延龄的面,把外衣宽解后放在桌上,如此一来徐夫人身上只留下一身小衣。 “老爷在对付妾身时总有手段,为何对付吕家人时,却在束手束脚呢?”徐夫人问了张延龄一个问题。 张延龄皱眉。 “或许是老爷觉得,妾身手段太过于腌臜,便可以不择手段,而始终对于吕家父女下不去狠手吧?其实吕家人缺的不正就是个安全感?若是老爷把吕家小姐纳了,跟他们成了一家人,他们怎还会对老爷有如此大的芥蒂呢?” 徐夫人果然也是“敞亮人”。 张延龄也琢磨了一下,或许正如徐夫人所言。 自己对徐夫人可以不择手段,逼到她无路可退最后不得已委身于自己,但他对于吕芳却不能用这种手段。 吕家人本来就是名利场上被牺牲的棋子,有时候更是政治小白,张延龄没理由去利用。 但恰恰是这种“仁慈”,让吕家人反而是没有归属感。 张延龄道:“这还真是稀奇了,莫不是让我马上去吕芳的房里,强行把她给占了,然后他们反而就会一切都听我的?荒唐,太荒唐了!” 他一边在说荒唐,却也不由一边在笑。 虽然霸王硬上弓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思路张延龄是明白了,就是让吕家人有归属感,让人家觉得他不会利用完就把人卖了,人家才会给他办事。 徐夫人道:“老爷不想去,不如让妾身去走一趟吧,或许还能给老爷收个偏房,以后老爷身边能伺候的人多了,也能有心有力去应付,何乐而不为呢?” 张延龄想了想,吸口气,轻轻一笑把人一揽,言语中也多了一份惬意:“夫人懂我。”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夫人 在徐夫人到吕宏所住的驿馆房间时,吕宏正在跟吕芳和李安杰商讨对策。 冷不丁之下,发现门打开,然后一个成熟有风韵的女人,当作一个不速之客闯入进来。 “你……夫人是否哪家的官眷?你走错房间了。”吕宏提醒徐夫人。 徐夫人一摆手,外面看门的随即把门关上,徐夫人往四下一瞥,轻描淡写道:“如果这房间随便人都能进来,你也太看不起外面的锦衣卫,他们是何路子,你没见识过也该听过。” 吕宏苦笑了一下,让女儿和徒弟都到身后,他则走过来…… 很平静。 噗通一声跪下来。 “小老儿若是有开罪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不知夫人找小老儿有何贵干?” 吕宏大概是想明白了,反正南下这一路上,但凡是跟张延龄占点关系的,他是一个都得罪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的谦卑,见一个跪一个总没错。 把自己膝盖软的风格自始至终都在发扬。 徐夫人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连让他站起来的心情都欠奉,走到桌前直接坐下来道:“吕太医礼数真周全,妾身来是给令嫒保媒的。” “保媒?”吕宏跪在地上,压根就没听懂。 此时吕芳想扶他起来,手还没接触到他的袖子,就被他一巴掌甩开。 也好似在对女儿说,别打扰我,你们怎么应付这群豺狼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跪。 徐夫人道:“给建昌伯保媒的,也别误会,就算建昌伯如今尚未续弦,你女儿过去,也只能当个如夫人,不过总归是不亏待她。” 吕宏突然就想开了,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佝偻着腰,道:“夫人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是小女早已许配人家,便是小徒……这小徒是当作未来女婿养的。” “他?”徐夫人斜眼瞥着李安杰。 李安杰不过才十四岁,闻言挺直腰杆,表现得好像很有男子气概。 “是。”吕宏好像对自己的徒弟很偏爱。 “不行,太嫩了,我是说他翅膀太嫩,如果是凶猛的鹰隼扑过来,他张开翅膀连自保都难,更何况兼顾你们?但建昌伯不一样,他随便吹口气,别说是鹰隼,就算是猛虎下山,也能给吹回去……小老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说到后面,徐夫人也不客气了。 还称呼什么吕太医?称呼你小老头都算是对你客气的。 李安杰听了这番评论,最先气不过,上面憋红道:“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翅膀嫩,光有口气可没用,这世道,谁想叼你们没商量,就算是建昌伯现在突然走进来,要把令嫒带走,你们还有何怨言?” 徐夫人的话,越说越偏激。 听得吕芳和李安杰是惊心动魄,可吕宏听了却好像能坦然接受。 吕宏问道:“小老儿可有回绝的资格?” 徐夫人微微一笑:“当然有,你自己抉择!不过建昌伯对自家人从来都不会亏待,哪怕只是个如夫人,也好过于给普通大户做正妻,更重要的是只要你跟建昌伯有姻亲,这案子就不能再进行下去,往谁身上查,你们吕家也能抽身事外!” 在这里,徐夫人又在给吕宏讲道理。 其实吕宏哪能不清楚? 只要吕芳当了张延龄的妾,以皇帝对张家人的偏袒,绝对不可能再把这把火往吕家身上烧,就算你吕宏曾经真的做过对不起太后的事,也是可以揭过的。 “言尽于此,我要把令嫒带走,你意下如何?” 徐夫人也不废话。 说是来保媒,还不如说是来要人的,把人直接带走就要给张延龄送过去。 吕宏老脸上挂着一些横皱纹,勉强堆笑了一下:“夫人先稍等,小老儿跟小女有几句话交待。” “门口等着了,别太久。”徐夫人很实在。 你说有话要交待,我就当你同意,等你们一家三口做最后“告别”。 说完,她果然推开门出了门口,影子就在外,看起来不带人走她自己也不离开。 …… …… 人一走。 李安杰情绪最为激动:“师傅,您真的答应她把师姐带走?” 吕宏望着吕芳:“小芳,你怎么看?” 吕芳欠身一礼道:“一切听凭父亲做主,不过……此女的话,是否可信?” 吕宏叹道:“难道你们看不出,她自己就是建昌伯的如夫人吗?她的话是有可信度的,若是为父所料不差的话,此女应该也是仰仗建昌伯而存,有利益之交,这样精明的女人真是少见啊。” 吕芳微微蹙眉。 她不明白为何父亲会有如此看法,在她眼里,徐夫人市侩且不可理喻。 “小芳啊,是为父害了你,希望你不要记恨。”吕宏此时开始装好人了。 吕芳态度则很诚恳,好像跟不跟张延龄,对她来说差别也不大,她一脸平和之色道:“父亲言重,女儿也不会随便就屈就于他,定是等他为我吕家化解危难之后,才会委身……师弟,好好照顾家父,这边交给你了。” “师姐……” 李安杰哭起来,好像个泪人。 吕芳没好气道:“看来人家说得没错,你的翅膀还是不够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或许只是过去走一趟,一会便回来。父亲,女儿先去了。” “早去早回。”吕宏刚才还在表现歉意,这会把女儿卖完了,也没悔恨的神色,反而好像有种赚了大钱要好好数数的痛快感。 吕芳摸了摸李安杰的头,好像对弟弟那般的疼惜,随即转身出了门口。 …… …… 徐夫人把吕芳带过来时,张延龄打着哈欠都快睡着。 “再不来,我就该把凤仙和月仙叫过来。”张延龄先对徐夫人说一句,随即目光落在吕芳身上。 那眼神…… 好像是在打量一件战利品。 徐夫人道:“不辱使命,把吕家女给老爷带来,以后她便是老爷的人了。” 吕芳闻言急忙道:“有言在先……” “得!” 张延龄把手一抬,直接把吕芳的话打断。 吕芳蹙眉,大概觉得张延龄是不肯跟她谈条件。 却听张延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以你们这一家子无利不起早的草性,一定会说什么先把事办成再干什么的鬼话!我也就不跟你啰嗦,我到了南京就把你的妾籍送到官府去,你先挂个籍,等确定锦衣卫对此事不追究了,你自己老老实实给我暖好被窝……” 吕芳闻听这些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却也好像心无波澜。 “老爷,您可真是仁慈。”徐夫人都对张延龄这么“大度”感觉不满意。 为啥人家的待遇这么好呢? 张延龄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先办事再收钱,夫人,你不了解我吗?” 徐夫人想了想,倒也是,自己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张延龄才接纳了自己,之前还有几次机会……张延龄只动嘴,没落到实际。 正是因为连她徐夫人都觉得张延龄是个“实在的生意人”,她才觉得自己跟了张延龄不亏。 “不过呢,吕姑娘,你也要付点利息,是不是……先把我想要的东西,拿出一部分给我呢?”张延龄先前还是圣人的姿态,随即脸上带着坏笑。 不知的,还以为他是在觊觎吕芳的身子。 吕芳道:“有关建昌伯的身体调理问题,以后民女会对症下药,不过现在对于病情……还不是很了解……” 张延龄闻言好像吃了黄莲。 这女人…… 好像在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的“症状”,不如等我给你暖了被窝成了你的女人之后,再因地制宜帮你诊治和调理一番? 张延龄就很无语。 “行了,该拿到的什么都没拿到,夫人你还是好好补偿一下我。”张延龄又看着吕芳,“你想回去跟你父亲再商量?不可以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张家的女眷,当然要跟我张家的女眷一起走,一起睡,我这就让人在隔壁屋子给你收拾收拾,你先过去跟我身边的女人挤一挤,她会教给你一些事的。” “民女告退。” 吕芳好像听不懂,要回自己的房间。 却还没走到门口,徐夫人已亲自走过去道:“那就让我来给你引路吧。” 吕芳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与徐夫人一起走出门口。 …… …… 张延龄新收一小妾。 没感觉怎样。 吕芳有时候太不像个女人,准确说是不像正常的女人,或是家庭氛围所致,也或是其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再或是吕芳是学医的,而且还是泌尿科的那种,对于男女那种事更是可以有宏观到微观的理解…… 就好像是跨越了几个时代的女性。 但对于张延龄这样吃惯了大鱼大肉的食肉动物来说,偶尔来点清单的小菜,拍个黄瓜,都能当改善伙食。 最重点是有意思。 张延龄来到大明之后,身边女人什么花样没见过? 名义上他现在就四个贴身的,外加一个不能公开的徐夫人,以及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林清。 但光是徐夫人给他安排一个宅子,里面的女人就不下三十个,让他飞进花丛之后,再飞出来,想片叶不沾身是不现实的,现在吕芳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 “瑶瑶啊,昨天你跟那位吕姑娘,有什么友好沟通没?” 翌日南下的马车上,张延龄特地把昨晚陪吕芳一起睡的苏瑶叫过来。 想从苏瑶身上了解更多有关吕芳的事。 苏瑶眨眨眼道:“老爷,您是收了她当偏房吗?” “她没跟你说?”张延龄很好奇,如果吕芳连这层关系都没说,二女昨夜又是怎么睡到一起的? 苏瑶道:“交谈甚少,不过看样子,她很懂医术,还提出奴未有孕事的可能性……” 好家伙,没事跑去给苏瑶诊病去了。 苏瑶还坦然接受了? “你啊你,也就不留点心思,或许她没安好心呢?这女人呢,同样也会争宠的,她跟你一样都是因为某个家族不能说的原因,要跟着我希望能渡过危机……所以我还以为你们有共同语言,算了,晚上让小狐狸跟她再睡一晚,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东西。” 张延龄打着哈欠。 即便昨夜他觉得休息得还不错,但一早醒来还是困倦。 赶路实在是太累了。 苏瑶不解道:“老爷,您要从他身上套出什么?” “当然是药方,秘术也不是不可,或者是……也罢,该来的始终会来,我也不着急得到,到了南京一切自见分晓。” …… …… 张延龄快要到南京。 京师中。 最近几天,京师的地动停了。 朝议重新恢复在奉天殿举行,偶尔也会到文华殿,还开了一次经筵。 皇帝和众大臣都搬回到有瓦遮头的地方睡,似乎之前地震的阴霾已经过去,李广也好似是成功化解了又一次的危机。 朝中一切秩序恢复,众大臣和睦相处,又恢复了一年以前那平静自在有条不紊的生活,因为张延龄产生的一些错乱,在张延龄被打发去南京之后,也终于回归正轨…… 只有张鹤龄的心情,很是糟糕。 “他娘的,这银子是越花越少,越是缺银子的时候越觉得银子的重要性,要不本侯再去找李广谈谈?” 之前张鹤龄不同意李广的条件,原因在于当时地震刚结束,他以为李广完了。 谁知人家李广最近过得很滋润,好似一点都没受这件事影响,反而是自己错过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等他后悔起来,什么原则都可以抛诸脑后。 他想打听到弟弟南下的消息,却被告知张延龄还不可能这么快到任所,可能半年甚至是几年都见不到弟弟。 他自己掐算了一下,自己的钱以目前的速度花,估计不出半年,又要举债过日子。 不过随之“好消息”也来了,就是朱祐樘传召他入宫用午膳,大概是皇帝想过点正常的家庭生活,想把张鹤龄叫到宫里。 张鹤龄在出发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总的就是两个字…… 要钱! 不给钱,我就跟你闹到底。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又到洗牌时 张鹤龄满心当着去宫里讨要盐引。 却是进了宫,直接被叫到坤宁宫的饭桌前,连跟朱祐樘单独叙话的机会都没有。 “鹤龄你来了?坐下来用膳吧。” 朱祐樘很客气,妻子在旁,他永远都是好好先生的形象。 张皇后笑道:“鹤龄,这两日跟陛下商议,想让你去户部,接替延龄的差事,或可对你有一番历练。” 张鹤龄本还在琢磨怎么开口要盐引呢,闻言瞬间瞪起眼来。 好像突然就不用为盐引发愁了,若真是接替了弟弟做户部侍郎的差事,那户部岂不是我随意支配?想给自己发多少盐引发多少盐引?别人支兑盐引的时候,岂不是可以敲诈勒索他们? 这是要翻身当主人! “臣自当尽心竭力。”张鹤龄挺直腰杆,表现出要精忠报国的样子。 朱祐樘道:“坐下来说,你也别掉以轻心,户部的差事可是很辛苦的,朕在今日朝会后也单独找过户部的周部堂,让他好好教你,你有不懂的地方请教他便是了。” “好,好。” 张鹤龄心中很兴奋,要不是顾着在宫里当着皇帝皇后的面,他现在都想搓搓手表现一下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 张皇后道:“陛下,周部堂……会尽心教鹤龄吗?” 朱祐樘想了想道:“周部堂到户部之后,户部打理井井有条,盐政方面的事他做得很好,朕都交待他,他应该不会懈怠的,只看鹤龄他是否好好学了。” 张鹤龄这会全然不提盐引的事。 他信誓旦旦道:“陛下放心,臣肯定能做好,臣又没比舍弟少条胳膊少条腿的,一点事定不会辜负你们!” 这话说出来,别说是朱祐樘,连张皇后都不太相信。 估摸着这小子是没安什么好心,却不知现在张鹤龄是掉到钱眼里。 可毕竟张鹤龄也拿出了当臣子的“觉悟”,夫妻俩也不能说什么,而后这场简单的家宴,张鹤龄不断起来给朱祐樘斟酒,却是被张皇后好一顿数落,一直在提醒少喝点少喝点,大概张皇后也知道自己丈夫的酒量不好。 …… …… 周经会尽心帮张鹤龄? 有心无力,说的就是他这种。 户部打理井井有条?那是因为有张延龄在!张延龄被调出京师,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又没别人补上,周经少了一个强大的帮手,最初他或许觉得张延龄存在的意义不大,在户部挂个职位,十天有九天半看不到人影,能有何帮助? 可当张延龄真的走了,一件件棘手的事情摆在面前,没个处理的人,周经就感觉到压力,这次也是周经主动跟皇帝提出,户部现在缺少能干的人相助,朱祐樘又不好收回之前成命,把张延龄户部侍郎的差事收了太对不起小舅子,干脆就让另外一个小舅子顶上。 周经本来还是满怀期待的,当他从皇帝那得知,只是让张鹤龄来帮忙,他是大失所望的。 他也知,这货来不给自己帮倒忙就不错。 但张鹤龄可是怀着满心期待和抱负,准备去户部“大有可为”,做一回“有志青年”。 张延龄是在抵达扬州之后,才得知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哥到户部的事。 在张延龄看来,皇帝这也有点胡闹的意思。 同为兄弟,做事路子是有点相似,但聪明人跟笨人做事的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 “建昌伯,您要到任南京的事,在南京官场都已经传开了,不过南京六部的人没有听闻要派人出来迎接您,因为您上任的乃是地方督抚,照理说是要受南京六部所节制的……” 陆坤给张延龄做“科普”。 你职权是挺大的,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问题是你官职不高啊! 南京随便拎出个南京尚书之类的,就能把你压住,你可别以为这江南你可以随便横行,或是觉得自己能说了算。 张延龄摸了摸胡渣道:“也是啊,我也没说是来当南京内阁首辅的吧?南京没内阁是吧?就算是内阁首辅,也不是宰相对吧?南京六部九卿官在我之上是吧?可问题是,他们也管不着我,我也不稀罕去管他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是吧?” 陆坤:“……” 你把问题都自问自答了,还要我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可别以为我跟南京那些大佬是一伙的。 我区区一个锦衣卫的总旗官,还是南京这旮旯的,跟你这个皇帝眼前的能人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张延龄道:“对了,邓指挥使不是说会在我之前到南京?他还没到吧?我这边可拿着他想要的人……对了,提前跟南京那边打个招呼,就说本人最近有喜,要新收美眷,让他们提前准备庆贺的事,送礼就不必了,投个贺帖就行。” 陆坤还是没听明白张延龄的话。 他好奇道:“建昌伯要纳妾?不知是哪家?” “还能哪家?当然是成国公家的,他提前都说好了把他妹妹和闺女一并给我当妾,怎么,我到了南京他还想赖账是怎么着?” 张延龄很“嚣张”。 人还没到南京,都还没拜山头呢,就想让强大的地头蛇成国公家里把小姐和她姑姑一并嫁过来当妾?就算你很跋扈,是不是也先搞清楚状况,先等自己在南京站稳脚跟之后再说这件事? “这种事,老朱家的人肯定觉得丢人,他们一定是想藏着掖着,我就是要大肆宣扬一下,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也让他们知道本爵乃是一个重承诺守信誉之人,说要纳他家俩女人,就一个不能少,进城我就要,还有成国公可是说好了要给我个大宅,正好我在南京还没落脚之地呢……” 陆坤一路上所见到的张延龄,虽然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但至少也是讲道理的。 为何马上要到南京了,张延龄就一改之前本色? 陆坤道:“建昌伯,有件事必须要提醒您,如今成国公人虽不在南京,但他家族在南京的影响力很大,尤其是老夫人……况且如今南京守备魏国公跟成国公家中也是世交……” 说到这里,陆坤发现张延龄的眼神不对劲。 好像在说,如果这些事还用你来提醒的话,我还有脸到南京来当官? “按照本爵的吩咐,把消息放出去就行,剩下的事你不用太过理会……放消息的事,你只负责往锦衣卫那边宣扬一下,剩下的还是看我自己吧,有时候这做事能力也要区分一下,不是说能把墨守成规的事做好,就算是有能力,要灵活变通才能得器重啊。” 张延龄的话,似又在提醒陆坤。 想不想有发展? 光是靠你所谓的“守规矩会来事”,完全行不通,如果按照朝廷的规矩来,我张延龄到地方上也只能给那些大佬提鞋。 可我来江南就是为了自己当大佬的,所有人都要来给我提鞋。 你要是连这层觉悟都没有,还是趁早卸了护送的职务回去办你的差,咱就不是一路人。 …… …… 南京,成国公府。 成国夫人成胡氏正在见从京师回来的使者。 成国夫人是已故礼部尚书胡濙的女儿,如今年过六十,雍容华贵,刚经历过丧夫之痛,她也最想让儿子朱辅能早些回南京,把她丈夫的爵位和职位、地位等一并继承。 “为了得到一个建昌伯的支持,就要一次把府上的两位千金嫁过去,还是姑侄一起嫁,成何体统?” 成国夫人很生气。 张延龄的名声,她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只知道这是张氏外戚家不成器的儿子,光靠着姐姐皇后的地位,在朝中无恶不作,在京师更是无法无天。 现在居然以外戚身份,在未通过科举的情况下,就能直接位居北户部侍郎这样的官爵,更是被当作封疆大吏发到江南来,更是让她觉得这种人很不是东西。 来人很无奈:“老夫人或是有所不知,这位建昌伯的影响力……尤其是对陛下的影响力,太大了,只要他一句话,陛下都能在金口玉言已定的情况下,把成命收回……小公爷也是没办法,只能是屈从了……” 成国夫人道:“就没找英国公吗?” “没用啊,英国公在朝中是能跟部堂、阁老联络上,但说话也不顶事……是不及这位建昌伯顶事。” 听到这里,成国夫人似乎才明白,为何儿子会这般“胡闹”,要一次把妹妹和女儿一起嫁给张延龄当妾。 成国夫人语气坚定道:“事情就先拖着,没有老身的吩咐,谁都不允许跟建昌伯见面,就算是他亲自来上门提亲,也给赶出去,我儿子定的事,又没有一纸婚约,老身当不知……” 来人道:“老夫人,这不行啊,若是建昌伯上奏一封,或许小公爷又要到延绥去戍边。” “混账,那张家的外戚,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成国夫人彻底怒了。 “没办法,已经吃过一次亏,老夫人就别阻拦了,这是小公爷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也知这样会让老夫人您不同意,所以才特地让小的回来跟您说。” 朱辅已经吃了教训,懂得了吃一堑长一智,可南京这边觉得,我们就是最强大的地头蛇,为何要给所谓的“强龙”低头? 可关键是,你地头蛇的首脑,还被“真龙”给拿住呢。 逼着你就范,你有什么办法? “另外,还有南京守备次序的问题,还指着建昌伯给定下来,这件事恐怕连魏国公那边也都等着,以后小公爷来到南京,也不想被人压着……” 成国夫人虽然生气,但听到这里,已经基本明白张延龄的影响力有多大。 既然还想利用张延龄的影响力来为自家人做事,言而无信这种事最好就别干,否则张延龄报复起来,吃亏的是她远在京城的儿子。 反正一个庶出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加上一个孙女,她还牺牲得起。 成国夫人道:“那就把这件事跟两个丫头说了,再给置办一下嫁妆。” 来人道:“嫁妆是一所大宅。” 成国夫人也很无语。 这是要有多卑微,才能在卖女儿的时候还要倒贴钱? “两个丫头性子都挺倔,怕是不容易啊。”成国夫人很清楚自家女人的性格,武将之家出来的,就算不是自幼练武长大,也绝对不是那种事事唯命是从的小家碧玉。 在这种武勋世家出来的女人,就算不是母张飞,也是半个花木兰。 …… …… 本来成国公府这边还想把事压一压,不想让同时嫁二女的事,影响了自家名声。 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再加上这件事很离奇,南京守备成国公家居然要纡尊降贵同时把姑侄嫁给一个外戚当小妾……还陪嫁个大宅子…… 市井升斗小民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瞬间就把南京城的舆论点燃。 张延龄人在扬州停留两三日,要查阅有关黄河改道后工部修河堤、疏浚河道的账目,却在这两三天之间里,他就在人未到场的情况下,成为南京舆论漩涡中的关键人物。 一连两日,都有南京地方上的官绅和武将,或是亲自,或是派人,过江到扬州这边来拜访张延龄。 主要是张延龄的官职太大,就算都知道南京六部职位在他之上,架不住张延龄职权太高,大部分的职权都可以直接跳过南京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就算本来还能被南京六部节制的职权,也因张延龄那处处跋扈不受管制的性格,也会被张延龄选择性跳过直接上报朝廷。 南京六部官场中人,更像是深耕南京的地头蛇。 至于张延龄,则就是钦差大臣,代表的是皇帝。 “老爷人还没到南京,不过江南的商贾早就闻风而动,若是您肯收礼的话,收个十万两以上的见面礼,不在话下。” 徐夫人负责商界这边的联络。 当她把数字说出来后,张延龄还是挺失望的。 “才十万两?”张延龄明显看不上眼。 徐夫人道:“或是这点银子,老爷看不上,但这江南之地可是非常繁华,而且女子钟灵毓秀,老爷若是喜欢美色的话,这十万两银子足以买回一千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侍奉在旁,老爷是否动心了呢?” 张延龄一拍大腿:“夫人可算提醒我了,让他们别送钱了,那太俗套,就送女人,一家送一个就行,正好我身边缺暖床的。谁送来的合我心意,我就用谁当江南商会的当家人。” 第三百三十章 老张家的政治资本 “那妾身,是否要退位让贤呢?” 徐夫人也自嘲一般打趣起来。 张延龄道:“江南的生意,也不能全都归徽商吧?就算夫人真要把徽商的生意交出去,按我的理论,那也应该是退位让美,而不是贤……跑题了,夫人你家乡徽州那边的商贾,最近就没什么动作?” 徐夫人也只是在跟张延龄开玩笑,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人取代的。 之前她很担心京师的苏家会成为她在张延龄身边功成名就的阻碍,最后发现,苏家这样不懂政治规矩的家族,要没落起来也不过是朝夕之事。 “徽州的商贾,现在都想经营九边的盐政生意,暂时还无心江南。” 一个盐,足以吸引天下所有经商者的注意。 之前大明改开中为折色法,其实也是因为边地的很多盐政事务无法被朝廷掌控,再加上国库空虚,叶淇的改革也不能完全否认。 徐夫人又望着张延龄:“明年边地的商屯,是否还会继续?现在各地商贾也都怕朝廷的政策一年一变。” 张延龄笑道:“粮食换盐引,看起来不错,但施行起来问题也多,太仓今年已经受了几次考验,如果还想让户部的那位周尚书过几年安生日子,还是先把盐税的问题给理清楚,呵呵,现在盐政暂时不归我管,明年或许不变,后年……看我先回不回京师吧。” …… …… 户部对于来年盐政的问题,也的确是一头雾水。 看起来继续施行折色法,皇帝已不高兴,但之前涉及到盐政方面的改革,都是张延龄在把控,能让商贾不闹情绪,专心跟着朝廷的政策走,也只有张延龄有那本事。 谁让张延龄把商贾拿捏得死死的,而周经就做不到呢? 张延龄离开京师之后,商贾那边的意见反馈更多一些,周经想重新施行粮开中,可在了解过当初叶淇变折色法的初衷以及艰苦条件之后,又觉得大明的盐政制度不能随便改变。 就在此时,张鹤龄作为“候补户部右侍郎”,进入到户部以及大众视野。 “老周啊,咱有话直说行不行?你到底能匀出多少盐引给我?哪怕不能直接给的,转换成来年给也行,反正也年底了……可不是给我的,而是我弟弟需要啊,那个弟弟在江南用度很大,托我给你带个信……” 张鹤龄在发现自己进户部,被人冷落之后,特地亲自拜访周经。 想通过自己身为寿宁侯,兼现任户部右侍郎亲哥哥的身份,向周经讨个人情,把盐引搞到手。 周经也是为难:“寿宁侯,你可要弄清楚,这盐引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每年的预定票引数量都是一定的,明年陛下也没说要增加……就算要增加那也要过朝堂,真的增加出来也要看朝廷在九边用度的分配……太仓也需要银子来填充……” 周经说得很仔细。 张鹤龄听得是一愣一愣。 “我靠,本侯那弟弟说自己在户部搞不到盐引,难道是真的?”张鹤龄到最后好像听明白。 这盐引不是当官的想要就有的,哪怕自己负责印盐引,也需要被朝廷制度所制约。 这就跟印钱的不能把钱往自己家搬是一个道理。 周经无奈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各处的用度,规矩都是制定好的,连本部也无权更变,都是要朝廷推定,并请示陛下恩准的。” 张鹤龄道:“可外面还散着那么多的旧盐引,你们就不给兑换了?给我一些额度,让本侯拿了那些商贾的旧引,换成新引,再从盐场把盐兑出来,这总没问题了吧?” 周经摇头道:“新引旧引的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本来账目都在建昌伯手里掌控,他对此知根知底,至于如何兑换能保证大明的盐政不崩溃……还是要问问建昌伯,他的意见更为中肯,也容易为陛下所接受。” 听到这里,张鹤龄瞪大眼。 “老周啊,你不是想告诉本侯,让本侯去请示远在江南的弟弟,问问他是不是放权给我?” 张鹤龄觉得这件事很扯淡。 但更扯淡的是,周经点点头居然认可了张鹤龄的说法。 张鹤龄当即骂娘:“龟儿子的狗屁规矩,老子要盐引,跟那糊涂蛋的弟弟要,他死活都不给,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事事都听他的?老子现在帮人兑换个盐引都不行,那还进户部干嘛?他是你爹吗?他又不姓周的!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张鹤龄有点语无伦次,但大概的意思,周经算是听明白了。 这货发火了。 气急败坏之下,居然当着他这个户部尚书的面骂人?连他周经都骂? 周经耐着性子解释:“盐务之事,本就是陛下派遣建昌伯在户部行变,事由建昌伯直报陛下,有时甚至不走奏本、廷议,至于利害得失方面……” “放屁,要真是这样,他家里的盐引能堆满库房!”张鹤龄不相信。 周经无奈道:“寿宁侯不相信本部的话,那也没辙,但寿宁侯不妨想想,过去一年大明各地盐场丰收,还不是承蒙建昌伯的改革卓有成效?光是一个滩晒法,就更变了华夏盐田上千年来灶煎官盐的传统……这份魄力也非常人可比。” 张鹤龄道:“那意思是说,以后大明盐务都由他做主?” 周经笑了笑。 这种定性的事,他不好做论断,也就打个哈哈不做回答。 “可老子进户部,乃是陛下钦点……”张鹤龄仍旧不忿。 周经道:“本是户部需要朝廷派遣有能之人前来相助,若寿宁侯前来只是为获得私利,那还不如不来。” 张鹤龄怒从心起,有点想跟周经掐架的意思。 但那边马上有户部的随官进来,告诉周经有事,周经急忙离开。 至于张鹤龄没动手,也是琢磨了一下,这户部是周经的地盘,他动手的话一准是要吃大亏。 …… …… 皇宫,乾清宫。 张鹤龄从户部出来,又气急败坏入宫找姐姐张皇后,见面就拿脑袋往墙上撞,然后拿出一种生无可恋的小眼神往姐姐身上瞄。 “姐姐啊,我辛辛苦苦为的是什么?就为了几张盐引。可姐夫不给也就罢了,我进户部,还被户部尚书周经那王八蛋给戏耍,告诉我要盐引的话就去找老二要!可老二都去了江南,这不是诚心耍我们吗?” “我不知道姐姐你是什么脾气,这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忍,今天要是没个说法,我死给你看!” 张鹤龄的情绪,听起来是很崩溃的。 张皇后则只是坐在那喝茶,对于弟弟前来打搅了她教女儿认字这件事,她很不高兴。 小公主是很小,但很聪慧,话都还说不利索,却能把字认出很多来,让张皇后很高兴,也有当母亲的成就感。 “姐姐,你听到我说话没?咱张家不是要落到被人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地步吧?” 张鹤龄就是想把这把火往张皇后身上引。 张皇后没好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跟陛下说,让你进户部,你的能耐跟你弟弟相差十万八千里,让你留在都督府都是看在你是本宫弟弟的份上,若是没有外戚这层身份,你恐怕到街上要饭,都要不来一顿热乎饭。” 张鹤龄:“……” 眼前的张皇后,说话的刁钻,简直是要跟他张鹤龄媲美。 张鹤龄也觉得不认识这个姐姐,这还是那个曾经对他无比宠溺,他想什么就可以来要,还一准赐给他任何东西的姐姐? 可惜他没看清楚形势,在老张家两个儿子有了对比之后,老张家上下都开始把重心转移到了张延龄身上,而张鹤龄已经属于那种娘不亲姐不爱的那种可有可无的货色。 “如果你觉得延龄去江南是好事,本宫可以跟陛下说,让你跟着一起去,大不了给你弟弟打下手。” 张皇后言语中,还是在敲打这个弟弟。 张鹤龄终于从墙边走回来,一脸愤恨道:“他去江南,可是逍遥快活着呢,我去了,他会待见我?” 张皇后道:“本宫跟陛下探讨过这个问题,陛下说,延龄去江南非常凶险,那边都是一群久居江南的权贵,而且延龄他还曾开罪过一些人,他们定会使绊,若是他在江南遇到什么事,也需要有帮手……可说是步履维艰。” 张鹤龄一脸气愤,他也是感觉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拿来跟弟弟相比。 以前自己才是张家最被器重的男丁,可现在不是了。 “你想要盐引,陛下可以赐给你,但也要不坏了大明的盐政,这大明盐政可是你弟弟辛苦才整平的,所有人都看着,你在别的方面捣乱没人管,可在盐政上……你就是要听你弟弟的,他说给你,没问题,那就给。” “若是他不给,就算你非要,连本宫和母亲也不会帮你!” 张皇后其实想对弟弟说的是。 这大明盐政,可是我老张家政治资本,正是因为张延龄把盐政事务掌控在手,朝中人才开始认识到老张家原来也可以为大明做事,也可以在朝中立足。 这一块好像已经被刻上了老张家的名字,以后就归张家人所管控,连户部尚书都没法插手。 你不去别的方面闹,就非要在盐政上闹,这就是要把你弟弟苦心经营回来的政治资本给败出去!就算你也是外戚,我这个当皇后的也不会容许你这么做。 “这样吧,你拿本宫的谕,去一趟你弟弟家里,从他府上支一万两银子出来。”张皇后突然道。 张鹤龄一听,脸上的愤怒平息了些许:“姐,一万两?” “是你弟弟走之前,单独说的,要是你非要在京师闹事,就拿一万两银子给你,作为兄弟也不当借,就当是白送给你,可若是你还不知足,还要闹,或是想要更多,那就没有了!”张皇后叹道,“本来这件事想晚一些再说,毕竟延龄此去江南还不到一个月,他还会在江南停留很久,你可记得只有这一万两,没更多了!” 张鹤龄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抠门的弟弟在临走之前,还给他留了一万两。 而且好像很清楚他会到张皇后这里闹事,故意把事告诉张皇后,让张皇后转交给他。 “姐,我可是为了帮老二,没收李广要给的十二万盐引呢,那可价值五十万两银子,他才给一万两……打发叫花子?” 张鹤龄自然要在心中拨弄一下小算盘。 然后发现自己亏大了。 张皇后冷笑道:“你要是真敢收李广的盐引,以后张家就没你这子孙,你是想彻底被赶出张家的族谱吗?” 又来之前那套,既是在警告和吓唬张鹤龄,也是告诉他,张家的事务也不是你张鹤龄随便能乱来的。 以前你们兄弟俩一个德行,没什么好牺牲的。 现在若是你非要不争气,那老张家为了脸面,还是把你牺牲了,保全另一个。 “行吧,一万两……也能对付对付,两万两行不行?”张鹤龄突然要跟姐姐讨价还价。 在发现张皇后面色不善之后,张鹤龄心中憋屈,也不敢去争了,好像生怕自己被赶出家门。 要是失去张家外戚的身份,那他张鹤龄可就要彻底倒霉了。 …… …… 当晚。 晚饭时,张皇后把白天张鹤龄入宫的事,详细跟丈夫说了。 朱祐樘道:“延龄此举也算是很好,若是开了先河,要给鹤龄盐引的话,那些皇亲国戚都会来要盐引,朕不知该如何应付。” 张皇后放下饭碗,白了丈夫一眼道:“那陛下给李广十二万引盐引的时候,怎没顾虑这么多?” 朱祐樘本来还想表现出治国的远见,以及对张延龄的支持。 谁知妻子一扭脸就对自己发难。 “皇后啊,有些事……朕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李广……李天师他对朕帮助也很多的,就好像他给炼丹……” 朱祐樘发现在涉及到房帏之事,尤其是涉及到跟妻子那点关系时,就开始很局促了。 “哼!” 张皇后也耍起性子,直接撂下碗筷不吃了。 朱祐樘本来还端着碗,眼下他也只能赶紧把内侍都屏退,自己进去好好哄自己的妻子。 当皇帝当到他这份上,也难。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赌未必赢 张延龄人在扬州。 但现在他可说是整个南京城内最受瞩目的人物,但凡是跟政治挂点边的人,都在琢磨他几时到南京,以至于开始盘算张延龄到南京之后该做如何的政治筹谋,多数都是跟他有仇的,所谓的仇,大概就是政治上有利益冲突。 但凡是有点消息渠道的,都会知道张延龄不按规矩办事,也知道他深得皇帝信任,也都知道地头蛇不是每次都能压得住强龙的。 可谁又说张延龄是强龙? 南京城里的人,都把自己当龙,把张延龄当蚯蚓呢。 就在张延龄一心扑在“工作”上,甚至有点废寝忘食,简直是要把大明的朝务当成是自己毕生所奋斗之功业时,一个不速之客从南京那边过来。 是南京协同守备,怀柔伯施鉴。 施鉴到扬州可说是没有任何风声,在张延龄入夜后,到了当地商贾为他准备的“豪宅”,预备看上一场南戏的表演,再跟带来的女眷好好快活一番时……施鉴就这么不请自来,跑到府宅之外求见。 “老爷或可不见,协同守备……与老爷应该是不对付吧。” 徐夫人的意见很直接。 你都已经跟成国公朱辅那边联姻了,既然朱辅和徐俌是一伙的,跟施鉴又是对立的,那现在施鉴就是你的政敌,政敌之间哪有这么见面的道理? 张延龄叹口气道:“不对付吗?我好像跟谁都不对付!我跟成国公或是魏国公,就算是朋友?他们已经卖过我一次,怎知不会有第二次?” 徐夫人瞬间就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 以为张延龄已经选择了朱辅那边的阵营,可谁让张延龄是“强龙”呢? 哪有强龙去站地头蛇队伍的道理? 作为一个强龙,当然到了地方是为了先把水搅浑,把该闹的事闹一遍,难道我张某人只是在京城有能耐,连皇帝和朝中那些大臣我都能闹,到了你们南京我就要克己复礼当个政治小白?任由你们耍弄? “请他进来,对了,把戏台什么的先撤了,免得被人说我在江南不务正业。”张延龄也就是在徐夫人面前总说自己忙。 但其实他真的忙吗? 有本事的人,其实也忙不起来,谁让大部分的事早就在张延龄掌控中,他到扬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呢? …… …… 施鉴的到来,显得风尘仆仆。 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看上去也不像是久经战阵的那种膀大腰圆的武夫,一看就是搞政治的能手。 “哎呀,阁下就是怀柔伯?好像南京协同守备,是不能离开南京的吧?请恕鄙人孤陋寡闻,对此不是很清楚,要不怀柔伯跟我科普一下?其实这所谓的科普的意思,就是解释解释……怀柔伯怎这表情呢?” 张延龄上来也不见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一个南京协同守备,在没有遇到任何战事的情况下,这就擅离职守到江北来,被我告上朝廷,信不信治你的罪? 施鉴轻叹道:“建昌伯,你应该清楚老朽前来的目的,有些话也不必兜圈子,就是为了南京守备衙门中论资排辈之事。” 张延龄呵呵一笑,指了指一边的椅子。 就在施鉴以为张延龄是要让自己去坐时,却见进来个下人模样的人,居然把那把椅子给搬走了。 “你……” 施鉴还没见过这种待客之道的,我上门来,你就这么撤我的椅子?意思是不欢迎我? “不好意思,我在后院准备一场戏,正要开锣呢,谁知椅子不够用,刚才我过来就是为让人搬椅子的,要不怀柔伯与我一同前去看戏?”张延龄的话,显得很飘忽,这思路也不是施鉴这种搞政治的小老头所能理解的。 或许是京师的那些大佬们,对张延龄天马行空的说话做事风格已有了解,但南京这旮旯的人还真需要时间去摸索。 “不必了,老朽今日便会离开南京。” 施鉴当然没有看戏的心思,他现在只想着跟张延龄做政治上的沟通,最好是能把事谈成了,然后马上回南京。 他也怕被人状告,说自己擅离职守。 尤其现在他在南京守备衙门中,其实以资历来说,比徐俌更高,等于说他是以协同守备的职位,在做守备的差事,这也是南京守备的内部纠纷,这涉及到南京最高军权的问题,也涉及到了地方的安稳,连皇帝都不得不在意,需要厘定次序。 “那就站着说吧。”张延龄倒也爽快。 施鉴道:“建昌伯,你看你我都是伯爵,在朝中也是有各种外力的胁迫,在这种时候,更应该理解彼此的境遇才是。” “啊?”张延龄惊呼了一声,好像是对施鉴的话非常震惊。 施鉴太不适应这种说话的节奏,根本不是与文官或者武将在对话,说眼前是个市井泼皮,反而是更像一些。 可要这真只是个市井泼皮的话,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皇帝会派他到江南来主持大局? “建昌伯没听明白吗?”施鉴其实已经不耐烦了。 张延龄惊叹摇头道:“我是觉得怀柔伯说话非常有趣,你上来就跟我说,咱二人同是大明的伯爵,意思是说,你是怀柔伯,我是建昌伯,所以有事情我都应该帮你,所以不讲利益,只讲是不是伯爵?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施鉴黑着脸道:“老朽也听闻,在京师中,成国公世子曾拜访过建昌伯,好像也谈过一些事。” “你消息倒很灵通。” 张延龄没有正面回答。 但施鉴作为南京地方,现在军职最高的人物,相当于整个江南的军政都为他所掌控,他是不愿意交权的。 如果连朱辅拜访张延龄,跟张艳玲发谈定利益交换都不知道,他也早就不用在南京混了。 “建昌伯,请恕老朽说一句不好听的,成果公跟魏国公资历颇深,即便他们有意要招揽于你,也绝对只是加以利用……”施鉴准备拿出跟一般人谈政治的口吻,如果动之以情不管用,那就要晓之以理。 告诉你。 别以为徐俌和朱辅二人会抬举你,人家就是利用完你,把你弃如敝履。 张延龄笑道:“多谢怀柔伯提醒,但这世上之事……很难说啊,但凡我所见过之人,没有不想利用我的,呵呵……” 说着他还打量着施鉴,也是在告诉施鉴。 别说那些没用的,就好像你例外一样,咱都是官场中人,有些事不用闹那么玄乎,说点直白的比什么都管用。 “建昌伯,你可是身负皇恩的。” 扯闲篇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起作用,干脆就来点威胁的? 张延龄都听不下去了,一招手,随即刚才把椅子搬出去的南来色又进来,南来色道:“爷,您有吩咐?” “去告诉后院的戏班,今晚的戏可以先开场了,本爵一会就到。” 张延龄的话看似是对南来色说的,其实也等于是在告诉施鉴,不好意思,我要去看戏了,所以请您识相一点,要不现在就走? 这也算是下逐客令的最婉转,却又非常无礼的方式。 施鉴道:“所以建昌伯,只是要与成国公府上联姻,便要将大明百年来所定下的规矩,一并抛诸脑后?” 把小事夸大。 说得张延龄好像又成了祸国殃民之徒,但张延龄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早就清楚了,不用施鉴来说。 张延龄突然凑过去道:“怀柔伯啊,可能你不太了解我,我跟你解释一下,我呢,乃是外戚,我不认什么死理,我只认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我是不做的,要么你准备厚礼来贿赂我,比如说像成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一样,把妹妹和女儿一并嫁给我,再给我丰厚的陪嫁,或许我还可以考虑,咱俩一伙,跟他们为敌。” 施鉴这辈子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官场上的利益输送,说得这么文艺。 他很想说,你是在跟我闹呢?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的话,上报给朝廷,告诉陛下,你趁火打劫? 张延龄见施鉴的表情,便也大概明白这老夫子心中所想,笑了笑道:“如果不送礼,只是在我这说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抱歉,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在朝堂上最经常听到的一句,就是建昌伯你不懂规矩……我要是懂规矩我早应科举考进士当翰林未来当阁老去了,还用混到今天这地步?” “送客!” 最后张延龄好像是彻底翻脸了。 文艺法的逐客令,你故意在这装听不懂,那我就只能把送客二字说在明面上。 施鉴轻叹一声,也不怒,就这么转身而去。 …… …… “爷,这谁啊?怎么这两天来拜访的人这么多,也没见此人啊。” 南来色在门口听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到底是谁。 张延龄道:“你耳朵聋了?” “没聋啊,好像是……怀柔伯是吧?啥来头?”南来色属于那种有点小聪明,但平时不爱学习,更不懂得去了解和做提前准备。 张延龄没好气道:“这么说吧,如果我把你按在江南当个百户,你就是奋斗一辈子,你都没资格见他一面的暗中……” 南来色惊讶道:“那是来头挺大啊,要不小的去巴结巴结他?” “滚!” 跟张延龄久了,南来色也学会了另类的油嘴滑舌。 大概是觉得张延龄在插科打诨这种事上,也从不会拿小人开刀。 胆子也大了,说话更没谱。 …… …… 张延龄回到内院。 却是有几分礼物摆在桌上,都是扬州地方商贾送来的。 “老爷,打开看看吧,不定有老爷喜欢的。”这些礼物一看就是先前徐夫人趁着他去见施鉴,亲自去接,再给送过来的。 张延龄一摆手道:“田宅、金银什么的,没兴趣。” 张延龄的确是意兴阑珊。 从来到大明,他手上就一直有权力,还有皇帝的格外照顾,要说两世为人,钱财这东西好像还真没有被他真正重视过。 可想到前一世,最后恰恰也是栽在了钱财上,这就很头疼。 难道这辈子,我张延龄还能因为钱财而遭受灭顶之灾? 明明我是因为姐夫和大外甥不争气,不能生儿子才倒霉的,要是这俩货争气一点,何至于如此? “老爷不看,回头再看也一样。”徐夫人见张延龄兴趣不大,跟过去时大相径庭,不由问道,“莫不是那位怀柔伯,开罪了老爷?” “他没开罪我,被我讽刺一顿,暂时离开了。” “暂时离开?” 徐夫人琢磨了一下这话语中的意味。 张延龄道:“我赌他今晚不会离开扬州,我还赌明日能见到他。”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老爷赌什么?这赌注,妾身接了。” “如果我输了,这些礼物就送夫人你了。”张延龄随手一摆,“但若是夫人你输了呢?” 徐夫人笑道:“妾身不会输,因为妾身进来之前还打听到,这位怀柔伯早就把船只什么备好了,还跟水司那边打了招呼,说是今晚一定回南京……且他上面还有南京守备魏国公压着,他不敢留在扬州。” 好戏开场。 张延龄还在跟徐夫人谈打赌的事。 张延龄摊摊手道:“夫人就是一定不会输?” 徐夫人道:“若妾身输了,怀柔伯今晚真留在扬州,并且明日再来拜访,就由妾身去应付他。” 张延龄目光看着戏台,举起右手大拇指:“就这么说定了!” …… …… 翌日一早。 张延龄睡得还朦朦胧胧,却是徐夫人带着两名张延龄之前不曾见过的婢女,进到房间里来。 “夫人几时走的?都没留意。” 张延龄打个哈欠,起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正要擦脸。 徐夫人笑道:“渡头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怀柔伯昨夜见过老爷后,连夜回南京去了。” “昨晚的礼物归你了。” 张延龄倒也爽快。 徐夫人不解道:“老爷早就料定会输?” 张延龄道:“打赌的事,有赢就有输,岂能总立于不败之地?这个怀柔伯连夜走了,正说明他没耐心,他走他的,难道我到了南京他就可以俯首帖耳什么都听我的?早晚还会再打交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日不如一日 奉天殿。 昨夜的一场雪,让京师的温度进一步降低,大臣到奉天殿时都用冬装裹得很严实。 此时也区分出官员中的三六九等,到奉天殿时,有钱有势的自然是以貂绒的大衣裹着里面的官服,连官服周围都趁着貂绒的领子。 至于普通的,再或是非要装普通的,那就只能是普通厚重的棉衣,如果连棉衣都穿不起的话……那干脆还是别当官了,至少大明朝的官员在薪俸方面还是很保证的,就算弘治帝推崇廉政,也没人真的会装得穷酸兮兮的,跟谁为难也别跟自己为难。 朱祐樘当天起了晚了一些。 众大臣在奉天殿内商讨各自的议题很久,都没得传报说皇帝要来。 最后还是徐溥忍不住,走过去问询立在一边瑟瑟发抖的萧敬:“萧公公,为何今日陛下迟了这许久?可有派人进內苑催请过?” 当大臣的,最怕的就是皇帝怠慢于政务,比如说朱祐樘的老爹朱见深,就不怎么喜欢上朝。 在朝务事务方面,朱祐樘一向可说是大明皇帝的表率,勤勉克己,可惜这人总有懈怠之时。 萧敬摇摇头,继续在抖着。 徐溥看着萧敬那模样,都忍不住替其可怜,但也不解于,这萧敬到底为何能冷成这程度? …… 终于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由李荣带来了皇帝的最新消息。 “诸位,陛下躬体抱恙,怕是要迟一点才能来,诸位先请等候吧。”李荣言语中也多有无奈。 礼部尚书徐琼走过去道:“烦请劝诫陛下,让陛下多保重龙体。” 李荣苦笑了一下,现在这大冷天,说这些有意义?谁不知道保重身体?如果是那种夜夜笙歌的皇帝,你这话就很无礼知道不?但朱祐樘……谁都知道他很虚,这样虚的人不保重跟保重还有什么区别?总归到了季节交替时总会生病的那种就是他了。 但换一种想法,皇帝都已经病了,却没有请病假,却只是说迟一些来,这说明皇帝还是非常敬业的。 既然皇帝都如此敬业,当大臣的岂有道理懈怠? …… 又是漫长的等待,终于在临近中午时,朱祐樘终于姗姗来迟。 如果说朱祐樘面色红润,都会觉得皇帝是在装病,借故晚上朝。 可当众大臣看到朱祐樘走路那奇怪的姿势,以及在朝议开始时,皇帝那沙哑的声音……谁都不怀疑皇帝这是抱恙在身。 “诸位卿家,朕实在不是有意拖延,实在是……咳咳。” 说到这里,还剧烈咳嗽起来。 李荣急忙道:“若是有何事要商议,挑要紧的说。” 众大臣也都识相,即便都等到这会,傻站这么久,也没说抱怨什么,作为臣子的还是要有作为臣子的觉悟,要表现出对皇帝的体贴。 “陛下,臣有重大之事要上奏。” 就在众大臣可怜皇帝,希望皇帝能早些回去休息时,本来不起眼的位置,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当有人出来时,所有大臣所想到的,都是那个过去一年在朝堂上惹出不少事端的张延龄,或者是张鹤龄,但这次……居然是周彧? 众大臣在朝堂上近乎等了一上午,好像谁都没留意周彧是几时来的。 朱祐樘抬头看着周彧道:“长宁伯,你有重大之事,尽管报上来。” 很多大臣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皇帝少了张延龄这个传话筒,准备找个替代之人,之前寻摸让张鹤龄来干这差事,结果张鹤龄表现不尽如人意,还有点拉胯,现在就让周彧来充当张延龄在朝堂上的角色? 周彧显得很急切道:“臣查出,京师中有不法的商贩,试图做盐引的买卖,却并不从官府中拿盐引,而只是从市面上收购旧盐引,并从户部兑换成新引,并以此牟利。” 盐政? 盐引? 当周彧把事说出来,很多人也意识到,现在张延龄不在京师,或许皇帝真的可能是想拿盐政的事开刀? 本来张延龄在京城,很多事不好说,眼下似乎没这层顾虑了。 再看张鹤龄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很多人更加深了这种想法,估摸着,大概是皇帝要清算张家势力,准备把盐务方面的事给收归朝廷,再支配给更多的人,免得被张家兄弟一家独大。 朱祐樘摆摆手道:“有奏本吗?” 李荣回道:“有工部上奏的奏疏,已过了阁部……” “工部居然也牵扯进盐引的事,难道是过去几年,朕在工部用度太大,以及要查工部的账目,有人便想先下手为强?” 皇帝的话,让人听了很费解。 这算什么意思? 皇帝不相信自己的大臣就算了,这是觉得工部没有存在的必要? 李荣看着在场大臣那费解的目光,还有人在私下里议论,不由解释道:“陛下有旨,朝中勋贵中,涉及到有处理政务能力的,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逐步放到六部中叙用,而长宁伯刚被调到工部……以观政……” 跟张延龄上来就当户部右侍郎不同,周彧到工部只是走个过场,更好像是去学习的。 或许是皇帝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再加上周太皇太后一直在跟他说,周家子孙多有能力,要多给机会云云。 说好听点,朱祐樘是个孝子,在这种问题上并没有含糊,说难听点……朱祐樘就是没主见,身边人说这样可以,他也觉得这样可以,想尽量把一碗水端平,却不知把一碗水端平就是最大的不平。 周彧到了工部,切中的重点却是跟张鹤龄一样。 朝盐引下手。 没办法。 朝中这些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想着怎么发财,而不通过朝廷正规流程,就可以发大财的方法,好像就是把朝廷的盐引往自己家搬,反正皇帝之前就有赏赐盐引的先例。 周彧道:“陛下,那些不法之人,简直是把大明当成是自家的库房,想拿多少就拿打错少,臣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请陛下一定要严查到底。” 看似是在说政务,但其实就是在针对张鹤龄。 周彧比张家兄弟可说是年老很多的,以他这年岁,应该是年老成精的,正因为他自以为成了精,还以为皇帝器重他,是想用他来挟制张家兄弟,所以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拿张家兄弟开刀。 朱祐樘则对此并不留心,正如之前不少人对盐政改革的攻击一样,皇帝只想看到成绩,不想去论成绩之外的得失,也正如叶淇在任时,皇帝对他也同样信任,是一个道理。 朱祐樘道:“盐政之事,全都交由户部在办理,其它衙门中人还是少过问,长宁伯你对于盐政所了解,更是知之甚少,朕不想听你的上报……奏疏批阅后,发还了便是。” …… …… 周彧上来就吃了瘪。 但他并不甘心,他觉得是自己进言的姿势不对,应该换个姿势再来。 但很多人用怪异的目光看过去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当稀有动物打量。 徐溥等人更是没参与到这件事的议论中来,他们很清楚皇帝对于盐政之事的态度,文官早就默认了这种制度的存在,也默认了张延龄对盐政的把控,现在也只有周彧这样的“门外汉”,才会拿这种事做文章。 本还想当突破口,现在看来…… 西瓜大的一个石头,在水里却溅不起丝毫的浪花。 只能说这潭水太混太深。 “没有旁的事,朕也累了。”朱祐樘面色很不好,看起来因为之前大声说几句话,令他的病情加重。 或许这时候,他应该守在病榻上,有人伺候着,什么事都不理会才对。 当皇帝的也该给自己休个假才是。 就在此时,徐溥突然走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陛下龙体抱恙,或是有他由。” 本来都已平静的水面,突然因为这无端起的一阵歪风,就有大浪淘沙的感觉。 朱祐樘问道:“是何缘由?” 徐溥道:“老臣不敢妄自揣度。” 你还不敢揣度?要不是你说,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不会去想什么“他由”,你不就是想说,这件事跟什么天机啥的有关系? 朱祐樘道:“但说无妨。” 徐溥这才看了一旁不明所以的萧敬一眼,道:“老臣觉得,或是宫内有瘟疫流行……也说不定。” 本都觉得他能说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谁知竟然把事归到瘟疫,而不是说跟天机、龙脉受损什么的有关。 你徐溥也太“谨慎”,这时候或许应该好好打击一下李广。 难道说内阁真的是想保住李广? 朱祐樘道:“此话因何说起?” 徐溥道:“或可令太医,在宫内查看,是否还有相似病状之人,或是萧公公已有此症状。” 萧敬突然就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局内人。 连萧敬自己都没琢磨清楚,我不过是因为寒冷打个摆,你也要把我往得了瘟疫上面推?那意思是我已经年老体迈,可以退休,把差事交给别人?这样你徐阁老才算是满意? 徐溥不说别人,单说萧敬,显然也是因为萧敬在很多事上,在跟内阁等文臣唱反调。 也是因为萧敬“愈陷愈深”,跟张延龄关系走近了,就容易被文臣杯葛。 但若是跟张延龄疏远……他会很倒霉。 朱祐樘只是将信将疑点点头道:“回头让太医院的人查查,朕累了,没事了吧?” 好端端的一场朝议,居然拖延了一个多时辰才开始,进行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只有周彧和徐溥出来奏事,说的还好像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突然之间发现……这朝议也是可有可无的。 “退朝吧。” 朱祐樘已经耐不住性子,直接起身,往大殿之外走。 萧敬本来要跟着上去。 但此时他被人说成是得了瘟疫,要是走上去的话,被人说是他传染了皇帝……他还怎么在皇宫里混。 正是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最后他还是等皇帝走了之后,低调从后面远远跟着,没与任何大臣走在一起。 …… …… 朝议已一种很诡异的方式结束。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这种无惊无险的朝议是最好的结果,只要不涉及到三六九的大朝,至于旁的什么都好说。 人少点,大家有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必要把自己搞那么累?我们不过是领一份俸禄,做点事的,只要别在临老的时候被人给弄下去,晚节不保,剩下的就是糊弄。 中庸之道。 内阁几人回到内阁之后,李东阳先是发表了疑惑:“徐阁老对陛下染恙之事,到底是如何看法?” 就连一向睿智的李东阳,都看不懂徐溥这步棋走的是什么。 看起来打的点很多,既可以说是在攻击李广,或是说张延龄那条“邪龙”,再或是无关痛痒说瘟疫,或者是在攻击萧敬……还有很多种解释,徐溥显然是早有筹谋,却在朝议之前未对任何人说及。 谢迁见李东阳情绪有几分激动,笑着道:“朝会之前,都谁不知陛下的病况如何,不过是因时而事吧。” 大概是说,这是随机应变。 想到什么说什么,别弄得好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我们内阁的人可不能自乱阵脚。 刘健脸色平和,没参与到议论。 徐溥则好像别有深意道:“陛下的躬体一日不如一日,是该提醒陛下要保重龙体,其实徐尚书说得没错。” “嗯?” 李东阳皱眉。 这明摆着是说,皇帝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是要考虑一下皇帝会英年早逝?考虑一下让太子出阁读书,好早日继承大统? 很多事都让人不解,李东阳没有那么多的歪心思,所以看不懂。 谢迁再次笑着插嘴道:“若说陛下以往,龙体也有恙,但不像这一年多来,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或是因为天机之事,有邪龙……未被镇压,再更或者,是有人在陛下平时所用的丹药中,下了猛药……” 内阁还是很识大体,知道应该对付李广,而不是张延龄的。 徐溥道:“可很多话,直说是不妥的,也只能借机上奏,老夫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盘散沙 徐溥没有跟李东阳解释自己的用意。 但在当天下午,徐溥从宫里出来之后,却单独找了刘健叙话。 因为从内阁的排序中,刘健的地位是在李东阳之上的,也就是说,徐溥退下之后,足智多谋的李东阳只能位居次辅,首辅大臣会是刘健、 “希贤,有些话我没有跟宾之直说,但对你……却不得不有所叮嘱。” 徐溥显得很严肃,好像所说的,是要关乎到大明国运的事情。 刘健拱拱手道:“还请徐老赐教。” 徐溥摆摆手道:“你我年岁相差不几,但始终比你先入阁,这阁部中事,一向最讲求的是次序排定,话说我在朝中,怕也没剩几年了。” 言下之意,好像是要商量接班人的问题。 徐溥的确是已经老了,年近七十,体弱多病,而且他还有眼疾,到了晚上很难看清楚东西,不是普通的老花,而是真的眼睛有问题。 这使得他连值夜都做不到。 刘健比他年轻五岁,但看上去,则要比他青健许多,就好像是老年人跟年轻人之间的区别。 “徐老年富力强,不该说这些的。”刘健不是不知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但他同样也知道,在内阁之中,很多时候都要倚重于李东阳,而不是他刘健。 徐溥笑了笑道:“你脾气很直,这点很好,不为朝中俗事所屈,但你对外戚的一些坚持,或是有些太过于直面了。” 刘健也没想到,徐溥会说出这番话,其实等于是在批评他。 你一个未来要做首辅的人,怎么能耐不住性子?非要跟外戚这针锋相对,做了并非你份内之事,这怎能让我放心把首辅的位置交给你? “外戚中,到底还是有能干的,即便张家次子再有所不是,他还是为朝廷做了事,深得陛下信任,并非普通朝臣可以将他扳倒的,且那也没有意义,你也看到了,即便他不在,朝中也会有寿宁侯或是长宁伯之流,他们对于朝事的理解,或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书生,让他们入朝当差,就是好事了?” 徐溥好像在说。 张延龄是很不堪,但相比于普通的外戚强了太多,至少张延龄会办事。 至于旁的外戚,甚至是世袭罔替的勋贵,都只是在混吃等死,让他们进朝不找麻烦就是好的。 刘健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徐溥不可能只是对他说这么一番似有似无的题外话,肯定是有下文的。 果然。 徐溥语重心长:“正是因为张家的次子,在朝中有了声名地位,才要小心防备,如同当初谁也未曾料到一个太监出身的道士,会在皇宫兴风作浪一样,我们作为臣子的,心中要记挂的是要让大明千秋万代,且不能让大明朝廷在我们手上出了乱子……” 刘健忍不住道:“徐老,有话您还是直说吧。” 徐溥道:“我希望希贤你,上一道奏疏,表明对李广祸乱朝纲的痛心疾首,以及愿意跟建昌伯和解事宜,在奏疏中稍提到建昌伯做事的能力便可……” “什么?” 刘健没想到,徐溥绕了一个大圈,就是为了让他“委曲求全”的? 徐溥道:“我知这样对你不公,或违背了你的本心,但你要知道,大明不能没有你……” 刘健在苦笑。 大明有没有我,跟我上如此奏疏有何关联?不会是要强行搞出联系吧? 徐溥叹道:“宾之做事太工于心计,于乔又太过随和……你平时并不喜迁延婉转,但此番你却非如此不可。” 刘健黑着脸道:“徐老既知我性格,便不该强人所难。” 徐溥道:“对你而言,是强人所难,但也是为世道所迫,无论你对建昌伯的看法如何,但你不可否认,在过去这半年多时间,他所作所为是对大明有益的。” “也不论他对李广的那番论断是从何听来,眼下他所说的,正在一一应验,陛下对他的信任只会与日俱增,如果李广真的被他扳倒了,那下一个……你希望他跟我内阁水火不容?” 刘健一时不言。 显然刘健是不想听这种“好言相劝”的。 但他也不能否认,张延龄在朝中的地位是与日俱增,对内阁的威胁也会逐渐变大。 他之前所考虑如何跟张延龄相斗,把此人扳倒,就没想过跟张延龄和睦相处的问题,更不会去妥协对张延龄委曲求全。 “希贤,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一时之隐忍,不过是为长久之计。”徐溥叹道,“很多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越在朝中身在高位,理解越是深刻,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朝中的时日无多,或当建昌伯再归朝时,也就是我要从朝中退下来之时。” 徐溥已有倦怠的精神,似已不想在朝中久留。 刘健道:“朝中还当由徐老主持大局。” 徐溥笑着摆摆手道:“能在朝中主持内阁几年,已是人生之幸,做人切不可太勉强,以你的品德,足以能支撑大局,只是在某些事上你还是要跟宾之和于乔学学。” “今天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后……自己先考虑,若是你实在不甘,也没办法,我也只能说到这里。” 到最后,徐溥意识到,可能是劝不回刘健的。 但这又好像是他给刘健的一次考试。 只有你完成了,我才能放心让你来当内阁首辅。 刘健也自然能听明白这层意思,他也未当场就做表示,但看起来让他放弃原则,也不是容易之事。 …… …… 李东阳自以为什么都能看懂。 但这次,他没有看懂徐溥的作为,之后徐溥的那番解释,他完全不信,他还是没摸透徐溥要做什么。 “父亲,您还在忙于公事?” 就在李东阳于书房中沉默不言,正走神时,李兆先走进了他的书房。 李东阳抬头看着儿子,眼神中有责怪之意。 李兆先道:“在外敲过门,没人应,便以为父亲没回来,这才进来看看,本是想翻阅父亲的藏书,增长学问。” 李东阳想责怪,也硬不下心肠。 最后的儿子,若是这个儿子都没了,那他就彻底断后了,至于李琪……毕竟是女儿家,跟李家的香火没什么直接联系。 “你病情好些了?”李东阳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打量了儿子一番,发现儿子比之前有精神。 李兆先笑道:“还是张先生的药管用,最初反应是猛了一些,上吐下泻的,可适应之后,发现身体比之前有了力气。” 李东阳皱眉。 本来他对于张延龄治病这件事,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还真管用?可那么多太医都没找到的法子…… “对了父亲,最近可有张先生的消息?”李兆先好似很关心张延龄的事。 本来李东阳是很反对李兆先称呼张延龄为“张先生”,弄得好像张延龄是什么大儒一般,可眼下儿子的病情好转,张延龄却被排挤出京师官场,儿子对救命恩人保持一种敬重,好像也并无问题。 “他人往南京去,估摸着再有几日,或就可到南京。”李东阳耐着性子道。 李兆先叹道:“以张先生那么好的才学,也就是因为是外戚,不然应科举的话,应该也会大有作为。” 李东阳道:“他救过你,但并不代表他学问好。” “父亲,可还记得儿跟您提过心学的事?程学士曾单独跟儿说,那都是张先生的心血……”李兆先听父亲对张延龄有不屑的地方,急忙为自己的“偶像”撑腰。 李东阳摆摆手道:“今日不去探讨这些,你想看什么书,只管自己去拿,让为父静静。” 李东阳现在满脑子都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他想把前后的因果,包括自己的得失整理清楚,但看样子却并不容易。 李兆先恭敬行礼之后,自行去拿书本。 也没挑什么重要的书,也知自己的父亲心情不佳,便早早离开了书房。 “看来,内阁之中,也开始有散沙。” 李东阳琢磨不清楚,只觉得可能是内阁几人也开始离心离德,而自己作为最睿智之人,也会被杯葛。 也跟他与张延龄有一定的联系有关。 就好像萧敬,曾经是内阁最仰仗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在等着萧敬能当掌印,可现在…… …… …… 扬州。 张延龄没着急去南京。 施鉴走之后,没有回来,但其实也容易理解,或是施鉴已准备跟张延龄搞对抗,但也或许是回去筹谋。 南京乃至整个南方的军权,放到任何一个人那边,也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但施鉴还是会遵从皇帝的御旨,这也是政治规矩,一个施鉴还搞不乱江南。 晚上。 张延龄又来了一次“上下左右姐妹”,感觉很好,尤其当女人可以不计一切,甘心为男人付出一切时,无论是权力或是一种征服欲,足以让任何男人迷醉。 这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追求权力或是权财的最根本动力。 声色犬马,不正是依附于权财而存在? 不过他当晚没有与几女大被同眠,而是回到了临时的书房内。 在这所“豪宅”,可说是应有尽有,就连侍奉的丫鬟都是百里挑一的,姿色和举止都非常优雅,也足见扬州地方的官绅、商贾对他的巴结。 “爷,锦衣卫那个指挥使来了,这次应该是来要人的。”南来色跑进来。 只是过门槛一步,绝不敢再往前走。 就这样还是被张延龄横了一眼:“以后说话在外面说,不要随便踏进来,不懂规矩就多去学学。” “嘿嘿。” 南来色登时浑身舒畅。 “让他进来吧。” 张延龄把手上的卷轴放下,压在几本书下面,这才准备见邓炳。 …… …… 邓炳也果然是来要吕宏一家的。 “不好意思,要跟邓指挥使说声抱歉,本来我是不打算包庇他们的,但现在不一样,我已纳了吕宏的女儿当妾,扬州官府这边我还没报,要等到进南京,但此事已板上钉钉,自家事就不能不管了……” 张延龄笑盈盈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耍赖。 你一个邓炳,能奈我何? 邓炳道:“建昌伯您还是深思熟虑为好,罪臣之女,不当有此境遇。” “是吗?我选吕家之女,主要看在她才貌品行都可以,就算她爹卷入到当年宫廷的旧案,也跟当女儿的没什么关系吧?莫不是要等案子落实之后,她进了教坊司,我再想办法把她赎出来?何必让她吃那苦头呢?直接留在房里,摸着黑把事一办……” 邓炳听到这里,就差要动手打人。 还有这么不讲理的? 你比我先一步,把人给提走,跟你要人你说只是帮忙护送,护送护送就把人送到自己房里? 现在人都不给?借口是她成了你自家人? 那岂不是说,天下之间所有的罪臣,只要跟你联姻一下,随便送个女人给你,锦衣卫就要放手? 邓炳道:“如此不合规矩,看来卑职只能上报陛下。” “不用邓指挥使操心,我已先一步去密奏到京师,估计这两日陛下就会看到,也可能会给你下密诏。”张延龄一脸“我预料在你之先”的神色,更让邓炳看了不爽。 但张延龄的渠道…… 也的确不是他邓炳能比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听起来风光,也仅仅是表面风光。 说是可以查皇亲国戚,那也只是查普通的皇亲国戚。 遇上这位,不是秀才遇到兵,简直是一个兵遇到一群强盗。 “对了,这两日我跟吕家小姐新婚燕尔,正是情意浓浓时,这不出来透个气准备回去……哈哈,咱都是男人,你懂的。”张延龄居然还笑着拍拍邓炳的肩膀。 邓炳差点就想伸手把张延龄的手给打开。 但他还是忍住了。 邓炳道:“建昌伯,此举或乃吕宏的阴谋。” “是吗?把女儿送来也是阴谋?不耽误你查案吧?只要你查到他的确曾谋害过先皇的……言多了。邓指挥使继续查,查到哪一步,非要让吕宏出来作证,我也绝对不会阻拦,但就是不能以诏狱的那些手段来查问案子,他也年老了,对我还有点用,何况还是挂名的岳丈……就先这样。请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江南风月 张延龄渡江了。 渡江之前,他没有跟扬州地方的官员打任何招呼,渡江之后,也没跟南京有任何的沟通。 他到南京,完全是以朝廷钦差的身份,低调而来。 他名义为大明的江南四省督抚,所督的是河工以及粮食等,也对盐政之事直接加以干涉,等于是说他并不督导军政方面的事,是以一个查账的朝廷钦差的身份到江南,这层身份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查阅江南过去几年在朝廷账目上的问题。 本身他并不涉及到地方文政,那是各布政使司的事,大明的总督和巡抚也仅仅是挂名的,并不作为布政使的上官存在。 “老爷到的南京,现在正是最繁华时,入冬之前,江南各地的秋粮也已经入库,百姓手上有了余钱,城中各处的光景也是最好的……这里不比北方,就算是在腊月时,气温也没有到寒风刺骨的地步,所以老爷到江南来过冬也是明智的选择……” 船过了江。 张延龄立在船头上,吹着冷风,却好像一个文人墨客。 旁边还有徐夫人在做向导,虽然徐夫人长久在做北方的生意,但她在南方同样有布局,她毕竟是作为行商发家的,坐商所不具备的人脉,也正是她最擅长的。 有了人脉,也就有了消息网络,对于各地的情况便了如指掌,这也是作为商贾必备的条件,若是连基本各地的情况都不了解,干脆也就别做行货的买卖。 “南京是好地方,我就只是来过冬的?” 张延龄一脸的惬意。 一旁的徐夫人听到问题,却正视着张延龄,好像在问,你到江南是来干嘛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问我? 张延龄道:“谁都知道我是来江南查账的,但江南早就把账目做到天衣无缝,本该有的亏空,现在是一点都瞧不见,各处的库房正对数字,账目查不出问题,库房也查不出问题,现在却好像谁都觉得,我是为整顿江南军政的秩序而来。” 徐夫人点点头道:“距离老爷查工部账目,已经过去有小半年时间,江南则还会留下破绽等老爷来查?再者说来,陛下应该也不会指望老爷能在江南查出什么吧?” 张延龄苦笑了一下道:“陛下是因为听信了李广的谗言,把我调到江南来,名义是派遣任用,更好像是流放,我在江南是否有作为,真的有人在意?哈哈。” 言语之间,张延龄却有了几分自嘲之意。 也好像是在告诉徐夫人,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彻底失势,所以现在还是在我有权力的时候,尽量多用吧。 …… …… 过了江。 有人给打点了马车,是先一天渡江的南来色。 这次张延龄没有跟锦衣卫打招呼,就连陆坤都没跟着一起来,可说是突然要走,连停都不停。 “爷,从这里进南京城,估计不用半个时辰,要不要再派人前面打探一下,免得有人威胁到您?”南来色一脸的谨慎。 张延龄道:“谁威胁我?有人劫道不成?” “这……” 南来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徐夫人道:“估计是怕有人拦路告状,或是想要挟老爷做一些不情愿的事,老爷到了地方上,很多事会身不由己的,这不是在山东时,那时老爷身边有大批的护卫,还能随时都下令动手,连杀人都可以……” 张延龄摇头道:“那时我还没真正杀过人,现在已经杀过了,反而要怕?走吧。” 没提前打招呼,各级官府都不知道。 或许就算是南京的人知道,也未必会派人来迎,就在于张延龄不会被当作是南京本土的势力,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把张延龄早点赶走。 就好像张延龄在京师不受待见一样,到了这里…… 谁会真正把他当回事? 也只有施鉴和徐俌、朱辅两大势力的人,为了一个南京守备的次序问题,还在争。 可问题是,在南京还有守备太监,有带兵的也有管兵的还有监军的,南京的军政体系,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张延龄初来乍到,南京各地的官员和武将,估计也不太敢跟他正面接触,免得在张延龄走之后,被人清算报复。 …… …… 入城很顺利。 没人拦路的感觉很好,这比张延龄低调南下都要顺利。 南下时,还会有人去打听驿站,而他这次突然从扬州渡江往南京来,别人还以为他是闭门谢客留在扬州查账,到了南京也不用去衙所……或者说南京根本没有他的衙所。 他这个督抚的职位,只是临时加设的,以后也不可能常驻,或许连他的继任者都不会有,干一任就完的事,朝廷最多会给他安排个临时的衙所,既然他是突然来,连衙所都免了,就好像他在扬州时,直接住在驿馆或者是商贾给他的大宅便可。 没人真正在意他的衙门在哪,只在需要找到他的人之时,能把他给拎出来便可。 南京城的繁华,也的确是让张延龄很意外的。 江南之地的繁盛,比之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江南手工制造业,以及商业发展的必然结果,反而是北方在很多时候受“天子脚下”等事的影响,甚至在行商时官僚主义也太重,导致繁华不如江南。 张延龄是深有体会的,因为北方的商贾被他死死拿捏在手里,而江南这边,则没法完全把控。 进城之后,也不住驿馆。 也不会接受商贾的安排,徐夫人早早就给安排好住处,也不是徐夫人自己的产业,而只是临时租住的院子,不大,但比之小门小户是大了很多,三进院也足够居住。 旁边还有两个不大的宅子,供张延龄带来的人一同居住,都是建昌伯府的人,行保护和打下手的责任。 至于苏瑶她们,则会晚两天渡江,这两天张延龄也打算在南京好好转转。 这次他的心情很好,到江南之后,也是本着要以“微服”的方式,不以自己的官职去压人,到处走走看看,当是领略大明的风光。 从来到大明之后,尚且不到一年的时间,张延龄做的事却太多,好像总是在做事以及勾心斗角中,想真正闲暇几天,也总会有事摊派到他头上,但现在不同了,到了南京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就有时间去享受生活。 既然是来享受生活…… 当然是要先到南京教坊司欣赏一下风景。 刚安顿下,他就让徐夫人安排好。 南京教坊司,并不是普通商贾可以去的地方,至少是达官显贵,才有机会踏足。 张延龄要去,也不是以自己本身官职的身份前去,需要教坊司单独给办一个官牒差不多的凭证,然后便能去。 有钱还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就算是商贾,进了教坊司,只要低调不惹事,谁会管? 教坊司为了赚钱,至于各级的官府还不是一样?皆大欢喜的事,就连朝廷也不会去查谁去谁不去的问题。 徐夫人对这种事,好像也是轻车熟路了,找人给弄好了关系,让张延龄可以以私人的身份前去。 “还是做个普通人好啊。” 张延龄没有选择晚上去教坊司,因为那时人多,鱼龙混杂的,反而不利于自己领略“风土人情”,选择的是下午去,准备到晚席时就走。 下午到教坊司,也果然清静。 大概这时候的达官显贵也在忙于公事,还没到休息时,就连教坊司的乐师和舞女等,也以休息的居多,在这里谋事的,都是世代的乐籍,他们习惯了声色技艺娱人,也习惯了昼伏夜出,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夜生活才是文化内涵的核心? “南京在别的地方倒是挺好,只是这教坊司,还是差一截啊。” 张延龄到了教坊司,上了三楼,这算是不错的建筑了,但到里面后,其实发现还是有些破落的。 大明在南京的达官显贵是很多,但都是清贵,不像是京师那样都是实权人物,教坊司有好的艺人,自然也是往北边送,这也是大势所趋。 这里严格来说,并不是赚钱的地方,只是一个朝廷的办事机构,方便官员找乐子。 徐夫人一身男装,与张延龄进到房间之后,再安排了酒水和表演等,而教坊司的一名老太监缪洋的人,显得很恭顺,这样的人却不是为权贵而服务,只是为钱而服务,当太监的混到被发配到南京教坊司来,也的确是很没面子的。 混成这样…… 就是身上缺一块,本身比别人低一等,比同类人也不如。 人下人。 既然地位上没有任何突破,那就只能从钱财上,看看自己是否还能老有所依。 …… …… 酒菜上来,倒也是不错的。 江南的菜色更新颖一些,比之北方重在烹炒不同,南方的菜肴更讲求的是花样的翻新。 明明很普通的一些小菜,看上去就是那么赏心悦目,至于吃起来……对张延龄这样吃过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吃什么其实查不多,最近张延龄觉得自己缺乏锻炼,就连南下途中都要乘坐马车,好像自己发福了。 但论到艺。 则乏善可陈。 并不是说表演得不好,只是因为这里是南方,表演风格更接近于南方人所习惯的那种慢节奏,所唱的多也是吴侬软语,适应南方人的生活习惯。 但张延龄却不喜欢这种咿咿呀呀好像老太婆念经的表演方式,本来这年代的才色表演便很原始,再慢下来,听着跟催眠曲也就差不多了。 “江南的戏曲,比北方要更宽泛一些,戏文方面好像有不少专业的人在写,元曲留下的基本脉络,有的人去北方后也不适应,便留在了江南,世代而居……” 徐夫人知道张延龄在京城经营过戏楼。 所以给张延龄安排的表演中,也多以唱曲和唱戏为主。 但到教坊司这种地方来听戏…… 连张鹤龄都知道,教坊司是个来找女人的地方,难道来这是吃素的? “安排一下陪酒和陪睡的人吧。”张延龄话也很直接。 徐夫人笑道:“酒在这里喝,那睡呢?” “当然是带走。”张延龄道。 徐夫人道:“那恐怕不容易,除非老爷把自己真实的身份拿出来,否则要把这里的姑娘带出去……很麻烦。” 坐的不出……这怎么让张延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加钱?”张延龄问道。 徐夫人微笑着摇摇头。 张延龄脸色有些不耐烦,到教坊司来,不给安排漂亮的女人,到闺房里好好联络一下感情,那真就成素食动物,那我还来这里花那冤枉钱干嘛? “老爷之前跟江南商贾打了招呼,他们都已在准备,只要去通知一声,人自会给老爷送到住所去。” 徐夫人的意思,咱别要外面的,家里有,还是那种跟了你就不会走的那种。 张延龄摇头道:“家花哪有野花香?” 徐夫人听出来,张延龄今天是非要领略一下风月场的精髓,也非要在南京的教坊司做点事情。 “那就给老爷安排吧。” 徐夫人作为一个为政治服务的女人,轻易不会说不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去解决难题的。 既然都看出来,南京教坊司内有人喜欢钱财,那就直接花钱把难题搞定。 把之前迎客的老太监叫过来,单独问询几句,果然先是不行,再到有条件可以,再到讨价还价并做出一些“约法三章”这种脱放的事。 “商量好了,最多也就四五十两,老爷能带二女出去,后半夜到天亮之前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徐夫人安排好。 接下来就要到选姑娘的环节。 但可选择的面很小,还是要由那老太监回去说。 在这里,虽然每个女人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但也不是每个女人都甘于承受这种命运。 他们世代要为乐籍,这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了,没有什么谁看不起谁的问题,就算是嫁人生子……难道就有办法脱离苦海?在乐籍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一件工具,难道还有人想走出这里?最多是被谁收为妾侍,也是一种奢望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很难让人接受 初来乍到,张延龄不过是找个地方喝点酒,顺带见识一下南京的风月场,还没等天黑,他就要走了。 “老爷,已安排下去,小轿都在外候着,今晚把人送到您住的地方,明日清早之前给送回来,官府那边会派个婆子过去盯着,不碍事。” 徐夫人说是不碍事,但其实怎可能一点事都不碍呢? 张延龄道:“难道说还要在房里盯着?” 徐夫人笑道:“那倒是不至于。不过老爷实在介意的话,那也不必在这里带走姑娘,这里的……未必会让老爷喜欢,干净方面……甚至不如从勾栏里买的。” 张延龄指了指徐夫人。 在徐夫人不明所以时,张延龄道:“这夫人你可就低俗了吧?谁说我带回去,就是为了睡的?难道回去看看她们唱曲跳舞不很好吗?” “这里不一样?” 徐夫人笑着反问一句。 张延龄道:“当然不一样,那感觉就不同,回到私人的地方,那至少是自己的地头,不用去想这房间外面的事,甚至真的就是兴之所至……还不是为所欲为?要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徐夫人点点头:“老爷高见。” …… …… 高不高见什么的,张延龄也不在意,其实他还真不是想把选来的两个姑娘怎么样。 人家愿意给你的时候,你反而就没那么大兴趣了,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去想,大概张延龄也是男人中的俗人。 却是人才刚在准备,还没上轿子,张延龄还准备再于包间内好好欣赏一下南方的歌舞时,却是这边南来色气急败坏跑进来,一脸急切道:“爷不好了,咱被人给堵了。” “嗯?” 张延龄不由皱眉。 自己到南京这件事,非常之隐秘,若是这样还被人查知行踪的话,查他的人是有多大的心机和仇怨? 张延龄自问,在江南官场中,得罪的人有二。 文官中就是被发配到南京当吏部尚书的倪岳,至于武勋……大概也就是之前去扬州求他办事而不得的怀柔伯施鉴。 莫非真是他二人? 徐夫人紧张道:“这是教坊司,外人应该不敢乱来,老爷乃是官,料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能在教坊司对您不利。” 张延龄道:“这意思是,我不出去了?’ 徐夫人没说话,但她就是这意思。 “什么人?”张延龄又打量着南来色。 南来色支支吾吾道:“光是有人在外面叫阵,说是要找……就是爷,拿着一根红缨枪,要杀人的样子,所以小的赶紧上来通报。” 徐夫人听出问题不太对,急忙问道:“那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 这问题马上又把南来色给问住了。 “哈哈。” 张延龄不由笑起来。 旁边几个歌舞女也都带着紧张,他们生怕张延龄是什么恶人,这年头什么山大王进城,被官府拿了,或许她们也会受牵连。 “出去看看吧。” 张延龄倒也坦然。 徐夫人道:“老爷不怕?”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真有人要对我不利,会上门来叫阵?暗地里使绊或者是暗杀我,还差不多,我得罪的人可就多了,连藩王我都敢正面开罪,怕南京几个阿猫阿狗?” 张延龄话说完,却见之前那老太监立在门口。 大概老太监也是进来通知张延龄有人要找的事,谁知上来就听到张延龄这番“豪言壮语”。 老太监一怔之后道:“这位爷,咱不知您是何人,却是外面那人点着要找您,今日您看……” 张延龄道:“走!” …… …… 张延龄带着徐夫人,以及自己府上带来的帮手,一行出现在教坊司的门口。 却见外面已围拢了太多的人,一个身着铠甲的人,正手里拿着红缨枪,在外面做挑衅的姿态,这意思好像是在等张延龄出来后,一枪把张延龄给挑了。 银甲包裹,连脑袋都被挤在方壳之中,但也隐约能觉出,这根本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 “好汉,有话好好说,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若是你敢在这里闹,官府可饶不了你!” 教坊司本着和气生财的目的,派人出来跟来人解释。 对方高声道:“吾乃成国公府上之人,哪个官府敢问?” 这名头果然好使。 一下就没人敢说三道四,连围观的人都悄没声看着,大概觉得眼前的事不简单。 “姑姑?还是侄女?”张延龄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京师出发之前,就知道成国公府上的女人不好惹,这下一次还要姑侄女二人一起送到他这边当小妾,以他在京师那狼藉的名声,就算这是政治联姻没得反对……但也没法让人正常去接受。 本来可以嫁得风光,以后当个夫人锦衣玉食,现在倒好,成了别人的小妾?还是个对女人从来就不负责,还喜欢寻花问柳的男人…… 对方不回答。 显然张延龄说中了,他之前的作为深深伤害到这个“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其实也不小了,只是块头…… 不是一般小家碧玉的黄花大闺女,倒好像是运动员出身,这身板就怕一般人扛不住。 徐夫人此时也大概明白到是什么,高声道:“原来是成国公府上的人,回去转告你们的两位小姐,说是准备好出嫁事宜,这两天就要迎亲了!” “哗!” 人群一片哗然。 也有人在窃笑的。 这女人之所以来,明显是因为朱家两个女人要嫁张延龄的事被传扬开。 如果只是低调过门,或许她们也只能认命,但现在人还没送过去,就已经闹到满城风雨,城中市井俚人,茶余饭后都拿来消遣,这种既丢了身子又丢了脸面的事,很难让人接受。 “不会出嫁的……就是她吧?” “哈哈!” 本来围观者还是不敢闹的,对方毕竟是成国公府上的人。 但躲在人堆里议论一下,只当是消遣。 张延龄见到那女人看似刚强,却也因为围观者的质问,近乎有恼羞成怒,怒而想哭的样子……还真是…… 但张延龄突然就想到自己在教坊司所想的那件事,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女人。 只有这样的女人,好像才能激发男人心中那点俗气的东西,感觉自己的“爱情观”都能升华几分。 张延龄心想:“本来只是想给你们朱家一个下马威,让你们知道这朝廷的主次区分,可不是针对你们府上的女人,误打误撞伤害到你……伤害就伤害了,难道还让我现在跟你道歉不成?这位是脑子不好使还是怎么着?你要是不上门来找我麻烦,别人或许还不能这么当面羞辱你!你这又是何必自寻烦恼呢?” 心里是怎么想,但张延龄也能感觉到南京军方情报网的强大。 他过江,朱家这是必然先知道,连他来教坊司都不是秘密,但这也正是张延龄此行的目的之一,暗地里他就是想调查,南京地方势力对他南下的事有多关注。 “外戚要娶成国公府上的姑侄,那他是谁?” “是啊?怎么还有人上门来挑事的?” 围观群众也蒙了,城中热点新闻,现在是实景展现?这是唱戏的新方式? 张延龄走出来道:“诸位散了吧,本人呢,就是要迎娶成国公府上两位小姐的那个外戚张延龄,如果你们想凑热闹的话,婚礼那天,你们可以沿途去围观,但今天本人有不方便的放……诸位看看,这里可是教坊司,一个女人跑到这里来闹事,相信你们也该明白背后的缘由了吧?” 本来张延龄是想用这种方式,劝说围观者离开的。 可当他话音落,周围围观的人不减反增。 “这就是建昌伯?” “好家伙,见到真人了!” “这是知道要当小妾,心里不服,跑来退婚的吧?” “退婚不是应该跟家里说?” …… 一群人瞬间就议论开了。 来的女人,没想到自己目的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人群给议论开,大概以她的社会阅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自然也就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本人要回府了,带了几个姑娘,回家里听曲,诸位难道也有兴趣一起回去?” 张延龄说着,招呼怔怔不明所以的老太监到身边来。 老太监赶紧低声下气跟着。 大概他就是个伺候人的命,以往根本找不到人生奋斗的方向,突然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延龄,他也好像是找到了奋斗目标—— 给张延龄打杂当下手。 人生又有了努力的方向。 “小人这就给伯爷您安排。”老太监也不怕教坊司女人出府的事被人知道了,似乎还要公开一下,以显得他很会办事。 徐夫人道:“阁下,是否先把事情查明了?若是眼前这位建昌伯是假冒的当如何?” 老太监笑道:“官人言笑了,小的早就察觉到这位客人非同一般,必是显贵之人,只是没猜到就是建昌伯本人,是小的眼拙,来人,给安排!” 说老太监看人准也好,或是趋炎附势也罢。 事情变化太快,都不在张延龄的计划之内,而且眼前的事如此之离奇,就好像是说书的都说不出这么离奇的情节。 那女人是彻底怒了。 她把红缨枪直接提起来,枪尖朝张延龄,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想“掷标枪”当场把张延龄戳死时,却是她把长枪用力插在坚硬的地面里。 溅起尘土。 “如果你敢娶,我就让你死在这杆枪之下!” 还居然出言威胁。 这让张延龄心中非常高兴。 有个性。 是我喜欢的类型。 张延龄笑道:“你还是先回去问问你们府上管事的人,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如果我怕你手上的枪,就不会来南直隶,更不会进南京城!” “好!” “说得好!” “就把他们家的两个女人都纳回去,左拥右抱相近齐人之福,看她们能怎么着!” “对,到时还不定谁怕谁。” 张延龄算是看出来了,这些看热闹的就怕事不大,能到教坊司这边来的,其中升斗小民很少,多数都是非富则贵,他们这样闲的没事干的人,成天就是为了获得一些愉悦,或是身体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可张延龄并不想以娱人为自己的目标。 “走!” 张延龄也不想跟这个傻女人多说了。 带人将走。 女人正要提起枪追过来,此时围观的人早就把她给吞没,而且张延龄带过来的家兵,也绝对不会让她一个小女人乱来。 …… …… “老爷,看来您的行踪还真是被南京的人知道,他们不动声色,却是被一个女人给坏了他们的事。” 回去的马车上,徐夫人有几分感慨。 本来以为来的时候很低调,没人知道,要不是这女人来闹,或还真不知张延龄在江南就是透明的。 张延龄显得很自在道:“别人的地头,还想隐蔽行踪,本来就不靠谱,不过这成国公府的女人,却是有几分意思。” 说着,张延龄脸上露出微笑。 徐夫人问道:“老爷看上了?” “算是,也不算是,我都没看清楚她的脸,只是觉得,在这个世道,女人能有这般的独立想法,不是屈从于命运,而是敢于抗争,还是很不容易的……夫人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夫人你也是我很欣赏的,另一种欣赏方式。” 张延龄本想称赞一下朱家的女人。 现在被徐夫人打量过来,好像这就是在讽刺徐夫人不懂得抗争一般。 徐夫人从车窗往外面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跟着之后,才对张延龄道:“老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讲不讲?” 张延龄反问。 徐夫人道:“老爷留在南京,或还不如回江北,这南京刚来,或就是被人给来个下马威,谁又知此女的到来,非他人所吩咐呢?” 张延龄摇摇头道:“夫人你多心了,换了别的事,我觉得有可能,但这件事可是在拿成国公府的颜面儿戏,这种事大概只有不知进退的小女人才能做出来,成国公府的人怎会拿自己的名誉来警告我?有这必要吗?” 徐夫人不言语。 “就算是,我也不怕,这本来就是我的差事之一,若我留在江南,我还是想留在南京城,这里繁华,正合我意。” 第三百三十六章 风水宝地 成国公府。 当成国夫人得知自家庶出的女儿,居然带着红缨枪去教坊司闹事,找张延龄的晦气,被人言语欺辱不说,还败露了南直隶军界在紧盯张延龄的事,非常生气,随即派人去把刚回到家的庶出之女叫到了后堂,让其跪在门口反省。 “太夫人,您消消气,这孩子……是不懂事。” 府上的女人也在帮忙说和。 朱辅不在家,家里所有事都是成国夫人在打理,因为南京守备的差事已确定给魏国公徐俌,协同守备是怀柔伯施鉴,其实说来,成国公府暂时失去了南京军权的控制,但始终都知道,朝廷还是会把南京守备的差事还给朱辅的。 只是时间问题。 还要建立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成国夫人怒道:“好端端的,非要跑上门让人侮辱,我朱家的女人,都是这么没脑子吗?” 一旁一名言语尖酸刻薄的女人道:“她有脑子的话,也不会平时耍的是刀枪剑戟,而不是针线活,咱府上有几个女人懂针线?” 要说这女人,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 却因只是妾侍出身,在府上没什么地位,但因为她读过几天书,便觉得自己在学问修养上高身边人一等,说话也就很不客气。 成国夫人怒视着女人道:“这时候还在说风凉话?让她跪着去,我成国公府的女人,不能没有规矩。” “孩儿没错。” 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或许是后堂的隔音并不好,外面的女人也能听到里面的对话。 成国夫人道:“一点认错的态度没有,跪到天亮,天亮还不认错,就一直跪下去。” 因为只是庶出的女儿,跟朱辅是平辈,本身在成国公府也没什么地位。 就在此时,门口急忙跑进来一名丫鬟道:“太夫人,不好了,外面有自称是建昌伯派来的人,说是要接咱家的小姐过门。” “什么?” 成国夫人近乎是蹦起来的。 “太夫人,您消消气,这事……” 旁边的几个女人想发表一下意见,但其实她们根本没资格过问这种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情。 成国夫人一摆手道:“你们先退下,老身去见过府上的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 问过外院的男人,才知来人是建昌伯张延龄派来的,要接府上朱辅嫡出的女儿过门。 “老夫人,这件事不太对,建昌伯为何突然这般着急?他这是……要让我们难堪啊。” 进来的是成国公府的管家,负责外院事务的打理,本身还在军中有一定的职位,话说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像成国公府这样常年执掌江南军政的家族,管家的地位也不是一般的小官吏可比的,见识方面自然也要强一些。 不强也混不到这地位。 成国夫人道:“出去,回绝了!” 管家道:“若是回绝,怕不怕事闹掰?这层关系……本身就是定下的,之前小公爷从京师传信回来,说是事都已经定好了,连陛下……似乎都知晓。若是不给他的话……那可就成悔婚了!” 连下人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是一桩政治联姻,由不得双方反悔的。 反悔的结果就好像是之前朱辅得而复失一般,回头还要腆着脸去求张延龄,现在张延龄人都不在京师,到南京来,要是想在张延龄身上做文章,可能还要成国夫人亲自下场。 “可能是……唉!” 成国夫人其实不想说,但管家怎可能不知? 只是装作不知,免得让主人觉得下人耳朵太长。 “先把外面的人请进来,安排酒席让其吃了,堵上他的嘴,让其回去跟建昌伯说,就说婚期未定,不能把人交出去,即便是当妾,也要按婚礼的路数来。” 成国夫人是不敢跟张延龄直接撕破脸,也怕给儿子在京师带来什么麻烦。 管家试探道:“要是对方……不同意呢?” 成国夫人冷声道:“你是觉得,既然姓张的派人来了,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吧?他不怕人在南京,走不出这南京城?” 管家其实也很想说,咱跟人家耍横是没用的,你让人家走不出南京城,皇帝让你儿子走不出京师,一样的,难道非要到两败俱伤的地步?而且现在不过是因为咱家的女人上门去得罪了人家,人家心里那口气没出,所以直接过来要人。 “要送,就把里面那个先送给他!” 成国夫人发话了。 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不过是妾侍生的,当大房的还会对小妾所出的女儿有什么怜悯不成?何况这女儿还给家族带来麻烦。 干脆就把她丢出去,也比把自己嫡出的小孙女送过去要好。 管家点头道:“那只能先去说了。” …… …… 事当然是说不成的。 来接人的管事人,正是油盐不进的南来色,虽然南来色有时候脑子不好使,但在出来“强抢民女”的时候,他的脑袋瓜还是管用的。 我家爵爷说要把成国公嫡出的女儿接过去,就没半点商量,不给我人,我就在你府门前闹,晚上都不走了。 “麻烦进去通传一声,今天接人,是我家爷心情好,若是不给的话,以后也不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成国公府的人那叫一个气啊。 就算是当下人的,或者是府上的亲兵,也都觉得受到奇耻大辱。 但气归气,还能上门去找张延龄的麻烦不成?自家公爷还在京城当人质呢。 主人家的事,也的确轮不到他们做主。 然后又进去通传。 过了许久之后,南来色被请进了府院,随后门被关上,有关门放狗的意思,大概是你们进来就别想出去,这样府门前就闹不起来。 “哎呦,这是什么架势?想扣人?”南来色也不是吃素的,随即把自己的佩刀给拔出来。 现在他是挂名的百户,虽然还没安排实职,但已有资格佩刀,身后跟着的人没有兵器,但有南来色挑头,看上去还是挺有气势的。 管家走过来笑道:“这位爷,不知如何称呼?” “南来色,小南子就是我了!”南来色趾高气扬。 管家闻言不由皱眉,这是什么狗屁名字?莫不是这小子的爹娘非但是文盲,还是非主流的文盲?非要给儿子起一个神经质一样的诨名? “这是我家爷给赐的名字。”南来色提到这个,分外自豪。 连他身后的小弟一个个都带着崇拜眼神看过去,恨不得这名字是自家主人赐给自己的。 管家笑容有几分尴尬,道:“府上特地备了酒席,请南爷到里面用饭,酒水方面也备好,另外还有丫鬟侍奉在旁……” 南来色摆摆手道:“少拿这些东西来蛊惑人心,小爷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对我家主子忠心……几个丫鬟?” “一个……不是,两个,您看怎样?” “走着!” 南来色也不客气,办差还不让吃饭? …… …… 张延龄派来的人,直接在成国公府吃上酒了,还有丫鬟作陪,这是要让进盘丝洞出不去的计划。 当成国夫人得知事情已“圆满解决”时,心中也宽慰了些许。 “可是老夫人,若是那家伙吃完饭,还闹,可怎生是好?” 管家就是喜欢在这种时候打破平静。 成国夫人冷笑道:“吃了我们的,喝了我们的,还敢闹?” “不好了!” 这是话音落,坏消息就来了。 成国夫人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真被自己说中,那个姓南的小子在府上闹事? “外面又有人来,还是建昌伯派来的,说不给人的话……就把先前来的人接走,从此跟我成国公府再无往来……他人也今晚离开南京,再不踏足南京!” 下人传话也算是准确。 把来人话中的意思,说得很清楚。 成国夫人一脸无奈。 非要撕破脸,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在这种时候还是要舍小保大。 “派人进去通知,让丫头收拾收拾,给人送过去。” “姓张的如此欺人太甚,早晚要让其付出代价!” …… …… 儿子靠守着人家出恭时候,好不容易才谈下来的事,可不能因为当母亲的一点不忿,就把事给毁了。 成国夫人心中是很生气,但也只能认清现状。 嘴上说两句狠话,其实什么事都做不成,心中把恨都转嫁到那个跑去教坊司闹的女儿身上,想对其惩戒,却也怪责为何被要的人是自己不懂事的小孙女。 成国夫人还是赶紧派人去通知到魏国公徐俌那边,让其知道张延龄的“胡作非为”,似乎是想拉徐俌为他们做主,毕竟儿子不在家,没人给撑腰,徐俌到底是现任的南京守备,也有资格去跟张延龄谈。 但徐俌…… 跟张懋一样,都属于老狐狸级别的。 我们现在还正在靠张延龄那小子为我们争取南京守备排序的问题,权力划分还没清楚呢,这时候去找张延龄,那是想让张延龄转头倒向施鉴那边? 所以…… 还是装不知道吧。 …… …… 人就给装进小轿,抬去张延龄指定的地方,成国公府连夜把人送走,府上的人心情都不佳。 而此时的张延龄,好像也无心去管刚送来的女人。 这只是一种态度,当晚他还没心思去跟一个国公府出来,不知道是习文还是习武的女人过招。 但当晚还是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了张延龄会勾栏女人的兴趣。 “哎呦,邓指挥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不是你是替朱家来要人的?他们不给人的话,完全可以不把人交出来。”张延龄笑呵呵的。 邓炳恭敬抱拳道:“卑职是来通知一件事……京师……又地动。” 张延龄道:“等等,这件事邓指挥使之前没跟本爵提过吗?” “是又!” 邓炳强调了一下。 张延龄不解道:“不就是上次地动的余动?话说这每次发生地动,之后那几天或是一段时间,甚至是经历一两年之后,都会有不懂程度的赘余地动发生……” “比上次还严重。” 邓炳继续强调。 张延龄这才露出恍然状,坐下来道:“看来这京师不太平啊。” 邓炳岂能不知京师发生地震,跟张延龄的政治前途有多大关系? 估计现在张延龄巴不得京师天天地震吧?只是不敢说出口,心中肯定是这么想的。 “建昌伯,如今还不确定此番地动,顺天府各处的损失情况,但情况应该会很严重,毕竟上次的事……刚结束,这次程度又更为剧烈一些……” “不会的,人都会有防微杜渐之心,已经发生过一次地动,估计还有很多人都没搬回家住吧?能有多大损失?” 张延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好像说得不是跟他有关的事情。 邓炳提醒道:“可是建昌伯您的府宅……也在京师。” 张延龄道:“这点不劳邓指挥使操心,我在离开京城时,已经通知他们加固屋舍,因为某些人破坏了大明的龙脉,未来一年甚至是几年……京师地动会不断,你不知道我到南京是来避震的吗?就是事都没发生,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现在……唉!” 要说张延龄这是事后诸葛亮,在这里装逼,邓炳心中不会有太多想法。 但现在是…… 人家真的是把什么事都预言出来了,有资格在这里装大爷啊。 连他邓炳,之前还想变着法把吕家的人要出来,甚至想跟张延龄翻脸,但京师连续发生两次地震……这脸要是翻了,以后怕是自己的政治前途也要一片暗淡吧? 何必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巴结人又不是不会,以前也是这样干的,不就是把腰弯下去?大明文臣言传身教,武将也会这套。 脊梁? 那说的肯定不是对政治有期冀的有抱负的大明官将。 张延龄道:“邓指挥使不会只是为上门通知我京师地动的吧?这种事,早晚我都会知道,不就是早一两天的事?” 邓炳道:“若此番地动的话,陛下要召您回京师的话。” “不会,我差事还没完成,陛下不会这么朝令夕改的,你放心,我还会留在南京,以后这就是我的风水宝地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拆,或者不拆,都是问题 京城。 又到早朝时,当天不出意外的,还是跑到午门去开朝议。 当天的天气倒是不错,但这腊月里的天气,好能好到哪去?一个个身上的衣服都很臃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很冷一样。 身体冷,但架不住内心火热。 一场地动,京城是有百姓死伤,表面要装出很沉痛的姿态,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谁让倒霉的不是咱自己人?而只是那些与我们官途没有任何关系的升斗百姓?居庙堂之高,还想让我等体念百姓辛苦还是怎么着? 但现在庙堂之高的事,却是很有眉目,就是李广…… 还有张延龄。 二人的斗法,看起来要有结果。 “徐阁老,今天陛下未必会来,听闻皇宫中有西苑的殿宇坍塌,不知是真是假。”屠滽带着白昂等人,一起去跟徐溥等阁老会面。 他们的意图其实很清楚了,就是要一次把李广给干下去。 没办法。 谁让上天都不给你面子,说你坏了大明的龙脉,而京师中又发生两次地动,事情也不能这么巧吧? 徐溥则面色很平和,好像没把这件事太当回事,那脸色平淡到让人觉得他对李广没什么想法,反而是对张延龄很有芥蒂,好像是继续要保李广而放弃张延龄。 李东阳道:“还是见机行事吧,陛下此时估计心情也不佳,昨日地动,今日就在朝议事,或是陛下也无心听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这也是在提醒文官。 朝堂上还是多说说救灾,至于要弄李广,可以等慢慢来,不用一发生事就把责任往李广身上推,或许会适得其反,之前张延龄身上已经吃过几次这样的教训。 难道皇帝能不知道地动跟李广坏龙脉的关系?我们不说,皇帝就不知? …… …… 众大臣还在等皇帝驾临午门时,却是在乾清宫内,朱祐樘正在会见一早气势汹汹来找他麻烦的周太皇太后。 这个祖母,似对李广意见也很大,之前李广一把火,差点把她的清宁宫给烧了,当时她就诸多抱怨,之前一次地震,可以说是巧合,但现在接连两次地震,连周太皇太后都看不下去,好像非要把李广置于死地。 “……陛下,不是哀家非要与你为难,是你也该听听众大臣的意见。” “大明从高祖皇帝开始,都是虚心纳谏的,朝野中事也就是咱自家事,难道这皇宫的龙气就是你一个人的气,而无关乎我大明国运吗?” 前后没提李广一个字,但就是在给皇帝施压,让皇帝知道,这老太太就是为李广的事而来的。 朱祐樘对这个祖母一向很孝顺,父母早亡,身边没个亲人,跟妻子的举案齐眉就是他内心缺爱的表现,而皇室中人对他最好的,其实也就是周太皇太后,这也是跟他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以他仁孝治国的理念,又怎能不尽心侍奉? 唯唯诺诺中,朱祐樘终于把周太皇太后给送走。 此时李荣才走过来提醒:“陛下,众臣僚已在午门久候了。” 朱祐樘这才想起什么来,抬头看了看房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能留在这有瓦片遮头的地方,万一再发生什么余震,岂不是要遭殃? 龙脉受损,最先被殃及的应该是他这个一意孤行的皇帝吧? 先前周太皇太后的意思,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走。”朱祐樘正要往午门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事来,问道,“李广人呢?” 也不再称呼什么“李天师”,皇帝明显也是动了真怒,你个李广真是会给朕惹祸,上次就信誓旦旦说没有下次,这倒好……朕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话,你这李广还真是可恶! 李荣道:“似……未过来,是否给陛下通传?” 朱祐樘厉声道:“等朝会之后,再把人叫来,朕倒要问清楚他,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 …… 皇帝还是没对李广动杀心。 不是皇帝非要一意孤行,只是这地震来得……真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这龙脉受损也不至于这样吧?大明朝的京师就是这么不经折腾的?话说过去几十年京师都没发生这么严重的地震…… 张延龄刚说你坏了大明龙脉,再过几天,京师就震个接二连三,你当这是过家家,连地动都是随召唤随来的? 皇帝终于出现在午门之前。 跟随他来的司礼监太监,只有李荣一人,其余几人似都有旁的事。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感觉人都坐不稳,内心的浮躁也体现出来。 但大臣们看起来都很正常。 简单的礼赞之后,朱祐樘开场问道:“诸位卿家,你们家里都还好吧?没出事?或是有人死伤什么的?” 朱祐樘显得很关切,上来就嘘寒问暖。 这次他坐在上风向,本身风也不大,众大臣基本都能听得清。 而且从朱祐樘的语调中,可以判断他之前几天的“偶感风寒”是好些了,至于是否痊愈另说。 在场众大臣没有出来说话的,谁都不能代表所有人,鬼才知道同僚家里是不是会因为这场地动而发生什么事,所以还是等挑头的出来,比如说……徐溥。 但这次徐溥也选择噤声。 朱祐樘道:“没人说,看来就是没大事,天佑我大明啊。” 皇帝这算什么意思? 自吹自擂起来? 好像忘了这场灾祸是引谁而起吧?能把丧事当喜事办?这还要不要脸了?这让我们怎么接茬?难道说,是啊是啊,没出事就是天佑天明,天佑陛下? 还是没人说话。 朝议的氛围很尴尬。 “建昌伯……寿宁侯来了没?”朱祐樘见旁人迟迟不言,或许也觉得有些尴尬,本想问张鹤龄,却上来不小心直接问张延龄。 这还是话到嘴边,说秃噜了,说明他心里还是很在意建昌伯这号人的。 李荣道:“回陛下,昨日就派人去通知了,但今日……好像没来。” 朱祐樘冷声道:“寿宁侯明知今日朕会问他对京师地动的看法,却故意不入宫,罚奉他一个月!” 李荣:“……” 还没等怎样,就让张鹤龄被罚奉?这罚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不过想想,皇帝让你来,你不来,那就是抗旨,换了别人恐怕就不是拿出一个月的俸禄能搞定的,但再进一步引申去想……别人听到皇帝召唤,都是马不停蹄赶来的,还有像张鹤龄这样死赖着不来的? 天下之间会这么干的,估计就张家两兄弟了吧? “诸位卿家,朕还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朕想说的是,很多事不能以所谓的天相来定,大明镇山、龙脉等传闻,本就是虚无缥缈!” 朱祐樘明显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了。 但他好像忘了一件事,这大明是你自家的,上天降下惩罚,你不信,非说两件事无关,你都不在意我们在意什么?等你当了亡国之君,或是被上天给带走……到时可别怪我们,是你自己说的,天相什么的本就不可信。 李荣道:“大明如今国运昌隆,百姓富足安康,光是以京师地动……这本就是天灾,岂又会是人力可为呢?” 这时候能一心帮皇帝说话的,大概只有李荣这个太监了。 旁的文臣,就算是再谄媚的那种,也说不出这种违心的话,说出来都觉得灵魂在被人拷问。 朱祐樘见众大臣还是在装哑巴,冷声道:“你们有何意见,尽管说!朕听着。” 徐溥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走出来。 朱祐樘都很感怀,问道:“徐阁老有话,直说便可!” 徐溥道:“那陛下,万岁山的毓秀亭,是拆呢,还是继续留着?” 果真还是你老徐会挑话题说。 一针见血。 但你这一针把皇帝的肉都扎疼了,闹不好对你的前途是有危害的! 不过你这一副半身入黄土的老身板,大概也不在意这个吧?那这种揭皇帝伤疤的事,还是你老徐来吧。 朱祐樘沉默不言。 现在摆在皇帝面前的两条路,拆,或者不拆,都是问题。 拆了,自己皇帝的面子岂不是荡然无存?天下人都会觉得这场灾祸是他这个皇帝一意孤行所导致的,更会让百姓迁怒于皇室,其实对天下教化并无好处。 但往另外的方面想,这其实也算是皇帝知错能改,亡羊补牢嘛。 可要是不拆的话…… 可能下面的意见更大。 朱祐樘在简单思索过这个问题后,登时觉得,什么天灾的都是其次,反而是毓秀亭的存在就很别扭,让他这个皇帝进退不得。 …… …… 场面一度很尴尬。 好在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为今之计,当令顺天府赈灾为好,好在之前已有经验,各处都已安排了救灾的人员等……” 不提天罚的问题,就说救灾。 这其实才是皇帝想听到的话,咱别纠结于那些细枝末叶的行不行? 讲点实在的。 还是说到底拆不拆的问题吧!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李东阳的话,冷声道:“有关毓秀亭的事,朕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明明有人出来转移话题,但皇帝还是不领情,非要把这个话题给说死了。 李东阳都只能悻悻然退回去。 皇帝这么直面问题,态度还是值得让人肯定的,只是所抛出的问题…… 皇帝莫不是又想跟以往那样,出了事让别人提意见,他只是“被动接受”然后出了问题他可以一退六二五,说,你看,这是你们说的,朕不过是按照你们的廷议来进行,责任怎会在朕的身上呢? 朱祐樘的举动,不也正是深深符合周太皇太后有关对他要“虚心纳谏”的建议,当个不粘锅皇帝? 礼部尚书徐琼走出来道:“陛下,老臣认为,应当拆除,事有一二,不可有三四,若长久留着,若日后再有不测,只怕会有小人谤议朝政!” 我也不说顺天府的地动是因为亭子引起的,只说拆亭子是因为怕有人把这两件事往一起联系,这是未雨绸缪,防止再有地动的事发生。 旁人都在琢磨徐琼的意向。 谁都知道,徐琼跟张延龄是“一伙”的,虽然从二人在朝中的资历到地位来说,本不可能有任何密切联系,但又都知道倪岳是被张延龄给“气走”的,气走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倪岳是被张延龄给赶走的,徐琼才上位。 政治结盟了,徐琼替张延龄说话,打压李广,也是合情合理。 但再合理一点,你就让皇帝别拆,不定以后还有地动,那李广就死定了! 随后又有几人出来提意见。 大部分都是支持拆的。 也有人头铁,诸如工部尚书徐贯,他道:“毓秀亭的修建劳民伤财,若是仅因地动之事而拆除,那靡费将无法填补,此时也正是风口浪尖时,应当等议论平息后,再行议定,而不当草率定之!” 没说不拆,只是要以后再商量。 当工部尚书的,当然不能把水花出去打水漂,回头再有人说工部的人跟李广串谋,工部的人也不好收场。 所以别人都支持拆,工部也不能说拆,这可是工部花帑币修出来的。 咋的。 工部的钱不当钱? 朱祐樘听了几人的意见之后,随后用很热切的目光望着徐溥道:“徐阁老,你作为朝中的首辅大臣,之前一向是能作为定海神针的,朕想问问你……你是何意见?” 问题是你徐溥抛出的,然后大家才在探讨拆或者不拆的问题。 也谢谢你没直接问,李广杀还是不杀的问题。 算是给朕一个缓冲的余地。 现在朕就问你的意见如何! 徐溥道:“老臣自问不懂天机,有关天机之事,应当问此事的始作俑者……臣说的不是道士李广,而是人在南方的建昌伯,或是采纳各方的意见,再做定夺不迟!” 徐溥也不蠢。 我给皇帝出难题,皇帝把难题抛给我,说拆或不拆,都是要背锅的。 这锅我不背。 李荣急道:“徐阁老,您是定海神针,您说句话,比建昌伯说管用。” 徐溥苦笑摇头道:“老朽对于赈灾事,可提意见,但唯独对亭子存否之事,并无任何意见,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第三百三十八章 死咬 推诿的最高境界,就是实话实说。 徐溥深谙这一点,在皇帝面前找客观理由那是不行的,就直说,这事我实在是管不了,不如就安排我去赈灾,我能给你办好,但若是问我拆不拆……对不起,我不懂,不敢发表意见。 朱祐樘算是彻底领教了这群大臣的“高明”。 连他这个皇帝都开诚布公了,反而是这些大臣在耍滑,避重就轻就是不跟他谈及毓秀亭的事。 李荣深知皇帝的心思,道:“若是现在去问询江南的建昌伯,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把消息传回来,若是这几天再出事的话……” 说到这里,他越不敢多言了。 要是再发生地动。 那可就热闹了。 但历史所记录的,弘治九年,顺天府也就这两次大的地震,下一次……就是到弘治十年,而且就算到弘治十年,那次的地震也并不厉害。 朱祐樘道:“此事……再说吧。” 连你们大臣都不想跟朕探讨问题,那朕也只能学你们一样推诿了。 反正朕要去保李广,你们能奈何朕不成? 但还是那个令他纠结的问题,这毓秀亭的问题…… “诸位卿家,还有旁的事吗?”朱祐樘看起来,已经没心思朝议了。 李东阳继续道:“有关赈灾之事……” “赈灾有你们,朕并不担心,只等赈灾结束之后再一并上报吧。”朱祐樘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本来心情就不佳,一清早就被祖母责难,现在又被一群大臣敷衍,让他感觉到自己这个皇帝难当。 本来还指望由张鹤龄出来缓解一下,然后张鹤龄直接……没来? 朱祐樘难免会想起张延龄在朝的时候,虽然张延龄没一句正经的,但最后都是能把事给完成,而且有他在的话,朱祐樘会从心底感觉到一种安定。 那是身为能臣应有的素质,就是能为皇帝分忧。 …… …… 朝议解散。 众大臣自我感觉良好,毓秀亭拆或者不拆,到最后也没谈出个正经的答案。 但这恰恰正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非要拆,这种事皇帝肯定心里不情愿,回头还是要闹情绪,再者不给李广继续“现眼”的机会?这种事要么由皇帝亲自定,要么去问张延龄和李广两个始作俑者,问我们大臣……我们大臣还非要掺和,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 “这么下去,看起来也不太好。” 刘健在朝议结束之后,是内阁四名大臣中,意见最大的那个。 当文官的居然这么推诿敷衍,把一件本来很好定的事,弄到悬而未决,文官不是在为朝廷解决问题了,反而是在给朝廷制造问题。 他的话,其实也是直接说给徐溥听的,要不是你老徐在那搅浑水,别人也不至于跟着一起搅。 谢迁笑道:“得过且过吧。” 这意思是,事情都过了,咱别去计较已发生的,往前看。 正在此时,又是屠滽带人过来跟徐溥沟通,同时过来的,还有先前在朝堂上跟主要文臣势力唱反调的新任工部尚书徐贯。 徐贯也大概是来解释一下,为何自己要反对拆毓秀亭。 徐溥伸手阻止了几人把话说下去:“各自回去,把赈灾的事做好,影响降到最低,比什么都重要。在这里说事……太容易出事。” 徐溥很谨慎。 知道皇帝现在忌讳文臣之间的私下沟通,如果还要在宫里明目张胆做出拉帮结派的事情,那文官真不用想获得皇帝的信任了。 这正是风口浪尖时,最好大家都保持各自的立场,不要去统一立场,把意见统一了,那皇帝反而会选择另外的一条路,这就是皇帝驾驭大臣的一种心态。 …… …… 朱祐樘回到乾清宫之后,也没有出去避震。 这次他好像比之前更稳重了,明知昨日的地震比之前更剧烈,或许还有强的余震发生,但他似已无畏惧之心。 “陛下……” 张皇后出现在乾清宫。 朱祐樘本来不支持妻子到这里来,他要公私分明,也不希望落一个内宫干涉政事的名声,所以大部分时候,他公私也的确分得很清楚。 张皇后道:“陛下可有召见大臣,问清楚毓秀亭之事?” 朱祐樘让人给张皇后加了一把椅子,轻叹道:“没有,大臣们各怀意见。” 张皇后叹道:“毓秀亭的事,到底是因臣妾而起,若非当时臣妾生病,也不至于会如此……不如由妾身来建议陛下,把毓秀亭拆了吧。” 别人不敢做的事,张皇后不怕。 或者说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本来就是自家事,夫妻之间商议一下自己后院是否把亭子给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家主可以商议,但家仆要商议的话,那就有罪过。 朱祐樘叹道:“现在不是拆不拆的问题,是朕没想明白,为何修了亭子,这地动就没停?没修之前,好端端的啊。” 或许朱祐樘这时候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唯物主义者”,居然觉得,地动应该跟大明镇山修亭子的事没关系。 张皇后道:“陛下,延龄不是说了,是因为龙脉的事……” “这些怎可轻信呢?” 朱祐樘道。 张皇后苦笑道:“可若是不信的话,为何坟墓的修建要注重风水呢?这必然是要信的,或者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陛下!” “唉!” 朱祐樘其实不甘心,或者说是不想被命运左右,觉得自己能登上皇位,是靠自己而不是天命。 但现在…… 感觉自己一个当皇帝的,都挡不住命数的事,会产生一种挫败感。 更让他觉得懊恼的是,他还因为这个把张延龄发配到江南…… “皇后,你回去吧,朕准备召见李广,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此事……还是不急于定了!” …… …… 朱祐樘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现在就直接定下来,会显得自己很武断,他其实已经倾向于要把亭子拆了,如果他不想拆的话,也不至于会去问大臣的意见。 正因为他觉得,大臣应该都支持他拆,到时自己显得很虚心纳谏,听大臣的一次,以后再有什么事,会让大臣觉得亏欠他,是大臣建议他把亭子拆了…… 结果那些大臣,根本就把事考虑周全了,朝堂上就形成两派意见,为首的徐溥居然还选择中立。 这就让他很恼火。 感觉那些大臣存在的意义就没那么大,没给自己分忧,反而让自己下不来台。 所以只能把李广叫来。 当面训示一番了。 …… 李广被叫来时,整个人看上去也很憔悴。 一连两次大的地震,让他也开始怀疑人生,难道我真的是被老天给惦记了,想把我给抹除?或者觉得我做的那些事,是该遭天诛地灭?是祸国殃民的? 他也害怕了。 所以当他看到朱祐樘时,直接跪下来给朱祐樘磕头认错。 “李广,你自问,朕这些年对你是否不薄?”朱祐樘的语气非常强硬。 李广诚惶诚恐道:“陛下对贫道,是很照顾……” 朱祐樘道:“那你为何要害朕,让朕在大明的镇山上修建什么亭子,说是要镇压邪龙,最后却是让顺天府的灾祸不断?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上天在惩罚朕,或者说是在警告朕吗?” 李广不知怎么回答。 他是有一些小聪明,也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可这时候让他去解释地震发生的原因…… 鬼知道? “朕已经问过众大臣的意见,他们的意思,让朕把毓秀亭给拆了,你的意见呢?” 朱祐樘这算是恩威并施,没有直说要惩罚李广,而还是问毓秀亭该不该拆的问题。 李广道:“陛下,坚决不能拆!” “哦?” 朱祐樘听到这话,其实没觉得有多意外。 如果李广服软了,那不正说明,李广之前就是在骗他?现在看到风头不对,马上提出要把亭子拆了? 但李广坚持,或许李广还是真有东西的。 也仅仅是或许而已。 李广这次是非咬着牙不可了,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道:“毓秀亭,乃是镇压大明邪龙的,正因为未将邪龙镇压住,才会接连发生灾祸,至于所谓的天灾,那都是邪龙挣扎所导致,说到底,还是因为毓秀亭修建成功了。” “嗯?” 朱祐樘未置可否。 之前他可是问过李广,李广说过,不会再发生地震的。 李广道:“贫道一心为大明,只是未想到,有人拿地动的事,来污蔑于贫道,或许是有人推算到,正是因为会有邪龙挣扎而发生地动之事,才会以此来在朝中攻讦于贫道,说是这一切都是贫道所造成的,贫道之前不查,未曾想邪龙会有这么厉害!” 李广要表达的意思是。 都是张延龄的错,都是都是全都是,别来问我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他在搞鬼就行了。 朱祐樘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建昌伯推算到了,会有邪龙挣扎,产生地动,所以以此来攻击你,说是你坏了大明的龙脉,才会产生地动……那你为何之前不说?” “是贫道不查。” 李广又强调了一遍。 “那你现在就查了?你是不是还想说,若是以后再发生地动,还是邪龙在挣扎,跟你修建亭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真的是邪龙在挣扎,邪龙之前都好好的,为何你要修亭子,让我顺天府发生地动,死伤百姓?到底你是邪龙,还是别人是邪龙?” 朱祐樘也是彻底火了。 你不跟朕提张延龄,朕还能听你瞎掰扯。 现在出了事,你不跟张延龄道歉,居然说这一切就是张延龄在搞鬼? 可人家张延龄上来就不提议修亭子,是你提议修的,现在你也承认,是因为你修亭子才产生地震的?不管是坏了龙脉,还是镇压邪龙,总之你不修就不会出事了呗? 李广道:“陛下,邪龙不除,大明国运将会出大问题啊。” 朱祐樘面色怒气满盈,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从心底,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的,所以当他教训过李广之后,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在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对李广的信任,还是因为对张延龄的信任? 人在偏激的时候,也容易把事想得很偏激,思路都跟一般人不一样。 许久之后,朱祐樘好像是冷静下来,他冷声道:“李广,朕再问你,亭子你觉得还是不该拆是吗?” 李广道:“是。” 朱祐樘道:“朕现在也说是骑虎难下了,如果再出事的话,你别再拿什么镇压邪龙来说,朕不想听。” 李广听到这里,感觉到自己的坚持终于还是有了效果,或许从开始就支持拆亭子的话,自己已经玩完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可能会让自己再次渡过危机。 “陛下,贫道……还炼制丹药。” “不必了,最近朕不打算再服用你的丹药,你也先搬出宫闱,你的事,先到宫外去办,偶尔入宫一趟便可!” 朱祐樘看起来是原谅了李广,没有把李广一棍子拍死,但已经到了忍耐最大的极限。 所以朱祐樘也给了李广惩罚,就是暂时把李广赶出宫门。 连李广的丹药,也暂时不去服用。 李广瞬间感觉到自己可能是要失宠了。 朱祐樘起身道:“李广,希望你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朕赐给你的,不管你是真的谪仙,再或是江湖神棍,朕能给你也同样能收回来,你就希望将来大明不会再有大的灾祸,否则……” 这话其实已经告诉李广,朕对你的耐心已经没有了。 这算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再有事的话,咱干脆也别商量了,你爱去哪呆着去哪呆着。 李广不回答,继续磕头。 朱祐樘则连多余的话也不说,径直出了乾清宫。 李广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没见有动静,才爬起来。 却见杨鹏正在一旁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满意了?”李广厉声朝杨鹏喝斥。 杨鹏道:“李天师,你可不能认不清好赖人,咱家也是一直都支持你的。” 李广想了想也是,朝杨鹏发火没什么用,最后只能轻哼一声,这才朝殿外而去,却是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倒。 想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内心却恐惧至极。 第三百三十九章 铁骨铮铮张鹤龄 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见入宫诉苦的弟弟张鹤龄,另一边朱祐樘也得知消息,往坤宁宫赶过来。 “鹤龄,为何之前朝堂上没见你?朕不是派人去通知过你,让你今早入宫参加朝议的吗?”朱祐樘上来就板着脸,要教训一下张鹤龄。 张鹤龄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我都听说,姐夫已罚了我一个月的俸禄,反正进不进宫都一个鸟样,那还进宫作甚?” 这话算是非常不客气的。 朱祐樘怒道:“怎么跟朕说话呢?朕让你入宫,是有正事商议。” 张皇后一看弟弟跟丈夫之间好像有矛盾,赶紧说和道:“消消气,别动怒。” “姐,别说了,陛下心是偏的,老二他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被一句话丢到南边去,可有人明明动了大明的龙脉,一而再却可以得宽宥,到现在还逍遥快活着,我进宫有用?恐怕谁都没用。” 张鹤龄说话之间,透出他的怨念很深。 朱祐樘气得差点青筋爆出来,厉声喝道:“你这是放肆!谁惯得你?” “哼!” 张鹤龄居然还使起了小性子。 张皇后道:“陛下,鹤龄就这脾气,他无心顶撞于您,只是他还是太小孩子气,也是平时疏于管教……对了陛下,李广那边?” 朱祐樘本来还在气头上,听了妻子的话,突然之间有点哑火。 琢磨一下,好像还真被张鹤龄给说中了,一而再,李广到现在还不是屁事没有? 毓秀亭商量了半天,现在看起来也不用拆了。 “这个……”朱祐樘不知该怎么说。 张鹤龄道:“姐夫应该是觉得,昨日京师的地动,是事出有因,跟李广无关,再或者是李广说了,这事乃是我家老二……的责任,然后亭子也不拆了,大明的龙脉可以继续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亭子给压着……” “住口!” 朱祐樘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是他觉得张鹤龄是在无的放矢,而是张鹤龄所说的,句句命中事实。 当皇帝的不要脸面的? 小舅子受自己的宠,得现在的地位,却是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这是反了天! 张皇后则一脸失望之色道:“陛下,鹤龄说得……不会都是真的吧?李广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不惩罚他?” “朕已暂时将他赶出宫,这件事……” “暂时?陛下,他可是犯了大的忌讳,那亭子不赶紧拆了,以后再出什么事的话,可能就不是地动,那时咱怎么承受?这可是咱大明的江山啊。” 张皇后也着急了。 这好像是你的大明吧?怎么弄得好像你完全不着急?你是不相信天罚那一套?但问题是事情有那么凑巧的?一次地震你不信,现在可是两次! 你居然还能对李广无动于衷? 张鹤龄一脸无所谓的神态道:“我今年的俸禄差不多也都扣光了,不过无所谓,不比人家李广拿的零头多,那李广本来还想用十二万的盐引来贿赂我,让我跟老二说,放过针对他,当时我可是为了大明江山,断然没同意这件事的。” “你说什么?”朱祐樘皱眉。 李广贿赂张鹤龄的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张鹤龄道:“陛下可能是觉得我们无所谓,反正老二在哪都能给朝廷做事,我们也不求有多公平,不能一个在大明胡作非为而不得惩罚,另一个有功却要被贬谪冷落吧?李广凭什么?凭他会炼丹?用那些民间的土方子糊弄人?” 本来朱祐樘还对张鹤龄提出李广加以贿赂之事有几分兴趣,但听了张鹤龄这番话,瞬间把他的怒火点燃。 朱祐樘最厌恶别人探讨李广丹药的真假问题,就连张延龄跟他说,他都没拿出好脸色,现在张鹤龄更是无端说是什么“民间土方子”,他更是怒不可遏,作为皇帝的是不肯承认自己被人糊弄还帮人数钱的。 “够了!以后宫里你也别来了,不想入朝,户部的差事也先给你下了,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否则……” 朱祐樘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张鹤龄已经开始往外走。 张皇后道:“鹤龄,你干嘛?” 张鹤龄撇撇嘴道:“姐夫都不欢迎我,我还赖在这不走吗?我才不是那种丢人现眼的人!” …… …… 张鹤龄出宫了。 朱祐樘夫妻之间也形成了冷战,张皇后对丈夫的作为也觉得不可理解,连她都出头说要把毓秀亭拆了,结果丈夫还是一意孤行,说是把李广赶出宫,也只是不让李广长久住在宫里,平时还是可以进出宫门的。 这跟自罚三杯有什么区别? 而弟弟的话,也让张皇后感觉到丈夫对娘家人的冷落,想想也是,自己的二弟做了那么多事,却没得到回报,而李广只是炼了一些“大力丸”,就得丈夫如此信任和宠溺,她心里更觉得难过。 好像李广是要跟她争宠一样。 朱祐樘也为此事焦头烂额,最后他把萧敬给叫来了。 “克恭,寿宁侯说,李广曾以十二万盐引贿赂他,想让他和建昌伯放弃对其的骚扰,你查查是否有此事。”朱祐樘对这件事还是比较在意的。 如果李广真有本事,干嘛妥协要拿出钱财摆平? 若是连张鹤龄都知道,拿了贿赂会对大明不利,而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却不明白这一点……那意思是说自己还不如那个贪财没有底线的小舅子? 萧敬赶紧行礼道:“陛下,确有其事。” 这回答让朱祐樘尬住了。 朱祐樘瞪着萧敬道:“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 萧敬赶紧跪下来道:“陛下,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李广曾在寿宁侯于教坊司设宴款待锦衣卫实职千户金琦时,上门提出要以十二万盐引换不对其纠缠,被寿宁侯断然拒绝,教坊司的人都可以作证……当时老奴只是觉得此事涉及到两派的利益之争,不好对陛下明言。” 朱祐樘面色冷峻道:“你也知道事关重大,却不跟朕说?” “老奴该死!” 萧敬不断磕头。 朱祐樘也是被气着了。 以为什么事都被自己掌控,谁知连萧敬有时候也不会把真实的事情相告。 “那也就是说,李广一早就知道自己有错,所以想息事宁人?”朱祐樘对李广的失望又加深几分。 萧敬道:“也或许是因为李广无法将盐引变现,便……想以此来换得太平。” 朱祐樘侧目瞪萧敬一眼,萧敬赶紧把头低下去,继续把头伏地。 朱祐樘道:“马上着人去江南,问询建昌伯有关毓秀亭是否拆除的问题……” 萧敬道:“陛下,这恐怕不用问吧?” 一句话也算是把朱祐樘给点醒,问张延龄的意见,张延龄从开始就主张把亭子拆了,如果现在张延龄说不拆……那算是什么套路?明知张延龄说要拆,还要问? “陛下,老奴认为,不妨于此时将建昌伯召回京师……” 萧敬又已自己的想法,给皇帝出了个“馊主意”。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萧敬的话,道:“眼下不可。” 为何不可,他却不明言。 显然他想到了李广所说的话,李广是把张延龄当成了邪龙,现在事已发生,不管是张延龄说的,事因是李广在万岁头上动土,还是说乃邪龙困兽犹斗挣扎所致……他现在还是愿意偏信李广一些的。 “陛下,如今朝中大臣,多有推诿敷衍之意,以老奴看来,只有建昌伯是真心实意为朝廷做事,为何不将他召回?”萧敬也算是在“死谏”。 朱祐樘也就不遮掩:“李广说,修亭子是为了镇压邪龙,而建昌伯就是那条邪龙,京师的地震也是因为邪龙被镇压,挣扎所致!” 萧敬大吃一惊道:“既然他……李广说建昌伯是邪龙,如今邪龙都不在京师中,为何京师的地动还能跟建昌伯扯上关系?” 事情就怕有人“旁观者清”。 萧敬提出了个让朱祐樘“恍然大悟”的说法—— 既然张延龄这条所谓的邪龙,都按李广的说法,送到江南去了,本该不威胁到京师的安危,现在京师发生地动,就说是镇压张延龄出了问题而发生,这就好像他在也是他的责任,不在也是他的责任,反正嘴在你身上,你说了算? 朱祐樘还是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他黑着脸道:“朕会酌情思索此事,你先派人去,问建昌伯的意见!” 不管张延龄的态度如何,朱祐樘还是有心去问询的,就算明知道张延龄是会提议把毓秀亭给拆了,他也想知道,如果自己不拆,可能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会不会下次就是大明亡国? 而且朱祐樘也觉得这件事太不靠谱了。 张延龄说地震就地震,也没听说张延龄能掐会算,莫不是真有什么高人在张延龄背后? …… …… 当京师二次地震的时候,张延龄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那就是皇帝一定会揪着他是如何推算到万岁山修亭子,会带来地震效果的。 这需要一种合理的说法。 说自己算出来的…… 听起来合理,皇帝肯定不信。 说这是常理,万岁头上动土之后本该有如此结果,再拿出史书中记录的事情佐证……那会让皇帝很没面子,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都能查到的内容,我皇帝非要一意孤行不管不顾,而且上哪找相关的案例? 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真的找个“世外高人”,显得好像是这个世外高人提醒他的,他不过是转述高人的话。 这样皇帝既不会怀疑到他,更有希望在李广倒台之后,皇帝找到新的“精神寄托”,靠这个新的高人,能获得道家所需要的精神慰藉。 这个人最好是在道家德高望重的。 正一道历代的张天师,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恐怕别人也不会听他的,而要找个江湖道士……就怕这江湖道士成为第二个李广。 “老爷,为何京师地动,看您好像还是闷闷不乐的?莫不是您觉得,陛下还不会对李广行惩戒?他还有再一次脱难的可能?” 徐夫人看出问题。 其实她不用问张延龄,她自己都知道,想扳倒李广,就算是用几次的“绝招”,都未必管用。 李广的势力太大了,皇帝之前对他的信任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想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 张延龄道:“先不说李广,吕家那边可有给出具体的药方?这两天我都没去看。” 在张延龄到南京后,吕家几人其实暗地里跟着来了,留在扬州很容易被锦衣卫的人给拿走,还不如秘密运到南京城里来,越是在南京锦衣卫的地头,南京锦衣卫反而是不好乱来,哪有人会在自己的地盘胡作非为?除非他们真的不想混了。 徐夫人道:“谈过了,能给出的药方不少,却一直在强调对症下药之事。” 张延龄伸个懒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吕家的人都是人精,就这样还混到要死要活的地步,看来他们也是因为当年的作为,而有忌惮,一直想办法脱难。” 徐夫人笑着问道:“那老爷就一定要回护他们?只是为他们的药方?” “嗯?” 张延龄打量着徐夫人,他听出来,这话似是另有所指。 还没等二人进一步交谈,外面传来传话的声音。 “爷,有人找!” 南来色在入夜之后可不敢轻易靠近张延龄的寝房,只能老远立在二门的门口大喊。 这声音估计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 张延龄走出来,身后跟着徐夫人,但见南来色神秘兮兮道:“好像是成国公府的人来的,是跟咱要人的。” 张延龄把朱家的小姑娘接过来有两天,他都没去看过。 或许成国公府那边也觉得对不起自家的小姐,这是来人要跟张延龄“谈判”!? “是谁?” “是个老太婆,自称是什么成国夫人的,来头还挺大。” 张延龄没说什么。 徐夫人则微笑道:“看来成国夫人是要让老爷做一番妥协。” “什么妥协?”张延龄又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还是讳莫如深的样子,笑了笑,好像在说,你不知道是让你妥协,把朱家的女人还回去?或者只娶一个?再或者是别的方面,多给朱家一些利益?这还用问我? 第三百四十章 要讲游戏规则 张延龄出来见到了成国夫人,一个六十多显得很雍容的老太太,笑容满面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和感觉,却总让张延龄觉得这老太婆笑里藏刀。 正是因为见惯了名利场上的各色人等,张延龄才觉得能从外表透析人的内心。 “哎呀,这位就是朱老夫人了吧?久仰大名,听闻令郎乃是大明至孝的孝子,这正是家庭教育好的结果,看来朱老夫人你教子有方啊。” 张延龄上来就给对方戴了一顶高帽。 连成国夫人差点都相信了张延龄的“鬼话”,在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时候,她马上用慈眉善目的神色道:“建昌伯过奖了,你大老远从京师而来,老身未能尽地主之谊,也实在是太过于怠慢,府上的人之前还给你制造了一些麻烦……也是特地前来赔罪的!” 说是赔罪,果然是有赔罪的礼数,马上招呼人手,给张延龄抬上来两箱东西。 虽然没打开,但张延龄感觉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箱子看起来很大,但若是里面真是金银珠宝的话,那抬箱子进来的人就不会如此脚步矫健,应该是步履沉重才是。 张延龄笑了笑道:“朱老夫人太客气了,我从京师而来,应该是亲自登门拜访,未曾想贵府的人先找过来,着实让人意外,不过那点小的误会都已经解除了,何必再登门送什么赔礼?说起来咱两家还是姻亲,另外你府上……是不是还有个没过门的?” 要了一个,还要另一个。 还是当面要。 成国夫人好像早就料到张延龄不是什么善茬,自己登门来或许就是自取其辱的。 “建昌伯言笑了,这婚姻大事,哪怕只是续弦……” “等等,纠正一下,是纳妾。”张延龄明确给纠正了一下。 续弦? 是不是太给脸了? 说好了是给我当小妾的,一次还送俩来,怎么还想反悔让我把人扶正?游戏规则好像不是这么玩的吧? “其实道理和礼数上,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成国夫人还是想为自己撑住最后的脸面。 张延龄也不出任何意外反驳了她的话:“若是能一样的话,娶妻和纳妾都没区别,这世道恐怕就要乱套。” 饶是成国夫人早就料到张延龄难缠,还是没想到此子会这么不通人情,她心里也在纳闷,如此狡诈无礼的市井狂妄之徒,最近是如何得到天子的信任?难道天子身边就没能人了?非要用这等奸邪之辈? “老身今次前来,并不单是跟建昌伯你送赔礼,还想把先前送来的人……暂时接回去,你也知道,这礼数方面总是要走全的,就算你建昌伯不在意,可我们到底是国公府,国公府嫁出去的闺女,无论是当妻还是当妾,总要有个说法,不然我成国公府恐怕也难在南京立足。” 成国夫人是要把小孙女给接回去。 把小孙女送出来后,当晚她就后悔了,心想小孙女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姑姑去惹是生非,她就要承担后果,这是多不公平的事? 但因为人都送出去,又怕出了大事,所以才等两天后来要人……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这是以为我把人都给糟蹋了,还前来要回去,算什么意思? “哎呀,你说令府的千金?这个嘛……”张延龄面色有几分为难。 成国夫人道:“建昌伯,她早晚都是你的人,人也送过来两日了,是否该回去先做一番休整,等待出嫁……过门呢?” 张延龄指了指一旁一直站着看热闹的徐夫人,问道:“先前从成国公府接过来的那位朱小姐,现在何处?” 徐夫人面上带着微笑道:“回伯爷的话,留在您在南京的别院中,吃得好睡得好,未曾薄待。” 张延龄道:“是吗?说起来这两天我事还挺忙,都还没过去看看……好好照顾一下,要说没尽地主之谊,这应该算是我的失礼啊。” 听到这话,连成国夫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居然会放过我那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孙女?那还是你这个无耻之徒张延龄? “不过既然成国夫人要把人接回去,就先送回去吧,我准备把婚期定在五日之后,话说那天可是个黄道吉日……”张延龄随口瞎说。 徐夫人听出来,张延龄根本不知那天是什么日子,上来就说是黄道吉日,意思是不能更改了。 成国夫人也没想到张延龄会这么“好说话”,居然在她说了几句之后,就同意放人?这……人设不符啊,某人! 张延龄问道:“朱老夫人,那天我亲自到府上接人的话,没问题吧?” 成国夫人一想,儿子跟人家早就把婚事谈好了,说人家上门冒犯把人给抢走,那也是因为自家的女人先上门挑衅在先,人家不过是来个就地反制,人家也说了没碰小孙女……这话还有待验证,现在再谈好了要把小孙女送回来,等五天后再上门接人…… 这完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以。”成国夫人好像都挑不出有何毛病,当即同意下来。 张延龄点头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去通知一声,送朱小姐回府,让她好好梳妆打扮,五天之后正式迎亲。” “得令!”这次是南来色在一旁应声。 张延龄笑看着成国夫人道:“您老,还有旁的事?” 成国夫人本来就对什么“朱老夫人”的称呼有几分抵触,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听着很别扭,现在终于改称“您老”,她心里还带着几分舒服,总觉得这个称呼才算是正经的,虽然也知道这货没什么文化知识。 “自然是有的,两天之后,在南京城内的东大营校场,会举行一场团练的演兵,想请建昌伯一起过去。” 成国夫人下了邀约。 张延龄惊讶道:“东大营校场?在哪?” 徐夫人道:“听起来,好像是在城东。” 成国夫人:“……” 张延龄脸上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一介文臣,初来乍到连公务都还没进行交接,就有人邀请我去参加什么团练演兵?可我也不是武勋……等等,我此行来的目的也不是检验南京地方兵马啊!再者说来,就算真有人来邀请,那不应该是南京守备衙门的人来?怎么会是成国夫人你?” 张延龄一连串的问题,听起来有些在抬杠,但其实句句在理。 我一个文臣,你们来邀请我去就算了,居然不是徐俌或是施鉴来请,是你个老太太登门来?就算你丈夫曾经是南京守备,可问题是你儿子现在也不是南京守备,南京守备衙门跟你们家暂时有一文钱的关系? 成国夫人笑道:“建昌伯有所不知,南京守备衙门中人公务繁忙,无暇前来邀约,此番老身只是想以私人的身份,邀请您陪同老身一起前去观礼。” 私人身份? 意思是我陪着你个老太婆去? “朱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我可以选择不去,这不是硬性的通知吧?”张延龄言语之间又变得不客气。 成国夫人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如今南京守备衙门中,事务太多,需要有建昌伯这般身负皇命之人,前去主持大局,以老身前来邀请的话,可以让各方之间并不冲突,所以……” 意思也算是明白了。 徐俌或是施鉴,是不可能一起来请你的,他们中无论是谁邀请你,你去了都代表站在他们那一方,会让对方不满。 反而是我这个老太婆,作为曾经南京守备的未亡人,本来就是以中立身份前去观礼的,我来邀请你,你才不会陷入到被人先入为主以为你偏袒哪方的态度。 我是来帮你的,你小子可别不领情。 张延龄笑道:“还是老夫人你看事周到,看来我是不去不行了。” 成国夫人道:“那老身就派马车来,不知建昌伯到时……是否会带一些家兵前去?一并参与检校?” 张延龄道:“说起来惭愧啊,我从京师走之前,才刚参加完秋狩,还是伴随圣驾一起去的,到了南京上来公务还没交接呢,就先……” “建昌伯,你的差事,没人跟你办交接。”成国夫人也不喜欢张延龄这种喜欢在言语上压人一头的风格。 她作为有见识的老太太,言语上可比那些文绉绉的大臣,要更为激进。 没跟你直接泼妇骂街就算是客气的。 你以为你在朝堂上当泼妇,你就真是泼妇了?真正的泼妇在你面前站着呢。 张延龄笑道:“那也是啊,这样吧,我就带几个小兵前去,都是府上不开眼的,平时跟着也不知会什么……小南子,你可要好好训练一下,别在南京城给爷丢人了!” “得令!” 南来色一脸激动。 之前帮着张鹤龄在校场上有表现,就算表现再好,那也是给别人办事,这次是为自家人争脸,他更觉得有动力。 可在成国夫人看来…… 这货笑眯眯的,根本就是个偷奸耍滑的门子,这种人也就是以趋炎附势上位的,能有什么真本事? “恭候了!老身告辞!两日后见!” “两日后……嗯嗯,别日后了,咱两天后见!” 成国夫人一怔,她没听出两日后和两天后有什么区别,皱皱眉之后,带着人离开。 刚要走,张延龄一招手道:“把礼送回去,另外准备好聘礼,本爵要在五天后上门迎亲!” …… …… 成国夫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小孙女。 小孙女上了马车之后,就抱头痛哭,那凄楚的模样,让成国夫人心中暗骂。 居然会相信那小子的鬼话? 我这么好的小孙女,他会不糟蹋? “没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成国夫人不断安慰。 马车还在行进。 小妮子哭了很久之后,终于把头抬起来,望着自己的祖母道:“奶奶,为什么来接我啊?” 成国夫人道:“你……接你回家啊。” “我……我不是嫁人了吗?”小孙女还是很懂事的。 知道木已成舟,其实很多事都不能挽回的,不能因为照顾自己,而坏了家族的大事,本来像她这样的豪门大户的千金,在婚姻方面选择性就很小,也大概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寻找什么真爱的。 “是……暂时接你回去,五天之后你会再出嫁!” 成国夫人想安慰一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哦。” 小孙女点点头,情绪也好了很多,“那就是说,还能回去看到娘,五天之后再过门……嗯。” 成国夫人看到小孙女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自己也没跟上节奏,她马上问道:“你在那边,受了不少的苦吧?” 小孙女摇头:“没有,过来后就住在那,只有几个丫鬟和婆子曾来看过我,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很多好东西……奶奶,你看我还带了一件好玩的东西,这好像是镜子,但在晚上看不清楚,白天看可清楚了,就好像人活灵活现在里面……” 成国夫人瞬间听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张延龄倒成正人君子,我朱家人成小人? 这小孙女平时看起来也挺精明的,怎么到了敌人的地盘,居然会被一点小玩意给迷失心智?居然还…… “他们真的没有为难你?”成国夫人还是不太敢相信。 若是小孙女真没受到什么委屈的话,为何会见了她就一直哭呢?一定是有什么委屈,怕家里人担心,在强装镇定。 这小孙女,长大了! “奶奶,真没有,其实我还想见见那个坏人,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和姑姑,不过奶奶……是不是以后姑姑跟我一样……都要嫁过去了?” 这下成国夫人不知该怎么说。 成国夫人琢磨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一起,有个伴。” 小孙女点头道:“如果真是姑姑跟我一起去的话,那我也不会太孤单,以后我还有机会回去看娘和奶奶吗?我以后还能见到爹和身边的丫鬟吗?” 还是太天真。 成国夫人知道孙女没事,其实也就不想再多说了。 “好好休息吧,五天后就要成婚,以后……你就是大人,奶奶也没法再护着你走下一段路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从旁指导 张延龄在南京有了初步的行程安排,两天后参加一次所谓的地方兵马检校,五天后迎娶成国公府二女进门。 在这之前,张延龄似也要为自己在南京固定的住所、办公衙所费神一番。 朱祐樘给他安排的职位,之前没有先例,他是以钦差身份到江南的,自己在何处办公本就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以他本身负责盐政、粮道、河道督察等职责,更应该到江北扬州,靠近黄河改道后的河道,跟江淮一代负责水利的衙门合并在一处,方便行事。 但现在他更愿意到南京,这里毕竟才是江南权力的核心所在。 “明日发一个照会的邀请,让南京六部尚书和相关衙门的人,一并前来跟我会面。” 张延龄上来就要摆出高姿态。 南来色自然是会听张延龄的,此番张延龄南下,身边连个正经的幕僚都没有,有事也只能让南来色去传话。 徐夫人提醒道:“老爷,就怕您会失望。” “是吗?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你以为我会天真到以为他们会来不成?”张延龄打着哈欠。 没有正经办公衙所,看似不好,但正合张延龄的心意,这意味着他不用到固定的地方去办公,又可以跟在京师一样,可以闲来无事一般想去哪去哪,不用受谁制约多好? 你们不来,那意思是说你们管不着我,以后有事可以登门,我见不见你们另说。 …… …… 不出意外。 派去传话之后,一个回应都没有,各自都忙于自己的事,或者说都还在观望,没人会把张延龄当成是什么狗屁的钦差。 你就算是皇帝派来的,只要不是专门来管我们的,我们也不会给你任何的便利。 就算是南京户部,也没有跟张延龄做任何的接洽,张延龄身为北衙的户部侍郎,似乎也管不到江南户部的事。 在此等时候,张延龄却已在徐夫人的牵头下,给自己寻觅了两处不错的办公之所。 “都是豪门大院,平时住人或还可以,若是作为朝廷公衙所在,只怕不合适。”徐夫人也表明了为难。 两处地方,一处靠近钟鼓楼,另一处则在户部衙门周边。 徐夫人也是有心的,既然是给自己老爷找办公之所,当然还是要以实际方面为主,总不能在民居周围随便找一处吧? 张延龄还煞有介事,亲自带着徐夫人把两处地方都看过,看完之后有几分遗憾道:“说起来,我倒觉得两个地方都不错,我在哪当差也没人真正会在意,说不定明年中我就又回京城了呢?就当是住的地方,哪里住起来比较舒服?” 徐夫人道:“宅院都很大,哪一处都能住进个百八十人,江南院子的格局,适合给老爷住。” “什么叫适合给我住?说得好像我只会住大房子?就算给我个帐篷,只要里面有女人,我也能住习惯了……夫人你别多想。” 张延龄随口说着,指着钟鼓楼面前的这座建筑道:“我就选在这里了,外院稍微收拾一下,以后有人来访就在这里会面,内院给我住,但我平时晚上或不留在这里……把府上的女眷安置在另外一处,有时候叫她们过来就行。” 张延龄这是把居家和办公分开。 名义上住在这边,但女眷平时不住这边,除非是自己要在这里留宿,再把女人召过来便可。 徐夫人道:“老爷还真是公私分明。” “那当然,夫人你这是在调侃我,我几时公私不分?而且这院子又要给我当差,又要给我内府的女人住,难免小了点,马上又要进来两个……之前还有小妮子没跟我正式圆房,我也难啊。” 张延龄嘴上挂着笑容。 他口中的小妮子,自然就是早就入了籍,正式成为他小妾,却迟迟没有完成最后一步圆房合卺的林清。 此番林清也跟着南下,路上还病了一场,张延龄心中记挂却也没多去查看,主要是人事多。 当然徐夫人也可以理解为,张延龄所说的是吕芳。 加上之前就进门的几个,张延龄身边的女人还真不少,以及马上要进门的朱家二女,已经快要破两位数,但仔细想来,张延龄也算是“正人君子”…… 但如果算上徐夫人为张延龄所安置在京师的那个别院中的女人,张延龄可就不能以什么正人君子自称了,但以张延龄的身份,身边无论多少女人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张延龄说自己要当个圣人,别人会笑掉大牙。 …… …… 张延龄暂时还住在徐夫人给安置的别院中。 院子还是小了点。 两天后就搬,两处新宅院都需要收拾。 当天张延龄还好像很期待一样,等着地方官僚上门来访,却是到最后都没人来,到天黑时,小轿把苏瑶和小狐狸接过来,二仙姐妹还在过来的路上。 “瑶瑶,你们在南下的路上辛苦吧?我知道你不习惯坐船,这点还是小狐狸比较好,走到哪都适应。” 张延龄笑着让苏瑶坐过来。 苏瑶有些晕船,不过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道:“从扬州过来,倒也不难走,一天的工夫就能到……” 小狐狸则问道:“这就是南京府吗?” “不是南京府,是应天府,我大明曾经龙脉之所在,你们先稍作休整,明日让人带你们去城中各处转转,各拿二百两银子,想买什么买什么。” 张延龄也是大方。 有钱,却好像没地方花,自己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多,他又不像张鹤龄那么会败家,让他常年流连声色犬马,他好像也适应不来。 所以在吃喝玩乐方面,他只是保持一个形,内里来说,张延龄很清楚自己是要办大事的人。 狐姐听说有银子拿,自然欣喜,至于苏瑶是见惯了银子的人,二百两银子收买不了她。 当天徐夫人知道张延龄身边的女眷要来,干脆就没露面,说是要去跟地方的商户做一些沟通,毕竟之前张延龄还让江南商贾把该送的女人送来。 苏瑶问道:“老爷,是说您以后要在江南做生意吗?” 此时的苏瑶,最为记挂的,其实还是苏家生意是否能延续。 京师那边,张延龄做了重新的布局,引入各地的商贾,让苏家无法再独大,之前苏家的势力已被张延龄逐渐剪除。 其实苏家也想在江南做生意,如徐夫人的心思一样。 说是会倚重于江南的商贾,但有钱为什么不自己赚,要培养新的白手套? 张延龄笑了笑道:“我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就算我想把生意做到江南来,可地方上的人也不会配合我,到现在南京户部还没给我任何的回复,江南的生意布局岂是我一个从京师来人能主持得了的?” 苏瑶道:“可地方上的盐引等,都是从北边调运过来的……” 她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没控制南京户部,但南京户部也不管地方上商贾的事。 之所以你能控制北边的商贾,也不是因为靠户部的关系,而是靠你手上皇帝所给的特权,让你可以把商贾的命脉,也就是他们的利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尤其是盐引。 “回头我仔细跟你说,一会凤仙和月仙就过来了,你们有谁身体不适的,今晚就多休息,不然今晚就陪我一起看戏,南戏班子的戏,正宗得很,北边可看不到……” …… …… 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苏瑶也不例外。 离开了京师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苏瑶开始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本身跟在张延龄身边,她就是为了能获得张延龄的政治资源。 现在苏家是家大业大,但也是昙花一现,光有钱没法再扩大生意,那也就只能多买田宅做守本买卖。 苏家想要的,是能在商界更进一步,至少能成为像徽商当家人徐夫人那样,可以在大明商界呼风唤雨的人。 但可惜,苏家在政治觉悟方面是差了点,很多事没把握住。 当晚府上的确是在准备开戏。 徐夫人所请的南戏班子,都是地方上最好的,本身就是给达官显贵表演的,名伶都是在江南享誉盛名的。 听戏,对于这时代普通的小女人来说,也算是比较不错的消遣。 当二仙姐妹乘坐小轿进府时,都已是上灯时分。 张延龄送走了来访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让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吕芳出来,此时的吕芳已换上一身妇人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没有梳起来,说明她并非云英未嫁,却还并不是真正的妇人。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有关前朝的旧案,陛下已放权给我,让我去查,南京锦衣卫会配合我,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之前有关朱祐樘在娘胎中是否被人下毒的事,是由邓炳在调查。 半路上张延龄把吕家一家三口接过来之后,马上上密奏给朱祐樘,提出由他亲自来调查的事。 朱祐樘似乎也并不好奇为何小舅子会得知此事,而后邓炳的密奏才到,这让朱祐樘意识到,可能是邓炳在查案的过程中对消息有所泄漏,而小舅子办事的能力又是皇帝所相信的,现在张延龄主动要承揽责任,朱祐樘也不想让事情张扬,所以干脆把事交给张延龄。 吕芳问道:“听邓指挥使的意思,陛下还有另外涉及到皇宫秘辛之事,让建昌伯来查?”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这个小女人太聪明了,能从一些细枝末叶的零碎讯息,总结出来别人所听不出的意头。 邓炳之前不过是暗示了一下,另有湖广等地的事,需要张延龄配合,连谁跟张延龄配合都没说,吕芳便敏锐察觉到可能是跟皇宫秘辛有关。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调查纪太后的出身问题,之前朱祐樘已派了汪直这个本身出身于湖广苗寨的人,前去查,跟张延龄接洽的自然也就是汪直,只是因为汪直的名字在朝廷中还是个忌讳,于正统文武大臣中说起来,相当于是“旧事重提”,所以邓炳才没透露。 无论是查当年宫廷下毒的事,还是查纪太后的身世,都是在江南进行,这也是朱祐樘调邓炳到京城的原因。 事不是由北锦衣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牟嚣来负责,就很说明问题,其实牟嚣自身能力一个大问题,就是太中庸了,还是邓炳在做事上更为激进一些,皇帝只是碍于邓炳人在江南多年,不然估计早就把邓炳调京师去做事。 “吕小姐,我已经派人去应天府,把你的户籍改为籍,如今你也算是我张某人名正言顺的如夫人,既然我都帮你把吕家事处理差不多,你看是不是……” 这意思是,你该回报我了。 张延龄说着还欺身上前,用手就要去抓吕芳的柔荑。 吕芳却是往后退一步躲开。 早在张延龄预料之内。 这个小女人这么有主见,会这么轻易献身? 吕芳正色道:“伯爷之前所承诺的,是要在案子彻底了结之后,才会让小女子侍奉于榻前,但现在……不过是伯爷把案子接手,若是伯爷能顺利把案子了结,朝廷不再追问的话,那小女子也必定……扫榻以待。” 张延龄道:“什么扫榻以待,你还真以为我身边缺少一两个女人不成?” 吕芳抬头看着张延龄,那小眼神很促狭。 好似在说,你不是觊觎我的美貌,刚才为何那德性? “哎呀,吕小姐,你知道我身边的女人多,这女人多了,应付起来就需要一点工夫,现在你也不算是外人了,要不要对我……做一番指导呢?” 张延龄试着去循序善诱。 吕芳蹙眉道:“伯爷的意思是?” 张延龄一脸坏笑:“我的意思,你不是外人,早晚也都是我的人……” “还不是。”吕芳强调。 “是不是不重要,但你应该也知道,若是你不能成为我的女人,就要成为阶下囚,总之这辈子你要么跟我,要么……啧啧,女人成为阶下囚,早晚会落到进教坊司的结局,到时我还是会把你赎买出来,到时你还是会……” 张延龄的无耻程度,又让吕芳见识到了。 吕芳听明白了。 无论自己是否同意成为张延龄的女人,反正自己跑不了了。 “伯爷到底要小女子作何?”吕芳听明白了,也不跟张延龄废话,想让我做什么,放马过来。 张延龄道:“你说过嘛,很多事需要对症下药,不对症,怎么来为我诊治呢?所以我现在需要你以自己人的身份,对我做一番全面的诊治,不妨吕小姐就回去准备一下,今晚跟我一起进房?别误会,我们纯粹是学术上的讨论,没有别的意思,大夫嘛……总要有舍己为人的思想。” 吕芳轻轻蹙眉。 没说话。 “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 “如果吕小姐怕我心猿意马乱来,不妨就赶紧回去多穿几件衣服,你只需要从旁指导就行了,回头给我拿出个药方来,我试试,记得我可不要什么虎狼之药,如果我觉得还不错的话……以后你们吕家人可就要翻身,不定到时我还要仰仗于你们。”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听凭差遣 美好的夜晚,张延龄提前都安排好了。 先看戏,看上一个时辰,差不多要到休息时,就在落榻的地方来个大被同眠,这次与平时不同的是,会多一个“旁观者”,就是要现场指导的吕芳。 吕芳没在戏台前现身,等张延龄见到她时,发现她连衣服都好像没换。 “看来吕小姐对我很放心啊,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越轨之举?”张延龄笑着打趣。 换了普通女孩,尤其还是云英未嫁的,一定适应不了这种旁敲侧击涉及到房帏之事的打趣。 但吕芳却很坦然,甚至那小眼神…… 让张延龄觉得这小女人是在挑衅他。 “你手上拿的什么?”张延龄本以为吕芳会带个药箱什么的,随时给开一剂药,但最后发现她只是在手里捏着个好像卷轴的东西。 吕芳道:“有重点之处,需要做记录,用以诊断病情。” 很周到。 但你一个小女人在那种时候还有心记录……你当你是宫里的太监或是女官,专门记录皇帝的秘辛? 碍于情面,张延龄也没反对,反正都是自己的女人,先让她适应一下节奏也是好的。 对别人,张延龄或许会“手下留情”,比如说林清,让这个出身名门的小妮子参与到那种姐姐妹妹在一起的事,张延龄都会觉得有些残忍,只能循序善诱。 可吕芳不同,让你挑衅我,回头一进门,就让你亲身去体验一番! …… …… 很多事,难以言表。 苏瑶、小狐狸和二仙姐妹,在京师时,就已经建立了超越普通姐妹的友谊,就算当天苏瑶的身子有几分不适,但她们的目的都一样,那就是在张延龄这里邀宠。 进了房,就没那么多顾虑。 正是在厅堂里一个样,上了绣榻,那就是另外的光景。 可当她们见到一个关系不怎么亲密的女人出现在闺房时,就会感觉到局促。 说起来,吕芳南下途中,也跟苏瑶、小狐狸有过单独的相处,但也仅仅是日常的聊天,甚至话都说得很少,同行但难以把心交到一起去。 现在突然说让吕芳现场为张延龄“诊病”,苏瑶最是窘迫。 二仙姐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要以声色娱人的,没有选择的权力,狐姐心多大?狐姐心里巴望着多来几个姐妹,好让她做一番实战学习。 如此一来,只有出身商贾之家,从小被当作小姐养的苏瑶,觉得很难适应。 “这位吕小姐呢,其实已经算进门了,给你们一样,都是我张延龄的女人,只是她现在家中还有案子没有了结,所以暂时呢……只作为闺房中帮忙诊病的大夫……” 张延龄想尽量以中间人的身份,为双方缓和一下氛围。 小狐狸一脸懵懂问道:“老爷有病吗?” “小狐狸,饭可以乱吃你话可不能乱讲,小心老爷我惩罚你……喂喂喂,只说惩罚,你怎么还真开始了?” 小狐狸最不怕的就是张延龄的“威胁”,大不了就罚嘛。 狐姐会的东西,就连二仙姐妹都要仰望,张延龄对她的“栽调”也到了一定的地步,可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想来什么来什么,狐姐绝对会全力配合,而且非常善于其事,简直就是这方面的天才…… 会让男人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二仙姐妹会尽量去学,但还是羞涩了一点,总是放不开。 “那……那是什么?” 本来吕芳还能正常应对,可当她看到小狐狸身上,有本不属于人应该有的东西之后,连一向做事都很“坦然”的吕芳,神色都有些扭捏。 张延龄笑道:“都是好东西,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 吕芳本还想评价一下,但随即意识到,其实这就是张延龄在捉弄自己。 她低下头,却是把带来的纸摊开在桌面上,真要拿起笔去记录。 “喂,你干嘛?”张延龄没想到吕芳什么事都想记。 吕芳道:“按目前的诊断情况来看,伯爷应该是在房帏事上,多分心于很多不该分心的事,才导致尚未有子嗣……” 张延龄感觉到吕芳的促狭,连这种情况,都没被她扳回一城?你还真是能应付各种场面。 张延龄这边完全不在意吕芳所说的,但剩下几个女人,就由不得她们不重视了,因为她们心中最大的想法,就是能为张延龄怀下子嗣,那以后她们在建昌伯府的地位,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对她们而言这太重要了。 本来对吕芳都很排斥,当她们以为张延龄是找吕芳诊断“不孕”的时候,眼睛里全都有了光彩,就连小狐狸都不例外。 “那请问吕小姐,该如何改进呢?”张延龄煞有介事要跟吕芳进行一番探讨。 吕芳一边继续在纸上记录,一边说道:“应该多在意于正经事,而非杂事。” “何为正经事,何为杂事?” 张延龄不依不饶。 这下可把吕芳问住了。 吕芳一个还没出嫁的小女子,最多是从医书上习得其中的奥妙,没经历过实战的,居然让她去详细解释实战中的一些奥妙,那可真是为难了她。 “不如,由吕小姐来现场演示一番如何?”张延龄继续咄咄逼人。 本来吕芳还想从医学的角度,为自己撑住最后的门面,但被张延龄连消带打之下,终于没法再把头抬起来,显然这一阵她是输了。 …… …… “好了,我亲爱的美女们,这位吕小姐就算以后是我的女人,但现在始终跟我还有一些隔阂,不如就由你们来吧。” 张延龄在发现吕芳暂时没了招架能力之后,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今日的主角身上。 苏瑶本来还算是扭捏,但知道吕芳有专门诊断房帏中疾病的能力,她也开始试着去放下戒心,本来她也没得选择,到了张延龄身边来,习惯了张延龄平时的“荒唐”,今天不过是把曾经的荒唐进了一小步,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正如张延龄所言,吕芳也是张延龄的女人,以后也是要进这房间的,也会跟她们一样做姐妹,只是提前来适应一下。 吕芳都还没怎样呢,自己去扭捏什么? 心里是怎么想,可当要在一个相对陌生的女人面前,把自己的本钱展现出来,并要以此来换得张延龄宠爱时,苏瑶就没法像小狐狸那么“善解人意”。 趁着二仙和苏瑶还在准备时,张延龄已经把小狐狸叫过来,让小狐狸再为吕芳展示一下,事前的准备是如何进行的。 小狐狸一脸娇媚,却是恭恭敬敬跪着,把头稍稍扬起,眼中只有张延龄而好像无他人的存在。 吕芳只是抬头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道:“如此,天地之间的灵气,也容易被干扰,阴阳不能调和,如何能保证阳刚之气的延续?” 张延龄道:“如此说来,是我太胡闹了?凤仙,你也来!” 凤仙最先准备好,也过去,学着小狐狸,专心侍奉张延龄。 吕芳登时无语。 “伯爷,你……”吕芳正要靠自己医学的知识,为自己找回一点场子时。 张延龄笑看着她道:“吕小姐,虽然你我商定,要在案子了结之后才正式合卺,但为了让你早些适应,也不反对提前做一些学习和适应,要不你也来?” 吕芳马上闭上嘴不说话。 她此时才突然想到,张延龄是没有强迫她做什么,但若是张延龄真要对她怎样的话,她是没资格也没理由去反驳的,从籍贯上来说,她都已经是张延龄的小妾,张延龄要对自己的妾侍做点什么事,难道还要征得她的同意不成?在大明律中,可没有任何一条是如此保护现在的她不受侵犯的。 “好了,开始吧,你们一定别分心,今天是为了让吕小姐诊病,让她找出我病情根由的,所以你们要尽心竭力,可别在吕小姐面前丢脸了!” 就算是苏瑶,听了这种话也只能尴尬不失礼貌笑笑。 张延龄的荒唐……至少不是这房间里的女人有资格去质疑的。 …… …… 风调雨顺,顺风顺水。 当张延龄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又做了一番温存之后,也感觉到身边有女人的好。 可此时的吕芳,就只能坐在桌前,看起来是在整理文稿,但其实此时的吕芳早就心乱如麻,当张延龄走到她身后时,她都懵然未知。 “吕小姐?” “啊?” 张延龄把吕芳吓了一跳。 可吕芳还是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一侧目,就能看到绣榻上令她觉得不堪的东西,她更不想在此等时候跟张延龄正面相对。 “我们到外间说话?”张延龄问道。 “嗯。” 吕芳稍稍侧目,才发现张延龄已经穿戴好,她也不知张延龄是几时穿戴的。 到了外间,吕芳的心还是没平复过来。 “怎样,诊病可有了结果?我是因何原因造成的?”张延龄问道。 吕芳道:“伯爷身边如此多女人,自然是因为在某些方面……有不知检点的地方。”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知检点?我不是来听你对我私生活评价的。”张延龄故意板起脸。 吕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才改口道:“伯爷年轻力壮,没大病,不需要诊治。” “是吗?为何我总觉得,有时候力不能及呢?”张延龄故意如此说。 吕芳道:“只要伯爷不夜夜笙歌,注意好日常的调理,就不会有问题。” 张延龄打个哈欠道:“如此听来,跟江湖庸医也没什么区别,这就是吕小姐现场诊治一番的结果?听来很让人失望啊,吕小姐,你难道不想说点别的?” “荒唐!” 吕芳想了半天,给了张延龄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张延龄笑道:“怎么就荒唐了?” “总之是很荒唐。”吕芳态度不改。 张延龄道:“吕小姐,你应该知道,这男人人生在世,若不能快活那也是条件所限,人之天性使然,为何要去强行压抑自己呢?我这个人就很随心随性,想要就要,不想要打死我也不要,而吕小姐非要在我做人方式上做评价的话,那未免就有点舍本逐末了。” “我找你来,商量的其实就是这房帏中的事,令尊应该也跟你说过,当今皇帝身边的佞臣中,以李广为首,此道士所谓的仙法都是虚假的,但他的丹药却行之有效,而当今陛下……恰恰是在某些事上需要有这样的丹药相助。你说我要是跟李广正面相斗的话,不找人来替代他的位置,陛下就会真的把他给一次按倒,让他永不超生?” 吕芳道:“所以,你只是利用我们吕家,来对付李广?并不是真心实意相帮?” 张延龄摇摇头道:“从开始,顺天府尹张玉派人找到我时,说得就很清楚,就是你们吕家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以此条件来吸引我相帮……” “不可能,张府尹不是那种人。” 吕芳显然不太相信张延龄的话。 张延龄摊摊手道:“随你信不信,这官场中人,最讲求一个利益交换,像我这样先帮人做事,后拿好处的人还是太少了,很多人拿了好处不办事,这种人反而是世上的多数。” “所谓的利益交换,也不过是出自需要,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非要一方无条件付出,而另外一方则无条件获得,那就是真正的交情?做人,还是实在一点好。” 张延龄开始给吕芳洗脑了。 但吕芳显然不听张延龄的那套,作为一个受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女人,当然讲求的是仁义礼智信,怎会上来跟人说什么利益交换? “吕小姐,其实呢,两日之前我就为你们吕家,上奏请求陛下赐一道诏书,宽赦你们的罪行,若是事情顺利的话,估计再有个五六日就来了,若是这样的诏书在手的话……”张延龄问询。 吕芳道:“当今陛下会赐这样的诏书?” 张延龄笑道:“别人不行,我当然可以。” 吕芳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怎么回事。 连锦衣卫都奈何张延龄不得,说明张延龄真的是只有皇帝能管。 “若真有诏书的话,小女子听凭差遣。”吕芳道。 张延龄满意点头道:“那我就恭候,到时就不是你从旁指导,而是你现身说法,都说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还是亲身感受过,那才是实实在在的。你可要做好准备,我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文弱书生,想必你今日也见识到,说起来,我心中满怀期待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代理 翌日张延龄就要去参加南京地方守备人马的操练。 当夜,他先见过了匆忙而来的陆坤。 “建昌伯,卑职前来乃是为传陛下的谕旨,有涉及到京师万岁山上毓秀亭的事,陛下要征求您的意见。”陆坤珍而重之,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这是代天子来问臣子的话,而朱祐樘跟张延龄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可远非普通的君臣可比。 张延龄道:“那陛下是要拆呢,还是不拆?” “这个……”陆坤一脸为难,“卑职并不清楚,只是上面发话,让来问询您的意见,再由锦衣卫上报。” 皇帝没有走非常规的途径,而是走了锦衣卫的途径,前来问询他有关毓秀亭的事,张延龄大概就能猜想到,皇帝这是不想拆。 不拆更好,拆了岂不是说让李广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认定你李广死鸭子嘴硬,那就看你嘴硬到何时。 张延龄显得漫不经意道:“身为臣子的,应当以大明的利益为优先,此等事本就不该来问我,我的意见从始至终都是很确定的,那就是不能留毓秀亭这样镇压万岁山龙脉的建筑在,几时拆,或许几时上天对大明的天罚,也将会终止。” 他的意见,非但没超出朱祐樘的预料,连陆坤也早就料到。 以前要拆,现在不拆,那就是故意要看大明出状况?张延龄没道理改变初衷的。 但陆坤来问张延龄的意见,更重要的是要知道,若是不拆有何后果,这其实才是皇帝所关心的。 陆坤试探着问询:“那建昌伯,之前您提出,若是毓秀亭不拆的话,或会地动山摇,现在您说的都已经应验了,那接下来……还会有何天罚发生?” 张延龄瞪着陆坤道:“陆总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难道这时候不该想着让朝廷把毓秀亭拆了,把天灾人祸什么的都给避免了,居然问我不拆会有何后果?你是何居心?” 陆坤一听赶紧解释道:“卑职绝无此意,卑职只是替上官来问询,其实……有关天罚之事,本就有争议,很多人也认为,乃是因建昌伯推算到了会有地动之事的发生,才把其跟毓秀亭的修建联系在一起……这都是市井的谣言,卑职是不信的,但卑职还是要照例问询。 “是这样啊,原来还有人以小心之心度……呵呵,是不是在天下人看来,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我所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度呢?” 张延龄不去回答问题,反而关心起民间对自己的看法。 陆坤道:“此等事,卑职不好评述。” 显然陆坤也不太懂拍马屁的精髓,或者说以他这样的武人,不太善于做这种事,也或是他以前能拍马屁的机会太少,只有这次才让他有接触到朝廷核心权力层人物的机会。 这时候你就该说,民间对你非常信任,我等对您也是恭维到五体投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才能把张延龄哄开心了嘛。 你来个不好评述,不等于是告诉张延龄,我也不相信你,只是我不好意思说? 张延龄笑了笑,别说,他还就喜欢陆坤这样的“实在人”,越是不懂官场那套礼数的,在他看来越有栽培的价值。 张延龄道:“本爵倒要问问,现在民间对这件事的议论多吗?” 陆坤点了点头道:“在南京地方上听说顺天府又发生地动之后,民间早就议论开了,都啧啧称奇,也正是因此,民间才会有诸多怀疑之声。” “原来是这样,现在民间都觉得,以我张延龄的本事,没资格预言天罚之事是吧?”张延龄叹道,“不过也好,那我就再预言一下,反正说错了也没人会相信是吧?如果说毓秀亭不拆的话,那宫廷将会可能发生大火,天雷会降灾祸于大明,再或是祸及到皇宫内的贵人……” “啊?”陆坤听到这里,赶紧用一声惊呼打断了张延龄的话,他意思是,别说了,我当没听到,咱也别再探讨这种问题。 张延龄不依不饶:“这好像是朝廷派人来问的吧?还是宫里?既都问了,我总该实话实说吧?陆总旗你可要如实上报,你也知道,咱大明可经历不起宫廷贵人的风雨飘摇,你也知道……单薄嘛。” 这话其实也是在暗示。 什么单薄?可以理解为,皇帝的子嗣单薄,现在只有太子一人还在世,当然还有个小公主朱秀荣。 再或者可以理解为,皇帝的内宫女眷单薄,到现在只有一个皇后没有妃嫔。 不管哪边的“贵人”出事,那就不是发生一次地动,能让皇帝宽解的,那时李广肩膀上的压力可说会空前巨大。 张延龄道:“一家之言,你可信可不信,反正我就这么说了,你上报吧。” 陆坤没有马上走,反而带着惊颤道:“建昌伯,真要……如此报吗?出了事……这……” 张延龄冷声道:“我张某人从开始就警告过可能会出现怎样的后果,有人听我的吗?万岁头上动土,就算是一个市井百姓都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一个江湖的神棍,就敢拿我大明的国运当儿戏,若是大明真的出现了风雨飘摇的状况,是他一个神棍能承担责任的吗?” 陆坤一时无语。 换了别人,听到这话,完全可以认为是在谤议朝政,甚至是在幸灾乐祸。 可这是建昌伯张延龄。 张延龄本就是依靠于大明皇室而存的,若是大明出了状况,甚至皇家有问题,张延龄的地位都没法保全,张延龄当然是希望大明会走向昌盛的,说他有坏心思,也没人信。 陆坤这才行礼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上报。” …… …… 陆坤从张延龄的居所出来,急忙往南京锦衣卫的衙所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之后,但见指挥使邓炳正在焦头烂额翻阅一些卷宗,显然是有棘手的案子没得到处置。 陆坤本来就不是南京锦衣卫的核心人物,否则他也不会只是被调去行保护张延龄的职责,甚至还当跑腿的,但他跟邓炳的私交还算是不错,平时给邓炳送的礼其实也不少,才换得一些能在外行走的机会。 “邓指挥,已问清楚了。” 陆坤小心翼翼走近,却也不敢太大声,免得被邓炳斥责。 邓炳在张延龄面前是表现得很低声下气,显得很谦和,但在私下里,他可是雷厉风行,对于手下人的刻薄那也是人所共知的,这跟北锦衣卫的指挥使牟嚣形成鲜明对比。 或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让他有更大的办事能力,皇帝要查前朝宫廷的旧案,也能想到他,也是因为他之前办成了不少事。 邓炳抬起头打量着陆坤,随后低下头,只是轻轻“嗯”一声,没太当回事。 “建昌伯说,若是毓秀亭不拆,或是会对宫廷贵人的安危……有影响,或还会发生宫廷大火等等……”陆坤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尤其是那些让自己觉得震撼的消息,赶紧告诉邓炳,让邓炳再做一番指示。 邓炳还是没太当回事:“他说的,真就可信吗?” 这种问题,陆坤是没法回答的。 或许在邓炳和陆坤这样的武人心中,怪力乱神的事也不太可信,他们更愿意相信,张延龄是跟民间传言所说的那样,提前算到了一切,才会把两件事强行联系。 “那建昌伯的话,是否要如实上报?”陆坤请示。 邓炳冷声道:“这种事还用问我?陛下吩咐问的话,当然是要原封不动,最好是一个字不落报上去,出了偏差是你我能承担责任的?下去吧!” 邓炳言语之间,对陆坤的办事能力还是不太认可,问了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就该被上司如此冷漠对待。 陆坤也早就料到,这种事本来就是出力不讨好,他在退出去的时候,心里也只是在想,别是回头真的出现宫廷贵人的灾劫,把事赖在我这个传话人的头上就行,那可就真的是无妄之灾。 …… …… 张延龄当晚没有早早进房去休息,那些声色犬马的事,又离他远去。 一方面是想过自在生活,一方面却又被尘俗所扰,张延龄心中也叫纠结,想在这世道立足,尤其是能有所作为,保持能让自己开心快活,就不得不往自己所不愿的方向去发展。 很矛盾。 为了恣意享乐,就要更有权势权财,但要更有权势钱财,就没法恣意享乐,需要专心去把事处理好…… “老爷,刚得知的消息,说是跟成国公府有关的人士,在最近几天都接连进入到南京城内,说是要参加两家联姻的观礼。”徐夫人给张延龄带来一个消息。 张延龄冷声道:“把家里姑侄两个女人送给我当小妾,弄得好像真要嫁闺女一样,还找人观礼,不怕丢人?” 张延龄其实大概能理解朱家人的心态,本来是很丢人的事情,非要找补一下,让人觉得,这是正常的联姻,连婚宴什么的要以嫁女儿嫁小姐的规格来进行。 成国公府这是家大业大,以后还想在南京城里扎根,自然要把面子找回来。 就看张延龄是否配合。 “对了,有什么人来?比如说,特殊一点的?”张延龄突然抬头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先是一怔,以她的绝顶聪明和觉悟,自然能明白到张延龄需要的是哪种“特殊人”。 她道:“张天师到来,算是吗?” 张延龄脸上笑了笑。 要说跟朱家有关系的人中,有一人其实是很特殊的,就是娶了朱辅妹妹的正一道第四十七代天师张玄庆,不过朱辅的妹妹张朱氏很早就已经亡故,现在张玄庆又另娶了别人,但作为曾经朱家的亲家,本身朱家在南京城里影响又很大,所以张玄庆还是到南京前来“观礼”。 正一道第四十六代天师跟四十七代天师的关系,历来有争议,一般认为张玄庆是张元吉的儿子,而张元吉跟老孔家的孔弘绪一样,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都要被判杀头的。 张玄庆的名声还算是不错,他的继嗣问题在成化初年就已完成,张延龄干涉不了,而张玄庆跟皇家朱祐樘夫妇的关系也比较深厚,当年朱厚照的出生,就由张玄庆到京师去“作法”,帮张皇后生子……说起来,也算是有渊源的了。 “好,回头见见这位张天师,或许他还真有能帮上我忙的地方。” 什么天师之类的,也都是骗人的,这点张延龄清楚,估计正一道那些传人自己也清楚。 装神弄鬼的,就是民间信这玩意,皇帝要用你们驾驭愚昧的百姓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民间圣人? 之前张延龄预言顺天府地动的事,民间多有议论,都觉得张延龄没这本事,但如果是张玄庆预言出来的,那绝对就没有那么多质疑的声音,连不信的人估计都会相信,就在于张玄庆本身就是道家出身,人家地位在那摆着,堪舆玄空之类的是人家的家常便饭。 张延龄就是要给自己在某些历史预言方面的事情上,找一个“代理人”。 我不是道士,我说的你们不信,那我找个说了你们肯信的人总可以吧? 但如何把张玄庆给收买回来,让其为自己所用,这本身还是个问题,人家张玄庆作为天下道教的领袖,会听他一个外戚的?你想利用就利用,岂不是太不把人当回事?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孔家的事了解一下?你儿子要不要继承香火?要不要我给你们老张家翻案?龙虎山的道观要不要修缮?要不多来点田宅什么的? 以我张某人的权力,总有你喜欢的东西,实在不行,我就透露你一点“天机”,是可以成为现实的未来可发生的事情,就问你想不想知道? “老爷几时去见?”徐夫人好像有意要安排会面之事。 张延龄好奇道:“你认识他?” 徐夫人摇摇头。 “那随时见都可以,我去求见,人家还未必肯见呢。”张延龄也在思考,于见面之前是保持高姿态,还是低姿态的问题。 徐夫人道:“老爷,另有江南擅于经商的商贾,早些在京师就跟您说过,也乃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商贾,人已到苏州,估计这两日就会回南京,您见不见?” 张延龄笑了笑道:“说得好像我要把她怎样一般,她那边我就不着急了,好算以后要见,也先吊着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孤心情很激动 京师,深夜皇宫。 朱祐樘等到了入宫的锦衣卫指挥使牟嚣,牟嚣也带来了邓炳从江南发来的消息,将张延龄的态度以及不拆毓秀亭的进一步预言告知了朱祐樘。 朱祐樘面色沉重起来。 与牟嚣一起来见皇帝的,是提督东厂的萧敬,此时的萧敬也非常谨慎,尤其当得知张延龄预言毓秀亭不拆会给皇帝身边亲眷带来麻烦时,他更感觉到事关重大。 “你们……说这样真的有可能吗?”朱祐樘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憋出这一句。 萧敬和牟嚣不由对视一眼,牟嚣此时是没法看明白皇帝心意的,只能由萧敬去回答。 萧敬道:“陛下,建昌伯没有拿大明宫中贵人安危言笑的资格,他也……断然不敢。” 在这里,萧敬就不得不为张延龄说话。 于张延龄跟朝中文臣武将有矛盾时,或许他还有想中立的时候,但现在是针对李广,就算张延龄不针对李广,李广早晚也会骑在宫里这些内侍的头上拉屎,这样的人早就成为宫中上下的公敌,只是之前多数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现在有了出头鸟,自己还要缩着,那也太丢人了,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但这些话,朕认为他不该说!”朱祐樘好像还是生气了,觉得张延龄是在恐吓自己和皇室中人,把邓炳的上报往桌上一拍,朱祐樘从座位上起身来。 却可能是因为起得太急,居然咳嗽起来。 北方的冬天的确是很寒冷,尤其是这深冬腊月的乾清宫,本身就四处透风,就算加了火盆,但还是抵不住那刺骨寒风,对朱祐樘这同样身子骨本就不好的男人来说,冬天是非常难熬的。 萧敬和牟嚣又都不敢去评价什么。 也是朱祐樘起身后来回走几步,思虑再三之后,一摆手道:“你们退下吧,时候不早,明日还要早朝……” 这意思是,朕也不问你们意见了,你们看着办。 萧敬和牟嚣赶紧行礼后告退。 …… …… 当朱祐樘回到坤宁宫时,张皇后已经哄小女儿睡下,此时的张皇后正拿着一些书信一样的东西在整理,看上去面色深沉。 丈夫过来时,也没发出声音,到朱祐樘走近时,张皇后才反应过来,抬头惊讶看着丈夫。 “皇后,这些是……何物?”朱祐樘走过去坐下来问道。 张皇后道:“都是张家在京师各处的人,往宫里送来的信函,多是鹤龄诉苦和讨要赏赐的……” 朱祐樘随便拿起几份看了看,果然基本都是张鹤龄在那长篇大论要跟姐姐讨要田宅、盐引、金银等等。 “没有延龄的吗?”朱祐樘问一句。 张皇后轻轻叹口气,摇头道:“一直在等他往京师来封信,可到现在,都没见到有一份,估计他现在忙于公事,无暇于写信吧。” 张延龄到南京之后,给京师中上的密奏其实也不少,都是谈及到公事的,涉及到私事的信函却是一份都没来,也不能说张延龄有多顾着大明的公事,本身也没谁禁止张延龄往京城写私信,所以朱祐樘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对张延龄的亏欠。 张皇后继续道:“他名为到地方上任,做了封疆大吏,却其实形同流徙,可能他心中也带着不甘吧。” 这话,就直戳皇帝的内心,这明摆着是在怪责他这个丈夫,把弟弟这个“人才”给放出京师,大材小用。 “皇后,你怎能如此评价朕?朕几时……唉!” 朱祐樘本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理不直气不壮,说到半截就说不下去。 有关小舅子的事,自己的确是以发配为主要目的,听信了李广的那番有关“邪龙”的言论,但随着更多事情被验证,皇帝心中有后悔,但并不想承认错误。 “陛下,今年以来,南方没什么大的……灾劫吧?”张皇后突然没来由一般问一句。 朱祐樘道:“你是担心延龄在南方出事?不会的,他现在人在南京,朕又没勒令他一定要做成什么事,以他的性格,到了地方上,不让地方上鸡飞狗跳就是好的,他怎可能会吃亏呢?” 说到这里,朱祐樘嘴角都挂着微笑,觉得这个小舅子绝对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而且深谋远虑的,吃亏一定是别人。 “正是因为他锱铢必较的性格,臣妾才担心他在南方会出事,若他与世无争,还不会闹出什么麻烦。”张皇后道,“他在京师时,有陛下和臣妾来为他撑腰,他可以做事毫无忌惮,但他到了南方,那里的人怎会给他留情面?到时……” 张皇后为了弟弟的事,也是操碎心。 说得朱祐樘都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想想其实妻子的担心也有道理,张延龄以往可以无往而不利,做事手段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有皇帝和皇后在背后撑着,你文武大臣和别的勋贵,还有那些商贾、当兵的都拿他没办法。 江南是什么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把张延龄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愣头青调过去,能有好? “臣妾从鹤龄那听说,此番他去,有涉及到江南勋贵的排序问题,那都是切实的利益之争,本来事跟他没关系,也因为那个新的成国公人在京师,跟他拉扯上关系,令他卷入其中?”张皇后又问询。 朱祐樘轻叹道:“是朕,为了让他在江南有所凭靠,才会安排让英国公,把人引介到延龄面前。” 张皇后白了丈夫一眼道:“所以陛下是明知让延龄卷入其中有麻烦,还是让他卷入?” 朱祐樘赶紧劝说道:“皇后啊,你担忧过甚了,延龄他不是第一天当官,有自己的分寸,朕不是也安排让人在江南帮他了吗?再说了,过一段时间,等京师的事平息之后,朕会把人调回来的。” “几时?”张皇后也是没什么心机,当即便问道。 朱祐樘一怔。 感情在这等着朕呢?诉苦半天,又闹情绪的,原来最终就是问朕几时把张延龄调回来? 朱祐樘也是话赶话,不得不回道:“最早,也要等过了年之后,他刚到南京,若此时就调他回来,那朝中事岂不成了儿戏?户部侍郎的位置还给他留着,等他回到京师后,朕还会对他委以重任,让他到地方更多是对他的一番历练,等他有所成长,回来后能为朕做更多的大事。” 张皇后叹道:“话是这么说,但就是希望……” “皇后你别担心了,延龄既是你的弟弟,也是朕的弟弟,朕会好好栽培他,难得他有心为大明做事,他以往做的事,朕又不是看不到,怎会亏待他呢?” 朱祐樘本来还想说张延龄对皇室中人可能会遭难的警告,但经过妻子这么一番“胡搅蛮缠”,也顾不上说此事。 …… …… 朱祐樘与妻子简单温存一番。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道:“德清的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时常记挂,让朕给好生安排,但朕几次问过她的意思,她都无意要嫁人,想要继续修行道家之事。” 张皇后抬头看着丈夫道:“那……怎样?” “朕本来是有意撮合她跟延龄,但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朕又觉察出德清一心想遁入道家门,朕仔细问过,她说想游历一番天下,想在华夏各处去走走,拜访一下名山大川,顺带还想到龙虎山等道家名胜去看看,朕同意了。”朱祐樘道。 张皇后道:“看来陛下对这个皇妹,还是很偏爱的。” 朱祐樘急忙道:“皇后你想到哪去了?德清年岁小,但她很识大体,在朕的那些弟妹中,也算是比较温婉和懂事的,朕总觉得好像哪里亏欠了她,或许从开始……就不该让她跟延龄见面吧。” 连皇帝都看出来,德清出现现在的变化,是跟他那个小舅子有关,要不是有张延龄的横空出世,或许德清早就觅得如意郎君,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正常人生活,而不像现在…… “朕给她一年的时间,让她各处去游览一番,若是她真的能大彻大悟也好,或是感觉到对道门继续沉迷也罢,总之由她自己来选择,朕作为兄长,不想太干涉她的生活,让她不用为皇室的名声害了自己一辈子……” 朱祐樘自己童年经历过太多的不幸,让他缺乏家庭的温暖,同时也认识到不能拿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自己的那些弟妹,包括自己的子女等等。 他的性格中,带着皇帝少有的包容,看起来是懦弱了一点,但其实这是一种通情达理,是历代君王很少具备的。 张皇后道:“本想让她嫁给延龄,现在看来是她自己不懂得珍惜,她喜欢各处走,那就让她走好了,能碰上个更好的不成?” 朱祐樘轻轻叹息一声,似是为妹妹那执迷不悟的心态而感觉惋惜,他突又问道:“太子呢?这几天,怎没看到他?” 张皇后白了丈夫一眼道:“陛下还有心问,太子最近想出宫而不得,被臣妾让人盯在文华殿内,哪都不让他去,他现在天天嚷嚷着要去南方找延龄呢。” “啊?”饶是朱祐樘知道儿子喜欢胡作非为,也没想到朱厚照能恣意成这样。 居然还想跑去南方?这是有多大的心?连德清都没他这个儿子能得瑟。 “一定要看管住!”朱祐樘目光殷切,“在教育太子方面,很多时候朕不方便出面,还是交给皇后你吧。” 朱祐樘性格软弱,在教儿子方面,更是狠不下心,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太慈祥的父亲,所以把管教儿子的“黑脸”任务,交给妻子。 张皇后道:“臣妾也只能尽力而为,那小子听不听话,另当别论。” 朱祐樘无奈道:“忘了让延龄走,还有这一茬,实在不行的话让他出宫,跟鹤龄多走动走动……不行,鹤龄没延龄那么稳重,不然怎办呢?头疼。” 朱祐樘看起来是胸有成竹,却是被个熊孩子为难到无计可施。 张皇后也早就知道丈夫是个什么样子,在张皇后看来,丈夫在该狠心的时候狠心不下来,却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对一个李广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身边的亲眷看起来很好,但很多时候都分不清里外人。 …… …… 如张皇后所言,这几日的朱厚照,正在规划自己“离家出走”的大计。 他的目标,直指南方,准备去找张延龄。 而他的“帮凶”,就是刘瑾。 尽管刘瑾已秘密将此事告知了张皇后,但还是没拦住熊孩子准备的步伐。 “太子,您年岁还太小,不能远行,这一路辛苦您受不了的,出城一趟或还可以,但若是去南方……这怎可能受得了呢?”刘瑾发现,朱厚照连远行的钱财都准备好时,他更紧张。 他想把朱厚照的“秘密小金库”给举报,让张皇后找人给端了。 但朱厚照非常小心,就是不说钱是从哪来的,刘瑾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张延龄之前给他的那批,藏在哪怎么套都套不出来,朱厚照人小鬼大,心眼很多,连刘瑾都不完全相信。 朱厚照道:“什么年岁大小的,孤又不是一个人往南方去,你们不还在呢?到时雇两辆马车,你给我到城里找几个护卫……记住不要找官府的,就找镖局……镖局你知道不?就是二舅讲故事里,那些押送镖队到各处走的人,这些人走一处平一处山寨,过一处河平一处河盗……” 刘瑾惊讶道:“殿下,您说错了吧?镖局的人没那么有本事,再说……京师也没听说有镖局啊。” “你没问,就敢说没有?难道二舅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吗?”朱厚照一脸不信。 刘瑾很想说,不是骗人,是骗你。 拿你当消遣的。 你还真相信? 可话到嘴边,说不下去,谁让这熊孩子对张延龄的迷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孤出宫之后,就顺着大运河往南走,但孤不乘船,要坐马车往南走,一路有什么光景好好看看……孤这辈子还没机会出远门呢,第一次,心情很激动。” 朱厚照说话的意思,他已经全盘准备好,只等执行了。 刘瑾满面堆着苦笑,很想说,太子殿下,您才几岁?说得好像七老八十没机会实现人生目标了一样!可问题是……你他娘的才五岁,虚岁才六岁,装什么老炮?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三足鼎立 南京。 这天是相约南京守备衙门团练兵马操练的日子,张延龄很早就起床,天不亮就带着南来色和一些家兵前往去跟成国夫人碰头。 也不需要出城,直接到南京城内团练的校场,地方也不大,大概相当于半个多足球场的大小,到来时辕门外正在进行射击的演练,所用的武器都是火铳,这说明南京地方的团练很注重对火铳的运用。 “建昌伯,你这是……” 张延龄到辕门之外,迎接他的是南京兵部的一名主事,他见到张延龄以一身便装前来,却也很好奇望过来。 很显然,此人是从京师调过来的,见过张延龄,正因如此他一介兵部主事才有资格跑到辕门外作为迎接嘉宾之用,这边还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就见成国夫人的马车一行停下来,成国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却是一个老太太,身上穿着半身的戎装。 之所以说是半身,是因为她身上算不得是甲胄,却也是皮革的衣服,手里拿着红缨枪……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这架势好像跟朱家女人到教坊司找他麻烦时,所穿的那身差不多啊。 这是又打算给谁下马威呢? 成国夫人走过来,笑着对兵部中人道:“此番建昌伯,乃是受老身邀请,前来观礼的,没问题的话就放行吧。” 听话里的意思,张延龄要过去观礼,要受她的面子,才能被放行。 这话说出来,对成国公府的面子提升,好像很有帮助的样子,但张延龄最多就是嗤之以鼻,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这种地方我想闯进来,还有人能阻拦不成? …… …… 校场内。 两个势力的人还没等开始操练,就已经形成了对峙的姿态。 魏国公徐俌的人,以及怀柔伯施鉴的人,各自把着校场的一头,不知的话还以为两边要开战。 张延龄跟成国夫人进来,往四下看了看,自己应该站在哪?好像在校场当中站着,就比较舒服,可问题是校场的士兵还在进行一些火器的操练,这要是不小心打到自己身上…… 兵部负责迎宾的主事问道:“建昌伯,您往哪边去?” 这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给人一种让张延龄选边站的感觉。 张延龄反问道:“怎不见南京守备太监的身影?” 这让兵部中人不太好回答,却是成国夫人笑道:“但凡遇操练,守备太监是不会轻易露面的,这是为防止有意外发生,无论是在城内操练还是在城外,都不能一同前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南京地方的军事全靠武勋和守备太监撑着,不能给敌人一锅端的机会。 张延龄道:“我在北边往南走时,就听说南方沿海的盗患比较严重,没想到地方上的防备到如此的地步,连守备太监和守备武勋都不能同时出现,这是有多小心?” 此话一出,但凡听到此话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南京地方军备,也算是大明重中之重,既要防止地方作乱,又要防备沿海的倭寇、海盗等等,以及沿海还有很多的不稳定因素,这样大的布局,被张延龄信口说来,好像南京的守备有多么不堪,连在城内举行一次操练,守备太监都不露脸,显得胆小怕事。 就在此时,南京协同守备怀柔伯施鉴走过来,行礼道:“建昌伯言重了,一切都是规矩,只是按照规矩来,若是建昌伯真有事要找守备太监训话,只管派人去通知一声,自会安排会面。” 徐俌还在高台上没下来,施鉴现在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挤压,不得不亲自下来迎接。 张延龄笑道:“这不是怀柔伯吗?扬州一别有几日了?身体可还好?” 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施鉴擅离职守去扬州的事,最怕被人知道,就这么被张延龄当众说出来。 连成国夫人都有几分惊讶,显然施鉴的北上可说是非常隐秘,就连成国公府的情报网,都没法调查到,听张延龄话语中的意思,施鉴跟张延龄已经有过私下的密谈,那要是谈出个结果…… 施鉴道:“不知建昌伯今日要去哪边观礼呢?” 张延龄笑道:“我是与成国夫人一同来的,朱老夫人今日去哪边,我就去哪边?朱老夫人,要不咱就让怀柔伯同行?给引介一下?” 张延龄好像不懂官场规矩一样,这是明知成国公府跟魏国公徐俌是一伙的,故意让成国夫人往施鉴哪边走,既可以看作是张延龄试图引导双方的和解,也可以认为张延龄完全不懂地方派系的争斗,在乱点鸳鸯谱。 成国夫人瞪了施鉴一眼,显然以往为了争夺权力,尤其是在她丈夫去世之后,施鉴对守备衙门的控制,都危害到了她儿子嗣位承继职权等等,她对施鉴的意见是很大的。 “建昌伯,老身今日不过是以客人的身份前来,相信你也是一样,不如我们就到一边,让人特别给架设个木台,我们在上面看看,就走,如何?” 成国夫人这是在跟张延龄商议? 张延龄打量施鉴一眼,再看看远处正有意无意往这边瞄的徐俌,笑了笑道:“那就全听成国夫人的,谁让我今天是与朱老夫人同来的?怀柔伯,不麻烦吧?” 施鉴没多说什么,随后招呼人手给架设台子。 本来已经是双方对峙的格局,现在一改姿态,好像成了三足鼎立。 …… …… 校场临时架设木台,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排好一切之后,张延龄上了木台,要死不死的大冬天演兵,居然还用宽大的布伞撑起来在头顶上,好像是怕晒着张延龄一般。 张延龄指了指道:“为何那两边没有?” 负责过来接洽的,是个领兵的百户,恭敬道:“建昌伯乃是贵人,怕是不适应校场的氛围。” 差不离就是在告诉张延龄,你身娇肉贵的,可别把自己晒着了,然后赖我们招呼不周,而成国夫人则很安然坐在布伞之下的椅子上,连茶水都是温热的,拿起来就放到嘴边喝。 张延龄也跟着坐下来,道:“说起来,这时候的北方,早就是寒冬腊月,没想到在江南,居然还是艳阳天,上冻都还没冻上,这出来看个校场演兵,居然都还要伞给遮着日头?” 成国夫人放下茶杯,笑看了张延龄一眼道:“若建昌伯在江南久居,或就适应了。” “呵呵。” 张延龄一笑,这对话听起来很合理,但总有种无形的尬聊,让双方的关系不能更进一步。 “砰砰砰!” 对面又开用火器,正在进行小范围的操练,看架势都不是在放空枪,好在这年头的火铳射程很短,不然的话张延龄都打算让人在自己这边观礼的木台周围架起一排铁盾,防止有人对自己不利。 都知道自己对江南各势力的人,就是眼中钉肉中讽刺,还不赶紧好好防备?难道让你们有机会危害到我那金贵的小命? “建昌伯,听闻你也是上过战场的,应该见识过鞑靼人的凶悍,不知你对江南守备衙门之下的团练人马,有何看法?”成国夫人居然问起了张延龄有关对军政问题的意见。 张延龄撇撇嘴:“没什么,或者说,没有可比性。” 成国夫人追问道:“怎样就算是没有……可比性?” “北方鞑靼蛮夷可说是非常凶悍,在战场上,可比眼下这小打小闹的,要激烈许多,哪怕只是城楼之外有骑兵巡过,那肃杀的氛围,都让人难免联想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又或是联想到马革裹尸……” 张延龄突然就进入到某种诗人忘我的姿态。 成国夫人面带尴尬之色道:“你的意思是说,江南的守备人马,还是上不了台面?” 张延龄道:“我可没这么说。”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意思是,话由你说了,表达的正是我的意思,所以我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成国夫人面色更觉得尴尬,却好像瞬间明白到为何张延龄一直都可以“骄纵跋扈”,原来是去了一趟北方,打了自以为的一场胜仗,回来后觉得大明军政缺了你不得,然后就把翅膀翘起来,以为天老大你老二…… 无知啊! …… …… 所谓的演兵观礼,不过是个由头。 可以认为是守备和协同守备之间权力争斗的常态化,双方在明确界定关系排序之前,为了表现自己就是南京军方的头目,自然会进行这种常态化的演练。 直到一方逐渐失去军权的控制,然后另一方就可以宣布胜利,连朝廷最后都要“见风使舵”,谁得势支持谁,至于以后是以爵位来界定南京守备衙门中各勋贵的次序,还是以资历,就等这次的角逐有结果。 在朱辅的老爹朱能时,南京守备衙门还没这些破事,怪也只怪从成化到弘治,朝廷一直想把朱能的权限给削夺,让南京守备的官从“土官”变成“流官”。 但这跟西南部族的情况有所不同,本身成国公府也是大明的勋贵,想以朝廷来直接干涉到地方军职的安排,本身也是山高皇帝远,牵一发而动全身,撤换一个朱能,必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影响到南京整个军方的布局,而大明本身军户又都是世袭的…… 你凭什么不让人家朱能把自己的军职传给儿子朱辅? 所以朝廷派了魏国公徐俌来接替朱能,几年后又把权力交还给朱辅,也可以认为是朝廷在地方军政政策上的失策。 至于安插施鉴到南京为协同守备,双方的争权,其实也是在朝廷默许甚至是纵容之下才完成的,因为对朝廷来说,最好就是能把南京的军权分散开,防止尾大不掉的情况。 “没什么意思啊。” 张延龄坐在那看了很久,发现不过就是不过一二百的军士,先是完成装弹发射,再就是有来有回完成几次小的冲锋,根本没有真正实战演练的精彩。 连之前帮张鹤龄在京营中训练的南来色,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京营将士虽然也是军容涣散多年,但怎么说也是戍卫京师,北方有蛮夷在步步紧逼,京营的士兵再无能,也不至于做这种小儿过家家一般的操练,真正要操练起来,那阵势可是要比眼下的阵势强太多,而张延龄带出来的建昌伯府家兵,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实战的。 这就大概跟鸡首、凤尾的区别。 成国夫人笑道:“既然建昌伯也是带兵的将领,何不让你带来的人,也下场操练一番?” 张延龄道:“这怎好意思?我远来是客……” “没事,老身跟魏国公和怀柔伯说一句,让他们给稍作安排,只等双方有个好的操练,互相取长补短嘛。”成国夫人似乎对张延龄带来的士兵素质不感兴趣,她所感兴趣的,就是要压张延龄一头。 别让张延龄这么骄横跋扈。 张延龄道:“小南子,你怎么看?” 南来色摩拳擦掌道:“爷,您瞧好,若是不能把这群丫的干趴下,小的以后没面目再留在建昌伯府……” “这叫什么话?让你去打架?”张延龄板起脸。 成国夫人面带笑容,干不趴下你就不在建昌伯府呆了?你这是想脱离门户单干,故意这么说吧? “既然小南子你都有信心,那本爵还能说什么?跟老徐和老施说一句,让他们准备准备,把火器这种危险的东西撤了,干脆就用拳脚,我这边……也就二三十人,这样吧,兵器方面就用棍棒之类的,别见刀锋,双方互有攻守,最后以夺旗为最终目标。” 张延龄说出了比试的内容。 夺旗也可说是这时代完成小规模团战演练的必备,就是让一个人举着旗子,最后哪边的旗子倒下,便算是失败。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显神通,只要不伤人命,互相的攻守可以说不择手段,平时都是双方演练,现在三方演练…… 张延龄也有意给施鉴和徐俌一个演兵场上比高低的机会,你们各出一路人马,我这边出一路,最后咱比较一番,看谁能更胜一筹。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谁给谁下马威 给南来色上场的机会,就给了这小子撒野的机会。 南来色看起来像个歪瓜裂枣,或者说整个建昌伯府的下人没一个看上去正经的,但要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上场去跟人打架……从来都不服软,甚至上场绝对是打不死不下场那种。 这就不单纯是张延龄训练的结果,可以说他府上这群手下,就是为打架而生的。 “哇……杀呀……” 南来色带着二十几人到了场地上,如鱼得水。 本来对面那两方人的目标还是彼此,没把张延龄带来的人放在眼里,可开始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些北方来的汉子没有一个想缩着等对面出结果再渔翁得利的,好像不要命一般,直接扛着自己的大旗就朝对面冲过去。 这也把场地周围围观的人给惊着。 不要命?一群愣头青? 本来都觉得,张延龄带来的人,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就算是愣头青一样冲上去,也是挨宰的命,但南来色就给南方兵展示了一下什么样叫做以一敌二,他们的目的也不简单是偷袭敌方的军旗,就是要把人干趴下,最后再打军旗的主意。 …… …… “建昌伯,你……” 成国夫人本来觉得张延龄带来的人是在胡闹,可当她看到双方动起手之后,张延龄手下的人个个生猛,打架跟不要命一样,棍子尽是往对方脑袋上招呼,好像很有门道,哪脆弱往哪攻击…… 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语气淡然道:“带了一群不识相的小子,上过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京城时也没事喜欢跟我出去打架斗殴什么的,手上的功夫都很粗糙,让朱老夫人见笑了。” 说是见笑,但没人能笑出来。 那些眼高于顶的南京地方守备人马,这才知道遇到了煞神。 而且本地的士兵在这种三方对战时,都想着让对面两家先打起来,想用“智谋”取胜,这么做的结果就是…… 两边人都被南来色带着人在追着打。 这反倒不像是在练兵,而好像是在斗殴,打群架…… 难得张延龄手下的人有打架不犯法的时候,给机会都不知道把握的话,那才叫愚蠢,现在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先不管赢不赢,把自己打爽了再说。 以至于那个抗军旗的小子,本来应该是躲在后面别让人碰见,此时他也一只手把军旗抗在肩膀上,另只手拿着棍子在追着人打…… 张延龄看了一会,突然很失望道:“早知道的话,应该我亲自上,看着手痒痒啊。” 成国夫人侧目瞪了在张延龄一眼,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本来是南京地方守备人马想在张延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来个下马威,结果给了张延龄手下人表现的机会,张延龄带来的全是一群牲口啊!这打架的力度……玩命也不能这么玩! …… …… 一场对战下来,毫无悬念的,南来色以一敌二,取得了完胜。 看着对面的两面军旗都倒下,场上对面的四十多名军士中,还能站着的人已经很少了,就算他们身上穿着很厚的甲胄,但可惜这场对战中比的是灵活程度,你甲胄越厚意味着越沉,打架越不方便,再加上身上总有没被盔甲所包裹的地方,然后就…… 南来色一行人回来时,需要人搀扶的也就三两个人,而对面比他们情况糟糕十倍。 “下手不知道轻重,下次别把人给我打残了,光是汤药费,我可赔不起!”张延龄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居然还在教训他的这群牲口兵。 成国夫人看了看对面两处台子上的光景,大概能感觉到施鉴和徐俌的心情都不会很好,一群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方兵马,被另外地方来的一群二流子打到满地找牙?还好意思争谁来当守备? “朱老夫人,你看这练兵,还要不要继续下去?我总觉得……喧宾夺主了啊。”张延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在耀武扬威。 成国夫人道:“老身这就让人去问询魏国公和怀柔伯的意思,建昌伯稍候……” 张延龄笑道:“我看不必了,你看怀柔伯都带人走了,招呼都不打,也太没礼貌了。” 果然,怀柔伯施鉴先行带着人离开了校场,可能是这次的事对他的打击最大,在没有确定正式次序之前,其实江南地方守备人马的团练,都是由他来负责,这场失败最丢脸的人应该是他。 但徐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输了都丢人。 这是南京守备衙门第一次有了“一致对外”的想法,我们自己争来争去的还有什么意思?现在外人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 “要不要我过去跟魏国公打个招呼?”张延龄一脸得意的样子,看徐俌正在外这边打量,问成国夫人。 成国夫人叹道:“今天……还是不要了,让建昌伯您见笑,老身回头再派人去赔礼道歉……” “朱老夫人,你这话我没听明白,沙场上练兵而已,怎么还要赔礼道歉?意思是我手下这群人下手太重了?战场上对决,比的可就不是棍棒,到时出了状况……呵呵。” 张延龄显得很嚣张。 也早就在成国夫人的预料之内,之前成国夫人觉得张延龄不过是瞎嘚瑟,现在她明白,张延龄这种带兵上过北边战场的人,跟南方这些地方团练的将领是有本质区别的。 正如张延龄所言,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再遇到练兵这种事,一点畏怯都没有,可能眼下的对战,都算是手下留情。 “有事的话,老身一力承担,不劳建昌伯费心。”成国夫人也是难得有机会到校场来。 平时她守在家里,魏国公和怀柔伯是不敢轻易到府上去拜会,免得被朝廷知道,觉得他们是在私下里有商议跟朝廷对抗,现在到了校场本还能商议点事情,但因张延龄的搅局,似也不用商议。 徐俌最后也学着施鉴,没过来跟张延龄道别,便直接带人走了。 “哎呀,英国公让我到江南来,跟魏国公多熟络一番,看来魏国公对我有成见啊,这连个招呼都不打,我怎么跟他熟络?”张延龄笑着摇摇头,好似在自嘲一般。 成国夫人问道:“英国公让您……跟魏国公说什么?” 其实从派系上来说,成国公跟魏国公才是一体的,朱家还等着徐俌把职位传给朱辅。 张延龄不答,继续笑着摇摇头,在众人凝视之下,带人离开校场。 …… …… 当晚,徐夫人从外回来。 还没等正式过来行礼,徐夫人似就收到什么风声,笑道:“听外人说,老爷今日带人,在校场上大发神威,以一敌二把南京守备的那群兵打到落花流水?” 张延龄道:“夫人消息够灵通的,谁说的?” “南京城里传开的,妾身还以为是老爷自己出去传扬的,为的是下地方守备的面子,没想到不是。”徐夫人这就是在试探。 张延龄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多坏心思,贬低他们,不会显得我有多高明,南京地方的团练,连经历实战的机会都很少,东南沿海的盗患,又不是他们在平定,一群老爷兵,还指望他们能守卫疆土不成?” 也不是张延龄对南京地方的人马看不起,实在就是这里的人马上不得台面。 大明精锐的军户力量,都在北方抵御鞑靼人,要说东南沿海镇守海疆的是精锐……那纯粹是多想了。 一旦大明的专注度在于如何抵御北方的蛮夷,那钱财和精力也会用在这边,资源保障方面也相对完善,士兵可以在训练时无后顾之忧,而南方地方团练……如果每年都调出大量的时间训练,就算训练成所谓的精兵,也没有上战场的机会,而且训练起来谁给保障后勤? 军户的地还种不种了?老婆孩子要不要养?指望朝廷每年都能把俸禄和俸米都发下来?做梦吧! 徐夫人道:“经此一事,妾身估计,地方守备人马必定不服,可能还会再上门挑战。” 张延龄把一份邀请函往徐夫人面前一丢:“不用你猜,挑战的书函都已经到了,约定半个月后再比一场,还是三方对战……” “这……老爷去吗?”徐夫人也没想到,地方守备人马这么没风度,输了马上就再派人来上门挑战。 “我去他个大头鬼,战场得胜了,足够我吹嘘几年的,还给他们翻盘的机会?当我是圣人,来给他们当背景的?我的策略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有防备了,还商量好对策,我明知是坑还要往里跳?呵呵!” 张延龄言下之意,就是我赢了,不可能再给你们比试的机会。 徐夫人道:“那老爷可能会有麻烦,别是以后上门来生事就好。” “我看他谁敢,谁敢来生事,我就敢让朝廷把南京地方军户的俸米全给他停了,别人我不敢说,就南京这点小地方……我说停,他们有本事就闹哗变,我一次平了,以后地方上的祸乱就彻底平息,一次解决大麻烦,不好吗?” 张延龄做事的风格,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先用校场上一次不成比试的比试,把你们打趴下,再不跟你们比,让你们心里不服。 有本事就上门来找事,我负责户部的,就给你们把俸禄停了,看你们敢闹事不成?一群手下败将而已,治不了你们?我张某人就不怕把你们激出毛病! “老爷,那位经商的女商贾,今日已进城,妾身见过面,仍旧可说是风姿绰约,您看……” 徐夫人还记着给张延龄寻找美女的事。 但显然这种美女都是带刺的,想得到什么,必是要付出什么的,会让张延龄觉得没多大趣味。 张延龄道:“我说夫人啊,你是觉得我最近缺女人是吗?再过两天,我就要迎娶成国公府的两个小姐进门,再有南方商贾送给我的美妾,我都快忙不过来了,话说那吕家小姐也是不开窍,让她给出个方子,可以让我夜夜笙歌,结果她给我的答案,就是让我清心寡欲当和尚,有她这么当大夫的?”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年轻力壮,不过的确是应该有所收敛。” “让我收敛?夫人你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人……是无酒不欢无美女不欢,让我收敛……真是不知所谓!走夫人,跟我进房,先让我好好收敛一下,咱有事,等收敛完了再说!” …… …… 张延龄给了地方守备衙门一个下马威。 这是徐俌和施鉴怎么都想不到的,消息当夜就由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派人传往京师,一天后,就为朱祐樘所知。 入夜。 皇宫之中,朱祐樘连夜还在批阅奏疏,当他看到邓炳呈奏上来的这份密报时,脸上挂着些微的苦笑。 李荣道:“陛下,建昌伯在南边……好像并不太平。” 他的话,有意在另指什么,既是在说,张延龄没有司其职,又好像是在劝谏皇帝,让皇帝勒令张延龄在地方上守规矩。 既然皇帝都把张延龄发配到地方上,当内侍的,尤其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偶尔也要进言一下,让皇帝敲打身边的近臣。 朱祐樘则满面无所谓的态度道:“让他在京城,只怕闹得更大,他现在心里有气,让他这么发泄一下也好。” 说到这里,朱祐樘顿了顿,“一场校场上的比试,输赢本就是正常事,算是他的错吗?” 张延龄并没有错。 从开始,就是南方地头蛇主动邀请张延龄下场,不是张延龄给他们下马威,就是他们给张延龄下马威,也不能因为张延龄派出去的人在校场上赢了,就指责张延龄吧? “南方的盗患,地方已奏了几轮上来,朕想让他多过问一下……派人把相关的奏疏一并给他,让他参详给出解决的方案,不必让地方上的人知道……至于他作何决断,可以跟朕说,也可以让他在地方上自行安排……” 朱祐樘这是对张延龄非常倚重。 李荣提醒道:“陛下,涉及到地方兵马调动,您看是不是应该……” “延龄是朕所信任之人,他还断然不至于会危害到大明,茂春你该提意见的提,不该提的,以后就免谈了吧!” 朱祐樘态度也有些冷漠,或许是最近皇帝对身边的太监有意见,连李荣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不能幸免。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客气 张延龄跟成国公府婚期到。 当天成国公府也算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把场面事都给摆起来,本想着让张延龄登门求亲时,让成国公府有点面子。 结果一如既往…… 张延龄没来,只是派了马车来迎亲,看起来也还算气派的马车,不过带头的仍旧是南来色。 “太夫人,外面建昌伯派人来了,还是上次那位。”下人来通报给成国夫人时,成国夫人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本来跟张延龄关系处得还不错,一起去看了校场演武,还让张延龄大出风头,本以为张延龄会履行诺言亲自登门来,谁知张延龄还是只派个下人来迎亲,一次还要把成国公府的姑姑、侄女二人一起迎走。 低调点完成,或许面子还不会丢太大,现在大摆筵宴请那么多人回来,反而等于是借这些人的嘴把臭名传出去。 一屋子的女人,本来还在商量今天的宴席怎么摆才够气派,听到下人的通禀之后,成国夫人没话说。 一旁尖酸刻薄的妇人道:“要不把外面的宾客都赶走?”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此妇人。 此妇在之前朱家女去教坊司找张延龄麻烦时,就在家庭内部会议上唱反调,现在又说这种话,让成国夫人分外光火。 “要赶人,你出去赶,这种人丢不起!”成国夫人厉声道。 那妇人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嘴上似还在嘀咕着什么。 此时朱辅的妻子走出来道:“你有胆把咬耳朵的话,再于人前说一遍。” 那妇人也不甘示弱:“我说,既知这是丢人的事,不就该把事低调处置?为何要闹这么大?请宾客回来,不是自找麻烦?” 成国夫人本来找不到发泄点,听到这妇人的话,可算是找到出气筒了,喝道:“来人,把这女人赶出去,家法伺候。” 妇人也不胆怯,直接让丫鬟带着自己出门,嘴上还在说着:“家法?是挨棍子还是跪几天?如果说真话都要家法伺候,那就是说成国公府听不进忠言?家门不幸!” 成国夫人差点气疯了。 这真是外面有人欺辱上门,家里还有造反的,好像都快不把她当成是一家之主看待。 …… …… 此时的南来色,在门口等了半天。 还故意在那嚷嚷,大声喊着让成国公府交人,那嚣张程度,可比之前来要人的时候更甚。 成国公府的门子,没得到里面的吩咐,只能硬撑,想把南来色请进去喝杯酒,谁知南来色有了上次接人时的教训,这次死活不进内。 “跟你们说,我家爵爷就等着享齐人之福呢,我不赶紧回去交差,在这里耽搁什么事?有点眼力劲没有?”南来色很嚣张。 成国公府本来就很热闹,高朋满座的,现在门口又来了一大群围观的人,看到这一幕,围观的人非常高兴,好像南京城的茶园、戏楼内,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经久不衰的谈资,足以让南京城的这群闲人把乐子持续到来年开春春忙以后。 最后还是由成国夫人吩咐,把人给送出来。 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人是交出来,以两顶小轿送出门口,再从小轿转到马车内,一身的凤冠霞帔,还真以为是嫁小姐的。 可两个女人只乘坐一辆马车,人家也说了是准备回去享“齐人之福”,这就让人很尴尬。 成国夫人在让人把人送出去之后,一脸怒气道:“这口气一定要争回来,但不是现在,等事后要上奏朝廷,痛斥此子在南京城内胡作非为,折辱我成国公府……外面的宾客,好生招待,府上的人谁再谈论今日之事,一并赶出府门,再不招揽进府!” 成国夫人这是顶受了极大的压力。 就算丢人了,也只能装作没事人,府上该怎么招待宾客还是怎么招待宾客,别人私下里怎么说,她已经不在意了,只要能得到这次联姻的政治交换目的就可以。 至于朱家两个女人的幸福,她也顾不上了。 在人都出去之后,成国夫人自语道:“本以为这是个正人君子,感情是披着狗皮的狼,豺狼之心不过如此!” …… …… 张延龄才懒得理会那些。 给你们成国公府一点面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去校场不过是借助你们当个跳板,现在我还是保持本性的本真为好。 张延龄此时也不去理会正去迎亲的那帮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客气的,入夜之后把洞房一入,什么事都解决,白天他也不需要摆宴席请谁吃饭,白送的女人还要自己费事不成?粗暴直接才是自己本来的面目。 当天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就是跟徐夫人一起去见那位江南善于经商的女人。 说起来,这女人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岁许间,据说是之前曾嫁过人,但可惜丈夫死了,到现在……是个小寡妇。 可外面又传言,说是这小寡妇的身份其实是伪造的,就是为了合理不嫁人,总之众说纷纭,在张延龄看来,是自己可以用权势压一压,不但可以在场面上压一压,在绣榻上压一压也不是不可。 “夫人,说起来我还有些激动,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是说她跟成国公府有来往?莫不是她背后有什么大的靠山?” 张延龄跟徐夫人去见此女之时,还显得很猪哥的模样。 徐夫人白了张延龄一眼道:“老爷今日还有些反常哩。” “啥意思?本老爷不能偶尔老夫聊发少年狂一下?再说本老爷是那种半身入土的老帮菜?我去见个可能跟我有进一步关系发生的女人,激动一下不行吗?”张延龄好像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徐夫人道:“老爷有怎样的心思都可以,但也请老爷自重。” “啥?” 张延龄没想到,徐夫人会跟自己说什么“请自重”,好像以往都是你往我这里塞女人,还乐此不疲的样子,怎么这个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成?好像你对女人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徐夫人解释道:“以她的身份,一向是深居简出的,况且她的贞节名声也早就传播于江南各处,官府都给她面子,她在南方的生意布局或许不是很大,但她在南方的人脉关系……却并非普通人可比。” 张延龄之前对此女的了解还真不是太多。 也有点众说纷纭的意思。 从不同人口中形容的这女人,有截然不同的一些说法,还有的说此女在个人生活作风方面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有门路有渠道? 一旦在一个封建落后的男权社会里,女人在某些方面有了成就,很难不让人把她往邪了去想,一旦世人有了这些成见,再去传说一些所谓事实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传闻自相矛盾的地方。 “夫人,其实我也知道有些话不该问,但若是她只是个节妇的话,又如何能获得那么多的人脉?” 张延龄很认真在问。 徐夫人道:“难道在老爷看来,女人也必须要以美色才能换来想要的?再或者说,她在经商上,可说是很舍得下血本之人,在关系游走方面,出资可比妾身都要大方许多。” 张延龄会意道:“那我明白了,她不用美色,用金钱。” 尽管这话听起来还是不太中听,但总归徐夫人还是点点头同意了张延龄的说法。 张延龄其实也在琢磨,以徐夫人之前在京师经商时,所花费钱财那大方的程度,还有人比徐夫人出手更阔绰?这是连生意都不要了,专门为别人赚钱?只是为自己筹集门路?还是说一个女人知道自己靠山不是很强大,只能用广布钱财的方式,谋求政治上的便利? 你却花钱,不是越被人惦记? “看来我张某人还是太卑鄙无耻,就好像江南这些权贵,居然没一个比我心思更邪的,真是难得!” 快到约见的会馆时,张延龄嘴上好似无意说一句。 徐夫人一怔。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在这年头说自己没靠山,谁信? …… …… 等张延龄真正见到此女时,才感觉到,一定是外面的传言有误。 一个国色天香身上带着温婉气质的美女,居然会没人觊觎?说出去谁信? 别是背后有十个八个甚至是几十个的“义父”,只是外人不知道,然后我张某人就成了穿破鞋的,可问题是……这样的鞋就算再破,那也绝对让张延龄觉得有一穿的必要,但有此等想法时,却会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唐突了佳人。 “伯爷,这位就是妾身跟您提过的公孙夫人……” 徐夫人作为引介之人,上来说出的称呼,差点让张延龄一口气不顺。 公孙夫人? 你什么时候给我提过? 这年头姓公孙的人太少,别是一个假称呼,连你夫家的事都是伪造出来的吧? “贱妾见过建昌伯。”对方给张延龄行礼。 娇怯中带着几分平静和自然,脸上贤淑之色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如果说这是伪装的,那这朵白莲花的演技可说是满分,出来见人都不需要涂脂抹粉,恐怕连徐夫人都做不到,而她更是保持了一种难掩芳华的朴素感觉,质朴让人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富户家的小妇人,我见犹怜。 不像徐夫人身上带着的那股女人精明的女强人感觉,就是…… 白莲花。 这词用在此女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啧啧。”张延龄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唐突。 徐夫人道:“伯爷如此说,是否不太合适?” “是吗?”张延龄故作惊讶,“好像连这位公孙夫人都没觉得我说话不合适吧?我张某人是什么人,应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如此卑鄙无耻的一个人,女人来见我,应该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了吧?总不会有人觉得,女人见了我,还能囫囵着走出去门口吧?” 徐夫人听了此话,都感觉到张延龄“一反常态”,赶紧解释道:“公孙夫人别见怪,伯爷他……” 张延龄则继续咄咄逼人:“徐夫人,你在我面前是囫囵着的吗?” 徐夫人瞬间哑口无言。 还好在场只有这个所谓“公孙夫人”一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有点无地自容,在这种事情上,她似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没想到公孙夫人先开口道:“徐家姐姐能跟随伯爷,是徐家姐姐的荣幸。” 倒好像是很“善解人意”,再或者是说,她在应付这种场面事上,显得游刃有余,不愧是生意场上的牛人,如果被一个男人三两句话给打败了,还怎么在名利场上混? “哈哈哈……”张延龄大笑起来。 徐夫人道:“妹妹见笑了,不过若真说起来,姐姐我还真没觉得受到亏待,或是先前……白做女人一回了。” 这话,也让她变得很坦然。 两个名利场上的王者,绝对不是一般男人所能驾驭的,张延龄也深刻理解到这一点,光靠最开始表现出来的一股气势,没法把两个女人压倒,真正能压倒她们的,说白了还是利益。 “坐!”张延龄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 …… 等张延龄落座之后,公孙夫人才坐在了张延龄对面,仍旧螓首微颔,不去跟张延龄对视。 徐夫人则坐在张延龄身旁。 既然张延龄都说了,徐夫人是他的人,他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在这种私下的场合,张延龄大大咧咧一把将徐夫人的腰揽在怀里,就好像是告诉对面,她就是我的女人,怎么着吧? “听闻今日乃是建昌伯今日有喜事登门,特地准备了薄礼,有金三百两,银三千两,特地已备好。” 公孙夫人上来表明她是来送礼的。 可是这礼…… 张延龄不由看着徐夫人,好似在说,你不是说她出手很大方,比你还阔绰吗?一次就给三百两金子、三千两银子,合起来差不多也就不到一万两的样子,这还叫出手阔绰? 徐夫人道:“妹妹还是先留着给自己添置嫁妆,不定几时就要再出门,女人还是留点银子傍身比较好。”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连跳三级 徐夫人似也觉得,给的金子银子什么的,太少了,辜负了她在张延龄面前的一番保举。 公孙夫人道:“这只是见面礼,后面还会有更多的,至于小女子……本就身无长物,何须有银子傍身?” 也不说多给,也不收回。 好像在她看来,你张延龄就值这么多银子,想多要也不能给,我们也不收回免得说我们不懂礼数。 “有意思,有意思。”张延龄笑着点头。 公孙夫人道:“据闻朝廷对于南京户部的空缺,已有人事上的安排,近来还没有得到确切的风声,不知建昌伯可否指点一二?” 居然上来先打听朝廷的风向。 张延龄不解道:“南户部……有空缺吗?” 徐夫人道:“她说的,好像是南京户部右侍郎的空缺。” “哦,原来是这样。”张延龄点了点头。 南京户部,虽然在品阶上跟京师的户部是一样的,但南京户部只设一名右侍郎,不设左侍郎,等于是一尚书一侍郎的配置,如今南京户部尚书是大名鼎鼎的老帅秦纮,看起来南京户部应该由他来做主,但其实秦纮在南京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九边征调钱粮的。 九边防务之事,在朝廷看来乃是重中之重,秦纮就负责这个,至于那个户部右侍郎则是负责地方上的钱粮调度等事务,各司其职,南京户部侍郎看起来位不高权不重的,却是南方商贾所依赖的大树,谁当南京户部右侍郎,比谁当尚书,对商贾来说都重要。 而之前一任的南京户部右侍郎,是李益,十月中刚因年老而致仕,是在弘治十一年过世的。 历史上是由郑纪在十一月中继任南京户部侍郎,但因为有张延龄的存在,这个职位不可能旁落别家,到现在看起来都是悬而未决的,其实如公孙夫人所言,朝廷早就定下来。 “是谁来着?我好像不记得了。”张延龄一副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问我也没用的态势。 公孙夫人点点头,好像也会意。 再不提多给钱的事,那意思更好像是在说,你连新任的南京户部侍郎是谁都不知道,给你这些金银也多了。 徐夫人道:“伯爷,您真的不知吗?以妾身所知,这位新任的南京户部侍郎,好像……跟您还是亲戚关系。” “是吗?”张延龄道,“我都不记得,夫人你提醒我一下?” “老爷平时公务繁忙,自然不记得这些小事,但妾身隐约记得老爷曾提过,好像是云南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林元甫林老藩台,奉命调南京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好像还出自您的保举。”徐夫人的话听起来是在“拆台”,但却着实让公孙夫人吓了一跳。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这位徐夫人,却什么都知晓。 “哈哈哈哈……”张延龄笑道,“夫人不说,我都忘了,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公孙夫人一脸谨慎之色道:“林藩台?之前有关南京户部侍郎的候选者之中,好像并没有他在列……况且他刚从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位置上调到云南,也好像不到半年……” 张延龄道:“是啊,说起来林藩台到任云南也没多久,到云南上任后也就两三个月吧,都耽搁在路途上了,又要让他来南京,着实是让他辛劳了一些,但好歹人家也年老体迈了,让人家在云南当左布政使,做个封疆大吏,还不如到南京来当个清贵的南京户部侍郎,总归也可养尊处优嘛。” 在张延龄说来,好像这件事就不值一提,所以他从开始都没记得这回事。 而且还是对林元甫的一种“体谅”,让他来当几天清贵的官。 可地方官连跳三级的事就很少见,现在一年内跳了四五级,直接跳到南京户部侍郎这种位置上,可就着实让人惊叹。 要知道大明的地方官跟京官之间相差太大,一般的地方官想调到京师也很难,除非立下大功,有能力的也先调到九边各处当巡抚、总督的历练几年,成绩卓然才调到京师为侍郎以上级别的京官,像林元甫这样在地方任上混了一辈子,只是被调到云南当了不到半年的布政使……就直接为南京户部侍郎,这种提升已经超出了一般官员的升迁方式。 “对了,林藩台跟本爵还是姻亲,他的孙女乃是……呵呵,我的妾侍,有缘啊。”张延龄一副我就是喜欢提拔姻亲关系的人,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态度。 公孙夫人马上道:“贱妾另有一座美宅,已为建昌伯备好,只等建昌伯前去入住。” 果然识相。 本来觉得,你就值这一万两不到的价格,现在马上送你一座“美宅”,在南京城里置办这样一座五进院的宅子,怎么也需要个两千两上下,若是再加上仆婢、家具,稍微整修一番,价值就在三千两以上。 张延龄笑而不语,一旁的徐夫人道:“伯爷到地方上来,只是走个过场,更多是要督察河工账目,或许来年年中就要回京师,留着大宅也未必有用,所以妾身早就为伯爷准备了临时的宅院,只求老爷住得舒心,来年走的时候可以不用有后顾之忧……” 徐夫人一看就很上道。 开始时还在极力推荐对面的“小妹妹”,现在就不一样了,学会跟张延龄一起对外摆谱。 刚才不给宅子,现在给,我就替建昌伯表达我们不稀罕的态度!宅子你爱给谁给谁。 张延龄道:“夫人也不能这么说,我是有地方住了,但若是林藩台……不对,应该称呼林侍郎到了南京,若是没地方住的话,有个宅院能栖身落脚的话,也是好事。” 徐夫人提醒道:“伯爷,有句话妾身应当提醒您,官员在任所置办宅院,本身就是犯忌讳的事,除非是在京师长久留任另当别论……像林侍郎这样到任南京的,朝廷会给安排住所,随便住在旁处也不合适。” 徐夫人和张延龄这一唱一和的,让对面的公孙夫人很无语。 第三百四十九章 简单粗暴有效 “如此的话,那也只能先谢过公孙夫人你的好意,看来这宅院,本爵还真是不需要,至于那几百两金子、几千两银子,好像暂时也不需要。”张延龄面色显得很遗憾。 徐夫人点了点头:“老爷到南方,用到钱的地方不多,再者伯爷您家大业大,出征西北时,随便打赏军士,便是一万引以上的盐引,眼睛都不带眨的。” 听到这里,公孙夫人好像听明白了什么。 张延龄是缺钱的人? 显然不是。 以张延龄的身家,想从哪扣点钱出来不容易?就需要她给这一万两来孝敬?指望她的钱过日子呢? “建昌伯,或是贱妾唐突,不该对您送礼,或是贱妾这点礼您真的是看不上眼,但代表贱妾的一点心意。”公孙夫人言语中也变得谨慎,跟以往她面对那些达官显贵不同,好像张延龄对于钱财什么的,有别样的看法。 别人说不缺钱,那是在惺惺作态,而张延龄说不缺钱,是真不缺钱。 再或者,张延龄对于钱财的多少,没那么在意,赚得多花得更多。 张延龄道:“夫人你可不能如此说啊,你的心意,本爵又怎会不领会呢?其实本爵觉得,夫人你……就很不错。” 红果果的暗示。 明显是告诉公孙夫人,别见外送什么钱财了,干脆把你自己送来就行。 说话之间,张延龄居然还站起身来,欺身往前走过去,似要对公孙夫人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这让公孙夫人不由往后退一步,却听她很局促道:“伯爷请自重。” 好熟悉的话语,好熟悉的口吻,好熟悉的感觉。 张延龄听了之后,果然不往前走,居然是站在那闭上眼,好似陶醉了一会,点点头道:“对,就是这味儿,我喜欢。” 徐夫人听了都想笑。 以她所知,每一个被张延龄盯上的女人,好像都会这么说,包括她自己,最后的结果呢?还不是一个个都栽进去?也难怪张延龄会说“就是这味儿”。 徐夫人甚至也在想,当初我是以怎样的心态,会跟他说这种话?为何现在却是要帮他把别人的心态搞下来的心态呢? 想不明白,她也就懒得去想,没意义的事。 “伯爷,今日乃是您成婚……纳妾的大日子,成国公府上的两位千金,估摸此时也快到您下榻之所,您是否该回去……圆房合卺了呢?” 徐夫人好似在有意无意提醒着。 这不是在提醒张延龄,而是在提醒对面的女人。 成国公牛逼不?他爹是南京守备,如今他已是大明成国公,南京实权人物,大明勋贵中的典范,可是为了巴结这位朝中新贵,妹妹和闺女说送就送,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张延龄道:“是啊,今天我还要当新郎,回去左拥右抱呢,也就不能多跟公孙夫人你多盘桓……对了夫人,公孙家,是你夫家的姓氏?” 张延龄一句话前后态度的反差,也让公孙夫人始料不及。 公孙夫人谨慎回道:“是。” “那以后你要是跟了我,是不是要称呼为……张夫人?哈哈。”张延龄哈哈一笑,“不知夫人你本名叫什么?” 公孙夫人本想回答,却又踟躇,明显这种事他不想跟张延龄明说。 张延龄点点头,显得很理解的样子:“是啊,咱才刚认识,彼此还不熟悉,不着急告诉我,回头我们找个僻静之所,你好好跟我说,我也好好听你说,来日方长嘛!徐夫人,走了!” 徐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显得大方而有度。 同为经商的女人,也都不是青春少艾,即便徐夫人比公孙夫人年长有十岁,但徐夫人身上所表现出的气度,真就非普通女人可比。 徐夫人身上所表现出的自信,也是对面所不理解的。 委身侍狼,也能把自己装出这么高尚的?为了经商,真就要把自己搭进去?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非要拿自己当诱饵呢? …… …… 张延龄跟徐夫人从会见的地方出来。 徐夫人赶紧换上歉意的脸色道:“老爷,妾身也未料到她会这么矜持,本还以为她来见老爷,早就做好了委身的准备。” 张延龄道:“看夫人你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色胚子一样,见女人就要上?人家第一次见我,就要让人家委身,我有那么霸道吗?” 徐夫人一时间真不知该怎么回。 说你胖,你还有脸喘? 你要不是这种人,你干嘛先前说那番话?把人吓成那样? “不过说起来也是,这世上居然还真有把自己吊起来卖的,她这是想吊我胃口呢?还是想吊我的权力呢?”张延龄刚才还在那自吹自擂,不过马上也就恢复本色。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或许她最初,只是想从老爷口中探知,有关南京户部侍郎的人选,以此为契机,对南京户部侍郎行贿,现在知道林侍郎乃是老爷的人,她估计也是追悔莫及,再下次见面时,送来的礼必定更厚。” 张延龄道:“算了,我就是摆个样子,让她知道这名利场上不是简单说两句,就能把事办成的,我也要把自己吊起来卖,不然怎显得我高明呢?” 徐夫人没想到张延龄的境界又提高了几层。 这还真是大实话。 你公孙夫人想太高身价,难道张延龄不需要摆谱? 刚才会面那一系列的骚操作,原来是会面两个人在互相摆谱所导致的?徐夫人心中不由在感慨,这世人真是没一点诚实可信,幸好张延龄在私下里是那么的“坦然”,似真没把她当外人。 …… …… 回到住所。 果然南来色已把人接回来,两个女人由婆子送到了东厢的厢房内,这边没准备,是由成国公府派人来帮忙装点了一下。 成婚的一套东西,都是按照娶妻的标准来的,也是朱家考虑到不能亏待了自家的两位小姐,知道夫家这边太霸道,只能是娘家人来帮忙安排,让自家两位小姐有出嫁的喜庆感觉。 “爷,您……” 南来色见到张延龄回来,马上要上来邀功。 但见张延龄身后跟着个身着男装的徐夫人,他马上变得谨慎,南来色也学会了见风使舵,哪些话该说不该说,逐渐有了分寸。 这是张延龄拳打脚踢出来的结果。 “什么时辰了?天也不太好,黑咕隆咚的,出去一天都不知是何时辰。”张延龄坐下来,随便拿起茶碗要喝茶。 南来色急忙招呼:“上茶!” 下人也是早就训练出来,不温不热的茶水送过来,给张延龄斟好,张延龄喝进口中正好能解渴,前后不过是说一两句话的事。 “要么怎么说是自家好,都是一群贴己人。”张延龄笑道。 南来色道:“老爷,再过一个时辰,估摸就要天黑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辰,迎亲什么的本没花费多少时间,一天下来全在等张延龄回来,邀个功能等上一天那种。 “好了,下去领赏吧,小南子,你自己拿十两,剩下今天出力的,一人二两到五两,怎么定由你小南子来定!”张延龄两句话就把南来色和手下人给打发了,“我还有事,别来打扰……对了,是在东厢是吧?滚蛋吧!” 听到张延龄骂人,别说是南来色,连一众小弟听了都觉得自在。 徐夫人看到这架势,好像明白到了张延龄驾驭手下的手段。 那就不是正常的管教方法,正路子用不上,野路子也不算,简单粗暴有效。 “夫人,走着?去看看我两个小妾,回头你给好好调理调理?” …… …… 张延龄言下之意,以后朱家二女,是不用留在他这里了。 可以跟徐夫人一边。 平时家里,张延龄已有四美,苏瑶、小狐狸、二仙,以后林清也是要留在家里正宅的,如果再加朱家二女,显然太拥堵,张延龄一次也忙不过来。 徐夫人笑道:“老爷这是把人送给妾身?” “算是,也不算是,你都是我的,怎么能算我把人送给你?”张延龄笑着,带徐夫人往东厢走。 张延龄也是个讲求“平衡”的男人。 徐夫人这边,真正为他准备的女人多,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很多女人张延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而平时徐夫人又好像太“孤苦无依”,一次给徐夫人送两个过来,那以后……徐夫人也有伴了。 但明显,徐夫人不稀罕这套。 到了东厢,还没到门口,几个婆子看到就赶紧往院子外跑去,张延龄走过去把门打开。 就这么明晃晃带着个男装的徐夫人进入到东厢内。 却见朱家二女,此时盖头早就被她们自己拿下来,也没有坐在绣榻之前等新郎来,而是到了桌前,一身大红的婚服,却是警惕看着门口,当看到张延龄带着男装的徐夫人进来,二女都表现出极大的警惕。 本来朱家小女已是“二进宫”,也算熟悉环境了,但怪就怪朱家大女没事总喜欢吓唬小侄女,以至于二女现在都一个德性。 “哎呀,我没走错门吧?今天可是我成婚大日子,新娘子怎么还自己跑下来了?没人告诉你们,今天新娘脚不能沾地吗?是不是该找人把你们绑起来,好好教你们一些规矩?” 张延龄也不是个喜欢息事宁人的主。 上来言语上恐吓一番,二女眼睛瞪大,那样子就好像是掉进狼窝。 第三百五十章 花开两朵 徐夫人笑看着眼前二女。 如同看到自己当初跟张延龄时,心情的惶恐其实差不了多少,但与她们不同的是,自己当时是认命的。 “徐公子,要不你我选一下,你一个,我一个,咱俩把人给分了?”张延龄回头看着徐夫人,丝毫不理会已紧张到极点的二女。 二女一听眼睛都瞪大了。 还有这样的? 你一个,我一个?这算是什么?把我们当货物了吗? 徐夫人自然知道张延龄这是在吓唬二女,微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休想!”朱家的姑姑先发话了。 她要保护自己的小侄女,如同当初她要去南京教坊司找张延龄麻烦一样,“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我们就……我们……” 人都落在张延龄手里,想威胁,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张延龄道:“你们都是我的小妾,官府都是落籍的,若是引我不顺心,我直接把你们卖去窑子……” 朱家姑姑已经怒不可遏,显然她是不甘心被张延龄所摆布的,眼见张延龄没把自己当人看,她拿出要跟张延龄拼命的姿态,但还没等她出手,就听张延龄道:“算了,这个身上的刺太多,就交给徐公子你了,另外一个……归我了!” 朱家的姑姑马上意识到,自己跟小侄女要分别了。 其实这也是张延龄的“战略”,真让朱家两个女人聚在一起,以后不定在暗地里商量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趁着朱家小侄女还没被这个姑姑荼毒太深,赶紧把人弄走,两边不相见……分化瓦解不是很好? “你……” 朱家的姑姑要出手时,张延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也没想到这女人的力气果真是很大,但练武的女人就算力气大,也毕竟是女流,还是被张延龄一把给按住。 “徐公子,请吧!” 张延龄一把将这个碍事的女人推到一边,转而一把抓起朱家小侄女的手臂,然后拖着小侄女出了房间。 任凭朱家的姑姑在房间里怎么喊,张延龄都当没听到。 临出门时,张延龄给徐夫人一个眼神,徐夫人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以她这样的女人,在调理别的女人方面,可说是“行家”,经过她手里调理出来的,以后绝对老实听话,至于她要用什么手段对付这个不开窍的朱家姑姑,张延龄就任由其进行,不会加以干涉。 …… …… 内宅,房间内。 熏香特地准备好的,西域来的香料,据说是进贡的贡品,大明的西域就是吐鲁番地区,现在还在经历战祸,是不是另当别论。 张延龄把朱家小侄女带到了自己的卧房,这里是他自己睡觉的地方,除了床大了一点之外,别的甚至还不如普通的房间,毕竟这里只是张延龄睡觉的地方,他每天花在卧榻上的时间不多,也就不去特别布置。 “你……你……” 朱家小女显得很害怕。 虽然之前张延龄说的那些话,她很多都没听懂,但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张延龄道:“坐下来,给我的倒杯茶,今天是你我成婚的日子,开心一点……别哭丧着脸……” 朱家小女只能给张延龄斟茶。 大户人家的嫡女,显然是有教养的,至于朱家大女为何那么蛮横,可能就是因为出身低微……张延龄其实也不想知道是为何,女人的性格有所不同。 而眼前的朱家小女,是被当成小公主养的,那个就不是。 “几岁了?” “十……十五。” “哦,不错,及笄了。” “嗯。” “你知道成婚之后,我是谁吧?” “你……你是相公。” “不要叫相公,叫老爷,以后我是你的老爷,你是我的妾侍。” “嗯,老爷!” 还没等说几句,张延龄发现,这小姑娘就很上路,一点就透啊。 就是不知一会到了绣榻上,是不是也是一点就透呢? “在家里,有没有年长的女性,给你讲解这闺房中事?”张延龄循序善诱。 朱家小女这次摇摇头。 “也是的,你们家里不太留心啊,要不我教给你?” 朱家小女瞪大眼,这次她不会贸然回答了。 “别紧张,你叫什么名字?闺名叫什么?闺名的意思……就是平时你娘怎么称呼你?” “小……小娟。” “小娟?这名字不好,太土了,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也罢,暂时先叫小娟吧。” 张延龄发现,给女人起名字真的很上瘾,起了一个又想起一个,可问题是,并非所有女人都喜欢让他来起名字,比如说眼前这位,看上去没什么主见,但听说自己名字都要改,眼神里透出的恐惧,比之前还多,所以张延龄暂时只能把改名的提议收回。 “沐浴更衣了吗?” “嗯。” “那我们到睡榻上,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不……不好,不是说先要到春凳上吗?” 张延龄怔了怔,还在想朱家人没人教导出嫁的女人一点必要的房帏知识呢,听这口吻,哪是没教过?只是她没理解是什么意思罢了。 “对对对,要先到春凳上,把事办完之后,再到睡榻上,这是流程,真听话。” 张延龄说话之间,小姑娘瞬间脸红了。 张延龄起来扶着面如桃花的小姑娘,瞬间有种小红帽要进狼窝的感觉,不过当大灰狼的感觉非常好。 尤其面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红帽,不大快朵颐,还怎么称得上是大灰狼? “慢点,我帮你……” “不……不要。” “你是我的妾侍,就是我的人,我帮你宽衣,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会你还要帮我呢。” 小姑娘又瞪大眼。 “来来……” …… …… 夜深人静。 张延龄没客气,小姑娘家有不方便的事情,张延龄还是能感悟到其中的乐趣。 随着他的引导,很快就进入到节奏,只是后来的进程,不是很顺利,随后小姑娘家的情绪有点不太好,可能是因为离家过夜,再或是先前被张延龄弄疼,所以张延龄安慰了好半天,一直到大灰狼变成了怪蜀黍,才让小姑娘的情绪好转一些。 就在此时,大老远又传来南来色的喊叫声:“爷,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来啦!” 真是好使不登门。 非要有人来当电灯泡。 不过好在张延龄已把事基本办完,只是少了最后的一点步骤,小姑娘家还没正式得到恩泽。 张延龄事办了一大半,也在考虑要不要先把事给完成,但想了想,长夜漫漫,何必要一次把问题解决呢? 但万一回来之后,情绪对不上怎么办? 好在还有吕芳在…… …… …… 张延龄从内宅出来,见到邓炳时,却见邓炳一身锦衣卫的衣服,显得很恭敬立在那。 “邓指挥使,你应该知道今天是我纳妾之日,有事非要今天说吗?明天说不一样?”张延龄显得不耐烦。 别人见到锦衣卫登门,都吓得不轻,见到锦衣卫指挥使更如同见了瘟神,像张延龄这样见到锦衣卫先喝斥一顿的,在大明官员勋贵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可问题是,邓炳还只能甘心受着。 邓炳抱拳行礼道:“卑职前来,其实是想告诉建昌伯,朝廷已为您重新选定了衙所,并不在南京,而您要回扬州,所以……” 张延龄冷声道:“这算什么意思?我人在南京好好的,你不会是想让我连夜回扬州吧?” “卑职并无此意。”邓炳赶紧低下头,都不跟张延龄对视。 “就算我的衙所在扬州……等等,谁给我安排的衙所?南京六部?还是京师的官僚?或是陛下?”张延龄问道。 邓炳道:“卑职乃是奉命行事,得东厂提督萧敬萧公公的亲笔书函。” 不是以公文的方式下达,而是以萧敬书函的方式传递来,这算是什么?估计在邓炳这样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看来,既然是萧敬通知过来的,那一定是皇帝的授意,否则萧敬吃饱了撑的会管张延龄的衙所在哪的问题? 再或是朝廷意识到张延龄人在南京,会带来南京官场的异动,再或是干扰到南京军方的秩序,要急于把张延龄调回南京平息干戈。 而皇帝又不方便直接说,就让萧敬来信,由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来传话? 也难怪邓炳会如此不分场合,要连夜跑来打扰张延龄的好事。 “行了,此事我知道了,这几天我就会动身去扬州,还要等我把南京的事办完。”张延龄随口道。 邓炳道:“不知建昌伯还有何事?锦衣卫……可以效劳,不必让您……” 张延龄冷声道:“邓指挥使,虽然你身无爵位,但你也该知道,咱给朝廷当差的人,不要问那么多,不是说你是锦衣卫就要把所有事都掌握,我在南京做什么事,是不是每一件都要跟你汇报,受你的监督?” 邓炳一听,登时觉得这种指责很无厘头。 本身锦衣卫就有调查百官和勋贵的责任,你张延龄问的不是废话? 但一想,人家是皇帝的小舅子,当朝无人可比的勋贵,人家不想跟你说,你还非要厚着脸皮去问,不是诚心找事? “还有,邓指挥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地方势力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如果你将来还想拿回你祖上的爵位,就最好听我的,我是能帮到你的人,而不会害你,若你继续执迷不悟,那就要跟我走向对立……实在很不明智啊。” 威胁锦衣卫指挥使…… 全天下可能除了皇帝,也就张延龄了吧。 邓炳听了,更觉得这差事很不好当。 第三百五十一章 压一压 邓炳还是走了。 当锦衣卫当到被人威胁的地步,邓炳差点人生观都要颠覆,现在他更是知道,哪怕自己是地头蛇,也不得不听张延龄这个强龙的。 “老爷这样做可不太明智,难道老爷不需要他办事吗?” 徐夫人早就出来,只是躲在帘子后没露面,最后张延龄那番威逼利诱的话,她是听得清楚。 张延龄道:“难道我对他好声好气,他就会俯首帖耳?那时他恐怕更踩在我脸上……夫人这是完事了?” 徐夫人笑了笑。 面对张延龄那促狭的目光,她显得很大方得体:“人已睡下,只等老爷前去拜访。” “睡下?”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朱家大女这是经历了什么,之前还要死要活的,居然能在徐夫人一番“安慰”之后,能安心在狼窝里睡着?你莫不是跟我言笑? “公爵府的人,性子是要强了一些,但也并非不讲道理,她已知妾身乃是女身,并无冒犯她之意,也或是这几日太过心力交瘁,所以才……老爷可是讨得彩头了?” 徐夫人言下之意,你还问我?咱俩一人一个,你那边可有把事办成? 张延龄笑道:“彩头当然是讨得。” 徐夫人道:“那先要恭喜老爷。” 张延龄打量徐夫人的反应,好像是不太相信,或许在徐夫人看来,张延龄还不会到强人所难的地步,可问题是……自己也没太强人所难,谁让朱家小女人家就认清楚现实,不像她姑姑那样要死要活的? “夫人你这是不信啊,要不要你亲自来沾一点彩头呢?” 一介女人,居然还在跟我张某人面前摆谱?是该让你知身份尊卑。 徐夫人也意识到,可能最近自己是有点“强势”,以至于没有把对张延龄的恭敬时刻表现出来,为人禁脔却好像有点舍本逐末忘记本份,她这样的聪明人从来不需要多说什么,顺势便到张延龄面前来,简单屈身便已半跪在地。 “老爷挑得彩头,妾身便沾一点回来,也是老爷的恩赐了。” 徐夫人平时就是太女强人范,让她妩媚贴心起来,也就没小狐狸她们什么事。 “夫人,别在这里了,我带来的下人可有点冒失,随时闯进来,到里面去……我让你多沾点彩头回去。” 张延龄只是简单跟徐夫人温存之后,便拉着徐夫人进了内院。 …… …… 房间内。 本来是张延龄新婚之日,还有两个新婚的小妾等着他,现在他却在跟徐夫人温存。 徐夫人也很懂事,知道今天谁是主角,并不喧宾夺主,说是沾彩头,就不越雷池。 “……老爷,邓指挥使让您回扬州,您真的回去?”徐夫人其实更想知道张延龄接下来的打算。 张延龄眯眼看着徐夫人,徐夫人跟张延龄对视之后,马上低下头。 张延龄端坐在那,随手拿起茶杯呷一口茶:“他让我去扬州,我就去扬州?” 徐夫人口齿稍微不清:“可这似乎是萧公公之意。” “一个宫人说我的衙所在扬州?我不当他放屁?我是给太监效命呢,还是给当今陛下?”张延龄的意思,是不会听萧敬、邓炳的,没有正式的皇命让他离开南京,他就是不走。 徐夫人看出张延龄的强势,也就不多过问。 张延龄道:“夫人你问得太多也不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点我的想法……现在连萧公公都跑来传话让我离开南京,也说明我在南京,是搅乱了这团浑水,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陛下授意还是萧敬的自行决断,我只知我的目的达到了。” 徐夫人这次没说话,只是稍微抬头看张延龄一眼,看到张延龄脸上那自在得意的笑容,她便明白到什么。 张延龄不是来办事的,到南京,就是为搅局。 什么南京守备的次序,什么谁来当南京守备,谁来当南京户部侍郎……张延龄到哪哪就要起波澜,如果按正常手段能解决的事,朝廷还能如此多动荡?正是因为朝廷的手难以伸到南京,才会让张延龄这个不拘成法的人来。 “夫人,你彩头可沾到了?弄得我心痒,却又不给,这如何是好呢?”张延龄笑着问道。 徐夫人大概明白张延龄的意思,马上也便停下来道:“是妾身唐突了,若老爷的兴致败在这里,妾身既让老爷扫兴,又让两位小主母扫兴。” “主母?呵呵,夫人你可真把她们当回事,你心里真把她们当主母看待?哈哈。” 张延龄笑着,却也掩不住脸上那促狭的神色,就在徐夫人要起身时,却也发现张延龄没打算让她起来。 徐夫人正迷惑之间,看到张延龄接下来的动作,她便明白,不再去违背张延龄的意思。 张延龄闭上眼,安心把眼前的事先办完。 看到被捉弄的徐夫人,张延龄这才满意点头,让她起来收拾。 “被夫人一说,倒也觉得这兴致还是在夫人身上,两个黄毛丫头有何兴致可言呢?还是夫人这样成熟有风韵,也懂男人的女人,才更得我心啊。” 张延龄说着,想要揽徐夫人过来,却是徐夫人赶紧去做简单整理。 “老爷,时候不早,您也该进内歇着了。”徐夫人道。 “嗯。”张延龄收起促狭之色,点点头,“那夫人,我们就明天见吧。” 言罢张延龄便直接往里间去,浑身舒畅。 …… …… 京师中。 皇宫。 已经入夜,朱祐樘正在听萧敬的汇报,而萧敬是跪着把事说出来的,他所说的,是朱厚照偷跑出宫,还要出京师南下找张延龄的事。 “……朕的侍卫,连太子私逃都要事后才发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朱厚照鬼点子很多,但他还是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线,虽然瞒过宫廷护卫出了宫廷,但还是在出城时被人拦截。 在朱厚照的威胁之下,锦衣卫和跟上去的护卫还是将他给逮回皇宫,被禁足。 连被逼协同朱厚照出宫的刘瑾、高凤等人,也遭处分,挨打的挨打,这会估计也没一个人能站起身来。 此事本来跟萧敬也无关,但最近萧敬感觉皇帝的情绪非常差,再加上他执掌东厂,提前没把消息报上来,也就只能跪地接受惩罚。 “老奴该死!” 萧敬除了认错,又能怎样? 朱祐樘情绪平复了半天,还是难以缓解,就在此时,奉命去给张皇后诊病的太医回来,见到眼前这幕,太医都不敢往里面进。 “你们都退下吧,最近宫里发生这么多事,可能真是流年不利,也或是犯了什么忌讳,是该好好做一场法事,驱驱邪气,下去办吧!” 朱祐樘也知追究萧敬也追究不出个结果,现在儿子被抓回来,没造成更大的后果,已是万幸。 接下来朱厚照再想偷跑出宫估计也不容易。 妻子生病,他也不打算问太医怎么诊病,在发现皇宫中事流年不顺时,他已不考虑去正规解决问题,而打算求助于鬼神。 不是跟朕说有邪龙、邪气什么的? 那就做法事压一压。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这…… 张鹤龄是在吃酒的时候,由锦衣卫来跟他传话,让他入宫的。 整得他莫名其妙。 他在乘坐马车往皇宫去的时候就在想,难道我大中午跟人吃酒也有罪过? 以前进宫也算是好事临头,总会有机会跟姐姐或姐夫讨点什么,但最近他没做什么好事,所以也不指望有何赏赐,马上要过年,他还在想要不要去给姐夫送点礼,以能换得更多的便利,在这种背景之下,他被召进宫里。 东华门外,是由萧敬引他去面圣。 “萧公公,今天找我来……可是有何事?前几天有人殴斗,那跟我可没关系……听说是周家人干的,就是太皇太后那两个弟弟,鬼才知道是哪个。” 萧敬侧目看着张鹤龄,惊讶问道:“前几日城内可有殴斗之事?” 张鹤龄拿出一副“你就在我面前装”的神色,道:“萧公公,你提督东厂,这种事能不知道?” 萧敬苦笑道:“要不是寿宁侯您说出来,咱家还真不知,今日陛下为何传见……咱家也不太清楚,还是等面圣之后,您亲自问陛下吧。” 萧敬越是说不知道,越让张鹤龄紧张,张鹤龄一路上追问半晌,都快把萧敬给整郁闷了。 …… …… 到了乾清宫。 萧敬很识相,不进去传报,意思是让张鹤龄自行进去。 张鹤龄回头瞪了萧敬一眼,这才进入到乾清宫内,但见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手上拿着本奏疏好像是在发呆,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姐夫……陛下。”张鹤龄看这架势,更是警觉,生怕自己应答有差错,要背锅。 朱祐樘回过神来,奏疏也没放下,人也没起身,随便使个眼色,张鹤龄往四下看了看,连个人都没有,这眼神是给谁使的? 这种单独召对的待遇,他以前可不经常有,就算偶尔跟皇帝单独相处那也要等皇帝把人都屏退,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进来就只面对皇帝一人。 他心里在叫苦:“这他娘的能是好事?” “陛下……我……臣最近是有点荒唐,但也只是吃喝多了一点,还不是用的我家老二给的银子……有什么事你去罚他就是,跟我可无关。” 张鹤龄上来就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朱祐樘本来都打算问话了,听了此言不由皱眉道:“最近你干了什么坏事,还不如实招来?” “我这……我干啥了?” 张鹤龄也在迷糊,我最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会被皇帝召见来?要闹到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我暗中敲诈商贾的事,被朝廷知道了?那些商贾的势力很大啊,都能把事捅到皇帝这里来? “陛下,臣最近……好像没干什么,还请您明示。”张鹤龄在经历了短暂的慌张之后,恢复镇定道。 朱祐樘被小舅子打岔,差点都忘了找他来干嘛,不由皱眉道:“是因太子出宫之事。” 张鹤龄怎么都不会料到这件事也会跟自己扯上关系,他赶紧道:“陛下,臣之前可完全不知情,不能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啊。” 朱祐樘皱眉道:“没说太子出宫的事跟你有关,你急着撇清什么?” “我……这……” 张鹤龄发现,自己好像很难跟皇帝沟通,难道是因为最近酒色沉迷过度,脑袋都不管用了?跟社会脱节?不对啊,以前皇帝召见,还能有好事的?一定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说跟太子出宫的事有关……不是想赖我,还想怎样? “鹤龄啊。”朱祐樘突然语重心长道,“朕就太子这一支血脉,平时对他的宠爱太多,很多时候狠不下心来管教,难免会让他任性妄为,朕也觉得有违身为人父的责任。” 张鹤龄两只小眼睛眨了眨,跟他大外甥的神貌有很大的相似。 要说外甥像舅,朱厚照从神貌到性格,还真是继承他两个舅舅居多。 他没听明白。 “本来,如果你弟弟在的话,朕宁愿让你弟弟来管教他,别说……还就延龄他不知怎的,就能掌握太子的习性,每次都能将太子给制服,可朕就……前日里,太子私逃出宫,还说要去江南找延龄,这不是胡闹吗?朕思来想去,将他锁在宫里也不是办法,不如由你……平时对他加以管教,朕必定会重酬于你。” 朱祐樘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把张鹤龄给吓了一跳。 好家伙。 居然是让我来管教太子? 哪跟哪的事? “陛下,万万不可!”张鹤龄也没想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如果自己承揽了这差事,出力不讨好不说,还会令自己吃喝玩乐都不痛快,自己只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管教熊孩子? 朱祐樘道:“哪里不可?你身为太子的舅舅,为朕分忧……难道不可以吗?” 皇帝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才来低声下气请求小舅子帮忙管教儿子,谁知张鹤龄上来就拒绝,一听就是对自己没诚意。 张鹤龄支支吾吾半天,之前酒还没醒呢,现在更不知道这酒该怎么醒。 “唉!朕知你性格,跟你弟弟大相径庭,他有脑子,而你……不对,他有手段而你……其实朕想说的是,你跟他不一样。” 张鹤龄这会也听不出好赖话了,他赶紧点头道:“正是,我跟他不一样。” 朱祐樘皱眉道:“但你有一点跟他一样,你们都是太子的舅舅,在管教太子方面,都是有责任的,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你之前不是想要盐引吗?朕给你五万引……如果你管教得当的话,朕再给你五万引……你觉得如何?” 张鹤龄一听有盐引拿,那态度马上就跟之前不同。 他眼睛继续眨着,似在心中盘算这些盐引到底价值几许,半晌后摇头道:“陛下,您给盐引也没用,老二他故意为难,有盐引也兑不出来。” 朱祐樘道:“朕给你的盐引,难道也兑不出来吗?” “呵呵……”张鹤龄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说我是在嘲笑你了。 兑不兑得出来,你心里没数?能兑出来的话,何至于李广到现在盐引都还烂在手里? 朱祐樘瞬间恼火道:“现在朕就问你,你到底干不干?如果你不替朕分忧,朕会停了你一切的职位和俸禄,同时禁足于你,令你不得出家门口,你自己掂量!” 张鹤龄咽口唾沫,无奈道:“早什么说不完了?” 朱祐樘也被整得很无语,感情你小子就是属狗的,不打不听使唤?连你自己都知道非要用点强迫手段? “好,那现在,每日你都要入宫去跟太子会面,每天三个时辰,两天可以带他出宫一次,但每次必须要在内侍和侍卫的保护之下,不得去三教九流、平流复杂的地方,不得……” 朱祐樘管儿子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把差事交给张鹤龄,却又不放心,只能是一顿叮嘱。 张鹤龄听了这些话就觉得很郁闷,但他为了自己不被禁足,再是拿到盐引,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听皇帝说了一大通,其实都没听进去。 把儿子交给我,自然是我想带他去哪就去哪,你有本事限制,那你有本事带你儿子啊! “听明白了吗?”朱祐樘板起脸,尽量想在小舅子面前保持威严。 张鹤龄脸色要死不活的,耷拉着脑袋道:“姐夫知道我弟弟厉害,那你把我弟弟找回来啊,何必找我呢?我又不擅长带孩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想不想干,你也给朕好好干,你姐姐最近抱恙在身,给朕分忧难道不应该吗?马上去东宫,管教太子的事,暂时交给你!退下吧!” 张鹤龄就这样被赶出了乾清宫。 …… …… “这叫什么事啊。”张鹤龄一脸郁闷。 进宫时,还怕是自己犯错,要被皇帝问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皇帝有事相求。 但求了半天……总感觉还是自己做错。 萧敬笑道:“侯爷,咱这就往文华殿去?太子久候了!” 张鹤龄板着脸道:“还在我面前装,你早就知道陛下找我来,是想让我去看孩子的吧?把我当奶娘了?看太子这种事,不是你们太监干的?找我干嘛?” 不能对皇帝发火,对个太监发火总行吧? 萧敬苦恼道:“陛下有吩咐,不得不遵从,您也乃是大明之臣,难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少他娘的拿规矩来压人,我就是在外面安静喝个酒……听个曲子……睡个女人,何至于被你们拿来当跑腿的?去看太子的事……明天请早吧……” 皇帝面前不能回绝,那我撂挑子总行吧?干脆我躲起来,让皇宫的人找不到。 萧敬道:“那就由不得您了,每日咱家会亲自带人去府上请,您就算是要出去花天酒地,是不是也带着太子一起去?咱家可能随时还要奉陪的……朝中事务都要放下,只陪着您出去……不过寿宁侯您放心,有关您的花销,皇宫这边……” “一力承担?那感情好。”张鹤龄瞪起眼。 萧敬急忙摇头道:“不不,咱家的意思是说,您的开销,皇宫会记下来,呈报给陛下,让陛下知道您是为朝廷花钱的,说不定以后会补上。” 张鹤龄当即破口大骂道:“我花钱,你们不给钱还给记账,还上报?吃饱了撑的?真他娘的见了老不烂的病恹鬼。自古就没听说过有这样不讲理的皇帝……还有你们这群没事干找麻烦的狗奴婢……” 第三百五十三章 拉拢,威胁 南京。 张延龄收到了张鹤龄的来信,信件上狗爬的字的确是张鹤龄亲笔所写,通篇下来六大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张鹤龄最近在京师中遭遇到的“不平事”。 “爷,大侯爷说啥了?”南来色是负责过来传递信件最后一环的,见张延龄看着厚厚一叠的信纸,随手便在翻阅着,他不由好奇问道。 张延龄只是大致把信看完,上面前后语言颠倒、啰嗦,语序不清,所表达的意思仅仅是京城的日子不好过,说得好像张鹤龄留在京师里才是吃苦的那个。 张延龄把信放下,道:“去通知京师府上一声,以后不管是寿宁侯府的人,还是寿宁侯亲自去,府上一概不许接待,谁把人放进建昌伯府,老子把他腿打折。” 南来色惊愕道:“爷,那可是大侯爷啊……挡不住,打折谁的腿?看这这嘴,当然不能打折大侯爷的腿……” 南来色到关键时候也算是“开窍”,但在张延龄看来,这开的是哪门子窍,愚蠢的问题配合上愚蠢的人,大概就是张家兄弟身边这群人的写照,现在南来色本质上没变,只是被他用强力的规矩法度给约束,不允许做一些糊涂事罢了。 “下去吧!” 张延龄摆摆手。 南来色一路小跑离开了张延龄的居所。 还没等南来色跑出去多远,又折返回来道:“爷,大事不好,有个……自称天师的家伙来了,会不会是李阉的人?” 张延龄把拜帖拿过来一看,是天师道掌教张元庆亲自来拜访。 “什么李阉,这是正统的……道士,把人请进来,到前厅去。” …… …… 张延龄在居所的前厅见到了张元庆。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人,没有身着道袍,更好像是个文雅的儒士,但这种人在江南书香之地一抓一大把,三十多岁的样子。 “大真人,真是久仰大名了。”张延龄心下失望,但还是要表现出很热情好客的模样。 张元庆急忙还礼道:“贫道见过建昌伯。” 二人落座,又是南来色跑过来给上茶,很显然南来色是怕这个人对张延龄不利,要跑过来盯着,随时当个打手什么的。 张元庆发现南来色对他的目光不怀好意时,似是心中也诧异,为何建昌伯府的下人会这么警惕?难道是建昌伯在南京,人身受到威胁?还是说以为我是建昌伯政敌派来的? “建昌伯,是这样,你我与成国公府都有渊源,此番龙虎山事务要到南京礼部来述职,贫道也是顺道参加成国公府的喜宴,临别之时前来拜访。” 张元庆说明了自己的行动轨迹,表明自己虽然是跟成国公府有渊源,但也只是顺道来参加成婚宴的,不用对我这么防备。 张延龄笑道:“张天师客气了,应该说是我把你请来的才是,说起来你可是我大明道家的旗帜了,大明这几年有点不太好的事情,我得到一点天机上的警示之后,上报给朝廷,谁知遭遇到各方的不信任,却是在今年年底时,京师连续两次大的地动……张天师,你乃是高人,这些你可有推算到?” 既然是来商量事情的,张延龄也不藏着掖着。 咱就单刀直入,说天象的事。 张元庆也是个实在人,拱手道:“请恕贫道才疏学浅,未能推算到天机,否则的话也会提前上报给朝廷。” 张延龄道:“那张天师是否想知道,在下是如何推算到这一切的?” 张元庆瞬间提起兴趣,可当他把目光抬起来跟张延龄对视时,突然发现张延龄的目光好像有些不寻常的意味在里面,他似乎是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到底谁才是天师? “愿闻其详。”别说是张元庆,现在全天下的人都想知道,你张延龄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 张延龄笑了笑,他先不去注释此问题,继续问道:“不知张天师对于皇宫万岁山上动土之事,有何见地?” 双方的气氛有些凝滞。 南来色小眼瞪着,眼前这个张天师早就被他列到“李天师”那一类人中,在他眼中分不清敌我,只要张延龄不喜欢的人,那就是敌人,准没错。 现在张延龄居然还有心问敌人对事情的看法?这是要现场博弈了? 随后,张元庆就把目光落在南来色身上。 张延龄一摆手。 南来色愣了愣,在张延龄摆手第二次,顺带斜眼往他这边看过来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影响到双方的交谈,他悻悻然行礼后退出门外。 “建昌伯,是这样的,贫道一向不喜理会朝中事务,身为道家之人,本就跟红尘俗事无缘……但若是你非要问的话,贫道也认为在万岁山上动土,有不妥之处,但具体是因何,也不甚明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这浑水谁爱趟谁趟,我不想在政治立场上站队。 张延龄叹道:“这大明有两个天师,却是不知以后,朝廷是知有张天师呢,还是有李天师?” “嗯?”张元庆皱眉。 “这样吧,张天师回去之后,先行想清楚,在下从礼部那边打听到,说是张天师还要在南京多停留几日,不如张天师临别之前,在下再设宴款待?” 张延龄也很强势。 你张元庆都不想站队,我还跟你说个屁?你最好回去想清楚,李广势大影响最大的人是谁,你们张天师一门还想传承下去,还想维持在大明道家正统领袖的地位,是不是也该考虑帮我把李广给除了?现在弄个三不沾的态度来,还想让我拿出诚意?你的诚意又何在? 也不是一棍子把我们的关系打散,你走之前,还有一次机会。 “若是张天师实在不愿牵扯到朝中事,在下自然也不能勉强,但我们之间有很多事,可能就需要避讳一下,张天师请吧!” 张延龄这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 …… 张元庆走了。 这种沟通,纯粹就是政治上的沟通,一方非要表示自己跟政治无关,或是对政治不感兴趣,那沟通就进行不下去。 张延龄要对付李广,也非要在道家中拉到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这个帮手除了张元庆之外还有谁呢? 可要说张元庆对李广有戒备,那是肯定的,这种戒备是否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也未必。 但张延龄就是想让张元庆知道,你现在非要站我这边不可,不单纯是把李广給干下去,还要赢得我的帮助,这样你们龙虎山以后才能得到朝廷的绝对支持,你我之间没有中立立场可言,你现在不帮我就是跟我作对,以后我必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既是拉拢,也是威胁。 当天下午,南京礼部也派人来,主要是问询张元庆到张延龄这里拜访的事。 照理说张延龄作为朝廷派到地方的大员,跟龙虎山的天师见面就不合规矩,就算张延龄有特权,或是朝廷也无明文禁止,但你们见面了说了什么,总该跟南京礼部打个招呼做个记录吧?况且南京礼部尚书童轩,可是南京吏部尚书倪岳的人……倪岳在孔家的事情上站错队,被张延龄整到南京来当尚书,南京六部现在以倪岳为首,下面的人能不趁机给张延龄穿小鞋? 但来人,一概都被张延龄阻挡不见,连派个人去招待一下的兴趣都欠奉。 当晚,张延龄乘坐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到了自己在城内的一处园子内,这里并不是徐夫人给他准备的,而是他自己置办的。 作为一个有头脑的投资者,张延龄既知自己要到南京赴任,岂能不自行去置办一处房产?到南京之后,徐夫人和地方商贾都为他准备屋舍田产,但那都不是张延龄自己买的,而张延龄自行购置的房产,用来“金屋藏娇”。 打理着是苏瑶。 苏瑶到南京后,负责帮打理一下田产购置等事,屋宅内安置着林清。 说起来,张延龄一路上也少有机会跟林清见面,眼下林清的祖父林元甫马上要到南京,张延龄顺道过来跟小妮子说说这件事。 “祖父要来了吗?”林清听到此消息,果然很高兴。 张延龄笑道:“你祖母今日已抵达南京城,我已做了妥善的安置,你父亲、母亲等家人,也会在最近几天相继抵达,反而是你祖父可能还需要个五六日时间才能到南京,眼下已乘船顺江而下。” 张延龄眼下是要在南京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朝廷。 跟原本的南京朝廷体系相对,这个小朝廷需要有实权在手,就需要有南京户部的财力支持,林元甫过来就是帮他掌握财权的。 他还会在南京体系中拉拢几个不得志的官员过来,加上自己强势的存在……这个小朝廷会在半年左右的时间,成为南京官场的中坚力量,谁不加入……就会被淘汰,若是非要有人跟他对着来,就一道密旨送到京城,请求姐夫朱祐樘把人调走或是勒令致仕。 这都是朱祐樘给他的权限。 朱祐樘也不能明着说,其实张延龄到南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地头蛇给整治一番,让皇权在南京更加巩固,在这种前提下,张延龄的请求只要不是很过分,皇帝都会同意的。 “这两天你瑶瑶姐,有没有常过来?”张延龄把正事说完,改而笑着问道。 “有。” 林清说到这里,脸有些红了。 张延龄还是有点“心软”,未直接上手,始终觉得林清这样的官宦千金,不能薄待。 “怎么?是不是……瑶瑶跟你说了什么?”张延龄明知故问。 林清脑袋都快耷拉到脖颈下面,轻轻颔首道:“瑶瑶姐说了很多,还教了我很多。” “这瑶瑶也是的,明知小清儿你如此单纯,怎能教你一些不好的?看我回头怎么罚她……到时候叫上你一起,好了,早些睡吧,明日让你先去拜访过祖母……” 第三百五十四章 要走了 马上到新年。 南京城没有京师那么天寒地冻,即便是在腊月天里,城中仍旧不见人缩起来不出门,城中大街小巷的热闹,甚至比之春夏鼎盛时也不逊色多少。 张延龄本要在南京城内见见工部和户部的人,但一想,现在林元甫马上到南京,还是通过他去见比较好,自己早就被南京官场的人盯着,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平时张延龄所做的事,并不是查账、处理公务,而是走街串巷,没事到街边喝喝茶,领略一下风土民情,就算是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人来回经过,好像也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心中有一种难得的平和。 “爷,邓指挥使来了。”就在张延龄看着窗外几个因为抢摊位的小贩殴斗时,南来色一反常态低声在张延龄这边说。 张延龄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 随后南来色下楼把邓炳给引到楼上来。 邓炳四下看了看,二楼并不是只有张延龄这一桌,旁边还有别的客人,若非提前知道张延龄在此,还真不觉得张延龄会这么随和,居然在市井中也不多加守卫?不知自己在南京城内是个刺头,多家人盯着? “建昌伯在此,应当注意自身安危。”邓炳没有先说自己的事,而是以劝诫的口吻道。 张延龄笑了笑道:“邓指挥使你有话直说吧。” 邓炳道:“东厂提督萧公公派人来传话,因您没有到扬州治所,加之近来京师中……多有事端发生,所以特地让卑职护送您前往扬州……或许建昌伯并不愿意前往,但萧公公的意思是,陛下随时都可能会召您回京师,留在扬州等候消息,比在南京为好。” “是吗?我要回京师?不可能吧?”张延龄脸色变得冷漠。 邓炳也不知为何萧敬会有如此的论断,但既然萧敬都说了,人家还是东厂提督太监,跟皇帝走得近,想必是收到什么风声。 邓炳道:“还望建昌伯尽早起行。” 张延龄冷声道:“你不是我的上司,萧公公也不能管辖于我,你们联合起来,就要安排我的动向?不合适吧?” 邓炳一脸为难之色道:“全都是为随时受命传召,您在南京,可能会被琐事所拖累,想走并不容易,但若是人在扬州的话,要回京师可以即刻起行……建昌伯也不妨试想,若有人知道陛下传召您回去,南京城内会没人给您找麻烦?” 现在的邓炳也没了脾气,只能苦口婆心劝说张延龄回头。 张延龄在南京是什么事都不干,但就因为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别人才会忌惮他,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个大招?谁又知道他下一步的大招是什么? 林元甫调南京户部侍郎这件事上,已引起南京官场的震动,毕竟这个官职是南京一等一的“肥缺”,多少人觊觎,却是张延龄一句话,就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元甫调过来,还是越级提升,地方官场的人能没意见? “邓指挥使,你先回去吧,去不去扬州的事,我再斟酌一下。”张延龄没有否定,但更多是在敷衍,“另外我会亲自去信给萧公公,告知他我在南京所做之一切,我的事还没办完啊。” 邓炳问道:“不知建昌伯在南京还有什么重要公务?” 张延龄笑道:“这就是机密了,圣上交待的差事,我能不办完再走吗?若只是萧公公来信,而不是陛下下旨的话,就说明萧公公对背后之事不清不楚,只是一味想当调和矛盾的老好人,可还是不能辜负圣恩呐。” 这话听起来,也没毛病。 若真是皇帝执意让张延龄去扬州治所,为何是萧敬一再催促? “邓指挥使也不是外人,我也稍微透露一句,是有关南京官场的,这几十年来南京官场一潭死水,官场和军政体系早就僵化,是该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我的意思是说,该有点活性,不要保持这一潭死水了。” 张延龄的话,更能让邓炳理解。 包括邓炳在内的南宁官场中人,都在想张延龄来南京是做什么的,他来胡闹?不对,一定是皇帝对他有什么吩咐,只是不能对外人道。 这是皇帝身前最得宠的近臣,虽然现在跟皇帝因为隔着李广一层关系有些疏远,但皇帝就皇后一个妻子,国舅的地位能跟历朝历代的外戚一样吗? 张延龄来到南京后,先是在南京守备的职位高低界定上,一直在搅浑水,然后朝廷调了个林元甫来当南京户部右侍郎,这不明摆着皇帝想要把南京的实权拿回去?南京体系,或是跟南京体系有关的京师体系,在这件事上显得无能为力。 就在于张延龄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那种人,这个人身上太多邪性,想从他身上入手一些事,显得非常为难。 张延龄道:“邓指挥使,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江赣的事结束之后……你应该知道江赣宁藩作乱的事,一直都还没有彻底的定论,我来其实也是想为朝廷调查此事的,未来一段时间,可能要用你的人相助,去一些地方调查一番,你能相助吧?” 宁王的事? 邓炳更加难以理解,不都已经过去了? 张延龄来南京,居然会跟这件事有关?骗鬼呢? 但张延龄只是顺口一提,也不细说,邓炳只能行礼后告退。 等人走了,张延龄才对着窗口的位置摇摇头道:“我能跟他们说,其实我就是喜欢南京这烟火气,能让我在这里找到一点热闹的感觉,生而为人,第二世才来到这大明,却是要背井离乡,我就是不想回扬州,那地方实在是让我没有归属感哪。” “小南子!”张延龄喊一声。 南来色屁颠屁颠跑过来:“爷,您叫小的?” “是啊。”张延龄道,“之前跟那位张天师约定,要在他走之前把事谈一下,他还没来呢?是不是忘了有这回事?你亲自过去问问,看他什么意思,他若是不想再跟我接触的话,给我传个话也行。或许真如邓炳所言,估计年后我就要回京城了。” 南来色惊喜道:“这么快?” “快吗?希望一切顺利,谁知道又有谁会整幺蛾子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普通的夜晚 夜晚。 南京城内的主要街巷仍旧是灯火通明,张延龄乘坐着马车,在他怀里是慵懒衣衫不整的徐夫人。 “……眼下南京城里都在传,说是老爷跟南京地方的官将不合,多半是要被调回京师。”徐夫人道,“也或是京师中有人在传,说是年前这两场地动之后,李广已失去圣宠,老爷也不必留在江南……” 寒冬腊月,马上就要过年。 南京城内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天寒地冻,但也是有些冷的,可马车里却因为徐夫人在,而多了几分火热。 张延龄掀开车厢的帘子往外看了看,道:“这会就回京师,江南之行岂非草草收场?我还没开始整活呢。” “整活?”徐夫人面带不解,听不懂张延龄话中的意思。 “就是好没好好纠理江南官场的人,我还想把南京军政体系掌控在手中……” 徐夫人道:“老爷身为外戚,还是少沾染军务为好,免得被人攻讦。” “哈哈。”张延龄笑道,“我本就是都督府里的人,文官那些破事才不是我本职,我到江南来做点本职工作又怎么了?” 徐夫人想了想,倒也是这么回事,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张延龄已不给她机会。 …… …… 马车吱吱呀呀往前走,行进缓慢。 一直到了一所宅院之前停下来,张延龄下马车时,徐夫人也整理好衣衫,二人一起进入到宅院。 此时在宅院的正厅堂内,已设下了酒席。 正有一名妙妇在等候二人前来,是之前曾给张延龄送礼被张延龄呛了的公孙夫人,她这次是特地设宴“赔罪”的。 “爵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女子在这里有礼了。”公孙夫人微微施礼,把曼妙的身材展现出来。 张延龄眯眼笑着,在他眼中,这个比公孙夫人小一轮自称为妇人的女人,已属于他的猎物,想跑已经跑不了。 在官场中,这种利益的结合太多了,而且张延龄也不喜欢那些俗套的东西,难道让他跟这时代的女人去谈恋爱?那你也要有让我觉得可以长期追求的理由,比如说你身上的善良和纯真,如果本身就是市侩气的商贾,那咱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 “公孙夫人比上次见面,好像又多了几分风华,这女人啊……哈哈。” 张延龄笑着,那笑容也体现出,已把公孙夫人当成是囊中之物。 公孙夫人也未觉得有何意外,在张延龄坐下来后,她赶紧过去给张延龄斟酒,在张延龄伸手抓住她手腕时,她也没有躲开。 徐夫人正色道:“老爷这两日比较繁忙,妹妹你还是早些做一下安排,老爷并不能在这里过夜。” 要说直来直去,徐夫人更胜一筹。 她告诉这位小妹妹要赶紧安排,张延龄就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吃饭什么的其实都不必,闺房和绣榻上见更实在。 公孙夫人还是不太适应徐夫人这种说法的方式,神色有些拘谨道:“妾身已做了安排,还请爵爷用宴之后进内……” 徐夫人还想说什么,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就依公孙夫人的,说起来我还真有些饿了,最近都只顾着办事,吃饭什么的也没有准时准点,饭饱才能思……你们说对吧?” …… …… 宴席是公孙夫人单独为张延龄准备的。 因为徐夫人有言在先,只是吃顿便饭,公孙夫人也明白凡事要从简。 “妾身先告退。”公孙夫人在宴席临近尾声时,便先一步告退,这意思是她要先去安排。 张延龄微笑点头。 在公孙夫人退下之后,徐夫人道:“老爷还真是无所防备,不怕她背后被江南势力的收买,在今日这顿饭上做手脚?” 张延龄道:“你当我毫无准备?如果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就会通知到外面的锦衣卫和家兵,这里……呵呵。” 徐夫人这才知道张延龄不是心大,是早就有完全之策。 “那就先恭喜老爷,今日能收得如花美眷。”徐夫人醋意很浓说了一句。 要说对张延龄身边别的女人,她是不敢去吃醋或是也没必要去吃醋的,可若是公孙夫人……比她年轻貌美,在江南商界的地位也不亚于她,若是张延龄宠爱于此女的话,她是很容易失宠的。 张延龄道:“瞧夫人说的,我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吗?夫人一起吧。” “妾身还是不打扰老爷的好事。”徐夫人道。 张延龄笑了笑道:“以后就把她交给你,她的生意,也会逐渐转手出去,江南的官场我是没法完全控制的,但若说只是商场……” 就在此时,一名俏丽的丫鬟走进来道:“两位贵人,我家夫人已在内等候,通知贵人进去。” 张延龄起身道:“那我就先在里面等候夫人到来。” …… …… 闺房内。 布置很华丽,灯火辉煌之下,四名俏丽的丫鬟分立在两边,而早一步进来的公孙夫人已坐在梳妆台之前,身上换了一身隆重的衣服,不是凤冠霞帔也有点那意味,好像是要把自己送出嫁一般。 张延龄走到梳妆台之前时,铜镜上应出二人的身影,张延龄把头凑在公孙夫人的肩膀上,望着镜子中好像很是亲昵的二人,笑道:“夫人还真是国色天香。” 公孙夫人道:“爵爷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会看上妾身这样蒲柳之姿呢?” “诶,这就说错了,女人嘛,各具特色,夫人身上所带有的气质,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张延龄到了这里,如果再客气的话,那就太假惺惺。 该动手就动手。 当二人正面相对时,张延龄已很不客气再一次靠上去。 四名丫鬟很识相退到外间等候吩咐,在灯影摇曳之中,张延龄已扶着玉人到绣榻之旁。 再接下来,甚至不需要张延龄去特地指引,公孙夫人便懂得该做什么。 “如此佳人,还是解风情啊。”张延龄面带微笑。 公孙夫人脸上如喝醉一般,带着几分红晕,却是埋首不肯起来。 一直到很久之后,张延龄才将床帘放下,大红蜡烛的烛光映照中,对张延龄来说,也不过是个普通夜晚罢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后手 夜半。 张延龄走出来时,徐夫人仍旧在等候。 无言。 二人一起往外走,上了马车之后,徐夫人才问一句:“老爷未有什么不悦之处吧?” 张延龄意兴阑珊道:“你是想问我,是否唐突了我?还是说她在某些方面不懂事?” “兼而有之吧。”徐夫人回答很直接。 “没有,是个知性的女人,虽然不如夫人你……但这闺房之事,不都是慢慢了解的吗?回头带到京城去,夫人你多提点。” 张延龄好似是在闭目养神。 徐夫人道:“老爷要带她走,就怕她不愿呢。” “江南虽然我不能掌握所有的军政,但一点商贾的事,我还是可以全盘掌控的,她人在京师,可以全盘操控江南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我的女人,难道要让她流落在江南……或者夫人以为我跟她之间只是这一夕吗?” 这次轮到徐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 …… 马车终于停在了张延龄的宅邸。 下马车之后,张延龄跟徐夫人一起进来,却见南来色在招待邓炳。 “邓指挥使,你这一次又一次的,可是真勤快。”张延龄语气很冷漠。 邓炳起身恭敬道:“此番卑职并无他意,乃是京师来旨意,调建昌伯您回京师。” 正式的旨意下来了,速度之快,也超出了张延龄所想。 “好,把旨意放下,这两日我便动身。”张延龄道。 邓炳显得很急切道:“还请建昌伯体谅,此番还有东厂来信,乃是吩咐一定要平安护送建昌伯北上,且定下,要在十五日内抵达京师,这路途只怕会很赶,建昌伯最好马上动身。” 徐夫人道:“就算着急走,也不必连夜走吧?总要先到天明之后。” 邓炳可不这么认为,他对张延龄是很恭敬,但张延龄身边一个男装之人就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你以为自己是谁? “没错,我在江南的事还没完成交接,后天再走,十五日抵达京师嘛……就算我一个月抵达,谁会怪责我?是提督东厂的萧敬吗?”张延龄语气不善。 邓炳道:“回建昌伯,如今提督东厂的,乃是司礼监的陈公公。” “陈宽啊,老熟人,不必紧张,与他也算是相熟。” 张延龄也没当回事。 萧敬东厂提督的位置让给别人,也不算稀罕,只是不知道萧敬是否被褫夺秉笔太监的职位,反正内宫这些太监的职务也经常变换。 邓炳别提有多为难。 对他而言,既要遵守皇命,又要顾忌东厂那边的催促,可问题是……眼前这位是不见圣旨不撒鹰的那种,而此番催促十五天要到京城的意思,并不是皇命中所提及,他邓炳又没资格强求张延龄做什么,这就导致……在夹缝中难以应付两边。 之前萧敬被下了东厂提督的差事,是否跟督促张延龄到扬州治所而不得有关,邓炳也不好去分析。 “邓指挥使,回京之事,劳烦安排沿途护送,相信你也不用跟我一起北上,可能我就不去跟你辞行,告辞了吧。” 张延龄这算是跟邓炳正式告辞。 邓炳看了随后进来的陆坤一眼,回头护送张延龄北上的事,不用说还是由陆坤完成。 只是来的规格跟回去的规格有极大的不同,南京锦衣卫也不得不增加人手来护送,来的时候一个百人队就行,回去估计要派个二三百人……可南京锦衣卫哪容易抽调出如此多空闲的人手? 着实为难…… …… …… 邓炳一走。 徐夫人急忙问道:“莫非是京师发生大事?” 张延龄道:“宫闱中的事,我也不好对你解释,天下之间能让陛下如此改变心意的,估计也只有少数几人了。” 虽然没明说,但以徐夫人的机智,马上想到是皇帝的老婆孩子出了事。 若非如此的话,皇帝也不会打脸,刚把张延龄调到江南,又给调回去。 “那老爷还不快些动身,争取早些回去,稳定大局?”徐夫人不解。 “急不得啊,今年还没过呢。” 张延龄的话,令徐夫人稍微不解。 回不回京师,跟今年过没过去有关?难道是涉及到李广在皇帝面前的一些涉及张延龄的谗言? “本还要去见新南京户部侍郎,现在看来是不用去了,见跟不见也无区别。”张延龄这算是打消了跟林元甫会面的打算。 徐夫人道:“走之前把事交待好,总是必要的。” 张延龄摇摇头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懂啊。” 徐夫人不会承认自己不懂政治。 虽然跟张延龄的时间都还没到一年时间,可在这之前,她在京师中为徽商走动,跟朝中大员多有交集,朝中怎样的大风浪她没有见过?张延龄这未免就有点托大,所说的话也危言耸听了吧? …… …… 翌日,也算是张延龄留在南京的最后一天,仍旧是好整以暇去拜访了那位张天师。 徐夫人等人都没陪同。 至于说了什么,外间人自然也无知晓。 下午张延龄居然破天荒去了一趟成国公府,不算是带新小妾三朝回门,但也是去通知一下,准备带朱家二女北上京师。 一直到日落时,张延龄回居所时,邓炳得到当天的汇报之后气愤不已。 “分明是在闲逛!”邓炳厉声道。 陆坤刚被调回来,安排护送张延龄回京事宜,他也没想到邓炳会如此生气,之前一直觉得,邓炳是个极懂得忍耐之人,做事也分外有能力,这次却被张延龄耍得团团转。 “记得,沿途有何异动,定要立刻传信过来,京师一有风吹草动也不得拖延上报!” 邓炳既想知道张延龄回京师途中发生的一切,又想知道张延龄回京师后,将会如此面对困局。 摆明的。 皇帝是因为皇后和小公主出了事情,才会急召张延龄回京师。 张延龄不慌不忙,难道他就不担心姐姐和小外甥女出事?难道以张延龄的见识,他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外戚身份而得?失去这层身份,他就失去一切? 张延龄必定有后手,但后手是什么,邓炳根本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