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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8章 困龙于滩

    第1478章 困龙于滩
    正当吕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冯大司马继续说道:
    “夫人跟我这些年来,每逢外舅忌日,便闭门不出,焚香祭拜,泪尽泣血,我每每看夫人如此,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说着,他举袖拭了拭眼角。
    吕壹一听,大吃一惊。
    不是,原来大司马是想说这个?
    我还以为……
    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
    “大司马至情至性,壹,感同身受。关将军一代英豪,遽然薨逝,莫说大司马与夫人,便是江东士人闻之,亦常扼腕叹息。”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举袖掩面,似乎说不出话。
    吕壹直起身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建安年间,天下纷乱,各为其主,刀兵之下,难免遗恨。此皆时势之悲,非人力可全控。”
    “所幸如今天下三分,吴汉盟好数十载,共灭曹魏,实乃苍生之福。”
    “若因旧日兵戈,再生嫌隙,恐非关将军在天之灵所愿。”
    冯大司马放下袖子,眼角微红,示意吕壹坐下,叹息道:
    “我又何尝不知?不可因私而废公,两国盟好,自不可能再起兵戈,我亦是常以此言劝慰夫人。”
    吕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忖:如此便好,大司马终究是明理之人。
    谁料冯大司马话锋陡转:
    “然我不劝还好,一劝,反惹得夫人一顿叱骂,甚至激愤之下,斥我为‘忘亲背义之徒’。”
    吕壹一怔。
    这关家虎女……果真是性情刚烈如斯?
    更令他惊异的是,以冯大司马如今威震天下的权势,竟能忍下这般斥骂?
    “大司马,这……夫人她……”
    吕壹结结巴巴,不敢深劝。
    心中却已再次盘算:看来在长安多置几处别院,确有必要。
    江东……也不知此时有无传名于世的美人?
    这个得好好打听一下。
    冯大司马长叹一声:
    “偏偏她骂得我无言以对,吕公可知为何?”
    吕壹只得顺着话问:“为何?”
    “夫人指我面门,厉声质问:‘汝岂已忘夷陵一战,陆逊火烧连营,阿舅率部死战,为先帝断后,终至力竭而亡之事?’”
    不是!
    大司马,咱不说荆州,也不提夷陵,成不?
    别人可提,你可万万不能提啊……
    吕壹面色惨白,内衣尽湿,几乎瘫软在地。
    “大、大司马……”吕壹声音发颤,几欲跪伏,“此皆……此皆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好一个‘各为其主’!”冯大司马拍案而起,悲声如裂:
    “正是这‘各为其主’,令吾每逢先父忌日,独往祠堂,面对空棺,便恨不能提兵与那陆逊决死一战!”
    “陆逊!陆逊!荆州之变,夷陵之火,皆此人所谋!为人子不能报父仇,为人婿不能雪岳恨,此刺在心,日夜锥心!”
    “大、大司马,”吕壹匍匐于地,壮着胆子提醒,“陆伯言已薨多年矣!”
    他本还想说,即便陆逊在世时,自己这校事府中书也与他不睦,屡欲构陷。
    但此话终究咽了回去。
    冯大司马忽地笑了,笑声中满是讥讽:
    “是啊,陆逊死了,可他的儿子陆抗,还活着。”
    吕壹一怔。
    冯大司马走到案前,俯身盯着吕壹:
    “而且,陆抗如今官居奋威将军,驻军寿春,寿春距我汉国谯郡,不过百余里。”
    “吕公,你可知?”他声音压低,眼中怒火灼灼,字字咬牙:
    “每当我阅淮南军报,见‘陆抗’二字,便想起荆州之变,想起夷陵之火,想起先父空棺……你说,我这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吕壹终于彻悟。
    冯大司马绕此大圈,非欲撕盟伐吴,实是要借刀杀人,公报私仇!
    没事!
    好说!
    只要不坏两国盟约,一切皆可商量。
    想通了这一点,吕壹急急抬头,声音虽低却语速极快,生怕说迟了冯大司马又要发作:
    “大司马,大司马息怒,且息怒!容禀,且容禀!”
    “若大司马欲处置陆抗,壹有计策,定教大司马如愿!”
    “嗯?”冯大司马猛地瞪眼——我戏还未演完呢!
    “坐,坐,大司马请坐,先请坐下,容某细禀。”
    吕壹起身,扶冯大司马坐下,又斟热茶奉上,这才开口:
    “大司马可知,陆抗何以能驻守寿春重镇?乃因他与诸葛恪有姻亲之谊。”
    “陆抗之妻张氏,其母与诸葛恪之妻乃是亲姐妹。故张氏自幼称诸葛恪为‘姨父’,两家本就是姻亲。”
    “故诸葛恪掌权时,特拔陆抗为奋威将军,使镇寿春。”
    他压低声音:
    “如今丞相既已扳倒诸葛恪,岂能容其姻亲手握重兵,驻于要地?丞相早密令校事府,严查陆抗动向。”
    “凡其与诸葛恪旧部往来,军中用人,乃至粮草调度,校事府皆密录在案。只待寻得错处,便可……”
    吕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冯大司马见此,眼皮直跳。
    当年只道校事府能扰乱吴国内部,故而才想着能保就保。
    没成想时至今日,这……
    冯大司马沉默良久,眼中怒色渐敛,转为深思:
    “陆抗毕竟是一军之将,若以莫须有之罪构陷,会不会……太过影响孙丞相的名声?”
    “大司马!”吕壹急道,“此非构陷,乃防患于未然!”
    “陆抗既为大司马仇人之子,又驻边境,若其怀父志而谋不轨,效仿其父破坏两国盟好,岂非大患?”
    冯大司马深深地看了一眼比自己还着急的吕壹。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人是心在大汉还是心在吴国。
    似是被吕壹说服,冯大司马点了点头:
    “那……此事便托付吕公了?”
    吕壹见此,大喜:
    “吕某做事,大司马放心就是!”
    “好!”冯大司马霍然起身,许是太过激动,竟越过案几,一把执住吕壹双臂,朗声笑道:
    “既然吕公与孙丞相如此诚意,我冯某人岂能让人小觑?”
    他松开手,正色道:
    “明年开春,我当令兴汉会将荆州粗糖、生丝之收购价,普提一成。”
    “如此,吕公回建业复命时,亦可在孙丞相面前增光添彩。”
    吕壹闻言,喜动颜色,连连躬身:
    “多谢大司马!多谢大司马!”
    荆州粗糖、生丝,非但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更是大吴府库岁入之重。
    这一趟出使,非但全了汉吴盟约,竟还有这般意外之喜。
    想来丞相闻之,必是大悦。
    至于说什么管仲故智,什么鹿之谋绨衣之谋……
    大吴的府库亏空你补吗?!
    补不上?
    补不上你说你妈呢!
    动嘴皮子谁不会?
    荆州漫山遍野的蔗林桑园,下至百姓,上至大族,多少人靠此为生?
    你去叫他们尽数砍了改种粟稻?
    看人家是砍你还是砍树。
    “诶,谢早了。”冯大司马按下吕壹的手,身子微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另有一事,凡校事府经手的粗糖、生丝,价再提一成。”
    “啊?”吕壹又惊又喜,直直望着冯大司马,疑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冯大司马嘴角微扬,轻声道:
    “此乃暗账,唯校事府知之,外人皆不晓。”
    吕壹浑身一颤。
    他咽了口唾沫,嘴唇张合数次,方颤声问道:
    “大、大司马……陆抗一介奋威将军,其命……值不得这许多啊……”
    区区一个陆抗,便是加上其父陆逊余荫,又何至于此?
    要不……大司马你再多列几个名姓?
    否则这钱帛,就算拿到手里,亦是心头难安。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手上力道紧了紧:
    “能教他永不起复,终身潦倒,便是此价。”
    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若取其性命……再加一成。”
    “噗——咳咳咳!”吕壹呛得连声咳嗽,若非强自压抑,几乎要惊呼出声。
    若非陆抗背后站着吴郡陆氏这江东望族,若非其麾下尚有数千部曲私兵……
    说不得吕壹此刻已在盘算,能否重金觅得死士,行那博浪一击!
    冯大司马松开手,退回案后,神色恢复从容:
    “吕公,此事便如此定下。陆抗那边……”
    “壹明白!壹明白!”吕壹急急应道,“回建业后,必全力施为,定教大司马如愿!”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郑重一揖:
    “大司马厚赐,壹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所需,校事府上下,任凭驱策。”
    冯大司马颔首:
    “吕公言重了。你我各取所需,互利共赢罢了。”
    “只是切记——暗账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自然!自然!”
    被冯大司马亲自送出府时,吕壹步伐飘忽,只道自己是在梦里。
    登车前,他最后回身,似在确认,又是似在保证,对着冯大司马低声道:
    “大司马,那陆抗之事……壹必竭力周全,定教大司马物有所值。”
    冯大司马微笑不语,只轻轻挥手。
    马车开动,轮声辚辚,如金玉相击。
    回到府内,一人从身后环过腰身,柔软紧贴于后背。
    耳边有温声软语响起:
    “阿郎,这般厚利,吕壹真会尽心?”
    冯永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身后的浑圆,淡淡道:
    “酷吏爱财,如蝇嗜血。这么厚的油水,又不是只给他一人。他若不尽心,校事府里,自有旁人想坐他那中书之位。”
    耳边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热气扑耳:
    “阿郎,让人去叫那羊氏过来,妾与她一起陪你如何?”
    冯大司马笑容一僵。
    不是,关将军,你这是要……恩将仇报?——
    汉延熙十四年,吴建兴元年。
    诸葛恪于六月卸丞相之位,七月就任西陵都督。
    这位昔日的吴国丞相,如今虽顶着“西陵都督”的名号,实际仅领江陵、宜都、建平三郡军事,且处处受制。
    然虽遭贬,但诸葛恪仍振奋精神,欲有一番作为。
    他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巡查防务。
    然所到之处,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西陵城头,戍卒稀稀拉拉,甲胄锈蚀,弓弦松弛。
    点验军籍,名册上三千守军,实到不过一千五百——余者皆是“空饷”。
    更令他心惊的是,出城三十里,所见屯田,竟无一亩稻粟。
    江畔沃土,非是庄稼,而是连绵的甘蔗林。
    丘陵坡地,尽是桑园,蚕架林立,时有农妇采摘桑叶。
    诸葛恪越看,越是忧虑,怪不得早几年汉国稍稍收紧粮食买卖,荆州粮价便会暴涨。
    “这些蔗园桑园,难道能当饭吃?能换来什么东西?”
    老军吏在旁低声解释:
    “都督,这些能产粗糖生丝,运往江陵,与汉国兴汉会交易。”
    “换回来的,除了粮食,还有红糖、蜡烛、蜜酒、蜀锦、绒毯……江陵城里,大户人家都用这些。”
    诸葛恪脸色铁青:“军屯之地,岂能尽是这些东西?若汉国来犯,军粮何来?”
    军吏苦笑:“汉国这些年……从未犯境。反倒是这甘蔗、生丝,一岁所获,抵得上三年粮税。”
    诸葛恪岂会听得进这些话?
    思及前阵子汉国陈兵边境,威胁断了援助,即便自己是大吴丞相,亦不得不因此让出丞相之位。
    孙峻上台,更是迫不及待是遣使前去汉国,名为全两国盟约,但谁都知道,那不过向汉国赔罪罢了。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何也?
    不就是被汉国扼了咽喉?
    长久以往,若是汉国有朝一日顺江而下,荆州恐不战而降。
    无人欲改大吴困境,那便由吾始!
    三日后,诸葛恪召三郡太守、军中将领议事。
    令:“自今屯田三成复种粮粟,空饷尽汰,补以良家子,武库半月整修。”
    江陵郡丞起而对曰:
    “都督明鉴,屯田改商,乃前都督诸葛公(诸葛瑾)在时所允。”
    “公尝言:‘与汉通商,利国利民,可缓边衅。’今遽改之,恐违先志。”
    恪闻父名,色变,强曰:“此一时彼一时……”
    西陵太守刘承(孙峻心腹)遽起,拱手曰:
    “都督掌军事,屯田、赋税、商事,皆地方政务。按制,当郡守自治,都督不宜越权。”
    堂下窃语纷纷。
    恪知事不可为,愤而罢议。
    恪既不得整防务,复为粮草所困。
    武昌每月输粮,恒不足数,多陈粟劣米。
    召粮官问,对曰:“近年江东水患,仓廪不实。且丞相有令:西陵戍卒三千,按例供粮。”
    恪拍案:“例几何?”
    曰:“月粟米两千石。”
    恪怒极反笑:“三千兵,日食粟三升,月需四千石!此欲饿死吾军耶?”
    遂修书诘武昌,半月无答。
    再上书建业,如石投海。
    诸葛恪不甘心,又派人前往襄阳,约黄氏(黄月英家族)等大族,谈及改桑为稻之事。
    黄氏亦婉言拒之,只言若是都督军粮不足,黄氏可资助之。
    十月廿三,秋雨连绵。
    得知黄氏都不支持自己,向来心高气傲地诸葛恪又气又急之下,终于病倒了。
    忧愤交加,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咳中带血。
    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建业宫城,坐在丞相位上,指点江山……
    忽而画面破碎,变成孙峻阴冷的脸,变成朝臣讥诮的眼神,变成西陵城头锈蚀的刀枪。
    “先帝……恪……有负所托……”
    喃喃呓语,无人听见。
    此时,府外来了一人。
    黄门陈迁,持长沙王(注:孙和此时已被贬为长沙王)府符节,称奉张妃之命,前来探望舅父。
    张妃,乃前太子孙和之妻,诸葛恪外甥女。
    陈迁入内,见诸葛恪病容憔悴,不禁垂泪:
    “都督,张妃在长沙,日夜忧心舅父。闻舅父至西陵,特命老奴送来参茸药材、御寒裘衣。”
    “并让老奴传话:‘舅父保重,妾在长沙,日夜为舅父祈福。’”
    诸葛恪挣扎起身,握住陈迁的手,老泪纵横:
    “吾……愧对大王,愧对张妃啊!”
    “昔年我若……若再坚决些,力保太子,何至于此?”
    昔日南鲁之争,诸葛恪长子诸葛绰参与其中,因与鲁王串通获罪,被诸葛恪毒杀。
    想起往事,诸葛恪越发悲切。
    “如今我自身难保,竟连累她在长沙受苦……早知今日,当初在位时,就该……该让她过得比旁人更好些才是!”
    这话说得悲切,满是悔恨与不甘。
    陈迁亦泣,再三宽慰,留下药材衣物,拜别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