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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死后的第五年

    明月高悬,轻软的帷幔间雾气繚绕,半遮半掩地笼著浴桶中的女子。
    几瓣玉兰浮在水面,兰姝闔著眼,被热气熏蒸泛红的脸颊轻轻贴著胳膊。
    微湿的青丝如墨色丝缎一般披撒在身后,挡住了后背白皙的肌肤。
    “姑娘,水都凉了,您快些起来吧。”
    “姑娘?”
    耳边倏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似在催促著自己。
    兰姝长睫轻颤,羽睫上沾著的水珠顺著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入了浴桶中。
    她缓缓睁开眼,四周水汽縈绕,眼前的一切如同梦境一般模糊。
    这是哪里?
    兰姝茫然地环顾著四周。
    左侧是檀木菱楹窗。
    右侧是织锦云纹屏风。
    前面是一个叉著腰的老嫗。
    兰姝蹙起眉尖,透过氤氳的水雾,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铜镜,以及铜镜中的自己。
    这是她。
    但好像又不是她。
    眉眼別无二致,可胸前一片白皙,属於她的那朵梅纹胎记不见了。
    “表姑娘,您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老嬤嬤黑著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著她:“马上就要戌时了,陛下已经回了宣政殿,您赶紧把东西送过去。”
    表姑娘?
    陛下?
    兰姝脑袋一片混沌,一个小丫鬟装扮的人低著头上前,將她扶起来:“姑娘,奴婢给您梳妆。”
    小丫鬟用柔软的布巾將她裹住,有人呈上了一套粉色锦裙,兰姝被推著走到铜镜前坐下,糊里糊涂地任由她们摆布。
    离得近了,她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这张脸,除了胸前的胎记,可谓是一模一样。
    兰姝嚇得差点跳起来。
    她不是死了吗?
    兰姝还记得毒酒入肚的感觉,那样的疼痛,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要感受第二次。
    她突然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嘶。
    好痛。
    不是在做梦。
    小丫鬟用熏笼给她弄乾了头髮,隨后用一根珠釵挽起,几缕垂下的青丝拂在颈侧,更添几分风情。
    兰姝有心想要打探点什么,可身后那个老嬤嬤虎视眈眈地望著自己,像是生怕自己逃走一样,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待会儿,表姑娘將这碗汤送进宣政殿便可,陛下今日饮了酒,正是好时机。”老嬤嬤也不管兰姝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您既然都答应了修仪娘娘,就別磨磨蹭蹭的,错过了时辰。”
    虽然叫著姑娘,可她语气中並没多少恭敬,加之身后的几个丫鬟都低眉顺眼的,兰姝也能猜到,这里作主的是这个嬤嬤。
    且听她的意思,这大晚上的,是要自己去自荐枕席?
    简单收拾了一番,兰姝刚站起来,嬤嬤就拿了一个食盒给她。
    那双浑浊的眼睛盯著她:“去吧。”
    兰姝抓著食盒的手指蜷了蜷,跟在她身后慢慢走了出去。
    寂静的宫道上,唯有她们一行人被月光拖长的身影。
    兰姝垂著头,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是又活了?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她又是何身份?
    兰姝悄然打量著四周。
    绣闥雕甍,灯火萤煌,她从未进过宫,可宫墙下独有的森严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心神。
    两刻钟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宫殿。
    只是不等她们走近,就见远处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禁军拖著一具被草蓆掩盖的尸体朝这个方向走来。
    为什么知道下面是尸体呢?因为那要断不断的脚丫子露在外边晃悠著,淅淅沥沥地滴著血。
    一个穿著太监服饰的人站在门前,嫌弃地甩了甩拂尘:“收拾乾净了,別污了陛下的眼。”
    地上,鲜血在月光下泛著刺目的光泽。
    兰姝一行人的步伐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嬤嬤也似乎被嚇到了,咽了咽唾沫道:“你...你进去吧。”
    开玩笑!
    兰姝什么都没搞明白,要她突然去给一个刚杀了人的暴君送东西,她不要命了?
    瞥了眼石板上蜿蜒的血跡,兰姝娇柔的身躯瞬间瑟瑟发抖,她连忙躲在嬤嬤身后,手指紧紧抓著嬤嬤的胳膊:“嬤嬤...我...我好害怕...”
    说著她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三两下把自己的头髮弄乱了,嘴里还喃喃著:“我...我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老嬤嬤一听就急了,难得的机会,由不得她不去。
    她伸手去拽兰姝,兰姝挣不过她,乾脆两眼一翻,赶紧晕了过去。
    *
    兰姝被人抬回了方才的房间,她闭著眼,听见小丫鬟抖著声音问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嬤嬤脸色黑黢黢的,骂了一句不中用。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兰姝等了会儿,確定没动静了这才睁开眼。
    头顶是黛色帷幔,她打量著这房间,略显窄小,桌椅瞧著都是普通的红木,可见原主身份並不高。
    她刚坐起来,就见那小丫鬟端著一碗药走进来。
    “姑娘,您醒了!”
    小丫鬟连忙关上门,小跑著到床边,呜呜噎噎地道:“刚才嚇死青竹了,还好姑娘您没事...”
    原来叫青竹。
    兰姝坐在床沿,见这小丫鬟外貌娇憨,年岁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挺好骗的。
    “青竹,我怎么在这儿?”兰姝眼中流露著迷茫。
    青竹一愣,隨即小脸瘪著:“姑娘,您不会嚇傻了吧?”
    兰姝扶著额头,满面的难受:“我是有点糊涂了...”
    “您忘了吗,容修仪娘娘想让您去伺候陛下,趁著下个月为太后贺寿的机会接您进宫...”
    兰姝头疼欲裂,这次不是装的。
    她揉按著额角,断断续续的记忆逐渐袭来。
    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唤南姝。
    南姝的父亲是青州知府,也是京城柱国將军容渊的远亲,他在五年前去世了,留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南母带著南姝进京投靠了容家,將军府家大业大,也不吝於接济一下亲戚,於是两人就在沈家住了下来。
    去年底,南姝及笄,宫中的容修仪看中了她的美貌,便想要她进宫帮著自己爭宠。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兰姝脑海中属於原身的记忆有些模糊,她睁开眼,看著不远处的菱镜。
    镜中人是她,也不是她。
    她们有著一样的外貌,却有著不同的人生轨跡。
    她是借尸还魂了?
    如今的她,不是沈兰姝,而是南姝。
    南姝柳眉轻轻蹙起:“今儿是什么日子?”
    “姑娘,您別嚇我...”青竹看著她都要急哭了,“今儿是昭平五年,二月初六啊。”
    昭平五年?
    南姝眼神闪了闪,她死的时候,是永安三十二年,正月十五。
    “昭平五年?我怎么记得是永安三十年...”南姝故作疑惑地皱起眉心。
    青竹呜呜呜地哭著,只觉得姑娘是真嚇傻了。
    “新帝都登基五年了,怎么还会是永安年间呢?”
    南姝整个人呆在原地,脑中仿佛一道惊雷乍响。
    昭平,竟是他的年號。
    那如今,是她死后的第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