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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冰锥刺幕

    第432章 冰锥刺幕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燕京大学那间略显拥挤的男生寢室。
    空气里瀰漫著书籍、汗水和方便麵混合的复杂气味。
    emmm....
    自然,还有一股男生寢室免不了的脚臭味。
    云深盘腿坐在自己靠窗的下铺,手里紧紧著一份还散发著油墨清香的《燕京日报》,眉飞色舞。
    他脸上的神情混合著兴奋与刻薄的讥消。
    “听听!都听听!”
    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咀嚼著头版那篇关於果核科技发布会的编者按。
    文章了相当篇幅渲染著“繁星点梦”计划的社会责任与教育情怀,讚扬了果核“回馈社会、
    点亮乡村”的善举。
    团锦簇,极尽讚美之能事。
    然而,云深的自光却贪婪地停留在后半段。
    “看这里!看这里!”
    云深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他用手重重地戳著报纸,
    “『儘管在社会责任方面果核科技的举措值得我们去肯定去讚扬,但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果核科技在核心技术上的差距果核科技此次发布会主推產品,其核心处理器採用的仍是国际巨头英特尔即將淘汰的pentium
    门架构。
    这与当前pentium4处理器所代表的更高性能、更先进工艺存在显著的代际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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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双路cpu”更多的是一种头,如同方便麵是泡著吃还是煮著吃一般,本质上还是垃圾食品,不过是换了一种吃法。
    在落后时代的主板晶片组上雕出的,能成功在最新一代晶片组上復刻吗?
    技术的追赶非一日之功,选择在关键部件上“拾人牙慧”,对於志在“国產化替代”的雄心而言,无疑是一条充满荆棘和不確定性的道路—.“
    他抬起头,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环视著寢室里的两个室友一一坐在书桌前整理笔记的於廷益,和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翻著一本《心理学原理》的桑扎。
    “听听!《燕京日报》!白纸黑字!说得多清楚!技术代差!拾人牙慧!”
    云深几乎是喊著,报纸在他手里哗啦作响“吴楚之那小子想用这种过时的破烂玩意儿糊弄市场?糊弄学生?他以为他是谁?”
    念罢《燕京日报》的犀利评点,云深意犹未尽,又飞快地从枕边抓起另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南方周末》。
    他迅速翻到相应的版面,清了清嗓子,带著一种更高深的、洞悉一切的优越感开始朗读:
    “再看这篇!《南方周末》!相对温和点吧?『果核科技的“繁星点梦”计划,以企业之力助力乡村教育,体现了难能可贵的社会责任感,其出发点值得肯定。
    然而,回归到企业立足的根本一一技术与產品本身,此次高调发布的国潮系列电脑,却引发了业界广泛的质疑浪潮。』”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於廷益和桑扎,尤其在与於廷益略显茫然的眼神接触时,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其核心竞爭力的疑云,主要在於那颗英特尔pentiumill处理器。
    在奔腾4业已成为主流性能標杆的当下,果核选择押注於看似高性价比、实则技术落伍的架构,究竟是基於成本控制的务实考量,还是技术受制於人的无奈之举?
    其自主研发能力能否支撑其在残酷的市场竞爭中获得长远发展,实现其所宣称的“国產化替代”宏愿?
    这些问题,都需要市场和时间的进一步检验。
    消费者,尤其是作为其主要目標用户群的、注重性能和前瞻性的大学学子们,在热情拥抱其社会情怀之余,对於核心技术的选择,应保有更审慎的理性判断。”
    “哈!”
    云深一把將两份报纸並排拍在床铺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身体前倾,带著一种胜利者的姿態对著於廷益和桑扎,
    “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不只是《燕京日报》!连一向敢说话的《南方周末》也在质疑!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吴楚之那个渣男,一天到晚心思都在勾三搭四上!秦莞、萧玥珊一个接一个!
    现在事业终於翻车了吧!
    发布会搞得里胡哨,又是国潮又是繁星点梦的,结果呢?
    核心部件是过时的技术!是糊弄人的把戏!虚有其表!”
    他仿佛终於找到了倾泻积鬱已久的怨愤和嫉妒的出口,语速越来越快,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
    “你们俩!之前还一门心思的想著要不要去他那个什么果核兼职?
    於廷益你还觉得挺时髦是吧?
    桑扎你还分析过他可能成大器是吧?
    现在都看明百了没?
    听我一句劝!
    他这种人,心思不放在正道上,靠著装酷耍帅矇骗小姑娘,靠著社会责任感炒热度,没有硬核技术支撑,做不成的!
    迟早要塌房!
    去他那儿?!纯属浪费你们的时间!指不定哪天公司就黄了!”
    一直沉默的於廷益终於放下了手中的笔,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他拿起一份报纸,仔细地重新阅读那篇《南方周末》的报导,眉头紧锁。
    云深的话虽然难听,但报导上的疑问句一一“是务实考量还是无奈之举”、“能否支撑长远发展”—一像针一样刺著他的神经。
    他抬头望向窗外繁华的燕京秋景,眼神里充满了对老同学事业前景的担忧。
    相比之下,桑扎的反应就平淡得多。
    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杂誌,依旧倚靠在床头,双手枕在脑后,眼神望著天板,嘴角似乎还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副浑不在意的姿態,像给云深熊熊燃烧的怒火又浇了一勺油。
    云深见桑扎这副样子,心里的火“嚼”地一下就冒得更高了。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指著桑扎,声音里充满了被无视的恼怒“桑扎!你耸什么肩膀?!怎么?都这样了,各大主流报纸,都在说他技术落后,公开表示怀疑!
    你难道还觉得他吴楚之真有戏唱?你还觉得他那套能成?”
    桑扎这才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面红耳赤的云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但那笑容在云深看来却充满了怜悯和某种洞悉世事的讽刺。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寢室,
    “云深,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届新生开学才多久?
    果核开这场发布会才几天?
    《燕京日报》,《南方周末》甚至我们西蜀的各大报纸不是在说技术代差巨大,就是虽然肯定了老吴的公益但也充满了问號—”
    桑扎微微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直视著云深那双被嫉妒烧得通红的眼睛。
    “所有的传统媒体,步调一致地在唱衰一家刚刚举办了第一场发布会、產品甚至还没正式铺货的创业公司?
    把它的核心短板点得清清楚楚,恨不得把『技术落后』四个字贴到它脑门上你不觉得这阵势,有点太大了吗?
    有点太隆重了吗?
    我倒是好奇了,什么时候,哪家企业,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有印象吗?反正我是没有的。
    就像是老吴一夜之间变成了全国媒体的公敌一般前天的发布会你又不是没看,台下坐著多少领导?
    难道你不觉得,这舆论有些太莫名其妙了吗?
    ),
    寢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楼下隱约的喧囂。
    於廷益拿著报纸的手顿住了,眼神从担忧转为了思索,脸上也流露出震惊和恍然。
    半响,他猛地抬头看向桑扎,
    云深脸上的得意和挑瞬间凝固了。
    桑扎的话如同一个冰冷锐利的锥子,猝不及防地戳破了他被嫉妒情绪层层包裹的认知。
    他只顾著看报导內容如何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如何“坐实”了吴楚之的“失败”,却完全忽略了这铺天盖地的“报导”本身,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整齐划一,如此的—异常!
    他脸上的血色在剎那间褪得乾乾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某种残酷真相击中的茫然和·
    点点渗入骨髓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兴奋、刻薄和怒意,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了下去。
    云深颓然地跌坐回自己的下铺,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低著头,目光失焦地盯著地面陈旧的水磨石纹,仿佛要在那里钻出个洞来。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自己用力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极其无奈的笑容。
    “是了是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充满了无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这群人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简直是愚不可及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燃烧著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火焰一一有自嘲,有苦涩,还有一种对那群“蠢货”深深的轻蔑和—瞭然。
    “他们根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吴楚之是什么人!
    他们那样搞———那样搞媒体轰炸,那样集中火力攻击他的所谓『技术短板”———有用吗?!有用吗?!”
    云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语气带著一种近乎悲愤的篤定,
    “他吴楚之这个人——只可能自己把自己玩倒!绝不可能被人用这种方式打!倒!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了出来,带著一种深入骨髓的认知。
    在这个世界里,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而在敌人之中,最可怕的,永远是那种爱而不得、恨入骨髓的情敌。
    虽然吴楚之的目光从未真正聚焦在他云深这个无足轻重的“情敌”身上,
    甚至云深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从未被吴楚之放在“对手”的层面上一一他不过是对方光辉灿烂道路上的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但即便如此,这份源於痛苦、嫉妒和无能狂怒的“旁观”,却让云深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敏锐,
    窥见了吴楚之骨子里那份近乎偏执和疯狂的硬核特质。
    那种特质,绝不是几篇报纸的冷嘲热讽能摧毁的。
    那些媒体的“围攻”,在云深此刻洞悉的眼中,反而像一群鬣狗围著雄狮狂吠,可笑又无力。
    它们根本触碰不到吴楚之真正的筋骨。
    然而,这清晰的认知並没有带来解脱,反而让他內心更加酸涩和沉重。
    因为,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学,又同是一个篮球队,他太了解吴楚之了。
    如同他们篮球队里的『一星四射”战术一般,当吴楚之面临被围攻的时候,那么他的敌人很可能在围攻吴楚之的一开始,便落入了他的陷阱。
    云深闭上了眼睛,寢室里只剩下他自已粗重的喘息声和那份被他揉皱的报纸散落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外面,属於燕京大学的喧囂依旧,而那场围绕著果核的暗流涌动,才刚刚拉开惟幕。
    他知道,那些幕后的人,打错了算盘。
    他很想衝到幻想集团的门口,找到智柳,对他说,老头,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这个衝动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平息了。
    第一,他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第二,他说出来別人也不可能信。
    云深死寂般地沉默了几分钟,手指无意识地抠著床沿掉漆的木屑。
    窗外照进来的光柱里,灰尘无声浮动。
    他忽然像是被什么念头刺中,猛地直起身,摸出枕头下的诺基亚手机。
    他想给秦莞打个电话。
    不是真为了那个渣男他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出於老同学的道义,提醒她吴楚之正被媒体围剿,有人在背后搞鬼。
    虽然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一一以那个魔鬼的算计,这更可能是他亲手布下的诱敌陷阱。
    但他必须打这个电话是的,他需要这个藉口。
    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是冰冷的拒绝,也好过这死水般的寂静。
    號码早已烂熟於心,压根不用翻,指腹悬停在绿色拨號键上。
    屏幕的冷光映著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按下。
    “嘟———嘟—.
    不是预想中的接通提示音,而是两下空洞、短促、毫无感情的忙音后一个绝对冰冷、机械的女声瞬间击穿了他的耳膜“对不起,您所拨打的號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云深的手指僵住了。
    忙音?
    通话中?
    不可能的—他像溺水者抓救命稻草般猛地掐断,再一次,更快、更用力地重拨!
    “嘟——咔!”
    这一次,甚至没有等待的余地,那个无情的女声瞬间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
    云深的心臟像被一只铁钳狠狠住!
    血涌上头顶,耳朵里喻喻作响。
    他不信邪!手指疯狂地连续重拨!
    一次!
    两次!
    三次!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每一次,那冰冷的机械声都在第一声响铃之前就无情地打断,快得像一道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开关。
    不是通话中。
    不是关机。
    是根本无法接通!
    通红著眼睛的他,一把抢过於廷益的手机,
    快速输入秦莞的號码后,犹豫了半响,他摁下了通话键。
    四声长嘟后,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餵?”
    云深两眼空洞的掛断了电话。
    一个刺骨的、令人室息的真相,在这个室息的瞬间劈开了云深仅存的侥倖一一他,被拉黑了。
    彻底地,决绝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屏蔽在了秦莞的世界之外。
    “啊·—..
    一声短促的、神经质的轻笑从云深喉咙里挤出来,突兀地打破了寢室的死寂。
    那笑声开始像漏气的风箱,断断续续,然后迅速放大、变形,最终爆发成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一!!”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横流,笑得全身都在抽搐痉挛。
    手里的手机被他得咯咯作响,像要在这疯狂的笑声中捏碎!
    那是自嘲,是绝望,是幻灭,是六年来堆积的所有卑微期盼被现实彻底碾碎的轰然倒塌!
    迎新晚会礼堂外,秦莞那句带著寒气的“再会”和萧玥珈轻蔑的鬼脸,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重现,像最锋利的刀,反覆切割著他的神经。
    於廷益看著几乎崩溃的云深,重重嘆了口气。
    其实他不想管的。
    但他的手机在云深手里。
    他站起身,走到云深的书桌前,指尖在一堆摊开的书本上划过,最后停留在摊开的《高等数学》课本上。
    然后,他把那本书轻轻推到还在疯狂大笑、状若疯癲的云深面前,挡住了后者空洞失焦的视线。
    “看看这道题。”
    云深像被按了暂停键,癲狂的笑声夏然而止。他茫然地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目光迟滯地落在於廷益推过来的书本上。
    那几行数学公式此刻像扭曲的密码,他一个字也不想看懂。
    他抬头,不解地望著於廷益,嗓子因为刚才的大笑嘶哑乾裂,
    “干什么?”
    於廷益的声音异常平静,“constant,常数。
    求多元函数偏导数的秘诀很简单,对谁求导,就把其他变量都看作是常数。”
    云深的眼里满是疑惑。
    於廷益直视著云深红肿的眼睛,语调清晰而沉缓“我们都知道秦莞是个真正的好女孩一一我的意思是,在一段纯粹的感情关係里,如果她真的认定了那个人,也就是『变量x”,那么,在构建这个二元函数、甚至可能发展到多元函数的结构过程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本上的题目,又移回云深那张写满痛苦的脸,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她就会自动把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也就是其它y,z变量,统统视为常数来处理。
    这意味著,她会从源头切断信號连接,把其他的选项、噪音、干扰、甚至那些不合时宜的示好和提醒,全部过滤掉。
    她绝不会让这些常数参与到她和那个核心变量的函数构建过程中去。”
    话音落下,寢室內一片死寂。
    云深脸上的茫然、困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於廷益用冰冷、精准的学术语言,將他这六年来最不甘承认、最痛彻心扉的终极失败一一“在她心里,你从来不是需要计算的变量,你早已被定义为一个无需关注、可以隨手屏蔽的常数!听懂了吗?”血淋淋地、赤裸裸地解剖在了阳光之下!
    他所谓的关心,他处心积虑找的藉口,他深藏心底的爱恋·“
    在秦莞那里,只是一个需要拉黑的常数。
    一个多余的、干扰的、可以被无情过滤掉的“存在”。
    “呢.”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鸣咽从云深喉咙深处挤破出来。
    下一秒,如同大坝决堤。
    “鸣鸣鸣——啊啊啊—一!!!”
    这个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男生,再也承受不住这份被清晰点破、精確化表达的终极残酷。
    他像一个被夺走了所有支撑的布偶,彻底失控,蜷缩在狭窄的下铺床上,將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了撕心裂肺、排山倒海般的崩溃大哭!
    那哭声里是整整六年的卑微暗恋,是无数次自我欺骗的幻灭,是尊严被彻底践踏的耻辱,是所有“不如吴楚之”的愤和不甘,匯聚成的绝望洪流。
    一旁的桑扎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身下的床板,因为云深那剧烈的身体颤动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仿佛也在无声地宣告著一段漫长单恋的最终终章。
    於廷益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云深书桌上的纸幣盒,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
    阳光依旧斜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衬得那绝望的哭声愈发刺耳而荒凉。
    桑扎靠在门框上,耳畔是云深压抑了许久最终爆发的、近乎脱力的慟哭声。
    那哭声像被堵住的河流终於决堤,充满了疲惫与释放的意味。
    桑扎低头警了一眼手里那本隨手拿起的《心理学理论》,粗糙的手指在封面上摩了一下。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词句,但他明白一件事:
    哭成这样,大概是堵在云深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终於被冲开了豁口。
    他心里轻鬆了些,朝屋內另一个室友於廷益咧嘴一笑,毫不吝嗇地竖起了大拇指一一两人都心知肚明,能哭出来是好事。
    桑扎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我去楼下小卖部叫一箱啤酒!”
    於廷益正漫不经心地刷著论坛,闻言头也没抬,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膀,
    “嗯,记得带几包生米。”
    哭声渐歌,取而代之的是响亮的鼻涕声。
    云深红著眼眶,鼻音浓重地从床铺上探出头来,声音还带著未褪的哽咽,
    “还有蚕豆!五香的!——还有——牛內肉乾!”
    桑扎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听到这得寸进尺的要求,回头冲云深毫不客气地亮了个中指“事儿精!啤酒管够就不错了!”
    门“”一声关上,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云深残留的抽壹和电子设备运行的微弱喻鸣。
    於廷益手指在滑鼠上滑动著,头也不回地对著空气丟过去一句,
    “没事,啤酒买回来还要一阵子,你———还可以继续哭会儿,省得等会喝不下。我上个网。”
    云深被他这句带著点黑色幽默的“体贴”壹住了,哭笑不得的情绪混合著残留的悲戚涌上来,
    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带点释然的气音。
    他发现,他彻底哭不出来了。
    於廷益没理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半的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叼在嘴角,隨手將烟盒往云深那边一拋。
    烟盒划了道弧线,落在云深凌乱的床铺上。
    於廷益按下打火机点燃自己的烟,目光重新聚焦在亮起的电脑屏幕上。
    云深看著床上的烟盒,情绪平復了,但被於廷益打岔后的憋闷还在。
    他下意识拿起烟盒,想也点一支,摸了摸却愣住了一一只有烟,没有火机!
    烦闷感又涌上心头:这傢伙!
    真特么的是好兄弟啊!
    他只得吸吸鼻子,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拉著拖鞋走向桌子拿打火机时,视线不由自主地掠过了於廷益亮著的屏幕。
    蓝白相间的界面,是熟悉的“天之涯论坛”。
    云深的目光本是无意一警,却在扫过屏幕內容时骤然凝固。
    只见整个列表页,最新发布和热帖排行的位置,几乎全部被同一个名字淹没!
    [果核最新实测报告出炉!二十分钟过热降频!]
    [警惕!uitra双路架构实际上就是强塞低频晶片的劣质品!]
    【爆料!果核背后的商业骗局?]
    [理性討论:果核是否在消费我们的情怀?]
    [深度好文: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果核为何让人上癮?]
    [帮女朋友避坑指南]
    標题一个比一个惊悚、诱导性强,充斥著质疑、恐慌和对立。
    云深的心猛地一沉。
    前几天在论坛上“果核”还是个中性甚至略带新鲜感的名词,怎么会突然变成眾矢之的?
    他“咔噠”一声按响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让思绪强行运转起来。
    刚才的泪水和愁绪被眼前汹涌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得无影无踪。
    他拖过自己的那把破凳子,凑到於廷益身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盯著屏幕。
    屏幕上滚动著那些帖子,落在他的眼里,让他看得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帖子风格鲜明,归根结底便是四类。
    比如一个偽装分析帖:主楼看似“理性”,列举了一系列“调查数据”,声称果核机箱的漆料看似高级,但环保等级可能存在问题,暗示该產品设计“天然有毒”,收割学生“情绪价值”牟利。
    標题党煽动帖:【gpa直降警告!】身边用了果核的朋友都变蠢了!因为傻子是会共鸣的!你的大脑正在被果核脑残粉形成的圈子慢性销毁!”正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充满危言耸听的偽科学名词,无实质证据。
    情感共鸣水帖:【快被果核逼疯了!】烦死了!成天就是什么国產化替代,仿佛买果核就是爱国,不买就是不爱国。爱国不爱国,是买一件商品决定的吗?有没有同感的小姐妹?下方大量带节奏回復,强化產品“社交孤立”效果,甚至引导到对个人品质的贬低攻击。
    带节奏引战帖:『不用果核的都是山顶洞人?某些人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用果核就是高人一等?』明显挑起群体矛盾,下方评论迅速歪楼成互相攻击。
    更让云深心惊的是,明显有部分冒充“知情者”,在论坛里拋出如內部数据泄露等真假难辨的『內幕』,在混淆视听。
    更多的是用极端化標题和“偽科学”词汇煽动恐惧和愤怒。
    评论区內,几个高度活跃的id高频出现,不断重复核心负面信息,攻击质疑者,並將任何中性或积极的討论快速打为“洗地”、“水军”,將复杂的產品体验討论变成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尖锐对立,气氛压抑而充满戾气。
    “看见没?”
    於廷益吐出一口烟圈,滑鼠停在一个帖子楼里几个疯狂带节奏的帐號id上,
    “名字都懒得好好起的新號,发言套路一模一样,不是复製粘贴就是阴阳怪气扣帽子。
    这就是標准的水军打法。效率真高,上午还没那么多帖子,一个午觉时间,『果核”已经在天之涯论坛上就成“全民公敌”了。”
    云深感到一股寒意。
    学天体物理的他,为了毕业后好找工作,选了新闻学作为第二专业。
    眼前论坛的景象,让他很清楚,水军正在有预谋地、成规模地在大学生云集的校园论坛发动一场“信息污染战”。
    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灌水,而是精准地抓住了大学生群体普遍存在的心理痛点一一学业压力下的焦虑、社交需求中的孤独感和归属感危机、自我价值认同的敏感与脆弱。
    他们將一个中性甚至可能有益的產品,恶意地、片面地塑造成导致这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利用群体的恐慌心理和从眾效应,放大负面情绪,割裂校园舆论场,甚至在学生群体內部製造对立和信任危机。
    这种打击,直接作用於学生心智最薄弱的地方,像无形的冰锥刺入认知。
    他指著屏幕上那个关於gpa和“变蠢”的帖子,
    “你看这个,直接瞄准学生最在乎的学业成绩。还有那个社交脱节的帖子,点进去一看,大部分是刚註册的小號在“感同身受』,营造一种大家都觉得有问题,就你没问题是你有问题』的室息氛围。太阴险了!”
    於廷益敲著键盘刷新了一下列表页,眉头微挑:“嘿,又冒出来两个新的热帖。”
    他熟练地点开某个热帖的回覆,拉了几页,直接右键举报了几个言辞最激烈、明显复製粘贴的帐號,对云深说,
    “精准撒网,集中爆破,製造恐慌对立。手段脏,但真下血本了。
    你说,他们这么急赤白脸地黑『果核”,是挡了谁的道,还是想——搞臭谁?”
    答案不言而喻。
    云深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烟,紧盯著屏幕上不断更新的充满戾气的论坛页面。
    他红肿的眼中,悲伤和迷惘已经彻底被凝重和警惕取代。
    这场刚刚在室友帮助下从个人情感泥潭中挣脱出来的战役结束了,而另一场关乎更多人心智和校园生態的、无形的“信息战”的烽烟,却以一种更猛烈的姿態在他眼前点燃,
    行李箱的小轮子在校园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咕嚕”声。
    肖佩和钱静拖著刚从燕京满载而归的行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肖佩揉著肚子,夸张地嘆气:“完了完了,莞莞、雪儿她们太狠了,连塞三天!
    回来必须吃素,至少一个星期!不然寒假去实习,小叶总该嫌弃我们圆润了!”
    钱静闻言却两眼放光,根本没在意减肥的话题,兴奋地接话“对对!实习!寒假!你说——咱们锦城总部的食堂,应该也不差吧?”
    肖佩警了她一眼,带著点“你懂我懂”的笑意,
    “那当然!你也不想想,小叶总独自坐镇锦城,老吴那种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吃一点亏?食堂规格只会更好。”
    她的语气篤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钱静立刻用手肘捅了捅肖佩,脸上浮现出促狭的八卦表情,
    “哎呦喂~我怎么听著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啊?”
    她拖长了尾音,凑近肖佩耳边,压低声音,“小佩佩,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老吴——还有想法?”
    肖佩瞬间炸毛,狠狠瞪了钱静一眼,
    “去你的!不要乱说好不好!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她一字一顿,生怕对方听不清。
    钱静却只是“哦一一”了一声,拖得更长了,脸上的戏謔像化不开的浆,摆明了不信,
    “都是多年的姐妹了,你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不喜欢?不喜欢高中时你干嘛非往他们那个圈子里凑?还贴那么近?”
    很简单,锦城七中,其实也是可以分成两个圈子的。
    重点班和普通班。
    前者是天赋怪,后者是自律怪。
    两个圈子谈不上什么水火不容,但除非是初中就是同学,否则轻易聊不到一块去。
    毕竟能进入这所超级高中,前者是除了学习啥都干,后者是除了学习啥都不乾的。
    前者用天赋打下了『七中,学霸们的游乐场』的名號,后者用汗水在后面浇筑好这个名號的根基。
    这种集全省菁华打造的超级中学,在里面人和人之间的天赋距离,比人和狗还大。
    燕京大学数学疯人院黄金四杰中,除了惲之瑋来自太保“州,其他三人:朱歆文、张伟和许晨阳,分別毕业於锦城四中、七中、九中。
    正常人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和逼王云集的重点班有交流的。
    如果有,那么一是真铁哥们,二可能就是这个重点班,不够重点。
    肖佩知道糊弄不过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豁出去似的压低声音爆料,
    “行行行,我告诉你!但你別瞎猜!我高中那时候,確实『喜欢过”他们圈子里不少人!”
    看著钱静瞬间瞪大的眼睛,她开始手指,
    “比如,我喜欢过孔昊的聪明劲儿,喜欢过严恆的酷,喜欢过秦旭的『二』,还喜欢过江旭东打球的样子,还喜欢过———“
    ““—喏,就这些!”
    这“渣女”般的罗列让钱静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找回语言,脱口吐槽,
    “天吶!肖佩!中学六年,一个学期换一个都不够你轮的吧?!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你的情怀简直是一部《诗经三百篇》!玩得够啊!”
    不过话音刚落,钱静话锋猛地一转,犀利地戳破,
    “等等!不对!你刚用的词儿都是『喜欢过”!
    过去式!
    意思你现在都不喜欢了,是吧?
    那你解释解释,为啥前天在燕京同学大聚餐的时候,你非得拉著我坐他们那边。”
    她才不信里面没鬼。
    其实,她也確实不相信是吴楚之的。
    毕竟,那个水晶宫是有门槛的。
    但她肯定,肖佩喜欢的人,是吴楚之那个圈子的。
    毕竟,那种少女怀春的眼神—.
    肖佩被逼到墙角,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认命地低声道,“哎呀,情况不一样嘛——你不觉得和他们混,对我们的將来很好吗?”
    钱静穷追不捨:“少来!小佩佩,你要知道,痴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肖佩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更低了:“.—是—.我觉得卓浪挺好的,性格好,
    讲义气她顿了顿,似乎想解释清楚那份情。
    钱静瞬间瞭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频频点头,
    “嗯!这个还靠谱!卓浪確实够意思,大大咧咧没那么多事儿,好像他妈早就过世了,以后也不会有啥婆媳矛盾,而且——”
    她脑子里飞快转著卓浪学校和学院的传说,“关键是,他们学校那男女比例,简直是·
    嗯?!等等!那你不抓紧点时间?
    什么事情都要联繫著看。
    燕航的重点王牌专业,特別又是那种监管很严的专业,没什么女性生物,內部脱单困难是事实不假。
    但可以外部脱单啊。
    聪明的女孩子是不少的。
    这种专业的学生,想出轨都难。
    何况卓浪还有个好爹。
    钱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貌似那天聚会的时候,肖佩和卓浪好像同时消失过一段时间。
    看来·——
    就在她正想乘胜追击,逼问具体进展时,肖佩突然指著前方校园建筑,语速飞快地岔开话题,
    “矣!正好到了学生中心!王老师不是让我们回来交现场照片吗?再拖就赶不上她下班了!”
    世纪初的大学生,管理確实不严,逃个课很正常。
    但是两人还是大一新生,而且还是离开锦城去燕京好几天的,所以,她们还是找辅导员走了请假程序。
    毕竟果核是自家同学的公司,隨便给她们开了一个社会实践的兼职手续,说外派到燕京去帮忙布置產品发布会,倒也说得过去。
    辅导员心知肚明里面的猫腻,但她除了羡慕还能说啥,只能说別人有个好同学,她也只能尽职免责,让她们提供好佐证材料,现场穿著工作服的照片便是。
    此时,钱静明知道肖佩是在转移话题,但警见肖佩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心知在大庭广眾之下是肯定逼问无果的,便暂时作罢,暗付晚上回寢室再严刑拷打。
    她顺著肖佩所指方向望去一一西蜀財大学生中心的玻璃幕墙在太阳下泛著冷光,其中一个门口掛著崭新的“果核科技高校体验店”灯牌。
    两人推开学生中心玻璃门,瞬间被声浪淹没。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愣然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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